即将入冬,阴雨连下两天,空气中带着潮湿寒冷,南方临海城市入冬的迹象往往很不明显,无人察觉之时冬季的凛风悄然而至。

  当多方打听得知耀金的现状时顾安第一时间放下手中工作,在同事诧异的注目下冲出了实验室。

  他来得颇迟,只能看见一路蜿蜒滴落的淡蓝血迹从B202到B218,越是往里面走,看见的血越多,于是顾安的心就更不稳。

  一门之隔,顾安看着门上的灯亮起他却无能为力,瞬间脚跟无法站住只能扶着墙壁维持微末的冷静。

  手环的铃声响了又响,顾安呆呆望着那扇门,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对劲得到解释。怪不得先前每次提出与耀金见面都被李字沐拒绝,原来自己始终都被瞒在鼓里。

  顾安僵沉的大脑无思绪的乱想着,他低头看打进来的电话,愣了许久才接通了其中一个。

  “听他们说你追过去了?”

  “嗯。”

  “赶上了没?”

  “……迟了。”

  “记住不要冲动,你已经被降了一级,这个事情上要是再冲动,只怕顾总监也保不住你。”

  “……”

  电话挂断,顾安双手缓缓抱住膝盖,心乱如麻。

  最先入眼帘的是一个沾了血迹的拖把,蓝色的血迹在白色海绵拖把上格外显眼。

  顾安顺着往上看去,是个熟悉的人。

  后者动作顿住,接着继续工作,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微突,黑色手腕往上一截是挽起的袖口,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明明同样是拿着拖把干活却总比别人多出一分干净利落,像是落拓此时的行客。

  “你是知道他们……?”顾安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哽咽。

  他没有明说什么,但乔榕知道。

  顾安抬手按压眼角,将泪光逼回,站起身靠在墙壁上问乔榕,“你觉得……嗯,祂们与人类有什么区别,就是情感上……”

  他眼睛湿润浸水,像是要直接哭出来一样,说完便低下头躲开目光对视。

  顾安的话语很杂乱,与其说他是在向乔榕求得一个答案,他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乔榕顿了片刻,右手轻搭于左手的手环上,不轻不重握住,面容是清朗温润,眼睫稍稍垂下,语气格外肯定,“没有任何可比性,怪物就是怪物。”

  他没有去看顾安的反应,将拖把提起转身往前走。

  218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依次走出,顾安一改颓废状态迎上去。

  走廊转角,在监控无法录制的地方,乔榕松开手,手环的黑色早已被密布细小的红环遮去,那里面的东西欲要突破而出,光滑的表面开始一节一节鼓动。

  乔榕靠在栏杆上,右手很轻易地将手环解开去掉,他往下随手一扔,眉眼带着不耐烦。

  在他打算拿起拖把离开时,有人率先拿住拖把。

  那怪物靠近,姿势语气格外亲昵,无数张扬的触手与黑影将乔榕缠绕住,属于强势、占据最有利一方的怪物抱住乔榕,踮脚吻上心心念念的唇。

  “乔槐不是怪物,乔槐是乔榕的雌性。”

  因为孕育后代对母体伤害极大,所以乔榕可以是雄性,乔槐可以成为雌性。

  “乔榕是妈妈,是乔槐的创世主。”

  乔榕永远都是乔槐的创世主。

  今天是11月25日,西方圣诞节,乔榕在日记本上书写道:比圣诞节更荒诞的是,顾安竟然认为怪物会有感情。他们会有吗?我不这样认为……

  乔榕朝身边看了眼,海怪坐在边上看电视,儿童频道让祂看得津津有味。

  ……

  顾安这次的态度十分坚定强硬,他不顾其他人的阻拦冲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蓝色的血在地上凝聚,仿佛一条蜿蜒不断的血河,顾安瞬间站不住脚跟头晕目眩,他踉跄推开中间横隔的白布,最里面的有着一张床,床上盖着一块很大的白布,起伏很不明显,只有垂落下来些许黯淡金发才能证明这里面躺着的是耀金。

  颤抖的手忽然使不上力气,顾安没了勇气。

  “B202实验体陷入昏迷中,需要等麻醉药药效过去。”说话的是一位较年轻的女性,亚洲人面孔,怯怯说完便将门掩上。

  人鱼的面容很平静,依旧昳丽非凡的面容,长睫紧闭着,金发黯淡无光,往下是一条又一条缝合过的痕迹,新的旧的扭扭曲曲,鱼尾处的折损被简单包扎,但依旧可见突出的骨节。

  顾安伸手去触碰,手还未碰至人鱼,人鱼睁开了眼,那一瞬间顾安只觉被定在原地。

  冰蓝色的眸中没了任何情绪波动,冰冷刺骨,如看一个陌生人。

  “……耀金。”在这样的目光下,顾安停在空中的手悄然收回,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人鱼被禁锢在这张床上。

  随着人鱼的醒来,祂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那些扭曲丑陋的伤疤消失。

  顾安呆呆看着,感觉人鱼的金发愈发灰沉。他甚至不用深思便知人鱼每次实验身上的伤口只多不少,一次一次的过度愈合,只会提前进入衰弱。

  “对不起……”顾安无法面对耀金,他抬手捂住脸无助地蹲在床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些日子,他只要一闭眼脑中就会浮现那天血流成河的景象,他对不起死去的人,也对不起耀金。

  要是他多注意耀金的状态,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人类靠在床边,他的颤抖、身体的温度、不断掉下的眼泪……这些都很容易的被人鱼感知到。

  “顾工。”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是之前的那位女性。

  “顾安。”

  声音重叠,顾安神情片刻恍惚,忍不住探身抱住人鱼,温热的眼泪滴落在白色的床上,人类试图去温暖冰冷的人鱼。

  人鱼偏了偏头,深海冰冷无机制的眼眸中映出角落监控的倒影,人类柔软的黑发落在人鱼的脸上,黑白分明。

  时间到了,顾安眼眶通红,依依不舍。

  推开实验室的门,面对几人投来的目光,顾安无动于衷,终于有人受不住面带歉意的说:“上级规定,我们也……”

  顾安面无表情从他们身边走过。

  研究中心处处都有监控,顾安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一路走出实验楼,他已经不需要去控制表情,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拥抱人鱼时在耳边响起两个字时时刻刻回响着。

  顾安主动为这次的冲动买单,他不能次次都依靠别人,于是顾安再次得到停工三天的惩罚。

  他坐车离开研究中心,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进屋便直奔书房。基地的人已经将海怪的各项记录发来,顾安将资料全部打印出来后,销毁电脑上的记录,关闭通道。

  隔天,他去医院看望自己的助理。

  海莉作为事发现场唯一幸存的人拜访她的人需要都一一做好登记,顾安最初出于愧疚来过两次,所以这次再来倒省去了许多没必要的程序。

  这是一间很开阔明亮的单人病房,随顾安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名女性护工。

  顾安将准备好的礼篮放在桌上,细微的声音惊动了熟睡的助理,她在护工的帮助下撑起身,脸上扬起开心的笑容,语气轻快地与顾安打招呼。

  顾安走过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

  “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太高兴了,平常都没人跟我说话,我快无聊死了。”作为一名外国研究者,海莉在国内呆的时间并不长,但她融入得很快。

  “是吗?那我以后经常来看你。”顾安温和的笑笑,目光扫过她新长的红色头发。

  海莉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新长的头发短短的,她自己照过镜子,十分滑稽。

  “会长出来的。”顾安安慰道。

  “头发是会长出来的,就是我的腿——没事,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海莉掩饰掉瞬间的落寞,脸上一直洋溢着乐观的情绪。

  “要不是乔榕冲进来救我,只怕顾工你现在都见不到我了。”

  “顾工你回头记得帮我好好感谢他,真的太谢谢他了。”

  两人简单的聊了聊,很快拜访时间结束,顾安再次拥了拥海莉并表达自己希望她早日康复的美好愿望。

  出了病房,顾安的笑容便淡了许多,他盯着电梯里的镜面,眸色不明。

  海莉,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