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甲肯定无法运送入城, 所谓着甲,皆是特别打造的轻甲。这批甲胄可以轻易拆解,所以垫在运送货物的车板之上并不起眼, 看上去就像是零碎的皮片子。这批甲胄是在碎叶城打造完成,男子穿之略轻, 女子穿之尚好。
兵刃这些向来是盘查重点,所以她们的兵刃也是特别打造, 入城时候不过是装饰在车轮边上的贴片, 每七片折下, 便可拼接成短刀,只须用皮革裹缠刀柄, 即是拼杀的兵刃。
梧凰城号称有三万守军,可入冬之后, 听闻赤凰军进击寄云城, 便调去了两万人马驻防寄云城。剩下这一万守军一半驻扎在城外, 一半驻守在内城王府附近。
这两千赤凰军突然发难,无疑是一道惊雷震碎了城中驻军的冬夜好梦。
城中怎会有赤凰军?!
明明没有城破, 她们又是怎么进城的?!
这些问题的答案还没弄明白,城外便响起了另一股赤凰军的喊杀声。
齐州鲜少有战事, 尤其是王都梧凰城, 百姓们惊惧无比, 角楼上的守军远远眺望, 只见远处火光冲天, 似有什么凶物密密麻麻地冲了过来。
角楼斥候吹响了警戒号角,回头看向城内, 那两千赤凰军手持火把, 像是城中突起的火焰, 沿着梧凰城主街朝王府冲杀过去。
“有敌军!有敌军!啊!”
斥候只来得及发出数声叫喊,喉咙便被一支短箭射穿,自角楼之上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凉的雪地之上,已是血肉模糊。
明明不是地牛翻身,可整座梧凰城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那些密密麻麻的凶物并不是马匹,而是尾上悬着炮仗的牛群,因为受惊的缘故,发了疯的往前冲。
牛群冲撞的方向并不是梧凰城的城门,而是驻防在城外的守军大营。即便大营之外安放了十余道鹿角栅栏,也根本拦不住这些疯了的牛群。尤其是最先冲撞的那几头牛,被鹿角栅栏刺穿了胸皮,吃痛之后更是疯狂,迈着蹄子就往军营更里面冲。
齐兵惊恐万分,纷纷持戈抵御。
奈何这波冲撞实在是太猛,他们好不容易刺杀了最前面几头,后面的十余头又冲了进来。毫无章法的抵御,无疑是无效的。他们期许营中的将军出来指挥大局,慌乱的小兵冲入大帐,却发出了一声惊呼:“将军——!”
他们的大将已经脑袋落地,两名潜入营中的死士冷眼看向这个小兵,没有再给小兵任何机会开口,便出手收拾了他。
随后,死士提着大将的脑袋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另一位死士敲响了准备好的大锣。
“尔等将军已死,还在为谁拼杀?”
被牛群撞得惊了魂的齐兵们听见这句话,朝这边投来了惊诧的目光,当借着火光看清楚他手中的头颅时,吓得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长戈。
牛群疯狂的撕破了整座军营,最后自军营后方冲撞而出,头也不回地往风雪深处奔走。
大锣再响,死士继续扯着嗓子喊:“陛下有旨,齐州有贼戕害齐王血脉,意图窃国,遂令大长公主率军平叛!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没有了主心骨大将,这些兵士慌张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兀自握着手中的长戈,犹豫着不敢放下。
大营之外,一骑白马领着一千身穿铁甲的赤凰军浩荡而来,那白马之上的银甲红袍女子,正是当今大长公主崔昭昭。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眼底的肃杀之气,只见她将准备好的圣旨高高举起,凛声道:“圣旨在此,若再顽抗,杀无赦!”
换做平日,这些兵士并没有那么容易收拾,只是没人料到赤凰军竟会来得这般快,更没人能料到赤凰军竟会出现在王都梧凰城外,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兄膝下血脉,接连夭亡,你们就不生半点疑心么?”崔昭昭凛声再问。
这本就是梧凰城的一桩奇事,二公子入城主掌齐州军政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听到大长公主说到这里,他们再次相互对望,当中有部分兵士主动扔了长戈,乖顺地抱头出了营门。有部分人依旧拿着长戈往后退,不知该何去何从。
“本宫保证,只诛逆贼,绝不牵连尔等。”崔昭昭的声音洪亮无比,她本就是大雍的开国传奇,即便今日只带了一千赤凰军,可她坐在马背上凛声高呼的姿态就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若没有天子授意,她怎会自韩州来袭齐州?若不是真查到了什么,她怎敢夜袭梧凰城?大将已死,他们拼杀到最后又能如何?就算为了城中的主子击退了崔昭昭,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抗旨。他们从军为的也就是军饷,有抱负者还为了建功立业,如若崔昭昭所言是真,圣旨能下便意味着在京畿城的齐王也是知晓此事的。他们若是抗旨,便等于违抗了齐王的意思,他们到底是为谁而战呢?难道真为了城中的那位神秘的二公子么?
这些道理他们只须认真想想,便能懂得如何取舍。
崔昭昭料定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也没准备将他们一一绑缚。她在风雪之中勒转马头,话却是说给那些主动出营投降的军士听的:“本宫不为难你们,愿意随本宫建功立业者,便随本宫杀入梧凰城,拿下那个逆贼!”
牛群冲营,是崔昭昭给他们的威慑,随她立功,是她给他们的恩赏。反正生路就放在他们面前,要与不要,皆看他们自己选择。
与此同时,城中两千赤凰军已经杀至齐王府外,与值守齐王府的驻军们形成了对峙之势。
那两千赤凰女兵已经杀红了眼,她们的短刀上沾满了鲜血,一路杀至此处,虽说也有损伤,却没有殒命之人。崔昭昭练出来的兵,皆是以一敌三的精锐,哪怕她们都是女子,也能仗着巧劲躲避齐兵的刺杀,看准机会反杀敌军。
这是崔昭昭想出来的女子搏杀技击,也是她领着她们数个月的操练结果。齐兵皆是着甲之人,着甲便意味着动作沉重,而女兵们皆是轻甲,动作便会比他们快。重甲肯定是刺不进去的,但是任何人都离不得眼睛,所以赤凰女兵们的第一穿刺地方便是敌兵的眼睛。只要找准机会,只要一刀,便可以让对方彻底丧失战力。这一路杀来,满地皆是抱着双目痛苦翻滚的齐兵。
齐王府外,弓箭手已然就位,可这些女兵们一面击杀,一面夺了他们的盾牌,正好以盾掩护在最前面,形成了对峙之势。夜色暗凉,风雪渐大,这一路冲杀像极了一道疾风,杀得他们心有余悸,也杀得他们乱了阵脚。
慕容九穿着黑色裘衣,执伞遮雪,从赤凰军后缓缓走了出来,对着齐王府的守军们淡淡开口:“大长公主奉天子令,剿灭祸害崔氏宗族的窃国之贼,你们若还是大雍的兵,亦或是只是齐王的兵,便不该助纣为虐,帮着里面那逆贼祸害齐王血脉。”
这话一出,紧闭的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久未露面的二公子崔潮走了出来,肃声道:“一派胡言。”
慕容九看见了他身边的撑伞男子,只穿着一袭青衫,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从他腰上的针囊可以看出,他是个行医之人。整个梧凰城里,只有一人可以站在这里。慕容九猜到了他的身份,正是许氏的家主,许复。
“传我军令……”二公子面色惨白,双眸深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大长公主假传圣旨……咳咳……”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城头之上又响起了急促的军号声。马蹄声逐渐变大,慕容九转眸回望,只见她的殿下一骑白马,领着赤凰军逆着风雪冲杀过来,一边飞驰,一边大呼:“圣旨在此!崔潮,你是想抗旨么?!”
许复显然没有想到崔昭昭来得如此快,梧凰城的城防不至于就这么破了,除非是守将们主动打开了城门。
“圣旨一定是假的!”许复大呼。
唰!
大长公主翻身下马,将圣旨展开,大步走到慕容九身边,冷声问道:“许复,是真是假,你可敢一读?”说着,她锐利的眸子看向崔潮,“你我才是一家人,若有谁在要挟你,你尽管说来,姑姑帮你做主!”
崔潮身子一颤,猛地吸了两下鼻子,慌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复,低声问道:“许先生……怎么办?”
“崔潮!你才是齐州现下的话事人!你问一个下臣作甚?!”崔昭昭突然喝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震。
“还是说……”崔昭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了许复,“如今齐州真正的话事人,是你,许先生。”
“哈哈哈哈。”许复放声大笑,“公主殿下可真是抬举许某。”
“所以,许先生是准备抗旨了?”崔昭昭进一步逼问。
许复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笑。
崔昭昭隐觉他藏了后招。
府门外的齐兵往崔昭昭身后看了一眼,瞧见赤凰军后还跟着不少城外的守军,便知道他们都是投靠了大长公主的。想来,大长公主手中的圣旨多半是真的,否则守将决计不敢开门让她们兵不血刃的进城。
有的齐兵生了二心,便悄无声息地往崔昭昭那边移动,有的齐兵还想再看看局势,于是继续严阵以待,有的齐兵是崔叔泗的心腹,他们自然只听崔潮的话,只等崔潮一声令下,便上前与赤凰军搏杀。
“二公子啊二公子……”许复突然遗憾叹息,“在下只能帮你到此了。”
崔潮惊恐万分:“许先生!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不管我了!”
“还能管什么呢?”许复苦笑,仰头望天,那是一望无际的阴沉,“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
崔潮急道:“许先生莫急!她们只有数千人!我们来得及的!”
“大势已去。”许复的话说得苍凉无比,“明明一切都算好的,一切都算好的……只要流言四起,魏州出了暴民……呵……女君失德,人牙子横行,大雍暗娼四起……呵呵……”
“许先生可还要加一个,王兄暴毙?”崔昭昭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们便可名正言顺地起兵,拥立一个崔氏新君。”
许复对崔昭昭猜到这点似乎并不惊讶:“我只错在一个‘等’字。”他以为这个冬日可以等到流言四起,却先等到了其他州府的祥瑞次第,以为可以等到魏州因为瘟疫闹出动乱,那边却一切平静,毫无动荡,以为可以等到齐王崔叔泗不管不顾的回来,却没想到齐王在京畿找了好几个小妾夜夜笙歌。
这一局,谁先下手,谁就赢了。
他似乎错估了新君的手段,更低估了那些女官的本事,甚至连崔昭昭也轻看了。
崔潮听他把这些谋算和盘托出,急忙解释道:“姑姑!姑姑!都是他蛊惑我的!我……我没有杀害我的弟弟!我也没有杀害那些襁褓中的侄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是他……是他让我……”
“是我!”许复丝毫不惧,“可我也是为了你啊,二公子。”
崔潮脸色煞白,竟是语塞。
“长兄不死,你父王能看见你么?那些弟弟与侄儿不死,你会是齐王唯一的血脉么?”许复这话一出,齐兵们皆是哗然。
明明是真相大白的一刻,慕容九与崔昭昭却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许复这个时候一唱一和,将事情说得如此清楚,看似合理,却不合情。
他谋算了那么多,足见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本可以殊死一搏,拼却一条生路,现下这些举动倒像是拉着崔潮一起玉石俱焚。
他不管齐州许氏会满门抄斩么?
还是,他在给谁顶罪?甘愿用整个许氏给一个人顶罪?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大家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