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千秋梦【完结番外】>第70章 七十、双雕

  临近来仪殿, 萧灼突然驻足,朝着不远处的宫婢招了招手:“过来。”

  宫婢哪敢不依燕王,当即垂首走了过来:“王上有何吩咐?”

  “扶好。”萧灼将崔泠往她怀中一送, 不等崔泠站稳,便先行入了来仪殿。

  崔泠一时不解她想做什么, 可事已至此,她自然不能在这里横生枝节, 便由着宫婢扶着, 静候天子允准她入殿。

  崔凛显然是没料到萧灼会来的。那几板子打得多重, 他也是清楚的,没想到萧灼不足半月便可行走如常, 足见这位姐姐的体魄远比他想的还要结实。

  “燕王怎么来了?”崔凛语气之中带着质问,问向了崔泠身后跟着的刘公公。

  萧灼反手一挥:“退下。”

  崔凛挑眉:“燕王, 你好大的胆子!朕尚未发话, 你就敢在朕的面前发号施令!”

  萧灼丝毫不惧他, 索性往前一步,咬牙道:“陛下若是想杀臣, 现下拿了臣的人头便是!也免得他日招来大祸,还要累臣带伤上阵, 受那万箭穿心之苦!”

  崔凛听她说得煞有介事, 不禁愕然问道:“阿姐何出此言?”

  “阿凛是嫌京畿还不够危险么?”萧灼也懒得与他周旋, 索性直接戳中要害, “四方商行背后有谁, 阿凛你不清楚么?楚王的两万兵马正屯兵于寺山城,寺山城离京畿只有一日的脚程, 而京畿城只有一万京畿卫!”

  李妩适时安抚道:“燕王莫怒, 可是误会陛下了。”

  “误会?”萧灼根本不给她圆场, “我看他是在胡闹!常玉是谁的人,他不知道么?若是忘记了,我再提醒他一回!”说着,萧灼狠狠瞪视崔凛,“他是齐王叔的内侄,突然借机抓人,图的是什么,阿凛你看不明白么?!”

  崔凛从未瞧见萧灼发如此大的脾气,若不是事态紧急,萧灼绝不会如此以下犯上。他听得心惊胆战,其实李妩提醒他后,他便明白此事不可莽撞处置,如今再听燕王怒斥,他更是坐立难安:“阿姐你误会朕了,朕不会严办金玉堂的。”

  “所以你便将气都撒到泠妹妹身上?”萧灼反问。她很小就知道崔凛是什么人,他动不了比他强悍的,便虐杀比他弱的猫与狗,如此性情,若是寻常百姓,恐他日虐杀他人,若是天子,那便是大雍之祸,如若他真正大权在握,稍有不快,便会大肆屠杀。

  崔凛佯作无辜:“阿姐说什么呢?朕见都没见过泠姐姐。”

  “阿凛,我提醒你一句,她是楚王舅舅膝下独女,自小便是身体孱弱,禁不得折腾。如若她今日在宫门外跪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要走在你前面了。”萧灼语气低沉,眼底隐有怒色,像是一只随时可以撕咬上来的毒蛇,直勾勾地盯着崔凛的眉眼。

  崔凛被看得心底发毛,吞咽了一下颤声道:“朕懂……懂的!”

  萧灼冷哼一声,不等崔凛允准,便坐到了崔凛身边,低声道:“人既已抓了,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崔凛眨了下眼,没明白萧灼的意思。

  “常玉是齐王叔的人,他当这个提刀人,陛下便做那个袒护人。”萧灼给他献策,“郡主在外跪求面圣一事,想必明日便能传遍整个大雍。陛下顺着台阶下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叛金玉堂一个流刑,将他发配到楚州老家去。”

  如此,便是君王之恩。

  崔凛重重点头:“朕听阿姐的。”

  “至于他在京畿的产业。”萧灼再给崔凛献了一策,“还请陛下尽数收之。”

  “这……”崔凛大惊,没想到萧灼竟然不要。

  萧灼慨声道:“陛下放人,也要放出诚意来。如若一边放人,一边又清理金玉堂的产业,将四方商行的势力尽数拔除,只会让其他三州的金氏胆战心惊,揣度陛下是想拿他们开刀。这狗急了会咬人,楚王舅舅底下的兵可不同韩老狐狸昔日的那些。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如若强袭京畿,京畿卫可与他们玉石俱焚。可玉石俱焚之后呢,谁来保卫阿凛,坐稳这个皇位?”

  “这……这不是还有郡主在么?”

  “楚王舅舅不过四十出头,你当他多年不纳妾,真是与舅母夫妻情深么?陛下若是帮他除了泠妹妹,那……他可就有了逼你禅位的理由。兴许,还要谢谢你,让他有了名正言顺纳妾的理由。金氏待字闺中的姑娘,京畿城还有一个金沅,如若金沅不成,那其他金氏兄弟膝下还有几个尚未成年的,待养个几年,也可纳与楚王为妾。”

  萧灼的话,无疑是一把冷刀,狠狠地捅入了崔凛的心中。他险些贪一时之小利,酿成了大祸。

  崔凛急道:“是朕莽撞了。”

  “四方商行在京畿的城中的伙计,陛下一个也不要打发了,就让金沅接管四方商行,继续经营生意。至于最后的经营所得,陛下拿六成,留给金氏四成。”萧灼给崔凛献策,“他们都是聪明人,这大概是金玉堂拿钱买平安,陛下也有心网开一面,自不会赶狗入穷巷,招来不该有的祸事。”萧灼给崔凛献了策,“至于那六成银两,陛下是充入国库,还是留在私库,全凭陛下处置。”

  崔凛心间大喜,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京畿之祸,还多了一笔源源不断的银子,怎么算都是划算至极。

  “阿姐为君分忧,当属头功,你说,要朕赏你什么?”

  “给我几日清净日子,好好养伤,可好?”

  萧灼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反手轻抚后腰:“真若是落下病根,你让我如何带兵护卫京畿?”

  崔凛赶紧道:“今次之事,是朕没有考虑周全,朕这就传召太医过来,给阿姐看看。”

  “不必。”萧灼忍痛站起,居高临下看他,“欲速则不达,只望阿凛遇事可以多想一步,莫要……”她故意斜眼瞥了一眼李妩,“听信小人之言。”

  言下之意,是怀疑李妩胡乱吹枕头风。

  崔凛急道:“阿姐误会阿妩了,今日她也提点了朕。”

  “啧啧,看不出来啊,贵妃娘娘还有这样的本事?”萧灼继续阴阳怪气。

  李妩连忙跪地:“妾有罪!不该妄议国事!”

  “希望你记得,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萧灼恶狠狠地警告之后,转眸看向崔凛,“泠妹妹我带走了,今次之事,到此为止。”说完,她便大步走出了来仪殿。

  崔凛握紧拳头,看着萧灼嚣张的背影,偏生他现下根本奈何不得她。他歉然起身,赶紧扶起李妩。

  “阿妩。”崔凛担心地上下检视她,生怕她伤及腹中的龙子。

  李妩微笑摇头,握了崔凛的手道:“陛下,妾没事。”

  “总有一日……”崔凛咬紧后槽牙。

  李妩连忙捂住了他的唇:“陛下,来日方长,此事急不得。”

  “嗯。”崔凛喟叹。

  刘公公看见这阵仗,背上已冒出了一层冷汗。这位少年天子在燕王面前,无疑是只乳虎,还是不长牙的那种乳虎。他日的大雍朝堂,燕王定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只怕天子终其一世,都难将她收拾了。

  想到这里,刘公公哈腰跟上了燕王:“老奴送送王上。”

  萧灼自宫婢手里扶过了崔泠,好奇地看了一眼刘公公:“宫中的路,孤熟得很。”

  “多一人掌灯,这路更亮敞不是。”刘公公陪着笑脸。

  萧灼轻笑,崔泠也听懂了刘公公的言外之意。

  “好说,孤记下了。”

  崔泠看萧灼那泰然自若的模样,想来已经是办妥了大事,可这戏还是得收个尾:“萧姐姐,我不能让舅舅出事,所以我必须进去求一求陛下。”

  “你倒不如求求孤。”萧灼陪着她演,“孤只要一句话,金玉堂的头便可以安安稳稳地放在他的脖子上。”

  “可是……”

  “郡主,听王上的话,回去吧。”

  刘公公出来圆场。

  崔泠故作焦急:“我跪了那么久,就想求陛下网开一面……”

  “陛下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萧灼冷声告知,“泠妹妹与其关心一个不会死的舅舅,倒不如多关心自己。你若有事,京畿城可是要血流成河的。”

  崔泠恰到好处地静默了下来。

  萧灼也没有再说什么,扶着她出了宫门,径直上了马车。马车之中放了一盆炭火,将马车暖了个透。

  银翠也没想到燕王竟然想得如此周到,竟连这个也提前准备好了。

  崔泠贴着车壁坐下后,萧灼也坐了下来,一面吩咐府卫赶车回府,一面去掀崔泠的裙角:“我让阿凛判了金玉堂流刑,打发回楚州。然后把京畿的四方商行交由沅妹妹打理,后面的事,想必弦清懂得如何处置?”

  金沅的经商能力远不如金玉堂,四方商行到了她手里,自然会一日不如一日。崔泠也正好用新的商行取而代之,如此一来,既拔除了金氏在京畿的根基,又得了独属于自己的盘口,等于是一箭双雕。

  “四方商行往后的利润,阿凛得六成,沅妹妹得四成。”萧灼长话短说,瞧见了崔泠又肿又青的膝盖,连呼吸也沉了一拍,忍不住搓暖掌心,给崔泠捂上,柔声道:“再忍忍,我已经吩咐婢子准备了热水,等回了府,你先泡一泡,我再命人给你上药活血。”

  崔泠心间温暖,覆上了她的手:“那你呢?”

  “我皮糙肉厚的,这点疼,我忍得。”萧灼故作轻松。

  崔泠戳破了她的谎言:“你当我不知你有多细皮嫩肉?”

  这话一出,崔泠便知似乎说了不该说的。余光瞥见银翠略显尴尬摸了摸后脑,心道这丫头定是想到了别处去了。

  萧灼忍笑,耳根微红。

  车厢之中忽然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氛,灼得三人渐渐不自然起来。

  银翠哪里还待得住,当即掀了车帘,弯着腰探出身去,坐在了赶车的府卫身边,将车帘垂落了下来。

  晚风徐徐,带着一分清凉,吹在脸上霎时凉快了不少。

  “银翠这丫头,孤是越来越喜欢了。”萧灼打趣。

  崔泠顺着她的话道:“若夭夭喜欢,尽管拿去。”

  “啧啧,这倒也不必。”

  崔泠扣紧她的手,静静地望着她,忽然唤道:“夭夭。”

  “嗯?”萧灼期待看她。

  炭火的泛红光影照亮了她的脸颊,彼时已分不清是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还是她的双颊早已染满了红晕。

  旁人不知,可崔泠清楚,今日暖透她心扉的,并非这盆火炭,而是眼前这位昔日面目可憎的萧姐姐。

  她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源自膝盖的痛楚里渐渐多了一丝甘甜。崔泠的语气带点轻嘲,也带点戏谑:“今日,是你赢了。”

  萧灼听出了她的话中深意:“只是今日?”

  “贪心可不好。”

  “再不好,你也得受着。”

  萧灼已然情动,张臂将她拥入怀中,终是得了一个踏踏实实。天知道,得知崔泠一直跪在宫门外时,她的心有多疼。

  就贪恋片刻,沉迷片刻,只是片刻。

  崔泠合眼,嘴角微扬,紧紧地贴在萧灼的心口上——那颗心在为她砰砰跳着,急切又热烈。

  这份踏实是上辈子她不曾见识的,醉人,又令人魂牵梦萦。

  “夭夭,摸摸我。”她情不自禁地启了口,这个时候只想萧灼用那双温热的手,给她暖一暖发凉的后颈。

  这儿,是她一直挥不去的噩梦。那一刀斩落的痛与惊恐,像是印记一样牢牢刻在她的神魂之中,在她每次情动时,总是不经意地冒出来狠狠锥她一下,提醒她这辈子是如此的来之不易,每走一步都必须谨小慎微。

  再错一次,便会有另外的刀猝不及防地斩断这个地方。

  萧灼看着眼前的她,只觉她与往日有些不同:“弦清?”

  “这儿。”崔泠牵着她的手,来到后颈之上。

  萧灼熨帖着她的后颈,暖意投入她冰凉的肌肤,萧灼方知那里竟是如此之凉。她怔怔地看着她,指腹细细摩挲着:“这里怎会这般凉?”

  “我做过一个梦。”崔泠剖白着自己,“整个靖海王府获罪下狱,我与阿娘被押赴刑场斩首。那一日,漫天大雨,寒风刺骨……刽子手的刀又重又利,只一下……”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汹涌泛上,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这儿便断开了。”

  萧灼目光复杂,她说的那些事,她知道。可那些是上辈子的事,弦清竟然梦到过?还是……那个大胆的猜想戛然而止,萧灼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况且,弦清说了,那是她的一个梦,只是一个梦。

  “我不想像梦里一样,再做他人的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那只是梦……”

  崔泠自萧灼怀里抬起脸来,莞尔道:“我会试着,让你偶尔赢一回。”要让她彻底放开心防,那是绝不可能之事,可偶尔放开一回,她是可以做到的。

  萧灼哑笑,弦清能说这样的话已是不易之事,在这件事上她可不急,也不能急。

  “还冷么?”萧灼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细语。

  崔泠心暖又心酥,遇上这样的小情种,她的心自是冷不下来的。于是,她下令道:“抱紧些。”抱得紧紧的,让她再放任自己沉溺片刻。

  “这样?”萧灼用了力。

  “再紧些。”崔泠继续哑声下令。

  “弦清,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萧灼抱得紧紧的,在她耳边轻语:“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动不得她的弦清。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弦清:好像要栽了。

  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