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千秋梦【完结番外】>第55章 五十五、血海

  熙平四年, 元月十六,京畿白日战鼓擂动,声势震天。

  燕王亲率三千京畿卫, 将户部一干京官押至大隆宫宫门之前。她睥睨众臣,惊得百姓纷纷围观。史载:燕凰啸, 血海流。

  ——《大雍书·燕王传》

  天气骤凉,雪花零星而落, 如屑似絮。

  萧灼坐在照雪背上, 神情肃穆, 阴沉得好似现下的天幕。京畿卫将户部京官押至宫门之前,他们一见萧灼, 便知萧灼是想对他们发难了。可山路湿滑,粮草侧翻山沟, 这笔账算他们身上, 这可就无凭无据了。

  户部尚书是个五十出头的丹凤眼老头, 名叫陈栋。原先他也算是韩绍公的心腹之一,却并未在京畿之危时有所动作, 萧灼还以为这老头是弃暗投明了。上辈子他就是个墙头草一样的狗东西,她扶植崔淞上位时, 他便像狗一样巴结过来。所以萧灼本来不想先动户部的, 奈何户部这群人胆大惹到她头上来了, 那便得好好清算旧账了。

  陈栋不慌不忙, 断定萧灼今日不过是威压他们速速筹粮罢了。

  “燕王今日如此放肆, 所为何来啊?”

  萧灼微笑看他:“陈尚书再等等,时辰未到。”

  众人听见“时辰未到”四个字, 没来由地背脊发寒。燕王虽说手握京畿卫兵权, 可调动京畿卫也得名正言顺, 否则便是谋逆。今日她在大隆宫前来这一出,陛下并未在旁,想必陛下并不知情。

  平日燕王就像是一层阴影,笼罩在他们头上挥之不去,难得逮到燕王一个把柄,户部的人自当同心协力,咬死燕王心怀叵测,意预谋反,将今日这局势给调转过来。

  “平韩之战已开,户部还要筹集军粮,运往前线,还请燕王莫要胡闹!”陈栋说这话时充满了底气,甚至还扯着嗓子将声音说得更大些,“我等若是犯事,自当国法处置,大雍刑部尚在,燕王若是知法犯法,那可是罪上加罪!”

  “啧啧,孤没有想到呀,陈尚书这口才尚可啊。”萧灼忍不住抚掌赞许。

  “你!”陈栋气得瞪大了眼睛。

  新任户部侍郎王奇是陈栋的妻侄,算起来,与黛黛的父亲裴承之旧日都是郎中。裴承之伏法之后,王奇便一路升迁,成了今日的户部侍郎。至于其他十余位户部官员,萧灼都心里有数,没有哪个是干净的。

  朝廷还有几日才开朝,听闻户部出了事,其他各部官员也赶来了大隆宫宫门前。礼部尚书裴钰连忙劝道:“燕王,今日适可而止,莫要把事情闹大。”

  “裴尚书言下之意,是孤不对了?”萧灼反问。

  裴钰中过她的套,吃过暗亏,哪敢接她的话,当即闭了嘴。

  王奇见势连声道:“因为运送的粮草侧翻山沟,燕王就威逼至此,可知耽搁的是国事?”

  “说的好呀!看来王侍郎也是个懂事的人。”萧灼再次拍掌赞许。

  王奇摸不准萧灼的套路:“燕王这是何意?”

  “你说孤是何意啊?”萧灼冷笑再问。

  王奇看得头皮发麻,明明是个生得极为好看的姑娘,笑起来竟是这般的渗人。

  刑部尚书常玉已经好几次被萧灼在朝堂上铩羽,他今次学乖了,没有第一时间冒出来出头。他暗中观察着局势,若无十足把握,燕王绝不敢在这种时候顶着谋逆的大罪闹这一出。他好不容易才能在京畿站稳脚跟,可不能让萧灼借势将他给拔了。

  “燕王行事如此乖张,臣等要联名上奏陛下!”陈栋开始反击,这种时候必须晓之以情,将事情闹大些,至少要让围观的其他五部官员看明白现下的局势。

  今日燕王能动户部,他日便能动他们其他五部。想要高枕无忧,最好的法子便是将燕王给拉下马来。

  反正大长公主出征离不得粮草,他们只要能活下来,粮草便是大长公主的命脉,大长公主有平韩皇命在身,若是私自调转兵马回杀京畿,那也是坐实了谋逆之罪。所以,只要今日可以让燕王受到惩治,大长公主的威慑便等于小了一半,这母女二人在朝堂中的影响也能大不如前。

  “大敌在外,燕王在内谋逆,罪大恶极!”

  “燕王无视律法,私自调用京畿卫行私人之事,有一则有二,有二则有三!”

  “不错!”

  户部的官员们在陈栋的带动下,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越说越严重,越说越显得萧灼藐视皇权。

  萧灼在众人的围攻下,云淡风轻地扬起头来,望向宫门城头上的天子崔凛与贵妃李妩。她料定崔凛看见这种架势不敢轻易出城。今日这出戏,也只须崔凛看着便好,她有把握让崔凛站在她这边,下旨让她名正言顺地清洗户部。

  “既然陛下来了,那时辰也差不多了。”

  听见萧灼的声音,百官们齐齐地朝着城头上的天子跪地叩首。

  山呼万岁后,崔凛脸色铁青,并没有立即让他们平身,不悦地看着兀自坐在马背上的萧灼:“燕王是忘了礼数么?”

  李妩就站在崔凛身边,她觉察到了崔凛身上的杀气,看向萧灼时,眼底多了一抹忧色。

  萧灼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对着崔凛行了拜礼:“臣自请杖二十,以儆效尤。”

  崔凛握紧拳头:“准奏。”

  萧灼看向宫门前值卫的京畿卫,她笑道:“没听见陛下的皇命么?”

  “诺。”京畿卫领命搬了长凳与刑杖过来。

  萧灼已凛然趴上了长凳,高声道:“谢陛下!”

  负责行刑的两位京畿卫相互看了一眼,上面是天子,底下是燕王,这二十仗要费点心思,才能让上面满意,也让下面这位满意。

  “打。”萧灼扣紧了长凳凳边,短促下令后,便咬紧了后槽牙。

  百官们看到这个阵仗,都暗喜今日那位不可一世的燕王是要栽了。常玉觉得萧灼此行极为反常,定是有哪里不对。他仔细思忖着不对之处,听得刑杖一下接一下地打在萧灼背上,只觉心跳狂乱,无端地害怕。

  崔凛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照常理而言,萧灼是会狡辩两句的,怎的今日如此乖顺,说请罪便请罪?

  “陛下,你瞧。”李妩适时地低声提醒。

  崔凛看向了百官们,有几个不够老奸巨猾的,已经是面露得逞的笑意。笑意中带着嘲讽,染着胜利的光泽,在崔凛看来皆是面目可憎!

  “够了!”崔凛惊觉不妙,如若二十仗打残了,或是打死了燕王,姑姑那边无法交代事小,京畿卫无人可托便事大了!

  行刑的两名京畿卫连忙收手。

  萧灼捱了八下,背裳上已然有了血色,她吃力地扶着腰艰难站起。左右欲扶,却被萧灼示意退后。

  她忍痛望向城头的天子,笑容熟悉,与当年生死之间为他挡剑时一样。

  崔凛五味杂陈,竟生了三分懊悔。

  “陛下!臣今日无礼,该有此罚。”萧灼表面说得心甘情愿,其实内心早就把崔凛给骂了数百遍,这仇是肯定要记下的,来日她也是一定要报的。只是今日最该死的不是天子,而是那群沾沾自喜的户部蠹虫。

  “无端惊动陛下,是臣之过也!”萧灼极力挺直腰杆,即便身上有伤,也要睥睨众臣,“可这群蠹虫欺人太甚!今日臣大胆妄为,也只为搜拿他们府中的铁证!若是陛下听之,还觉臣有罪,臣这颗脑袋可尽奉陛下之前!”

  崔凛听得震撼:“什么铁证?”

  听见萧灼只为搜拿府中铁证,不少人面露恐惧。若是朝廷先冒出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还来得及收拾罪证,偏生今日萧灼一通胡闹,杀得他们是措手不及。先把他们这些主心骨抓到这里,再声东击西地派人入府搜拿,只怕府中那些妇人也来不及销毁罪证,甚至有些妇人也并不知他们做了些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时辰未到。

  陈栋恍然,只暗自庆幸自家府宅之中设有暗室。那暗室只有他知道所在,也只有他有钥匙,先前韩绍公围城失败,他也及时烧毁了平日与韩绍公的书信往来。想到这里,他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抬眼却见萧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禁问道:“看我作甚?”

  萧灼依旧盯着他,“陈尚书是不是觉得家里的暗室……只有你一人知道?”上辈子她为了掌控百官,这些官员的宅院她都派人摸过一遍底细的。那间暗室虽说藏得极为隐秘,可对萧灼的人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陈栋被她说中心事,急道:“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呵。”萧灼顺势拔出了身侧京畿卫的佩剑,剑锋直指陈栋的心口,“昔年陛下养于阿娘膝下,却在回宫前夕遭遇刺杀,陈尚书当真不知内情?”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崔凛眸光震颤,那次刺杀是他这辈子永远都无法抹去的阴影,竟然与这老匹夫有关!

  “此事……我怎会知道!”陈栋也知这是天子不可触的逆鳞,一时情急解释竟是舌头打了结。

  天子本就是个疑心甚重的人,眼见陈栋貌似心虚,哪里容得他继续辩解:“陈栋,你好大的胆子!”

  陈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道:“老臣确实不知啊!”

  “陛下,臣只是问问陈尚书罢了,还请您稍安勿躁。”萧灼适时地出来调解,剑锋已经落在了陈栋的脖颈之上。剑锋的锋芒凉凉地沁着他苍老的肌肤,仿佛在不断提醒着他,他的生死只在萧灼的一念之间。

  崔凛按捺下怒火,他确实也想听听,萧灼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数年前,郎中裴承之贪渎,妻女皆罪判入娼籍,裴承之也斩首于市。不知此事,陈尚书可还记得?”萧灼逼问。

  陈栋瑟瑟发抖,萧灼突然提及此事,自然是空穴来风,他不敢应答。

  萧灼却看向了侍郎王奇:“裴承之是你的同僚,敢问王侍郎,裴承之此人人品如何?”

  “臣……臣不知。”王奇瑟瑟回答。

  萧灼就知道他们会如此作答,剑锋响亮地拍了一下陈栋的后颈,扬声道:“把罪证都搬上来!”

  只见两队京畿卫穿过围观的人群,将二十余箱沉木箱子搬了上来,次第打开,竟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百姓哗然,他们之中有好些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这么多的白银。

  “王侍郎不知裴承之人品,那孤便找个知道的来说。”萧灼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落在了人群后的郡主府马车之上。

  赶车的是京畿卫,车上的黛黛是她专程命人请来的。只是,惊喜的是马车上还多了两人。萧灼看见了那人担心的目光,却是满心欢喜,本是觉得背痛难耐,此时在弦清面前自当演得更洒脱些,免得被她笑话了。

  只见穿着官服的黛黛缓缓下了马车,先在原处朝着城头的天子行了跪礼,然后一步一步走了上来,认真道:“我父裴承之,素来醉心算术,无心官场应酬。他在核算先帝承平十一年的税收时,发现了巨大亏损,本该入库的二百万两白银,竟短少了整整四十万两。”

  那短少的四十万两便全部按在了郎中裴承之与侍郎陆勤身上,即便最后抄家也没抄回短少的白银,他们两个也成了户部的顶罪羊。

  这笔糊涂账自然是算不明白,也追不回来的。

  陆姑娘之死,于这些官员而言不过是一桩极为不起眼的小事,他们并不知道,对萧灼而言却是足以倾覆户部的一道巨浪。

  起初只是大长公主在查,后来萧灼年岁渐大,她便接手了此事,融合探子们带回的信息,一点一点拼凑出了这些短少的白银到底去了何处。

  陈栋那时候尚是韩绍公的人,这笔钱他肯定不敢尽贪,整个户部也必须打点妥当。所以那四十万两白银大头定是去了韩州,小头便入了户部这群蠹虫的腰包里。以他们的俸禄与挥霍,这笔钱一定还有尚存。即便真被他们挥霍干净了,已经习惯了贪的人,家里怎会空空如也?今日但凡搜出来的白银,不管是不是当年亏空的那笔,只要强行按上去,他们若不想再加旁的罪名,便不会自曝这些白银源自其他贪渎。

  一罪只是一命,若是数罪,那便是三族了。

  “满口胡言!罪臣之后,又出身风尘,你这样的……”

  “她是郡主府的主簿,是我大雍的臣,怎的说不得?”礼部尚书裴钰向来看不起风尘女子,可话还没说完,便被萧灼出言打断。

  “裴尚书是否忘了?陛下仁德,早已去除娼籍,天下万民皆知,怎的你这位礼部尚书还不知道?”萧灼一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裴钰语塞,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个时候还是莫要招惹燕王的得好,想来她今日只是冲着户部,不过是想翻个案子罢了,没必要惹火上身。况且,这么多箱白银都翻了出来,已经是证据确凿,户部尚书跟侍郎是死定了,没必要牵扯进去,跟他们一起死。

  萧灼看裴钰噤了声,看向黛黛,温声道:“请裴主簿继续说。”

  黛黛深吸一口气,这笔账已经在她心中算了千万遍,既然上天给她这次机会,让她可以陈情当年之事,她便要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天子。她忍受屈辱活下来,为的就是这一日,她激动着,也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道:“父亲暗查过那年的国税,并非皆是入京后短少。有三十万两,在入京之前,便已一去无踪。到京后,剩余的十万两分别在那年七月初八、十三、十七日消失在了银库之中。后来,那三日看守银库的将士尸首被人寻到,便成了我父监守自盗,残害将士的铁证!”

  “朝廷后来抄没我家,只抄出十两十一钱。”黛黛说到难过处,忍不住愤声激吼,“我家的十两十一钱,可及得上眼前的一锭银子重?!如此蹊跷之处,当年刑部为何草草结案,为何早早定罪,莫不是刑部也牵扯其中?!”

  常玉倒是淡定,他本就是补缺的刑部尚书,先前那两个已经早已伏法。可从抄出的家产来看,想必也逃不了干系。

  崔凛并不关心这桩案子到底有多冤,他只担心那三十万两白银,或是他从政以来的这三年国税是否还有短少不知所踪的。之前各部官员用于买罪的白银加起来,也只有数万罢了。即便只有数万,崔凛也可以拿来招募王师,如今也算是招募到了一千新兵,正跟着京畿卫每日训练。他无法想象,这么多年的白银短缺,若是流往外州会养出多少叛军。回想当初韩绍公五万大军围城,崔凛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来。

  “查……朕要查个明白!谁收了这笔钱!谁便是谋逆!”崔凛愤怒下令。

  萧灼淡声道:“陛下,那三十万两白银落到了韩州。”

  听见这句话,崔凛身子猛地一颤。

  萧灼继续道:“您或许不知,陈尚书曾是韩绍公的心腹……”

  “臣已经不是了!已经不是了!”陈栋慌乱叩拜,他这回说的是实话,“臣罪该万死,当年不该起了贪念,还请陛下明鉴!臣已经知罪,早与韩州断了往来!若是臣还包藏祸心,先前韩贼围城,臣定会做内应反水才是,可臣没有!臣没有啊!”

  崔凛逐渐意识到萧灼真正想提醒他的事了,户部这么重要的地方,竟被韩贼安排了这么一个蠹虫……不!应当说,整个户部只怕都不干净。

  萧灼郑重其事地道:“陛下,运往前线的粮草,要么在路上耽搁时日,要么便遇上了侧翻,致使战机一再延误。阿娘带着那五千大雍的姑娘们,是去给陛下平叛,收复江山的!可户部在做什么?我不信陈栋已经断了与韩州的往来,更不信户部里面没有韩贼的人!今日臣率军捉拿他们,就是想速速解决此事,否则平韩一旦兵败,京畿便岌岌可危!还请陛下,宁可错杀,不可轻放!”

  崔凛向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这些人确确实实触到了他的底线。即便没有任何实证可以证明当年的刺杀与陈栋有关,可崔凛心魔已生,绝对不可能留下他来,更不可能留下整个户部。

  “杀。”

  “遵旨!”

  萧灼提剑看向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陈栋,忽然手起剑落,竟是锋利地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飞溅,染红了萧灼的衣角,也染红了萧灼的半个侧脸。

  她提剑转过脸来,像是从修罗场中走出的索命恶鬼,冰冷下令:“今日犯事官员,杀。”

  常玉本想提醒应当按律行事,可这个时候天子显然已经盛怒,他只得避开眼去,不忍再看。

  兵部的人看得心有戚戚,暗道那批大长公主急需的军备无论如何都要尽快送去,免得被燕王继续清算,惹祸上身。

  一时之间,大隆宫门外,惨呼不绝,鲜血横流。

  百姓们听得愤恨,也看得心惊。

  那位平日高高在上的燕王,有着不容侵犯的杀气,冷眼看着那群蠹虫一一伏法。

  礼部尚书裴钰暗自庆幸,先前没有回答萧灼的反问,不然这回又中了她的套,只怕自己也逃脱不得。

  吏部官员们脸色煞白,半是因为宫门前的杀戮,半是因为萧灼投来的目光。

  “户部急需官员顶上。”萧灼提醒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擦了一把冷汗,当即道:“臣……臣会马上挑选合适的人,奏报陛下批准。”

  萧灼提醒吏部尚书:“还请周尚书多多上心,莫要再选一些贻害大雍的蠹虫进来。户部,是大雍的命脉!”

  “多……多谢燕王提醒。”

  “至于这些银两。”萧灼扬声道,“都交由陛下处置。”

  “诺!”

  崔凛很是满意这个结果,至少萧灼今日所为,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他的那边:“阿妩。”他给李妩递了个眼色。

  李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打了燕王,现下必须安抚燕王:“都交给妾,陛下放心。”

  “陛下,户部选派官员,尚需时日。现下交战在即,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允准。”萧灼演了半晌苦肉计,就等着崔凛心生愧意时再行上奏。

  崔凛沉声道:“只要是于国有利,朕都允准。”

  “裴主簿精通算术,先前在京畿城危时,她安排百姓巡防,事事设想周到……”

  听到这里,常玉警觉不妙,打断了萧灼的话:“燕王莫不是忘记了当日在大殿上的毒誓?”

  “常尚书在害怕什么?”萧灼反问,“怕做得不好,被女子取而代之?”她故意戳中他的心事,将一切剖白人前,“还是担心……未能帮齐王小舅舅再谋一个户部尚书?”

  常玉恨极了她这种戳人痛处的行径:“你莫要血口喷人!”

  “若不是心虚,何须忌惮一个小小的女子主簿?”萧灼回怼后,恳切地望向城头,“臣并非是为裴主簿谋取官职,而是想让裴主簿帮臣筹集军粮。大长公主不仅仅是平韩的元帅,还是臣的亲娘,臣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军粮迟迟未到而陷入被动,还请陛下允准!”

  崔凛没有立即允准。

  萧灼知道他在忌惮什么,于是将所想讲了个明白:“臣只管平韩的军粮,裴主簿也只帮臣计算筹集军粮的用度,户部的其他事,臣绝对不会插手!”

  得了这句明白话,崔凛终是放下戒心,转念又想到了一个收割民心的好法子。

  “朕准了。”崔凛故作哀戚,“今日追回的这笔民脂民膏,朕会划拨三份出来,一份用于加固京畿城城防,一份给燕王筹集军粮,还有一份朕拿出来招募天下良才。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但凡于国有用者,朕都会破格提拔,还有重赏!”

  “陛下英明!”

  萧灼顺势带着众人山呼,百姓们听到天子并没有把这笔钱收为己用,也心生敬意。

  正当这时,萧灼忽然身子摇了摇,似乎已经撑到了极点。

  黛黛慌忙抱住了她,急道:“王上!”

  “嘶!疼死了!”萧灼哀呼。

  崔凛当即命人速去传唤太医。

  萧灼摆手道:“不必劳烦陛下,臣上了马车,回府自有医官医治。”说着,便催促黛黛将她扶回马车。

  崔凛给李妩再递去眼色:“带太医去瞧瞧。”

  “诺。”李妩领命退下。

  崔凛默许黛黛将萧灼扶上了马车,目光落在了大隆宫外的遍地鲜血上。他知道今日清算户部只是开始,萧灼这把刀果然锋利,甫一出手,便是血流成河。

  他期许着萧灼的下一次清算,却也加重了对她的一层忌惮。待平定了韩州,再把魏州与齐州收拾了,他应当先收拾萧灼,再收拾楚王。毕竟崔泠尚在京中,她可是货真价实的楚王之女,有她为人质,对付楚王可容易多了。

  萧灼被黛黛扶上了马车,她蹙眉望向崔泠,笑道:“不同你说便要了你的人,你可不要与我置气。”

  “速去燕王府。”崔泠没有答话,只是立即下了令。

  京畿卫赶车前行。

  萧灼还想说什么,却见崔泠拍了拍双膝,温柔道:“趴过来。”

  “好。”萧灼轻笑,顺从地趴在了崔泠的膝上。

  她身上还透着浓烈的血腥味,可崔泠并不在意,她只知道此时的萧灼定是疼得厉害,身子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她心疼了。

  “姑姑还等着你的粮草,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了。”

  “放心,明日粮草便能筹好。”

  萧灼安抚她:“那些人可没有吐完民脂民膏。”她点到了关键之处,“户部可不是只管钱。”

  崔泠了然,黛黛也了然。

  唯有银翠一脸惑然地问道:“还没吐完啊?”

  钱与粮,皆是民脂民膏。

  崔泠下意识摸上了萧灼的后颈,她知道今日这一出,萧灼是提着脑袋在赌。虽说赢了现下,却等于是喂了一只乳虎。等天子羽翼渐丰,萧灼绝对是首当其冲的该杀之人。

  萧灼由着崔泠轻抚着,笑道:“弦清心疼啦?”

  崔泠忍不住掐了她一下:“谁心疼你!”这话一出,便觉察了旁边两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她只看了过去,黛黛与银翠皆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脸,仿佛在说——她们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抱歉。”

  萧灼的道歉让马车上的三人都愣在了原处,只听她幽幽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

  崔泠怔了怔,便明白了萧灼话中的意思。

  不论是赤凰军,还是黛黛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官,都是情势所迫下的结果。等天下大定,天子绝对不会允许女子真正渗入朝堂。

  萧灼本可以给黛黛争个户部郎中当当,可若只贪眼前之利,是决计走不远的。官职迟早能争来,本事却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户部可以不染指,现下必须先把黛黛的能力锻炼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黛黛明白这个道理,她忽然对着萧灼重重叩首,“王上与郡主的知遇之恩,我必以命报之。”

  “死什么死?”萧灼听不得这句话,“当年陆姑娘若是能忍下那口气,想必你们两人今日能成为知己好友。”

  黛黛知道她说的是谁,心绪复杂地道:“幼时不爱读书,若不是陆姐姐,我也不会忍受枯燥,从父亲那里学成算学。”

  萧灼与崔泠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还没覆上黛黛的手,便触及了彼此的手,两人往后缩了缩,却被黛黛顺势握住。

  “大雍还有你们……”黛黛说得炽热,还有许多话哽在了喉间。遇上燕王与郡主,她无疑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仿佛周身都被烈焰点燃,满满的一腔热血急等宣泄。

  崔泠会心轻笑:“是有我们。”说着,她看向了一边呆愣的银翠。

  银翠还是没有转过来,看见郡主看她,只得赔笑道:“郡主说我们,便是我们!”

  萧灼却打趣道:“啧啧,银翠还没开窍呀。”

  “啊?奴婢很笨么?”

  “不笨。”崔泠安抚,“休要听夭夭……”话说了一截,萧灼却听起劲了。

  看来,那一晚“夭夭”竟是喊顺了口。

  “怎的?”

  “捱了板子就给我好好养着!”

  崔泠狠骂一句,缩回手来,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萧灼的背。

  “嘶!”

  银翠或许不懂先前的,可眼前的她是懂了。郡主与燕王是越看越般配啊,一样的聪明脑瓜,一样的……好看!

  作者有话说:

  艾玛~肥章写死我了,呜呜~

  战场很快转麻麻CP那边,先把后勤给保障了=。=

  还是能用的人太少了,还得趁机再搞点王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