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先生为他安排的宿舍就在工作室的对面,每天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抵达工作室的门口。

  许嘉言提着行李在这里安顿下来,按照他和沈青釉的约定,每天抽出最少半个小时的时间进行视频。

  沈青釉透过视频看到了他暂时居住的一室一厅,对于宿舍的环境还算比较满意。

  有时两个人也不止聊半个小时,如果沈青釉不在公司,或者许嘉言下班之后没什么事,两人都是全程开着视频,具体聊什么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各种零零碎碎。平时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在视频里面都成了他们分享各自生活的重点,比如许嘉言昨天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一只流浪的小猫,沈青釉前天开车看到了一片落在他车窗上的落叶。

  他们为落叶还有小猫分别拍了照片,存储在他们的对话框里,对话框里的生活似乎随着遥远的距离渐渐丰富起来,有S市四五点钟的落日、有A市八九点钟的太阳、有S市堆在路边厚厚的积雪、有A市春风袭来拂过树梢吹起的一颗颗绿色的新芽。

  在这期间,沈青釉也抽空来过S市几次,有时一到周末就来,匆匆住上一宿,第二天再走。有时周末需要开会加班,从周五就开始冷着一张脸,一副不想上班却又被迫坐在办公室里的打工人模样。

  许嘉言的工作时间虽然比较自由,但是并没有什么相对正规的休息日,有时一批需要修复的东西送过来,他和其他两位师兄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常常连口水都喝不上。苏老先生对他十分宽容,跟他说了有事可以随时请假,但是许嘉言刚来不久,也不好因为个人感情上面的事情影响了工作,只想尽快忙完手上的这批活儿,再抽个时间回到A市给沈青釉一个惊喜。

  在S市的工作还算平顺,除了这里温度较低,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前两天一位客户送来了一块破损严重的平棊天花,由于这块天花的年代过于久远,木质本身保存得也不是特别完好,修复难度比较大。

  许嘉言在工作室忙了整整两天,还想再忙第三天的时候,苏老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二楼的楼梯上面走下来,按灭了他戴在头顶上的头灯,说道:“我让你过来,不是让你来卖命的,客户又不急着要,何必这么起早贪黑地辛苦自己。”

  许嘉言看了一眼时间,刚刚晚上6点,但是由于S市天短,6点钟天就已经很黑了。

  这个时间对于许嘉言来说还早,还能再多干一会儿,但是苏老先生已经亲自开口了,他也只好放下手中的工具,摘下头灯。

  苏老先生这个时间还没有吃饭,许嘉言说:“我帮您做完饭再走吧。”

  苏老先生说:“不用,你快回去,跟我待在这里挤巴巴的也吃不好,待会我自己煮个饺子,凑合一顿就行了。”

  许嘉言和其他两位师兄平时都是在工作室隔壁的餐厅里面吃饭,苏老先生在那里为他们办了饭卡,算是他们三个的固定食堂,但老先生不太喜欢去外面吃,大多时间都是在二楼自己简单做点。

  二楼说是有间厨房,但其实就是一个非常简易的隔间,隔间里面有个万能的电磁炉,炒菜煮面都在一个锅里。

  可能独居老人都喜欢将事情简化,毕竟他们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为自己准备各种各样的餐食。

  许嘉言知道苏老先生不喜欢让别人插手自己的生活,没再强求,去一楼的卫生间洗了洗手,穿上外套回了宿舍。

  今天晚上沈青釉有个会议要开,不知道要忙到几点,许嘉言没有跟他视频,而是提着在楼下小超市买回来的一点青菜,也准备为自己煮碗面条。

  他在煮面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点事情,一边煮一边看着厨房上面的某个插孔发呆。

  如今为了避免一些电路问题,家里面的插孔多是安装在触手可及的墙壁上,不得已才会使用插板来弥补一些距离上的问题,苏老先生的厨房是个隔间,所以也没有通电,电磁炉所用的插板是从他睡觉的房间里面拉出来的。

  许嘉言先前在楼上见过,总觉得那个插板有些老化,插板和电线连接的地方都有些破皮了。

  他将锅里的面条捞出来,一口一口地吃完,想着明天给老先生买个新的插板带过去。

  可是这件事一旦进入了他的脑子,他就开始反复地去想插板老化之后所会带来的危险,这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洗完澡趴在床上,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于是果断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服,跑到楼下买了个新插板,准备现在就给苏老先生送过去。

  结果刚走到工作室门口,就发现工作室里的灯全都黑了。

  苏老先生在二楼休息,睡觉之前确实会把一楼的灯都关了,但靠近门口的墙角处有个饮水机,饮水机一天24小时都亮着灯,从来没有关上过。

  许嘉言站在工作室的玻璃门外,第一眼就看到饮水机的灯也灭了,他想着可能是屋里跳闸了,于是拿出钥匙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烟熏味。

  他微微怔了一下,立刻顺着气味的来源看向二楼,二楼已经隐隐冒出火光,他来不及多想,瞬时扔掉手中的东西,往楼梯处奔了过去。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二楼的火势就已经烧了起来,许嘉言一边拨打救火电话,一边闯进苏老先生的房间。

  苏老先生不知为何趴在地上,估计是被浓烈的烟味呛晕了过去,一动不动,吓得许嘉言急忙将他拖到身上,背着他往楼下跑。

  隔壁的小餐厅还没有关门,许嘉言先将老先生交给餐厅的老板让他帮忙照看,又急忙拨打了急救电话。

  二楼的火势越来越旺,暂时还没有烧到一楼,许嘉言站在工作室的门口犹豫片刻,先是随手找了一块平时擦桌子的毛巾,在饮水机的水箱里面沾湿,捂住口鼻,一猛子扎进了浓烟里。

  一楼大厅里面摆放着苏老先生这些年大部分的作品,还有许多客户送来修复的对他们来讲意义非凡的珍贵物件。

  幸好大厅里面有一辆平时用来运送木材的营地车,许嘉言以最快的速度将客户的东西以及苏老先生的部分作品堆到营地车里,也不管是否会有磕碰损坏了,总比一场大火烧了强。

  大概过了五分钟,消防车就已经抵达了现场,许嘉言拉着一车作品从工作室出来,又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他暂时把救出来的作品放在隔壁餐厅,跟着救护车一起把苏老先生送到了医院。

  所幸苏老先生没什么大碍,许嘉言听完医生跟他说完的检查结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他拿出手机想要给程安师兄打个电话,就听刚刚那位医生说道:“你的胳膊是不是受伤了?血都从袖子里流出来了。”

  许嘉言听医生说完,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鲜红色的血迹正以一种十分夸张的姿态浸染着他的袖口,甚至要将他整个袖子全部染红,许嘉言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他在抢救作品的时候跑得太急,不小心刮到了一根锯条,那根锯条十分锋利,一直固定在某张桌子的底部,以配合他们切割木材的时候拿取方便。

  许嘉言已经不记得他钻到桌子底下去干什么了,可能是捡东西,也可能是某位客户寄存的物品放在桌子下面,总之他就是不小心碰到了那根锯条,又不小心割伤了手臂。

  程安师兄过来的时候,许嘉言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了,他急匆匆地跑过来看了看苏老先生的情况,又见许嘉言全身脏兮兮地挂了彩,询问了他的伤势,得知他并无大碍之后,才说:“工作室那边没什么事了,就二楼烧得厉害,幸好没有蔓延到一楼,不然师父这辈子的心血就全毁了。”

  许嘉言点了点头,营地车容量有限,他抢救半天也只能抢救出一部分东西。

  不过幸好最终有惊无险,没有酿成大祸。

  程安见许嘉言有伤在身,让他先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医院守着。

  许嘉言没有推辞,刚刚迈出医院大门,就看到沈青釉的视频打了过来。

  他急忙将手机按在了怀里,看了一眼时间,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宿舍。

  虽然今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时间竟然还没有超过12点。

  许嘉言跟沈青釉说了,如果会议可以在12点之前结束,就给自己发视频,结果眼下沈青釉的视频发了过来,他却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实在是有点吓人。

  他不想沈青釉担心,只好匆匆回家换了一身睡衣,又瘸着一条胳膊简单地洗了洗脸,打湿头发,在头上搭了一条毛巾,制造出自己刚刚洗过澡的假象。

  等一切准备完毕,呼吸也不再紧张,才扬起笑脸拿起手机,给沈青釉回拨了过去。

  沈青釉应该是刚忙完不久,此时还在办公室里,他刚刚给许嘉言打了两个视频均没有接通,刚准备拨第三个的时候,就收到了他的回应。

  他本以为许嘉言可能去忙了,可是通过视频看到他的脸,却微微迟疑了一下。

  “你去做什么了?”沈青釉问。

  许嘉言尽量让自己放松,笑着说:“洗澡去了呀。”

  沈青釉说:“你7点半的时候,不是洗过了?”

  许嘉言猛地一怔,这才想起来,他吃过饭去洗澡,已经跟沈青釉说过了。虽然没有直接说,但他给他发了短信,那句“我去洗澡了”,还大咧咧地躺在他们两人的对话框中。

  男朋友的嗅觉过于敏锐,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许嘉言立刻眨了眨眼,“又去洗了一遍。”

  沈青釉说:“为什么又去洗了?”

  许嘉言信口胡诌,抬手抚了抚鼻尖,“刚刚下楼扔垃圾的时候不小心把厨余滴到身上了,所以又上来洗了洗。”

  厨余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闻,沈青釉刚要信了他的鬼话,就见他抬手的瞬间,露出了一抹隐藏在睡衣袖口下面的白色纱布?

  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就是纱布。

  沈青釉的语气瞬间急了起来,问道:“许嘉言,你怎么了?”

  许嘉言还没有发现自己露馅了,笑眯眯地说:“没怎么啊。”

  沈青釉严肃道:“我说你的手臂怎么了?”

  手臂?

  许嘉言顿时一怔,脸色也稍稍有些慌乱,他忙下意识地看向别处,“我没事啊,手臂没事。”

  沈青釉明显不信,脸色已经很差了。

  许嘉言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只好战术性卡顿,举着手机假模假样地晃了几晃,“手臂真的没事,诶?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信号不太好了,那个,喂?沈青釉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诶?好奇怪啊,信号不好吗?那我先挂了,你早点休息!”

  沈青釉看着突然中断的视频皱了皱眉。

  他没有回拨,而是起身迈开长腿,拿着车钥匙,去了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