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埃丝特看见的是洁白而陌生的天花板。

  她花了好一会意识到这是医务室,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想起在晕倒前发生的所有事。

  埃丝特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又立刻因为使不上劲重重摔了回去。她掀开被子,看见被纱布捆得严严实实像个白萝卜的腿。

  床帘被“唰”的拉开,听见动静赶过来的庞弗雷夫人朝帘子外面喊了一声:“她醒了。”

  接着,一个又一个人像排好了队似的走进了这个小隔间:麦格教授,斯普劳特教授,弗利维教授……

  好的,现在还差一个,四个学院的院长就要在医务室集齐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好歹还有一个没来,还是破罐子破摔,干脆来齐了得了。

  而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是几个意想不到的人,也正是因为看见了他们,埃丝特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她的意思是,就算没上过学,也没几个人不知道被学校请家长这种事的意义是什么吧?

  艾米莉看着病床上惊喜中夹杂着一丝害怕的女儿,叹了口气:

  “爸爸妈妈虽然很想来你们学校看看,但可从来没有希望过是因为女儿被弄断了腿这种事情被请过来啊。”

  埃丝特把头埋进被子里,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麦格教授轻咳两声,作为引导埃丝特入学的教授,她和弗朗一家熟悉一些,更适合担起交流的责任。

  “弗朗先生,弗朗太太。很抱歉埃丝特在霍格沃兹遭受到了这样的伤害。这是我们校方的失职,是我们在遴选教职人员上的不严谨才造成……”

  “啊!道格拉斯!”埃丝特将被子一把掀开,露出一张紧张的脸,“他怎么样了?还有塞德里克呢?”

  麦格教授沉默了一会,揉了揉额角说道:“他缺氧缺得昏过去了,现在醒过来了,被傲罗监管,将要被转送到魔法部审判,邓布利多校长正在和那边来的官员交接。”

  道格拉斯没死。

  埃丝特大大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自己变成一个杀人犯。

  斯普劳特教授心疼地看着自己学院的学生在病床上显得格外苍白的面色:“可怜的孩子……放心,塞德里克没事。我听他说了,你勇敢地保护了你的同学。道格拉斯那个混账!他居然敢碰塔尔塔罗斯花!被发现了之后还想对学生下手!我真想把他的脑袋狠狠塞到花盆里埋起来!”

  “塔尔塔罗斯花?”埃丝特疑惑地问道,“他不是因为卖魔灵剂和泄题被抓起来了吗?”

  “哦,那可不是什么魔灵剂。”

  斯普劳特教授为她解释了一遍事件背后的真相和这种植物的可怕之处,最后愤怒而惋惜地说道:“十九个买药的孩子都去了圣芒戈了,西弗勒斯和那里的医生正在想办法尽力缓解他们的后遗症。”

  但也只能是缓解了,终其一生他们在魔力或健康上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难以相信他们为了作弊的私心付出了大到难以想象的代价。

  “道格拉斯不知道这种药的后果吗?”埃丝特有些想不通。如果任何一个买药的学生在学校里出了事,他一定会被顺藤摸瓜挖出来的。

  “他当然知道。西弗勒斯检查过那些卖出去的药。据他所说,剂量控制得非常......精妙。刚好在能见效和导致过于明显的副作用之间。等事发,他早就赚完一笔从霍格沃兹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麦格教授冷哼了一声:“了不起的才能,在霍格沃兹装得这么废物真是辛苦他了。显然他没想到自己的勾当会被几个学生发现,连带着挖出他来。”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批评了一下埃丝特:“弗朗小姐,我欣赏你的敏锐勇敢,可是你下次能否在行动前通知一下教授们呢?我从来没想过二年级居然有比韦斯莱兄弟还让我头疼的学生。”

  斯普劳特教授赞同地点点头:“我有时候觉得埃丝特当初应该被分到格兰芬多去。”

  她像怕伤到埃丝特的心似的,立刻补充道:“哦,孩子,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这是褒义。我好多年没见到像你这么能闹腾的小獾了。”

  麦格教授难得说了个冷笑话:“得了吧,波莫娜。我相信这是分院帽为了让你帮我减轻分担做出的选择。管着格兰芬多里那些孩子已经够让我费心的了。”

  埃丝特低头乖乖地做出什么都听进去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直叹气。查个作弊查到买禁药犯法这事的概率得多小啊,要是早知道道格拉斯那么坑,她肯定毫不犹豫举报。

  她真不是那么没数的人啊。

  看望完埃丝特,一行人离开让她一个人好好休息。在门口麦格教授在和弗朗夫妇磋商,毕竟霍格沃兹有必要给家长一个交代。

  “不出意外,道格拉斯的量刑不会轻。他的归宿只有阿兹卡班——这是我们这最严酷的监狱。魔法部虽然不怎么样,但对和塔尔塔罗斯有关的任何事没有一丁点容忍度。因此主要就是判多少年的问题......”

  “魔法界没有死刑吗?”

  麦格低头,发现说话的是埃丝特的双胞胎兄弟塞缪尔,刚刚在医务室里他一直沉默不语,一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塞缪尔抬头,用那双漂亮的如同精灵一样碧色眼睛与她对视,清脆地又说了一遍,防止麦格教授听不懂,他甚至问得更详细了,贴心极了。

  “不能用你们的法律判他死刑吗?”

  麦格教授觉得自己本应该能理解这种亲人收到伤害时想要惩罚凶手的愤怒心情,而且她还知道埃丝特和塞缪尔是感情很好的双胞胎。

  可当她看着这个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庞时,她意识到他是真心实意想要道格拉斯去死,并且清醒冷静极了。

  她有些不寒而栗。

  艾米莉不动声色往前移了一步挡住塞缪尔,汉森抱着手臂挡住麦格教授的视线,与她交谈。

  “那个弄伤我女儿的混账还在学校里对吧?带我去见见他吧。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和他谈谈。”

  他用了十个“非常”来表现自己想面见道格拉斯的迫切。

  “放心,我不会把他的腿打断的,尽管我很想这么做。”他说,“再怎么样,我可是有一张律师证呢。”

  等看不见两人的背影,艾米莉才低下头去看塞缪尔:“你知道他们不怎么接受的了这个的,对吧?”

  “我知道。”在家人面前,塞缪尔才表露出一点深藏的怒气,“但别告诉我你们不想这么做。”

  艾米莉思考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是的,我当然想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她用了半辈子的涵养才没把放在家里床头夹缝的那把女士□□一起带来霍格沃兹。

  她蹲下身,盯着塞缪尔的眼睛:“但你也知道,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遵守规则,在意别人的目光,对吧?”

  对视了一会,艾米莉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装个样子?这还不行吗?”

  塞缪尔勉勉强强答应了,却脸很臭地转身回了医务室。

  艾米莉都不记得这是自己今天叹的第几口气了,她站起身顺着走廊往前走。

  汉森和麦格教授还没走远,她走快点应该能追上去。

  *

  “这就是你说的丰富有趣的校园生活?”塞缪尔站在病床前一字一顿地问道。

  埃丝特觉得她从中听到了一点讽刺的意味.......好吧,不用怀疑,他就是在讽刺。

  她拍了拍病床,躺在上面的样子像一条死鱼:“倒霉起来没办法啊......我都这样了你还这么和我说话,要不是我腿被捆着我一定要下来和你打一架。”

  塞缪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影,他坐到她床边,一把抢过埃丝特手里的苹果,举起手到她够不到的地方。她难以置信地“嘿”了一声。

  他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咽下,像是故意吃给她看,慢吞吞说道:“可你现在就是连床都下不了啊,断腿的埃西。”

  于是,床帘再一次被拉开的时候,来客看见的就是在床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被子已经在混战中被扔到了地上。埃丝特没受伤的一条腿狠狠卡住塞缪尔的脖子,塞缪尔一半的身体拖在地上,努力往上伸手去挠埃丝特。

  听见动静,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扭头看向门口。过于相似的面孔让人很容易推测出他们的关系。

  塞缪尔第一眼看到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脑袋,接着进来的是他见过的缇塔,最后一个是他不认识的棕发男孩。

  其中一个红头发的愣了一下,热情地朝他打起了招呼:“我知道你,塞缪尔·弗朗!埃丝特老和我提起你。”

  然后这个刚刚和他问好的家伙转过头就问埃丝特:“伙计,打得过吗?我们可以帮忙。”

  这架当然打不下去了。

  埃丝特重新躺回到了床上,塞德里克把贝拉带过来了,他才放下灰猫就立刻轻盈跃到病床上。贝拉踩在被子上找了个地方窝着,仰起头舔了舔她的脸。埃丝特把它抱在怀里,觉得心都要化了:“哦,它在安慰我,我觉得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反正在床上也动不了,她要用这段时间给贝拉再做个填棉花的猫窝。

  塞德里克笑了一下:“太好了,我猜你会喜欢贝拉来陪陪你的。”

  “塞德,你怎么样?”埃丝特从贝拉身上抬起脸。

  “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他拉了张椅子规矩地坐在床边,而韦斯莱兄弟一左一右没骨头似的靠着床头,缇塔一动不动站着,没有要改变姿势的意思。

  “当时你晕过去把我们吓坏了,庞弗雷夫人说是失血过多。医务室不肯我们在这里过夜陪你,就只好回去了,然后今天一来就听说你醒了。”他顿了顿,有些歉疚,“抱歉,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可别这么说,你根本什么都没做错。要说抱歉也应该是我,不是我,你也不会在办公室里被道格拉斯追着打。”一回忆起来道格拉斯那张狰狞的面容,埃丝特就觉得自己做噩梦的素材又多了不少,“我要谢谢你,没有你我可没有办法和他周旋那么久。”

  弗雷德和乔治在旁边应景地鼓鼓掌:“干得漂亮,迪戈里。我们都想把‘天启四骑士’第四位骑士的位置颁给你了。”

  “昨天你们才说第四个什么鬼骑士非我莫属。虽然我拒绝了你们并且现在依然坚持这个想法,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们一下这件事。”缇塔面无表情地说。

  双胞胎突然开始大声咳嗽。

  “哦,缇塔,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通知教授们,我肯定死定了。”埃丝特对她眨眨眼睛,“我就知道你一定把我当做好朋友了,对吧?”

  缇塔侧过头,用卷发挡住脸:“下次你再惹出乱子我可不一定来得及了。”

  埃丝特善解人意地移开视线:“还有你们,谢谢啦,弗雷德,乔治。”

  韦斯莱兄弟笑着和她击掌:“我们可都是‘天启四骑士’的成员!同伴之间不用说谢。”

  确认了埃丝特的情况后,缇塔先行离开了。他们开始聊起其他话题。

  塞缪尔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尤其是韦斯莱兄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双胞胎。

  虽然一直听埃丝特说过她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可却没有什么实感。直到今天亲眼看见,他们俩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事实,新奇地绕着埃丝特和塞缪尔看个不停。

  他们试图搭话。

  “你是哥哥还是埃丝特是姐姐?谁先出生?”

  “上帝知道。”

  “上帝是谁?”

  “为什么不问问你们的梅林呢?”

  “你说的对,等我死了会去问问他老人家的。”

  “如果你当我们组织的第四位骑士就好了,两对双胞胎组成的组织,听起来酷毙了。”

  “你们觉得我聋吗?”

  “呃,你有听力障碍?”

  “我没有。可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让你们自信地在当着我的面发出两次邀约后,还来第三次。这什么第四个骑士是什么流动职位吗?”

  “流动职位?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方法!埃丝特,听见没,多棒的意见,你的兄弟是个天才!”

  塞缪尔肉眼可见地不愿意好好合作,偏偏韦斯莱兄弟觉得他说话有意思极了,笑个不停,拉着他问东问西,一点没觉得,或者压根不在乎自己被阴阳怪气了。

  埃丝特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就已经很好笑了,看着塞缪尔越来越僵的脸色就更想笑了。为了给萨米一点面子,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憋得辛苦极了。

  等拜访者都走了,塞缪尔没好气地踢了一下床脚:“笑够了?”

  埃丝特把枕头往下挪了一点,露出被笑出来的眼泪浸渍得湿漉漉的眼睛:“嗯……没有?”

  像是被自己这个答案逗乐了,她又抱着枕头咯咯笑起来。

  “唉,谢谢你,萨米。”笑意平息下来以后,她翻了个身,拉着塞缪尔的手晃了晃,“有你陪着我真好。”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把她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还疼,对吗?”

  “喝的药水有镇痛作用,其实还好。就是有点怕,有一瞬间我都在想我要是真死了,可怎么办啊。爸爸妈妈得有多伤心,你以后就只能一个人玩了,我的朋友们——你刚刚见过的,他们也会难过的,想到这我就怕死了。”埃丝特说一点,停一下,说得很慢。

  “没几个人会不怕死。”塞缪尔说。

  埃丝特把头倚在手臂上,一下一下揪着床单上的褶皱:“我知道大家都怕死。可我本来以为,唉,我能更……从容点呢。就像我的恐高一样,有时候晚上做梦我会梦到我站在高楼上往下跳,一点都不犹豫,勇敢极了。可到了现实里,该晕的我还是会晕。死亡也是这样,被那道咒语打到的时候,真的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比我以为的,怯懦的多。”

  这是她纠结的地方。

  无论怎么样,“怯懦”在词典抑或是价值观里似乎都是一个偏负面的词汇。埃丝特一直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奋勇无比,因此,当她发现面对威胁到生命的危险,她的恐惧甚至大到了让自己觉得丢脸的地步时,她有点接受不了。

  她甚至想起了分院帽给她的评价,“不够纯粹的勇敢”。

  对此,塞缪尔给出的回应是:“怕就怕,没什么不好的。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你只要把命保住就好了。”

  话说得让人又好笑又感动,但没什么用。

  家人离开霍格沃兹后,埃丝特躺在病床上仍然放不下这个问题。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可也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当她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不是因为其他什么,而是渐渐意识到她可能要去学会了解陌生而真实的自己。

  听说哲学里三大基本问题里有一个就是“我是谁”呢。

  她苦中作乐地想到,我这是要开始研究哲学了?

  我没自己想的那么好,埃丝特想,仔细想想我的小毛病还是挺多的,除了比如做事有点不过脑子,证据就是那条还没卸下纱布的腿。

  原来我不是游戏里光芒万丈,毫无缺陷的主人公,而是傻乎乎往前冲的炮灰啊。想到这点后,她真心实意难过了一会。还在病床上写了一封信感谢卢卡斯当初对她的包容,吓得对方连夜回信问她受什么刺激了。

  可我也没多烂吧。埃丝特又在心里偷偷说,看,喜欢和我一起玩的朋友不少。在办公室里,她好好保护了塞德里克。想到这,她很难不有点小骄傲。除此以外,她挺有正义感,打倒道格拉斯boss怎么都得算个为民除害。

  就这样一样一样扳着手指数,她很快把自己哄好了。

  毕竟,她从来不是一个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埃丝特盖好被子,觉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时,她已经睡熟了。

  【作者有话说】

  埃西她就是心大。

  那天晚上就她睡得最好。其他人要么担心的睡不着,要么后怕的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