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尘音】账号和密码的纸条,给了江浮莫大勇气。
时隔十四年,很多人与事都在变。
曾经积累的七十多万粉丝,许多早已将这个账号忘得干净。当时靠听这些自然典录安抚内心的人,现在奔波于生活之中,已经难有当时心境。
这几天江浮废寝忘食整理之前的典录,而后翻新重发。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引导林声直视多年来所不敢面对的事物。
原以为这次大扫除会造成流量的一刀切,粉丝来来去去。然而或许是林声曾经录制的典录太容易引起共鸣,一些积蓄多年的老粉在底下感慨留言,尘封多年的账号竟意外有了回暖迹象。
江浮本想跟林声分享喜讯,可自从离开海湾,她就再未出现,甚至连消息都没有。
整整三日的循环往复,电话打过去无数遍,只剩一阵阵忙音,紧接着就是毫不犹豫的挂断。
辗转之间,江浮找到乔颂今帮忙。
“她接了吗?”
“打过去两秒就接了,你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不接你的电话。”
听着乔颂今的话,江浮刚刚尝到甜意的心,骤然坠入冰窖,再也无法捞起。
林声离开海湾后的第三天夜里,暴雨再降。
阿绵睡梦中迷迷糊糊抬头,看见江浮穿戴齐整取伞出了门,本以为她不久后就会折返,可十分钟后,外头就传来巨大的水花飞溅声。
它三步并两步飞快跑上楼,跳到了二楼客厅的阳台雕窗。看到江浮正开着车驶出车库,夜色里只剩红色尾灯闪烁。
任凭阿绵怎么叫唤,喊得多大声都被雨水掩埋。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刺破雨幕,越驶越远消失在了海畔大道尽头。
江浮深夜冒雨出行,要去哪里,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
林声嘴上说着不想将账号捡起,可把密码交给江浮后,她反觉轻松不少,这几日也在暗中留意【尘音】的变化。
即使再不想承认,江浮的确在她迟钝的心上,留下了一抹浅薄的划痕。
冯澄在车上所说的话虽然半掺笑意,却意外点醒了林声。她再次陷入囹圄,如同当年在自然录音和演艺圈之间作出抉择一般。
或许薛鸣说得对,江浮和她终究不同路,要走到一起,比寻常人难上太多。这几天她一直在沉思,和江浮的距离是否太过亲近,越过了那条无形界限。
很多时候,旁人的阻挠不值一提,人心才是最大的变数。那日江浮开口要两百天,她没有多作犹豫就应下,是因为她觉得这根本不会成功,或者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
可现在站在风口往回看,她们一路走来的种种经历浮现眼前,这些时日在海湾的相处,根本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
纵使克制理性如林声,也无法矢口否认,她对江浮的看法,的确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观。
这几天她总是旁观手机铃声响起又宁息,没有一次接听。她以为浮沉难宁的心会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在搁浅冷处理中恢复原貌。
可事实是,她一边为林虞即将到来的移植手术担忧,一边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江浮。
嘈杂的雨夜总是难以入眠,林声在客厅枯坐很久,想了许多。等钟表指针挪到早上七点,她才动身用微波炉热了早餐,吃完后开始收拾行李。
今天是飞往默尔斯的日子,她们傍晚之前必须赶到机场。而林虞由于身体脆弱不堪,经不住过多颠簸,已经在三天前乘专机前往默尔斯,提前适应医院里的一切。
冯澄来得不算晚,可她赶到时,林声已经收拾完了行李,足足三个大箱子。她帮林声把行李箱往门口推,嘴里还不停念叨。
“还有时间呢,航班晚上七点半才起飞,而且默尔斯那边正是深冬,突遇暴雪,这趟航班预估可能要晚点或者延误,林老师不用这么着急,下次等我过来收拾就好。”
“改签。”林声穿好薄外套走到玄关换鞋,“现在就去机场,能改签多早的航班就改成多早。”
冯澄摸不准林声的想法,挠挠头立刻点开订票软件,她翻看两分钟,将平板递过来,“三小时后那趟还有富余的商务票,不过好像不是直航,得到克洛托机场中转三十分钟,我们要——”
“就订这趟。”
旧城区到机场的距离不近,约莫两小时路程,耽搁不了太久。林声换好衣服,率先拉着行李箱下了楼。冯澄三下五除二订好票,也立刻拉着余下的两个行李箱,火急火燎跟上去。
这所公寓不算地僻,周围住满了房客,地库里车来车往。冯澄吭吭哧哧把行李搬上了后备箱,主动帮林声打开后座车门。
林声站在车旁,迟迟没有动作。
“林老师?”
冯澄扶着车门疑惑地喊了声,她顺着林声的目光看向地库深处,除了一堆停放的车,鬼影都没有。
没等她再问,林声已经迈开步子。
虽然旧城区这栋房子没几个人知晓,冯澄仍旧担心有狗仔偷拍。她看林声往深处走,立刻小跑着跟上去。
“林老师别再往里走了,你要找什么我来帮你,这里面随时会有车辆进来,万事小心为上。”
就在冯澄的心提到嗓子眼时,林声忽而顿住脚步,停在了某辆白色的车前。
冯澄看着那熟悉的车牌,彻底压不住心中震色,吓得眼睛都瞪大了些。她疑心自己看花眼,揉着眼睛确认了好几遍才跟上去,不敢深思江浮的车为何会出现在旧城区的地库。
驾驶位车窗降下,江浮侧头看向林声。
她伤着手却还是深夜开车赶来,阴差阳错在林声离开前将人截停。刚才冯澄搬行李的场景犹在眼前,她笑得涩然,“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没看到。”
借口有那么多,她偏偏选了最蹩脚不可信那个,甚至连敷衍都不想敷衍。
冯澄已经自觉退回了原处,警惕地观望着地库出入口,提防着随时可能驶入的车辆,给二人创造足够的交谈机会。
“你在这等了多久?”
江浮垂下眼帘,“刚到二十分钟。”
“说实话。”
“早上六点就过来了,你准备去哪儿,这次要离开多久?”
她没有问林声是否离开,而是要离开多久。
林声侧身望向不远处正在踢碎石块的冯澄,刻意冷了声音,“这不是你该问的,江浮。”
江浮眼底的希冀瞬间破裂,她看林声恢复了从前的疏远,想以笑掩饰,却怎么也弯不起嘴角。
“我们怎么又回到从前那样了呢,林声,你离开海湾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过去多久,我所作的所有努力,已经付诸东流了吗?”
江浮哽声发问,字字句句拷打着灵魂。
林声昨夜在客厅坐了一宿,从头到尾细细捋遍这些日子的种种。既怕自己越发深陷其中,导致两人在孟行恪的掌控下都难以抽身,又担心自己的刻意疏远令江浮伤心。
这种矛盾感挤压得她无处遁形。
她害怕改变生活的原貌,更怕江浮成为搅乱湖水的唯一变数,被无端扼杀。
薛鸣在休息室所说的话,看似是可有可无的玩笑,实则是孟行恪的授意。他有意想通过莫如是,达到牵制甚至是中伤良盛娱乐的目的。
而林声,正是这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她离得越近,只会把江浮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本想冷硬一些,把人劝回去,可等看清江浮的面庞,那些伤人的话就黏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
“这次的行程是飞往默尔斯,两周或者更久,因为阿虞的心脏有了着落,我不得不走,如果没什么事,我还得赶飞机,你早点回海湾。”
林声丢下这一连串的解释,就要转身离开。
可她还没迈开脚步就顿在了原地。
江浮身体的温度穿透绷带,熨烫在手腕上。
“我不想回去。”江浮的话里藏着丝赌气。
林声低头看着那攥着手腕不放开的手,刚构筑不久的防墙忽然出现裂隙。她稳住起伏不定的胸腔,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陪着你去,不论目的地是哪儿。”
两百天那么短,两周时间耗不起,她不想放弃任何能与林声相处的机会。而且林虞的病情那么严重,移植心脏的手术迫在眉睫,她也放不下心。
江浮自认为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她尊重林声的选择。林声答应,万事欢喜。要是拒绝,她也不会撒泼打滚求着跟去。
一切抉择权始终掌握在林声手里。
“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江浮松开那紧紧握着的手腕,将手收回了车内。
她看着林声的背影,在赌一个机会。
许久之后,林声迈开了步子,却是往冯澄走去,毫不犹豫上了那辆帕萨特。
江浮眼底迅速灰败,终于决定不再挽留。她缓缓升起了车窗,将自己同外界隔绝,打算在帕萨特驶离后就离开旧城区。
冯澄远远地朝江浮的方向致意,告别后就开着车往地库出口走。
江浮静静趴在方向盘上,直到帕萨特消失,地库内只剩她一个活人。
颓唐感裹挟着躯壳,她关了车灯静坐许久,却怎么都平复不了潮涌的心。
十分钟后,心中颓丧和烦躁仍未消散。她沉沉地深呼口气,打算启动车辆离开。
恰在这时,地库出口处,有辆车缓缓退回。
等近光灯变暗,江浮才看到已经驶离多时的帕萨特停回旁边,后座车门朝着她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