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声会挂断电话在意料中,江浮并不失落。
正如乔颂今所说那样,她越急切发问,林声越会以过激反应回避。
劝人坦白不愿提及的话,说再多都无用。她只能耐心等待,等林声愿意主动开口解释的那一天。
……
乔颂今的猜测终究一语成谶。
江浮回到海湾不过两天,在独自海钓时,忽然收到冯澄错发的视频。
视频不长,只有十几秒,镜头极其摇晃,依稀可见是浮声剧组现场。
这场海难戏份几乎全部是正脸入镜,林声无法使用替身,拍摄过程中意外溺水,因太过惊惧在水里几度浮沉。几个待守的救生员迅速施救,霍伊会游泳,她看着周围摄像头,也装得一脸担心地游过去。
江浮还没看完,冯澄就把视频撤了回去,此后再无动静。
接连几个电话,毫无例外都是对方忙线中。
这有头没尾的突发状况搅得江浮心神难宁,她没有管正在试钩的鱼,将钓竿收拢就驱车折返海湾别墅。
最先见到的不是林声,也不是冯澄,而是一个陌生女人。
女人眉目温婉,留着卷烫的挽发,一身蓝霜色旗袍衬得她格外娴雅,手里却提着个笨重又突兀的铝制药箱。
她站在斑驳的树荫底下,温声细语地介绍自己。
“我是林声的私人医生,肖温,请问您是?”
四周再无旁人,夜色里只有江浮的车在闪烁着尾灯,她看向身后的房子,二层别墅无一处泻出亮光。
她们都对林声的去向作了预判错误。
她压根就不打算回到这边。
“我是林声的朋友,”江浮看了眼走动到七点二十的腕表,心里尚存希冀,抿了抿唇问:“她要回来,是吗?”
肖温谨慎心细,她尚不清楚江浮和林声的关系,也猜不出她是否知道林声落水的事情,所以没有贸然吐露太多,只是回以温婉一笑,用轻和的话语揭过去。
“我也不大清楚,正在等冯澄回复,来海湾只是情急之举,如果情况有变,会立刻开车去旧城区。”
江浮即使再迟钝,也看出肖温不愿意多说,她走上石英阶梯,打开了大门的密码锁。
“夜风凉,肖小姐先进来吧。”
蹲守在玄关柜顶的阿绵忽然扑到怀里,逼得江浮站不稳趔趄后摔,及时握住门框才稳住身形。她感受着胸腔遭受重击的闷痛,却无暇多管,把狗皮膏药似的猫从身上撕下来,给跟上来的肖温让了道。
“阿绵从前很不亲人,这个反应,似乎太过稔熟。”肖温惊讶之余,暗暗搜罗从前来海湾的记忆,遗憾地没有从中窥见江浮的身影。
如果江浮真的只是她口中的“林声的朋友”,那她为什么能打开这栋房子的指纹锁,现在阿绵反常的举动更让人心拢迷雾。
“我从前也被挠过,”江浮把车钥匙丢进盒子里,一边翻着通讯录找冯澄,“后来它就没那么抗拒了,毕竟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天天。
肖温抓住关键,将心底疑惑宣之于口,“你在这住多久了?”
江浮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摁下拨号键,看着外头浓重的夜色,及时将话圆回来。
“不是,我偶尔夜里过来海钓,太晚不好开车回市区,只能借林声的地方呆几晚,反正她又不在这住,空着也是空着,肖小姐说是不是?”
她这一番话,既否认了自己在这久住,又否认了林声曾过来和她呆了一段时间的事实。
肖温只是笑笑,人与人交谈有趣的地方在于,你明明知道她在说假话,却不能直白戳穿,只能顺着附和。
“那倒是可以理解。”
江浮最终没有打通冯澄的电话,她把努力拱过来的阿绵挪走,挥之不去的沉浊感压迫着逼仄胸腔。
“肖小姐还是离开吧,林声很可能不会回来,从前我在时她就很少到海湾这边,她出了事不肯去医院,只能劳烦你深夜开车去旧城区那边。”
“你不一块去吗?”
肖温看出江浮满溢的关心,不理解她为什么能忍着呆在这里。既然都能住在这栋老宅,那旧城区那所房子,估计也去过许多次。
“肖小姐,我去不合适。”
林声从未说过地址,什么意思江浮心中澄明,她不想挤压掉对方最后一点私人空间。
令江浮没预料到的是,肖温并未离开,她接了个电话就放下药箱,在铺着绒毯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肖小姐这是?”
即使肖温不回答,江浮已经隐隐猜出了结局。
她走到二楼时常呆的阳台,喝了十分钟冷风后,终于看到一辆车刺破夜色,从海畔大道尽头驶来。
她疾步下楼走到庭院中央,身旁跟着亦步亦趋的阿绵。
“肖医生来了吗?”冯澄停好车,探头出来问。
江浮指了指身后,目光却盯着被车窗完全挡住的车后座,“肖小姐在一楼坐着,等你们。”
冯澄刚要心急地打开车门,猛然想到什么又往后退了两步,把位置让给江浮。
“江小姐你来吧,我人小力气弱,抱不动林老师。”
江浮没有推拒,光线太暗她看不清车内情况,误打误撞触碰到了搭在车座上滚烫的手背。
“还醒着吗,林声?”
林声发烧了,现在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她偏头看着背光靠近的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两厘,不知为什么又忽然停下。
“你来了……”
江浮没心思多想话里的“你”指代谁,替林声戴好挡风长外套的帽子就将人横抱起来,快步往屋子里走去。
她感受着埋在颈侧的滚烫唇瓣,感受着喷洒的灼热呼吸,步伐跟心跳一样缭乱。
林声身量修颀,江浮抱着却不觉吃力,快步将人送回了二楼主卧。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肖温诊断时,冯澄忽然将她喊了出去。
“江小姐,港城医院也出了差错,虞小姐那边需要人对接,我没办法久留,林老师这里就托付给你,等肖医生走后,还请你劳心照顾她。”
听说林虞出了问题,江浮哪里还敢让冯澄久留,叮嘱几句路上开车当心就把人送出了老宅。
她放不下心回到床边耐心地守着,看肖温冷静地配药输液,偶尔还能听见意识懵乱的林声嘤咛几句,可低头凑过去,却是难以辨明的话语。
“肖小姐,林声除了发烧,还有别的问题吗?”
“初春尚冷,雨后海边气温骤降,她拍戏吹了一天海风,落水着凉又后兼心病作祟,所以烧成了这样。”
心病?
江浮隐约觉得与那场海难戏份有关。
她并不清楚所谓心病的源头,只是后悔当初不该写下这段剧情,换成什么不能相遇,偏偏给安涯叶弥安排了海难的戏码。
肖温收了听诊器,她观察了会儿林声泛着反常红润的面庞,伸手将输液速度调快,而后掏出张名片递来。
“冯澄把她托付给你,就是相信你,我会把药配好,夜里劳你守着,每隔三小时喂一次药,输液瓶快空时将新的替换上,如果她清晨还没退烧,请电联我。”
江浮可以照顾林声,但不敢独自照顾林声,目下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出现意外。
她攥着那张描金的名片,挽留道:“肖小姐要不在客房休息一晚,等明天再走不迟,我怕临时发生变故,找不到帮手,自己处理不过来。”
肖温自顾自收拾着药箱,没有久待的意思。
“我从前过来,不论多晚都会走的。”
她站在床边观察了会儿林声,直到确认没有疏漏,才提起药箱往外走,可没两步又顿身回过头,霜蓝色的旗袍在橘色台灯光下泛起一层流银暗纹。
“除了你,她没有在海湾别墅留过人,所以刚刚在庭院里看到你,我才会那么惊诧,多嘴问了几句,江小姐不要见怪,今晚先辛苦你熬一宿了。”
冯澄肖温先后离开,这座爬山虎攀附的老宅只剩二楼主卧亮着灯,只剩江浮坐在床头,静静看着林声的睡容。
距离上次那么近距离看她多久了呢?
江浮想起了去剧组搭的那场吻戏,她好像亲了林声的掌心,虽然绑着绷带。她们很少以如此近的距离说过那么多话,即使是念台词,现在想起来江浮还是难以平静。
在车上的那番剖白将所有勇气榨干,让她这段时间都不敢面对林声。
本以为这种貌合神离的状态会持续很久,直到她主动打破僵局才可能会复苏。
现在林声的急病成了穿心利箭,成了这种尴尬状态的缝补剂,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她们绑在了一处。
江浮按着肖温的叮嘱守在床边,将泡了凉水的毛巾搭在林声额头,隔十五分钟换一次,两小时后拧得手酸,情况终于有些好转态势。
可令人头疼的是,林声不肯喝药。
她虽然不清醒,身体却还在做本能的防御反应,喝了一口后就紧咬牙关,不让药水吞咽入喉。
江浮壮胆尝试,舌尖刚刚碰到,一股极端强烈的苦涩感就直冲脑海,变成长棍搅动着神经。她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给肖温打去了求助电话。
“噢,我忘了说,林小姐怕苦。”
林声怕苦?
江浮回头看了眼陷在床里的林声,又摇了摇手里温热的药水,实在无法将“怕苦”两个字和她联系起来。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这么搁着,这样清早能退烧才奇怪。”
“有糖,”肖温说,“你看一下床头柜抽屉,她从前也常会这样……反正应该备了糖,哄着她喝下去就好。”
挂断电话后,江浮拉开了床头柜顶层。
里面屯放的指套礼盒让她受了不小的冲击。
她摇摇头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深呼口气拉开第二层,心底还没来得及升起的热意迅速降了下去,几乎坠入冰点。
第二层最外围放了盒水果硬糖,其余位置没有空着,密密麻麻满是药瓶。
江浮想起海钓那晚,林声噩梦醒后似乎也准备吃药,只是被她突兀闯入而打断。
“你在这做什么。”
林声低弱的话从身后传来,江浮猛然惊醒,她看着不知何时转醒的人,取出那盒硬糖走过去。
“你刚刚不愿意喝药,肖医生说……说你怕苦,平时都拿糖果压着,让我找找抽屉。”
林声倚靠着床头,用余光瞥了眼已经关阖的第一层床头柜,不清楚江浮是否已经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东西。
她的手在糖果盒与半杯苦药之间游移,最终选择了后者。
皱眉喝下去后,她忍住拿糖果的冲动,特地把空杯递到江浮面前,停顿两秒才将其放到床头柜上。
“我其实不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