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声的话语总是平淡简短,却能轻易触及心底。
江浮瞬间成了生锈的机器人,艰涩地转过身去,她想自己大概是疯了,竟然从里面听出点夫唱妇随的意思。
她蜷了蜷手指不敢再看林声,按着平板上的地点打开了导航,开始驶往第一个目的地,川林。
江浮以为这是个西餐厅,再不济也是个清吧,可经过半小时的车程,她看着夜色里挂着霓虹小灯的广告牌,心里不由得惊诧。
她来回对了几次导航,终于确认自己没有走错。
川林猫咖。
猫咖。
“林声,你……”
江浮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困惑,努力斟酌了词句,“阿绵那么大一坨猫,在家里眼巴巴等你,你都不愿意抱,转头就来猫咖,这是几个意思?”
她自动代入阿绵的视角,莫名替它委屈。
这难道是猫化版的家花没有野花香吗?
江浮不知道,这几个地方是冯澄临时找的,林声被蒙在鼓里,同样也对此一无所知。
她虽然自幼长在港城,但平时几乎没什么娱乐,而且受演员职业所制,很少和朋友单独外出,生活枯乏缺少新鲜感。
“冯澄说你跟阿绵合不来,我想着你还要在那住段时间,或许该来学学怎么和猫相处,如果不想,也可以不去。”
当然不想。
江浮立刻调转车头,她望着平板上那堆瞧不出名堂的地名,谨慎地挑了个还算中规中矩的,结果去到现场,再一次风中凌乱。
青鹤赛车场。
隔着车窗都能听到围场里的呼啸,江浮按平板给的提示,逐一搜索其他地名。
游戏厅,剧本杀,迪厅,网吧……
这些待选地明显更合适秦奈,与林声素日风格相悖。
江浮以为林声是不想和自己多待,才随便找了几个地方糊弄,于是心绪寥落地退出导航,想给今晚的见面画上句号。
“去忙你的事吧,林声,我送你回去。”
给阿绵梳毛的冯澄忽然接到了林声的电话,她把软刺手套脱下,擦了擦手拿起手机。
“冯澄,给个解释。”
“啊,什么解释,车没油了还是抛锚了?我前天才加油送检来着。”
冯澄见电话那头保持缄默,不由得悬起了心,她看了眼不久前给林声发的消息,只觉得当头一棒。
“我错了错了,林老师,这是我跟朋友约好周末出去玩的地方,失手发错了,真的错了!”她苦着脸把凑热闹的阿绵推开,迅速在聊天框打字,“对不起林老师,我给您新的——”
“不必了。”
林声挂断电话,看向准备调头回去的江浮,“挑个人不太多的餐厅,吃什么随你定,冯澄给的那些地方,你想去的话,也行。”
江浮看了眼腕表,这来回折腾浪费了时间,吃完饭估计已经九点多,还去什么,直接在车上和林声闲聊更有性价比。
想是这样想,江浮记起洝州跨年夜那天,林声好像躲开剧组晚宴和冯澄去吃了烧烤,算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很久没有尽兴吃过一场。
考虑到身后人的敏感身份,江浮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林声今晚其实什么都不想吃,只是来时答应了江浮,不想看江浮犹豫不决,下了车径直往那烧烤店走去。
林声越走越远,途中不知为何忽然停下脚步,身躯微蜷,像在隐忍什么。
夜风吹动风衣尾摆,她将黑色渔夫帽的帽檐往下拉,高挑的身形被橘色路灯拉得纤细瘦长。
江浮生怕人多出事,拿了提包就急忙跟上来,她没注意到有个短发女生坐在桌台内侧,一直注视着她匆忙的背影,而后在嘈杂声中打了个电话。
来吃烧烤的人都爱热闹,扎堆坐在外围,最深处只剩几个服务员来回走动,那些角落卡座以环形空着,没有坐人。
江浮特地挑了个小角落,虽然逼仄,但这里是监控死角,又离人群最远,不必担心中途会有人注意到林声。她拿着菜单,不知道林声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就什么都勾了点。
林声面墙而坐,眼睛始终藏在渔夫帽的阴翳里,明明现在四下无人,她却没有摘下这碍事的帽子。
不知是不是灯光问题,她的唇色显得有些苍白。
江浮心思细腻,嗅到一丝反常,她调着蘸碟的动作顿住,没来由得心慌,放轻声音问:“林声,你不舒服吗?”
“稍后还要做些什么?”林声的话变成了低弱的气音。
原来不是错觉,江浮没料到自己期待了一下午的独处会变成这样,以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式草草收尾。
她放下蘸碟,迅速穿好外套走到林声身边。
“什么都不做,我带你去医院。”
心底担忧胜过一切,江浮主动逾矩牵起林声的手。
很凉,凉得彻骨。
林声在人前惯于隐忍,或许是难受得超过了临界点,她感受着江浮温暖干燥的掌心,罕见地没有挣开。
烧烤店内人来人往,嘈乱的杂声渐渐远去,除了角落里那个嘴角带着淤青的短发女生,无人注意到这两个行色匆匆的人。
等回到车上,被一片阴影遮挡,林声才把渔夫帽摘下,她感受着胃里的痉挛,竭力使自己嗓音平稳。
“搭台里有药,麻烦给我杯水。”
江浮应了声,关好车门就折返烧烤店,她问服务员要了杯热水往回走,却在离车辆还有十来步远时,被一只忽然伸出的手拉住了动作。
那人喊了句,“江浮。”
江浮循声回头,看到一个留着干练寸短的高个子女生,她的脸上满是细碎的青紫伤痕。
对于这张脸,江浮有些印象,却不是原主记忆。
她在洝州时常看林声的剧,顺带把曾经同演的乔颂今也扒了个遍。这人正是乔颂今还未退圈前的助理,同时也是原主的好友,顾鸢。
江浮对不熟悉的人设有防备心,她嗅着顾鸢身上浓郁的酒气,本能后退几步,却又拿捏着分寸,不让顾鸢发觉自己的好友已经换了芯。
“你这脸怎么回事?”
“下午和催债狗打了一架。”
顾鸢似乎并不想多说,掏出打火机点了支烟,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灭,“为什么把我拉黑,要不是今天碰巧在这遇到,我该去哪里找你?”
话里藏着质问和胁迫,下一秒就会挥拳打来。
江浮被烟味呛到,皱着眉不动声色又后退两步,学着原主的语气,努力不漏破绽,“只是想去散散心,你们老发消息,太他妈烦人。”
“那是谁?”顾鸢忽然看向停在黑暗里的车。
林声的私人行程很少用到保姆车,她们开来的这辆黑色帕萨特在车流里并不打眼。
江浮忽然庆幸刚才林声带着渔夫帽,她不想过多回答,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我女友。”
“你不是和林声隐婚了吗,这么快找了人?”
这句话让江浮脊背发凉。
因为协议要求,原主没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包括顾鸢在内的所谓朋友。
“怎么,你要为她鸣不平?”她留了个心眼,没说自己和林声早在几月前就离婚,现在是另一种关系,“我一个纯种工具人,还要为她守身如玉?”
“你去趟福绵回来,似乎变得很不同,江浮。”
顾鸢话里带着试探,她将抽了一半的女士香烟丢到脚边的小水洼,又看向那辆帕萨特,嗤笑了声,“你这是急着去做什么,不怕林声知道后,再也拿不到钱?”
江浮忽而手抖,杯子里的热水倾洒出来些许,她担忧林声的状况,已经没心思纠缠下去,但还是牢记原主说话的语调,“少他妈拿这种话来唬人,我做什么她管不着。”
她甩开顾鸢的手,绕了个圈回到车上。
林声已经忍着疼把药配好,接过热水将药顺了下去,暖流划过空荡的胃壁,让她蹙起的眉头舒缓些许。
随着车辆启动,顾鸢越来越远,以前她还做乔颂今助理的时候,林声与之相处过一段时间,好坏难以置评。
“你,少和她往来。”
林声一字一顿,她知道顾鸢是原主好友,但不是江浮好友,说出口后又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于是缄默坐在后座,再也没有出声。
江浮刚才拉扯时总有股不适感,本也没有将顾鸢拉出黑名单的打算,只是林声这句话说得突兀,忽然提醒她一件事。
刚才她们离车那么近,只有十来步,林声很可能把所有话都听了进去,包括那句“我的女友”。
“我刚刚讲的那堆乱七八糟的话,只是为了应付顾鸢,你……不要往心里去。”
药效还未发挥,刚才被热水缓和的痉挛痛意再度席卷,林声没有说自己究竟听到了哪句话,只是在黑暗里动了动身。
“别去医院,带我回海湾那所房子,打电话给冯澄,她知道该怎么做。”
冯澄知道该怎么做,意味着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林声,你……”
江浮知道即使问出了口,林声很可能只是含糊其辞,不会回答,她听话地将大概情况告诉了冯澄。
“林老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不是在吃饭吗?”
这话说得怪,江浮有些糊涂,林声发病和她吃没吃饭,似乎找不出什么必然的关联。
想到这儿,江浮忽然记起在洝州维安酒店的第二次见面,她说出那句“今夜远未结束”后,就将林声抵在沙发上。
那时冯澄似乎没预料到她们那么迅速,端着晚饭进来六目相对。林声在这种尴尬的境况下,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用起晚餐。
“江小姐,你等等,”冯澄唤回江浮神思,她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喂,肖医生,现在可能得麻烦你过来一趟,嗯……对,不是旧城区那边,在海湾别墅,嗯好的,稍后再见。”
江浮从冯澄的话里听出些细枝末节。
林声这些年不要命地接戏拍戏,经常中饭不吃晚餐不用,早已演变成慢性胃病,平时在冯澄近乎强迫的监督下才被压制,今天空腹那么久忽然复发。
江浮看似不在意地专心开车,等到半程时又瓮声瓮气开了口。
“以后按时吃饭,空腹难受的话,别忍着好吗,林声。”
她知道她们的关系很奇怪,说这种话有种逾越嫌疑,可她担忧过切,顾不了那么多。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林声一直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关心,她像往常那样没有回应。可在江浮看来,林声不仅拒绝了她的关心,也是不爱惜她自己的身体。
车内气氛跌入冰点。
江浮不再寄希望于林声会答应,伸手想把暖气调高时,忽然听到后座传来几不可闻的回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