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36章 血胤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 洛清河今日回来后因着禁军在乌灵河的差事去了趟内阁,入夜回府才听黎辕提起温明裳在沈宁舟来后去了内院。

  她解了臂缚,绕去内院的时候瞧见屋里的窗子开着, 今日不再下雨,风也暖和了不少, 窗前的那一小簇白桃颤巍巍地随风轻抖。

  屋子里摆着棋盘, 温明裳盘着膝坐得很随意,她捏着白子, 指尖抵在下颌上,像是在思索该将手中的棋子落于何处。

  洛清河在门边站了片刻, 缓步过去弯腰拾起了被风吹散下来的宣纸。

  “怎得突然琢磨起这个来了?这都掉了还未察觉。”

  温明裳闻声回头, 她想事情想得入神,洛清河步子又轻, 她自然是没觉察到她何时进来的。

  洛清河垂眸看了两眼, 走到她身边将东西放归原处。她稍稍弯腰抬指压在温明裳鬓边, 拇指轻轻蹭过她眼尾。

  温明裳仰头看她,顿了须臾后把手上的棋子抛回了盒子里, 像只猫儿一样去蹭她的手。她鼻尖轻擦过手心, 闷声道:“有旨给你。”

  “嗯。”洛清河一只手撑着桌案, 顺势往下俯了点, “黎叔说来了人, 讲了些什么?”

  温明裳言简意赅地将那道所谓的旨意说了, 末了还补了句:“晚些时候长公主殿下那边也送来了手书,一样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这份旨意到底是先给了谁。丹州的档册有姚家,她去跟姚言成说一声, 对方便能将鱼符给她, 这事本身并不难办。京中人知道她与姚言成师出一门, 说得上来话,姚家更没理由帮柳家,原本不点她是为避嫌,如今倒像是铁了心。

  有心者观其行,怕是会喟叹这真是白捡来的好差事。

  只是若是当真如此就好了……

  外头依稀有脚步声,黎辕不会随意进院子打扰,只隔着回廊喊说:“二小姐,后头给备了热水,你记着去换身衣裳啊?”

  “知道了。”洛清河这才抽回手。她在外头跑了一日,的确该去换身衣服,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侧耳细听可闻醒竹叮咚。

  温明裳伸手将窗子同竹帘一并拉了下来,她舒展了姿态,坐在榻边看洛清河褪下外衫。寻常而言,常年在边塞的将军多为烈日打磨,黑些也是常态,但洛家人好似跳脱其外。瞧着鸦青的常衣褪去,依稀露出疤痕交错的肩颈,温明裳指尖无意识收紧,莫名想起裂痕斑驳的莹白暖玉。

  后边热水备的快,却隔着重重的垂帷,水汽本该漫不过来,但此刻却平白地让人觉察到了蒸腾而上的热气。

  温明裳错开目光,小声嘀咕道:“进去再脱不迟……”

  洛清河动作一顿,她本是在解束发的发环,闻言侧眸失笑道:“说得好像你不曾瞧过似的?”

  那哪能一样?温明裳听见脚步声近前,没敢回头,她垂着眸子,指尖无声搅在一处,很是纠结犹豫的模样。

  但洛清河哪能让她躲着,抬指像是逗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低声道:“小温大人,讲点道理诶?我那日骑马都腰酸来着。”

  温明裳蓦地瞪大了眼睛,抬手就要拍她。

  是谁那日起得比自己还要早的?!再者说……后面明明不单是她……

  气息凑得近,有过肌肤相亲的有情人总是过分敏感,红潮随着气息交缠丝丝缕缕地漫上脸容。束发的系绳彻底散了下来,柔软的长发轻扫过脖颈,濡湿的柔软轻柔地拂过唇角。

  温明裳掌骨虚虚贴在洛清河颈边,她被热潮烧得神志恍惚,向后靠在墙角还不忘守着最后一点清明小声推拒道:“我风寒还未好全……”

  “我知道。”洛清河揉她后颈,她不知何时蹲了下来,剩下的一件雪白的中衣襟口散乱,露出若有似无的就着低矮的姿态轻声安抚,“我不欺负你……”

  温明裳掌骨扣着桌沿,她下意识仰起头,在轻喘里听见洛清河一声声唤阿颜。她努力缓着气息,胸口却忍不住起伏。

  恍惚间好像又听见了山涧流水,飞鸟啼鸣。

  洛清河倒是真的不是在哄她,说不欺负人,便真的没做太多。

  隔间的水声淅沥,府中的下人过了快一个时辰才听见传唤说将柴火撤了。

  温明裳换了身衣裳,肩上披着洛清河挂在木施上的干净外衫。她早前用过饭,现下被拉着沐浴换了衣服,坐在窗前继续琢磨棋盘的时候有些昏昏欲睡。

  洛清河掀了帘子出来,濡湿的发披在肩上,将肩头的衣料都给润了。她在对坐坐下来,拾起放着的文书时顺带身上揉了揉温明裳耳坠,“困了进去睡,口谕来得早,正式的旨意还要几日,不着急。”

  温明裳听见她的声音打起精神,她打了个哈欠,目光停在洛清河唇上的时候微微一滞,缓了一时半刻才道:“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将个中的因由捋了一遍,丹州急着要我去,估摸着有一个原因是柳家暂且留着还有用处。”

  世袭罔替的爵位,制衡的需要,注定了咸诚帝会把此事往下拖,当务之急还是工部。只要丹州的档册清了,这桩大案便能结,届时不但查办柳氏添了理由,还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在朝中布局。

  这么想,这道旨意下得委实是很有道理。

  除了一个人。

  齐王慕长卿。

  “明面上的闲散王爷,从未掌权。”温明裳想了片刻,不疾不徐地将手里的棋子一个个放下去,“他与长公主可不一样……先帝对他说不上重视,亦没有母族可依。此时拽回来,无异于羊入狼群。”

  洛清河顺手拾起一枚黑子捏在手里,听她犹豫道。

  “若只是为了皇嗣相争搅浑水,这一条路并不划算。”

  洛清河撑着膝,黑子在她两指间被来回揉搓,摆在面前的那张棋盘落子清晰,却在无形中搭建出了纠缠不清的局面。她看着温明裳思忖了许久方把手里的棋落在了一处,这才将那颗被焐热的棋子收入了手心。

  “若真要解释,可能还有一种是冲着靖安府来的。”

  温明裳拂袖的手蓦地顿住,她气色还未全然恢复,潮热的红晕褪下去,抬眸时还带着苍白的羸弱。

  洛清河看出了她紧张,便笑着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面颊,故作轻松道:“时隔二十余年的事情,金羽玄卫若是能查出来早就查出来了。陛下多疑也非这一日,不必担心。”

  “是何事?”温明裳问她。

  洛清河深吸了口气,沉吟片刻才道:“你知道齐王的生母是谁吗?”

  温明裳摇头,这位皇长子在她回来时早已离京,一应细处没什么人提起过,只知道他自小养在贵妃膝下却不受宠,反倒是慕奚带过他几年……除此之外便是那时有耳闻的纨绔之名。咸诚帝这几个皇嗣资质都不差,偏生这人与众不同,不要权力名声,只要富贵自在,十足的草包架势。

  可钦州那一面,这人绝不可能是真的所谓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草包。

  他在藏锋,而且藏得相当成功。旁人只知他识得靖安府的将军是归功于长公主自小将他带在身边,却不知他与洛清河相熟到可将北境往昔血战密辛悉数告知。这个人不简单,但咸诚帝究竟知道与否却是个未知数。

  若是知道,真的会放任一个心有城府的长子远遁封地吗?

  不应该,他甚至应该比慕奚更早被调回来。如此两两相对,便成了一种一眼即知的术道平衡。

  “他生于太宰十二年春,在北疆。”洛清河神色平静,“此前今上尚为皇子,奉先帝命巡视雁翎,随行的便是我父亲……但是不巧,那年狼骑来势汹汹,雁翎的仗打得比往年还要多。先帝素来不喜走个形式,今上既去了,那便真的是亲临其中的。具体情状我们不知,依着阿爹的说辞,出了些岔子,那一队铁骑都在保他,只是刀剑无眼,仍旧中了流矢。”

  “后来他于燕州府养伤,结识了照拂起居的一位姑娘。那姑娘以为他是铁骑,同许多燕州人一样,觉着这是个英雄……发生了什么,阿爹没细说,只说待到今上伤愈返京,已是次年春天,走时那位姑娘仍不知道他是皇子。再后来……报到阿爹那边,才知道那姑娘有了身孕。”

  温明裳愣了一下,追问道:“后来呢?”

  “先帝倚重靖安府,这事事关皇嗣,自然要报的。”洛清河缓缓摇头,颇有深意道,“今上除去太宰十年长公主出生,还未有第二个皇嗣,即便出身寒微,到底也是皇族血胤。只是去接人时……”

  “怎么?”

  “燕州苦寒,燕州女儿性烈。”洛清河叹了口气,“她宁愿嫁寂寂无名的士卒,不愿做王妃,甚至几经周折,还想着让相熟的儿郎上门提亲……可主君旨意,焉有拒而不尊的道理?于是她提了个条件,让交好的那位铁骑随行入京,也算是护卫了。”

  这本情理之中,倒也称不上什么秘闻。温明裳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她话锋一转。

  “那时三城尚处交战地,祁郡绕行艰难,又是冬天。”洛清河停顿片刻,抬眸时眼底浮光暗沉,“马队临行时遇上了狼骑打秋风。那一仗打得突然,叔父亦死在那年……马队看守不及,让狼骑将人和旁的妇孺一般掳走了。”

  “待到后来……战事稍缓,这队人就成了筹码,作为第二年与雁翎交换止战的定盟。而时隔数月,那个孩子也于那段时间生于北疆的交战地。一个被燕北蛮人掳走的女子……今上多疑,阿颜,你觉得他会如何想?”

  是会想这个女人在北燕人手中受到了何样的□□,还是会想……为什么素以嗜杀屠戮为名的燕北狼骑会放过大梁皇室的孩子?这个女人为什么能活下来,这个孩子……究竟是北燕人的杂种,还是他的孩子?

  不论怎么想,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

  “先帝相信靖安府,也信老侯爷。”温明裳闭上眼,深深地呼出口气,“所以老侯爷那时若是说这就是陛下的孩子,先帝一定是信的。”

  但是咸诚帝不信。

  直到许多年后,慕长卿的眉眼长开,那样秀逸精致的轮廓不是蛮人能给的,他才相信这或许当真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皇子生得如此模样,又像极了他的母亲,也让咸诚帝看一眼都嫌多。

  他自己都忘了……那年血气烽火混杂的气息里属于燕州的姑娘曾将自己的满腔情意赠予心中的英雄是什么感觉了。

  “先帝的确不曾有半分怀疑,还亲自为这个孩子起了名讳与日后的封号。”洛清河点头,“欺瞒皇族血胤,这是欺君之罪……阿爹谨慎,所断不会有错。”

  温明裳不愿去想这个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在长久的沉默里轻轻叹息,问:“再后来呢?齐王殿下说,先夫人曾救过他母亲。”

  “嗯。”洛清河应了声,随即又觉得好笑般微微一哂,“这个倒是宫中的事了……中宫仁善,自然不会苛待寒微出身者,但是贵妃娘娘可未必。北燕一事后,那位的身子本就不大好了,宫中方寸,于习惯了燕州草野的鸿雁而言便是囚牢。我娘没说贵妃做了什么,我们也就只知道她拦下了意欲投湖的那位娘娘,再到后来,她亲上太极殿,把人接出来小住了几月。再到后来,贵妃有了自己的儿子,便不再为难她了。只是沉疴难愈,终究还是……”

  生母病亡后,慕长卿便被指到了贵妃膝下。咸诚帝不让中宫亲自抚养,却让慕长卿跟随在慕奚身侧。

  这位天子从来都是矛盾重重,他一面怀疑着所谓血脉,一面又让备受先帝宠爱的长公主亲自照拂。

  “陛下未必会真的对血胤有所怀疑,只是它可以成为一个理由。”温明裳听到此已了然,“一个欺君罔上的理由。”

  如果他真的有一日要夺去靖安府的兵权。

  齐王回京对许多人未必有用,但咸诚帝却明白,这是限制洛清河的一步棋,她此后行事不可能不将之考虑进去。

  洛清河沉默了片刻,她转着杯盏,冷不丁道:“血胤不是欺君罔上,但有一点却的确是在瞒天过海。”

  温明裳蓦地一愣,错愕道:“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这位齐王殿下……”洛清河抬眸,嗤了声道,“长得实在是有些好看过头了吗?”

  的确……温明裳眸光闪烁,这也是咸诚帝不喜的因由,但此时提起。她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说他其实应该是……”

  洛清河但笑不语,那颗棋子不知何时被扔回了棋篓里。

  这是一种默认。

  温明裳心跳如鼓,像是被拿捏住后颈的小兽般紧绷起了神经,困倦尽数退去,她在此刻紧紧揪住了衣袖。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于是只能问出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抖“老侯爷当初为何要……”

  “阿颜。”洛清河眼睫轻颤,她抬手将棋盘扫落,凑过去抵住她的额头,轻声唤道,“我在这儿,别怕。”

  温明裳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觉察到短短的几息间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在害怕。害怕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会成为一张催命符,这世上君王对臣子的制衡一旦失去了调度,那么就会成为落于颈上的利刃。咸诚帝现在不想要洛清河的命,可不代表将来不要。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那一夜的山宿与缠绵将恐惧悄无声息地压入了深处,但它仍在,洛清河甚至比她还清楚这一点。

  “阿爹没跟我说过为什么,但是那之后……阿娘说那位娘娘曾跟她说过一句话。”洛清河垂下眸,半捧着她的脸耳语道,“她说,‘为儿郎尚且如此,怎奢以女儿身留于虎狼之口’。”

  深宫远比世人想得更加残酷。咸诚帝这么多年不曾动作,不也因为这是个皇子而非是公主吗?

  她在那一刹看着母亲的柔软的目光,隔着重重宫墙与腐朽的时光读懂了那位燕州女儿埋在心里的无奈与奢望。

  慕长卿可以不受宠,但只要一日是齐王,他就能活。

  铁血的靖安侯也会在这样一个母亲眼前低头。

  所以洛家甘愿为这样的人背负这个秘密二十余年,只因那一瞬的动容与恻隐之心。

  温明裳抬手抓住了脸颊边的指骨,她少有地用了力,像是紧攥住了仅存的什么东西。

  洛清河温和地看着她。

  “阿然……”温明裳抓着她的手紧贴在脸颊边,“不会再有旁人知道这件事。”

  咸诚帝要用这个理由,可以,但他永远不可能拿到凭据。温明裳需要拿齐王给他一个交代,但唯独这件事她半个字不会说。

  没人能再用任何理由从她身边夺走任何一样自己所珍视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有女朋友的不要学这两个人感冒没好全就贴贴,除非你们和清河一样有内力x当然如果没有当我没说(doge

  皇帝屑且渣我先骂(。

  感谢在2022-07-31 21:38:25~2022-08-04 00:2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