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62章 思量

  西州的守备军押着人先回了城里, 季善行挂着西州都统的差,留在州府的守备军也认得端王府的牌,自然在明面上不会多言。

  只是这么大的动静, 谁都知道这钦州要变天了,私下没点风闻是不可能的。

  孔肃桓被下了职, 暂羁押刑狱, 州府可谓群龙无首,总得要个人先稳着。可连府台都出了岔子, 覆巢之下无完卵,那些官吏自然都被暂时关在了自家宅子里等候清查。

  温明裳匆匆去了一趟驿馆给大理寺的众人交代事由, 转身又得跑一趟衙门, 一时间肯定是闲不下来的。

  但好在最难的关隘已经踏过去了,余下的便是些收尾的活儿。

  王府的人跟着云玦去了驿馆落脚, 慕长卿却没跟着走, 他大冷天捏着把扇子在岔路口等着洛清河, 一幅不紧不慢的样子。

  等见到人,他才摇头道:“洛清河, 你把本王从丹州骗到这里撑了个场子, 这是用完就该扔了?”

  洛清河习惯了这副样子, 闻言反笑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王爷想要来搭把手?”

  “那还是算了。”慕长卿闻言摆手, “搭把手?本王不把台子给你拆了都算看得起你……说归些正事, 这西州的守备军怎么回事?你说不是你,可除了你谁请的动他慕长临?那个大理寺的小司丞?啧,差了点, 得她先生来还差不多。”

  “未必。”洛清河笑笑, “我确实未去过端王府, 若是去过,也不会千里求殿下的帮忙,不是吗?”

  “说来也是。”慕长卿唰的一下合上折扇,“不过内阁可从不插手三法司,当年姚言成外调办差差点出事也不见阁老开口,莫不是因为这丫头是关门弟子才格外照顾?唉,也不对……他老人家认准的规矩可不会自己动了,难不成还真是这位小司丞一个人办成的?”

  “你跟人一路出来竟然也不知道?藏得真够可以的啊……”

  洛清河听他一阵絮叨完,才道:“是与不是,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这案子说白了主司决断的是端王殿下,说得动他请调西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即便说规矩,也没有破例。”

  “说是这么说不假,但他稳坐京畿,还能请旨调派地方守备军……”慕长卿抓了抓头,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有些人自诩手里握着京畿的半数兵力,但这一遭过后估计要坐不住咯。”

  洛清河知道他在说谁,于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此处远离京城,才会如慕长卿这般把这种宫廷内斗放到明面上来说,但他也知道整个靖安府对这种事情是个什么态度,也就没往下说。

  洛清河陪他看了片刻,道:“眼下城里出不了什么乱子,却也没什么好看的,殿下若是没事,不妨回去暂时休息,夜里我让云玦带你过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你有事?”慕长卿狐疑道,“城中如何布置不是暂归三法司管?你一个跟着来的有什么事?”

  洛清河笑而不答,她翻身上了马,调转马头去了衙门。

  武臣大多相识,如今布防由季善行带来的兵暂时接管,他们也认得洛清河和她手底下的铁骑,自然不会多有阻拦。

  洛清河管祁风要了金疮药和绷带,去了衙门的档房。

  她在门口撞见了刚从里头出来的高忱月。

  对方也有些意外她会出现在此处,但还是依着规矩给她见了一礼,“洛将军。”

  “高千户。”洛清河略微颔首,算是受了这份礼节。

  高忱月没多留,就此跨门出去了。

  洛清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遮蔽下,这才去敲门。

  温明裳已经换了身衣服,正坐在案前写折子,她右手不自然地蜷着,反倒是左手拿的笔,见到洛清河推门进来才起身。

  “坐着吧。”洛清河阖上门,“手还疼吗?”

  温明裳闻言一愣,而后错开目光低声道:“何时知道的?”

  “你下马的时候。”洛清河眯了下眼睛,外头风雪渐起,但屋内没点火盆,显得阴冷极了,“抓马缰那样紧,恐怕没人手上不带点伤。”她说到此顿了一下,“若是不介意,我瞧瞧?”

  温明裳没拒绝,把蜷着的手摊开一点伸到她跟前。

  掌心被摩擦出的伤口还显着赤色,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瞧着还是有些让人不忍看。

  “不通骑射还敢策马,小温大人是真的胆子够大。”洛清河搬了条凳放了金疮药和绷带,尔后在她对面蹲下,“摔下去事小,但凡被马儿踩上一脚,你这条命都要交代在那儿。为了让元嵩下令守备军射杀你,可真狠得下心。”

  她上马根本就是故意的,目的不是为了所谓逃窜,而是为了引元嵩的那句放箭。公然射杀中枢官员,还是咸诚帝亲自下旨指名的人,那么多双耳朵听着,他说了这话便逃不了一个藐视天威的罪名。

  治起来更加名正言顺,甚至没了让人从中斡旋的余地。

  “我敢这般做,并非……嘶!”温明裳看着她摊开自己的手看伤,正想要解释,没料到金疮药甫一触上伤处,她便没忍住倒抽了口气。

  洛清河抬眸睨她一眼,道:“并非什么?”虽说面上瞧不大出来,但她动作却还是放轻了些。

  温明裳抿了下唇,道:“我听见海东青的声音了。”

  洛清河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一手还捏着温明裳的手腕。

  “我知道你在。”温明裳手指蜷起来一点,她的眼神很平静,“踏雪也很好认。雁翎战鹰不离人,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关内马场的马跑不过踏雪,你一定能追上。”

  洛清河眼睫轻颤,她扯了放在小几上的绷带覆上上了药的手掌,而后道:“你笃定我会救你。”

  “不是笃定会救我,而是不论是何人你都会救。”温明裳指尖蹭过对方的扳指,垂下眸轻声道,“不过……你救我确实不止这一次。”

  “你如果算上先前官道那次,确实不止。”洛清河笑了笑,她没起来,这么居高临下的,温明裳能看清她眼中微变的神色,“小温大人指的是是什么?”

  温明裳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上元灯火昼,烟火几时休。洛清河,你先前说是我忘了我们何时见过一面,眼下自己却又不愿认了?”

  大抵未曾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地点破,洛清河指节微收,倏然间抿起了唇,她的手搭在膝上,随即一笑道:“何时想起来的?”

  “你走之后。”温明裳动了动手,但伤口的刺痛仍旧让她忍不住皱眉,“我原先觉得你矮身揉那孩子的脑袋的动作熟悉,而后你把我从水里拽出来……想起了一些旧事。”

  洛清河望着她没说话。

  那是元兴五年的事了。彼时她才随温诗尔入京不过一年,那年的冬日太冷,雪一连下了月余,过后化的雪水压塌了民巷的几间屋子,死了不少人。温诗尔那时带着她居于迎春楼的后院,隔着一条窄巷能听见羽林卫匆忙的脚步声和贫苦人家的哭喊。

  尽管那时年纪尚小,但她听着这些声音,转头却又看见富家子弟在烟柳巷一掷千金的奢靡,没来由地觉得悲哀。

  温诗尔不让她去前廊,生怕她会招惹上一些世家混子,她便只能在后院待着,时间久了,楼里的小倌看她一个孩子闷着,会帮她打开后门让她出去转两圈。

  她遇见洛清河就是在上元灯节的夜里。

  那些立于亭台楼阁上的人看不见这些深埋在锦绣繁华下的悲与苦,那年的上元灯火依旧。

  楼里人太多,她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可就是这一趟,让她跟一个人就此结下了梁子。

  那个人就是柳卫。

  柳家要知道柳文昌在外有她这么个女儿并不难,柳文昌明媒正娶的那位夫人自然也是如此,只是何时存了想要除掉自己的怨毒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柳卫当街把她推下了荷塘。

  可灯市人太多,谁又会真的相信一个年岁尚小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更何况还是柳氏的嫡公子。

  可惜柳卫并不知道她会水,冬日寒凉,她拼尽全力游上岸,本想着也得这么上去,却不料有人拉了自己一把。

  温明裳当时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生了个什么模样,水太冷,她浑身湿透,差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记得那人把自己抱了起来,匆忙间对上一眼后,再醒来便是在榻上。受寒的病大抵便是来自此时,她浑浑噩噩的,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想下床,门外的人却推门而入。

  一双手就这么落于她的发顶。

  “还发着热,睡吧。”声音很清脆,还带着少女的稚气未脱。

  温明裳胡乱地抓住那双手,隔着珠帘看清了那人的眸子。

  此后她便再未见过那人,温诗尔也不再提,直至今日。

  “我早该认出你的。”温明裳看着洛清河,低声道,她指节微动,似是想抬起来,但未有动作便放了下来,“早该认出你这双眼睛的。”

  洛清河闻言低笑了声,她站起身,把药瓶和绷带收好,而后才开口道:“其实就算不记得,也没什么,这事说来太俗套,市井话本多得是。我也未曾做什么,那日即便我不在,你也能自己上来。”

  炉上煨的茶滚沸。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柳卫没找过我麻烦。”温明裳把茶水倒了出来,“跟你有关系。”这话不再是疑问,而是一种笃定。

  洛清河接了茶碗没说话,算是默认。

  两个人一时间皆是无言。

  手上的疼稍缓,温明裳垂着眸,问她:“那么将军何时认出是我的?”

  “嗯?”洛清河转着茶碗,道,“不是认出来,是一早就知道。柳家没道理对一个孩子下毒手,要知道那些风闻其实很容易……只不过这些事不是我让人查的,当时阿姐在京,她这个人……不喜欢世家的这些做派。”

  温明裳了然地点头。

  元兴五年,洛清河当时还在宫里给慕长临当伴读。一年半以前老侯爷才战死沙场,她一面要尽力学着如何做一个好的将领辅佐长姐,一面还要担着国子监的学业。

  这些事情由洛清影来并不奇怪。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她指的是入国子监,崔德良收她当弟子之后,“如今你答应先生,和这些事情也有关系?”

  “知道一些。关系……也算是有。”洛清河慢慢把茶水饮尽,“若是要刨根问底,我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否记得你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这世上多得是甫一豪言壮志,而后阿谀奉承之人。我只是想看看,阁老会把一个什么样的人推到我们面前。如果你不行,那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选姚言成。”

  温明裳闭眸深吸一口气,而后道:“你要给洛氏和雁翎在朝中寻一个隐形的依仗。”

  “是。”洛清河道,“我们可以死在北燕人的弯刀下,但绝不该死在自己人的冷箭里。”

  这话让温明裳蓦地一愣,她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但眼下她却没问。

  “我知道了。”温明裳转眸,“说归眼下吧。我的话问完了,那么你呢?专门走这一遭,不止是因着知道我手上有伤吧?”

  洛清河也不意外她不再往下深问,“你觉得我想问什么?”

  “西州的守备军。”温明裳盯了她须臾,“不单是将军……恐怕齐王殿下也好奇我究竟如何说动三殿下的吧?”

  洛清河作为慕长临少时伴读,她当然很了解这位端王殿下的脾性。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贸然请旨向咸诚帝要西州守备军的调兵权的,不然等着他的就是慕长珺写好的折子。

  更何况还借的是都统季善行。

  西州紧挨着京畿,守备军的治军也是数州之中拔尖的,这里头的功劳便要归于这位都统。兵部的几位可盯着呢,再过两年把他调入京也难说。

  慕长临做这种决定自然需要慎之又慎。

  “我来时撞见了高千户。”洛清河转着扳指,思忖了片刻才开口,“你让她在暗地里查中枢的牵连,六扇门行走多在暗中,她现在出现在钦州,说明你手里拿到了韩荆的把柄,否则她不会回来。”

  “她向你回禀的东西便是端王敢于调动季善行的底气。”

  温明裳闻言笑了,道:“对。这也是一个约定,只要高忱月能找到证据,第一个知道的就是端王殿下,而孔肃桓和元嵩调用州府守备军,也就给了季善行入西州的正当理由。”

  这是在她离开京城就和慕长临约定好的。

  但凡少了其中任何一环,季善行都不会出现在钦州。

  洛清河听她说完,扶着桌子站起身,她披着氅衣,推开门的时候风雪倒灌进来,拂开遮蔽露出腰间的刀。

  呼吸间的白气飘散。

  “夜里我让栖谣来接你。”洛清河侧身道。

  温明裳一怔,疑惑道:“何事?”

  “同一件事讲两回怪累的。”洛清河笑笑,她迈步出门,雪花落在肩头,“一些旧事,权当做满足两个人的好奇心了。”

  温明裳阒然间反应过来她话中所指。

  四年前的雁翎血战。

  作者有话说:

  她俩不算天降青梅,就是有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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