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有个专门用来放草药和干货的房间,乌桃将灵芝搁架子上,打算等客人走了再拿下去烘干,要不被人看见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回到自己房间拿手机,微信上全是未读消息,北京的好友问她还有没有花茶。

  “你去年给我寄的那几罐花茶,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每天都泡水喝,上周去医院体检,医生都说四个老人的身体比去年好了很多,还有我女儿,你知道的,她之前眼睛出了点问题,前阵子复查,已经好转了不少,我问过这边的老中医,他说喝石斛花茶对眼睛特别好,所以想问问你那里还有吗?我想买点儿。”

  乌桃半躺在那张老式的拔步床上,“有,回头我给你寄过去。”

  今年三四月也有不少石斛开了花,她收了不少,放在底下让李水琴当普通花茶喝,还经常拿去分给老姐妹。

  她又去翻了其他人的消息,有重要的就回,没有就略过。

  药材商姓方,叫方图,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头,打十几岁起就干这行,在圈内很有名。原定的行程有变,他提前到了这边,还带了三个徒弟,问乌桃明天有没有时间。

  “可以,你们大概几点过来?”她还要提前跟大伯说,要不明天该接不着人了。

  方图很快回复:“早上八点开车从省城出发,十一点左右应该到了。”

  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套房内,一身绸褂的小老头又忍不住把罐子里的铁皮枫斗拿出来。

  霍山铁皮枫斗是公认最好的,有肉中实、表面光滑无杂毛,他手上的这个跟霍山铁皮相差不大,颜色也金黄,不同的是泡出来的味道。

  三个徒弟就在旁边,两女一男,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们这段时间也习惯了老爷子动不动就把这点枫斗拿出来研究了,之前有熟人想买,出价很高,老爷子都没舍得卖,说是要留着自己用。

  他们从小就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四处收药,见过不少好东西,石斛之所以被称为九大仙草之首,自然有它的奇处。老爷子也始终认为,现在的石斛功效不如以往,是因为环境污染,土质、水源都不行了的缘故。

  在收到从G省寄来的那一小罐枫斗后,老爷子就一直惦念着要亲自过来看,还把他们三个从云南叫回北京。

  原定是明天晚上从北京飞G省,但老爷子不知道从哪听说有几个同行也准备赶往乌家庄,他着急,就把手头的事情一推,赶今天的飞机过来了。

  小老头一边看一边轻叹:“这样的石斛,才不负仙草的盛名呐。”

  同一时间,北京。

  自从乌桃辞职回老家后,宋淑就一直担心农村的生活会把乌桃给磋磨了,去年听乌桃说圈山种药,她也没当回事,直到八月底乌桃给她寄了五罐石斛花茶,她家里人自从喝了这个茶,身体就一天好过一天。

  尤其是她爸,因为早年创业的时候应酬喝酒把身体都给喝坏了,这些年一直在喝中药调理,可也没什么起色。喝过一段时间的石斛花茶之后,再去医院检查,肠胃、肝功能各方面都在慢慢恢复了。

  后来把乌桃送的五罐花茶差不多喝完了,她自己也去中药铺买了些,但总感觉不一样,味道不对,颜色也不对,以为买到的是假货,就去找药铺的人理论,也给对方看了乌桃家的。

  那人又看又闻,还跟她讨了两朵当场泡水,喝过之后就一脸激动地问她这些花茶是在哪儿买的。

  “桃桃回消息了吗?”乌桃在北京的这些年经常来宋家玩,跟宋家人都很熟,宋妈妈就忍不住问了句。

  吃了能让身体变健康的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要是赶不上趟,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所以她着急。

  宋淑听到叮咚一声,赶忙打开微信,果然是乌桃,“回了,说是回头给寄过来。”

  宋家人集体松了一口气。

  宋爸爸说:“我跟人打听了,好的石斛花都不便宜,桃桃之前给我们寄了那么多,我们不能白拿,你问问价格,回头把钱补上。”

  “替你大姨也买几罐,她今天早上还跟我说来着。”宋妈妈补充道。

  宋淑皱了皱眉,很不爽,“她之前还说我们喝石斛花茶是交智商税,怎么现在又来要了,桃桃那里也没有多少的,大姨要喝就自己去外面买吧。”

  宋妈妈有些尴尬,她那个大姐平时是挺讨人嫌,“之前剩下的那点就是让你大姨给喝了……”

  给宋淑寄花茶,乌桃没想过要收钱,不过对方既然问了,她也没瞒着,报了价。

  “好的2000,次一点的1500。”

  她跟宋淑是大学室友,后来还在北京合开过一家工作室,如果没有那件事,她现在应该还在北京,做着一个小有成就、光鲜亮丽的都市女性。

  有失有得吧,她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她点开张清让的聊天,也给对方回了一句:“刚回来,找我有事?”

  几秒之后。

  “也没什么事,听阿姨说你进山采茶,松茶?”

  “不是。”她听到一只耳在外面汪汪叫,应该是族老们来了。

  “?”

  “漆树茶,长法跟松茶一样,”想了想,她还是跟张清让解释了下,“我家来客人了,先不跟你说,晚上再聊。”

  乌家庄一共有七位族老,最大的那位今年八十七岁,最小的也有七十三了,现在全部坐在正堂,由乌夏林、乌兰苍和乌兰水在旁边陪着。

  来之前,乌夏林怕李水琴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自己媳妇一并带了来,现在厨房帮忙。

  家里仅剩的那点松茶也被李水琴拿出来待客了,知道价格的乌兰苍三人一边喝一边想着自己这一口少说也几千块了吧,不知情的七位老人只觉得这个茶很香。

  乌桃下楼跟七位长辈问了好,她本来也想去厨房帮忙的,但被长辈们叫着问了不少事,从‘有对象了没、什么时候结婚?’到‘听你大伯说你在后山种石斛了?’。

  对无关紧要的问题,她的回答很敷衍,就重点说了说石斛,以及明天药商要过来收货了。

  “不是后天才来的吗?”乌兰苍很舍不得地放下茶杯。

  “他们提前到了,大概明天中午就到县城,大伯你方便接吗?要是不方便我明天就自己开车出去接。”

  “你不用出去,我明天上午跟单位请假就行了,回头你把微信推给我。”

  旁边的乌夏林动了心思,“我明天能不能跟上去看看?”

  这个正合乌桃的意,她爽快答应了。

  接着几个族老问起石斛的价格,知道多少钱一斤之后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动起了心思,以前村里也不是没人种石斛,可这东西娇贵,没等长起来就已经全死了。

  他们好奇乌家桃桃是怎么能在山里种石斛的,就表示明天也想跟去看看。

  他们各家的山林就在乌家的隔壁,既然乌家的都能种,那他们的应该也能,这么高的价格,又不愁没销路,这可比种地挣钱多了。

  不过今天主要说的还是乌老二他们那桩事,每个地方都有自己不成文的规矩,在族老的眼里,封路这件事闹成什么样都是村里人的事,怎么解决也是村里决定,不该‘报官’。乌老二越过他们,请‘外人’来管这桩事,那就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李水琴过来喊他们去饭厅吃饭,席间几个族老都表了态。

  “乌老二是仗着他们那一支的乌洪杰在外面做了官,就不把我们几个老家伙说的话当回事了,哼,要是再这样闹,那以后清明重阳扫墓祭祖,他们这几户就不要再来了,做了再大的官,他也得认祖宗!”

  在非常注重宗族的本地,不让跟着族人一起扫墓祭祖,这就跟被除族差不多,脸面被摁在泥地里踩。

  子孙后代要是想上族谱、分地,或者有事了想要请村里人帮主持公道,都不成了,没人搭理。

  年轻一辈的会觉得这是老规矩、老封建的东西,不稀罕,他们又不在农村生活,上什么族谱。

  这种想法没有对错之说,但有时候现实会让他们后悔,因为一个宗族的力量是庞大的,成员也并不是都在农村讨生活,有不少也是外面有头有脸的人物。

  乌桃有个堂表哥,在G省的第二大城市做了个什么区长之类的官,娶的也是城里的老婆。

  不过从结婚到生孩子,这个城里儿媳都没有回村看过老人,也没让孩子上族谱,说是看不上农村这些封建糟粕。

  有一年她堂舅从村里搭便车去市区会老朋友,又想着顺便去看看自己的大孙子,结果到了那,儿子没在家,儿媳妇嫌他农村来的,就没让进门,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她堂舅一气之下就回了村,对外放话说只当没有这个儿子,好几年都没再联系过。

  后来她堂表哥工作上出了问题,四处找关系都没法摆平,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能说得上话的那个人跟他是一个地方的,只不过人家很早以前就定居在这里,只在每年的清明、重阳这几天回村祭祖而已。

  堂表哥自己又不回去,当然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跟自己沾亲带故。

  堂表哥厚着脸皮给堂舅打电话,求堂舅跟族里长辈说说,让那个人帮把手,这才将事情解决了。

  在那之后,她这个堂表哥每年都会带着媳妇孩子回村祭祖,又三求四告地让孩子上了族谱,借此跟人家攀关系。

  在这个靠关系、讲人情的社会,宗族就是现成的关系网,远的不说,像小孩上学、毕业找工作、寻门路□□之类的,只要把电话打回村,过不了几天事情就能解决。

  乌桃也是宗族这张巨大关系网的受益者,她很清楚宗族的影响力有多大,也知道族老在宗族中的地位,他们说的话比乌夏林这个村主任说的还管用。

  今晚这顿饭不一定说要成什么大事,而是要表明她家对族老的尊重,那以后乌老二再闹,族老就会站她家这边。

  乌夏林跟着过来还因为一件事,在证明书上摁手印的那十几个村民有一大半是不清楚真实情况的,他们以为那是农田补助的文件,需要摁手印了才能领到钱,所以才稀里糊涂地被乌老二那些人忽悠了。

  等今天法院的人来,事情闹开了他们才知道,吓了个半死,又不敢上来,怕李水琴骂他们,又怕乌家这一支的人找他们麻烦,所以他们才找乌夏林帮着说和。

  “农田补助什么样他们不知道?之前又不是没领过,都是直接打到卡上的,什么时候要摁手印了,”乌兰水翻了个白眼,接着说,“我看他们是怕得罪乌洪杰,现在事情闹大了,又怕得罪我们,所以才这么说,嗤……乌洪杰算个鸟蛋,不过就是一个副局长,牛气什么,我前两天还听人说他被举报贪钱,自己屁股上的屎还没擦干净,倒管起村里这点事了。”

  乌桃对这个叫乌洪杰的人有点印象,以前还来过她家果园摘柑橘,听说还跟他大伯是同学,两人从小学一路到高中。

  乌兰苍对自己这个发小还算了解,说道:“他可能都不知道乌老二干的这些事。”

  “大哥你就别替他说话了。”

  “不是替他说话,他什么人你也知道啊,再说他跟乌老二那家的关系也没有很亲近,当年他爸被乌老二他爸打到脑子出血的事情你忘了?他怎么可能帮乌老二,多半是乌老二借他的关系狐假虎威。”

  “倒是有这种可能,前两年乌老二跟人争佛子岭那块地的时候也搬了乌洪杰的名头。”其中一位族老说道。

  就算这样,乌兰水还是不待见乌洪杰,“要没他在背后撑腰,乌老二也不会这么嚣张。”

  “这些年乌老二确实不像样,”年纪最大的那个族老说道,“过两天把他们这一支的都召集到祠堂,要以后还这么闹,就把他们这一支分出去单过。”

  其他人都点头,连乌夏林都附和:“行,听您老的。”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因为喝了酒,乌夏林也不敢开车送人,就打电话把村里有车的青壮喊上来。

  乌兰苍是烟酒都不沾的人,他开车带乌兰水回县城,后备箱塞满了李水琴给他们准备的瓜果蔬菜、鸡鸭鹅鸽、干货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