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唇瓣柔软细腻,灵活的舌尖无师自通地撬开了齿关。

  这像是在渡气,更像是一个不得其法的亲吻,湿漉漉的两个人靠在一块,说不清身上到底是冰冷还是灼热。

  云叶寒的知觉霎时恢复了一半,他只感觉自己的舌被轻轻地勾了一下,下一刻,口中就被渡过来了一股滚烫的金血。

  雷霆一般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唐决!你是不是疯了,你这跟把自己的修为给他有什么区别!”

  “唔唔唔!”

  别管我!

  尸骸龙恨铁不成钢:“我还没听说过谁把舌尖血喂给旁人的!你特么的真算是头一份!”

  “我又没用你的血,”唐决与云叶寒厮磨的双唇微微挪开,声音极哑,“你别说了!别让我弟听见……”

  ……这是唐决的血。

  云叶寒靠着本能抬舌根挡住了血液,猛地反震自己胸口,将那窜入他五脏肺腑的大补灵气激了出去,重新输给了唐决!

  唐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一般捧住云叶寒的脸颊,不信邪似的,更努力地将自己的舌头伸了进去,给云叶寒来了一个热烈的法式深吻。

  耳畔登时传来了一阵尸骸龙牙酸的“啧啧”声。

  “你真狠!等一下你,你先听我说……”

  够了。

  别这样。

  别……别对我这么好!

  然而云叶寒再着急也无法说出一个字,只能感觉自己的耳畔嗡鸣不止。

  直到“轰”的一声炸响,尸骸龙的声音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他最留恋的、唐决唇畔的温度,也渐渐地剥离开。

  眼前是一片旷然的白光。

  慢慢地,白光似乎变换成了光幕,其中浮现了一张张云叶寒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或喜或怒,或笑或哭,都好似被定格住了一般。

  时间在这一瞬似乎被拉长了。云叶寒有点懵然地抬起手去触碰那光幕,看到一阵阵波纹从他的指尖扩散开。

  那些面孔被打散,又重新凝聚起来,甚至开始动了。

  这是哪里。

  这是,什么时候。

  这是……谁?

  云叶寒有点困惑地蜷了蜷手指,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眼前的这张画面。

  刚刚生产完、虚弱而无力的妇人倚靠在破败的木制床头,身上盖着的一床棉絮早就团成了干瘪的一团,湿哒哒地堆在咸菜干似的床单上。

  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白嫩可爱的小婴儿,正吮着自己的手指乖乖巧巧地笑着。孩子睫毛纤长,眼睛黑亮,极漂亮。看得出妈妈也必定是个美人。

  “……心寒。”

  脸色蜡黄的妇人怔愣了一瞬,好半晌才裂开了干燥的唇瓣,声音沙哑地喊出这个名字:“云心寒。”

  一旁俯身哭泣的年轻女孩身体颤抖,抬起泪水涟涟的脸,试图说些什么:“姐姐,心寒,心寒不好……”

  “秋天了,叫叶寒吧。叫他叶寒好不好?”

  云叶寒僵在原地,他的指尖深深地陷入了手心,掐出深深的血痕。

  光幕中,妇人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有些无力地垂下了自己的手,孩子顺势滚到了一旁。原本正咯咯笑着的婴儿被撞了一下,痛了,即刻就哇哇大哭起来。可怜极了。

  可婴儿不知道,妇人的动作这样“粗鲁”,是因为她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姐姐……!以后,我替你养,以后他就是我孩子!”

  年轻女孩的抽泣和婴孩的哭叫混在一起,眼前的破旧瓦屋看上去像个怪诞的梦境一样,令人茫然又无措。

  云叶寒试图伸手去抓那片光幕,却无济于事,只能留下一圈无力而疯狂的波纹。

  他于是后悔了,喉结上下滚动,又像孩子做了错事似的,轻轻地去摸光幕上妇人的脸。

  “别走……”他盯着变换的光幕景象,有点无助地开口,“别……”

  画面一转,时间似乎来到了好几年后。他们住的还是这间破旧的瓦房,一个干瘦、沉默寡言的小孩坐在柴火灶旁边,不停地烧火,锅上是一盆玉米棒头面和疙瘩混成的饭。

  年轻——不,或许不再那么年轻的女人模样有些麻木,语气有些尖酸刻薄:“火烧这么旺?你想不想吃饭了?”

  黑瘦的小孩沉默半晌,才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想。”

  “我看你是不想吃了!不然怎么有劲跟人打架呢?咱们有钱赔他们吗?”女人眼眶红着,“你真是跟你爸一个德行,他不管老婆孩子,活生生地死在外面,你以后也跟他一样!”

  小孩停了烧火的手,坐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很委屈很无辜啊,人家怎么样管你屁事,人家感谢你一句了吗?现在他们欺负你,你就是活该!”

  女人骂骂咧咧地将小孩推搡到了一旁,动作粗鲁地舀了一大碗粥饭放到他面前,怒斥道:“吃!”

  一双大而水亮的眼睛在黑瘦的小孩脸上是那样突兀,他的眸里闪现了一些期盼,小声喊:“……妈——”

  女人的表情闪过了一瞬的痛苦,嘴唇颤抖片刻,才冷冰冰地撂下一句:

  “我不是你妈。”

  “……”

  云叶寒又去捞光幕,再一次扑了个空,眼睁睁地望着光幕不受控制地来到他最不愿意回忆的那一段。

  不要,不要!

  可光幕不听他的许愿。因为人满为患的医院里,到处都是虔诚许愿的人群。麻木瘦削的青年将劳保手套摘下来,掏出口袋内仅剩的几张碎钞,递到了缴费窗口内。

  “……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

  青年喃喃自语般开口,带着浓重的乡音,“对不起。我很快就会筹到钱的。真的很快。”

  他往病房的方向走,动作极快,即将上电梯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

  他这一天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声对不起了,低着头木讷地道歉,只是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一把攥住了手臂。

  “你是云叶寒对吧?”

  那男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挑起眉。

  青年怔忪地转身,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们小时候是同桌啊,你忘了吗?不过也是,你后来好像退学了,”那人兴高采烈,“哎,你来医院干嘛的?不会也是来看老刘的吧,他家添了个大胖小子……”

  青年一直没说话,只盯着那男人的手腕看,他戴着一只大金表,看上去就价格高昂。

  医药费。医药费……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抖了下袖子。

  “我以前帮过你。”

  青年忽然开口,表情很木讷:“你被刘健欺负,我帮你打回去。我断了一根胳膊,他们断了两条腿。我是因为帮你才被退学的。我妈妈替我赔了很多钱,她操劳过度,得了病。”

  他一口气说完,看着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差,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快开口:

  “我不是要抢劫你。我只想跟你借三百块钱。我已经用光我身上所有的钱了,就差一点点,我下个星期就能还给你——刘……刘!”

  最后一个字突然变调,云叶寒呆滞的目光在触及某个人影的时候突然变了,有些尖锐有些不可置信。

  “老刘”,刘健。

  刚刚添了个大胖小子的人生赢家。

  他一把就攥住了云叶寒的肩膀,冲几人露出了一个短促而邪恶的微笑。

  空气凝滞。

  无论是光幕外还是光幕内的云叶寒,都眸光血红停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一样动也不动,安静得像是死了。

  光幕波纹一闪,天色已黑。

  遍体鳞伤、干瘪瘦削的青年再次上楼去病房的时候,去了熟悉的病房,在门口伫立半晌,将口袋里攥皱了的钱掏了出来。

  妈。他在心里喊了一声。

  推开门往里走,属于女人的位置旁边围满了人,一个负手的大爷突然扭头,望向云叶寒,语气有点唏嘘:

  “她儿子来了!”

  青年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慢吞吞地走到了病床前。那双极亮的眸灰暗无光。

  “这病治不好的,没办法。”

  “听说是自己拔了氧气管……”

  “可不么,已经凉透了。她孩子这么不孝,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光幕外的云叶寒已经受够了。他将身体蜷缩了起来,冷静而漠然的青年从喉中发出兽一般的呜咽。

  这不是他后来穿越无数个世界当反派的记忆,这是他最原本、最初的人生。

  世界崩塌紊乱,有道温柔的女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先是一声叹息,然后是带着歉意的询问。

  “我给你去这些世界里,体验全新人生的机会。你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我想。

  光幕内的云叶寒喃喃着抬起头。

  ——我想当坏人。

  那声音怔在原地。

  ……我要做反派。

  “……”

  “……”

  “……哎!我弟为什么还不醒,我喂他,他也不喝!”

  朦朦胧胧中,青年漂亮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唐决亲的嘴都红了,眼睛也一样。桀骜不驯的龙傲天焦急而恼怒:

  “你别拦我,我再给他喂点!”

  尸骸龙尖叫道:

  “我刚刚说了一百遍了你不听!!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刚刚是溺水!要救他也该是人工呼吸吧!你别给他喂血了!!”

  唐决恍然大悟:“有道理啊!那我再……”

  青年俯下身,捧住云叶寒的脸,小心翼翼地再度吻上去。

  唇瓣相接的瞬间,云叶寒猝然睁开了眼。

  唐决即刻愣在原地,脸“轰”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开口:“弟弟!你你你——”

  云叶寒一个字也没说。他牢牢地回抱住唐决,反客为主将其紧紧箍在怀里。

  像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