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经历了整整十个铜石市的春夏秋冬后, 峦星河好似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身体忙碌脑子却很轻松的生活。

  作为辅助宿主的系统,鹤顶红沦为摆设物,干脆闹起了出门旅游那套, 不知钻到哪里流浪去了。

  明明已经九月中旬, 知了依旧不知疲倦地叫唤整晚。

  每天, 觉少的老人们都要比峦星河早起床, 等他们扫干净院子里落叶后, 五点整四楼最边上的房间会准时亮灯。

  看到灯光一亮,胡永军就会让大家去厨房西图澜娅餐厅准备食材。

  如此反反复复,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年之久。

  如今的养老院早餐店,已经是个有着六十员工的大店,光是帮厨都有十几号人。

  但不管白天黑夜,院子里穿梭着最多的还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们。

  峦星河揉着干涩的眼睛下楼,明显还有些没睡醒。

  昨夜鹤顶红突然回归,吵得他一整晚都没睡好,今早身体更是困倦。

  一路上,每个遇见的人都会亲切地叫一声:“星河。”

  “X阿姨早。”

  “X叔好。”

  峦星河一一浅笑回应。

  晨曦中。微微佝偻着身子的卞老师正慢吞吞地往前走着,走动间不时弯腰捶两下膝盖。

  峦星河忙上前扶住人, 关切道:“卞老师,您的腿是不是又疼了?”

  其实西图澜娅餐厅早在好几年去前就已招聘了大批年轻员工。

  随着叔叔阿姨们年岁渐大, 洗菜洗碗等一些重复性的工作已经不再让他们完成。

  但不管如何注意,人的身体终究抵不过岁月,所有人只会变得越来越苍老衰弱。

  “人老就是这样,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卞老师浑不在意地拍拍峦星河示意自己无碍,回眸的一瞬间也不由得感叹道:“你也老了!”

  手背粗糙负责黯淡, 淡淡斑纹正是象征人体老化的老年斑,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使得他更是沧桑。

  世上诸多不平事, 唯独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是啊!后年我就迈入花甲之年,可不是也老了么!”峦星河浅笑道。

  穿过来时还能勉强算得上个中年人,但现在走出去孩子们对他的称呼也全都变成了栾爷爷,不服老都不行了!

  “我总觉得你还年轻,但……现在看着,你也是个老头子啰!”

  初见峦星河时,他身材壮实目光充满干劲儿,让人不自觉就忽略了已经快五十的年纪。

  这些年慢慢成为家人后,更是习惯性地依赖,恍惚间好像已将他当成了好活力满满年轻人。

  更是没想过原来峦星河也在跟着变老。

  两人走了几步,空气中逐渐飘来阵柚子香气。

  经过一次次的翻新,养老院内完全大变了样,西图澜娅餐厅和厨房扩大,后院也规划了休闲花园供客人们驻足休息。

  不变得只有菜园里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盎然生机。

  “今年柚子肯定结得比去年好。”卞老师笑道

  “等过几个月成熟,我给您做柚子茶,不想喝普洱的时候就喝那个。”峦星河几乎是顺口就回道。

  “哈哈。”

  略一停顿后,耳畔传来的笑声猛然冲入峦星河五脏肺六腑,在心底化作一圈圈涟漪荡开,而后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那今年我得多喝点,以后就吃一次就少一次啰——”

  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年轻时受苦太多,这幅身体不过是数着日子过而已。

  前半辈子不想活的时候死不了,晚年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快活日子,身体却撑不住了。

  纵使万般不舍,卞老师却明白,此事强求不了……

  “我明天带您去医院吧。”峦星河清了清喉咙,压下苦涩勉强笑道。

  其实昨夜鹤顶红突然回归峦星河就已经有所猜测,加上东扯西扯了一晚上的欲言又止,再猜不出原因就奇怪了。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在这个世界的倒计时已经正式开启。

  “再怎么也得等政宇放寒假,咱们好好过完这个年再去,否则这年都没法过好。”

  卞老师慈祥地笑着,要真查出个什么大病,破坏了过年的心情反倒不好。

  峦星河胡乱点头应下。

  当你身遭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时,死亡和分别将会逐渐充斥生活中的很多日子。

  作为一个任务者,峦星河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所带来的的各种情绪波动。

  但……他却不得不担心政宇那孩子究竟要怎么挨过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谁都没想到,打击竟会来得如此快。

  ***

  中秋刚过,厉院长突然晕倒,连夜送进医院后,被医院告知为肺癌晚期。

  三年前体检时其实就已经发现了问题,但厉院长却将消息瞒了下来,只是悄悄吃药来治疗。

  熬了三年,最终药物也无法再抑制肿瘤的扩散。

  大家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这个噩耗。

  铜石市第二人名医院,肿瘤科。

  舒明华送走来看望厉院长的舒栋梁后,病房里只剩下沉默的养老院几人。

  “我们要通知政宇吗?”

  带着眼镜的青年脸上挂着未干泪痕,瓮声瓮气地看向坐在病床边的峦星河,好似就在等他拿主意。

  “给她打电话吧。”

  良久,峦星河缓缓开口。

  “那我给妹妹也打个电话去说一声。”青年拿着手机,埋头疾步走出病房,中途还因步子凌乱趔趄了几步。

  青年是大学毕业后就在铜石市工作的田峰,去年刚有了自己的孩子,让养老院里的众多爷爷奶奶奶们都体验了把有重孙子的乐趣。

  田夏彤在邻省工作,每周周末都会坐动车回养老院来看望大家。

  纵使三年前田志明夫妻回了老家养老,两个孩子跟他们还是像一家人般来往密切。

  至于田家那个出国去赚大钱的亲爸,多年前就灰溜溜地回国,回村务农去了。

  政宇今年刚读大一,高考被直接保送到了国内最顶尖大学之一读书。

  极有可能明年还会出国交换留学,是养老院全体爷爷奶奶的骄傲。

  厉院长半躺在床上,面色并不像是病人那般枯槁,见病房内气氛很沉重,忙朝峦星河招了招手:“你怎么也来了,今天不打算做生意了?”

  “……”

  峦星河握住厉院长的手,冷不丁地开口说了句:“养老院的银行贷款已经全部还完。”

  众人侧目看向他。

  “以后也没了要拼命赚钱的原因,小食堂……我不打算开了。”

  这个决定由厉院长倒下开始,峦星河特意让鹤顶红侦测过大家的身体数据,得出的结论很不乐观。

  在这个世界的主要目标胡永军与张翠霞都已进入生命倒计时,最多五年内他的任务便会结束。

  两人或许也早已有预感,去年就开始商议着养老的事。

  廖阿姨有很严重的心脏病,这几年已经几进几出医院,厉院长生病的事大家都没敢告诉她。

  至于金旭,峦星河回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人,心中又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这位看似无恙,但支撑他的几位逐渐倒下后,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说什么胡话呢!”厉院长沉下脸,不满地道:“就算我死了,早餐店也可以继续经营下去。”

  “厉叔,当初开早餐店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您还记得吗?”

  “为了还贷款,”厉院长不加思索道。

  “可现在贷款还完了啊。”峦星河笑。

  “那你呢!”厉院长又问:“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赚钱jsg吗?”

  “我?”峦星河往椅背上一靠,目光转向胡永军夫妻:“二叔和婶子去哪,我就去哪给他们养老。”

  两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诧异,甚至心里也从没想过要和峦星河分开,他们养老的计划里本来就是三个人。

  但眼下被这么多人用殷切目光看着,胡永军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人老了都要落叶归根,你们自然也要回家的……”厉院长勉强笑笑,心中失望溢于言表。

  “谁说我们要回村的?”

  忽然,张翠霞不解地插话,说着指指胡永军又指指自己:“我们是商量着要在养老院附近买套房子养老,就算要落叶归根也是死了之后埋座坟的事。”

  胡永军这才恍然大悟,总算明白过来厉院长他们是误会了。

  砸了好几下嘴唇笑道:“村里房子早给了孙子,我们老两口还回去干啥。”

  “是啊!厉叔您想啥呢。”峦星河跟着笑。

  前两年河阳岛刚被政府规划为市政道路修建区,胡家儿媳打来电话要分拆迁款,胡永军夫妻干脆将房子过继给了已经成年的孙子由他自己安排。

  所以两人的规划里根本就没有回村养老一说,他们商议的不过是行动不便后肯定是要离开养老院的,到时该住在哪而已。

  峦星河也知道,但就是故意没说而已。

  “你这臭小子。”

  空气中,凝重的气氛一下子随着这句话松快下来,卞老师使劲跺了几下拐杖哭笑不得地瞪向峦星河。

  “买什么房,你们就继续住在养老院里。”厉院长皱眉:“那么多屋子,还不够你们住?”

  “那倒也是。我一走可没人给你们做饭了。”

  “我是那个意思吗!”

  “那看来您是吃我做的饭吃腻了。”

  “臭小子,就会贫嘴。”

  因为峦星河故意的插科打诨,压抑氛围好不容易被冲散许多,却又因突然疾步回来的田峰两句话拉回了原地。

  “夏彤和政宇都说马上就赶回来。”

  “回来干什么?他们又不是医生。”厉院长不同意道。

  但在场的人哪能真去阻止,如果此时做出让政宇后悔的事,那才真是害了孩子一辈子。

  所以……众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

  从医院回到养老院后,峦星河依次给向毅和明度小学后勤部主任去了电话。

  小食堂下个星期起就不再营业,给两边供餐的事也将全面暂停。

  电话里,峦星河直接讲明了是由于身体的主要原因,对方也不得不表示遗憾后同意下来。

  团体餐一解决后,小食堂这边更是直接贴出暂停续卡的通知,一并也通知了早餐店同样休业的通知。

  各种通知贴出去后,西图澜娅餐厅的员工们也陆续遣散。

  看似很匆忙,但大家都心中都已有准备,得到消息后也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养老院。

  第二天下午,田夏彤和政宇前后脚赶了回来。

  两人去了趟医院后,顶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关在房间里整整一晚。

  第二天一早。

  她们把养老院众人全部请到了客厅中,当最后来的峦星河刚坐下,两人膝盖一弯扑通扑通跪了下来。

  两人开口的决定震惊了所有人,峦星河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们,又重复问了遍。

  “你们想学习厨艺,继续经营养老院早餐店?”

  “嗯。”田夏彤坚定又简短地答道,政宇直勾勾望着,只眨巴眨巴了眼睛算是回答。

  “不行!”卞老师首先反对。

  廖阿姨同样不赞同:“怎么能抛弃学业来学厨艺,那是不行的。”

  “奶奶。”

  挺直腰背跪着的年轻女孩儿突然转身扑到廖阿姨膝头之上,一声奶奶后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

  “廖奶奶,对政宇来说,这个早餐店是不一样的。”田夏彤眼眶通红地抬头,开口就有些哽咽起来:“如果……如果以后只留下我们几人了……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当熟悉的面孔全都一一离开后,她们又将怎么储存这段幸福回忆。

  光是这十年回忆就叫她万般不舍,又何况是从小在养老院长大的政宇。

  “奶奶,我想一辈子待在养老院里,不想……做科学家,也不想留学。”政宇带着哭腔的声音闷声闷气地传来。

  “……”

  “我们政宇这么聪明,奶奶怕误了你的人生啊!”

  大滴大滴眼泪从廖阿姨眼角落下,她轻轻抚摸着政宇的长发,眼中也全是不舍和哀伤。

  “我喜欢待在养老院里,想做很多好吃的给你们吃,不想让星河叔那么累,我想……我有好多想做的事。”

  “这孩子……”张翠霞抹了把糊得满脸的泪水,不忍再看两个女孩儿满脸的悲伤:“都是孝顺孩子,都孝顺。”

  峦星河重重叹了口气,忽然抬起手。

  “既然想学就学吧,政宇先办理一年休学,夏彤直接辞职,一年后我给你们再一次的选择机会,这期间随时都可以后悔。”

  她们想守住的不仅是这家早餐店,还有独属于占据两人半数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

  一年……两年。

  两个女孩子展现的毅力完全超出所有人预料,第一年最辛苦的基本功磨练两人咬牙都坚持了下来。

  第二年,峦星河开始正式让她们掌勺炒菜。

  也许是真有厨艺天赋,加上扎实的基本功,政宇的成长速度非常惊人。

  而田夏彤则更加着重于白案,在中西糕点上更胜一筹。

  开锅第一顿,众人是在医院病房里品尝到了两人的手艺,厉院长拖着早已枯瘦如柴的身子吃下了最后一顿独属于养老院大家的“团圆饭”

  两天后,厉院长停止了呼吸。

  政宇将厉爷爷的骨灰带回了养老院,就埋在他生前最喜欢的枇杷树下。

  半年后,让峦星河猜测了十几年两人关系的卞老师与廖阿姨同月去世,与厉院长又做起了邻居。

  至于他们之间可曾有过爱情,最终也跟随他们一起随风散去了。

  三人都没立墓碑,只在树上挂了三串金旭亲手做的风铃。

  随后胡永军与金旭都因突发脑梗在几个月后离世,根据两人去世前的遗言,峦星河也将他们埋在了枇杷树下。

  短短一年内,枇杷树上接连挂起了五串风铃。

  ***

  一年后,养老院早餐店。

  历经五年时间,养老院早餐店又再次发出开业通知。

  不过这回店主变成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孩,峦星河作为两人师父,只充当抱臂监督的责任。

  装修一新的早餐店门口挂着个电视,排队的人们顺势也会瞄上几眼。

  酷爱八卦的田夏彤将电视频道固定在看了八卦娱乐类频道上,峦星河站的位置恰好能清楚看到电视机播放的画面内容。

  此刻……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某某明星与其丈夫程岩奚参加亲子类综艺节目的消息。

  峦星河瞟了两眼,收回目光,继续笑着回应食客们的问候。

  “峦老板。”

  “峦老板。”

  营业第一天,食客们如潮水般涌来,跟五年前的景象如出一辙。

  不少人都认出了峦星河,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

  “……”

  不远处的枇杷树上……挂着七串风铃正随风飘动,也似在跟着凑这热闹。

  【宿主,你真要选开业这么好的时间离开这个世界?】

  风铃中……有一串是峦星河今早亲手挂上去的。

  【如果昨晚你不提醒我今天该挂风铃了,你当我想这么扫兴!】峦星河心里默默给鹤顶红比了个中指。

  【嘿嘿!那你就别杵在这了,找个地方离开吧。】

  峦星河:“……”

  【就不能等晚上?】

  边这么回答着,峦星河边疾步往宿舍里走。

  对于鹤顶红的尿性他是相当熟悉,倒计时都不会老实数完的奸诈系统,跟它提条件就等于自讨苦吃。

  果不其然……

  【20……10……5……321。】

  嘭——

  关上门的下一秒,峦星河立即眼前一黑,人直直朝前栽去。

  意识抽离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秒,他双手伸出,冲鹤顶红狠狠比划了两个中指。

  ***

  《为救主角瘸了条腿的猎户》

  呼呼呼——

  刺骨寒风透过破木窗灌进屋里,使得峦星河还没睁开眼就先感觉到了寒冷。

  硬邦邦的木板硌得人后背生疼,他下意识就想翻个身缓解难受的感觉。

  嘶——

  刚一动,腿上瞬间传来的剧痛让峦星河又立即躺了回去,龇牙咧嘴地刷一下睁开了眼。

  开局时间没选好……

  一穿过来,他先断了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