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最怎么也想不到,吴筝心急火燎地把他叫来探班,就是为了让他看到眼前这一幕。

  当看见田修筠和顾南几乎是赤|裸着上身拥抱在一起时,陶最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轰鸣声在颅内响起,心跳一下又一下砸在胸腔里,就连耳道都因为奔流而过的血液而隐隐作痛。

  直到这一连串的感觉开始消退,陶最才意识到,他刚才的情绪是震惊,是愤怒,是无法接受的痛苦和嫉妒。

  他僵立在那里,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让他痛苦的这一幕;他又想逃离这里,远离让他情绪失控的根源。

  好在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甚至不止是他,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顾南好像比昨天还僵硬……”

  “正常吧?哪个直男被这样抱着,都会难受。”

  “他可是演员,这不是基本职业素养吗?”

  众人的议论声很快就被气急败坏的吴筝打断了:“卡卡卡!顾南!抱住你的是你喜欢的人!你可以惊讶,但是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就算你要僵,也得给我表现出层次来!而不是像根木头一样杵着!”

  吴筝的怒吼声在室内游泳池里回荡着,顾南手足无措地推开田修筠,低垂着头站在那里,嘴里嗫嚅着对不起。

  他知道不能这样,脑海里也在研读剧本时就提前想好了该怎么演,连表情和肢体动作该如何变化都提前设计好了。

  可是一但感受到别人身体的热度、皮肤的触感,他的表情就开始失控,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四肢也有蜷曲的冲动。

  仅仅是控制住身体不要蜷缩成一团,已经让他竭尽全力,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控制表情了。

  吴筝不明就里,依然暴跳如雷地大吼着,让顾南用心观察,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要去拆分理解角色的心理和感情。而目睹这一切的陶最却在冷静下来后,迅速理解了顾南肢体僵硬的深层次理由。

  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说过,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顾南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他的童年没有温暖,只有暴力,来自父亲的家暴,以及来自母亲的冷暴力。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顾南还能坚守本心,成长为一个善良、正直、有担当的男人已属奇迹。

  现如今他所有下意识的行为,都是童年阴影留下的后遗症。这种本能深入骨髓,哪怕他早已脱离那样的环境,依然会在亲密接触时被触发。

  他紧绷的肌肉,僵硬的四肢,都是在面对暴力时保护头部和柔软腹腔的本能反应。

  在原著剧情里,顾南的这个缺点直到拍第三部电影《今天我买单》时才暴露出来,之前的两部电影《昼夜》和《有罪之人》都没有和别人亲密的戏份,演员间肢体接触有限。就算是触发了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反应也很细微,容易遮掩。

  问题暴露时,顾南已经签约主角受的公司盛世娱乐,发生在电影拍摄中的这段插曲,也是揭露顾南悲惨童年,被主角受温柔治愈,促进两人情感发展的关键剧情。

  原著剧情里发生在两年后的事,因为陶最的介入被硬生生提前到现在。相比原著里经历封杀、解约、对主角受产生暧昧情愫、已满22岁的顾南,此时才20岁的顾南显然更为稚嫩,也更需要开导和安慰。

  因角度问题,陶最看不见顾南的脸,只能看到他一直低着头,侧身背对他的背脊上,凸出的颈椎像是一条小龙,脆弱又孤独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陶最心中刺痛,下意识就想上前帮他解围,刚跨出一步脑海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自己这样,算趁虚而入吗?

  原本是主角受的剧情,主角受做的事,被他抢先一步,会不会因此改变主角受日后在顾南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是从此……替代主角受?

  陶最的心跳猛然加速,脚步一顿,刚才那种砸得胸腔都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来了,但这一次带来的感觉却明显不一样。

  之前是痛苦,这一次却是心动。

  想到自己也许会代替主角受成为顾南的恋人,陶最是真的心动了。

  陶最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顾南,也许之前还是对纸片人单纯欣赏的那种喜欢,可是在日夜相处后,早已转变为对真人的倾心。

  这不仅仅是因为顾南和小说描述里的一样,有着令人欣赏的美好特质,更多还是作为真人,他身上那些小说里没有表现出来的,不可避免的人性弱点。

  他警惕性很高,心防很重,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接近的人;为人执拗,下定决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固执得让人牙痒痒;其他还有心思重、爱记仇、说话过于直白等小毛病。

  每一个点,都让顾南这个曾经的纸片人变得更为立体、真实,也让陶最不自觉地沉溺下去。

  更何况他还清楚地知道,顾南也对他抱有好感。

  从那天晚上意外在客厅撞见,到重市借口请客让他解馋,一直到前段时间因为龙菲菲而生气维护他,陶最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南对自己的好感在逐渐增加,甚至有着慢慢向喜欢转变的趋势,只是因为顾南缺乏恋爱经验,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而已。

  他默认了这种状态,既不点破也不阻止,选择了静观其变。这一是因为他不是神仙,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只能保证自己不会越界;二便是担心如果点破那层窗户纸,会给主角受出现后的事情发展埋下隐患——

  尽管种种迹象表明,剧情也许只是一种发展趋势,陶最还是不敢赌主角受一定会脱离剧情。

  就像顾南的人生原本会因为幕后黑手偏离命运,却因自己的出现,虽然磕磕绊绊,但还是在往既定目标前进。

  陶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这段朦胧的感情拖到主角受出现的时间节点,制造机会让顾南和主角受认识。

  如果因为他这个扑棱蛾子的影响,主角受没有爱上顾南当然最好,但如果爱上了,他也能正大光明的和主角受公平竞争——他已经占据了抢先认识顾南的先机,做不到一脚踹开原著主角受鸠占鹊巢的行为。

  一开始陶最因为顾虑剧情的缘故想过放弃,但是现在他并不想将顾南让给其他人,公平竞争是他最大的让步。

  但如果此时他代替主角受去安抚开解顾南了,会不会导致事态失控?

  陶最被巨大诱惑动摇的心迅速冷静下来,他不怕和主角受竞争,却害怕若有似无的剧情力量作怪。

  就在陶最踌躇时,吴筝的一声怒吼打碎了他纷乱的思绪:“陶最!人呢!”

  陶最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举起手无奈地应了一声:“这呢。”

  听到吴筝的喊声,顾南猛地抬起头,等听到陶最的回应后,他更是循声望去。待看到那个抱着白色羽绒服,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修长身影,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时,原本只是懊恼、郁闷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难堪和委屈涌上心头,让他的眼角一下子红了起来。

  看到顾南的表情,陶最只觉得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什么顾虑都没了,柔声解释道:“吴导让我来探班,他说你最近拍摄遇到了一些困难,让我过来看看……”

  没等他说完,吴筝就粗声粗气地命令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让顾南恢复状态!休息半个小时!”

  吴筝踏着怒气离开后,陶最冲着李升平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羽绒服给顾南披上,然后三人一起进入更衣室,坐在长凳上相对无言。

  见顾南一直不说话,只是坐在那,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一动不动,陶最对李升平道:“小李,麻烦你去门口守着,别让别人进来。”

  李升平应了一声,担忧地看了顾南一眼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了,陶最伸手抓住顾南的手,无视他想要挣扎的动作,低声道:“顾南,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最怕没钱。”

  陶最轻笑一声,晃了晃顾南的手:“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害怕,就算账户里还有钱,我却天天梦到自己……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不是害怕没钱,是没有安全感。因为无依无靠,所以担惊受怕。”

  陶最说的不是富二代陶最,而是意外失去父母,一个人拉扯弟弟的大学生陶最。

  当年父母在他大二时车祸离世,弟弟也在车上身负重伤。医疗费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房子还有贷款要还,陶最只能四处打工,最后还是逼不得已卖掉了从小居住的家。

  那几年陶最每天不是梦见弟弟没钱治疗落下残疾,就是梦到自己为了钱自甘堕落。

  “害怕没什么,只要找到害怕的根源,找到替代它的东西或方法,你就能摆脱它的影响,重新找回自己。”

  原著里主角受细心安慰顾南,引导他说出了童年阴影,两人也在那一晚真正身心合一,建立了恋爱关系。

  看过原著的陶最自然知道怎么说才能打开顾南的心扉,让他直面内心深处的噩梦,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他不是主角受,也不打算代替对方趁虚而入,他能做的,就是帮顾南解决眼下的困境,然后等待他对自己敞开心扉的那一刻。

  也许要等很久,也许会因此错过梦寐以求的爱情,他只求一个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