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到小弘发的杀青朋友圈,我就想约你和顾南来喝茶,启生知道了就想一起。谁知道他这个大忙人到现在才抽出空来。”

  王敏达笑着将泡好的茶水倒入了杯中,然后将其中三个杯子一一放在众人面前:“尝尝,纯种大红袍,这可是我的珍藏!”

  陶最端起小巧的茶杯先闻了闻,再轻抿一口,随即赞道:“芳醇清澈,活甘清香,不愧是茶中精品。”

  王敏达闻言眼睛一亮:“行家啊!没看出来陶总也是爱茶之人!”

  陶最轻笑:“说不上爱茶,只是家中长辈喜欢,所以知道一点皮毛。”

  其实是前世跑业务时为了迎合客户,投其所好,专门恶补过茶叶的相关知识。尝是尝不出个好歹的,但让他描述每种茶有什么特点,他能如数家珍。

  也幸好王敏达提前说了茶品种,不然他很有可能把绿茶的描述安到乌龙茶上。

  王敏达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真以为陶最懂茶爱茶,顿时一副遇见知己的热情模样,又给他倒了杯茶。

  “难得啊!陶总看着年纪轻轻的,居然喜欢喝茶!还懂茶!以后我这茶友又多了一位!”

  王敏达喜形于色,他身旁的江启生却是面色沉沉,喝完茶就捏着茶杯发呆,简直把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给写在了脑门上。

  这个样子自然引起了陶最和顾南的注意,两人对视一眼,又一同望向王敏达,两双眸子里全是疑惑。

  王敏达倒是不急,又抿了口茶才开口道:“别理他,他这是导演的通病犯了,俗称,剪辑后遗症。”

  陶最一听就明白了:“《昼夜》的剪辑已经完成了吗?进度比我想象得快得多啊!这样的话,档期应该定在暑期档了吧?”

  九月底就完成了影片剪辑,距离出成品就只剩下后期制作了。《昼夜》又是现代悬疑片,后期主要是配乐和配音工作,要是赶一赶工期说不定能在春节档上映。

  不过春节档向来竞争激烈,宣发费用也因此水涨船高,从成本控制上来看,并不适合低成本电影上映,除非主创对作品非常有信心。

  江启生显然底气不足,不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听到陶最的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茶杯往茶桌上一搁,抬眼看向顾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为了那点投资,放弃顾南。”

  这句话差点让陶最的眉毛飞出脑门,他连忙控制住表情,试探地问:“江导这话的意思是……?”

  话既然出口了,江启生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把星灿半路截胡的事说了一遍。陶最适时地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最终却是释然一笑。

  “行业竞争是很正常的事,江导也不必太过挂怀。再说了,资金充裕对于创作来说确实很重要,我这次跟组算是充分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江启生苦笑一声:“带资进组不可怕,可怕的是给了几个钱就觉得自己是老大,作威作福不说,还疯狂改戏……”

  “改戏?”陶最抓住关键字,皱眉看向王敏达,“秦双改戏了?”

  王敏达喝了口茶,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没有,但他的经纪人有。”

  这种事很常见。和剧组可能发生冲突的事,演员自己不出面,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当恶人,等事情都尘埃落地后,他仍是清清白白一朵小白花。不会直接得罪人,谈不下来的话也能推说是公司或工作人员擅作主张,反正一切与他无关。

  “……那改了吗?”陶最又问。

  王敏达叹口气:“改了,加了几场戏,骨仔现在的戏份只比我和老张少一点。”

  王敏达说的老张,是在《昼夜》里饰演反派大毒枭的老戏骨张承,他俩原本是整部片子绝对的主角,双男主,戏眼都在他俩身上。如果骨仔的戏份真的堪比他二人,那么就不仅仅是加了几场戏那么简单,估计整个故事线都有所更改。

  陶最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原著里《昼夜》上映后大获成功,拿下十亿票房的同时也获奖无数。顾南身为男三并没有提名,却也跟着剧组出席了各大电影节,在电影圈刷足了脸。

  如今骨仔被秦双抢走,甚至连剧本都改了,从男三跃升为男二,会造成什么后果很难说。

  想来想去,陶最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地劝解道:“每一部作品都有它的命数,江导,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结果尚未出来,也许一切还有转机呢?着眼未来更重要。”

  但显然,这句话江启生并没有听进去。

  “我自己的作品,我自己知道。如果说之前我信心满满,认为《昼夜》是证明我才华的筹码,那么现在它已经成了我对资本妥协的证据,就算它成功了,也不是我的孩子了。”

  江启生说着说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几分。

  王敏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新泡好的茶递给他。

  小小的茶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沉默地品着微涩的茶汤,心中思绪各自翻涌。

  许久之后,江启生放下茶杯,自嘲地一笑:“一时失态,见笑了。今儿我厚着脸皮跟敏达一起来见你们,主要目的不是来抱怨后悔的,路都是自个儿选的,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有个大学同学前段时间找到我,要我帮他寻摸一个男演员。要长得漂亮、亮眼,年纪不能太大,不能是科班出身,片酬还得低。我这想来想去,就只能想到顾南,所以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兴趣。

  “我这同学呢,不是什么大导,毕业这么些年,拍过十来部电影,都是小成本文艺片,是国际电影节的常客,就是奖运差了点。拍他的电影,条件艰苦,要求又高,一拍就是小半年。但经他调教过的演员,不说飞升吧,至少在圈子里都有了姓名。”

  陶最听得兴起,越俎代庖地拿起茶壶给江启生倒了杯茶:“不知道是哪位导演?”

  “吴筝。”

  吴筝!原著后期和顾南合作,让他获得第一个国际奖项的吴筝!这……这也出场得太早了吧!

  陶最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反射性地就看了顾南一眼。

  感受到他的视线,正要低头喝茶的顾南抬头看向他,眼神中明晃晃地打出两个问号——

  看我干嘛?你拿主意就行了。

  不知为何看懂他眼神的陶最一时觉得有些无语,心里嘀咕了一句“也不怕我把你卖了”,就又看向江启生问道:“不知道这位吴导要拍的是什么类型的片子?”

  老实说,漂亮、年轻的男演员,总让陶最有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江启生几乎是立刻回答:“同志片。”

  没等陶最脸上露出什么表情,他紧接着说道:“不过他和我说过,这部片子不会有什么激情片段,他想拍一部纯爱类型的同志片。”

  陶最闻言明显一怔。同志片?纯爱?这两个词怎么搭在一起的?

  不是陶最有偏见,而是古今中外就没几部纯爱的同志片。就算有,中间也夹着一个女主角,形成三角恋甚至四角恋,跟纯爱压根沾不上边。

  似乎看出陶最脸上的犹豫之色,江启生再次开口道:“我知道拍同志片对内娱的演员来说没什么加成,风险还高。但我这位同学的为人我清楚,一向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他说没有激情戏,那就绝对没有。只要没有露骨的情节,对演员的影响就会降到最低。

  “当然如果顾南没有档期,那就当他们没有缘分。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见个面,当面聊聊。”

  陶最思忖片刻,笑道:“档期不档期的,相信我们桃李的情况江导你也清楚,机会摆在眼前错过不是我的风格。只是确实如您所说,这件事有风险在,我的确做不到一口应下。

  “这样,您先把顾南的公式照发给吴导,看看是否符合他的要求。我这边呢也斗胆要一个剧本大纲或梗概,双方都有合作意向了,我们再见面细聊,如何?”

  陶最提的要求合情合理,江启生自然不会反对,心里也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吴筝确实和他提过最近正在筹拍一部纯爱同志片的事,也抱怨过几句合适的演员不好找,却从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

  拍完《昼夜》后,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理想屈服于资本的感觉让他这段时间都辗转难眠,甚至有点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在听到吴筝筹拍的电影时,他忽然就心中一动——

  如果顾南出演了吴筝的小成本电影并获得成功,是不是就能证明屈服于资本的那个自己是错的,他也能再度提起勇气,为自己的理想再拼一次?

  如果顾南决定出演,吴筝一定会在明年八月将电影选送水城电影节,正好对上《昼夜》预定的上映时间。

  到时候就看是坚持理想的吴筝获胜,还是屈服于资本的自己能成功了。

  江启生端起茶杯,咽下澄澈的茶汤,心中苦笑。

  结果到了了,他还在为自己的妥协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