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红烧肉吗？我小时候吃过……现在睡觉还能梦见那个味道。”男人抱着昏迷的孩子站在窗边缘摇摇欲坠，表情迷离，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
雷泽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左眼闪烁着蓝光，语气平静：“我吃过合成红烧肉。”
“合成肉，”男人轻笑两声，“那和养殖猪肉完全是两码事。”
理论上来说，人的味觉是无法区分合成肉和养殖肉的区别。雷泽心里默默想着，却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怕进一步刺激到男人。
男人是“往生”药物贩卖渠道的片区供货商，雷泽好不容易追查到他，只差一步就能追溯到货物源头。
谁知这人在雷泽闯入后，抱起孩子就冲到窗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绕过物业改装的房子，一按按钮整片落地窗就掉了下去，露出血盆大口般的洞口。
高达两百七十三楼的凛冽寒风从洞口灌入，吹得男人和怀里的孩子如同两片枯叶剧烈颤抖，映衬得他眼中的幽绿愈发明显。
“养殖肉是什么味道？”雷泽调整了喉咙的参数，让声音听起来轻柔舒缓，想借此调动男人的倾述欲，好让他能趁其不备靠近一点。
只要把距离缩短到三米内，他便有信心救下他们。
果然，男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什么味道？鲜嫩多汁，纹理细腻，经过长时间炖煮后，调味料的滋味渗入其中……嗨，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又没吃过。”
男人忽然转变的态度，令雷泽脚下一顿。
男人瞄了眼他的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们这些新世代才出生的小鬼，什么都不知道。是，科技是进步了，平均寿命都高达一百二十岁了，可是有什么意义呢？我原本一直不想要孩子……直到一百岁才意外有了她，可她越大我越愧疚……”
“警察先生，你说，物质和精神哪个更重要？”不等雷泽回答，男人自言自语道，“都重要，所以一旦平衡被打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精神再富足有什么用？人是靠物质活……”
男人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向雷泽身后，神情古怪到了极点。
雷泽见状反射性地就想回头看一眼，却又怕这个动作刺激到男人，只能强行控制住身体紧盯着男人，脚下不着痕迹地往前挪动。
男人没有察觉雷泽的小动作，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一点，脸上的表情似惊喜，又像是恐惧到极点。
少顷，男人扬起扭曲的笑容，声音飘忽：“我该走了，被他抓到可不是什么好事……宝宝，爸爸带你离开这个扭曲的世界！”
“等等……！”雷泽用力扑向男人，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坠入黑暗。
他闪烁着蓝光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怒容，却又因为义体化的缘故，情绪转瞬即逝，紧接着他回头一看……
“好，卡！”
随着周方弘一声令下，顾南紧绷的表情顿时松弛下来。他回头看向摄影机，却在那个快一人高的巨大机器旁，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陶总！”顾南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来多久了？怎、怎么样？”
问到最后，顾南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于热情，表情顿时不自在起来，最后几个字说得莫名其妙又磕磕巴巴，耳朵更是红得给他补妆的化妆师都看不过去，拿刷子沾了点粉扑了几下。
陶最也有点懵。虽说他确实有小半个月没见，给顾南个惊喜的意思，但没想到反应居然这么大！
这是不是说明，顾南其实也很想……不，不对。
喜悦的情绪刚充盈心头，又被陶最按了下去。
其实仔细想想也正常，顾南这才多大？和他同龄的还在学校里傻乐呢，他就要独自一人出来闯荡了，因此对自己有所依赖很正常。
平常心，平常心……
将剧烈鼓动的心跳摁平，陶最调笑道：“什么怎么样？你演得怎么样吗？我要是说了，别人不得说我老王卖瓜啊？”
“那我来夸总行了吧？”周方弘从摄影机的回传显示器上抬起头，给顾南笔了个大拇指，“牛逼！几乎每条都是一条过，自己能入戏，还能带动对手入戏，我就没见过谁第一次演戏能有这种专注度的。
“不光演得好，还努力上进，为人又谦虚，不管有戏没戏，都会到现场学习……啧啧啧，老陶啊，你真的是挖到宝了，顾南不爆，天地不容！”
周方弘似乎刮过胡子，但显然刮得并不勤，短了一大截的胡茬让他少了一份邋遢，多了几分沧桑，吹起彩虹屁来意外的有说服力。
“周导说得对，我演戏三十来年了，就没见过这么年轻戏还这么好的，后生可畏啊！”饰演片区供货商的男人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之前顾南试戏《昼夜》骨仔时，和他搭戏的王敏达。
“王老师。”陶最主动迎上前，和王敏达握了握手，“非常高兴能和您合作，顾南有不足的地方，还望您能指点一二。”
王敏达笑了：“他哪需要我指点，这孩子悟性高，有灵气，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以后的成就肯定比我高。”
“王老师过誉了。”陶最笑着看了眼面露羞赧的顾南，转而问道，“《昼夜》的拍摄还算顺利吗？没能和您还有江导合作，一直是我们的遗憾。”
提到《昼夜》，王敏达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好一会才苦笑道：“顺利是顺利，但……唉，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听到这话，陶最心中微动，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惊讶：“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王敏达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嗨，不好说，只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见王敏达不愿多说，陶最便没有追问，恰好周方弘的声音响起，这件事便被他暂时放下了。
“王老师麻烦您过来一下，咱补个特写镜头，就是那里……”
又过了十几分钟，随着一声卡，周方弘举起小喇叭笑着宣布：“恭喜王敏达老师和秦苏苏小朋友杀青！”
周围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两位工作人员上前送上一大一小两束捧花，周方弘也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两个红包递给二人：“王老师，感谢您来客串，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王敏达饰演的角色类似于《昼夜》里的骨仔，戏份少但起了关键性作用，短短几个镜头就要揭示很多东西，传达导演埋藏在剧情里的深层次的东西。
如果演员能演出层次感，不光能成为整部戏的亮点，更能引发观众的思考和探索，提升整部剧的可观性。
演员饰演的角色死亡，剧组都会封个红包祛除晦气，王敏达自然不会推辞，抱着花束接过红包：“客气啥，当年要不是你母亲的提携，也不会有现在的我。看到你能子承母业我很高兴，希望你能完成她未尽的梦想。”
周方弘收起嬉笑的态度，郑重应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王敏达欣慰地笑笑，转头看向陶最和顾南：“剧组拍摄还没结束，我这边也急着赶飞机，就不多聊了。等电影杀青回北市了，一起喝个茶，江导也一直在念叨顾南。”
“好，您辛苦了。”陶最目送王敏达在告别后抱着花匆匆离去，有些疑惑地说，“刚下戏就要赶飞机吗？”
一旁的王达发闻言笑道：“可不是，飞机票从上午一直买到下午，每个班次都买了，什么时候杀青就赶哪班。”
“当红演员这么忙的吗？”手捏五个未来当红明星的陶最，语气有些畏惧地问。
“也不是，这一次主要是赶巧了，”王达发摆摆手，“原本王老师给了我们两天的档期，中间夹了个活动，一共三天。谁知道他对手戏演员这么给力，第一天就拍得七七八八，于是临时决定第二天接着拍把尾收了，这样他还能多一天假期。”
“原来如此。”陶最了然地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要是当红明星都这么忙，那他不得累死？五个人就算把他掰成八瓣也不够用啊！必须把招原著人才提上日程了，一个龙菲菲显然不够用……
陶最这边琢磨着招人的事，顾南那边却有点郁闷。
他还没听到陶最的评价呢！
小半个月没见，他就不想说点什么吗？自己演得如何？扮相如何？台词如何？他身为老板一点不关心的吗？
哪怕刚才被周方弘和王敏达夸得脸红，顾南在短暂的高兴过后反而更觉得委屈了。
不过很快他便没有心力去在意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了，随着周方弘一声令下，剧组再次安静下来，顾南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角色身上，表情也随之一变，瞬间吸引了陶最的注意力。
哪怕刚刚才亲眼目睹了顾南的表演，陶最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不愧是主角，这表演天赋真是高得可怕！
雷泽这个角色其实很难演，因为设定，无论哪个身份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情绪传达只能靠眼神，演技稍微差一点就会被骂面瘫。
可顾南却能仅凭眼神表现出角色内心的情绪和情感，而这是许多演员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事。
陶最越看越高兴，越看越自豪，待这一条也一次过后，他冲着下戏的顾南竖起大拇指，语气骄傲地说：“厉害！王老师说得对，你就是天生吃演员这碗饭的人，这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赋，简直可怕！”
顾南闻言眼睛一亮，警察雷泽冷冽阴郁的气质一扫而空，整个人都乐开了花：“真的？”
“当然！刚才那段演得真好……”
追着顾南补妆的化妆师瞄了眼他的耳朵，熟练的掏出刷子就开始扑，心里忍不住嘀咕：
天天被导演夸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