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最想来想去,也没觉得他们的对话有什么问题,最后只能把顾南忽如其来的脾气归咎于他开不起玩笑,然后抛之脑后。

  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顾南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不用放在心上。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顾南他就是斤斤计较的人啊!

  陶最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看着前方副驾驶座上顾南的后脑勺,有些无语。

  为了方便交流,顾南和他一起乘车时都是和他坐同一排,谁知道今天中午和周方弘几人吃完午饭要回北市时,这人二话不说就拉开了出租车副驾驶座,然后一路上都保持着眺望右车窗外美景的姿势,做足了不想理他的姿态。

  不就是一句玩笑话嘛,至于吗?

  陶最心里嘟囔了两句,有些生气,但又无可奈何。小孩子有发脾气的权力,大人却只能负重前行。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总可以了吧?

  想到这,陶最装作无事发生般问道:“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周导说那个休眠舱很窄,只有一层海绵垫,躺起来应该很不舒服吧?”

  顾南没有说话,出租车里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陶最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再次努力道:“要实在不舒服,就让周导加一层海绵垫,应该不影响效果,总不能拍个戏把腰毁了吧?”

  沉默。

  出租车司机瞄了眼一直沉默的顾南,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沉下脸的陶最,原本听到导演、拍戏等关键词而起的好奇心顿时偃旗息鼓,大气都不敢喘。

  再次被无视,陶最只觉得刚才压下去的火气直冲脑门,前世面对甲方百般刁难都能面不改色的好脾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张嘴就骂:

  “顾南你够了啊!我昨天不就是开了个小玩笑,你当着周导的面甩脸色已经很失礼了,今天还和我闹脾气,幼不幼稚?”

  顾南一听这话沉不住气了,半转身体瞪着陶最:“我怎么幼稚了?”

  陶最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你怎么不幼稚?不就是开玩笑让你别弄坏道具吗?你气个什么劲?”

  顾南眉头一皱:“你在说什么啊?”

  陶最见他脸上疑惑的表情不像假的,人也愣住了:“不是因为我开你玩笑?那你在气什么?”

  顾南脸色微变,唰地转回去,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屁的没有!陶最看着那个圆鼓隆冬的后脑勺磨了磨后槽牙。不是因为开玩笑那件事,那是因为什么?

  又把昨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仔细梳理了一遍,忽然,陶最福至心灵,迟疑地开口道:“你该不是因为……我要陪苏寄秋进组不陪你而生气吧?”

  话音刚落,陶最就看到副驾驶座上的青年明显一僵,因背对着他而十分明显的耳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变红。

  ……还真是啊?!

  陶最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便拍着座椅笑得前仰后合:“顾南!你还说你不幼稚!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爸爸不陪你进组就生气?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南:“……”

  陶最在后座笑得惊天动地,顾南在前排梗着脑袋生闷气,鲜红欲滴的颜色从耳朵逐渐蔓延至脸颊乃至脖子,明显是恼羞成怒了。

  可哪怕是此时此刻,顾南都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从小到大,他一个人做的事多了去了,就连国际孤独等级表上位列第十级的“一个人做手术”都达成了,他还有什么不能独自完成的事?

  可是当听到陶最要陪苏寄秋进组不能陪自己时,他就是心里堵得慌。

  他其实能够理解陶最为什么这么做。

  苏寄秋说好听点叫单纯,说难听点叫脑子里缺根弦,他不是那种傻乎乎一骗就跟着跑的人,却也容易对熟识的人失去防备心。

  就比如章铃一要密码他就给了,完全没想过会被人赶出家门的可能性。

  在同样面临即将进入陌生环境的情况下,谁更需要照顾不言而喻。

  可是理智能够理解,感情上顾南却怎么也抹不平。

  他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习惯成为被剩下被抛弃的那个人,习惯承担本不该承担的责任和希冀,却在陶最做出无可指摘的选择时,失落到无法控制情绪。

  陶最笑着抹去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坐到座位中间,伸手拍了拍顾南的肩膀。

  见小孩还是支楞着脑袋不转头,他也不觉得生气了,笑吟吟地开口道:“苏寄秋那孩子的性格你比我清楚,敏感的性子却搭了个不开窍的脑袋,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好不容易离家出走还遇上你,啧,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原本我以为《大理寺》七月才开机,这样你俩完美错开,我能先陪你进组,然后再去横市。谁知这么不凑巧,两个剧组撞了呢?公司现在除了我无人可用,临时招人我总得考察一二吧?助理还好,执行经纪要是有什么问题,那就完了。”

  听到陶最这番话,顾南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问:“执行经纪?”

  “对啊,因为你俩进组,公司最近在招人,两名助理加一名执行经纪。助理你和苏寄秋一人一个,照顾起居,执行经纪专门负责苏寄秋。”

  顾南闻言,不光脑袋,身子也转了过来,诧异追问:“执行经纪负责秋秋,那你呢?”

  陶最比他更诧异,睁大眼睛道:“我当然是负责你啊!”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陶最还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顾南震惊的同时,一股无法压抑的喜悦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就像在里面点燃了两簇篝火,越燃越旺。

  因为角度问题,陶最没注意到顾南的表情,继续说道:“而且我砸了那么多钱,不盯着怎么行?剧组最容易巧立名目搞贪污了。”

  顾南眼中汹汹燃烧的篝火瞬间变小,他扭过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哦?哦什么?算了,理人就好。

  陶最又拍了拍顾南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现在知道爸爸有多辛苦了吧?”

  这人怎么老想给人当爸爸?

  顾南有些无语,但心中的郁结确实消散不少,可要他接下陶最这句话顺着下台阶他又不愿意,于是直接转移话题道:“招到人了吗?”

  陶最嗯了一声,语气有些微古怪:“算是招到了吧,面试安排在明天。”

  顾南没有察觉到陶最语气的不对劲,应了一声后两人便就着招人的话题聊了几句。

  司机见车内气氛恢复正常,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蠢蠢欲动。就在他寻找时机想要插话时,顾南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洇了出来。

  陶最见状顿时了然:“昨晚没睡好吧?”

  顾南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不到两米长,最多九十公分宽的胶囊状道具床,估计翻身都难,能睡好就怪了。”陶最撇撇嘴,“那你找到感觉了吗?”

  顾南:“……”

  光顾着生气了,哪有什么心情去揣摩角色心理?就觉得床太硬太窄,心里莫名委屈得要命,睡着了也反复梦到出院那天的事……总之,体验感极差。

  “咳,”顾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时间太短了,等正式进组后再试试。”

  陶最不疑有他,附和道:“也行,不过你也别太执着于这个,睡不好太影响状态了,试个一两次记下那种感觉就行,别因小失大。”

  顾南颔首:“我知道……”话音未落,他又打了个哈欠。

  “行了,看你困得那样!离机场还远着呢,你赶紧眯一会,养养神。”说完,陶最就坐回驾驶座后,用实际行动中断话题。

  顾南没有拒绝,将椅背往后调了点便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司机遗憾地瞄了两人一眼,把满肚子的八卦都吞了回去,出租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一点发动机的嗡嗡声。

  陶最捧着手机回复了几条微信,又翻了翻朋友圈,把累积的工作要点记录在备忘录里,然后就有点无所事事了。

  四处看了一圈,陶最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到了顾南身上,盯着他的头毛陷入沉思。

  助理和执行经纪确实找到了,面试就安排在明天,其他都没什么,就是其中一个人选有点微妙。

  那是一位名叫龙菲菲的女孩子,二十三岁,一年从业经验,应聘的职位是艺人助理。

  而在原著中,龙菲菲是顾南的执行经纪。

  她出场在一年后顾南和桃李解约,进入主角受所在的经纪公司盛世娱乐后,是盛世指派给顾南的执行经纪。

  原著形容她身材微胖,为人机敏,能言善道,野心勃勃,仅仅用了两年时间便从艺人助理爬到了执行经纪的位置,是一位做事不拘小节,道德感飘忽不定,笑面虎一样的人物。

  听着似乎不是什么好人,却异常护犊子,因为顾南是她带的第一个艺人,因此十分尽心尽力,两人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最后还和顾南一起离开原公司合伙开了工作室。

  按理来说,这样有能力的人投来橄榄枝,陶最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然而他却在看到龙菲菲的简历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按照原著剧情,此时的龙菲菲应该是盛世娱乐的人,顾南的命运被自己改变后,两人理论上不会再有交集。

  可如今现实就摆在陶最面前,只要他小手一挥,这两人依然会共事。

  这让陶最有些迷茫,不知道这算不算剧情自我修正的体现。

  但如果剧情真的具有自我修正的能力,那为什么顾南会失去骨仔?自己的存在又算什么?还有星灿的陆君浩又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