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宋汀雪的话是金丝藤, 她的身子也像金丝藤,紧紧缠着荀烟。鼻音是舒服的喟叹,宋小姐贪婪地缩在荀烟怀里呼吸, 汲取氧气与养分,箍着她, 似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商务车前有人经过,翻包找出钥匙, 一摁, 感应的响音清脆, 惊醒了车里的二人。
荀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后座毛毯裹在宋汀雪身上,把她摁在主驾驶位死角处,自己又单手迅速扣好纽扣,拉下衣裙裙摆, 正襟危坐。
极限的几秒里, 司机没觉察异样, 在位置上调导航。
“嗯?”她一抬头, “荀老师,你已经上车了呀。哦, 对了,是宋小姐让我来接你的。”
宋汀雪探着身子要回话,荀烟心急, 生怕她又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手忙脚乱去捂她嘴巴。
——然而,当手心触及温热的薄唇,宋汀雪伸出舌头, 在荀烟掌心飞快地一舐。
电光石火, 细小的电流顺着手心涌入, 让荀烟颤栗。
“……你?!”
“啥?”司机在后视镜里抬头,“荀老师,您说啥?”
“没、没什么!你快开车吧!”
“哦哦好的。”
司机心想:荀老师难得这么激动呢。
直到轿车驶出一里地,停在某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下时,荀烟仍谨小慎微地捂紧宋汀雪半张脸。
捂得久了,大意疏忽,居然忘了宋二小姐是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差劲体质。
宋汀雪的呼吸急促起来,虚弱地张了张嘴,扶住荀烟手腕,一双眼睛雾蒙蒙,喘得要落泪了。
荀烟猝然松手。“对不起……”
“没关系,”宋汀雪倒在她怀里摇头,“好冷……”
荀烟把她身上毛毯裹得更紧一些。
宋汀雪闷哼一下,舒缓了气息,伸手抱紧荀烟:“荀烟。”
“嗯?”
“荀烟,我也想要你。”
“……”
“小栀,好不好呀……”
荀烟费解:“宋汀雪,你大概忘了车里不止我们两个人?”
“有人有什么关系?”宋汀雪比她更费解,“小栀管别人做什么?”
“……”荀烟深吸一口气,“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这句没控制音量,换来宋汀雪很低地笑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司机瞬间毛骨悚然:“荀老师,车车车里还有别人吗?”
“抱歉,”荀烟如实回答,“有的,是宋小姐。”
“哦哦哦。”司机有惊无险地松口气,又说,“不用道歉不用道歉,荀老师,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红灯变绿,司机又开始专注路况。
宋小姐也没闲着,也开始专注欲望,喋喋不休:“荀烟,我真的、真的很想要你。”
荀烟忍无可忍:“你闭嘴!”
荀烟比她有羞耻心,第三个人在场让她尴尬得要死。
宋汀雪不管这些,趁着黑暗,让毛毯滑下肩膀,半裸半趴地贴在荀烟身上,低垂眼,牙齿撩开荀烟衣扣,还在恬不知耻撩拨:“小栀,你都忍出汗了……”
她凑近,在荀烟耳边轻声说,“我给小栀舔一舔。”
话音和舌尖一起落下,荀烟闭眼哼了一声,触觉太灵敏,心猿意马,一时间忘了抗拒。
凛冬的夜间,车里暖气未开,气息还干冷着,身体却像是熟透了。
宋汀雪不断拨弄,把她逼得很紧,停顿片刻才后退,舔了舔湿润的唇角,轻声笑说:“好厉害啊,一声不吭的。”
“行了,别闹,”荀烟推开她,小声又认真地说,“回去再做。”
“好~”宋汀雪答应得爽快,“对了,荀烟,你之后还有事吗?”
“月底连着采访,没接新戏,二月才开始有空吧。”
“正好是过年呢……”宋汀雪搭着她,眼神流连在车外声色灯火。
“荀烟,今年年夜饭,你和我一起回宋家吃吧。”
“啊?”
这话打得荀烟措手不及,沉默许久,她才说,“好。”
*
时年二月,A城。
年夜团圆在一个中式庭院里,彤庭玉阶,青瓦檐上新雪初消融。
这也是荀烟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宋家之枝叶繁茂,人员众多。七大姑八大姨坐了十桌往上,多的是荀烟不认识的人。
对宋家这种家大业大却随性的家庭,吃不吃团圆饭,过洋节还是传统节日,在哪里庆祝,完全是以家主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从前是宋知明,现在是宋凭阑,近几年她两个女儿各自独立、宋汀雪后来居上,眼下整个宋家最需要巴结的,真成了宋汀雪。
亲人温情远不足以支撑喜宴气氛,股份实权才约等于话语权。
尤其是,她不仅手里有权,还足够心狠,做得出把亲姐姐送进监狱这种大义灭亲的事情。
自她出现在席间,一身新雪旗袍有多张扬夺目,旁人就有多怵。
一支竹叶小簪盘发,一把罗兰小扇衬身,二小姐全身上下再没有别的配饰,面上也不挂什么表情,通身清冷明澈,寒气逼人。
开席前,她心情仿似还不错,旁人攀谈,她都礼数周到地回应。
这可是攀关系的绝佳机会,总有人跃跃欲试,源源不断滔滔不绝。七时一刻,席还没开,酒已经敬了几大壶。
宋汀雪频繁张望门口,没在屏风后等到想见的人,再回头,脸上不免有些倦色。
终于,她挡掉一个不太熟的年轻人的话,放下酒杯:“失陪。”
说完几步离开宴厅,留下哗然的几人。
与此同时庭院里,荀烟裹着皮衣坐在长廊,手边在打视频通话。
视频里的齐堇玉正张牙舞爪地包饺子。
她说今年路语冰也不想回家,来她家蹭饭,居然还捎上了阿莉尔。
荀烟咋舌:“你家真是……海纳百川。”
“你呢?你去宋家过节,你会不会紧张?”
“说实话,会有点。”
何况荀烟直觉,宋汀雪大张旗鼓操办,应该不只是单单过个节吃个饭,一定还有别的想做的。
“七九,你……”齐堇玉还想说话,荀烟身后有人靠近,是安伽与她说:“二小姐在找你。”
“来了!”
荀烟匆匆挂了电话。
看到荀烟,安伽有些犹豫:“小烟,你一身黑色,会不会有点不妥?”
“啊,我还带了一套红色的,我去换……”
话未说完,已有另一人出声:“不用换。没什么不妥的,很好看,”是宋汀雪揽过荀烟,“走了。”
年夜宴开席的那一刻,宋汀雪挽着荀烟的手,出现在席间。
主桌上,宋知明一身唐装,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梳着,看到她们二人,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色。
她今年八十的高龄,从年轻到暮岁,见惯了大风大浪。从第一眼见到荀烟、见到女人身上那枚翡翠扳指,宋知明就知道,不管过了多久,这个女人一定还会与宋家藕断丝连。不管好坏联系,都是喜忧参半。
眼下看来结果不错,相处得还算融洽。
宋知明本以为,依宋汀雪的性格,薄情寡义是常态,大概率孤独终老,不成想,她竟也能把全身心系到另一人身上,十年如一日,定如磐石。
宋知明算是接受荀烟了,可宋凭阑没有。她坐在宋姥姥右手边,面色发黑,危险得似乎随时要发作。
宋凭阑心里,小女儿是一个很好的商人,但对宋家脉络而言,她太过离经叛道,脱离管教。她今年主动回来团圆,还包揽琐碎事宜,宋凭阑以为她终于转性,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说那些客套话,还些许欣慰。
但此刻见到荀烟——宋汀雪主动请缨操办事宜,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起身,靠近宋汀雪,手压着她肩膀,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我不管你等一下想做什么,都不准说、不准做。”
宋二小姐面不改色:“谢谢母亲成全。”
宋凭阑:“?”
不等母亲再发话,宋汀雪言笑晏晏地领着荀烟入座,是主桌最靠近宋知明——权力中心——的位置。
非常明目张胆。
宋凭阑气得牙痒,想遍了所有鲁莽后果,才硬忍着没发作。
团圆宴开席,大抵算和谐,席间不断有人离座,敬酒攀谈,扯一些时政大事,探看商行口风。
“吃饭呢,聊什么工作。”宋姥姥眉头一皱,没人敢追问了,都小心赔不是。
有人盯着荀烟:“那这位和二小姐是……”
在场没多少年轻人,对娱乐时事不感兴趣,但荀烟也在国际捧了大大小小不少奖杯,再孤陋寡闻也略见其名。
她们看着荀烟觉得眼熟,又稀奇她怎么会坐在宋汀雪身边。
“咳,”宋凭阑担心宋汀雪口出妄言,立刻截住话头,“她也算商行的人,做得不错,和阿雪生死之交,半个朋友。”
半个朋友,那就是连朋友都算不上。
宋汀雪被这称呼气到了,压着气息没说话,她瞥眼看荀烟,想她表态,哪知道荀烟闷头吃饭,一点也没有想为这段关系正名的意思。
二小姐很不高兴。忙前忙后,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的,一鼻子碰了灰,也开始考虑自己这么做是否真的值当。
就是此刻,荀烟匆匆抬头,瞄了宋汀雪一眼,眼底有些忐忑。
正是这一眼让宋汀雪心火复燃,心花怒放。
她忽然觉得怎样都值了。
饭桌下,宋汀雪捞起荀烟的手,五指插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面色雀跃。荀烟一怔,没抬头,却也不抗拒,任她牵着。
高朋满座,情人隐晦。
把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的宋凭阑险些气晕过去。
饕餮珍馐不咸不淡地吃过去,众人各怀心思,直到末尾,宋汀雪擦拭嘴角,抢在宋凭阑的阻挡前先发了话。
“姥姥,我今天也想和您说一件事。”
“什么事呀?”
宋知明心里早有了个底,此刻也装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哎,妈,”宋凭阑没忍住,“您别听宋汀雪乱说!”
宋汀雪挑眉:“看来您知道我想说什么?不如你替我向姥姥说?”
“你真是……”宋凭阑呛了下,“越发没大没小!”
这下好,原本宋汀雪只和宋姥姥悄声说话,这一吵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了。
三个姓宋的虎视眈眈还不够,周围几十个宋家的人目光严肃,荀烟坐在视觉中心尴尬得要命。思及宋汀雪的目的,她一面心动,一面又觉得没必要。
——明明自己也做过在万人剧院借颁奖词告白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轮到今夜,荀烟格外煎熬。
也许是对“家人”这一概念太陌生……
没有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宋汀雪牵起她的手,再一次十指相扣,但是在众目睽睽下,把这段情意广而告之。
掌心的温度转瞬即逝,宋汀雪起身站到荀烟身后,把一块冰凉的宝石牵上她的脖颈。
红色的宝石,顶级鸽血红,一眼就是收藏级别的宝物。
宋汀雪给荀烟戴上,又笑着抬头,望向众人:“与我相熟的亲人友人一定知道,这是我二十岁在塞维利亚拍卖会上拍下的红宝石。”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商业领域、全权负责一项生意,过程艰难,结果还算如愿。尘埃落定后,母亲按照标值把所有钱转到我名下,算是一份纪念。”
“见习商人的纪念。”
“那时我在塞维利亚,一眼相中这块宝石的色泽,而当时最高的拍卖价,和母亲转给我的那些钱,凑巧到一分不差。”
“于是我用赚到的第一笔钱买下这块宝石。”
“仿佛冥冥之中,我就该遇见她,她就该属于我,是我的幸运女神,与我共同进退。”宋汀雪开玩笑,“都说我在圈内顺风顺水,和我的幸运宝石也脱不了关系哦?”
宋汀雪的手从宝石项链向上,抚摸过荀烟颌角。
“——而荀烟对于我,就是如同这块红宝石一样的存在。”
“我们就该遇见彼此、属于彼此。她给我带来无限幸运,无与伦比也无可替代。”
如此,所有心意已经明朗,开诚布公地与所有人道明。
宴厅里讶然又哑然,半天没人回过神来。
只有宋知明叹气:“知道了。你的事情你做主。”
宋姥姥的态度淡然,不算鼓励也不算排斥,但是容许。宋凭阑没这么宽容,盯着宋汀雪:“你想清楚了?”
“当然。”
宋凭阑又看向荀烟:“你不表个态?”
“我……”荀烟扶着项链,脑子里一团乱麻,“我也很喜欢宋小姐。一直都是。”
宋凭阑不满:采访里能说会道的国际演员,怎么偏偏今晚沉默寡言?
宋汀雪却和她不是同一个思考方式。
宋汀雪深谙越难得才越珍贵的道理,知道能言善辩的荀烟变成这种支吾的样子,足以证明方寸大乱。
宋二小姐实在喜欢这份方寸大乱。
她于是勾唇,从后方抱紧荀烟,再次加码:“从今往后,我所有荣耀、喜乐、幸运、欢愉,都共荀烟一份。”
很动情的告白,周围渐渐有人缓过神来,甚至开始鼓掌,说“恭喜恭喜”,称赞“美事一桩”。
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二小姐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只是介绍情人,这未免太过隆重……难不成要和这个演员共度余生?”
“是啊,”宋汀雪有点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有些奇怪,”那人是宋汀雪三姨夫,算半个长辈,“可能我比较传统……容我冒昧问一句,二小姐,您要和一个女人……”
他没再说下去,表情揶揄难看,好像宋汀雪的举措真的挑战到了他的传统价值观。
三姨夫和宋汀雪也算熟悉,逢年过节都会碰面,并没有矛盾。也不过仗着现在人多,宋知明与宋凭阑对此事的态度又模糊不清,他以长辈自居,刻意挑了事端。
可惜,宋二小姐大概是没有长幼有序的概念的。
和她搭在荀烟肩上的手的轻柔力度相反的,是她走出几步,用在男人身上的力道——
啪!一个耳光,清清楚楚表态。
“闲话太多,想来是席间没吃饱。一个巴掌够不够?”宋汀雪甩着手,打疼了似的,“既然您这么传统,那知不知道,从前多话是要割舌头的?别学了传统的聒噪,不去考量传统的刑责呀。”
一切发生得太快,男人懵了,保持着挨耳光的姿势没动,周围的人也傻在原地,甚至没胆子窃窃私语,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宋姥姥呵斥:“阿雪!过分了。给你三姨夫道歉。”
“姥姥……”二小姐立刻软下声音,对着姥姥撒娇,“是他恶劣在先,说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白白坏了我的好心情。”
“你呀……唉。”宋知明只是叹气。
宋汀雪认真说:“我是真的很喜欢荀烟。”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宋姥姥展眉,“是你过日子,又不是我过日子,你自己选着开心就好了嘛。”
姥姥偏袒得明显,甚至不再追究宋汀雪大庭广众打长辈耳光的事情。
宋汀雪挽紧荀烟,目光则落回家人身上:“姥姥,您最好啦!”
宋知明太清楚宋汀雪的脾性了。有求于人时甜言蜜语,某日对她没用了,又不闻不问,甚至一把抛弃。
这样一个势利的人,居然也会爱上别人,真是稀奇。
一旁的宋凭阑也很恍惚。她陡然想到半年以前,明尼苏达州罗切斯特,宋汀雪一身病服靠在床边,思绪游离地与自己喃喃:“妈妈,昏迷的两年里,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世界是灰白的,什么都没有,除了疯长的荆棘,吞噬视野的迷雾。”
“梦境断断续续的,有人在说话……好像在读诗,又好像在哭泣。她在说什么?我拼命想记住,发誓绝不要忘记。但现在醒来,居然都丢干净了。只觉得很重要。我的心空落落的。”
“我想起梦里感受到的一阵风,一阵荒野奔来的风,来得时候很猛烈,摧枯拉朽,不顾一切,可是,一旦离开了,仿佛无事发生,只剩狼藉。”
“后来我知道,那是……荀烟对我的喜欢。”
“她的释然,我的狼藉。”病人喃喃,“我想抓住,但都抓不住了。”
一瞬间,她又抬起眼:“可是,妈妈,我在梦里,听到那个读诗又哭泣的声音说——”
“Aquí te amo. ”
我爱你。
于是梦里南山,风雪骤停。曾经扑簌簌落在雪下的灰白梅花再次聚拢枝头,枯败的草木复生,荆棘开出白色蔷薇,雨声琅然。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见家长诶
确实在收尾了,只剩最后一部电影,70以内会完结。想再写一个angry sex
番外目前:宋汀雪视角、君彦己番外、七九和玉子CB番外、荀宋平安夜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