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里, 病房外栀子花清香。
宋汀雪说完,水杯被扣在桌上,杯中的水晃了晃, 暴露女人沉静外表下不安的内心。
“妈妈,安姨, 科瑞尔……你们先出去吧。”
宋凭阑一挑眉,估计很不爽, 安伽和科瑞尔却点了头, 拽起宋女士与荀烟擦肩而过, 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看着她们背影,荀烟局促又忐忑说:“她们很担心你。”
宋汀雪问:“那你呢,你有担心我吗?”
“……还好。”
宋汀雪盯着她,忽然笑了, 但没什么温度。
这是做过手术了, 还是没做?
出于试探, 荀烟刻意说:“这两年太忙了, 我都没怎么来看过你,抱歉。”
“嗯, 很忙,演了小美人鱼,演了亡灵修女, ”宋汀雪从善如流, “忙到分身无术,翘掉芝加哥影评协会的颁奖典礼,才赶得过来。”
看病床上的人懒洋洋地阴阳怪气, 荀烟眼泪要掉下来了。
“……宋汀雪, 你没有做手术, 是不是?”
宋汀雪眺她:“怕我做手术?”
“不希望你做……”荀烟坐到床尾,眼眶憋得红透,似浸了胭脂,“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
宋汀雪心里立刻软了一片,“嗯啊,我也不想做那个手术,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得太憋屈。”她伸出手,“小栀,我是靠自己挺过来的,有没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靠近一点。”宋汀雪轻声说,“然后,抱一抱我。”
荀烟靠近了些,却僵持着不敢碰也不敢抱,仿佛宋汀雪是个瓷娃娃,脆弱又易碎。
反观是宋汀雪无所谓,抬手拥抱荀烟,唇齿贴着她颈侧,没轻没重地咬。
没咬几下,她又闷哼一声,闭眼咳嗽起来。
这一咳,狩猎的豹子成了孱弱的病猫,蜷缩在荀烟胸前,苍白的脖颈曲着,手捉紧荀烟的腕,想让她给自己顺气。
“帮帮我……”
还是一只要顺毛的病猫。
荀烟觉得可爱,但也后怕:“没有手术根治,之后会不会还有问题?”
“不知道呢……”宋汀雪在她怀里耸了耸肩,轻笑,“所以,小栀,多多珍惜我呀。”
轻飘飘一句话,把这两年的委屈都掀起来,猝然浇透荀烟的心气,使她有些颤栗。
“宋汀雪,你别这么说话。”
宋汀雪一怔:“今天怎么逗一逗就眼睛红了?好像从前的小栀,乖乖的。”
“你放屁。”荀烟瞪她。
宋汀雪眨眨眼笑,手圈着荀烟的腰,在她怀里贪婪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不会死的。有你在身边,我还不敢死。”
消毒水的气息混合淡淡蔷薇麝香,女人的声音在仲夏梦境般的夜风里沉浮。
“荀烟,我舍不得你,也请你……别丢下我。”
*
荀烟走进病房一小时后,宋姥姥宋知明姗姗来迟。看一眼病房外排兵布阵站着的几个人,她问了缘由,立刻要闯门。
“不能留那个女人过夜,对阿雪身体很不好!”
科瑞尔哭笑不得:“宋姥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二小姐愿意得很。”
但阻拦无用,宋知明已经拨开门锁。
病房内床铺空落落,纱窗大开,窗帘被仲夏的风吹动,月色穿堂。
病人被亡灵修女掳走了。
她们一起藏进仲夏夜之梦。
*
花园的喷泉池外,流水敲击成乐声,是G弦上的咏叹调。
“还是坐上这东西了,”宋汀雪邦邦敲着轮椅,像个小孩,又气又笑,“有够烦人的。”
荀烟推着轮椅:“你躺了两年,站不起来很正常,病人都需要复健。乌玛·瑟曼花了很久才唤醒下半身知觉,能正常行走,刺杀仇人。”
乌玛·瑟曼是电影明星,荀烟说的那个角色在Kill Bill里,乌玛·瑟曼为了复仇,硬生生激活意识,从植物人的状态里返还现实世界。
“那小栀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拼尽全力回到现实世界么?”
“为了什么?”
“为了讨一个吻。”宋汀雪仰起脸,直视进荀烟双眼,郑重又珍重地请求,“荀烟,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应该同意吧,毕竟她们早已吻过千百万次。可荀烟无由来想起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宋汀雪,就算你以前对我只是玩玩而已,哪里都碰了,为什么唯独不愿意吻我?”
怎么忽然问这个?轮椅上的人仰视荀烟,神色肉眼可见地顿住。
许久,她低下眼,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荀烟,你知道依存症吗?”
“知道。”
她把她当成最后一片叶子。
“依存症……不该这样的。当一个人把全部心力都寄托到它物身上,意味着当那个物品消失,她的世界也分崩离析。如同阿吱的死亡,你的离开,都会让我难堪。但我无法抽身,像一只菟丝花、寄生藤,拼命汲取别人的空气、生机、生命,怕被抛弃,又恨自己不能独立。我不敢吻你,不敢看到自己的彻底沦陷。”
也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能。
荀烟只喃喃:“原来你真的没有把我当做人看。”
“原谅我,荀烟。”
宋汀雪少有这种剖析自己的经历,更不喜欢被谁看光,但当话音落下,她前所未有的自在,觉得轻松。
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没立场乞求亲吻了。
自私自利笑里藏刀的野心家,没资格拥有真情。
“那现在呢?”
荀烟居高临下凝视她,却问,“那么现在,又为什么想讨一个吻了呢?”
宋汀雪沉默,视线被月色灼烧,有些湿润。
——因为我爱你。
然而,比这句告白更先降临的,是荀烟猝然落下的吻。
荀烟捧住宋汀雪的脸。她的吻很温柔,时隔两年的吻技变得生涩,好像还是曾经那个青涩幼稚的女孩,捧着一颗真心,吻得小心翼翼。
退缩,犹豫,请求之后再试探。
那样小心又温柔的触感却让宋汀雪哀恸。
她仰头接吻,无可抑制地掉下眼泪。
“荀烟……”
意识到身下女人的呜咽,荀烟放开她:“你……你怎么了?”
宋汀雪眼睛湿漉漉,清澈的泪珠滚落下来,映照月光,也把那张清冷漂亮的脸衬得好苍白。
她自知失态,移开眼调整情绪,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病服衣角,收了泪开口,只是叹气:“荀烟,别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
“你有。”
“我没有……”
“你有,”宋汀雪忽然变得很固执,“你吻我,就是可怜我。”
“……”
“不是可怜你,”荀烟半蹲下来,尽量与她视线齐平,“我吻你,只是因为我想吻你。”
“是不是我在病床上垂死了,你害怕了,才可怜我?”
“不是。”
宋汀雪又落泪,哭得难受,上气不接下气:“难道是我追得太紧,你不堪其扰,才可怜我吗……”
怎么还绕回去了。
荀烟叹了口气。
“宋小姐,爱情不是数字游戏,不是从前我喜欢你,你忽视我,而今我断了心思、选择离开,你追逐、弥补、尝试和解,这份感情就该回到最初状态的——不是这样的。”
“曾经我坚持着,你缺席了,如今你返回来弥补,它并不会因此完好如初。伤害是固有的,它不会因为弥补而消失,宋小姐,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只能是错过。”
宋汀雪喃喃:“是吗,只能错过……”
“所以,”荀烟话锋一转,“如今我回头,亲吻你,只有一个原因。”
“我还喜欢你。”
她凝视宋汀雪,目光似咏叹调里的乐章。
“或者说,”仲夏夜,月光轻,都比不过情人呓语里万分之一的温柔,“我还爱着你。”
作者有话说:
关于依存症:
宋:我病了,你是我的药
荀:……
如果我是鲜花,我一定会喜欢你。
因为你好土啊。
宋:QAQ
PS:再往后还有一部电影,我略写,评论区有人觉得我戏中戏写得不错,能不能扩充,首先,谢谢你的认可!其次,不会!有些戏中戏命题太大,我写不来。而且它们的题材也不适合网文。
PS之PS:有人问为什么安尔文西要床戏。
可能这个剧本结束得比较仓促,是叙述性结尾,没有渲染情绪、烘托不到位,有人觉得床戏突兀,我的错。其实该是水到渠成的,情到深处要亲吻,有触碰,有欲望……应该顺其自然发展下去,不需要回避。
另外,跳出文本,从我设置这个剧情的角度,一方面我个人不太在意床戏,又不是真的做(喂)衣服都不用脱。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和十八岁的荆棘鸟做对比:十八岁的荀烟拍一个黏糊的眼神戏都要被宋小姐阴阳怪气,二十六岁的荀烟不再受到束缚,即便是相对过分的“床戏”也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自己能决定自己的选择(并为选择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