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姓宋?”
君彦己之外, 两位选手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反而是总监一愣,慌张起来:“没有没有!”她推开黎千和与伏佳,“你们先回去吧!”
黎千和与伏佳半推半就走了, 荀烟和君彦己留下。
总监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本以为她要语重心长说些什么, 可再戴上眼镜,立刻换上一副陪笑的脸。“小君啊……”总监讪讪, “别为难阿姨啦, 那个级别的人和事, 多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就是默认了。
君彦己当然不爽:“她是这次音综的投资人吗?”
“……不是。”
“那她手伸这么长?”
“闭嘴!”总监眼疾手快捂住君彦己嘴巴,眼角余光还瞄一眼荀烟,低声,“祖宗, 祖宗, 您少说两句!”
荀烟喃喃:“真的是宋小姐?……可是, 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君彦己心直口快, “看不惯你和我合作呗。某个人心思捉摸不透,占有欲倒是很强。”
“扯到哪里去了, ”总监说,“小君,你不知道昨天事儿闹得多大?再出一个合作舞台, 这节目也甭办了, 直接被掀翻去!”
“真是春秋笔法,是被网友掀翻还是被宋汀雪掀翻当我看不出来?”
总监:“别说了!你这张嘴啊……”
先前的计划莫名其妙被打乱,任谁都不爽。君彦己气了多久, 就对总监阴阳怪气了多久。
可再阴阳怪气也没办法改变既定事实。
当日下午, 为了综艺连贯性, 三位选手被要求重新拍摄选队友的桥段。黎千和与伏佳干脆两两配对,互相合作,立马商量出选曲。
君彦己不情不愿站在镜头前。
正赶巧,李川月原本的合作对象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出席,缺了个位置。她和君彦己又熟悉,节目组于是安排她们做搭档。
君彦己没异议。
她的视线扫过好友,假模假式说,“李川月。我选李川月吧。”
赛制风波这才告一段落。
*
李川月的选曲是《琴师》,这本是李川月根据自己古琴特长选的曲,打算来一场古琴独秀。如今君彦己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霸场,询问要不要更换曲目。
“小君,如果你想继续唱蜂鸟的话,我也可以呀,那首歌我会唱。”
君彦己果断摇头:“不用。就按你的选曲。”
“可是我的古琴独奏……”
“哦,怕霸占了全场风头?”君彦己慢条斯理,“抢风头这种事情,也是要看实力的。”
言下之意:李川月,你的实力还不足以霸占我的风头。
这么一说,李川月立刻激起斗志,“君彦己,你真别太傲了!你会唱古风歌吗?”
君彦己耸肩:“不会就学啊。”
舞蹈室里,音乐老师放起前奏。铮铮的古琴声响,细碎却优雅的鼓点……
确实可以说是,和君彦己的风格没有半毛钱相干。
“若为此弦声寄入一段情,北星遥远与之呼应,”李川月已经开始跟着唱,“再为你取出这把桐木琴,我又弹到如此用心……”
这首歌非常符合李川月的气质,但对君彦己显然很不友好。她对着歌词本大眼瞪小眼,配伴奏连着过了好几遍词,明明没有大问题,可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一首带剧情的情景歌。主视角是一位战俘琴师,被送到敌国,为君王奏乐取乐。故事里,琴师遇到一位侍卫,侍卫替琴师解开脚上枷锁,为她送餐,陪伴她,听她练琴练曲。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怀念的琴师、温柔的侍卫、残酷的君王。
过到第五六遍的时候,李川月大叫:“我懂了!我懂了!”她疯狂摇着君彦己肩膀,“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小君,你的演唱风格完全不像侍卫——你阴狠得像那个变态君王!!”
君彦己:“……”
再过了一遍,还是不尽人意,但到了饭点。民以食为天,李川月拍拍屁股站起来,“先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琢磨琢磨,争取下午把词曲捋顺了,明天开始编排舞台。”
君彦己说行。
可惜理想很美丽,现实很残酷。李川月也没想到自己一顿饭后,肚子会痛得走不了路,更别说练习曲目了。
“胃疼老毛病了……中午吃嗨了,一连两杯冰可乐……”李川月面色发白,“我先去趟医院,小君,这歌你先自己练着哈!”
李川月向节目组告假诉苦的时候,荀烟正站在一旁。她本就心有愧疚,听了李川月的话,瞥一眼没好气的君彦己,立刻主动请缨:“我来帮你吧!”
君彦己掀一掀眼皮,“荀老师要帮我什么?”
“帮你占李川月的词呀!也可以帮你排一排双人互动,”盯着君彦己,荀烟后知后觉,“你……不会在生我的气吧?”
生气?
君彦己微微一怔:“倒也没有。”
“对不起,”荀烟仍然道歉,“是我拖累了你,拖累了你们。”
“……别这么说。你也是受害者。”君彦己稍稍拉一把她的袖子,小声问,“只是,她一直这么独.裁.专.制吗?”
荀烟明显地愣了下,没抬头也没回答。
但君彦己从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君彦己心里,荀烟是个很割裂的人。和宋汀雪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且满面麻木。
可一离开宋汀雪——仅仅只是短暂地远离——那些属于二十几岁青春活力,显然又回到荀烟身上。
就好像,木偶走出明敞的阳光花房,暴露在真正的阳光下,空气里弥漫着自由的风,万物生长,人偶圆形的关节也生出血肉。
但仅仅片刻,自由的人偶自甘回到玻璃的花房,宋汀雪的身边。
为什么?
宋汀雪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或者说,她到底有什么把柄在宋汀雪手上?
君彦己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她们已经重新回到舞蹈室,荀烟跟着伴奏哼了一遍,“月光常常常常照故里,我是放回池中的鱼……调子好听诶。”
君彦己嗯了下。随那旋律,她的视线落在歌词本上,“舞台情景扮演的话,李川月是琴师,我是侍卫。你注意看分词。”
“好啊,”荀烟笑着,“那我代她演一会儿琴师咯?”
君彦己却蓦然一愣。
她喃喃:“如果你是琴师的话,我是侍卫……我大概知道君王是谁了。”
荀烟莫名其妙:“什么?”
“没什么。我找到这首歌的感觉了。”
自知太激动,君彦己立刻平静面色。荀烟见她开心,于是也不再问。
她们靠在舞蹈室边缘,身前一台黑白电子琴。
一整首歌曲,排了四五遍。荀烟最喜欢的一句歌词是,“你挽指作蝴蝶从窗棂上飞起,飞过我指尖和眉宇”,每次哼到这一句,她语气都稍稍带笑。看她真的喜欢,君彦己忽说:“我们商量着,在这一句歌词上有眼神交流,或者动作交互。”
“动作交互?”荀烟一听来劲了,眼睛刷地亮起,“我教你变个小魔术!”
君彦己说好。
荀烟于是从笔记本裁下一张纸,迅速折成蝴蝶形状。
她把纸蝴蝶放在君彦己手心,微微退开身,双手拢起,五指在空气里摆动。
还真有那么点儿小魔术师的样子。
君彦己发愣,目不转睛盯着她,却忘了关注手心的纸蝴蝶。
某一刻,纸蝴蝶稍稍振翅。
细小的动作让思绪回笼。才低头,竟见纸蝴蝶振动翅膀,跃在空中,栩栩如生!
纸蝴蝶先是在她们之间扑腾着翅膀,摇摇欲坠地上升,最后停留在君彦己鬓发边。
但荀烟放下手的刹那,蝴蝶失去生命,如散架的零件,猝然飘落。
是君彦己眼疾手快接住它,“这是……怎么做到的?”
“用头发丝作提线。哦,是我自己的——我可没扯你头发。”
“为什么最后会停留在我身上?”
“因为你的耳钉啦。你没发现吗?纸蝴蝶上有一小块磁铁。”荀烟收回蝴蝶,继而喃喃,“唔……如果有光影衬托,效果应该更好。”
君彦己嗯了下,眼神落在荀烟手心。
她也许在好奇荀烟口中的头发丝,但隔着距离,她看不清,也不敢随便触碰。
荀烟主动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手心的发丝拽起蝴蝶,荀烟在认真复盘魔术。可是,当温热的指腹摩挲在手心掌纹,君彦己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视线从荀烟手腕游离,光洁的小臂,圆润的肩头,脖颈纤长,锁骨瘦削。
交缠她们的哪里是发丝?是一条细线,一缕琴弦——一缕融化在月色里的,暧昧又温吞的琴弦。
难以抑制的,君彦己看着她,喉口干涩。
荀烟没注意到她的走神,一边拽起手里蝴蝶,一边轻轻哼唱:“你挽指作蝴蝶从窗棂上飞起,飞过我指尖和眉宇……”
君彦己移开眼,笑:“你很喜欢这句。”
“是呀,”荀烟大方承认,又礼尚往来地问,“你喜欢哪句?”
君彦己想了想,“大概是‘哼着陌生乡音走在宫闱里’吧?”
她靠在墙边,墙壁末尾是落地窗,窗外黄昏时分,天空昏暗,只地平线赤霞一片,“琴师与侍卫,应当也是出生陌生阡陌的人,都望不见故乡的月亮,才惺惺相惜。”
“哦,还挺有诗……”
荀烟话未说完,不过眨眼的电光石火,四周陡然暗了暗。
偌大舞蹈室啪地一下,跳闸断电了。
“怎么又停电——”
选手的抱怨声不绝于耳。
黄昏的风带起薄纱窗帘,罩住窗边的二人。那双漆黑的眼眸近在咫尺,荀烟呼吸漏一拍,忽觉世界变得很安静。
安静到只听得见天边黄昏收影的声音,与扑通扑通的心跳。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君彦己的。
“荀烟,你真的开心吗?”
寂静的风里,君彦己陡然开口,这么问她。
“什么……”
“在她身边,你真的开心吗?”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也知道我想说什么。”君彦己一字一顿,“荀烟,你不要装傻。”
你不要装傻。这五个字掷地有声,压住了身外所有嘈杂。
君彦己靠近:“荀烟,如果可以,我愿意……”
愿意什么?
命运没给她说完的机会。
君彦己话音未落,练习室恢复供电。
突如其来的光线像一团火,点燃了遮蔽她们的窗帘,让两个近到几乎吻在一起的影子无所遁形。
荀烟一个激灵,触电般远离。
脱离薄纱窗帘的那一刻,像是从无数的茧里挣脱出来,荀烟大口呼吸着空气,环顾四周,发觉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看过来。
她松一口气。
荀烟承认,君彦己靠近的瞬间,她的世界变得好混乱。飞窜的烟火在湖面炸开颜色,雨滴从空中砸落,耳边嘈杂不绝,有人声也有虫鸣。蜂鸟和蝴蝶振动翅膀,展翅欲飞。
——可是,当她脱离君彦己。
蜂鸟不飞了,蝴蝶匍匐在地面。至于荀烟,仍然是身不由己的战俘。
她也许知道君彦己要说什么。
但只要那些话还没说出口,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到。
便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片刻后,她离开舞蹈室,算得上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琴师》
我听的是女版,老吕的翻唱
给李川月选手点一首《月落的声音》吧,感觉很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