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骗子方铭,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了嫉妒心作祟,方铭正常的好奇心终于浮出水面。

  “其实——”宙有点迟疑地看了看他,眼神中充满全然的信任:“认识你之后,我常想,他或许他不是故意骗我,我……”

  “不不不!”方铭断然制止他:“你可不能把我的优点,嫁接到别人身上,另一个我也不行。他惹你生气难过是事实,咱们就叫他骗子,他也不冤。”

  宙的嘴角微微翘起:“还记得我说过,有一次差点可以见到我的妈妈吗?”

  “记得呀。”方铭一愣,反应过来:“上次你不肯说,原来是跟骗子方铭有关?”

  宙第一次见到“骗子方铭”,就是徐先伙同一伙人围堵宙的那天。

  那天,宙被徐先一伙伤得很重,背后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世界线重合的同时,他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山的脚下,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和阿姨们在一起,已经帮他包扎好了伤口。

  当时跟宙相熟的一个阿姨,惊魂未定地对宙说:“幸亏这次来的小方,带着一个药疗箱,否则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流血不止。”

  小方是在登山的时候,被另一个自己推下山的,说起自己的加害者,小方没多少愤恨,只说自己倒霉。

  这个年轻人外向开朗讨喜,尤其受到阿姨们的喜爱,再加上他跟宙年龄相当,阿姨们非常希望他能跟宙交上朋友,所以免不了七嘴八舌地跟他讲了一些宙的身世。

  还没等伤员醒过来,小方就对这个叫“宙”的男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他从小出生在这个回收站,妈妈只能陪他三年,从此之后,这些阿姨们轮流照看他。

  说是她们照看他,但其实这孩子的妈妈在离开前就把他训练得很懂事,不哭不闹。

  孩子长大后,不但经常利用他特别的能力帮助她们,还会保护她们不受欺负,更像是她们这群人的守护者。

  可是这孩子有点太懂事了,独立得让人心疼,受了伤也从来不说。

  “要不是这一次他晕过去了,还不知道会躲到哪里舔舐伤口呢。”说这话的女人,擦着眼泪。

  小方也没辜负阿姨们的众望,义不容辞地担任起照顾受伤的宙的护理工作,并且出乎阿姨们意外的是,宙好像很快就接纳了这个朋友。

  她们不知道的是,小方取得宙信任的原因是——他发现了宙的妈妈留下来的讯息。

  那本《小王子》,从妈妈离开以后,就一直由宙自己保管,哪怕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也死死抱着不肯放,阿姨们都能理解——“毕竟那是他亲生妈妈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小时候宙还会让亲近的阿姨帮他念一念,长大后,只有自己独处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

  但是那天他受伤时,为了接受治疗,他脱下了衣服,兵荒马乱之间,那本书掉了出来,小方在帮他收拾的时候,发现书中露出了一页信纸的一角。

  等宙醒过来之后,小方神秘又兴奋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那本书里夹了东西?”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小方发现,这张信纸并不是简单地夹在书页之间,而是被巧妙地粘在了封底和空白页之间。

  有些书籍在出版的时候,会在封面后,封底前留一页或者多页空白页,一般人在读完书之后,并不会去翻看这些空白页,而这本书的最后一页空白页被粘在了封底上。

  封底本来就比正本页面厚,所以粗心的人甚至不会注意到封底被粘住了,哪怕见过这本书的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也会觉得是书籍出厂时胶水粘住了,既然是空白页,也没必要冒着破坏书页的风险,硬去撕开它。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粘住它的胶水开始有点脱胶,常年被翻看折叠,再加上这次宙受伤时书本被反复倒腾,藏在里面的秘密,终于忍不住冒了个头。

  小方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也能看出这是有人费了心思隐藏的东西,所以他谁也没告诉,不动声色地让宙收了回去,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悄悄问起。

  宙在小方的提醒下,小心翼翼地分离了两个粘住的页面,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写满了内容的信纸。

  那时的宙一个大字不识,即使发现了这封信,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他唯一能认出的,是信纸最后画了一个女人牵着小人的画,那是他小时候画过的画,妈妈反复指着小人说这是宙,而女人是妈妈。

  这是妈妈留下来的讯息!

  这让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叫做“妈妈”的女人的宙,忽然升起了巨大的渴望——

  他想见见自己的妈妈。

  然而,小方对着满纸的信息挠了半天头,在宙期待的眼神中,尴尬地说:“没看懂。”

  作为一个堂堂大学生,当然不是信上的字多么难认,而是——“这就不是一封信”。

  小方说,那更像是一个草稿纸,仿佛是有人在把她的想法,用流程图表的方式画了出来。

  “你的妈妈,一定是个理科生!”小方讪笑着说。

  那段时间,他们沉迷于解开这封信的谜底,小方也一再推辞了回家的计划。

  不识字的宙,只能依靠小方的解密,心里虽然着急,但却只能看着信纸发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宙萌发了强烈的、想要认字的愿望,以至于后来,当方铭瞎猫碰上死耗子,提出教他认字时,他立刻就动摇了。

  不过当时,宙并没有打扰小方的工作。

  据小方说,那封信上,写了很多关于回收站的想法,那是他的妈妈在那三年间,努力摸索出来的东西,而初来乍到的小方缺乏这些背景知识,所以只能慢慢去了解。

  小方不时会问他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世界线重合的时候,你可以自由活动吗?”

  “你妈妈有没有留下过其他东西给你,或者拿走你什么东西?”

  “你有没有注意过不同世界线的引力?”

  ……

  几个月后,小方告诉宙:“我大概知道了。”

  宙的妈妈是在寻找能将宙带回她的世界的方法。

  “带你回现实世界?”听到这里,方铭猛地坐直了身体。

  “嗯。”宙点点头,见方铭如此激动,平淡地说:“但她也没找到。”

  方铭却陷入到这个想法中,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懊悔地说:“我怎么从来没想过?如果我早点想到这个念头,说不定……”

  宙拉住他抽打自己的手,摇摇头:“没可能的。”

  宙的妈妈,可能从宙出生的那一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仍然失败了。

  “你的妈妈留下来的这张纸,”小方当时告诉宙:“是就像留给你的接力任务,她完成了任务的一部分,期待未来长大后的你来完成其他的部分。”

  其实小方对自己的解读也不是那么有把握,他大致分析出,宙的妈妈带走了宙的一些东西,使得宙能够从众多的世界线中,找到她。

  听到这里,宙依稀想起来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妈妈曾经跟他玩过一个捉迷藏的游戏。

  她告诉宙,认识的阿姨藏在那些像迷宫一样的世界里,让他牵着自己去找她。

  一开始,宙不知道怎么玩,但妈妈一直耐心引导他:“慢慢找,那个阿姨就像小星星一样,在天上闪呀闪。”

  终于,宙找到了。

  他记得自己成功的时候,妈妈又哭又笑地亲着他。

  但是这个游戏,妈妈只带他玩了一两次。

  最后一次,他飞快地找到了那颗星星,得意地看着妈妈,妈妈微笑着说:“妈妈以后也会像今天的阿姨那样藏起来,等小宇宙长大,你也要像今天一样找到妈妈哦。”

  可是,妈妈“藏起来”以后,宙没有看到“星星”,长大后,他知道那只是妈妈为了安慰自己编的故事。

  但是小方告诉他,妈妈或许没再骗他。

  妈妈的计划里,宙可以找到她,但计划不知道怎么出了岔子。

  “遗忘!”小方给出了答案。

  “这不是我说的,”小方指着那张信纸说:“你妈妈预料到了。”

  宙的妈妈预料到了可能的失败,这个计划中,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一个当时只有三岁、未来几乎不会保留多少儿时记忆的孩子,一群流动性特别大、品性无法确定、素未谋面的看护者们,还有一个注定会忘记自己在宇宙边缘还有个儿子的她自己。

  这几乎是一个无望的计划,但宙的妈妈没有放弃。

  那张信纸上的另一个线索是——引力。

  世界线会根据个体跟那个世界的关联强度,来判断他们的归属,而这种关联,来自于人与人的关系。这是宙的妈妈作出的判断。

  按照这个假设,宙的妈妈所在的世界线,会因为她这个至亲的存在,对宙产生最大的引力。

  宙和小方为此特意在某次世界线重合时做了验证,但也失败了。

  “或许是时间太久了。”小方举着那张纸寻找解释。

  那张信纸上有一个引力方程式,时间、距离,都会影响引力的大小。

  宙跟妈妈的缘分只有三年,任何关系,在二十年的音讯全无后,都是难以为继的。

  那张像是思维导图一样的信纸中,列举着种种可能性,或许在回收站的三年,她每日每夜都在绞尽脑汁,安排着自己离开后的一切,也计算着这个小孩和自己重逢的可能。

  这张没有深情的话语,却处处写着爱的信纸,让宙再一次体会到了母爱。

  让他重新燃起了再见到她的希望。

  “但是,那个方铭……”

  “骗子方铭。”方铭帮他注解。

  “……却带着那张纸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