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 景小楼正在打着手电洗漱。停电让所有的电器都停止了工作,房子里安静得可怕,有那么一秒, 景小楼甚至不想关闭水龙头, 至少水流的哗哗声让人安心。

  当然,他只是那么想想罢了。

  用毛巾擦完脸, 景小楼对着镜子揉了揉眼眶,也不知道是手电光的作用还是他今天经历了太多导致,景小楼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比以往更加苍白。

  看着看着,突然——

  镜子里的那个景小楼歪了下头,仿佛带着脖子被折断的‘咔吧’声,冲着镜子外的景小楼露出诡异的笑。

  什、什么啊……

  景小楼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感觉双脚好像被钉在地上, 身体无法移动,只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耳朵里都是心跳声。

  紧接着他又从镜子里注意到, 在他身后, 在手电光照不到的黑暗处, 好像有个什么黑乎乎的人影站在那儿。

  景小楼快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了。

  而那鬼影,似乎正在一点点变大,向他靠近。

  下一秒——

  “小楼?你在这里吗?群里有通知了,电路损坏正在抢修,预计凌晨1点来电。”

  艾利安的声音让景小楼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黑暗里是熟悉的房间, 门口艾利安正摆出敲门姿势,再回头, 镜子里一切正常,可怕的幻象消失了。

  “小楼?”见景小楼状态不对,艾利安放轻了声音问,“还好吗,要不要躺下休息会儿。”

  “还好。”景小楼勉强勾了下嘴角,“可能就是有点累了——艾利安你刚说什么,群里是有通知了吗?”

  “对。电网局的反馈说是电路故障,正在紧急抢修,预计明早1点恢复供电。”艾利安说道,“别等着了,先睡觉,明早起床电就来了。”

  景小楼点点头,放好毛巾,拿上手电筒离开卫生间。房间门口,景小楼胆怯了,倒不是他有多怕黑,只是——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他不想再出现恐怖的幻觉,不想一个人待着。

  于是他叫住了正准备回房间的金发男人:“艾利安,呃,你能不能……”能不能陪陪他,至少在今晚,他想有个伴。

  但就像是喉咙被糖霜黏住了那样,这后半句景小楼是酝酿了半天,最后憋的脸都红了,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艾利安看出了景小楼的窘迫,他笑了笑说道:“我想我们应该省着点这唯一的光源,你介意我搬到你房间里画画吗,小楼,我们用一把手电。”

  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算是给足了景小楼台阶下。

  “当然!”景小楼捣蒜样点点头,随后他移开眼神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急切,“我是说——我不介意。”

  这可能是停电的唯一好处:在黑暗中,脸再怎么红,都不明显,景小楼想。但他不知道的是,诞生于黑暗的怪物把他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去吧。”艾利安含笑说道,“你先去屋里等我,我很快就来。”

  景小楼点头,乖乖进屋在床上坐好,片刻后,他才意识到刚刚这段有多么容易让人想歪。

  好怪啊,他咬了咬下嘴唇想,怎么感觉像意思是——去床上等我,我这就来。

  啊啊啊啊啊!艾利安你怎么说那么奇怪的话啊!

  景小楼飞快用被子蒙住自己在床上来回翻滚,突然,他停住了。

  不不不,奇怪的不是艾利安的话,而是你自己吧!那就是句再平常不过的叮嘱,换成谁来都不会想到那里去,是你自己奇怪!

  软绵绵锤了几下被子发泄后,赶在艾利安回来前,景小楼扯开被子恢复正常且端庄的样子。

  但他忘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静电。

  于是在艾利安带着画本和钢笔走进景小楼房间时,看到的是一个眼睛亮晶晶的、明显经历过什么运动在喘气但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头发向四周狂野飞舞着的景小楼。

  艾利安:“……噗!”

  景小楼眨眨眼,不明所以。

  “头发,小楼。”艾利安笑着指指他头顶,“你的头发飞起来了。”

  景小楼怔了怔,伸手一摸,这才想起还有静电存在。

  而想到静电,就会想到被子,想到被子,就会想到刚刚他在被子里胡思乱想的经过,进而又想到了艾利安那句引发遐想的话。

  瞬间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涌入脑海。

  景小楼终于撑不住了,甩掉鞋子,也顾不上换睡衣了,直接跳进被子里遮住半张脸,闭眼翻身,拿后背对着艾利安。

  “我、我要睡了,艾利安,晚,晚安!”他磕磕巴巴大声说,“明、明天见!”

  身后的怪物快要忍不住笑意了。

  真可爱啊。

  ……

  半个小时过去了,景小楼躺在那儿,听着身后笔尖摩擦纸张的唰唰声,一丁点睡意都没有。

  怎么睡得着啊,艾利安就在距离他不到3米远的地方。

  想了半天,景小楼最终还是坐了起来,他蜷起腿靠在床头,看向金发男人。

  “我睡不着。”他小声说。

  “果然还没睡。”艾利安停下画笔,“那么——要听睡前故事吗?”

  景小楼嗯了一声,随即又摇摇头,他说:“我们……来聊聊天吧。”

  “好啊。”艾利安合上画本,“想聊什么?”

  “呃——你之前给我讲了你的过去,对不对,现在,我来说说我的。”景小楼润了润喉咙,把膝盖抱得更紧。他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准备对人‘掀起伤疤’。

  “看来我们终于熟到这个地步了,小楼。”艾利安轻笑声说,他换了个姿势郑重坐好,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景小楼深呼吸,说道:“我父母死于7年前的一场爆|炸,而那爆|炸,是我造成的。”

  说完这句,他停顿了好一会儿,仿佛光是这些句子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那样。

  艾利安来到景小楼床边坐下,握住了他抱着膝盖的手:“如果你不想说——”

  “不,我想。”景小楼打断了他。

  “——跟着你自己的节奏来。”艾利安捏了捏景小楼的手背,安抚道,“心理上的治愈需要时间,你想停多久都行。”

  景小楼给了他一个感谢的微笑,随后再次深呼吸。

  “7年前,我读高中二年级,成绩不错,但却是个能让所有老师都头疼的捣蛋鬼。而我最爱的,是逃课到隔壁大学和那里的大学生们打篮球。今天你见过的那位,君再野,我叫他学长,我们就是那样认识的。”

  “我总是跑去打球,哪个老师说我都不听。后来有一天,上级领导来视察,正好撞见我翻墙出去,校长忍无可忍了,直接打给了我爸妈,要他们来学校把我领回家反思——当时人人都知道我爸妈是著名研究所的教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联系他们。”

  “然后啊,然后就出事了。”

  “我爸爸非常生气,他把这事告诉了我妈妈,两个人准备请一天假回来教训我。但是,或许因为他们走得急,忘记把某种危险品放回去,在他们开门的瞬间,Boom。由于连锁反应,整个实验室都被波及,他们是伤得最重的。”

  “而这个时候,我正在篮球场上,为单挑赢了大学校队主力而沾沾自喜。”

  “如果那天我没有逃课,没有被领导撞见,没有惹校长发火,我爸妈也就不会接到那通电话,也就不会出事了。”

  “我在病房里跪了一个星期,也祈祷了一个星期,我求上帝保佑,求佛祖开恩,我拜过了所有的神仙,但他们最后还是离开我了。”

  “你知道吗,艾利安,我妈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哭,小楼,这不是你的错,爸爸妈妈爱你,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不知不觉中,景小楼眼眶发酸,视线逐渐模糊,直到他的眼睛再也承受不住那些眼泪,它们顺着景小楼的眼角留下,。

  他抽抽鼻子,颇有些酸涩地微笑起来,随后抬头看向艾利安:“我做到了对吧,我做到了对我妈妈的承诺。”

  “你做到了,还做得很好。”艾利安抬手帮他拭去眼泪,“要是你父母能看到现在的你,他们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嗯。”景小楼用力点头。他放下有些发麻的双腿,还没等用手捏一捏,他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想你需要这个。”艾利安说。

  景小楼瞳孔微微颤抖。

  是的没错,他正需要一个拥抱,在他把一切都说出来,终于释放埋藏多年的压力之后。

  景小楼缓缓抬手回抱了艾利安。

  他们静静地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

  几分钟后,在景小楼的后背发出抗议前,艾利安松开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小楼感觉艾利安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热了。

  就在这时,随着‘啪’地一声,电力恢复了供应。

  整个房间一片明亮。

  艾利安看了眼手表,“11点46分。”他说,“这里的工人效率高得出奇,在我的国家,这根本不可能。”

  景小楼没心情回答这个调侃。

  怎么不再多停一会儿,他低头垂眼,恹恹地想,那样他们还可以多相处一会儿。

  艾利安很快再次察觉出了景小楼的心思,他思考片刻,起身来到门前,然后伸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我突然觉得灯很刺眼,我想我的眼睛被伤到了,可能撑不到回房间。”他用某种念诗般的轻快语调说道,“你介意我今晚在你这里挤一挤吗,小楼?”

  景小楼保持着表面端庄,实际狠狠咬自己的口腔内壁。

  他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分出一半被子来,再把枕头推过去,用床边的一个抱枕替代它,最后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答:“……不介意。”

  艾利安噙着笑坐到床上,他把景小楼让给他的枕头推了回去,自己则用那个可爱的小猪抱枕,随后很绅士的侧着躺下,全程没碰到景小楼的身体。

  “睡吧,小楼。”他说,“晚安。”

  ……

  这一晚,景小楼几乎没睡,快到4点的时候,他才终于坚持不住,在艾利安味道的包裹下昏昏沉沉睡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艾利安已经不在了,这让他稍微有些失望。

  但景小楼不知道的是,凌晨,就在他昏睡过去的那刻,他身边的怪物睁开了眼睛,近乎贪婪的注视着他。

  艾利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是祂头一次感觉到了失控,看着睡着的景小楼,祂几乎压制不住体内某种欲|望的井喷之势。

  研究人类这么久,艾利安见过高的,矮的,美的,丑的,胖的,瘦的,白人,黑人,亚裔,拉丁裔……他研究过圣人,也探查过罪犯,但从来没有一个,没有任何一个像景小楼这样让祂痴迷。

  这和味道无关。

  景小楼很香,但比他更香的,艾利安也遇见过,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产生对景小楼这般的感情。

  祂甚至不记得那人类的样貌和性别。

  只能说,景小楼是特别的。

  艾利安幻化出触须,在距离景小楼皮肤几公分的位置悬空,慢慢拂过他全身。

  某种压抑的情感渐渐清晰——祂想碰他,很想很想,他的睫毛,鼻尖,唇瓣,想用触须卷过他身体的每一寸,想吻他,想听他叫祂的名字,想和他进行人类所热衷的液体交换行为,祂太想了,想的不得了。

  天蒙蒙亮。

  怪物冲回自己房间,在房门关上的那刻,祂终于忍不住变出小半真身来,然后疯狂破坏着宣泄自己的情绪。

  房间像被一千只猛犸象踩过。

  直到——

  墙上的一张肖像画飘飘忽忽落了下来,一条触须接住了它,在看到画上景小楼美好的笑容后,怪物逐渐平静,随后慢慢恢复成人形。

  要加快推进计划了,艾利安想着亲吻了画像,等祂拥有了人类世界,祂会得到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