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艾利安的问题后,景小楼愣了足足半分钟。

  委屈地活着还是光荣地死去?

  这是个什么怪问题。

  或许——

  景小楼微微蹙眉看向艾利安:“告诉我,艾利安,你这是在为你接下来的创作寻找灵感吗?”

  艾利安看了他几秒,幅度很小地点了头,“嗯,算是。”

  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景小楼感觉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深呼吸后,景小楼重新审视了艾利安刚刚的问题,并立刻联想到了一些好莱坞电影。

  比如《独立日》的一、二部,再比如《环太平洋》,甚至《复仇者联盟》都能算作这类题材。

  那么假如他生活在那样的世界中,地球被入侵,他会怎么做?

  半晌,景小楼突然笑了。

  “我想,我可能会选择和入侵者战斗到最后一刻。”他低头看着水波轻声说道,“我不确定我是否会光荣地死去,要知道,战争会带来很多死亡,但我绝不会给自己的脖子套上枷锁,成为可悲的玩物。”

  艾利安看着景小楼的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选择另一条道路的话,至少你还活着。”他说。

  “有时候活着并不是我们存在的唯一意义。”景小楼反驳道,“世界上总有些东西值得我们用生命去捍卫——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七宗罪》,艾利安,那里面有句台词我很喜欢。”

  “是什么?”

  “那个黑人警官在最后说:海明威曾写过一句话,就算这个世界不怎么美丽,也依然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景小楼抬起一条腿,看着那些水珠从上面滑落,“我也是这么想的。”

  艾利安沉默了。

  有那么一刻,祂感觉体内的愤怒差点压过悲伤,这些原本属于人类的情绪在祂的思想里纠缠。

  祂想咆哮,质问景小楼为什么不肯选择活着,即使是在一个完全假设的环境里,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高尚,没人会因此赞赏他。

  “你,真的这么想?”艾利安又问了一遍。

  “是啊。”景小楼依旧轻松而坚定地回答说,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我是个挺普通的人,我想,大部分人在面临这样的选择时都会和我一样吧。”

  不!怪物在心里咆哮。

  说你想活着!祂想,这样祂才能心安理得地,在那一天来临时,用祂的力量保护你!给你创造一个假的乐园,把你圈养起来,让你永远快乐且不受任何威胁地活在那里,和祂一起。

  理智让艾利安什么都没说。

  “我不会问你究竟要画什么的,艾利安。”景小楼打破了空气中的安静,他轻咳几声,“但我比较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看到这幅作品?”

  “——很快了。”艾利安说。

  随后金发男人离开了温泉池,他来到景小楼身后,“我很抱歉用这样沉重的话题毁了你的温泉之夜,小楼。”

  “没什么。”景小楼扭头给了艾利安一个安心的笑,“你没有毁了我的晚上,我还挺喜欢你和我聊这些的。”

  如果不是换成个稍微严肃点的话题,景小楼觉得他可能会一直盯着艾利安的好身材看到现在,然后持续脸红到把自己烧晕过去。

  “我们回去吧,小楼,你的伤需要休息。”艾利安对他伸出了手。

  借着艾利安的帮助,景小楼很快也从池边起来,没过多会儿他们回到别墅,艾利安将景小楼送到房间,在房门口两人互道了晚安。

  看着金发男人离开的背影,景小楼下意识开口叫住了他:“艾利安——”

  艾利安停下脚步回头:“什么事?”

  “呃……”景小楼犹豫了,他想问他能不能留下来陪着他,还想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搬走,有没有计划好下一步,以及,他想问他,对他是什么感觉。

  “小楼?”

  “没什么。”最终这些问题景小楼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微微勾了下嘴角,随后掩上房门,“晚安,艾利安,明天见。”

  ……

  这一晚景小楼睡得并不十分安稳,仅指心理上的,身体上他恢复得很好。早上醒来,景小楼发现自己胯部的伤口愈合了大半,就连上下楼等行为也不会再引起阵痛。

  当然了,这些正是艾利安的杰作。

  夜晚,怪物从地下室上来,越过房门,用那些触须缠绕着帮他恢复。

  “早知道这样,我们就该按照原本的行程来,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看完日出回来的路上了。”景小楼来到餐桌前坐下,他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随后四处寻找自己的咖啡,“你看到我的杯子了吗?”

  “我把它收起来了,你伤还没好,尽量不要摄入□□。”艾利安将一片抹好果酱的吐司和一碗麦片牛奶放在景小楼面前,“日出很美,但它每天都有,你好好养身体才最重要。”

  这时猫咪棉球跳到了桌子上,看上去他对艾利安手中的吐司很感兴趣。艾利安大方地把吐司递到棉球嘴前,猫咪仔细地嗅了嗅,随后颇为嫌弃地扭头跳下桌子,找了个阳光好的地方躺下晒太阳去了。

  景小楼笑弯了眼睛。

  昨晚的担忧和纠结就在此刻被一扫而空。担心什么未来,他想,现在已经很美好了,要专注眼前。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景小楼都无所事事,要么和棉球一起晒太阳,要么到花园里去寻找那些他从没见过的小花,如果不是受伤,他还可能去泳池里玩上几圈。

  安逸。

  简直是人人羡慕的退休生活。

  傍晚,景小楼抱着棉球躺在露天阳台的躺椅上,感受着橘色夕阳的温度。艾利安很适时地带着两杯红酒走了上来。

  “很美好的生活,是不是。”他说。

  “嗯。”景小楼接过他手里的红酒,道了谢。“美好的不真实。”

  艾利安用低头挡住眼里的复杂,“那么小楼,如果让你一直这样下去,一直生活在这样美好的环境中,你愿意吗?”

  “呃——还是算了。”景小楼摸着棉球的后背,想了想说,“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我会忘记自己是谁的。休闲度假很好,隔段时间来上一次就够了。”

  艾利安没再说话。

  看着被暖色光包裹的景小楼,他似乎下了个什么决心,眼神中的复杂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坚定。

  “好。”怪物说,“过段时间,我再陪你来。”

  ……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夜晚,景小楼忽然又做起了几个月不曾做过的噩梦。上一秒他还在房间里的大床上,准备舒适入睡,下一秒,他好像来到了什么诡异扭曲的空间,到处充满了鲜血和内脏。

  “……到这儿来,小楼,用你我的鲜血祭奠过去,现在,和未来,铁链连接着你我,共享……直到金沙干涸……”

  这句话空灵而神圣,但似乎又带着一丝魔鬼般的引诱。

  它一遍一遍不断地重复着。

  景小楼害怕极了,他蹲下,闭眼,捂住耳朵,但无论如何,那些声音还在往他的脑子里钻。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来,给我你的手。”

  “……来,给我你的血。”

  “……很快,痛苦就消失了……”

  “……只要你,给我……”

  给我,给我,给我——这声音在景小楼的耳朵里不断循环,他头晕目眩,但意识却如明镜般清醒,他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地□□着倒在了地上。

  “……给你。”景小楼轻声呢喃,“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离我远点,求你。”

  就在他答应的那刻,刹那间,声音消失了。

  那些血肉不见了,空间变成一片漆黑,景小楼睁开眼睛,但他什么也看不见,景小楼想爬起来,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

  下沉。

  景小楼很快感受到了下沉。

  他好像在水里,无尽的黑色深渊。

  景小楼张嘴想要尖叫,但很快,一些冰凉黏滑的东西缠住了他的四肢,他们翻滚蠕动着,困住他的手腕脚腕和脖子,接着,有些溜进了他的口腔。

  奇怪。

  这种感觉……

  莫名的,景小楼感觉到了安心,那些缠住他的东西似乎只是想要安抚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他就是知道,它们不会伤害他。

  下一秒所有感官消失。

  景小楼慢慢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他开始能看到周围的一切,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能闻到——潮湿腐烂的味道?

  低头,他看到自己正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陌生的房间中央,旁边堆放着杂物。

  他在哪儿?

  景小楼开始感到恐慌。

  “呼呼——”

  就在他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突然,一束光亮从头顶照了下来,就像想象中的天使降临。景小楼看过去,不是天使,是艾利安。

  “没事了,小楼,没事了。”艾利安从楼梯上跑下来抱住了景小楼,“我在这儿,没事了。”

  景小楼紧紧攥住艾利安胸前的衣服,只来得及看他一眼,随后便晕了过去。

  “就快好了。”

  艾利安说着亲吻了景小楼的发顶,接着他小心把他横抱起来,像对待一件珍宝那样,最后快步离开了地下室。

  他走后,房间重回黑暗。

  ‘啪’地一声,只见角落里的那尊石雕倒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城市里,两个醉醺醺的姑娘正巧结束夜生活,互相开着对方的玩笑,歪歪扭扭从巷子里走出来。

  但就在她们马上要来到主路上时,其中一个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扑倒在地。她的朋友踉跄着,好半天才稳住自己。

  “什么鬼东西啊!”

  两人骂骂咧咧凑近一瞧——

  在巷口的垃圾桶后面,仰面朝天躺着个男人。男人形如枯槁,眼窝深陷但眼球突出,眼白上布满血丝,身上像是批了个破麻袋,没有穿鞋。像从什么丧尸电影里跑出来的群演,就是景小楼来了,也不一定能立刻认出这人就是曾经袭击过他两次的怪人。

  “喂,哥们,你干嘛呢?”

  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踢了男人一脚。

  一阵风吹来。

  掀起了盖在男人身上的破麻袋,只见他肚子上破了个大洞,里面塞满诡异的石头,而他的内脏,就整整齐齐摆在旁边。

  是的,她们碰见的男人,已经是具尸体了。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