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没和数据谈恋爱【完结番外】>第35章 高高在上的局外人

  这片黑暗没有尽头,如同肉眼所看见的那样。

  骆裴迟夏瑾川在里面转悠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无论朝哪个方向走多远,都没有所谓“结界”般的出口或入口,唯一能离开这片黑暗的方法,就是回到那处城中村。

  返回自建楼无望,两人只得再次回到街道,寻找离开的办法和这处的猫腻。

  街道还是和刚才一样热闹,路上的行人店里的客人好似又换了一批,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两人并肩贴着围墙在街上走,骆裴迟四处观察,夏瑾川埋头看地。

  走了十来米,两人来到了一条巷子口,巷子口斜插着一辆卖水果的推车,那推车一半卡进巷子里一半和行人抢位置,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坐在旁边,笑盈盈地冲眼前路过的行人打招呼,时不时吆喝两句,“西瓜包甜不甜退钱,小妹妹看看不?给你切一块尝个鲜?”

  骆裴迟:“我去探一探。”

  夏瑾川自打进了这空间,就一直处在走神状态,这会第二次被骆裴迟喊回神,迟钝地问,“探什么?”

  “探探这些人是不是活人,以什么形式存在。”骆裴迟答。

  见老板刚把上一位买西瓜的小姑娘送走,骆裴迟走过去,“老板,西瓜怎么卖?”

  骆裴迟话说完,过了近十秒钟,老板都跟没看见他似的,不搭理他,视线直直越过他肩头,朝身后看去,依旧笑盈盈的,吆喝着招揽客人。

  没半分钟,一对情侣拎着菜走到了推车前,也像是看不见骆裴迟一样,无视掉自己的“插队”行为,跟老板指了指摊前切开的半个西瓜,“直接拿这个就行。”

  老板拿袋子装上,称重,“要切块吗?”

  “切吧。”男生道。

  骆裴迟站在一旁,紧皱着眉。

  老板在低头切瓜,小情侣牵着手卿卿我我。

  有了些猜想,骆裴迟伸手在老板眼前晃了晃,老板没有反应,视线甚至没有避开他的手,继续着切瓜的动作,骆裴迟又伸手在俩小情侣脑袋中间晃了晃,俩小情侣照旧看着对方笑,仿佛中间那只隔开他们的手压根不存在——

  果然。

  这里的人,看不见他们。

  看来现下,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甚至压根不存在的,不是这街上的行人,而是他们自己。

  骆裴迟:“......”

  打听试探无望,两人只得继续前行。

  巷子里进进出出的行人格外多,骆裴迟夏瑾川跟着转进去,但没走上多远,两人就又回到了那一片黑的空间内,就好像,他们的活动范围被固定在了街道上的某块区域,一旦离开哪怕多走一步,他们就会回到无尽的黑暗。

  原路返回,他们又回到了巷子里。

  折回到巷子口,两人继续朝街道的另一头走去,果不其然,他们沿着街道走了不到一百米,就再次回到黑暗。

  看来,这条街现下给他们的活动范围只有仅仅百米。

  在街道上兜转了三圈,两人最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也就是第一次进入这街道时站的地方,那处的围墙前有圈小花坛,两人坐在上面,长腿一伸,歇脚。

  想着总归是从北方位开启点掉到这处的,两人刚才尝试寻找匹配台踪迹。

  巷子里也有近五十米的活动范围,但鉴于那五十米从头到尾两侧都是墙,没有任何可以放置匹配台的角落,骆裴迟将目标定在了街道上的店铺。不过街道实在是太破旧,店铺大都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店,两人来回走了三圈,确认完店铺里没有匹配台,只得回到原地,重新找思路。

  看样子匹配台不会直接摆在某个地方。

  又或者,想离开这个地方跟找匹配台并无关系,他们就是单纯地进入了某个模拟空间。

  两人所处的位置正对面,是一家小卖部,骆裴迟总是忍不住盯着这家小卖部看。

  小卖部很小,大概五平米不到,门口横摆着一个劣质的玻璃柜,占据了店铺门的四分之三长度,柜子里摞着成排的烟,剩下的四分之一被一块小木纸板遮住,不到一米高的木纸板,成了店铺简陋的暂用门。

  店里光线十分昏暗,顶上的白炽灯被灰尘笼罩,暗到可以忽略不计。

  老板坐在玻璃柜后面,看着七十岁不止,白花的胡子光头,不胖不瘦,穿着件白背心,手里扇着把蒲扇,低头笑得很温和,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突然,一个挑着扁担的老人家从这店门口路过,他走到简陋纸板门前,老板把简陋纸板挪开半米,从角落里拎了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给他,那塑料袋里装满了空饮料瓶,“今天瓶子不多,明天进货,倒是有几个纸箱子。”

  老人家接过袋子装进扁担篮筐里,声音哑得厉害,“谢了。”

  “来吃根冰棍不?我请客。”老板问。

  老人家摇头,“不吃喽,再晚点收垃圾的要去了,垃圾桶里没得瓶子纸板捡。”

  说完,和老板挥了挥手,老人家正打算继续往前走,走了半步又想起来什么,退回来从兜里摸出来了一个特别小的挂件小白兔,小白兔干干净净的,和老人黝黑的手反差极大,老人把小白兔递进纸板内,然后挥挥手离开,边走嘴里边喊着成调的吆喝,“收废报纸旧书旧家电......”

  老人家走后,纸板门没来得及装回去,骆裴迟的视线终于不再受阻。

  只见那纸板后面有一张小板凳,一个小男孩坐在上面,五六岁的样子,白色的短袖很明显不合身,套在身上紧绷绷的,上面什么污渍都有,油污泥垢笔墨,总之没几处还保留着原本的白色,他两眼睁得大大的,正摆弄着手上新得的小白兔玩具,笑了一下。

  小男孩有些眼熟。

  老板朝纸板门抬了抬下巴。

  小男孩立马读懂老板的指令,站起身,他比纸板略高一点,小手覆上纸板,把纸板挪回原位,简陋门再次关上,小男孩又拿着小白兔坐回板凳上,他一坐下就没纸板高,嗖一下没了脑袋。

  这里的时间似乎并非连续的。

  明明上一秒太阳还在正中央顶着晒,下一秒就突然下了山,街道一片昏黄,饭后散步时间,街上的人也更多了些。

  那小卖部的简陋门又动了一下。

  小男孩从里面出来,左手拿着白兔挂件,右手拿着根只剩最后一口的冰棍,说话奶声奶气的,“谢谢爷爷,我回家了。”

  把手里的冰棍一口塞进嘴里,小男孩把包装扔进店门口的小垃圾桶。

  然后转身,走到那个有水果推车的巷子口,拐了进去。

  目送完小男孩离开,骆裴迟回过头,正想问夏瑾川要不要再四处找找看线索,才发现夏瑾川视线仍停留在巷子口。

  过了很久,夏瑾川才收回目光,撞上骆裴迟的视线才发现骆裴迟已经盯他看很久了。

  骆裴迟问:“你进来以后状态一直不太好,总发呆,不舒服?”

  像是顺着骆裴迟的话一般,夏瑾川点了点头,“有点饿了。”

  骆裴迟从兜里拿出备用的压缩饼干,“先吃点,我们再找找看,总该是要有让我们能下手的地方。”

  接过饼干,夏瑾川拆开敷衍地咬了两口,装回自己兜里。

  两人准备再沿着街道仔细盘查。

  结果这回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十米,周遭就恢复了黑暗——

  但他们明明还在原本的活动范围里。

  总不能待在这片黑暗里坐以待毙,骆裴迟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手电筒避免找不回原路,领着夏瑾川又开始在黑暗里瞎晃。

  如料想的一般,不管怎么走,两人都还是在黑暗里,走不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绕回原地,骆裴迟捡起地上的手电筒,试图在这奇怪的现象里找到点可解的规律。

  他们的活动范围,变化起来总得有个依据。

  但骆裴迟还没来得及理清两人自掉进这空间后发生的所有事,周围的黑暗又开始退散,街遍景象的时间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会太阳刚冒头,店铺都才刚刚出摊,小卖部老板驼着背来开门,卷闸门推上去后,挪开木纸板,坐进了店里。

  这应该是又过了一个晚上。

  余光瞥见夏瑾川朝侧面巷子口看去,骆裴迟也朝那边偏头。

  只见昨天坐在小卖部里的小男孩又孤零零走了出来,昨天的大眼睛此时又红又肿,看起来特别委屈,一看就哭了一个晚上,也像是一晚上没睡似的,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手臂和小腿上都有一条四五厘米的青痕以及很多旧疤,走着走着眼泪又从眼睛里流出来,他一边用捏着小白兔挂件的手背使劲擦,一边慢吞吞走向小卖部,全程紧咬着下嘴唇不敢哭出声。

  小男孩忍得一抽一抽的,走到小卖部门口后敲了敲玻璃柜,等老板看见他,然后自己打开木纸板,又坐回座位上,老板看他一眼,站起来探出头,朝隔壁面馆喊了一声,“老郑,煮碗面给我送过来,记我账上,月末一起结给你。”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小男孩看起来很委屈又还要强忍着不敢大声哭的样子,又或者是身上那些疤,难得的,骆裴迟觉得心里有些酸,身侧的手指蜷了又蜷,看着小男孩自己把木纸板门关上,盯了很久才挪开目光。

  今天的时间变化得格外快。

  隔壁面馆老板把面端到小卖部,小男孩吃完,面馆老板把碗端回去,再之后,不过两分钟,太阳就又下山了。

  那小男孩和昨天一样,走出小卖部,和小卖部老板道别,然后离开。

  拉了把身侧夏瑾川的手腕,骆裴迟道,“跟他。”

  骆裴迟发现,这个地方似乎每次有关于时间的变化,都是围绕着这个小男孩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变化的,譬如昨天收空瓶旧书的老人家一走后,时间就发生了跳跃,直接跳到了傍晚,因为那时小男孩吃到了冰棍。

  小男孩离开后,这条街道变为黑暗,直到清晨他再次出现,也许是那碗面的原因,清晨的时间依然正常,但可能除了那碗面,今天一整天并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在小男孩身上,于是时间直接跳跃到了晚上。

  以及,由于小男孩出现在街中央,所以他们一旦距离小男孩超过某些距离,他们也会回到黑暗。

  总而言之,无论这个空间究竟是什么以及如何存在的,小男孩一定是这个空间里重要的一环。

  两人跟着小男孩拐进巷子口。

  很快,小男孩就来到了那条二人跨过去会变成黑暗的“结界”,眼见小男孩跨过去,两人继续跟在身后走,果然,这回也许是距离小男孩足够近的原因,两人顺利地跨过了那个界限并且没有回到黑暗,来到了一个他们一直未曾踏足的地方。

  小男孩又一次右转,来到一栋老楼前。

  这栋老楼非常破旧。

  墙外都是杂乱无章的电线,几栋楼的电线在楼中央的空中打架,缠绕了无数圈交叉无数次后又各自接向不同楼,很多根甚至坠到了一二楼中央,走进楼内一看会发现,楼内的电线比楼外还要看得人心惊胆战,不少电线的外被都已经有了脱落的迹象,老化严重。

  老楼只有四层,过道窄得只够一个人通行,上下楼台阶大得极度不合理,旁边的铁扶手早已爬满锈迹,其中有那么几阶的扶手甚至已经完全烂掉,谁要是不知道往这扶手上借力,一不注意就会直接摔下台阶掉到一楼。

  小男孩个子矮,上大台阶费劲,他很聪明地靠墙,扶着墙一点一点往上走。

  应该是一楼有个公共厕所的原因,一楼的地格外潮湿,上面都是常年积水导致的微生物成群,又滑又腻,骆裴迟第一脚没踩稳差点仰头一跤,背后的夏瑾川及时扶住了他。

  两人跟在小男孩身后上楼。

  这楼里的门都是破烂木门,一脚就能踹开,门边有个窗户,上面贴满了报纸遮挡。

  小男孩最终停在了三楼楼梯口的那间房间,他先偏头看了眼窗户,见房间里灯是开着的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然后轻轻推开门,朝门里望了一圈。

  “昨天自从这杂种回来以后,老子就一直输钱,白眼狼,老子供他吃喝他还来拦我财运。”门内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紧接着,“啪”一声一个瓷碗被用力地砸在了小男孩脚边,小男孩吓得往后退一步,退到了门口。

  那粗犷的男声还在继续,“跪那儿,别他妈让老子看见你踏一步进来,不然老子抽死你。”

  小男孩在门口愣了两秒,紧接着就又往后退了一步,慢慢轻轻往地上跪,他埋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朝地上砸,又哭得一抽一抽的。

  两人一直站在楼梯间,看见这幕后,骆裴迟瞬间皱上眉头。

  他刚伸腿想走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房间内那粗犷男声的主人就走了出来。

  那是个很壮实的男人,三十来岁,穿了条大裤衩裸着上半身,满脸连带着耳尖都是通红的,手里还拿着半杯白酒。

  那男人走到小男孩面前,嗓门大得隔壁楼都开窗户探头出来看怎么回事,“你他妈还好意思哭?老子是给你吃太饱了吧?让你还有精力在这儿哭?”

  小男孩瞬间收住了自己的声音,只是眼泪还在往地上砸。

  “你他妈在老子门前天天哭?哭坟呢?难怪老子打牌天天输,操他妈的,老子打不死你。”说完,男人就把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砸,拧着小男孩左耳就把小男孩从地上拽起来。

  男人的手劲不小,两秒就把小男孩耳朵拧得通红,那手上力气甚至还在不断加大,小男孩顿时憋不住哭了,哭声连带着抽泣,被男人拽着在房间内滚了两圈,边滚,男人手里拿了根筷子,一点不留余地地朝小男孩身上抽。

  抽打声和哭声一直交替不停歇。

  对面楼的住户被这哭声吓到,连忙劝阻,“老夏!老夏!这么拽不行的!把小川耳朵拽出问题麻烦就大了,别打了!”

  小男孩声音黏糊糊的,呜咽道,“爸爸,我错了,我错了呜呜......我耳朵好痛......它,它好痛——”

  但这男人没听,继续拽着小男孩耳朵打。

  隔壁的住户也被惊动,打开门走了出来,他穿着笔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直接走进小男孩家,但奈何男人手上动作太快,他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这样打绝对不可以的!孩子妈,你快劝劝啊!小孩多可怜啊!”

  这会骆裴迟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就跟完全没看见打小孩的“盛况”似的,还在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饭,见读书人一直在自己耳边念叨,不耐烦道,“打就打了,天天打还没习惯吗?打自己家儿子也要管,那送你养好了?”

  读书人哑口无言,“你——”

  突然,那小男孩的哭叫声拔高,撕心裂肺地开始喊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只见那男人立马松了手,小男孩的左耳耳垂被撕裂,血流不止——

  骆裴迟心一跳,猛地回头看了眼夏瑾川。

  夏瑾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楼梯间上坐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弄了包烟出来,这会一杆烟抽完,又从地上烟盒里抽了一杆出来,点燃,然后吸一口,吐气,抬头,视线穿过烟雾看向骆裴迟。

  他眼神很空,也没什么情绪。

  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更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话剧,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局外人。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章是小川视角的回忆,不会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