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刚出城, 城里就乱了起来。

  皇家军骑着马冲向城门,令守城军关闭城门。

  后来,小舅舅只说他父亲和母亲都被人害死了, 他遵守他母亲的遗言, 将他接回大梁。

  等他大些的时候,回想当年, 才知道小舅舅之所以能偷他出来, 是和皇家军打了个时间差的仗。

  小舅舅抢在皇家军进府以前一点时间进了府, 然后抢在皇家军以为他溜出内院在府中玩耍, 在府中找人的时候,把他带出了府。

  等皇家军在府中找人的时候, 他们正在出城的路上。

  而等皇家军在府中没找到人, 想到他可能逃出府, 立刻关闭城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城。

  司徒陌循从南国偷走钟灵, 要对抗南国的大军,分不了身送钟灵回京,就养身边。

  钟灵虽然是南国皇家子嗣, 从懂事起就受着皇家的各种教育,但到了司徒陌循的军营里, 大军压境,生死一线, 都忙着打仗,能分点神,保住这小孩的命就已经很不错, 哪还有人顾得上管教他的行为。

  他刚被救出来的那一阵,战事尤其紧张。

  那两年, 司徒陌循和他的属下都忙着打仗,只有一个小兵照顾他。

  而小舅舅手下的兵又不多,恨不得每个人都能多分几个身出来。

  人手不够的时候,照顾他的小兵还得兼其他活,比如跑退传递消息。

  遇上这种时候,迈着小短腿他饿了自己找食,困了自己找安全的地方睡觉。

  两年下来,他学会了在各种恶劣环境下,怎么保全自己,皇家仪态半点没学到,就连幼儿时学的那点礼仪也丢进了山旮旯喂野狗。

  等打完南国,钟灵回到京里已经六七岁,又正是皮的时候,宫里宫外打了个遍,连太子都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好些天不敢见人。

  钟灵在京里呆了几年,宫里宫外横行霸道,人见人怕,落下个混世魔王的称号。

  长到十二,便去边关找司徒陌循。

  后来跟着司徒陌循回京,身上就多了几道军功。

  对钟灵身上的军功,众人明里不敢非议,但私底下却都认为是司徒陌循徇私舞弊,给钟灵镀金身,提点身价,让他不至于被人看不起。

  张凤娇混迹在贵人圈中,自然也这么想。

  在她看来,钟灵就是一个纨绔,一身的皇子病。

  张凤娇这会儿见钟灵受不了她,便觉得有了可乘之机,不再拼命抵抗,任由自己的魂体更快地被拖拽出一些。

  只等钟灵受不了放手,她就能将魂体一下全收回来。

  她这一放松,大团的湿哒粘稠便到了钟灵手中,钟灵果然恶心得的不行。

  张凤娇紧盯着钟灵和无心,暗等时机。

  不想,钟灵对手上的玩意恶心得不行,但活却半点不马虎,不但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把手攥紧,为了防着手中滑腻腻的玩意从手中滑脱,绕得也更快。

  张凤娇万万没想到,这一松,她整个魂体就不受控制地被拽了出去,生生剥离宿体的剧痛传来,张凤娇再忍受魂体撕扯带来的痛苦,惨叫出声。

  凄厉惨叫让钟灵心头一紧,抬头看向张凤娇,却看见一大团黑絮样的东西向他撞来。

  钟灵心里一咯噔,完全不加犹豫地一把把那团东西抓住,粘滑的触感在他指间滑动,钟灵脸上爬起一层鸡皮,手指却用力收紧,把那玩意抓牢。

  拽着玄铁链哗哗作响的张凤娇,突然没了声音,头耷一歪,耷拉下去,脸上皮肉快速地干瘪下去,成了一具没了生机的死物。

  钟灵手上的惨叫声越发凄厉,但那声音不再是张凤娇的声音,而是一种尖锐刺耳的鬼哭狼嚎。

  那东西没了身躯的保护,完全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它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但就这么任人宰割,它又不甘心。

  它用力扭动,魂体在钟灵指间蠕动,制造出更多的湿腻感,试图令钟灵受不了松手。

  钟灵头发都要炸了,手指却更用力地攥紧,肉眼不可见的金色光芒,刺进不住扭动想要逃走的黑絮,将黑絮牢牢地钉在他掌心里。

  钟灵看不见刺进黑絮的金光,怕这玩意被自己捏成两断跑掉,急得一头汗,叫道:“现在要怎么办?”

  “让我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无心嘴里说看看,人却站得远远的,唯恐再沾上那玩意。

  “赶紧看。”钟灵只想早点把手里这东西处理掉,跑前两步,把手里的黑絮怼到无心面前,近得差点撞上无心的鼻尖。

  “……”无心头往后仰,碰到站在他身后的司徒陌循。

  诶,热气。

  他不管快要怼到鼻尖上的黑絮了。

  司徒陌循注意力放在钟灵手上,没注意到退过来的无心,被无心撞上,下意识地后退。

  袖子被扯住。

  低头见看见少年清秀的侧颜,鼻梁高挺笔直,微垂的睫毛长而密。

  无心嫌恶看着面前的黑絮,偏头,头就靠到了司徒陌循肩膀上,离凑到鼻尖上的玩意略远了一点。

  司徒陌循往后挪步,袖子再次被拉紧。

  他往下一看,见无心垂着的手抓着他的衣袖,他默了一下,没再动。

  无心微眯了眼。

  舒服。

  钟灵见无心没有说话,怕他看不清楚,手又往前送:“看清楚没有?”

  无心皱眉,嫌弃道:“太近了。”

  钟灵连忙退开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太近。”无心靠着司徒陌循不动。

  钟灵又退。

  “再退。”

  钟灵迷惑地看了看无心,又往后退了一步,无心才看向那东西。

  “现在怎么办?”钟灵烦死了手上湿腻的感觉。

  无心依稀感觉,自己向来不在杀人除魔上费心,以前遇上这东西,通常直接使一个魂坠,炸得灰渣都看不见一点。

  魂坠通杀,管它什么玩意,一招搞定,省心省事。

  不过……

  魂坠毁灭性极强,一旦使出周围数里,所有生灵灰飞烟灭,现在别说身体没有恢复,灵力不足,使不出魂坠,就算使得出来,也不能使。

  再说,还有话要问,现在还得留活口。

  不能弄死,又要困着它,不能让它跑掉。

  无心摸着下巴“啧”了一声。

  “钟灵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有。”无心点头。

  “什么办法?”钟灵眼睛一亮。

  无心屈指挠了挠鼻尖:“你抓着就挺好。”

  司徒陌循扬眉。

  桑肇“噗”地笑出声。

  钟灵怒道:“你这是什么破办法?”

  无心:“这是我能想到的好办法。”

  要回答这问题,得先给这小子科普功德的问题,太费时间。

  钟灵噎了一下。

  桑肇盯着钟灵的手看了一阵,想到无心之前提过的“功德”二字,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钟灵没好气地道:“你哦什么?”

  桑肇:“你能克它。”

  钟灵:“……”

  挂在屋角的铜铃响起。

  司徒陌循拽出被无心抓着的衣袖,走向门口,打开石门。

  “王爷,灯找到了。”李密双手捧着盏荷花灯:“张凤娇闺房地板下有一个暗格。”

  没能在娘娘庙搜出少了一盏的荷花灯,司徒陌循便派人暗查相府。

  司徒陌循接过荷花灯,翻转荷花灯,看见底座烙着的宫里出品的专用烙印。

  李密又道:“圆慧招了。”

  见司徒陌循看向他,便把圆慧说的事,复述了一遍。

  圆慧儿时,一队打了败仗的逃兵冲进村子,杀了村里所有老人和男子,留下女人和孩子。

  那些人把村子里能吃的全部搜刮一空,然后把女人和孩子绑成一串。

  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带他们去哪里,只知道这一路上的经历,如同人间地狱。

  他们兴致来了,便会玩他们村里的女人,有时叫进他们帐篷玩,有时当着他们的面玩,每天都有女人死去。

  搜刮的猪羊和粮食吃完了,就开始煮孩子吃。

  从婴儿开始,从小吃到大。

  不管男童还是女童,都是被玩得快死,或者死了再吃。

  若嘴甜,会讨好,会干活,能多活一阵。

  她母亲漂亮,又特别会干活,那些人不舍得弄死母亲,于是她和弟弟跟着母亲,比其他人活得久一点。

  母亲说,活着,虽然逃不掉,但好歹不会成为他人的食物。

  但弟弟还是被吃了。

  因为这些人的头领喜欢玩女人,但更喜欢男童。

  他们一路往西,是打算去占山为王。

  他本想留着母亲,做压寨夫人,所以一直没有动她和弟弟。

  但有一晚,他去外头小解,看见正在喂马的弟弟,那天他喝多了酒,人不太清醒,再加上弟弟长得十分漂亮,他顿时理智全无。

  母亲和她干完活,发现弟弟不见了,最后在头领那里找到弟弟,而弟弟已经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母亲悲愤之下,拔了头领搁在一边的刀,砍向头领。

  头领恰好醒来看见,翻身躲开。

  母亲举刀接着砍,但她一个不会功夫的弱女子,换了先机,哪里还能砍得到打过仗的将领,被夺了刀,一脚踹翻在地上。

  结果可想而知。

  那人不爱吃死人,把她和母亲摧残得不成样子,却留了一口气。

  她奄奄一息,别说逃走,就连自杀都没有力气。

  他们先吃掉了母亲。

  第二天拔营,她被丢在了装粮食的马车上。

  到了日落,他们停了下来扎营。

  她被提下马车,送到小溪边刷洗,她知道这是要被锅了。

  然而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出现了。

  洗刷她的人,突然抽疯,拿刀捅向自己的心口,扑倒在溪水里,血在水中化开。

  她看见溪里坐起一个女人,女人身上穿着尼姑的衣服。

  女尼姑冲她微微一笑,拿出一个小瓶子,从瓶子里倒了一颗药丸,喂到她嘴里,她说:“这药能让你活下去。”

  弟弟被吃了,母亲也被吃了,而她又被糟蹋成了破败之身,她不想活,于是说:“能杀了我吗?我不想被吃掉。”

  女尼说:“你不会被吃掉,我还可以帮你杀了他们,为你母亲和弟弟报仇。”

  “报仇”两个字,像在她大脑里按开了一扇门。

  她不想活,却想那些人死。

  于是,她吃掉了那颗药丸。

  女尼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说了声:“乖。”便坐在小溪对面的石头上,摘下帽子,放下一头乌黑长发,慢慢梳洗。

  她怔怔地看着那女尼,心想原来尼姑也有留头发的。

  等下煮肉的人,见她一直没被洗刷回去,便过来察看,远远看见那人倒在水里,叫了两声,不见回应,跑过来见那人死在水里,忙一边抽刀,一边叫人。

  明明对面坐着一个正在洗头的尼姑,可他竟然跟没看见一样。

  那一瞬,她以为那尼姑是鬼,而她是将死之人,所以才能看见。

  就在这时,她闻到一股有些齁的甜香。

  提着刀的人吸着鼻子闻了闻,然后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像个木头人一样站住,手里的刀掉到地上,也没有反应。

  被他喊过来的人,看见水里的尸体,又见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感觉情况不对,正想退开,站着不动的人,突然发狂,向那些人扑了过去,抓住一人,用力一扯,那人竟被他生生撕开。

  血喷溅而出。

  那些人一怔之后,举刀砍向那人,刀没进那人身体,那人没有倒下,反而转身扑向另一个人。

  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眼睁睁看着那人,撕烂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这边的混乱,惊动了头领。

  头领带人过来看见这场景,当场就变了脸色,但他终究是个狠人,没有逃走,而是一刀砍下那人的头。

  头骨碌碌地滚到一边,血从没有了头的脖子上喷出,泼了头领一脸。

  那人的身体扑倒在地上,不再动弹,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她以为这事这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仇终究是报不了,而她仍然逃不掉被煮熟吃掉的结局。

  叹了口气,正想转头去看溪对面的女尼姑,却见头领抹了把脸,叫道:“这是什么味道。”

  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果然,下一刻,头领像之前那人一样,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手里握着的刀“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只一瞬,便扑向上前叫他的一个兵。

  扑倒,撕裂,扑倒,撕裂……

  血流进小溪,溪水变成了血红色。

  女尼不再洗头,站了起来,淌过血色的溪水,穿过相互撕咬的人群,走向营地。

  所有人都疯了,见人就咬就撕,却没有人“看见”女尼。

  女尼在瓶子里倒出药丸,一颗颗喂给那些女人和孩子。

  她发现,吃过药丸的人,不会被攻击,没有吃药丸的人,都被撕成了碎片。

  等该死的人死光了。

  女尼又给她服下了另一颗药丸:“这药丸能治你身上的伤。”

  她问女尼:“你是鬼吗?”

  女尼说:“当然不是,我是娘娘庙的主持,出来化缘,看见这群畜生害人,便一路跟着,找机会救人。”

  “他们……”

  这些人是闻到甜味才发的狂。

  女尼冲她摇手:“嘘——是我们的秘密”

  活下来的女人和孩子吓坏了,但这一路受到的惊吓并不少,虽然目睹了一场可怕的景象,仍然很快有人缓过神来,走来向女尼道谢。

  女尼说这是上天对恶人的惩罚。

  她那时只有九岁,却也看得出,这些人的死,和女尼有关。

  对出家人的事知道不多,却也知道出家人是不杀生的。

  但这些人该死,女尼这么做,不但没有不对,反而太对了。

  活下来的这些女人和孩子,没有地方可去,女尼说愿意收留他们,但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能看见仇人死在面前,所有人只觉心里痛快,而又承蒙救命恩人收留,他们对女尼打心里感激,自然一口答应。

  去到娘娘庙,女尼说,愿意出家的女子,便留在了娘娘庙,而不愿意出家的,她可以给他们安排去处。

  当然,他们的去处,便是苍山里的葬坑。

  不过,那时他们并不知道。

  她才九岁,就没了干净身子,又无亲无故,再加上被掳的这一路上,她看多了村里的女人们,为了活命,出卖姐妹,祸害同乡的事,在她眼中,世上除了救了她性命的主持,再无人可信,便留在了娘娘庙,拜了主持为师。

  主持对她很好。

  在她心里,主持便是她的天,为主持做什么都行,主持也越来越信任她。

  等她长大以后,主持告诉她,观音像是活的,只要好好“侍奉”观音,就能得到神力。

  那日,她便是使用了观音赐于的神力,才能救下她。

  所以,她后来便按着主持传授的方法“侍奉”观音。

  也就是杀人,摄魂供观音食用。

  这事对她们而言,并不难,只需挑好人,然后把人骗到妙净的厢房杀掉,然后通过暗道,将尸体送出埋掉便好。

  “侍奉”观音的事,整个娘娘庙的人都有参与,只是分工不同,有人负责物色目标,有人负责哄人留于娘娘庙,至于杀人埋尸看情况而定。

  至于墓穴的事,她们均不知情。

  另外,圆慧说主持圆寂之前,留下一个八字,此八字之人,是娘娘庙的贵人,可信。

  而这个人便是妙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