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茗点了两杯冰美式,服务员抱着菜单离开后,她才下意识地问管嘉明:“冰美式可以吗?”
“可以。”管嘉明靠在座椅上,神情称不上松懈,他没有喝咖啡的欲望,即便米水未进很久。
齐茗盯着对面这个男生的脸,头一个从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就是这男生长得还不赖。
不得不说,齐寻学艺术这么些年,审美和眼光的确没得挑。
只是她对齐寻找的对象一直说不上关心,那个黎旭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他的结局没有出乎意料,那人接受不了齐寻的疏离。
齐茗将包放在一旁。
此时此刻,对面这个男生也会有相同的下场。
咖啡馆里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管嘉明听着这音乐,只觉得这些调子很笼统地走进了耳朵,出来后他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咖啡很快就端上来了,谁也没有碰。
如同手里的筹码一般,诡异的安静里充满了无声的对峙,似乎谁先开口,谁就会显而易见地落入被动。
“你觉得我把你叫来是为了什么吗?”齐茗挑开话题,开门见山说,“如果我告诉你了齐寻在哪,你会去找他吗?”
“他现在在哪?”
齐茗看着一边的空座椅,“我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
管嘉明直起脊背的一瞬,很快又垂落了下去,“会,我当然会。可我必须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比起管嘉明义正言辞的语气,齐茗的话倒显得耐人寻味。管嘉明看不懂她,从坐下来的那一刻就看不懂,他心里做好了准备,打算说服齐茗,可那一瞬,他又忽然想起齐寻对齐茗的介绍:
齐茗是一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他要有心理准备。
而现在管嘉明总算明白,齐茗为何不好打交道了。
她不会透露半点信息,守口如瓶又固执万分,她的话里也不会放出任何松动的信号,她不给你反馈,正反面,红白脸,她都不吃。她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咖啡杯檐落了一层层水珠。
一首钢琴曲奏到了尾声。
“你放弃吧,我早说过,他不会见你,你也见不到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齐寻在这个月月底会出国,我把你喊来就是通知你一声。”
管嘉明握着拳头,眉宇紧皱,他从齐茗的脸上找不到半点看得懂的模样,“通知我?您是来告诉我,要我跟他分手?”
“不愧是拿满奖学金的学生,理解力很不错。”齐茗言简意赅道:“分手是必然的,只不过为了让你彻底打消找他的念头,所以接下来我的话可能不会那么中听。”
她喝了一口咖啡,重新组织言语:“管嘉明,坦白说,你的条件对我们家而言不算多好,虽然我们家不排斥齐寻找同性伴侣,但是我们需要他能够门当户对。”
管嘉明:“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齐寻的想法?”
“我的想法。”齐茗缓缓道:“目前来看,他的想法对你来说重要吗?你见不到他,你也跟他说不上话,你的想法还有意义吗?”
管嘉明:“你别看不起人。”
齐茗笑了:“你弄错了,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还没有这个资本让我看得起。管嘉明,你大可以聪明一点,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来讨要一个得不到回应的说法。你需要休息、需要更进一步的学业、需要得到社会认可,这都不是你来找我就能得到的,也不是你跟齐寻在一起就能得到的。”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齐茗把咖啡杯贴在手边,没有再动。
“你真的觉得,你很了解齐寻吗?”
不得不说,齐茗其实很佩服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管嘉明相较于黎旭而言,的确优秀不少。
可这有什么用?
她把所有难听的话都说全了,她希望管嘉明再聪明一点,懂得知难而退。
只是,到了爱情,谁会那么聪明。
管嘉明:“我当然了解齐寻,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他?”
对上管嘉明满眼的笃定,齐茗心里的天秤稍有倾斜,她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你了解他?那你知道齐寻有很严重的社交障碍么?你知道他根本无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跟别人有肢体接触吗?你知道他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会患病、反射僵冷吗?”
管嘉明瞳孔骤缩。
齐茗抱着手臂道:“看来你并不知道。你所说的‘我了解他’,就是这个程度的了解?还是说,是你自以为是的了解?”
管嘉明没有说话。
他将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
“管嘉明,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调查过你。我知道你经历过的一切,你的家庭成员、你的经济条件。你不妨更聪明一点,你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我告诉你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你若真想齐寻好,以后就不要再打扰他,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我知道,两个月而已,称不上有多深刻,要真到了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里人会怎么想?他们希望你这样吗?”
“我……”
“从现在开始,齐寻的事情你不必再管了。”
齐茗起身,“我会给你汇一笔钱。”
“我不需要。”
“你需要。”齐茗站定,补充道:“年轻人,不用这么急着否定。这笔钱就当这几个月你照顾齐寻的薪水了,是你应得的。”
所有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强烈的溃败感令管嘉明无地自容。
看着齐茗离开的背影,他很快就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他活在一个防线全无的现实里,他孑孓又坚定的态度发挥不了一点作用。
有股失重般的无力感遍布全身。
与齐寻失联的这段时间,他一次又一次地审视着自己。
他是不是说错过什么话?做错过什么事?这个男朋友当得称不称职?
所有事情他都想过了,所有他觉得的可能性他都推算了。
但他从没想过会到这一步。
石磊问他去上海干什么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一丝顾虑,他就这么当着石磊的面出了柜。
他告诉石磊,自己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对象,是个男生。
对象不理他了,他要去道歉、去认错。
在他的判断里,至少这一切都是有路可走的。
哪怕齐寻真的是生气了、不理他了,他也会耐心充当一个听话又懂得辩解的男朋友。
可他没有路可以走。
梦醒的现实残酷又破碎。
管嘉明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酒店,他饿得头晕难耐,还是吃不下一点东西。
夜晚的上海灯火通明,黄浦江边车水马龙。
那么多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点亮的。
管嘉明坐在窗前,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了两声,他垂眸一看,是一通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他没有接通,而是把桌前的酒全部打开,用酒精麻痹自己。
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床头不省人事之际,尚有的一点意识让他再度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这一次他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对方在叫着他的名字,泫然欲泣般重复地念着,好似在求救、在眷恋、在道别。
他听得如痴如醉,却无法仔细起来,酒精麻痹着他的神经,他就这么抱着手机入睡了。
从现实落入梦境,管嘉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梦里他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齐寻,他抓着齐寻的手说“别走”,可梦里的齐寻不会说话,如同泡影一般很快就消失了。
一夜宿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胃里的酒吐了个干净,他感觉到冷,冷得肢体无法动弹。
这是石磊认识管嘉明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从上海回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成天躺在床上,到了饭点也不吃不喝。
宿舍里的窗帘常年敞开,管嘉明却觉得窗外的光景异常刺眼,几次石磊想带他出去透透气,他都直接拒绝了。
到了周一要上课的时候,管嘉明甚至直接找辅导员请了一周的假,每次中午石磊上完课回来,宿舍里安静得像是一间停尸房。
石磊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把书一丢,踩着凳子站在管嘉明的身边。
“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把四肢躺退化。”石磊说:“下来吃个饭,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馄饨。”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管嘉明这一次没有拒绝他,下床把馄饨包装盖揭开,问:“有醋吗?”
“给你加了。”
“怎么还有葱和香菜?”
“你不是爱吃吗?”
“我不爱吃……”
然而管嘉明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就在他又想往床上爬的时候,石磊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直接给他拽了下来。
“你老实站着。”
对上管嘉明毫无血色的脸,石磊沉默几秒,说:“嘉明,你自打从上海回来之后就跟木乃伊没什么区别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管嘉明转过身,随即又道:“钱我到时候还给你。”
石磊一副不以为然地表情,“我什么时候催你还钱了?你别扯开话题,我是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他将管嘉明拉回来,指着肩膀道:“你再不说,我回头就跟辅导员申请换宿舍,你自生自灭吧以后。”
管嘉明神色微滞,一时间像是被冻结了,他没有说话,石磊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石头,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高大又羸弱的人顷刻间坠落下去。
“石头,我去上海,只想过一个未来。”
石磊慌了神。
他从没想过管嘉明会说出这样的话。
哪怕以前遇到过什么困难,他都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模样。
连呼吸都是奢望,是种罪。
“你得振作起来。”石磊搀扶着他,一时间诧异他竟然瘦了这么多,还没来得及感叹,管嘉明直接倒在了地上。
市中心医院的病房里,石磊将窗户打开。
“你得透透气,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该吃吃该喝喝,不用想别的。”
管嘉明没有回答,微微偏过脑袋,看向外面的景色。
这段时间石磊经常给管嘉明送餐食,日子一久,管嘉明的气色变好了不少,只是话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石磊猜想过管嘉明在上海发生的事情,甚至也预判过他成功的可能性。
在最坏的结果、最坏的打算下面,石磊的猜测也具有积极性,可他万没想到,这会是他最错误的一次判断。
在医院躺了五天,就在管嘉明已经能够出院的时候,一通电话从远在清丰镇的乡镇办公室里打来。
管嘉明没有第一时间接到电话,彼时他正在窗前发着呆,从上海回来后,他就一直没怎么看过手机了。
再次接到这通电话,是管嘉明出院之后,回到学校的时候。
李老师的声音匆忙,很仓促。
“嘉明,你快回家一趟,阿婆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留言真的是在养肥吗 吱吱一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