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风和丽日。
管嘉明把扫帚摆回原位,拍了拍手上的灰,懒洋洋地坐在摇椅上。
阳光很充足,晒得他有些昏沉,他伸了个懒腰,听到阿婆忙碌的脚步声。
转过头,看着阿婆提来一个装饭盒的塑料袋。
“你给齐寻送过去。”阿婆给塑料袋打了个结,“我给他做了点鸡汤,发烧生病总会畏寒,喝这个祛寒效果最好。”
管嘉明无动于衷,神情惰怠,“阿婆,我也还没吃午饭。”
阿婆撇撇手:“家里鸡汤炖了一大锅,够喂饱你了。阿寻生着病,你多去看看人家。外地来一趟多不容易,还是你同学,阿婆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见几顶帽子又要扣上来,管嘉明起身逃窜。
“行,我这就给他送过去,您别急。”他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不好,精神还没恢复过来,倒不累,就是有点困。
兜里有几粒话梅糖,管嘉明撕开一颗丢进嘴里,清醒了几分。
管嘉明家里的交通工具不只有一辆三轮车,还有一辆工龄五年的自行车。拜管嘉明所赐,车还没报废,他经常清灰擦拭,车杆上铁锈都没几块。
管嘉明把车骑到桂花树下,正要离开,又被阿婆叫住。
“嘉明啊!屋里那两个橙子带了吗?”
“什么橙子!”
“隔壁白阿公送来的——”
“没拿——”
莫名的,管嘉明觉得心情很好,或许是桂花的香气扑鼻,空气都甜丝丝的。
阿婆抱着两个橙子快步走到管嘉明身旁。
“阿婆您慢点。”
“不是说了要你带过去给齐寻吃吗?”阿婆用塑料袋兜着,放在自行车载物栏里,“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补充水分。”
“阿婆。”
“嗯?”
“到底谁是您孙子啊。”管嘉明没忍住,笑着说,“您再东一点西一点地送,我要不高兴了。”
阿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当然是你,阿寻这么听话,怎么可能是我的亲孙子。”
管嘉明:“……”
骑行没多久,管嘉明到了诊所门口。
他跟诊所的葛大爷很熟,葛大爷是看着管嘉明长大的。小时候管嘉明打的屁股针,都是在葛大爷这里扎的。
葛大爷为人友善,留着一缕白须,成天秉着一副清修雅静的模样,为人却正直爽快。
早上管嘉明送齐寻到诊所的时候,葛大爷没少帮忙,又是搀扶又是量体温,诊所盐水不够了还开着电瓶车去五公里外的卫生院买,十分耐心周到。
管嘉明唤他叫“葛爷”,大字去了——他觉得更亲切顺口。
葛爷正在看报,见管嘉明进门,连忙招呼过来。
管嘉明凑到葛爷跟前,低眉问:“他还好吧?”
“小问题没有,我刚检查过了,就是有些感染,吃点消炎药就行,不过……”葛爷问得细致,胡须一顺,补充:“他是不是呛过水?”
管嘉明眼睛定了定,“是。”
“谁给他做的人工呼吸?”
唰的一下,管嘉明耳尖都红了。
“谁?好像……是我。”他语无伦次,说完摸摸脑袋,红色蔓延到脸颊,引起葛爷发问。
“你也病了?”
管嘉明赶忙解释:“没。”
葛爷:“还好没大事,里屋那是你同学?”
管嘉明:“对。”
葛爷没再多问,叮嘱了几句就回里屋看电视了。
管嘉明松了口气,走到病房外围,他没进门,刚准备敲门,结果就听到了几句说话声。
齐寻应该是在打电话。
要不晚点再进去?
不知为何,管嘉明发觉在齐寻面前,没那么大胆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葛爷问他问题,他心里格外在乎。
倒不是怕什么,就是单纯地不自在。
靠在门框,里面讲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嗯,我在清丰镇。”
齐寻似乎开了免提,电话那头的讲话声,管嘉明也能听到。
“阿寻,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我已经跟张因扬断了,没有联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齐寻的回答短小又简练。
“我先挂了。”
“我没时间。”
管嘉明没有听墙角的癖好,只不过,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听上去实在是像在死缠烂打。
他想起那天在烤肉店发生的一切,当时他只觉得尴尬,撞见那种事不是本意。
管嘉明从兜里掏出最后一个话梅糖,撕开包装,这颗糖居然只有话梅,没有裹在外面的那层红糖。
酸。
不多时,屋内没了声响,管嘉明推开房门,发现齐寻正靠在床头,目光无神,像在发呆。
他把塑料袋放在一旁的桌上,自顾道:“阿婆担心你不吃饭,让我给你带饭过来,里面有阿婆煲的鸡汤。”
管嘉明慢悠悠地把碗盛出来,鸡汤还很热,香气四溢。
齐寻这才回过神,把桌上的碗端在手里,喝了一口鸡汤。
管嘉明打量着齐寻的一举一动,发现他除了嘴唇发白、面色无光外,几乎没有什么精神,按理说发烧不算什么特别大的病……齐寻却死气沉沉的。
他下意识伸手,露出食指,想戳一戳齐寻的脸蛋,还没移到跟前,就被齐寻避开。
“你心情不好?”
“没有。”齐寻喝了口鸡汤,嘴巴湿润了很多。
“代我谢谢阿婆,鸡汤很好喝。”
管嘉明盯着他,目光不自觉看向他略有血色的唇瓣。
“……要谢你病好了回去谢。”
齐寻不知道他在看自己哪里,下意识抹了抹嘴边,“你在看什么?”
管嘉明移开视线。
他大脑卡了壳,在这一瞬,他忽然想起那天齐寻落水后的场景。
齐寻呛了水,呼吸都弱了,在场的人只有他有救人的经验,想也没想就开始人工呼吸。
那时他没想太多,救人要紧。
要是葛爷不提到这个事,不然管嘉明绝不会想起这回事。
可不论他怎么转移注意,都没法绕过齐寻的嘴唇。
那种直接接触、正对面吮吸的感觉……
怎么喝了鸡汤嘴唇还有点干。
唇瓣好像小了点……
卡壳几秒。
“没。”管嘉明镇定神色。
齐寻见他没有离开的想法,问:“你不回去吗?”
管嘉明:“这就赶客了?”
齐寻一副疑惑的表情:“你在这里待着干什么?”
管嘉明被噎到了。
他的确没有久留的理由。
“行,你喝完记得带回来,到时候还得洗。”管嘉明说,“我先走了,你自己照顾好。”
他缓慢起身,迈开步子走到门边,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说:“对了,阿婆让我给你带了几个橙子,你记得吃了。”
齐寻:“好。”
他想着就这样吧,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最终以“这里没我事”的心态,离开了病房。
出了诊所,管嘉明顿时觉得没劲。
他双手插兜,脚边运起一块石子,凶狠地往远方踢去,石子飞到了对面的树下,发出一声清脆。
他甩开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太阳高照,热浪滚滚,管嘉明陪路边的流浪猫伸了个懒腰,强光晃得让他有点睁不开眼。
*
鸡汤太多,齐寻喝不完。
他其实不饿,从小生病,打点滴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肚子很饱,每次家里的保姆送饭过来,再喜欢吃的菜他都吃不下。
能喝下这碗鸡汤,的确是个意外。
鸡汤不油腻,有种凛冽的清甜,闻着像是加了某种草药,鸡肉滑嫩不柴。
再好的鸡肉齐寻家里也是做过的,滋味还远没有阿婆做得好吃。
管嘉明离开后,齐寻从塑料袋里找到两个橙子,这么多东西他根本吃不完,想了下还是等病好了再送回去,毕竟小镇一草一木都来之不易,不能浪费粮食。
就在他打算继续看手机备忘录里的策划案时,黎旭的电话再度打了过来。
齐寻把手机盖在被子上,等了几秒,震动感不绝如缕,他隔了三秒才接通。
这是黎旭今天给他打的第二通电话。近几日,黎旭又来骚扰他,先是问他寄回来的东西少了一点,再是以还钱为理由,要求加回齐寻的微信。
齐寻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礼物没还回去,考虑之下,他还是加回了黎旭的微信。
第一通电话,依旧是黎旭陈述自我亏欠,齐寻不以为然,并且主动挂了电话。
而这次打通之后,黎旭开口道:“我还要再整理一下清单,等我三天时间。”
齐寻:“好。”
这相当于是齐寻单方面欠了黎旭的账,齐寻不会不认,在还完账单之后,他依旧会删掉黎旭。
“你先别挂。”黎旭说,“你现在是不是在清丰镇?”
齐寻没说话。
“我看了周游尔的朋友圈。”黎旭说:“你们缺人吗?我可以来帮忙。”
齐寻:“不用。与你无关。”
“行,那我就当旅游了。”黎旭说着,不以为意道:“我现在就订票。”
他挂断了电话。
齐寻看着陷入忙音的手机,屏幕熄了,他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他原来也是会把脾气写在脸上的。
对黎旭的事情,齐寻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不多想,可也避免不了心情受到影响。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意外占了大半,从发烧到周游尔再到黎旭,齐寻平静地想着,竟然觉得饿了。
他看了眼塑料袋,意外发现橙子底下还放了几颗东西。
拿出来,是几粒话梅糖。
齐寻撕开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他正要重新躺回去,病房的门突然打开。
葛大爷走了进来,指了指吊在上面的吊瓶,“今天的水吊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齐寻点头,当着葛大爷的面自己拔了针。
葛大爷眼珠都瞪圆了。
“我明天还要来吗?”
葛大爷正诧异齐寻的举动,恍然一声回过神,“……不舒服就来,觉得好了就吃点药,不用来了。”他甩甩手。
齐寻道谢,“想问一下医药费是多少?”
葛大爷:“你不用付,嘉明都给你付过了。”
齐寻的手停在微信扫一扫界面。
“药费是多少钱?”他追问。
“一百五十块。”葛大爷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创可贴,放在齐寻跟前,甩袖离开。
齐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凝固的血渍。
他收拾完桌子,将饭盒碗筷装好,离开了诊所。
葛大爷站在药柜前,看着齐寻的背影,摸着长须,咋舌半许,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有个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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