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猛卒【完结】>第九百章 政变清算

  浑瑊虽然保留了五百亲兵,但按照规定,他的五百亲兵不能进城,只能驻扎在城外,自从昨晚浑瑊参加了六人聚义后,浑瑊便做好了准备,他次日一早便搬到城外,和他的五百亲兵们住在一起,一方面他是防止有人出卖他们,另一方面,他也随时准备出击。

  浑瑊的军营是一座小军营,位于城南三里处,占地百亩,最多可容纳三千军队,这里是成都民团的驻地,但民团早已解散,军营便被浑瑊接手过来驻扎亲兵。

  浑瑊虽然被架空,但他毕竟是剑南节度使,按照惯例,节度使级别可以拥有五百亲兵,所以他这五百亲兵是合法拥有,他们的各种支出由朝廷负担。

  夜里三更时分,一支五千人的神策军悄然杀到,将军营包围。

  “杀进去!”神策军大将张童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三支火把抛向高处,向三个方向的神策军发出了进攻信号。

  五千神策军士兵骤然间杀进了军营,神策军来得太突然,没有一点预兆,正在熟睡中的浑瑊亲兵们措不及防,被杀得一片惨叫。

  浑瑊此时还没有入睡,正坐在灯下细看下午送来的《天下信报》。

  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喊杀声和惨叫声,浑瑊心中一怔,他立刻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挑开帐帘向外细看,只见无数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杀来。

  数十名身披盔甲的神策军士兵正向自己大帐这边冲过来,浑瑊大吃一惊,他转身疾奔几步,一把抓起书桌上宝剑,就在这时,大帐被划破,十几名神策军士兵手执短矛冲了进来。

  浑瑊手起剑落,刺穿了最前面一名士兵的胸膛,剑却卡在对方身体内,浑瑊抛下剑,一把抓起对方的长矛,挥舞长矛连杀三人。

  他边战边退,冲出了大帐,他却发现自己被包围了,至少有数百名士兵将他团团围住。

  浑瑊大吼一声,挥舞长矛向西北方向杀去,他武艺高强,对方拦不住他,被他连杀十数人。

  忽然,浑瑊大腿一阵剧痛,他被一支冷箭射中了,他右腿支撑不住,单膝跪下,就在这时,百名弓手乱箭齐发,浑瑊无法躲闪,连中七十余箭,可怜一代名将,没有死在战场,却惨死在自己人的乱箭之下。

  ……

  成都城内,宰相张延赏的府宅也被千余士兵包围,数十名左银台武士翻墙打开了大门,数百名士兵冲了进去。

  书房内,张延赏将一封封信扔进了香炉,同时把六人聚义的誓言书也一并放入香炉,望着火苗渐渐吞没了黄麻纸。

  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在院子里大喊:“老爷,有很多士兵杀进来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

  张延赏心中很平静,他的小妾带着儿子张谂今天天不亮便跟随侄儿张彧一家去长安了,他的毕生积蓄也存放在长安宝元柜坊,他已经没有后顾之忧。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惨叫,他的老管家被左银台的武士刺杀了。

  死亡已经来临,自己该上路了,张延赏低低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到书柜前,他从一只玉盒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瓷瓶艳红如血,他打开盖子,凝视着瓶中的绿液。

  这时,书房砰一声被撞开了,冲进来五六名黑衣武士,为首黑衣武士厉声道:“张相国,枢密使俱公令你立刻去见他!”

  原来是俱文珍赢了,张延赏冷笑一声,“我乃堂堂的大唐相国,你以为我会去向一个阉人卑躬屈膝?”

  他一仰头,将手中瓷瓶的绿液一饮而尽,‘啪嗒!’他扔掉瓷瓶,平静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不多时,他的身体慢慢蜷缩成一团。

  ……

  天还没有大亮,枢密院所在的玄阳殿前灯火通明,俱文珍坐在宋朝凤宽大的锦椅上,椅子上还垫着一张虎皮。

  在他下首站着一批官员,为首几人是政事堂的相国,五相中除了右相张延赏没有来,左相崔造、户部侍郎班宏、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李叔度、礼部尚书兼礼部侍郎乔琇等四人都已经到了。

  这里面李叔度和乔琇分别是霍仙鸣和窦文场的人,班宏则是宋朝凤的人,不过一个时辰前,班宏已经改投俱文珍,向他表达了效忠。

  这时,左银台统领李煌匆匆赶来,在俱文珍耳边低语几句,俱文珍一怔,“服毒自尽了?”

  他随即冷笑一声道:“那还真便宜他了!”

  俱文珍随即对崔造道:“从现在开始,你暂任右相,我会禀报太后正式下旨。”

  听说张延赏服毒自尽,崔造心中着实惶恐,要不是他向俱文珍招供了聚义之事,恐怕张延赏也不会死。

  崔造并不是对张延赏有什么歉疚,恰恰相反,他对张延赏这么多年一直压着他而不满,他现在感到恐惧,是害怕天下人知道是他出卖了同僚,他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但崔造此时没有选择了,他战战兢兢躬身道:“卑职一定会切实履行右相职责!”

  尽管他已经尽量避免奴颜卑词,但他恭敬的态度还遭到了众多官员的暗暗鄙视。

  崔造当了右相,左相就需要有人来接替,俱文珍早有安排,他立刻问道:“杨少卿何在?”

  从官员队伍中走出一人,此人是大理寺少卿杨铭,他之前曾是汉中的梁州刺史,郭宋偷袭汉中得手后,他和长史王艾被放回成都,他是俱文珍的人,在俱文珍的安排下出任大理寺少卿。

  “杨少卿,从现在开始,你暂任左相之职,所需资格,我会奏请太后正式任命。”

  从五品大理寺少卿升为左相,可谓一步登天,周围很多大臣都露出羡慕之色,杨铭心中激动万分,哽咽着声音道:“俱公知遇之恩,卑职铭记于心!”

  一场由宋朝凤病倒引发的宦官集团内部斗争终于爆发,笑到最后的是俱文珍以及霍仙鸣、窦文场三人,这同时也是一场血腥的政治斗争,文官集团同样损失惨重,张延赏自杀,浑瑊被杀,户部尚书董晋、刑部尚书陆贽和工部尚书郭曙被罢官革职,流放播州。

  这里幸运的是鸿胪寺卿张彧,他带着岳母妻儿以及张延赏的小儿子张谂逃出成都,前往长安避难。

  但成都宦官集团的内部斗争并没有结束,接下来便是残酷的利益清算,那些依附宋朝凤、第五守亮、焦希望、张尚等人而大发其财的家族,开始遭到了一家家抄家流放,成都和巴蜀各地顿时哀鸿遍地。

  ……

  长安,《长安快报》和《天下信报》几乎是同一天登出南唐宦官集团内斗事件,只是双方报道的角度不同,《长安快报》是作为一句话消息刊登在头版上,‘宋朝凤病死,俱文珍上台’,它的读者不喜欢这种政治消息,所以《长安快报》没有详细报道。

  但《天下信报》却把这件事写成了详细专题,整整一版都在分析、报道这个事件,它的读者更关注这种重大政治事件。

  就连晋王郭宋也是通过报纸才了解到详情。

  当然,郭宋自有他的情报系统,在事件爆发的第二天傍晚,郭宋便接到了成都的鹰信,知道发生了宦官集团内斗之事。

  官房内,郭宋正和杜佑和温佶讨论成都发生之事,他们二人都是从成都过来,对那边情况了解很深。

  杜佑捋须笑道:“这个俱文珍我和他打过交道,此人心机很深,而且心狠手辣,我怀疑这次宋朝凤之死没有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郭宋笑问道。

  “其实从报纸上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如果俱文珍真是宋朝凤的继承人,他就不应该大规模清算宋朝凤的假子假孙,还有,霍仙鸣和窦文场二人也得到了大量好处,说明他们和俱文珍之间有密约。”

  “你的意思是说,宋朝凤并非病死,而是被俱文珍干掉?”

  杜佑点点头,“我觉得只有这样解释,后面很多事情才能说得通,至于第五守亮等人,根本就无足轻重,宋朝凤才是俱文珍想干掉的人。”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其实哪个宦官掌权,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我更关心的是董晋、陆贽和郭曙三人,我想把他们救回长安,为我所用!”

  第九百零一章 财富置换

  温佶微微笑道:“殿下想做这件事,其实易如反掌!”

  郭宋立刻问道:“温参事请说,怎么易如反掌?”

  “殿下,宦官和朱泚不同,宦官没有后代,他们不会考虑身后之事,他们更看重眼前的金钱和权力,至于南唐最后会怎么样,他们根本不在乎?殿下,对宦官们而言,再没有比黄金白银更可亲的了。”

  “温参事是要我用钱来买通他们?”

  温佶笑道:“其实只要买通霍仙鸣或者窦文场就行了,而且还不用我们出钱,我记得上次发行金钱时,宝元柜坊的大掌柜给我说过,宋朝凤的不少钱财就存在宝元柜坊内,让成都情报站的人暗中拜访霍仙鸣或者窦文场,让他们把郭曙三人和他们家人放回长安,我们把宋朝凤的钱财转到他们名下。”

  郭宋更加有兴趣了,当即笑道:“宝元柜坊总店离我们这里很近,我们不妨直接去柜坊了解一下。”

  宝元柜坊是长安第一柜坊,同时也是天下第一大柜坊,创建于开元年间,由长安著名的富豪王元宝开设,历经各种重大事件,宝元柜坊依然矗立,这也和它们数十年不干政、不涉政的宗旨有直接关系。

  宝元柜坊的总店在东市,珠宝行的正对面就是它的店铺,占地足有五亩,有一座很大的地下仓库。

  郭宋和杜佑、温佶三人在数百名骑兵护卫下,分别乘坐马车来到了宝元柜坊,柜坊潘大掌柜听说晋王殿下亲临,连忙派人去通知东主,他自己则在大门口迎接晋王殿下和两位相国的到来。

  潘大掌柜心中颇为忐忑,不知道晋王殿下是为什么事情而来,事先也没有通报,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时,两辆马车在数百骑兵护卫下缓缓驶来,第一辆马车停下,士兵开了车门,郭宋从马车内出来,潘大掌柜连忙上前行礼,“殿下驾临,令小店蓬荜生辉!”

  “也让你们很紧张对不对?”郭宋笑眯眯道。

  潘大掌柜尴尬地笑了笑道:“主要是没有一点准备,当然会有点紧张。”

  “不用太紧张,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宋朝凤在柜坊的存钱情况。”

  潘大掌柜心中咯噔一下,昨天晚上,东主还专门了解宋朝凤的财富情况,想把他的财富转走,自己再三劝说,官府肯定会来查,不要给自己惹祸,东主才勉强接受了自己的劝告。

  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晚上,事情果然来了,而且是晋王亲自来查,潘大掌柜暗暗庆幸自己劝阻了东主,否则今天的麻烦就大了。

  他连忙道:“宋朝凤三十年前就是我们的客户,目前还有一笔不菲的钱财存放在我们这里。”

  郭宋点点头,带着杜佑和温佶走进了柜坊,他们被请到贵客房就坐,有侍女给他们上了茶。

  “金银钱发行怎么样?”郭宋问道。

  宝元柜坊承揽了价值八十万贯的金银钱,虽然他们已经足额把铜钱上缴银库,但郭宋还是很关心金银钱现在的情况。

  潘大管事连忙道:“回禀殿下,金银钱还没有到柜坊,但得到消息的客户们纷纷上门要求购买,我们最后约了四十名老客户,价值八十万贯的金银钱销售一空,现在还不断有外地客户派人前来询问,可惜已经没有了。”

  郭宋淡淡笑道:“你们可以预约明年的,明年发行的金银钱会比今年增加不少,价值五百万贯,可以让更多的客人买到,但前提是宝元柜坊不要犯错。”

  这最后一句话隐隐带了一丝威胁口吻,潘大掌柜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小店奉公守法,绝不敢有半点违法的行为。”

  “这个要谈了才知道!”

  最后这句话正好被匆匆走进贵客堂的东主王凌听到了,他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晋王恐怕来者不善。

  “王凌参见晋王殿下!”

  郭点点头,直截了当道:“我今天是为宋朝凤之事而来,王东主应该知道了吧?”

  东主王凌是柜坊创始人王元宝的重孙,今年五十岁出头,被代宗皇帝封为伯爵,但王家在长安一直很低调。

  事实上,王家富可敌国,长安十大酒楼中,有三家是王家所开,包括著名的太白酒楼,还有无数的土地田庄,但他们在长安的五座大田庄被朱泚分给百姓,收不回来了,损失了至少百万贯,十分惨重,他们也不敢申诉,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王凌当然已经知道晋王今天为了何事来这里,他给郭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不瞒晋王殿下,宋朝凤在长安和成都都存有不少财富,但这两笔已成为死帐,没有主人了。”

  “为什么这么说?”郭宋不解地问道。

  “这要看当初的存钱约定,成都宝元柜坊的财物,宋朝凤约定只有他本人才能取走,长安宝元柜坊的财富,可以由他本人或者侄孙宋俅本人取走,但宋朝凤死了,他的侄孙宋俅也被杀了。”

  “没有约定什么凭证来取走财物吗?”郭宋又问道。

  王凌摇摇头道:“在柜坊存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留凭证加口令,半块玉佩的情况最多,另一方式就是本人来取钱,要核对本人的指纹,宋朝凤约定的是第二种。”

  杜佑笑道:“除非是把他的手指割下了,否则一死就全完了?”

  “杜相国说笑了,其实割下手指也没有用,因为杀人者不知道是用哪一根手指的指纹。”

  这时,潘大掌柜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盘子里是两只卷轴布帛,都是一尺长,他在桌上慢慢把其中一幅布帛展开,介绍道:“这就是宋朝凤在长安柜坊的存钱记录,必须由他本人或者他侄孙宋俅本人来取,凭左手大拇指指印。”

  “有多少钱财?”

  “宋朝凤是第六十库,存在白银三百万两,黄金二十万两,黄金珠宝二十大箱,这些都是泾源兵变之前累计存入的财富,二十多年的积累。”

  “那成都那边呢?”郭宋又问道。

  潘大掌柜又拾起另一只布帛卷轴,“这是成都柜坊的存钱记录,昨天晚上才送到!”

  他慢慢将布帛展开,和刚才不一样的是,这幅布帛上只有一个手指印,潘大掌柜道:“在成都柜坊第七库,有白银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十万两,没有珠宝玉器,也没有铜钱。”

  郭宋眉头一皱,“怎么成都柜坊的数量少很多?”

  潘大掌柜道:“殿下,宋朝凤前年秘密运来长安一批钱财,他觉得成都不安全。”

  郭宋点点头,宋朝凤的感觉倒没有错,成都对他而言,确实不安全。

  这时,郭宋问道:“这种无主财富是怎么处理的?”

  王凌躬身道:“各家柜坊的规定不一样,宝记柜坊在成立之初,我曾祖父就和玄宗皇帝约定,无主财富上交朝廷。”

  这里面就有意思了,郭宋又淡淡问道:“王东主所说的朝廷是指哪个朝廷?长安还是成都?”

  王凌额头上见汗,他连忙道:“宝元柜坊总部在长安,自然是交给长安朝廷。”

  这个回答还差不多,这时,潘大掌柜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补充道:“柜坊在出现死帐后,会再等三年,确实没有人来认领,柜坊才会进行处理!”

  郭宋的脸色微微一变,冷冷道:“宋朝凤这些财富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宝元柜坊还打算交给他的家人?”

  这话说得极重,王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道:“殿下误会了,大掌柜说的规矩是针对合法正当的财富,对那些贪官污吏收刮民脂民膏的财富,并不在这个规定内,宋朝凤的财富也是一样,不在宝元柜坊的规矩之内。”

  说完,王凌狠狠瞪了一眼潘大掌柜,连最起码的形势都看不出来,还做大掌柜呢?今天晋王摆明了就是来收缴宋朝凤的财富。

  郭宋点点头,“很好,杜参事和温参事,这件事你们二人来处理吧!”

  两人连忙答应,郭宋起身走了,温佶低声道:“殿下,是不是交易的代价太高了?”

  郭宋笑了起来,“给他再多又何妨?霍仙鸣也只是替我们保管而已,迟早还是我们的。”

  温佶呆了一下,惭愧道:“还是殿下高明!”

  众人一直将晋王送出大门,望着晋王的马车远去,王凌这才擦擦额头上的汗,低声问杜佑,“杜相国,晋王是要严惩宝元柜坊吗?”

  杜家是长安名门,和王家比较熟,杜佑笑道:“只要你们妥善处理好宋朝恩的财富,就不用担心太多。”

  王凌点点头,“还望杜相国多多指点!”

  第九百零二章 达成交易

  晋卫府副统领宋添刚刚抵达成都,他是在郭宋悉知南唐发生剧烈的权力斗争后,连夜被派往成都了解更详细的情况。

  他刚抵达成都平安客栈,郭宋的鹰信也同时到了。

  他们的情报点原本是在各地的高升客栈,但这样集中在同一个客栈,风险太大,各地开始分散风险,纷纷将情报点从高升客栈内搬走。

  成都情报站便从高升客栈转到了平安客栈,平安客栈其实也是李安家族的资产,只是转了几个弯,投资比较隐蔽。

  平安客栈位于南城附近,距离原来的高升客栈很远,随着成都商业萧条,这几个月,平安客栈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客人。

  宋添刚坐下,情报站头目杨秀英便送来了晋王的密令,这是刚刚收到的鸽信,是红色信筒,表示十分重要。

  宋添打开鸽信细看一遍,他便问杨秀英道:“有没有办法替我联系到霍仙鸣?”

  杨秀英想了想道:“听说霍仙鸣在城内也有一座宅子,他有时候会回来住几天,我打听一下宅子在哪里?只要统领报上名贴,我想霍仙鸣自然会接见。”

  宋添点点头,“最好今明两天就替我找到这座宅子。”

  ……

  黄昏时分,宋添来到道政坊的一座大宅前,这里便是霍仙鸣在成都的私宅,尽管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宫内,但隔三差五,他会来这座私宅住上一夜。

  所有宦官的内心都渴望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这也是历朝历代的掌权大宦官们大量收假子假孙的缘故,但假的毕竟是假的,天伦之乐的生活注定和宦官们无缘。

  霍仙鸣在这里购置一座大宅,也多少是为了弥补内心的某种遗憾。

  大门前冷冷清清,没有士兵站岗,说明霍仙鸣此时并不在府内,宋添走上台阶,用力敲了敲门环,半晌,旁边小门吱嘎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不耐烦的眼睛。

  “找谁呀?”

  “找你们府中大管事。”

  “你谁呀?”

  “我是什么人你别管,赶紧去禀报,误了事小心掉脑袋。”

  “哟!爷还真不怕邪,我不禀报又怎么样?”

  说完,门房砰地将大门关上了。

  宋添冷笑一声,提高声音道:“告诉霍仙鸣,我已经来过了,以后不要再来求我!”

  他转身就走了,没走几步,门又开了,门房满脸堆笑地出来,“这位爷留步!”

  “留步做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不怕邪吗?”

  “刚才……刚才只是不知道,你别介意,我马上替您老人家禀报,你稍等片刻。”

  说完,门房转身向府宅内狂奔而去。

  虽然门房并不知道宋添是什么人,但他一点都不傻,成都城内没有人敢直呼仙翁的大名,就连相国也不敢,除非他是活腻了,这个人显然不像活腻的样子,极有可能真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不多时,府宅大管事也匆匆赶来,他听到禀报,心中也诧异,居然敢直呼仙翁大名,这到底是谁?

  大管事上下打量一下宋添,从未见过,他试探着问道:“在下是府中大管事,请问这位兄台可是找我家主人?”

  “如果你家主人是霍仙鸣,那我就是找他。”

  大管事心中更加惊疑,又问道:“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他在府中吗?”

  大管事摇摇头,“这段时间他都不在,但如果是重要客人,或许他会赶回来。”

  宋添从怀中取出一张拜帖递给对方,写又名字的一面朝下,很显然是不想让旁边探头探脑的门房看到。

  大管事接过拜帖,回头狠狠瞪了门房一眼,门房吓得连忙后退。

  大管事这才看上面的名字,‘大唐晋王特使宋添。’

  大管事顿时吓了一大跳,竟然是晋王特使,他犹豫一下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证明吗?”

  宋添取出一面金牌,在大管事眼前一晃,虽然没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但金牌本身就具有极大的信誉。

  大管事连忙道:“请宋使君进府稍坐,我这就去通知主人!”

  宋添被请到了贵客堂坐下,大管事安排侍女上茶,他亲自骑马去皇宫寻找霍仙鸣。

  ……

  小半个时辰后,夜幕已经降临,这时,一辆马车在百名骑兵的护卫下疾驶而来,在府门前停下,穿着一件白狐皮斗篷的霍仙鸣从马车里出来,他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地匆匆向府中走去。

  门房虽然看不到主人的脸色,但主人亲自赶回来,又这么急匆匆的进府,说明这个人真的很重要,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得罪此人,否则自己真有可能掉脑袋了。

  霍仙鸣匆匆来到贵客堂,他心中着实惊疑,郭宋派使者来找自己做什么?

  走进大堂,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客位上喝茶,霍仙鸣干笑一声道:“老夫霍仙鸣,请问阁下是?”

  宋添起身道:“在下宋墨阳,晋国肃政台汉中巡访使,特奉晋王之令前来拜访霍中尉!”

  宋添当然不会说自己的晋卫府头子,他用的是另一个身份,这个姓名和身份在肃政台有备案,和宋添就是同一个人。

  说完,他把巡访使的金牌放在桌上,霍仙鸣瞥了一眼,便问道:“既然是晋王殿下找我,难道没有亲笔信吗?”

  “亲笔信有,正在送来成都的路上,我是收到了晋王鸽信,所以先过来谈一谈,如果双方有合作的可能,我过几天再把晋王殿下的亲信交给霍中尉。”

  霍仙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慌不忙问道:“晋王殿下是打算长期合作,还是一次合作。”

  “这次是一次性合作,实际上就是想和霍中尉做个交易。”

  “交易?”

  霍仙鸣皮笑肉不笑道:“当年我在清虚宫第一次见到晋王时,他才刚从安西回来,他就和我做了个交易,没想到时隔近二十年,晋王又要和我交易了,说说看,我倒很有兴趣。”

  “宋朝凤有一笔不菲的财富,目前在我们控制之下,我们可以把这笔财富转到霍中尉名下。”

  听说是宋朝凤的财富,霍仙鸣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条件呢?”

  “条件很简单,把董晋、陆贽和郭曙三人,连用他们的家眷一起放回长安,还有浑瑊的家人也一并放回。”

  霍仙鸣点点头,难怪郭宋想做这个交易,一旦做成,他将获得极大的声誉,不过霍仙鸣对这个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宋朝凤留下多少钱财给自己。

  “这个交易可不容易啊!不知晋王殿下开出的价码是多少?”

  实际上,这件事就是霍仙鸣的一句话而已,俱文珍怎么可能不给他面子,但话要说得漂亮,自己可是费了很大的力,这个交易的价钱就不低了。

  宋添取出一份清单递给他,“霍中尉请过目!”

  霍仙鸣接过清单细看,他的长眉忍不住抖了几下,‘白银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十万两。’

  他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郭宋要给自己这么大一笔财富吗?

  他又看了宋添一眼,缓缓道:“晋王拿出这么大的诚意,不光是要三个人那么简单吧!”

  宋添道:“晋王殿下还希望成都的官员能自由返回长安,不要阻拦。”

  霍仙鸣点点头,“这个交易我可以接受,不过我要看到晋王的亲笔信,然后亲眼看见黄金和白银,这两个条件满足,我自然会履行交易。”

  ……

  五天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停泊在宝元柜坊门前,霍仙鸣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柜坊的主事将他迎进了贵客房。

  霍仙鸣将一份总店开出的移交文书递给管事道:“我是来接收一笔钱财,你们应该得到通知了吧!”

  成都宝元柜坊已经得到了长安的通知,为此,他们已经把宋朝凤金库原来的锁具拆除,换成了新锁,等待新主人霍仙鸣来接收。

  管事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便点点头道:“仙翁请随我来!”

  霍仙鸣带着两名贴身护卫跟随管事来到后院仓库,这是用青石砌成的一座仓库,占地至少有五亩,没有任何窗户,管事带着两名副管事,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铁门,每一道门都必须三人同时开锁,他们手执油灯来到仓库深处的第一区,这里有八座大仓库,他们的目标是第七库。

  霍仙鸣对这里很熟悉,他的个人金库也在这里,不过是第二区的十四库,就不知这里的其他几座金库是谁的。

  三名管事打开了第七库的大门,把油灯递给霍仙鸣,“仙翁请进吧!我们不能进入客人的仓库。”

  霍仙鸣接过油灯,对两名贴身护卫道:“在门口等着!”

  他端着油灯走进了仓库,这座仓库的面积和他的仓库一样,都是三丈深,两丈宽,高达两丈,仓库内堆满了大箱子,层层叠叠地堆放着,至少有两百多口大箱子。

  箱子上有编号,每个箱子上都有一把小金锁,但这个没有关系,轻轻一撬便开了,关键是他要把外面铁门的钥匙都拿走,这座金库就彻底归他了。

  他走到角落,这里的一口箱子木盖虚掩着,上面编号是金十,他掀开木盖子,顿时金光熠熠,他眼睛都差点被闪花了,全是金锭,每一块至少重达百两。

  霍仙鸣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这时,他发现旁边墙上有一份库存清单,他取下看了看,最后库存数是白银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十万两,完全一致。

  他在每个箱子上都抚摸一遍,心中充满了迷醉,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十万两黄金,这些财富都归自己了……

  霍仙鸣足足呆了一刻钟才走出来,对管事道:“大门锁上,钥匙我带走。”

  “仙翁需要定期清点吗?”

  霍仙鸣摇摇头,“什么时候清点,我自己会安排。”

  众人将金库铁门关上,重新上锁,霍仙鸣带着三把大钥匙便扬长而去。

  第九百零三章 得遇贵人

  次日,太后颁布了懿旨,赦免董晋、陆贽和郭曙三人,准许他们回成都,同时将他们贬为平民。

  俱文珍随即命令左银台撤销了对他们三人家眷的监视,并准许他们携带家眷离开成都,前往长安,浑瑊的家眷也同时得到赦免,也准许他们离开成都。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交易的结果,至于是谁和北衙达成的交易,很多人都猜到了,除了晋王郭宋外,不会有别人。

  这三人可以说是南唐高官中的最后一批良臣,他们的离去,意味着南唐高官中再无脊梁,彻底臣服在阉党的淫威之中。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天气渐渐变冷,清河县的秋收已经结束,大街上变得十分热闹,这天上午,周飞和往常一样来到柜坊,杨掌柜笑眯眯道:“有个活需要你跑一趟长安。”

  替客人运送贵重物品也是宝聚柜坊的基本业务之一,周飞已经跑了两趟了,一趟去幽州,一趟是去洺州,都是河北地界,但长安他还从未去过。

  不过外勤的福利很好,是按照双倍俸支付,大家都愿意走外勤。

  周飞点点头,“这次是大件还是小件?”

  掌柜笑道:“这次不是物品,而是一个人。”

  周飞愣住了,居然让他护卫一个人去长安。

  这时,里屋传来重重一声咳嗽,只见从里面走出一名又高又胖的中年男子,有些不耐烦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走,到底有没有合适的护卫?”

  掌柜连忙指着周飞陪笑道:“张东主,这是我们店里武艺最高的周护卫,外面请的武士还不如他。”

  这位张东主自然就是宝聚柜坊的东主张雷,河北幽州的宝聚柜坊开张,张雷特地过来主持仪式,又顺便来清河县的宝聚柜坊巡视。

  目前宝聚柜坊在河北一共有四家分店,信都县、元城县、蓟县和清河县,之所以在清河县开一家分店,主要是因为清河县是晋魏两家最大的贸易中心,不光是宝聚柜坊,还有好几家大柜坊都在这里开设了分店。

  张雷是跟随幽州运输船队一起过来,但眼看要结冰了,船队便停止返回长安,要到明年开春后才回去。

  张雷可等不了,便想找一家武馆的武士护卫自己回长安,不料问了好几家,都因为要过年的缘故,停止了外地生意,要么就不接单,要么就等明年。

  实在不行,就只能听从柜坊掌柜的安排,由柜坊的武士护卫自己回长安了。

  张雷迅速瞥了一眼周飞,猛地一拳打去,这一拳速度极快,重重打在周飞的肩膀上,但周飞却纹丝不动,就像打在一棵大树上一样。

  “好小子,骨头好硬!”

  张雷的拳头生疼,他这二十年养尊处优,年轻时学的武艺早就还给师父了,若被他师父木真人知道了,非气吐血不可,他的徒弟居然还找保镖护卫。

  “就这样吧!店里的其他护卫也跟我走,每人给五十贯钱过年费。”

  张雷又指指周飞,“这小子给一百贯!”

  ……

  张雷带着两个帐房,连同周飞等六名护卫一起上路了。

  一行人都是骑马,从清河县向滏口陉进发。

  虽然都是晋国的地盘,但沿途并不太平,尤其太行山一带,小蟊贼很多,如果运气不好,还会遇到大股山匪。

  当然,现在的山匪也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所以一般只劫财,只要不反抗,基本上可以破财免灾。

  对一般商人是这样,但对张雷这样的大富豪可不是破财免灾那么简单,一旦被认出身份,没有十几万贯钱休想赎人。

  张雷也深知这一点,索性装扮成一个小商人的模样,一路低调,基本上都在小客栈里住店。

  这天上午,他们抵达了滏口陉,张雷笑问道:“小周,你除了剑以外,别的兵器会用吗?”

  一路上大家都熟悉了,周飞也知道,这个高胖子便是他们柜坊大东主,在长安也是有名的富豪。

  周飞开玩笑道:“东主,这么给你说吧!所有兵器中,我的剑是最弱的。”

  “好大的口气,你小子原来是做什么的?”

  “当过几年兵,得罪了上司,便不干了。”

  “你小子原来是个逃兵!”

  张雷哈哈一笑,便从马袋里取出一支军弩,“这个东西你会用吗?”

  “军弩!”

  周飞大吃一惊,“这是禁物啊!”

  “你少废话,我就问你会不会用?”

  周飞接过军弩和箭壶,他把箭壶背在身后,熟练地拉弓上弦,身手抽出一支弩矢,装上弩槽,他抬手便是一箭射出。

  只见树顶上扑棱棱一阵响,一支山鸡从树上坠落,这一箭射穿了它的胸脯。

  张雷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好厉害的箭法,让你做柜坊护卫,还真屈才了。”

  周飞摇摇头道:“我现在能和妻儿住在一起,掌柜待我优厚,一个月能挣十贯钱,我真的很满足了。”

  张雷眉头一皱,“护卫能做几年?你以为四十岁以后还能让你继续做护卫?”

  “四十岁以后我已经攒了一笔钱,去乡下买田种地。”

  “哎!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这个小子了,胸无大志。”

  “东主,应该说人各有志!”

  一行人过了滏阳关,便进入了太行山……

  穿过滏口陉至少要三天时间,如果是军队过滏口陉,肯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如果没有军队,只有商人,情况就难说了。

  滏口陉有无数的隘口和山道,顺着山道攀行,可以行至数十里外的太行山深处,无数蟊贼就藏身在太行山中,官府很难剿灭,他们对井陉道十分熟悉,往往会在夜间出现,拦截往来的客商。

  一更时分,众人在一处背风的山坳内休息,山坳不长,也就是十几丈深,上方是悬崖峭壁,这里是商人们歇脚地,里面还能找到不少干柴枯枝。

  众人将马放在山坳内,他们在山坳口边点燃了一堆篝火,在火上翻烤着周飞猎的几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张雷呵呵笑道:“当年我年轻时候在崆峒山,也常常抓一些兔子和鱼烤来吃,现在我又像回到了年轻时代,真是很怀念啊!”

  “张东主,听说晋王殿下也是崆峒山出身,你认识不?”一名护卫问道。

  张雷咧咧嘴,刚要吹嘘一番,周飞忽然站起身,警惕盯对面黑暗处,众人吓了一跳,不知他发生了什么?

  周飞举起军弩道:“出来,否则我放箭了!”

  对面传来一阵大笑,“这小子眼睛很毒嘛!居然发现老子了,弟兄们,出去玩玩!”

  只见从对面山岩上出现了无数黑影,纷纷跳下来,都是穿着破衣烂衫的山匪,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一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为首是一名体格雄壮如熊的男子,他扛着一根铁棍走了出来,铁棍足有碗口粗细,脸黑如锅底,活脱脱就是一头黑熊。

  “镇岳山神!”一名护卫失声喊道。

  “呵呵!居然有人认识李爷爷,没错,我就是镇岳山神李宝,难得下山一趟,希望你们是肥羊,而不是瘦猴子。”

  周飞摆摆手,以示众人护卫东主进去,众人簇拥着张雷迅速后退,他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可不是他逞能之时,对方若知道他的身份,麻烦就大了。

  周飞几脚踩灭了火,山坳口顿时一片漆黑。

  李宝冷笑一声,“有意义吗?难道你们还想反抗。”

  周飞高声道:“我可以一箭射杀你,但我没有下手,既然你讲规矩,我们就按照规矩来吧!”

  李宝大笑起来,“小子,你居然想和我赌斗?”

  周飞点点头,“我只要赢了,你就放我们走,如果你承认这个规矩,我愿意试一试,当然,我若败了,我们就任你处置!”

  李宝眯起了眼睛,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提这个要求了,他顿时有了几分兴趣,这小子以为他赢得了自己?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小子狗屎运好,侥幸赢了自己一招半式,他们以为就能脱身?真他娘的有意思。

  “你既然想玩,爷爷就陪你玩玩!”

  他轻轻晃动着肩膀,一步走上前,勾了勾周飞,“小子,让爷爷看看你的本事。”

  周飞忽然像豹子一样冲了上去,迅猛无比,李宝大吼一声,铁棍横扫而去……

  第九百零四章 东市转型

  李宝一棍挥空,周飞就像空气一样平空消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两腿腿弯一阵剧痛,站立不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周飞在他挥棍的瞬间,从他胯下穿过,将两支弩箭刺入他的膝弯,周飞俨如豹子般扭身,“咔嚓!”两下,便卸掉了李宝的胳膊。

  李宝双膀脱臼,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周围所有人都呆住了,一向强悍无比的李宝竟然一招被击倒。

  山匪们惊呼一声,举起兵器冲过来,李宝忽然大喊:“别过来,都退回去!”

  山匪们纷纷停住脚步,这才发现对方用刀顶住了首领的咽喉。

  周飞把李宝拖到山坳处,交给自己手下看管,他拾起弩箭,对众匪喝道:“还有谁想上来试试,我奉陪!”

  一名山匪头目喊道:“那汉子,把我们首领放了,我们各走各路。”

  周飞高声道:“我会放了他,不是现在,在我们离开滏口陉之前,谁敢乱来,我就一刀宰了他。”

  张雷顿时明白了,这个周飞厉害啊!抓了对方首领当人质,而不是杀了对方。这才是高明的办法,否则对方死了,他们谁也活不了。

  张雷也有了精神,上前提起李宝的铁棍,踢了踢李宝,咧嘴笑道:“小子,赶紧做出决定吧!估计你们二寨主就在等你的死讯呢。”

  ……

  李宝最终妥协了,他命令心腹带手下先回山寨,他被迫成为了人质,跟随张雷一行上路。

  李宝双臂脱臼,骑在一匹马上,周飞的两名手下一左一右押着他,周飞则骑马走在最后面,手执弩箭,警惕地观察周围的动静。

  张雷对周飞很有兴趣,他特地放慢马速,和周飞并驾而行。

  “小周,你在军队里是做什么的?”张雷好奇地问道。

  “启禀东主,我原本是一名斥候校尉。”

  “原来如此!”

  张雷恍然,原来周飞是一名斥候校尉,难怪那么厉害。

  但他更加好奇了,“你究竟得罪了谁,居然被逼得带着妻儿逃出魏国?”

  周飞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还是对张雷说实话。

  “不瞒东主说,我得罪了田绪,准确说,田绪要杀我灭口,我的手下都被他毒杀了,就我一人逃出来。”

  “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周飞苦笑一声道:“坦率的说,我也不知道,我估计有些事情可能和田氏兄弟争位有关,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张雷点点头,“这次多亏了你的勇决,我才安然无事。”

  周飞连忙欠身道:“既然我负责保护东主,这就是我份内之事,东主不用放在心上。”

  张雷知道有些话现在言之尚早,他看了一眼身材魁梧的李宝,问道:“他怎么办?”

  周飞微微一笑道:“东主知道我为何能将其一击而倒?”

  张雷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李宝我早就研究过了,他实际上是朱泚安插在相州北部的一枚棋子,本来我接到了剿灭他的任务,去年八月的事情,我研究了此人两个月,但后来田绪从虎贲卫中挑走三百人组建了飞鹰营,我也在其中,剿灭李宝的任务便不了了之。”

  “所以你知道他的弱点?”

  周飞点点头,“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欢和人单挑,卖弄他铁棍的力量。”

  说到这,周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他上臂是很有力,下盘却不稳。”

  “那你觉得要不要干掉此人?”张雷盯着李宝的背影问道。

  周飞沉思片刻道:“这个要看立场,我从前是魏军,从魏军的立场考虑,当然是要把这根毒刺拔掉,可如果是从晋军的立场,这根毒刺还是留着比较好。”

  正是周飞的最后一句话,李宝保住了一条性命。

  两天后,张雷和众人先一步离开了滏口陉,周飞接上了李宝的胳膊,把铁棍还给了他,这两天是他的奇耻大辱,但他内心对周飞也是深深的畏惧。

  李宝一言不发,拖着铁棍大步流星走了。

  周飞望着李宝的背影走远,他心中还是觉得有点蹊跷,李宝的手下衣着破旧,兵器杂乱,不像是得到朱泚支持的样子。

  而且赤岩寨不是一直在相州南部吗?怎么又跑到北面上的滏口陉附近来了。

  周飞着实想不明白,他也懒得细想了,摇摇头调转了马头,向已经走远的张雷一行人追去。

  ……

  进入十二月,长安的商业愈加繁荣,临近新年,各种大宗货物的交易异常活跃。

  长安的商业不仅仅是为本地人服务,它同时是关中乃至整个晋国的物资集散中心,粮食、油料、盐、布匹、棉花、酒、茶饼、牲畜等等数十种大宗货物从四面八方送来长安。

  与此同时,来自晋国各地的商人又在这里采购货物,运往各个州县。

  长安的西市尤其热闹,每天人声鼎沸,人群大车川流不息,大包大包的货物被骡子或者毛驴驮上,浩浩荡荡离开长安。

  东市这几个月也开始有起色了,主要原因是户部司决定将各种机器、文具、乐器、瓷器、陶器、漆器、木器、玉器、布匹、绸缎类货物移到了东市。

  尤其是布匹类,这是衣食住行中关系民生的第一大类,种类繁多,包括粗布、细布、彩帛、绫罗绸缎、刺绣、蜀锦、地毯、绒毯、帐篷、靴子、鞋帽、木绵、棉花、羊毛、羊皮、皮革等等。

  还有估衣坊、制衣坊、被服坊、制鞋坊、鞣革坊、轧棉坊、棉胎坊等等辅助性的工坊,也一并迁到东市。

  这也是东市转型的必然,从前东市都是以售高档奢侈品为主,当奢侈品卖不动后,东市和西市便不再专注于档次上的区别,而进行类别上的调整,把和食物无关的生活用品转到东市。

  这种类别转移虽然使西市少了很多店铺,但好处也显而易见,不仅使东市又重新活跃起来,而且西市的空铺子多了,很多店铺的规模也随之扩大,西市一铺难求的局面也得到了缓解。

  而西安门大街的商铺主要注重于零售,而不是批发,它们基本上都是西市大店的零售子店,出售精品和特色品,它们的客户主要针对长安本地人。

  这样便渐渐形成了东西市走批发,西安门大街走零售的格局。

  临近新年,几乎所有的参事堂高官们都去各个市场巡视了,这也是郭宋的要求,各种决策不能脱离实际,很多事情不亲自去看一看,到实地去了解,做出的决策必然也会脱离实际。

  郭宋带着几名随从在东市考察,进行商品类别调整是郭宋为了挽救东市而做出的重大决策,东市和西市的产权都是户部司所有,只租不售是朝廷的一贯传统,作为东市的房东,作为长安的实际管理者,晋王府好都有义务将东市重新振兴起来。

  和几个月前冷冷清清的情形相比,现在的东市十分热闹,布行、彩帛行、绸缎行、棉行都挤满了前来批发货物的商人。

  郭宋来到了棉行,棉行也是一条长街,上百家店铺,主要经营棉花、木绵、羊绒、羊毛、鸭鹅绒等等货物,光是棉花就有二十几家店铺,主要卖填充棉、卖棉胎。

  这几年,安西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和小麦,最近北庭又开始引入波斯甜菜,一旦种植成功,糖料就会大量出现,将极大改善中原人的生活。

  棉花种植得很普遍,军方早已普及,现在开始大规模在民用上普及,棉花价格也由最初的每斤一贯钱降到了每斤百文钱,就算是长安的底层人家也可以给家里每人做一件棉袄。

  棉被和枕头早已经在中等人家普及,至于豪门权贵家庭主要还是使用木绵和绒毛,棉花的出现说到底主要是为了满足中低层百姓的需要,在棉花出现之前,木绵和绒毛一直就是冬衣和被褥的填充物,只不过价格昂贵,都是上层人家在使用,中低层百姓还用不起。

  棉花出现后,终于有了物美价廉的过冬用品,大大改善了中低百姓的生活品质。

  不过棉布还竞争不过细麻布,主要原因是棉花的产量还没有完全上来,现在长安、太原等一些大城的中低层百姓都用上棉花,但还有各个小县,还有广大农村地区,还有中原、南方更广阔的地区。

  所以作为冬衣、冬被的填充物,棉花还是供不应求,还没有考虑用它大规模织布。

  郭宋难得这么悠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步,看着一包一包的棉花从店铺里运出。

  这时,他见一群人正围着一家店铺,低声议论着什么,郭宋走上前,才发现这是一家轧棉铺,八台踏板式轧棉机同时在运作。

  郭宋惊奇地发现轧棉机和他当初在高昌设计的轧棉机有点不一样了,原理都是一样,但做工更加精致巧妙,原本是用圆木转动,把棉籽挤出来,现在圆木变成小腿般粗细的铜棍,铜棍把棉籽挤出来后,棉籽会顺着旁边一个斜槽自己滚落出来,很快便装满一盆。

  有一名伙计正均匀在三根铜棍上撒皮棉,另一名伙计则踩踏着轱辘,轱辘带着铜棍转动,这种轧棉机的效率很高,很快就能将十斤棉花轧完。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在郭宋肩头重重一拍。

  第九百零五章 异种棉桃

  郭宋一回头,却见身后是他的岳父独孤立秋,旁边几名亲卫脸色尴尬,显然独孤立秋不让他们出声。

  独孤立秋笑眯眯问道:“贤婿怎么会在这里?”

  郭宋连忙行礼笑道:“出来走走,了解一下行情,这家店的轧棉机有点意思,所以看得仔细一点。”

  “这是侯莫陈家族的店铺,他们家现在专门做轧棉机,这个只是展示用的,他们家族在新丰县还有一个水力轧棉机。”

  “水力轧棉,是什么样的?”郭宋不解地问道。

  “就像灌溉水车一样,利用河水推动水车,水车转动带动铁轴转动,同时带动两台大型轧棉机,一天能轧上百斤棉花。”

  郭宋顿时有兴趣了,连忙问道:“是在新丰县?”

  独孤立秋点点头,“他们家准备造二十台水力轧棉机,一天可以轧上千斤棉花,以后市场上这种小型人力轧棉机就见不到了,不过现在是冬天,河水都结冰了,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开春后去看看。”

  郭宋兴趣浓厚,居然出现利用水力驱动的轧棉机,他有空真要去看看了。

  两人来到最大的一家棉店,这是独孤家的产业,店名叫做云棉,占地足有四亩,修建了一座很大的仓库。

  独孤立秋请郭宋在二楼贵客房坐下,郭宋喝了口茶笑问道:“岳父对安西的考察还满意吧!”

  “还不错,土地肥沃,阳光充足,灌溉水源也有,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人口太少,劳动力不足是很大的问题啊!”

  郭宋沉思片刻道:“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不过办法也有,比如招募人手去安西打短工,种一两年棉花,包吃包住,一年挣四五十贯钱,应该有人愿意去,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徙罪犯,但罪犯毕竟人数不多,然后的办法就是军户,一家人迁徙过去,各种优厚条件给足,我觉得还有不少军队家属愿意去。”

  独孤立秋连忙问道:“那有没有实施计划?”

  郭宋点点头,“明年夏天准备在河北招募,我们在丰州有经验,税收待遇,土地分配,人口安置什么的,一旦开始着手实施,还是比较容易。”

  停一下,郭宋又笑道:“但这种人口迁徙是长期的过程,十几年甚至数十年时间,而且他们都有自己的土地,不太可能会替你们做事,我觉得眼下对于你们,还是招募短工比较合适。”

  独孤立秋叹了口气,“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事实上,我们已经开始招募短工了,四十贯一年,包吃住,关中不太好找人,但巴蜀那边容易招募到人。”

  这时,独孤立秋又道:“贤婿,你觉得关陇世家真的没有希望了?”

  这是孤独立秋在心中憋了很久的话,也是所有关陇世家的心声,难得今天遇到郭宋,他索性鼓足勇气问出来。

  郭宋淡淡笑道:“不是岳父指的希望是什么样的希望?如果是想和从前一样控制军队,那确实是没有希望了,但如果只是想从军或者从政,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立下功勋就能升职加官,考上科举也能从政,从来就没有任何限制,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年侯莫陈家就有一个子弟考中了进士吧!”

  “对的,第九十一名,侯莫陈禅师,现任太原府交城县主簿。”

  “那就对了嘛!科举是公平的,对任何人都没有歧视,哪怕是朱泚的侄子能考上,我们也一样录取,更何况关陇世家。”

  “我明白贤婿的意思了,我会转告给大家。”

  郭宋又笑道:“不过我有一个建议,岳父和其他关陇世家可以考虑。”

  “贤婿请讲!”

  郭宋不慌不忙道:“其实我更希望关陇世家利用自身的雄厚资财,做大型工场,像长孙家族的造纸,就很有气势,还有侯莫陈家的轧棉机,居然是用水力驱动,等开春后,我要组织官员们去参观。”

  “殿下说得对,我也劝大家向大型工坊方面发展,不知殿下有没有好的产业建议?”

  “纺织不就很好吗?棉布将来会成为主流,还有波斯甜菜开始在北庭种植了,这个可以用来榨汁熬糖,将大大丰富食物的品种,然后还可以造船,造大海船,造多少,军方收购多少,其实只要围绕着衣食住行四个字发展,基本上就能做成大产业。”

  独孤立秋点点头,“说到纺织,我倒是想和贤婿聊一聊,其实独孤家族在太原有家很大的纺织工场,有一千台织机和五百架纺车,主要纺织细麻布,本来我也想纺织棉布,但工场的管事告诉我,棉花纺线比较困难,它纤维短,容易断不说,纺出来的布还比较粗,如果有像木绵那样绒比较长,那么纺出的线就会又细又结实。”

  “岳父说得一点都没有错,现在棉花最大的问题就是纤维短,不容易成线,主要是品种不太好。”

  “这就是我去的安西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寻找长绒棉花。”

  郭宋摇摇头,“找不到的,安西没有这种长绒的棉花。”

  独孤立秋笑道:“你别说得这么肯定,还真被我找到了。”

  郭宋一怔,“什么样子的长绒棉?”

  独孤立秋拉了一下绳子,外面铃铛声响起,片刻,管事走了进来,躬身道:“家主,有事吩咐吗?”

  “你去仓库把那个黑箱子拿来,就是我从安西带回来那个黑箱子。”

  管事快步去了,不多时,拎了一只黑箱子进来,放在桌上,行一礼退下。

  独孤立秋打开黑箱子,郭宋凑上前细看,里面全是棉桃,大部分都绽放了,显然比现在的棉桃大了不少,郭宋心中一惊,连忙取出一个仔细观察。

  品种没有变,还是一样,但棉桃就长得大,棉花雪白,像云朵一样,他慢慢向外扯棉絮,纤维长度至少是现在棉花的一倍。

  郭宋顿时又惊又喜,这是长绒棉啊!怎么可能有。

  “这种长绒棉桃,岳父是在哪里找到的?”郭宋急问道。

  “在焉稽镇,当地一个乌孙人种植的,他种了几百亩棉田,然后就只有一分地的棉花长得大,他说是异种,我就把它全部买下来,这里只是一部分。”

  “那棉籽有吗?”郭宋又追问道。

  “肯定有,我特地保留下来,明年试种一下,如果贤婿想要,我可以给贤婿一部分。”

  “这太好了,如果能种出长绒棉,我会在中原大规模推广,取代麻。”

  郭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长绒棉,应该是一种变异,很可能只有一代,如果这种长绒棉能代代传下去,这对纺织的发展将是一个极大的促进。

  ……

  两人闲聊了小半个时辰,郭宋便起身告辞,独孤立秋也回府了。

  郭宋随即来到东市的中部,这里被郭宋称为长安的金融街,四家柜坊的总店都在这里,他上次来过的宝元柜坊、独孤家族的保利柜坊、萧家的富利柜坊、还有就是李安、张雷和郭萍合伙开的宝聚柜坊。

  宝聚柜坊中,李安和张雷各占了四成的份子,郭萍占了两成的份子,她也从不过问柜坊经营,而李安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对柜坊平时也不多问,现在主要是张雷负责经营。

  张雷前段时间去了河北,也不知道他回来没有?郭宋想找他聊聊,问一问幽州的情况。

  郭宋走到宝聚柜坊门口,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给一匹马梳毛,郭宋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心中微微诧异。

  这个男子穿着宝聚柜坊的黑红长袍,腰挎宝剑,应该是伙计或者护卫之类,但直觉告诉郭宋,这个男子绝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有一种凛冽的杀机,他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应该是长期的军旅生涯中培养出来的,而他身上的杀机是战场上的沉淀。

  正好这个男子抬头看了郭宋一眼,他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将郭宋看穿了一般,他眼中也露出一丝惊讶,他显然也读懂了郭宋那种身经百战养成的气质。

  ‘宝聚柜坊居然还有这种人,这是怎么回事?’郭宋暗暗思忖道。

  郭宋走进大堂,正好张雷和大掌柜从后面走出来,张雷也看见了郭宋,眼睛一亮。

  “师弟,你怎么来了?”他又惊又喜问道。

  “我来东市逛逛,顺便看看你回来没有?”

  “你来得巧,我昨天半夜刚到长安,我还在想有时间找你喝一杯。”

  郭宋微微一笑,“现在就快到中午了,我请你!”

  “不用客气了,我正好叫了酒菜,马上就送来,我们去后院喝一杯,我还藏了一瓶老葡萄酒,外面可是喝不到的。”

  郭宋欣然点头,跟着张雷向后院走去。

  第九百零六章 野豹归队

  师兄弟二人在靠窗处坐下,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大街,对面便是珠宝行,大约有二十几家,绝大部分都是卖中档珠宝,高档珠宝只有一家,而且是以玉器为主。

  看得出各个珠宝店的客人并不算少,虽然长安不提倡奢华,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爱玉也是大唐男子刻在骨子里的情结,所以临近新年,每家珠宝店里还是客流不断。

  “你以为高档珠宝真的没有了?”张雷在一旁笑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宋不解地问道。

  “我是说,长安还有那么多大商人呢!有钱的富豪比比皆是,只不过他们很低调,低调到你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身家,但他们同样在买顶级的宝石和玉器,老安上次虚晃一枪,说要把我们库存珠宝都卖给洛阳商人,结果消息传出去,很多大商人都跑来选购,短短几天就被抢购一空。”

  郭宋点点头,“这些珠宝店应该都有高档珠宝吧!只是平时以中档为主,如果遇到大客户,他们就会拿出来,我想应该是这样。”

  张雷咧嘴笑道:“一点没错,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时,一名管事在门口道:“东主,酒菜送来了!”

  “端进来!”

  几名酒保拎着食盒进来,很快便摆了满满一桌,众人退下,张雷从一口箱子里取出一瓶上好青瓷葡萄酒,“这还是当年灵州梁家送来的第一批葡萄酒,当时大家都没有意识到那批葡萄酒的品质有多好,都便宜贱卖了,后来的葡萄酒再没有那种口感,我们才开始怀念,后来我去梁家酒窖里抢了一桶,他们自己也只剩下两桶了,我现在还剩下二十几瓶,回头我送你一半。”

  郭宋笑道:“说起来当年的第一批葡萄酒确实品质不错,眉寿葡萄酒就开始靠它打出牌子。”

  张雷给郭宋的小酒壶里倒满,给自己也倒了一壶,两人各自斟酒,郭宋问道:“我刚才进来时,看见一个很高大男子在洗刷马匹,他是什么人?”

  “很高大的男子?”

  张雷眉头一皱,“你确定是我们的人?”

  “他穿着你们柜坊的衣服,大概三十岁左右,皮肤比较黑,对了,下巴上有一道刀疤。”

  张雷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周飞,他不是长安柜坊的人,而是清河柜坊的护卫,这小子厉害啊!我没给你说吧!我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山匪……”

  张雷便将他们在滏口陉遇险的经过详细告诉了郭宋,最后笑道:“我现在正说服他留在长安,做我的私人护卫,给他五十贯钱一个月,给他租一座两亩的院子,他说他要考虑一下。”

  郭宋也有了兴趣,端起酒杯问道:“你说他是田绪从虎贲卫挑出来的士兵首领?”

  “他自己说的,他原是魏军虎贲卫斥候校尉,后来田绪从虎贲卫挑出三百人,由他出任校尉。”

  郭宋当然知道,虎贲卫是田悦的最精锐的直属军,从二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约一万八千人,后来田绪又从中间挑出武艺最高强的三百人组成了飞鹰营,如果这个周飞是飞鹰营校尉,那就不简单了。

  郭宋向来对斥候军人才十分看重,而能独挡一面,像张云那样的斥候军人才是万中挑一,他们集智慧、应变、武艺和组织能力为一身,可惜这样的人才在郭宋军中也只有寥寥数人。

  如果真像张雷描述的那样,那这个周飞恐怕就是第二个张云了,郭宋顿时动起爱才之念,便笑道:“让他当你的护卫简直就是明珠蒙尘,大才小用,不如把他让给我,我让他跟随张云。”

  张雷摇摇头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得看他本人意愿,如果你能说服他,我让出来也无妨。”

  郭宋沉吟片刻道:“你带他来贵客堂,我见见他。”

  ……

  不多时,周飞被张雷领到了贵客堂,张雷只是告诉他,一个晋军的高官要见他,周飞便立刻猜到,一定就是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个人。

  正如他给郭宋留下深刻印象一样,郭宋也同样给周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周飞在郭宋身上感到了一种极强的威压感,这种气质是率领过千万大军的统帅才会有。

  周飞走进大堂,只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负手站在窗前,正是刚才在门口遇到之人。

  他犹豫一下,还是单膝跪下抱拳道:“小人周飞参见统领!”

  这是军礼,只有长期在军队中的人才会有这种默契。

  郭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飞鹰营的校尉?”

  周飞心中一震,飞鹰营这个名称只有魏军高层内部才知道,他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人居然知道,他究竟是谁?

  周飞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正是!”

  郭宋笑了笑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清河县对岸的魏军巡哨队就是你杀的吧!”

  周飞发现自己在对方面前,竟然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无法否认,也无法说谎。

  “是!田绪命令我率领手下做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来告诉你原因,田绪是希望引发魏晋两国危机,让田悦赶去清河县视察情况,他在半路埋伏了五百人,想借这个机会干掉田悦。”

  “啊!”

  周飞大吃一惊,“他竟然还有五百人,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郭宋淡淡一笑,“是他父亲留下的五百死士,不在军队编制中,田绪创建飞鹰营其实就是一个掩护而已,你心里应该有数,他真的重视过你们吗?”

  周飞眼中露出仇恨之光,半晌道:“我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要毒杀我的手下,他根本就没有把我们的死活放在心上,那些搜捕我的白衣人,应该就是他的死士。”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道:“事实上,田绪已经暗中投靠了朱泚,朱泚承诺助他夺回宝座,这些田悦都不知道,田悦最大的弱点就是容易被花言巧语迷惑,他很相信自己的兄弟们,他却忘了,他并非田承嗣的儿子,田承嗣的儿子们虎视眈眈,在一旁盯着原本属于他们位子,田悦身在虎群却不知。”

  周飞听得震惊无比,“你……你究竟是谁?”

  郭宋微微一笑,“其实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你是……晋王殿下。”

  郭宋点点头,回头注视着震惊得合不拢嘴的周飞,缓缓道:“你是山林中的豹子,不是富人的看家犬,你是军人,战场才是你翱翔的天地,战死沙场才是你的归宿和荣誉,红尘市井不是你混迹的场所,我特来召你回军,跟我走吧!”

  周飞眼睛红了,晋王每一句话都说在他的心坎上,张雷开出每月五十贯钱的高价,他没有一下子答应,就是因为他的内心还在挣扎,他不甘心就这样沉沦于市井。

  此时,晋王的一句‘你是山林中的豹子,不是富人的看家犬’,让他的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还有‘战死沙场才是你的归宿和荣誉’,这句话的含义之深刻,只有军人才能理解,他眼前忽然变得明亮,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归属,生出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他又一次单膝跪下抱拳道:“周飞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力!”

  张雷在台阶下翻着白眼,自己拿钱拿房子,诚意满满,周飞都不肯答应,师弟随口说了几句,他便死心塌地跟随,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郭宋又道:“你先回去和妻儿过年,过完年后带妻儿来长安,先来找张东主,他会给你房子安顿好妻儿,然后你去灞上斥候大营找张云,他是斥候军主将,以后你就是他麾下斥候郎将,我期待看到你早日立功的消息。”

  晋王把自己的后顾之忧都安排好了,周飞心中感动,他心中有了想法,沉声道:“卑职会以最快的速度加入军队,为殿下效力!”

  “去吧!”

  周飞起身,又向张雷行一礼,转身便大步流星走了。

  郭宋微微点点头,这才是他想要的人,做事果断,绝无半点拖泥带水。

  张雷半响忿忿不满道:“师弟,你几句话就把我的人抢走了,还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富人的看家犬,抢走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我出房子安置他的妻儿,这是不是有点过份啊?”

  郭宋拍拍他肩膀,笑眯眯道:“师兄,他毕竟是你的伙计,你这个东主不管他的家人,谁来管?还有,你刚才承诺的,收藏的葡萄酒分一半给我,我可没有忘记!”

  第九百零七章 除夕家祭

  十二月在众人的期待中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年底,大年三十是家家户户祭祀先祖的日子,郭宋家族也不例外,他现在有四个妻子,五个孩子,他的大姐郭萍也要来祭祀,尽管郭宋不愿意在祭祀上花太多心思,但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他了。

  一早,郭萍带着儿子周君玉、准儿媳张羽儿以及女儿周明珠来到晋王宫,从去年开始,郭萍丈夫的灵牌也暂时安放在郭氏祠堂内,她丈夫是孤儿,周家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几十年没有往来,从去年起,郭萍便决定,与其让丈夫孤苦伶仃在外,不如和自己父母的灵牌放在一起。

  家里的祭祀筹备基本上是由薛涛和郭萍负责,祭品早已准备好了,其实主要就是三牲和四时鲜果,由于他们并不是几百人的大家族祭祀,所以没有采用牛羊猪大三牲口,而是用鸡、鸭、鱼小三牲祭祀,然后是香烛纸钱,说起来也简单。

  晋王宫内有一座小祠堂,它其实是静安观的一部分,静安观是一座道观,公孙大娘的四个徒孙,道清、道风、道明、道月四人以及三名老道姑在这里修行,道观不算小,由一座老君殿和一座三清殿组成,后院便是祠堂,供奉着郭宋父母、祖父、祖母以及姐夫周凉的灵位。

  三个老道姑原本也是兴庆宫的老宫女,都五六十岁了,无家可归,便出家为道,在静安观内修行养老。

  道明等四人武艺高强,负责夜间保护郭宋家人的安全,当然,除了她们四人外,晋王宫内还有二十几名专职女护卫,她们四人只是夜间的额外保护。

  而郭氏祠堂也就由三名老道姑负责打理、清扫,保证四时香火不断,油灯不灭,薛涛带着几个姐妹和郭萍来到祠堂,三个老道姑已经将祠堂里外清理干净,她们一起合掌向王妃行礼。

  薛涛回礼笑道:“辛苦三位道姑了,你们去休息,这边我们自己布置!”

  三个老道姑行一礼,便转身回前殿去了。

  众人一起动手,摆上祭品,点燃了两根长香烛,又在香炉内插了三根香,蒲团也换成新的。

  “大姑,老家的祭祀风俗是什么?”薛涛笑问道。

  郭萍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只隐隐记得我爹爹要杀了一只公鸡,用新鲜的鸡血祭祀,不过我觉得祭祀也是一种仪式,关键是诚意,杀不杀鸡倒没有必要。”

  独孤幽兰也笑道:“大姑说得对,这里毕竟是道观,还是不要杀生为好。”

  “采春,江南的祭祀是什么规矩?”薛涛又问刘采春。

  刘采春已经有了身孕,小腹略略隆起,她笑着摇摇头,“江南规矩就是女子不能参加祭祀,只负责操办和最后收拾,祭祀的时候只能站在外面等着。”

  “这是大家族祭祀吧!自己家里祭祀父母难道也不行?”

  “家里倒是可以,我记得除了三牲五果外还有很多点心,还有五谷饭。”

  薛涛点点头,“长安倒是不用点心和五谷,不过我也觉得供桌上的东西稍微少了点,加上一些也无妨。”

  敏秋接口道:“大姐,我去厨房要一点来。”

  “别忘再拿一些盘子。”薛涛嘱咐道。

  “敏秋,我和你一起去。”刘采春跟了上去。

  两人带着几名侍女走了,郭萍望着她们背影,低声问道:“听说她们关系不太顺?”

  薛涛淡淡道:“刚开始是有一点,不过自从敏秋的兄嫂被送去太原后,敏秋便收敛了很多,尤其采春怀了身孕后,两人关系明显好转了。”

  “原来如此,我是说张大旗夫妻怎么不见了,原来去了太原,不过他们夫妻二人确实太张扬了,整个西安门大街的商铺都知道张大旗的妹妹嫁给了晋王,两人走路从不带正眼看人,动不动就用晋王来压人,送走了也好,省得一天到晚听他们的事情心烦。”

  不多时,敏秋和刘采春带着丫鬟们拎来五六个食盒,里面都是各式点心和五谷又放了五六个碟子,还摆了一壶好酒,终于摆了满满一桌。

  除夕祭祀一般都是从夜里寅时开始,也就是半夜三点,大家都要早早睡觉,然后提前一个时辰起来,沐浴更衣,换上专门的祭祀袍,还有半个时辰,一大家子人在郭宋的带领下前往祠堂。

  祠堂里传来隐隐的诵经声,三名老道姑低低念诵着祭祀经文,全家人在院中列队,郭宋走进祠堂,行了拜礼,将三炷香插进香炉,转身出来。

  紧接着是王妃薛涛,然后是大姑郭萍,次妻独孤幽兰,按照辈分和顺序,长辈上香结束后,然后是小辈进祠堂上香。

  小辈第一个上香的是郭宋长子郭锦城,过完年他就十三岁了,身高已经超过了母亲,不过还略显稚嫩。

  在师父李泌的悉心调教下,他已经完成了基础学业,饱读经书,写了一笔漂亮的书法,郭宋准备开春后让他去太学学习两年律法。

  郭锦城上香拜祭要比父亲更加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他不怎么爱笑,整天神情严肃,做事认真,很像外祖父薛勋,薛涛也拿他没办法,只得由他了。

  下面是长女郭薇薇,郭薇薇过完年就十五岁了,长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眉眼像极了父亲郭宋,性格外向,活泼开朗,和她兄弟截然相反。

  再下来是郭雁儿,郭雁儿十岁,是一个很文静秀丽的小姑娘,长得也很像父亲郭宋。

  这时,郭宋忽然惊觉时光似箭,独孤幽兰嫁给自己有十年了吗?

  他侧头向独孤幽兰望去,只见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女儿,目光中充满了慈爱,郭宋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和独孤幽兰同房了,大概有半年了吧!她生下锦琇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郭宋心中升起一丝歉疚,自己对待独孤幽兰确实有点过份了。

  次日是正月初一,按照惯例,晋王宫要举行新年大宴,宴请所有在长安的官员和将领,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千四百余人。

  晋王宫前的广场上坐满了一百多桌,郭宋端起酒杯站起身,高声笑道:“又是新的一年,按照惯例,我应该说点什么,去年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我们夺取了汉中,夺取了大半个河北,距离统一黄河以北不远了,我们的事业正一步步走向胜利。

  军事上的胜利是最重要的大事,其次便是我们终于获得了海边盐场,很多人或许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告诉大家,这意味着我们的财税收入增加了四成,财政宽裕,大家的俸禄也会上涨,福利也会增加,我们有更多的钱照顾孤寡老人,照顾无家可归的孤儿。

  第三件大事关于百姓生活,我们批准了《长安快报》和《天下信报》发行,它们的出现极大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推动了教育的发展,光去年长安的入学儿童就比前年增加了两倍,官府办的扫盲识字社人数激增,女子学堂也出现了,我希望今年再掀起兴教办学之风,让更多人识字,让更多孩童入学读书。”

  ……

  郭宋足足讲了一刻钟,将去年的成功和不足一一总结,最后他举起酒杯道:“按照惯例,我们的第一杯酒敬给战死沙场的三千将士。”

  他缓缓地将第一杯酒洒在地上,大臣和将领也纷纷将酒洒在地上。

  郭宋又斟满一杯酒高声道:“即将迎来新的一年,相信这一年也将是不平凡的一年,来!让我们为了新的一年到来,为了新一年更辉煌的胜利,我们干杯!”

  “干杯!”

  近一千五百名官员和大臣举杯齐声大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家开始吧!尽情的吃,尽情的喝,我们将一醉方休。”

  众人坐下,开始欢声笑语的喝酒聊天,这时,一名侍卫走过郭宋身边,附耳低声对他说了几句,郭宋脸色微微一变,点点头,“我马上就来!”

  “殿下,出什么事了?”潘辽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史宦有急事要见我,估计是碎叶那边出事了,你叫一下裘安,一起过来。”

  说完,他起身快步向官房走去。

  第九百零八章 碎叶来信

  史宦是史东来的长子,因为父亲腿不方便,他便替父亲跑这一趟。

  事实上,史东来也是想让长子多多接触晋王,长子是他家族的继承人,必须要能独当一面了,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自己。

  史宦年约五十岁,早年在河西,他便和郭宋很熟悉了,建立不错的私人交情。

  会客堂上,史宦正心事重重的来回踱步,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自己把这个消息告诉晋王,到底是否妥当?

  但这个消息确实又很重要,让他无法再耽误下去。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史宦一回头,只见郭宋快步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潘辽和张裘安。

  史宦连忙上前行一礼,“参见晋王殿下!”

  “不必客气,坐下说吧!是不是碎叶那边出事了?”

  史宦点点头,“我刚刚接到三叔史东玉的消息,碎叶城失守了!”

  郭宋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失守了,被谁攻占了?”

  “被可萨军偷袭,占领了碎叶城。”

  “那马卫江呢?你别急,把事情前后经过详细告诉我。”

  “回禀殿下,大概两个月前,黑衣大食从呼罗珊出兵三万到石国,一个月前,黑衣大食忽然进攻拔汗那的渴塞城,守城唐军向碎叶求救,马卫江便约可萨军主将葛罗灵一起出兵拔汗那,可萨军好像出了一部分军队,而马卫江亲率两万军队出征拔汗那,大概在十天前,葛罗灵忽然率一万军队偷袭碎叶,攻占了碎叶城,拔汗那的情况我还不知道,目前只知道碎叶失守。”

  “砰!”郭宋无比恼怒地一拳砸在桌上。

  “这就是马卫江引进的战略伙伴?分明引进了一头狼,最终还被狼所噬,简直让我太失望了。”

  “殿下先息怒!”

  潘辽劝道:“现在安西那边消息还没有过来,看看马卫江能不能反攻碎叶得手。”

  郭宋摇摇头,“你觉得可能吗?他们可是面对三万大食精锐之军,大食会给他机会?”

  张裘安也劝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先把情况弄清楚,看看马卫江要不要率军撤回北庭,殿下,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们只能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郭宋想想也只能这样了,他心中着实郁闷,新年第一天,碎叶便出事了。

  ……

  碎叶的消息至少还要等十天半个月才能到来,先暂且不提。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拨一天,回到大年三十的中午。

  元城县田氏宗祠,田家的祭祀从中午就开始,田承嗣的儿子、兄弟子侄,从河东雁门县过来的田氏族人,总共有一两百人。

  田家的祭祀比较复杂,先是祭祀田氏祖先,中午时祭祀,然后喝酒吃饭,到半夜寅时,田悦还要带领兄弟以及叔父专门祭祀田承嗣。

  因为田承嗣开创了魏国,所以还会有大臣、将领们一起参加祭祀,这就不是一般的家祭了,更像一种国祭。

  中午家族祭祀完,便是全族人的聚餐之时,田氏向来豪迈,喝酒如牛饮,众人轮流向田悦敬酒,田悦挡不住族人的热情,不知喝了多少大碗,被灌得酩酊大醉。

  几名亲兵扶他去祠堂后房睡觉。

  田绪躲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关注着田悦的一举一动。

  许士则告诉他,今天会有机会出现,让他把握这个机会,田绪发现确实有机会,田悦的三百名亲兵只有几人跟在他身边,而且田悦醉倒在祠堂,而不是防守严密的魏王府,田绪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他已埋伏了百名死士,可以栽赃给赤岩寨的山匪李宝,为了配合田绪,李宝接到朱泚的命令,特地率众出现在元城一带,一旦田绪得手,他们就会现身,把所有人的怀疑集中到他身上。

  田悦喝得酩酊大醉,在祠堂的后房熟睡,几名贴身侍卫站在门口,他们主要职责是防止有人误闯,打扰主公休息。

  这时,后墙上出现了几名白衣人,他们轻轻一跃跳过墙,一个翻滚便到了屋子的后窗下,首领在窗上捅了一个洞,向里面看去,只见田悦仰面躺在床上熟睡,呼噜声响彻房间,再看四周,竟然没有看见贴身侍卫。

  白衣人首领大喜,他抽出匕首撬开了后窗,向身后手下指一指窗子,两名手下连忙替他支起窗子,白衣人首领轻轻一纵身便跳进了房内,飞速掠到床边。

  慢慢拔出了横刀,他高高举起横刀,狠狠一刀砍下,可怜田悦正在熟睡中,没有任何提防,被一刀斩断了脖子……

  “什么人?”

  守在外房门口的两名贴身护卫听见了动静,立刻冲了进来。

  窗户的几名白衣人同时射出弩箭,其中一名侍卫被射中,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得到弩箭的掩护,白衣人首领一跃跳出了后窗,率领众人翻墙而逃。

  这时,外面的侍卫冲了进来,发现主公已尸首分离,顿时惊得大喊大叫,正在喝酒的田氏族人闻讯跑来,却得知魏王田悦被人刺杀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田绪愤怒万分,大吼道:“刺客一定还在城内,立刻关闭城门,彻底搜查,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

  田悦被杀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城,元城防御使孟希祐早已被田绪买通,他当即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戒严,抓捕刺客,这时西城处有人突围。

  田绪顶盔披甲,手执大刀,率领两千军队冲到西门处,只见西门一片狼藉,尸横遍地,城门大开,有人逃出去了。

  “怎么回事?”田绪大吼道。

  校尉上前战战兢兢道:“启禀将军,刚才有一群人,约四五百人左右,突然杀出去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旁边孟希祐问道。

  “为首之人好像是李宝!”

  “赤岩寨李宝?”田绪愕然。

  “好像就是他!”

  田绪和孟希祐面面相觑,所有人都知道李宝的背后是朱泚,李宝这个时候出现在元城,恐怕魏王之死和朱泚有关。

  田绪派出一支军队去追赶李宝,他随即在魏王府召集众将商议后事,此时正好是新年,王侑回博州老家祭祖去了,军师只有许士则一人。

  孟希祐对众人道:“刚才李宝突围出城,魏王之死一定和朱泚有关,各位,朱泚军队必然会趁机大举北犯,魏国生死存亡之际,我们要立刻备战,我建议由神武大将军出任节度使。”

  神武大将军就是田绪,众将领顿时议论纷纷,谁也没有表示支持,田绪贪财好色,德不服众,田绪有点急了,他一步跨出来,高声道:“各位请安静,听我说一句。”

  众将安静下来,田绪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田绪并非贪图兄长的王位,我只是不愿意看到父亲的基业被朱泚狗贼摧毁,我必须站出来,我以父亲的在天之灵向大家保证,我只是暂时代领节度使,并不出任魏王,等我侄儿长大,我一定会把节度使之位还给他,并拥戴他为魏王。”

  这是许士则的策划,田绪只是暂时代领节度使之位,不即位魏王,这样大家的抵触情绪会少一点。

  至于发誓赌咒,那只是文字游戏罢了,等侄儿长大后会把位子还给他,可如果侄儿长不大呢?

  田绪明确了自己只是暂时代领,不任魏王,而且是用老王爷的名义来担保,将领们考虑到万一朱泚真的来袭,他们确实很难抵挡,众人勉强表态愿意服从田绪指挥,抵抗朱泚的进攻。

  田绪如愿以偿坐上了节度使之位,但他心中还是不甘,房间里,他有点恼火地对许士则道:“我要的是魏王。这个魏博节度使有屁用!”

  许士则阴阴笑道:“六爷,魏王之位也罢,节度使之位也罢,其实都是虚的,军权才是最重要,只要六爷掌握了军权,莫说魏王,你要当皇帝都可以。”

  田绪想想也对,他心里舒服了很多,又问道:“现在我该做什么?”

  许士则淡淡道:“现在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打开田悦的金库,把金银珠宝赏赐给实权将领,以笼络人心;而第二件事便是派人去博州杀了王侑。”

  第九百零九章 紧急应对

  田悦被杀,元城立刻有人用鸽信通知了远在博州老家的王侑,王侑大惊,连祭祀也来不及参加,带着小儿子王詹连夜骑马离开了高唐县,向德州逃亡。

  王侑的妻子已经去世,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王弘在德州平原县当县令,次子王詹跟在他身边。

  王侑当然能猜到是田绪动手,趁祭祀的时机杀兄夺位,田绪下一步必然会杀自己。

  次日上午,王侑带着次子赶到平原县县衙,他长子便在这里做县令,还有孙子和孙女,王侑当然带着他们一起逃亡。

  王弘听说父亲和兄弟来了,连忙迎出来。

  “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王弘见父亲十分狼狈,竟然在正月初一上午跑来,着实感到吃惊。

  “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收拾东西逃吧!再拖下去小命就没了。”

  王弘一头雾水,兄弟王詹解释道:“田悦被他兄弟田绪杀了,田绪必然要杀父亲,我们也逃不过。”

  王弘这才明白,他也慌了神,连忙让妻子收拾细软。

  后堂上,王侑在抓紧时间闭目养神,骑马奔跑一夜,他也有点疲惫不堪。

  这时,王弘端着一盏茶走到父亲面前,他见父亲在休息,稍稍犹豫一下,王侑微微睁开眼睛,见儿子端茶过来了,连忙伸手接过茶盏。

  他喝了口热茶,长长吁了一口气,问道:“詹儿在睡觉吗?”

  王弘点点头,“他累坏了,只啃了一半的饼就睡着了。”

  “等会儿安排一辆马车吧!让詹儿在车上继续睡。”

  “孩儿安排了两辆马车!”

  王弘迟疑一下,“只是我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晋国,留在魏国和去朱泚那边,我们都必死无疑。”

  王侑见儿子目光还有疑惑,便笑道:“去年谈判的时候,晋王就从太原写来一封信招揽我,但魏王待我着实不薄,我就给晋王回了信,感谢他对我的厚爱,但也明确告诉他,魏王在,不思迁,现在魏王被杀,我无处可去,只能去投靠他了。”

  王弘点点头,“那就从德州过永济渠,现在结冰了,很容易过去,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巡哨军队。”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贝州那边可以过去,德州当然也可以过去,但我考虑还是走沧州比较好。”

  “父亲,沧州远了一点。”

  王侑淡淡道:“田绪派来的杀手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就算过了境,他们也会越境追杀我们,所以走沧州虽然远一点,但安全,现在安全第一重要。”

  王弘点点头,“孩儿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王侑一家乘坐两辆马车出发了,他们向东北方向而去,三天后,抵达了沧州南皮县境内。

  南皮县已经属于晋国了,这里有两千驻军,由一名叫做孟昭的郎将统领。

  南皮县也是一座大县,人口近十万,城池很大,而且外来人口不少,大部分都是盐工的家眷。

  王侑不愧老谋深算,他并不急于去长安,而是租了一座大宅,一家人在南皮县藏匿起来。

  他打算等开春后,他们一家人再坐运盐船前往长安……

  郭宋是在田悦被杀的第三天,也就是大年初二上午得到田悦被杀的消息,他当即下令河北各军进入战备状态。

  田悦被杀无疑是一件大事,但并不意外,郭宋早就从元城情报点发来的各种情报中发现了田绪的企图,田绪这应该是第三次想干掉田悦,前两次因为有王侑在,都失败了,而这一次王侑不在元城,田绪终于利用祭祀得手了。

  田悦死了,河北局势必然会陷入一种混乱中,郭宋甚至怀疑田绪已经暗中投降了朱泚,否则李宝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元城背锅。

  这时,一名亲卫在门外禀报,“殿下,三位参事到了。”

  郭宋点点头,“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潘辽、张裘安和杜佑走进了郭宋官房。

  “很是抱歉,大年初二还把三位请来,发生了一件大事,需要请三位来商议。”

  “还是碎叶的消息吗?”潘辽问道。

  郭宋摇摇头,“魏王田悦死了!”

  三人面面相觑,这个消息着实令他们感到愕然,郭宋一摆手,“坐下说吧!”

  三人坐下,郭宋便将元城送来的飞鹰传信递给他们,这是整理好的文件,用连续送来的几份鹰信进行梳理,得出了一份报告。

  潘辽很快看完了报告,他把报告递给杜佑,眉头一皱道:“这应该不是突发事件,蓄谋已久的吧!”

  “肯定是蓄谋已久。”

  郭宋平静地说道:“田承嗣立侄子为继承人,本身就犯了大忌,他的那么多儿子怎么可能甘心,加上田悦存有妇人之心,他被宗族反噬,并不奇怪,报告上写得很清楚,元城局势平静,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说明魏国很多人都在等田悦出事。”

  张裘安和杜佑很快看完了报告,杜佑道:“是不是朱泚在背后支持田绪,其实很容易判断,只要看朱泚摆出大举进攻之态,那么这就是朱泚在帮助田绪掌握军权,当然,也可能会是另一种情况,朱泚将计就计,索性真的大举进攻魏国,殿下,我们要做好战争准备了!”

  郭宋点点头,“我已经下令河北各军进入战备状态。”

  这时,外面有亲卫道:“启禀殿下,清河县有紧急鸽信!”

  “呈进来!”

  一名亲兵进来,将一卷尚未整理的鸽信递给郭宋,是红色信筒,信筒上写着‘清河县’三个字,郭宋拧开信筒,从里面取出一卷纸,慢慢展开细看。

  他对三人道:“贝州魏军主将司马笠率领一万军队投降了晋军。”

  张裘安道:“司马笠是田悦的心腹,田绪掌权,首先要铲除的就是他,司马笠自危投降就顺理成章了,但也说明,魏国内部并不相信是李宝杀了田悦,更多怀疑是田绪。”

  “不是怀疑,几乎是肯定!”

  杜佑接口道:“田承嗣当年决定让侄儿田悦继任时,很多人都强烈反对,认为这必然会导致田氏兄弟内讧,田悦当政这么多年,田氏兄弟一直在折腾,收买大将,招募私军。

  我和王侑曾经私下谈过这个问题,王侑很坦率地告诉我,魏王集团除了田悦本人外,其他人都认为田氏兄弟会发动兵变,所有人都在劝说田悦,要么把田承嗣的儿子全杀了,要么就把他们全部囚禁起来,但田悦却不忍手足相残,所以田悦一死,他的手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没猜错的话,王侑肯定也潜逃了,其他手下都会逃走,不会等着田绪屠杀他们。”

  潘辽叹了口气,“魏军内部出现分裂了,这个大好机会,朱泚怎么可能放过?甚至李纳也会来分一杯羹。”

  “各位说得对,朱泚不会扶持田绪这个傀儡,相信田绪也不会甘心被朱泚所控,所以直接进攻,吞并魏国才是朱泚最好的选择。”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现在冬天黄河结冰,非常利于大军渡河,朱泚大军一旦北上,进度会非常迅速,我们必须要找个借口先一步进兵相州。”

  杜佑眼珠一转道:“剿匪如何!”

  “杜司马是说赤岩寨的李宝?”

  杜佑点点头,郭宋大笑,“这是个好借口,上次截我盐船,我还没有找他算账呢!”

  说到这,郭宋当即令道:“速令张云来见我!”

  不多时,张云匆匆赶到晋王官房,他单膝跪下行礼,“张云参见殿下,参见各位参事!”

  “张将军请起!”

  郭宋让他起身,把快报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张云看了看快报,微微叹息道:“还真被周飞说中了,祭祀时是田悦防备最弱的时候。”

  郭宋一怔,“他这么快就来报到了?”

  “回禀殿下,他没有回河北,殿下给我交代后的次日,他就来军营报到了,目前出任斥候郎将。”

  “你感觉此人如何?”

  张云微微笑道:“他一定会成为卑职的左膀右臂。”

  郭宋没有时间和他细谈周飞,便对他道:“我们要抢先夺取相州,你们斥候军可以剿匪李宝为借口,安排数千军队进入相州,现在就要行动!”

  “卑职遵令!”

  第九百一十章 背信弃约

  正如郭宋的推断,田悦被杀的消息也是在正月初二传到洛阳,这个消息对朱泚一点都不意外,他之前已经令潜伏相州的将领率手下装扮成民夫潜入元城,然后以李宝的名义出现,就是为了给田绪背锅。

  只是朱泚没有想到田绪会真的得手,这个消息令他心中大喜,立刻命令军师刘思古来见自己。

  不多时,刘思古赶到了麒麟殿,麒麟殿是朱泚的内书房,遇到休息时间或者节假日,他一般会在这里接见大臣。

  一般朝廷中并没有军师这个官职,所以刘思古被封为太子少保、集贤殿大学士,其他幕僚和军师也被封为学士。

  “陛下急着召见微臣,可是为了田悦之死?”刘思古掌管情报,他比朱泚先一步知道田绪夺位的消息。

  “正是如此,所以朕想和军师商议,我们该如何应对?”

  其实该怎么应对,他们早就和田绪有过秘密协议,他支持田绪继任魏王、魏博节度使,而作为回报田绪将让出怀州给朱泚。

  为此,他们商定了详细的应对方案,现在既然田悦已死,那就按照应对方案来做就是了,为什么还要问自己怎么应对?

  刘思古立刻意识到,朱泚恐怕是想法有变了。

  “陛下的意图呢?”刘思古问道。

  朱泚沉吟一下道:“河北南部可是富饶之地啊!人口众多,土地肥沃,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让田绪这种无德无能之人来掌控?朕以为,郭宋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冬天结冰,有利于我们渡河,我们二十万大军不妨直接北上,扫平魏国,军师觉得可行吗?”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刘思古心中叹息一声,郭宋早把魏国视为掌中之物,怎么能容他们染指?

  但如果事情不做,就打退堂鼓,朱泚也绝不会接受。

  刘思古知道朱泚其实已经做出决定了,只是让自己支持而已。

  他想了想道:“陛下不妨派使者去见田绪,要求他履行约定,把怀州让出来,如果卑职所料没错,他一定不会答应。”

  “为什么?”朱泚不解地打断他的话问道。

  “他若敢答应,那杀田悦的罪行他就无法洗脱了,不就是证明他和我们勾结杀了田悦吗?卑职断定他肯定不会答应。”

  “然后呢?”

  “陛下,只要我们公开宣布田悦之死和我们无关,是田绪的死士动手,杀兄夺位,那么魏军必然分裂,我们大军北上便会势如破竹,一举攻破元城,那至少魏州我们占稳了,加上博州、卫州和怀州,我们至少拿下四个州。”

  “相州呢?我们在相州经营那么多年,难道都是白费力气?”朱泚有些不满道。

  “相州卑职确实不敢肯定,看运气吧!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占领相州。”

  朱泚点点头,“好吧!就依军师之言,我们先礼后兵!”

  ……

  田绪在上台不久便原形毕露,他首先将田悦的妻子和三个儿子送去棣州长驻,却在半路上秘密派人杀死,以绝后患。

  他同时在军中清洗田悦的心腹,二十余名将领被革职或者被秘密处死,田绪迅速掌控了军权,他随即以自己的五百名死士为基础,组建了五千人的魏风营,专门监视魏国的官员和百姓,一旦有抨击他的人,便立刻抓捕。

  在高压统治下,田绪在正月初十登位为魏王,光明正大地搬进了魏王府。

  而就在此时,朱泚派出的特使,鸿胪寺少卿韩松抵达了元城。

  对朱泚特使的到来,田绪还是有点紧张,他很清楚对方为什么而来,毕竟他和朱泚有过书面协议,答应朱泚助他夺位后,把怀州割让给朱泚。

  田绪一方面是害怕他勾结朱泚的事情被曝光,那市井里流传他杀死田悦的流言就坐实了,会极大影响他的声誉,另一方面,田绪并不打算把怀州划给朱泚,他认为朱泚在他夺位之事上出力并不多,虽然有个李宝背锅,但他随即找几十个人假扮成李宝也一样能糊弄过去。

  朱泚根本就没有出力,却要来分一杯羹,田绪怎么可能答应?

  田绪没有接见韩松,而是让军师许士则去见他。

  还没有到中午,许士则便回来了,田绪连忙迎上来,“军师,对方怎么说?”

  许士则摇摇头,“殿下,对方的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在三天内把怀州不折不扣交给他们,否则……”

  “否则什么?”田绪脸色极为难看,他已经猜到许士则要说什么了。

  “殿下应该知道他的意思,就是公开我们和朱泚签署的协议。”

  田绪重重哼了一声,他心中着实不甘,但对方却捏住了他的把柄,他负手来回走了几步,对许士则道:“三天时间太短,你告诉韩松,至少三个月后再把怀州给他们,而且他们不得在黄河南岸屯兵,一旦我发现他们有北上进攻的企图,那么所有的协议都作废。”

  田绪打的如意算盘,他可以履行协议,但至少要等他坐稳王位,另外,三个月后,黄河也该解冻了,朱泚大军北上就没有那么方便。

  许士则知道田绪想毁约,可朱泚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搞不好战争会爆发,可田绪偏偏希望借助战争来巩固他的军权。

  许士则无奈,只得匆匆去了。

  ……

  相州滏阳河,这是相州和洺州的界河,同时也是魏晋两国的分界线,这天上午,一直三千人的骑兵抵达了滏阳河大桥。

  这支军队便是张云统率的三千斥候军,他们奉晋王之令,以剿匪为借口进入相州。

  张云远远望着魏国滏阳河上的哨卡,再远处还能隐隐看见军营,他回头问郎将周飞道:“对岸有多少驻军?”

  周飞已经正式加入晋军,被郭宋封为郎将,这次他是作为张云的副将出征相州。

  周飞点点头道:“首先对岸肯定有驻军,否则大量相州百姓都会跑到洺州来买盐买米了,不过驻军不会太多,也就两三千人左右。”

  “你如何知道?”张云笑问道。

  “因为相州要防的不是我们,而是赤岩寨的李宝,所有相州兵力分布特点是每个县都有驻军,但驻军都不多,千人左右,所以我推断边界线的兵力也不会太多。”

  张云微微笑道:“那我们就看看你的推断是否正确?”

  他当即令道:“去北哨卡带两名士兵过来!”

  几名骑兵飞奔而去,大桥的北面则是晋军的巡哨点,晋军在北岸也有一千士兵,不多时,两名晋军哨兵被领了过来。

  两人单膝跪下行礼:“参见张将军!”

  “我来问你们,南岸有多少巡哨士兵?”张云问道。

  “启禀将军,原本是三千人,但前几天说是要组织军队剿匪,抽调走两千人,目前还有一千人左右,都是些老弱之军。”

  张云暗暗对周飞竖起大拇指,推断得很准确,他又问道:“抽调剿匪是什么意思?”

  “具体我们也不知道,要问我们头儿,他在军营内。”

  “军营在哪里?”

  哨兵向西一指,“将军沿着小路向西走二十里就能看见了。”

  “多谢了!”

  张云调转马头喝令道:“跟我走!”

  他率领三千骑兵向西面疾速奔去。

  奔行仅小半个时辰,前面果然出现了一座军营,军营不大,占地也就两百亩左右,四周包围了营栅,里面是三百顶羊皮帐篷,这种羊皮帐篷是草原人的宝贝,冬暖夏凉,十分舒适,整座大营有驻军千人。

  三千骑兵转瞬间奔至大营前,早已哨兵看见,跑去禀报了,不多时,主将跑了出来。

  他抱拳施礼道:“在下郎将李温亮,请问来者何人?”

  一名士兵高声喝道:“我家首领是斥候军主将,骠骑将军张云!”

  李温亮吃了一惊,连忙单膝跪下,“卑职不知,请将军恕怠慢之罪!”

  目前晋国三十万大军中,最高军职是晋王出任的天策上将,紧接着是大将军,大将军目前只有三人,骁骑卫大将军姚锦、飞骑卫大将军李冰,以及安西卫大将军马卫江。

  大将军下面是将军,将军又分三个等级,分别是卫将军、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目前骠骑将军只有四人,梁武、张云、罗大霄、康保。

  所以郎将李温亮听说是骠骑将军张云,他才深感敬畏行大礼。

  张云微微笑道:“不必多礼,我们只是稍微歇息,喂一下战马,马上就离开。”

  “军营内有粮食草料,请随卑职进大营休息!”

  张云点点头,喝令道:“下马进营!”

  骑马们纷纷下马,牵着战马向大营内走去。

  第九百一十一章 真假李宝

  大帐内,张云展开了一张相州地图,李温亮指着临漳县道:“三天前,一支千余人的山匪袭击了临漳县城,县城的五百驻军死伤过半,听说这支山匪在县城内抢掠烧杀,相州兵马使李万春便调集各县兵力约五六千人,阻截这支山匪,不让他们回太行山。”

  张云点点头,“有可能是李宝,从魏州逃回来。”

  周飞接口道:“将军,李宝在赤岩寨的手下只有两三百人,这里面却有千人,恐怕大部分人都是朱泚的军队。”

  “你是怎么想的?”张云问道。

  周飞缓缓道:“将军,田悦大年三十死的,现在正月初十了,从魏州过来不可能要耗费十一天时间,卑职怀疑李宝根本就没有下山,卑职和李宝打过交道,他就是个粗货,山寨里穷困潦倒,大部分手下穿着破旧的布衣,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朱泚支持。”

  “你是说,有人假扮李宝?”

  周飞点点头,“卑职推断其实有两个李宝,一个真李宝,在滏口陉附近落草为寇,靠劫掠为生,还有一个假李宝其实是朱泚的手下将领,安插在相州,假借李宝之名,山寨有数千人,都是朱泚军队,而且这支军队的目的应该和我们一样,也是为了夺取相州。”

  张云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们不用管真假李宝,我们的要消灭之人就是这个假李宝,他们抢掠临漳县很可能是为了调虎离山,安阳县才是他们的目标。”

  张云说完,他看了一眼周飞,这是一种斥候特有的默契,不需要点明,周飞点点头道:“我率领五十名弟兄先一步潜伏进安阳县。”

  张云欣然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会后发制人,大军到安阳县之时,我们用火药箭联系!”

  周飞率领五十五名斥候骑兵先一步出发,他们直接越过了结冰的滏阳河,向相州南面奔去。

  周飞曾奉命剿灭李宝,他为此做了大量的调查,他判断赤岩寨就位于相州北部,距离滏口陉不远,所以他和张雷才会在滏口陉内遭遇李宝,说明自己的判断正确,赤岩寨距离滏口陉不会超过五十里。

  但正是那一次遭遇,周飞忽然意识到他们一直都犯下了一个错误,真正的山匪李宝,朱泚是看不上的,他必然是假借了李宝之名,多年前就将一支军队藏匿在相州了。

  从常理分析,这支军队在魏州元城替田绪背锅后,应该是无声无息逃回老巢,最多几天时间,但他们却很招摇,在相州四处劫掠,甚至还袭击了临漳县,这显然就是为了吸引相州驻军前去围剿,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的真正目标应该是相州州府安阳县了。

  三家争夺安阳县,晋军要扮演渔夫的角色,但又要提前打进楔子,这就是周飞的任务了。

  天快黑时,周飞带着最后几名手下进了安阳县,他们一共五十六人,其中五人留在城外,照管战马,接应大军,而周飞将其余五十名士兵分为十几批进城,安阳县的盘查并不严格,可以说基本上不管,任由百姓进进出出,甚至在中午吃饭时,城门口根本就没有士兵。

  这让周飞十分惊讶,在他记忆中,安阳县可是盘查得十分严格,每个进城的人都要被搜身,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看不到守城士兵。

  周飞想不到原因,但他有些后悔,他完全可以把战马一并带进城内,只是战马在数十里外,已来不及携带,不过他们还把战刀和弓弩藏在一辆牛车内带进了城内。

  安阳县是相州州府,是一座大县,人口有十余万,城池周长有三十余里,众人进入安阳县并没有住客栈,而是租了一间大宅藏匿起来,等待着局势的变化。

  就在周飞和手下进入安阳县的当天晚上,大约三更时分,一支军队悄然来到了安阳县,这支军队便是藏匿在太行山的朱泚军队,也就是假李宝,他们老巢并非在滏口陉附近,而是在相州南部的太行山深处。

  这支军队人数时多时少,最少时只有三四百人,最多之时就是最近了,兵力达到了五千人,主将叫做李银龙,是淮西军的降将,十分狡诈多疑,朱泚特地让他负责夺取相州。

  李银龙用调虎离山之计,成功将相州兵马使李万春调离了安阳县,他随即率领四千军队趁夜间而来。

  李银龙对安阳县的防卫已经非常了解,安阳的两座城门,夜间只有北城门上有士兵当值,防止夜间有急事,而南城门夜间不开,也没有士兵把守。

  他率领四千人来到了南城门,士兵们搭设木板跨过了护城河,城头上一片漆黑,没有士兵巡哨,士兵们搭了两架攻城梯,一个接一个,迅速攀城而上。

  李银龙目不转睛地注视城头,一名手下将领低声道:“不知城内会有多少敌军?”

  “放心吧!一共三千守军,李万春带走两千人,现在只有千人守城,士气低迷,我们可以手到擒来。”

  旁边几名将领都不解问道:“守城军队为何士气低迷?”

  李银龙冷笑一声道:“李万春是田悦的心腹,田绪开始清理军中将领,下一步就轮到他了,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带兵,士气怎么能不低迷?”

  “那他会不会投降我们?”

  “不一定,天子以前招揽过他,被他回绝了,据说他和李纳关系不错,是不是想投降李纳就不知道了。”

  这时,城头上挥舞火把,紧接着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开启。

  李银龙大喜,喝令道:“杀进城内!”

  黑暗中,四千士兵加快速度向城内奔去,但出乎李银龙意料,安阳县军营内竟然没有士兵,他询问了县令才得知,李万春把三千守军全部带走了,安阳县竟然是一座空城。

  李银龙忽然感觉到不太对劲……

  李万春年约四十岁,身材中等,长得其貌不扬,他之所以成为田悦心腹,成为最重要的相州兵马使,根本原因还是他能独当一面,他头脑清醒,统率能力很强,深受田悦的信任。

  李万春已经得到消息,左军大将邢典曹和后军大将满守义都被田绪杀了,怀州主将赵伦被革职,这是田悦的嫡系军队遭到清洗,而外面军队中的田悦心腹就只剩下自己和贝州兵马使司马笠。

  司马笠已经投降了晋国,现在田绪的屠刀依旧没有放下,那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自己了。

  李万春这几天一直在殚精竭虑如何摆脱危机,李万春是想去投齐王李纳,李万春也是高句丽人,他父亲李建曾是李正已的部将,李万春是和李纳一起长大,他后来被田承嗣赏识,收为部将,二十多年来一直对魏国忠心耿耿,但现在,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退路了。

  李万春当然决定投降李纳,只是他需要一些本钱,他如果单身跑去投奔李纳,恐怕得不到重用,可如果拉一支军队过去,那就有自己的本钱了。

  李万春正在考虑找什么借口召集军队,恰好临漳县发生了山匪抢掠事件,他立刻找到了借口,迅速聚集六千军队,借口剿匪,但他率领六千军队向东南方向浩浩荡荡奔去。

  李万春率领六千军队带着七天的干粮,一路向东南方向疾奔,进入魏州南部,他们沿着黄河北岸行军,他们的目标是前往棣州,李万春会将六千军队连同棣州一起投降李纳,这就是他的本钱了。

  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李万春竟然在关键时刻放弃了相州,率领相州魏军撤离了,使朱泚的军队兵不血刃占领了安阳县。

  虽然没有形成张云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但这场相州争夺战究竟谁笑到最后,还为未可知。

  第九百一十二章 夜夺安阳

  黑夜中,一支骑兵正疾速南下,这是张云率领的斥候军主力杀到了,形势的变化也出乎张云的意料,他原以为李万春部会和朱泚的军队狠狠打一场,却没有想到李万春居然直接拍拍屁股跑了。

  现在张云也只能直接去面对朱泚的军队。

  天快亮时,张云率领三千军队抵达安阳县,距离县城还有三里,张云令道:“发射火药箭!”

  三支火药箭射向天空,在半空中点亮,瞬间极为耀眼赤亮,数十里外可见。

  不多时,周飞留在城外的斥候赶来了,他被带到张云面前,张云问道:“城内情况如何?”

  斥候抱拳道:“启禀统领,中午时周将军派人潜出城来介绍城内情况,敌军大约四千余人领了安阳县,目前防卫十分严密,主要集中在南北两座城门,从城门突破恐怕很难。”

  “只能从城墙突破吗?”

  斥候点点头,“周将军就是这个意思,他派来的人说,西城墙上敌军士兵不多,他可率领弟兄在西城墙接应我们。”

  张云看了看天色,天光离破晓还有点时间,他又问道:“有周将军在城内的住址吗?”

  “有!他留给我们了。”

  张云要过地址,找来一名武艺高强的手下,对他交代了几句,手下点点头,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张云随即下令军队在树林内休息,等待明天晚上行动。

  ……

  时间一旦拉长,事情往往就会发生变化,次日中午,一支千余人的军队满载而来,带着大包小包的财物,牛车里载着年轻女人,这支军队便是洗劫临漳县,实施调虎离山之计的一千士兵。

  李万春没有去阻截他们,而是带着军队走了,这支军队没有了威胁,便悠悠哉哉地赶来安阳县。

  张云接到了斥候的禀报,这支军队距离他们约三里,这让张云有点棘手,这支军队他是拦还是不拦?如果狙击这支军队,他们的存在就暴露了,城内敌军必然会加强防御,攻城的代价必然会增加。

  但反过来考虑,如果他们不拦截,对方便会认为城外没有威胁,警惕程度会稍稍降低。

  张云反复权衡,最终决定以大局为重,放过这支军队。

  不多时,这支军队到了南面,直接进了城。

  一千军队到来,使安阳县的守军达到五千人,李银龙稍稍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还是晋军,晋军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相州落入他人之手,这一点李银龙非常清楚。

  晋军一定会大举进攻相州。

  一旦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他们五千军队能不能守住安阳城?答案是否定的,三十多里长的城墙,仅靠五千人怎么可能守得住?

  现在李银龙就眼巴巴地等着援军到来。

  “请问将军,新增的一千弟兄怎么安排?”副将陶胜问道。

  李银龙想了想,现在的四千人主要是分三班守住南北城门,另外还有一千士兵负责巡逻,防御不足就是四面城墙,这一千人正好加强城墙巡逻。

  “把他分成十队,负责巡逻东西城墙,尤其是夜间,要加强巡哨!”

  ……

  夜幕很快再次降临,李银龙在城内实行了宵禁,大街上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队队士兵在各处巡逻,一支三十人的巡哨队正穿过一条巷子,就在这时,一扇大门打开,从里面涌出无数人黑影,猛虎般地扑向巡哨队,他们将哨兵扑倒,锋利的匕首瞬间割断了哨兵的喉咙。

  只在兔起鹘落之间,三十名哨兵悉数被杀,尸体拖进了院子,大门关闭,巷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除了满地的鲜血外,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飞命令斥候士兵们剥下哨兵的盔甲,纷纷穿了起来,看起来就是一支巡哨队,虽然还有二十人没有盔甲,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周飞等人租的院子就在西城墙脚下,是一座占地三亩的院子,价格很贵,必须一租半年,虽然他们实际只住几天,但这个位子太好,后院直接靠着西城墙,正好位于西城的中间,距离南北城门都比较远。

  时间已渐渐到三更时分了,五十名斥候齐聚院子,众人都望着正向上攀爬的一名士兵。

  城墙高约两丈五尺,至少有上百年了,十分古老斑驳,缝隙里长满了杂草,这名士兵背着两副绳梯,渐渐爬上了城头,他将两副绳梯挂上城头,奋力一甩,两条长长的绳梯拖了下来。

  士兵又探头看了看两边,回头一挥手,周飞立刻令道:“上!”

  士兵们兵分两队,一个接一个迅速向城头攀去,周飞在最前面,他见城头无人,便一跃跳上了城头。

  他向两边看了看,远处约两百步外有一支巡哨队,距离这边还比较远,周飞一招手,士兵们一个接一个跳上城头,不多时,五十人全部上了城头。

  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一名斥候士兵点燃了火药箭,向城外射出,只见一道赤亮的火焰从城头上射出城外。

  也是巧,李银龙正好在巡视各处,他刚西城墙的最北面,却一眼看见了城头射出的火焰。

  李银龙大吃一惊,“不好,城头上有敌军!”

  他回头大喊道:“敲响警报,令北城守军赶去西城头中部!”

  他一纵战马,率领数百士兵向河西中段奔去,此时,两百步外的百人巡哨队也发现了异常信号,他们大喊着奔跑而来。

  周飞没想到敌军会防备得如此严密,他大喊道:“列队,准备激战!”

  百人巡哨队瞬间杀至,两支军队迅速激战在一起,与此同时,城下的晋军士兵也跨过了护城河,顺着五副绳梯向上攀爬……

  五十名斥候极为骁勇善战,片刻便将百名巡哨队干掉了大半,剩下的二十余人见他们凶狠如狼,吓得调头逃命。

  “周将军,北面也杀来了!”一名士兵大喊道。

  周飞也听见了远处的马蹄声,一般而言,只有一城主将才允许在城头跑马,周飞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取过一支军弩,奔至一处城垛背后藏匿起来。

  不多时,李银龙骑马率领三百精锐杀到,他看见了刚刚攀爬上城的晋军士兵,顿时又惊又怒,大喊道:“拦住他们,斩断绳梯!”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从黑暗中‘嗖!’地射至,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李银龙根本来不及反应,‘噗!’弩箭射穿了他的脖子,颈骨被弩箭射中断裂。

  李银龙捂住脖子,他眼前一黑,身体开始倾斜,竟直接从城头摔下城去。

  周飞一箭偷袭得手,他扔掉军弩,拾起一根长矛冲过来,长矛快如暴风疾雨,连杀十几人,他的手下士气大振,大喊着扑杀去,虽然人数只有五十人,却杀得三百敌军节节败退。

  这时,越来越多的晋军斥候杀上城头,他们立刻投入战斗,敌军的两千援军也陆续杀到,双方在西城墙上爆发了一场激战。

  张云率领的是晋军最精锐的三千斥候军,个个能以一敌五,战斗力十分强悍,尤其擅长夜战。而敌军主将已死,士兵没有指挥,士气低迷,混乱不堪,不到一刻钟,两千余人的敌军已死伤近半,士兵们终于抵挡不住,彻底崩溃了。

  副将陶胜率领一千士兵从南城门赶来,却见无数败军狂奔而来,一个个丢盔卸甲,狼狈异常。

  他劈手抓住一名逃跑的旅帅喝问道:“怎么回事?主帅呢?”

  “李将军坠城了,生死不明,敌军已经上城,有数千人之多,战斗力太厉害了,弟兄们根本抵挡不住!”

  陶胜听说李银龙坠城,他心中也慌乱起来,这时,北城头上传来低沉的号角声,这不是他们的号角声,敌军已经占领了北城头。

  陶胜当即立断令道:“撤退!”

  既然抵挡不住晋军,为了保存力量,陶胜率领近两千士兵打开南城门,向南撤离,他打算撤到汤阴县。

  但他们向南撤走还不到二十里,周飞便率领一千名骑兵追上了他们,一场屠杀开始了。

  第九百一十三章 三家猎魏

  发生在相州的战役并不孤立,就在相州战役发生的同一时刻,朱泚亲自率领八万军队,诈称三十万大军,越过了结冰的黄河,抵达了北岸的怀州,就在几天前,田绪提出三个月后再把怀州交给朱泚,但朱泚已经等不及了。

  就在使者韩松离开元城三天后,朱泚亲自统领大军向怀州进发了,怀州的魏军约有一万五千人,由田绪的兄长田华统领。

  田华原本是监军,在父亲田承嗣掌权之时,田华就是一个昏庸无能,整天沉溺于酒色之人,其他十几个兄弟都一样,没有一个成器的,令田承嗣十分失望,才把藩镇交给侄子田悦继承。

  怀州的军队是由老将赵伦统领,他是深得田承嗣以及田悦器重的老将,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在司马笠率军投降晋军后,田绪深恐赵伦也跟着投降晋军,便秘密下令田华夺权。

  赵伦年事已高,子孙都在元城为人质,他没有司马笠那样破釜沉舟的决心,便很痛快地把军权交给了田华,自己只带几名随从返回元城。

  田华只会斗鸡喝酒玩女人,哪里会领军打仗,他听说朱泚亲自统领十万军队向河内县杀来,顿时惊惶失措,连忙将副将陆建请来商议对策。

  陆建十分圆滑,他了解田华的心思,便小心翼翼道:“卑职觉得既然朱泚亲自统领十万大军北上,那就是大规模进攻,他们必然也会进攻卫州,一旦蔚州被切断,我们也就没有了退路,何况我们只有一万五千人,哪里抵挡得住十万大军的攻势,卑职建议我们应该保存实力,退回元城,将军觉得呢?”

  陆建的话句句说在田华的心坎上,他连声道:“撤军!立刻撤军回元城。”

  陆建又道:“我们若撤退,朱泚必然会派骑兵追击,不如将军率一万军先走,卑职率五千军断后,掩护将军撤离,若末将不幸战死,恳请将军照顾我的妻儿老母。”

  田华大为感动,拉着陆建的道:“若将军真有三长两短,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替你赡养他们!”

  旁边几名陆建的亲兵听得直翻白眼,还父母呢!他的父母早就双亡了好不好,妻儿也在家乡,根本不在元城,田华这个蠢货还真相信了。

  田华当然不蠢,只是他毫无诚意罢了,他立刻率领一万军队向魏州撤离。

  陆建站在城头望着田华军队远去,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魏军中都是田华这种蠢货,魏国就像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让自己给这种没有前途的藩镇效力,做梦吧!

  次日一早,朱泚大军抵达河内县,陆建立刻开城投降,并将府库中十几万石军粮献给朱泚,朱泚大悦,当即封陆建为大将军、河内郡公,怀州节度使,他令陆建继续镇守怀州,他继续率领大军向卫州进发。

  与此同时,朱泚三路大军共十万人又分别杀进了卫州、博州和魏州,而李纳也重新率领八万大军杀入棣州和德州,田绪派大将孟希祐率三万军迎战李纳,却在聊城被李纳军偷袭大败,孟希祐阵亡,三万军全军覆灭。

  随着两支大军杀入河北,整个黄河北岸烽烟四起,车轮滚滚。

  百姓拖家带口大规模向北逃亡,几乎所有的魏国的百姓都有一个心愿,逃到晋国去,平时魏国严禁百姓北迁,现在受战争影响,魏国已经自顾不暇,没有人再管百姓的死活了,大规模的逃亡潮由此兴起。

  此时,郭宋也亲自率领八万大军抵达了洺州,而在几天前,他的先锋,张云已率三千斥候军横扫朱泚藏在相州的军队,夺取了相州。

  这天上午,郭宋率领大军抵达了洺州东南部的清漳县,在这里建立了晋军帅营。

  东漳水从县城十几外流过,对岸便是魏州,这里距离魏国都城元城约八十里,大军一天便可杀到元城。

  郭宋站在河畔望着对岸远处的树林和村庄,梁武有些不安道:“殿下,朱泚和李纳出兵迅猛,已抢占了先机,这里距离元城不远,我们为何不先一步夺取元城?”

  郭宋淡淡笑道:“先下手并不代表他们能笑到最后,他们占领了河北土地,我若不承认,他们能站稳脚跟?让他们先去闹,等他们闹够了,我们再后发制人。”

  说到这,郭宋又指着对岸的村庄问清漳县县令道:“那些村庄内现在还有村民吗?”

  县令摇摇头,“启禀殿下,那些村庄现在都空无一人,早在好几天前,边境巡哨军队撤回元城后,边疆百姓便大规模越境,一方面觉得我们这边更安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这边物价便宜,几乎没有税赋。”

  “现在有多少人越境了?”郭宋又问道。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光清漳县就有八千多从对岸跑来的百姓。”

  一个县就有八千多,这还是边境地区的流民,如果整个魏国的百姓都向北逃难,那岂不是要几十万人?

  这个问题郭宋之前已经想到了,他也责令参事堂进行积极应对,但这种大量调动人力物力的救援需要一定的时间。

  郭宋回头问行军司马陆展道:“我们在洺州和冀州有多少帐篷?”

  陆展取出一个小册子看了看,躬身道:“启禀殿下,洺州有库存大帐六千顶,冀州有一万一千顶,另外幽州库存大帐大概有两万顶,如果再加上我们随军备用大帐,一共能凑集四万顶大帐。”

  郭宋点点头,对梁武道:“立刻在洺州清漳县和贝州清河县搭建两座难民大营,不用围栅,清河县的大帐等幽州的帐篷,其他各地帐篷都在清漳县搭建大营。”

  “卑职遵令!”

  梁武想了想道:“现在北方冰封,船只无法航行,卑职建议用雪橇运输,在河面上运输,其实比船只更快一点。”

  这个方案不错,郭宋点点头道:“可以执行!”

  他又对陆展道:“你协助梁将军先把大营建起来,具体难民营的管理问题,长安和太原会有大量官员过来接管。”

  梁武在河西参加过多次难民营的建立,经验丰富,交给梁武去操作,郭宋并不担心。

  这时,有士兵禀报道:“启禀殿下,斥候统领张将军来了!”

  郭宋已经命令大将张拓率领一万军队进驻相州,把张云的斥候军换回来,只是没想到张云会回来得这么快。

  郭宋欣然道:“速令他来见我!”

  不多时,张云骑马上前,抱拳道:“卑职参见殿下!”

  郭宋微微笑道:“这次你们夺取相州辛苦了,我看了你的报告,确实出人意料,竟然有两个李宝,幸亏你们及时发现,否则发生误判,我们就损失惨重了。”

  张云确实发生了误判,他开始以为是一群山贼盗匪的乌合之众,便没有放在心上,准备将斥候军分拆去占领相州各县。

  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一支精锐之军,这还多亏的周飞判断准确,才保住宝贵的斥候军免遭重大损失。

  “回禀殿下,这次首功应该给周将军,多亏他的判断准确,卑职才没有出兵失误。”

  郭宋点点头,“我自会赏罚分明,现在我急需了解魏国各州的情况,你们把斥候军分解派下去,尽快出发!”

  “卑职遵令!”

  一个时辰后,三千斥候分解成三十支斥候队,分赴魏国各州探查情况,张云和周飞也各率一支斥候队南下。

  郭宋刚回到大营帅帐,有亲兵来报,“殿下,大营外来了一名文士,叫做王侑,特来求见殿下!”

  第九百一十四章 用人不疑

  田悦的军师王侑竟然来了,郭宋对他印象颇深,立刻欣然道:“请他来大帐见我!”

  王侑带着家人从沧州辗转而来,他们原本想去长安,却在丰城县得知晋王就在洺州,王侑立刻把家人安置在丰城县,他自己则骑马赶来清漳县。

  此时王侑心中颇有点紧张,他毕竟曾是对方敌国的首席军师,不知晋王是否见待自己,但他又相信,能做大事者,必然有过人之量。

  亲兵将他领进大营,他见晋军大营整齐有序,士兵们三人成行,两人成列,精神饱满,士气高昂,他心中不由暗暗赞叹,难怪晋军能横扫朱滔和李武俊,从这些细节就能看出,这支军队确实是比较少见的精锐之军。

  将来统一天下的必然是郭宋,想到这,他想为郭宋效力的意愿更加强烈了。

  “前面就是晋王殿下!”领路亲兵小声提醒他一句。

  王侑吓了一跳,连忙细看,只见晋王正站在帅帐前笑眯眯地等着自己,王侑心中一热,连忙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小民王侑参见晋王殿下!”

  郭宋欣喜笑道:“田绪残害手足,杀戮异己,我一直很担心先生被贼人所害,先生能平安出来,着实令人欣喜!”

  不管晋王这番话有几分可信,但王侑还是十分感动,至少说明晋王重视自己。

  “能让殿下如此惦记,王侑愧不敢当!”

  郭宋当然也很看重王侑,王侑是田氏叔侄的两代首席军师,自身的才能就不必多说了,关键是他对魏国地区民情了解透彻,朝廷将来治理魏国之地,他将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郭宋将王侑请入大帐,两人分宾主落座,郭宋关切地问道:“家人情况如何?”

  “感谢殿下关心,家人都随我逃出来了,幸好大年三十我在家乡参加族祭,不在元城,当天得到消息,我立刻带着幼子逃往平原县,长子在那里出任县令,然后全家人逃往沧州,形势稍微平缓一点,才从沧州过来。”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先生觉得田绪守得住魏州吗?”

  王侑微微笑道:“田绪守不住魏州,但我相信他守得住元城!”

  “守不住魏州我可以理解,但为何守得住元城?”

  “殿下有所不知,元城从田承嗣开始,便耗费巨大的代价重建它,完善它,不仅城墙都是用巨大青石砌成,城门也是用青铜浇铸,宽达二十余丈的护城河,城头上安放了上百架重型投石机。

  尤其城内储存了三万桶火油,城内有百姓近五十万人,田承嗣和田悦对城内百姓都不错,一旦全部发动起来,至少能动员十余万民夫参战,何况元城戍卫军和虎贲军有八万人,都是精锐之军。”

  “城内有多少粮食?”郭宋问道。

  “城内建有巨大的粮窖,保底数是五十万石,可能会有部分霉烂,但也不会少于四十五万石,这还是只是军粮,另外官粮大概还有二十万石,加上百姓手中的民粮,我估计不会低于百万石。”

  “会有这么多粮食?”郭宋有点不敢相信。

  “殿下,元城是魏国的都城,所有的藩镇都一样,把喜欢钱粮都集中在自己手上,不信殿下去看看魏国的其他州县,官仓内基本上都是空的,我的一个职责就是去各地催粮,把粮食集中运去元城。”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先生刚才说护城河宽阔,但现在是冬天,河水结冰,护城河应该起不到作用才对。”

  王侑微微一笑道:“正因为是冬天,才容易将外城墙凝一层冰,攻城更加困难,何况冰天雪地,这气候本身就不适合战争。”

  郭宋也觉得有道理,便笑道:“先生如果没有别的去处,就暂时在军营出任我的幕僚吧!”

  王侑大喜,连忙起身深施一礼,“王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力!”

  ……

  战场上,魏军全线收缩,田绪着实没想到朱泚和李纳会趁人之危,同时大举进攻河北,他分兵乏术,只得命令各地驻军撤回魏州,集中力量保卫魏州。

  但很快,魏军在魏州各地战况吃紧,李纳亲率五万大军莘城县一举击溃了田绪侄子田季符率领的三万东路军,杀敌数千,投降者不计其数,田季符仓惶率领不足三千人逃回了元城。

  而朱泚也在顿丘县击败了魏国西路军,西路军主帅李威率一万余残军投降了朱泚。

  东西两路皆败,使魏军兵力锐减,原本二十余万大军,现在只剩下八万元城戍卫军,田绪深感恐慌,令人将城外百姓全部迁入城内,关闭城门,严防死守。

  这天上午,田绪在王府和许士则商议对策,许士则道:“殿下首先要防人心,当心那些田悦余党趁机兴风作浪,和敌军里应外合,卑职给殿下两条建议。

  第一,加强魏风营的权力,使他们能随时抓捕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第二,军权要交给殿下的兄弟子侄掌握,决不能交给异姓将领掌握,只要殿下严控这两点,内清外严,将士用命,一定会战胜敌军,收复失地。”

  “我该怎么防御作战呢?”田绪有点着急,许士则根本没有说到点子上。

  “殿下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只要两军打起来,我们有城池优势,一定能守住元城。”

  田绪沉默了,他虽然沉溺酒色,但也并不是愚蠢到家,他急于想知道的防御战术,许士则一个都说不上来,尽说一些空洞无用的东西,他忽然意识到,许士则并不懂打仗。

  田绪含糊应付了几句,把许士则打发走,他负手走了几步,令手下道:“去把扈司马请来!”

  扈司马就是前军师扈萼,他一向低调,又擅长理财,所以他一直出任主管财政的魏王府司马,田绪知道他是个人才,所以在杀兄夺位后,继续用他,加上他本人沉平时小心谨慎,也没有得罪许士则,所以他逃过了清洗。

  田绪现在实在找不到人了,他便想到了扈萼,毕竟他父亲在世时,是把扈萼当军师用的。

  不多时,扈萼匆匆来到大堂,躬身行礼道:“殿下找我有事?”

  田绪一摆手,“先生请坐!”

  扈萼心中有点忐忑,在一旁坐下,田绪道:“现在元城形势危急,军师可有什么好的守城御敌之策?”

  这个问题扈萼也考虑过,只是他心中想想而已,不敢说出来,现在魏王却直接问他,让他难以回答。

  他踌躇半晌问道:“许军师是什么方案?”

  “他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我才问问司马,司马不会一点想法都没有吧?”

  “我倒是有一些个人的想法,或许还不成熟,怕误了殿下大事。”

  田绪精神一振,连忙道:“无妨,你说说看!”

  “殿下,其实元城的防御条件非常优越,城墙高大宽阔,城内人口众多,又有储备巨大的钱粮和生铁,只要殿下把这些优势充分运用起来,敌军想攻下元城绝不是那么容易。”

  田绪眼前一亮,这才是他想听的建议,有实际内容,也说到了关键点上。

  他又急忙道:“军师说得很对,那怎么把这些优势充分运用起来呢?”

  “殿下,把这些优势充分运用起来的关键就是人,将领指挥有方,士兵防御得当,百姓支援积极,这些资源就能运用起来了。”

  田绪点点头,扈萼说得太对了,人才是关键啊!

  “许军师劝我这个时候要防止内贼,加大魏风营的权力,要用田氏宗族统领军权,扈司马以为呢?”

  扈萼低低叹息一声,如果是这样,元城就彻底完蛋了。

  扈萼看出扈萼并不是很支持许士则的方案,便问道:“司马不赞成吗?”

  扈萼不敢得罪许士则,只得含糊道:“许军师的方案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加强魏风营权力,就怕百姓不肯卖力了,殿下,其实元城百姓还是很支持田家,几十万人也监视也不了,还不如把他们都积极调动起来,至于让田氏宗族掌握军权,我不评论,殿下比我清楚。”

  田绪叹了口气,“关键时候了,田家暂时还是靠后吧!他们若有本事,我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狼狈的地步了。”

  他注视着扈萼道:“请司马推荐守城大将,能不能用,我来考虑。”

  扈萼沉默半晌道:“我建议用老将,他们经验丰富,曾跟随老主公南征北战,很了解敌军,也懂得防御之策。”

  “老将?”

  田绪想了想,现在曾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的老将只剩下三人了,两个被自己革职坐了冷板凳,还有一个脾气古怪的王宽,他暂时不想用。

  “你是指符璘和赵伦二人?”

  扈萼缓缓点点头,“正是他们!”

  第九百一十五章 百万难民

  房间里,许士则目光阴冷地听着手下的禀报,田绪竟然撇开自己,向扈萼问计,什么意思?过河就拆桥,自己把他扶上王位,他一转眼就把自己踢到一边去?

  许士则心中恼恨异常,既恼恨田绪的凉薄无情,又恼恨扈萼越俎代庖,竟然敢抢自己的军师地位,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要向田绪问清楚,到底谁才是首席军师?为什么商议军国大计还不让自己参加?自己在他眼中到底算什么?

  更重要是扈萼的建议分明是在打自己脸,和自己对着干,自己主张加强魏风营对间谍和叛逃者的监视,扈萼却主张降低监视,自己要求让可靠者掌权,扈萼却推荐了田悦器重的两员老将,这完全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心中愤恨使许士则坐不住了,他厉声喝道:“备车,我要去王府!”

  手下连忙给他准备马车,许士则刚走下台阶,一名手下飞奔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许士则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来不及了,田绪已经颁布命令。

  田绪最终接受了扈萼的劝告,免去田华元城防御使的职务,任命老将符璘为元城防御使,任命赵伦为九路后勤使,将防御大权交给了田悦派系的两名老将。

  元城防御使原本是田绪兄长田华,田华基本上没有什么动作,现在符璘和赵伦掌握了防御和后勤大权,元城的防御立刻转动起来。

  符璘将八万大军分成昼夜两班,又将两万人作为补充军队,田绪听从符璘建议,将府库中的五十万贯钱赏给士兵,士兵们顿时三呼万岁,士气高涨,他们拆除了大量旧房,将石块和木头搬运上城。

  与此同时,元城内全面动员,十余万青壮男子被征召上城,他们作为后勤支援,全面协助军队抵抗两路大军的入侵。

  三天后,十万朱泚大军和八万李纳的齐军兵临城下,他们在距离城池三里外的东西两个方向扎下了连营。

  朱泚和李纳已经达成协议,李纳取魏国东部的地盘,包括棣州、沧州南部、德州和贝州南部,朱泚取怀州、相州、卫州、魏州以及博州,至于元城则两家平分其财富和人口。

  朱泚在数十名大将的簇拥下,远远眺望着元城,这座城池他已经向往很久,今天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座城池,拿下这座城池,魏国就灭了。

  事实上,朱泚也知道郭宋亲率大军在北面虎视眈眈,这么大一块肥肉,谁不想咬一口?如果郭宋愿意谈判的话,他倒愿意把贝州和相州让给晋国,他只要怀、卫、魏、博四州,至于李纳的利益,那和他无关。

  前年郭宋从怀州进攻孟津,给朱泚带来巨大的压力,痛定思痛,朱泚最大的希望就是在郭宋和自己的中原腹地之间建一片缓冲地带,黄河北岸魏国的大片土地,无疑就是最好的缓冲带,这也是朱泚对黄河北岸土地势在必得的主要原因。

  现在魏国大片土地都已落入他和李纳之手,拿下元城便是彻底灭亡魏国的最后一步了。

  这一步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朱泚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即使要付出代价,也必须是两家同时付出。

  “去通知李纳,按照约定的时间,下午两家同时攻城!”

  ……

  大规模的难民潮如约而至,数十万受战争影响的百姓扶老携幼,带着微薄的家产,沿着几条官道向北逃亡。

  晋军已经在清漳县和清河县建立起两座难民大营,帐篷还在继续运来,难民也在不断扩大。

  参事刘梓和张歉逸率领一百多名官员和两千余名太学生赶到了洺州,他们兵分两路,每人接管一座难民营。

  另外郭宋拨给每座难民营五千士兵,协助两名参事维持难民营秩序。

  张歉逸负责是清漳县难民大营,在县城以北,距离军营约二十里,这里都是从魏州和卫州过来的难民,人数最多,目前已经超过三十万,还有浩浩荡荡的百姓向这边进发。

  郭宋在张谦逸的陪同下巡视清漳县难民营的情况,晋军对安置灾民经验丰富,张谦逸和刘梓都多次参加难民营管理,经验十分丰富,在他们的努力下,数十万难民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难民营内人声鼎沸,士兵们列队在大营内巡视,一群群孩童光着脚欢快地奔跑,每座大帐前都有几个妇人在用行军灶烧水,男子们则聚在一起闲聊。

  一边走,张谦逸一边指着难民营给郭宋介绍道:“我们采用河西的经验,将难民分成三十个坊,每个坊坊长一人,从事若干人,还有士兵一百五十余人,每个坊就相当于一座小县城,每个家庭,每个人都编了号,每天都凭这号码给水给粮。”

  “防疫、防火是怎么安排的?”郭宋又问道。

  这是郭宋最关心的问题,也是难民营管理的两大难题,防疫不用说了,冬天容易产生伤寒这样的呼吸道疾病,而夏天主要染霍乱等肠道疾病,现在是冬天,正好是各种呼吸道疾病发作的季节。

  张谦逸指着东北方向道:“殿下,那边还有一座稍小的军营,用营栅围着,它就是医病营,生病的人我们都送去那边治疗,主要是把健康人和病人隔离开,这是最关键的办法,然后就是茅厕,每个坊都有几十座茅厕,我们准备了大量石灰,专门雇人来管理茅厕,把各项事情做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传染性疾病。”

  停一下,张谦逸又道:“关键是要宣传,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防火和防疫的重要性。”

  郭宋点点头又道:“我看每户人家门口都在烧热水,会不会引发火灾?”

  防火也是重中之重,几万顶大帐一望无际,一旦失火,那就是数万人死伤,后果不堪设想,郭宋也极为关注防火,这是难民营管理的重中之重,甚至超过了防疫。

  张谦逸点点头,“我们首先是要求火源上缴,家家户户的火镰火石都必须上缴,所有用火都是士兵帮忙点燃,每天只有中午准用一个时辰的火,殿下没有发现那些行军灶都有特点吗?”

  郭宋闻言细看,他确实发现了,所有灶都放在固定的位子上,距离大帐比较远,就算有火星子也飘不过去。

  “假如她们之间互相借火呢?”郭宋笑问道。

  张谦逸笑道:“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严禁借火,抓到一次,双方罚三天粮食减半,殿下可别小看这些妇人,算得很精的,绝不会做吃亏的事情,涉及切身利益,面子也没有用。”

  郭宋沉吟片刻道:“还有一个漏洞就是要防止有人恶意破坏,故意点火。”

  张谦逸心中一惊,连连点头道:“殿下说得对,这确实是个漏洞,一旦被人恶意放火,根本防不胜防,必须外围有巡哨才行。”

  “我会再安排八千骑兵在两座难民营外围巡哨。”

  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来,向郭宋抱拳施礼道:“启禀殿下,第一批情报已经整理出来,王先生请殿下回去。”

  郭宋点点头,对张歉逸道:“难民营总的还不错,细节我就不看了,你们自己安排好,另外太原那边这两天会有一批物资运到,主要是帐篷和粮食,幽州那边也一样,大量帐篷很快运到,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这些百姓来投奔我们,就是我们的子民,我们有义务将他们安顿好,照顾好,这对我们将来经营河北至关重要。”

  “请殿下放心,我们会竭尽所能,把难民们都照顾好。”

  郭宋又嘱咐几句,便调转马头,向西南方向疾奔而去……

  第九百一十六章 坚城难破

  王侑目前出任郭宋的军务幕僚,各路情报送来后,先是交给参谋营,十几名参军负责将它们整理出来,汇总后交给王侑,王侑再去芜存菁,将其中的精要抽出来,进行加工贯通,便形成一份价值极高的情报。

  在帅帐正中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放着一座元城的大型木雕,这是昨天从幽州送来的,是朱滔命数十名工匠耗费了一年时间制作出来,但前期光是派人去元城绘图就用了两年的时间,前后共用了三年时间制作,放在朱滔的燕王府中,最后朱滔也没有用上,白白便宜了郭宋。

  郭宋还准备开春后令人把它送去长安,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整座木雕长宽各有一丈,城墙高两尺,护城河也是按照同样的比例制作。

  工匠们又雕刻了无数了小人以及攻城云梯、投石机之类,看起来就是一场攻城大战。

  王侑正在细细地打量这座木雕城池,眼睛露出惊骇之色,他简直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种东西。

  “这个木雕城池做得如何?”郭宋走进大帐笑问道。

  “到目前为止,我找不到任何漏洞,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殿下,这真是朱滔制作的?”

  郭宋点点头,“朱滔用了三年时间制作而成,我的军队攻下燕王府后在他书房里发现,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用到它。”

  这时,十几名参谋忙碌地将数十架小云梯放在护城河上,无数小人在进行冲锋,又将很多小帐篷放在远离城池的地方。

  郭宋问道:“他们没有围困全城吗?”

  王侑摇摇头,“朱泚在西城外三里处扎下大营,李纳也在东城外三里处扎下大营,南北两边没有营帐,也没有进攻,进攻同样是集中在东西两头。”

  “战况如何?”郭宋又问道。

  王侑缓缓道:“根据最新的情报汇总,朱泚和李纳已经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攻城战,双方投入兵力总计超过十万,但两支军队都遭到了迎头痛击,两次攻城战都失败了,朱泚这边伤亡稍小一点,伤亡七八千人左右,李纳那边伤亡惨重,恐怕接近两万了。”

  郭宋眉头一皱,“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这是双方准备程度不同导致,朱泚做了充分准备,携带了防巨石的皮棚,主要使用云梯,不使用攻城梯,更重要是朱泚军队每个士兵都配备了盾牌,而李纳军队却寒酸得多,一半的士兵没有盾牌,没有皮棚,而且大量使用攻城梯。

  这就导致李纳军队在攻城时被巨石和弓箭杀伤巨大,情报显示,守军对李纳军队动用了火油,在城下烧死了不计其数的士兵。”

  郭宋注视着木雕城墙的东面,他发现李纳军队的大营规模竟然和朱泚军队差不多,便问道:“李纳军队的人数也和朱泚大军一样吗?”

  “启禀殿下,这个模子,一个小营帐就代表一万人,朱泚有十万人,而李纳有八万人,两者差距两万。”

  郭宋淡淡道:“伤亡了两万人,李纳还有没有信心打下去?”

  “其实卑职想说的就是这一点,魏州应该是归朱泚所有,李纳最多是分一点人和财物,卑职觉得李纳再打下去,会得不偿失,卑职估计他已经开始动摇,有撤军的想法了。”

  郭宋淡淡道:“那就再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早日撤离!”

  王侑眼珠一转,笑道:“卑职倒想到一计,殿下可以参详一二。”

  ……

  “咚!咚!咚!”

  战场上鼓声如雷,朱泚和李纳的两支大军再一次发动了攻城战,士兵高举盾牌奔跑,长矛如林,尘土漫天,数十家巨大皮棚被士兵们推动着缓缓前行,这种皮棚上面涂抹了大量油脂,就算被巨石击中也不会击实,能有效抗击城上投石机的打击。

  皮棚下站着大量士兵,跟随皮棚缓缓向前推进。

  另外还有数十架云梯,云梯和攻城梯不一样,攻城梯是紧靠城墙,用前端钩子挂在城墙上,而云梯是一座平台,从平台上伸出梯子,可转换方向,可以折叠,非常轻便实用。

  云梯也有四个大轮子,被推动着缓缓前行,城头上不断有巨石呼啸着飞来,砸进人群中,顿时血沫四溅,十几人死伤。

  “轰!”

  一块巨石砸中了一架云梯,云梯木轮断裂,侧翻倒地,周围的士兵惊得四散奔逃。

  但巨石挡不住数万大军的浩荡前行,大军抵达护城河时,城头上万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城下士兵。

  在伤亡不断增加中,数万朱泚大军推动着云梯,扛着攻城梯,如潮水般地向城墙冲去。

  与此同时,东部攻城却是另一番景象,数万大军在一里外列队,始终没有发动进攻。

  李纳非常犹豫,连续几天的进攻使他伤亡惨重,一万九千余人伤亡让他有点承受不起了,就算攻下元城,他又能得到什么?钱粮、人口?想到博州和德州大量的百姓向北迁徙,他心中就一阵揪紧,河北的百姓根本就不认同齐国。

  “王爷,要不要进攻?”一名大将问道。

  “再等一等!”

  李纳有些不耐烦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攻!”

  ……

  齐军的大营也在三里外,主力大军都列队去了战场,大营内只有数千士兵守卫,另外还有两千后勤军,包括马夫、厨子等等。

  这时,一支运粮队伍抵达了大营,粮车队由五百辆牛车组成,从博州过来,车上满载着大量的粮食,两边都是护卫骑兵。

  营门口的当值将领按照惯例检验了文书,回头一挥手,“开门!”

  军营大门开启,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入了大营,牛车当然是从博州强征,所有的车夫都是牛车的主人,他们赶着大车向仓库后营而去,有的大车只有一名车夫,有的是两名,主要是方便搬运。

  仓库区和大营区分开了,有一条长长的栅栏隔离,仓库区门口戒备森严,不过运粮大车可以进去,一辆辆大车驶入了仓库区,在一座很大的仓帐停下,车夫们开始卸粮。

  仓帐前比较混乱,一名车夫在其他几名车夫的掩护下,一个翻滚就钻进了仓帐内。

  “快一点!”

  骑兵在催促车夫道:“卸完粮食就赶紧出去!”

  粮食不需要车夫们搬运,一辆大车就几十袋粮食,仅用了一刻钟时间,大车便卸载完了粮食,车夫们赶着一辆辆大车出去了。

  仓库去大门轰然关闭,百余名士兵开始用独轮小车将粮食送进大帐。

  此时,躲在仓帐内的车夫已经换了一座大帐,这名车夫正是周飞假扮,他一早接到了命令,令他尽快烧毁齐军大营。

  恰好此时,他要混入齐军大营内探查齐军的粮草数量,他当即决定,利用这次机会行动。

  周飞此时在一座草料仓帐内,他已脱去了外袍,里面穿着齐军的盔甲,在他身处的巨大仓库内,一捆捆草料整齐地码放着,堆积如山。

  周飞从腰间抽出一支火折子,轻轻一甩,火折子迎风而燃,他将火折子扔进草料堆里,冷静地望着火苗迅速蔓延,他一转身,从大帐的另一角钻了出去。

  这里大帐一座紧挨着一座,士兵都在搬运粮食,没有巡哨士兵。

  周飞轻轻越过了分隔栅栏,进入了住宿区,这里的士兵同样很少,他点燃了十座大帐,身上的火折子已经没有了,这时,前面隐隐传来战马的鸣叫,他疾奔几步,只见一匹战马拴在马桩上。

  周飞大喜,翻身上马,挥剑割断了缰绳,从大帐内奔出一名将领,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偷我的战马?”

  周飞一言不发,挥剑劈去,这名将领措不及防,被一剑劈在脖子,脑袋劈飞出去。

  “失火了!”

  远处传来大喊声,只见草料大帐周围一片浓烟弥漫,烈焰冲天,数十顶大帐被点燃了。

  周飞一催马向西面营门疾奔而去。

  营门口的士兵也看见了大帐内的浓烟滚滚,忽然见一名军士骑马奔来。

  “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高声问道。

  “后勤大营失火了,我去通知王爷!”

  众士兵没有阻拦,周飞纵马冲出大营,向北面疾奔而去。

  第九百一十七章 离间之计

  东城的厮杀异常惨烈,一架架攻城梯被掀翻,上面一串士兵惨叫着摔下去,一架云梯也被火油罐击中,粘稠的火油顺着云梯向下流淌,数十支火箭射来,点燃了云梯,云梯上的士兵吓得惊慌失措,纷纷向下逃跑,几名士兵衣服也着火了,一脚踩空,从云梯上摔了下来,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投掷火油!”主将符璘下达了命令。

  数千罐火油坛子向城外扔去,陶坛碎裂,火油四溅,城下士兵密集,不少人被火油泼贱一身,这时,城头上火箭齐发,城下数里长的范围内顿时变成一片火海,惨叫声四起,士兵们哭喊着回头奔逃,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城头上万箭齐发,大片大片的朱泚军士兵被射倒,数万朱泚军兵败如山倒,逃回了本阵。

  远处观战的朱泚气得破口大骂,李纳竟然按兵不动,却让自己损失惨重,万般无奈,朱泚只得被迫下令撤军回营。

  就在朱泚开始撤军的同时,李纳也在仓惶撤军,他的大营竟然起火了,火势猛烈,从西北角向整个大营迅速蔓延,短短一刻钟时间,整个大营都被烈火吞没了。

  李纳率领数万大军赶回大营,大营外站满了士兵,虽然人员伤亡不算惨重,但物资基本都被烧没了,什么都没有救出来,粮食草料全部被烧毁,还有数千伤兵也基本上没有逃出来,被烧死在大营内,令李纳心痛如绞。

  士兵们个个脸色苍白,他们的私人财物都在军营内,这下一把火全被烧完了。

  这时,中郎将苗富被士兵押了上来,他是今天大营当值将领,大营被烧,他有直接责任。

  李纳心中怒火万丈,手中鞭子劈头抽去,“混蛋!坏我的大事!”

  苗富跪下道:“王爷,末将真不知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着火,或者是厨子做饭不小心失火了。”

  “放屁!”

  李纳又是一鞭抽去,他心中有数,一定是被人下阴手了,要么是魏军奸细,或者是晋军斥候,甚至还有可能是朱泚派人干的,这些都有可能,李纳怀疑朱泚的可能性更大。

  但不管是谁干的,无论如何,他现在就要给士兵们一个交代。

  李纳喝令道:“守营失职,导致大营被烧,罪不可恕,来人,把他推出去斩首!”

  五六名士兵冲上来,将苗富摁住,向外拖去,苗富哀求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凄惨哀求也没有用,只片刻,士兵将苗富人头送上来,李纳令道:“将人头示众!”

  士兵用竹竿将苗富人头挑起,在军前大喊:“中郎将苗富失职,导致大营被烧毁,现已被处斩!”

  有了替罪羊,士兵们心中怨气稍松,但现在怎么办?所有人都在等待主帅李纳的决定。

  李纳也没有办法了,粮草被烧毁,除了撤军回博州,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随即令道:“撤军回博州!”

  六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博州撤离,他们粮食已尽,李纳又不想杀马,只能靠沿途劫掠维持生存,他们一路抢掠粮食财物,激起了巨大的民愤。

  李纳军营被烧,军队撤离使朱泚也停止了攻城,加强大营的防护,现在朱泚也有点骑虎难下,城池攻不下来,撤军又不甘心,如果攻不下元城,也就意味着他拿不下魏州,拿不下魏州,他这次河北战役就失败大半了,一个卫州和怀州哪里能满足他的胃口。

  这时,军师刘思古押粮来到元城大营,听说军师到来,朱泚大喜,连忙亲自出帐迎接。

  刘思古进帐坐下,喝了口热茶,笑问道:“听说陛下攻城不利?”

  “哎!别提了,元城打造得像铜墙铁壁一样,我们军队和齐军死伤惨重,始终攻不下元城,让人好生烦恼,今天又出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

  “齐军大营被烧,导致李纳率军撤离了。”

  刘思古沉吟一下道:“陛下没有派人袭击李纳大营吧?”

  朱泚摇摇头,“他大营被烧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应该是城内魏军反击。”

  “应该不是!”

  刘思古缓缓道:“如果是魏军所为,他们应该袭击我们才对,我觉得应该是晋军所为!”

  “是郭宋派人?”朱泚瞪大了眼睛。

  刘思古微微一笑,“他们不会袖手旁观,坐等我们攻下元城,我在路上就想,郭宋会不会偷袭我们?没想到是李纳的大营遭袭了。”

  “那郭宋按兵不动是什么意思?”朱泚急问道。

  “应该是想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吧!利用魏军来消耗我们的兵力,他也有可能会各个击破,我有点担心李纳,郭宋既然偷袭了李纳,他必然是要对李纳下手了。”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道:“我可以派人去提醒李纳,但我现在更关心怎么夺取元城,这才是重中之重,希望军师教我!”

  刘思古沉思片刻道:“元城城池高大宽阔,物资充足,将士用命,确实很难攻下,但任何坚固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我建议殿下想办法通知城内情报探子,让他们联系许士则,利用许士则来破坏魏军的内部关系。”

  “会有用吗?”

  刘思古冷笑一声,“陛下别忘了,田绪是怎么上位的。”

  ……

  当天下午,朱泚大军也跟着拔营南撤了,齐军大营被烧,仓惶撤离,朱泚大军攻不下元城,也被迫撤离了,元城上下顿时一片欢腾。

  当近十天没有下城的主帅符璘带着军队下城时,受到了城内百姓的盛大欢迎,几乎满城空巷,数十万百姓涌上街头,载歌载舞欢迎英雄们凯旋。

  这时,一只信鸽也悄然飞进元城,落在广济药铺的后院。

  广济药铺在元城十几家药铺中排名前三,是一家名气很大的药铺,它占地约五亩,在元城也有十几年时间了,广济药铺其实是朱滔在元城设的情报点,现在则为朱泚效力。

  东主张广济医术很高,常常去权贵府中看病,在魏国上层人脉很广,这也为朱氏兄弟提供了大量情报,事实上,许士则暗中投靠朱泚,就是张广济在中间牵线搭桥。

  替朱泚效力,他自然也得到了回报,被朱泚封为馆陶县公、翰林学士,正四品官阶,只要魏国灭亡,他就能去洛阳任职了,这让张广济也十分期待。

  外面大街上还在庆祝元城保卫战的胜利,张广济便骑上毛驴,带着一名随诊童子出门了。

  不多时,张广济来到了军师府,这是许士则的府邸,门房认识张广济,连忙跑进府中替他禀报了。

  外面在欢庆胜利,许士则当然不会参加,他独自一人坐在府中生闷气,这些天,田绪对扈萼信任有加,也没有找他去商议军务,几乎将他遗忘了。

  听说张广济到来,许士则连忙亲自把他迎入内宅,请进书房入坐。

  张广济取出朱泚的鸽信递给他,“这是天子给你的鸽信,你看看吧!”

  许士则现在就害怕朱泚找他,攻城不利,朱泚满腔怒火肯定会发泄在自己头上,他心惊胆战地打开鸽信纸条细看,稍稍松了口气,朱泚倒没有斥责他,只是命令他尽快采取行动,让田绪换帅。

  可这件事很棘手啊!该从何入手呢?许士则一时陷入了沉默,张广济笑问道:“这些天,许军师一直没有去见田绪?”

  许士则叹口气道:“他现在对扈萼十分宠信,也不理睬我了。”

  “这只是暂时的,很快田绪就会想到军师了。”

  “为什么?”

  “军师应该比我更了解田绪,还需要解释原因吗?”

  许士则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对,田绪此人猜忌心极重,心狠手辣,言而无信,符璘和赵伦受到满城百姓的拥戴,军队将士甚至将他称为军父,田绪心中岂能舒服?”

  “这就叫功高震主,军师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引导田绪。”

  “我知道,关键是要有突破口。”

  “这些天军师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到吗?”张广济问道。

  “办法是想到一个,如果符璘和赵伦等人知道田绪已经把田悦的老母和妻儿都杀了,一定会在将领中引发掀然大波,我现在就在考虑,怎么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如果军师为难,这件事就让我来告诉他们吧!”

  第九百一十八章 绝望惨败

  李纳的后勤基地在博州聊城,本来博州应该是朱泚的地盘,但李纳却抢先占领,并在博州驻扎重兵,就是为了事实上占领博州,断绝朱泚的念头,相反,他在棣州、沧州南部基本上没有派多少军队进驻。

  从元城到聊城大约有两百余里,行军至少要走三天,中间会经过好几个县,李纳军队一路抢掠粮食,同时也抢掠财物,糟蹋女人,行军速度并不快,往往是行军半天,抢掠半天,晚上休息一夜。

  队伍走了两天才抵达莘县境内,李纳纵兵在县城内狠狠抢了一夜,收刮了无数粮食和财宝,这才率军继续东行,当天晚上,大军抵达魏州和博州的交界处,两州的边界是一条小河,叫做莘河,因为莘县而得名。

  河两岸都是一万无际的麦田,现在是冬天,麦子还没有发芽,大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天气十分寒冷,士兵们昨晚一夜未睡,又行军了一天,普遍又累又困,实在走不动了。

  或许是跨进了博州的缘故,李纳稍微心安,便下令就地休息。

  帐篷都被烧光,有的士兵抢到了羊皮和毛毯,甚至很多士兵直接抢被褥,把被褥铺在地上休息。

  李纳又下令杀猪宰羊,连牛、骡子、毛驴也不放过,一并宰杀给士兵充饥,毕竟是六万大军,填饱这么多士兵的肚子并不容易。

  一直折腾到一更时分,士兵们才吃饱喝足睡觉了。

  齐军在莘县抢到了十几顶大帐,分给了重要将领,李纳在一顶大帐内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大帐内灯火通明,他端着一盏油灯站在地图前,魏州他已经不考虑了,关键是要保住博州和棣州,还有一部分德州和沧州。

  李纳心里也明白,德州和沧州肯定要被晋军夺走,他控制不住,只能尽量保住博州和棣州,而博州他必然会遇到朱泚的声讨,朱泚也是把博州视为囊中之物,争夺博州的战争迟早会爆发。

  这时,他放在桌边的一根蜡烛‘啪嗒!’一声摔落地,顿时熄灭,紧接着桌上的茶杯迅速抖动起来,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李纳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明显感到地面颤抖起来。

  “不好!”

  李纳忽然发应过来,他大喊一声,转身便奔出大帐,“快示警,敌军杀来了!”

  几名亲兵奋力敲响了警钟,‘当!当!当!’警钟敲响,周围的士兵纷纷被惊醒,但远一点的士兵却依然在熟睡中,他们劳累困倦之极,很难被叫醒。况且六万大军分布达数里之远,光凭警钟声哪里叫得起来。

  “王爷……快看!”一名亲兵指着远处,惊恐地大喊起来。

  李纳向远处望去,他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深渊,只见月光已经变成暗红色,尘土弥漫,遮蔽了月色,在朦胧的血色夜空下,黑压压的骑兵如决堤的海潮般狂涌而来,距离他们已不到两里,那种俨如山崩地裂般气势让他简直喘不过起来。

  李纳绝望了,他再次嘶声大喊道:“通知弟兄们快逃!快逃!”

  亲兵们却顾不上其他军队了,他们将李纳强行扶上战马,数百名亲兵簇拥着他催马狂奔。

  这时,熟睡着的士兵纷纷被大地剧烈的颤抖惊醒了,很多士兵看清了远处杀来的骑兵,顿时吓得尿了裤裆,清醒一点的士兵拔腿狂奔,越来越多的士兵被惊醒,吓得连滚带爬,狂喊大喊大叫,没命地奔逃。

  狂风暴雨终于席卷而来,数万骑兵杀进了齐军之中,士兵的血肉身躯此时就像一根根枯草,被密集狂暴的战马如摧枯拉朽一般碾得粉碎,无数齐军士兵被撞倒、被撕烂、被铁蹄践踏成肉泥。

  这是齐国藩镇成立以来最惨烈的一幕,他们遭遇了五万晋军骑兵的袭击,连留一个全尸而死都变得那么奢侈。

  ‘呜——呜——’

  主帅郭宋下达了散军令,五万骑兵开始散开了,从之前的山峦崩塌般冲击,变成了一面十几里宽巨网,巨网下的所有人都无法逃脱,要么死要么投降,被一网打尽。

  这场夜袭大战,六万齐军几乎全军覆灭,逃走者大多是将领和他们的亲兵,加起来不超过五千人,阵亡一万余人,投降四万余人。

  这场惨败使李纳彻底凉了争雄河北之心,他逃回聊城后,便率领数千残军和留守的两万大军向黄河南岸撤离,放弃了博州和棣州。

  这次北征使齐军损失了八万大军,使李纳大伤元气,从此一蹶不振。

  ……

  天渐渐亮了,一群群垂头丧气的战俘被晋军骑兵押解着向聚集而去,所有降兵都脱去了盔甲,扔掉了兵器,想到昨晚遭遇杀戮那一幕,很多人心中余悸未消,他们暗暗庆幸自己能活下来,甚至庆幸自己当了降兵,脱离了战争。

  四万三千多名战俘聚集在一片旷野里,所有人都坐在地上,心情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周围是一万余骑兵手执长矛看守着他们。

  数千士兵在打扫战场,把尸体集中起来焚烧,然后挖深坑掩埋,兵器盔甲以及他们抢掠的财物堆积如山,还几千头没有来得及吃掉的牲畜。

  晋军也并非没有伤亡,数百人在冲击敌军过程中,战马被绊倒,连人带马都死在乱军之中。

  这时,郭宋出现在高台上,数万战俘顿时鸦雀无声,四万多双眼睛注视着郭宋。

  “所有的齐军弟兄们听着!”

  郭宋高声对四万多人道:“我便是晋王郭宋,你们既然成为我的战俘,那么我不会再屠杀,我会放你们回家,和家人团聚,但不是现在,按照惯例,你们要服三年劳役,三年后,放你们回家。”

  郭宋声音很大,大部分都听见了,顿时响起一片窃窃议论声。

  前排有一名校尉鼓足勇气问道:“请问晋王殿下,我们要服什么劳役!”

  郭宋摆摆手,让四万多人安静下来,他又高声道:“刚才有人问我,你们要服什么样的劳役?首先,我告诉你们,你们不是奴隶,只是矿工,开采铁矿或者铜矿,其次,你们每月可以挣三贯钱,可以吃饱穿暖,也可以给家人写信,你们不是异族入侵者,你们都是大唐子民,没有理由虐待大家。”

  这时,大将裴信低声对郭宋道:“殿下,战场已经清扫完了,所有兵甲物资都已装车,随时可以出发。”

  郭宋点点头,又对众人道:“我该说的都已说完,启程吧!”

  五万晋军押送着四万三千多名战俘开始浩浩荡荡北上。

  ……

  元城防御使军衙内,数十名愤怒的将领围住主帅符璘吵嚷不休,“大帅,不能这样算了,当初他答应过我们,立前主公之子为嗣,但他却斩尽杀绝,连王妃和老夫人也一并杀死,这算什么?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前主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符璘被吵得一阵阵头大,他也不知道消息从哪里传出来,手下将领都被激怒了,不过田绪确实做得过分,把田悦的妻儿老母全部杀了,这不就等于告诉大家,前魏王就是他杀的吗?

  但符璘很清楚,田绪已经掌握大权,再找到他算账不可能了,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但他又不能让大家接受现实,现在群情激动,搞不好会造成兵乱,现在只能向后拖,把这件事拖得不了了之。

  符璘心中无奈,只得高声对众人道:“各位,请冷静下来!请安静,听我说!”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符璘又继续道:“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应该精诚团结,要以大局为重,这件事我们等以后再说,我相信,魏王将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老将军,朱泚和李纳不是撤军了吗?”

  “各位,他们只是攻不下元城暂时撤军,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现在我们要以大局为主,守住元城也重中之重,其他任何事情都只能以后再说。”

  符璘威信极高,在他反复劝说下,众人这才各自离去,符璘心中却沉甸甸的,这件事若处理不好,以后恐怕会是个大麻烦,他长长叹口气,心事重重地走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功高镇主

  将领们的情绪波动很快便被传到了田绪耳中,向田绪告状之人是兄长田华,他从怀州撤军回元城后,非但没有受到责罚,反而被军师许士则夸赞他有大局观,善于审时度势,极力向田绪推荐他出任元城防御使。

  田绪确实被许士则的话打动,册封兄长田华为元城防御使,但田华守城的不作为又让田绪很不放心,在扈萼的推荐下,田绪才最终决定用符璘取代田华的主帅之职,田华改任监军。

  监军的职责便是观察军队士气,考察将领是否忠心,监察将领是否坐赃贪污等等,所以作为监军,当军队将领发生骚动之事,田华便立刻向主公田绪汇报了。

  田绪的脸色十分难看,这件事他隐藏得很深,是派自己的心腹死士半路杀掉了田悦的妻儿老母,消息怎么会传开?难道有漏网之鱼?

  更让田绪心中恼火的是符璘的态度,什么叫做‘这件事以后再说?’难道他以后想找自己算账?

  田绪心烦意乱,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这时,田华小心翼翼道:“殿下若拿不定主意,不妨请教一下许军师。”

  田华和许士则已结为盟友,在许士则的帮助下,他从坐了二十几年冷板凳,到一步步掌权,完全是许士则的功劳,这个时候许士则被冷落,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田绪也想到了许士则的种种好处,更重要是,他现在没有了兵临城下的压力,开始琢磨人了,许士则才是这方面的高手。

  田绪点点头,随即令道:“去请许军师来见我!”

  亲兵去了,田绪又对兄长田华道:“我需要一份名单,到底是哪些人要找我算账?你务必尽快给我搞到手。”

  田华沉吟一下道:“符璘应该是第一个。”

  “你可以把他放在名单上,但我要的是全部名单,明白了吗?”

  田华点点头,告辞先走一步,刚到府门口,却迎面遇到许士则匆匆赶来。

  田华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符璘手下将领要清算田悦妻儿老母被杀之事。”

  许士则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张广济恰到好处地泄露了田悦妻儿被杀的消息,激起了军方的愤慨。

  “符璘是什么态度?”许士则不露声色问道。

  “他说要以大局为重,这件事以后再说。”

  许士则冷笑一声,符璘这话要找死了,不过分量还不够。

  “魏王是什么态度?”许士则又问道。

  “魏王要把收集名单,把所有反对他的将领名单整理出来。”

  许士则点点头,又附耳对田华说了几句,田华有点担心问道:“会有这种可能吗?”

  许士则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一旦发生了,你们田家一个都活不了,包括我也一样,你们不接受,我今晚就离开太原,我可不想死!”

  田华心中一惊,连忙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严密监视!”

  田华走了,许士则这才快步来到后堂,他从田华那里知道了田绪的态度,其实从田绪召见自己,他便猜到了田绪心情的微妙变化。

  许士则很了解田绪,田绪疑心极重,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绝不会启用符璘、赵伦这样的老将,现在朱泚已退兵,没有了围城之忧,田绪便开始担忧符璘手握军权了。

  他来到后堂,只见田绪正负手在堂上来回踱步,许士则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参见王爷!”

  “军师来了,快快请坐!”

  田绪态度很亲切,丝毫没有冷落许士则的愧疚,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许士则坐下,佯做不知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绪叹了口气,便将田华的报告告诉了许士则,他有些恼火道:“我实在搞不懂,这件事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许士则沉吟一下道:“应该是有漏网之鱼,我倒不是说王爷的人故意放走,比如派随从去买吃的,或者去前面安排住宿之类,一般而言,都会有管家在前面各种安排,刺客忽视这个人。”

  许士则的解释很有道理,一下子把田绪心中的疑惑说通了,他心中恍然,恨恨道:“说到底,还是这帮浑蛋办事不力!”

  “王爷,事情已经发生了,责怪他们也没有什么意思,关键是要怎么解决这两个危机?”

  田绪一怔,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是两个危机?”

  “难道殿下没有想到?一个是中下层将领的危机,另一个是符璘的危机。”

  “这两个危机难道不是一个危机?”

  许士则摇摇头,“中下层将领只是想要个说法,但符璘恐怕就不定了。”

  田绪一惊,急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王爷,卑职的意思是说,手中有多大的权力就想做多大的事情,中下层将领心中不满,但最多也只能吵吵嚷嚷,因为他们手中权力有限,权力不容许他们做更大的事情,但符璘就不一样了,他手握军权,只要他想做,他完全有能力做更大的事情,比如,自立藩镇。”

  许士则的最后一句话让田绪登时脸色惨白,半晌,他咽了口唾沫道:“他……会吗?”

  “他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李武俊、李希烈、吴少诚、李正己甚至朱泚,大家都曾经夸他们忠心耿耿,可结果呢?殿下,现在是藩镇割据时代,就连韩滉那样忠诚大唐的名臣都割据了江南,符璘对殿下的忠诚能超过韩滉吗?”

  许士则的话字字诛心,俨如晨钟暮鼓一般敲打在田绪心中,田绪又想到了符璘说过的话,‘现在以大局为重,这件事以后再说!’他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杀机。

  田绪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沉吟一下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他手握军权,我担心稍有动作,他就会先发制人。”

  许士则早有腹案,不慌不忙道:“王爷今晚可以拿出酒肉犒赏三军,让将领们都喝得烂醉,然后一个个收拾他们,至于符璘和赵伦,等犒赏三军时,请他们来王府商议军情,然后在王府杀之,连同他们的亲兵随从一并杀掉,这样便可万无一失!”

  田绪缓缓点头,这个方案确实不错!

  ……

  当天傍晚,田绪拿出大量酒肉犒劳将士,数万将士欢喜异常,纷纷大口吃肉,开怀畅饮。

  主将符璘和后勤主将赵伦两位老将却来到魏王府,魏王请他们二人商议军情,明确下一步的人事安排和兵力部署。

  两人不觉有异,这确实也是他们急需解决的问题,一旦朱泚退兵,郭宋的晋军必然南下,他们下一步的防御要针对晋军了。

  两个各带了十几名亲卫匆匆来到魏王府,田绪的亲兵郎将李英已经在府门口等待他们二位了。

  符璘翻身下马问道:“扈军师可来了?”

  “已经来了,正在中堂和王爷商议军情,就在等两位将军了。”

  符璘点点头,回头对亲兵道:“就在外面等着!”

  李英连忙笑道:“今天王府内也在犒劳军士,王爷也安排他们一起用餐,让弟兄们进去吧!”

  符璘想想便答应了,“那就一起去随意吃点。”

  符璘和赵伦带着一众亲兵一起进了王府,李英笑道:“我带兄弟们去吃饭,王爷在中堂等候,两位老将军请吧!”

  符璘和赵伦对王府都很熟悉,直接穿过中庭大门,向中堂走去,可走到院子里,两人都愣住了,中堂内一片漆黑,王爷在哪里等他们?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声隐隐传来,“不好!”符璘和赵伦猛然醒悟,他们中计了。

  两人同时拔出拔剑向外冲去,这时,中庭大门轰然关闭,房檐上,走廊下,以及两边屋子里出现大批黑衣人,足有千余人之多,他们手执军弩,一起向二人放箭,箭如雨发,可怜两位老将对魏国忠心耿耿,没死在敌军箭下,却被自己人射成了刺猬,两人当即毙命。

  第九百二十章 半路拦截

  当天晚上,大部分将士都喝得酩酊大醉,在营帐内熟睡不醒,田华率领上千名名魏风营的士兵实施清理方案,四十余名曾不满田绪杀死田悦妻儿和老母的将领都在睡梦中被秘密抓捕。

  另外,还有五六十名符璘和赵伦的心腹将领也一并被抓捕,他们再也看不到天亮,都被秘密处决。

  这两天扈萼比较低调,基本上不去魏王府,也不出什么主意,他也感觉到符璘有点功高震主了,凯旋下城那天,军队和百姓对符璘的狂热拥戴,着实让扈萼担忧不已。

  扈萼很清楚田绪是什么人,心胸狭窄,心狠手辣,尤其他得位不正,更是忌惮手握军权的将领,符璘太高调了,以后的处境不会太好。

  半夜里,扈萼忽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坐起身问道:“什么事?”

  管家在外面焦急道:“老爷,外面来了好多士兵,你快点起来!”

  扈萼连忙和妻子王氏穿上衣服,“夫君,发生了什么事?”王氏害怕地问道。

  “你不要露面,让我来应对!”

  扈萼安慰妻子几句,便打开房门问道:“除了士兵,还有谁来了?”

  “还有我也来了!”院子里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扈萼心中一惊,他这才发现院子里灯火通明,数十名士兵手执火把,为首是一名脸型瘦长的文士,满脸狰狞地盯着自己,正是他最忌惮的许士则。

  扈萼再看管家,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硬着头皮问道:“原来是许军师,这么晚有什么事?”

  许士则阴阴一笑,“王爷要见你,请跟我走吧!”

  扈萼自知难以幸免了,他缓缓道:“许军师,或许我们政见不同,但我并没有得罪过你,也从没有在王爷面前说过你坏话,你要杀我可以,但请放过我妻儿。”

  “扈军师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杀你?请吧!”

  扈萼仰天长叹一声,“鸟尚知择良木而栖,我却抱着腐木不放,是我自己寻死,怨不了别人!”

  他整理一下衣冠,“走吧!”

  扈萼快步走了出去,这时,一名校尉低声问许士则,“他儿子怎么办?”

  许士则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冷冷道:“斩草须除根,还用我教你吗?”

  ……

  五更时分不到,田绪的清除计划便全部完成了,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全部铲除,田绪又听从许士则的建议,任命田华为元城防御使,并派出三千魏风探子,在军队中和民间探查各种对自己不利的议论。

  天还没有亮,西城门开启,一名骑士骑马疾奔而出,向远处黑暗中奔去……

  自从朱泚率大军西撤后,周飞便带领五百名斥候,分布在四个城门周围,他和张云都一致认为,朱泚只是佯撤,肯定会在城内进行某些活动,他们有必要拦截朱泚和城内的联系。

  周飞率领百余名斥候潜伏在西城五里外的一片松林内,这里紧靠官道,他手下昼夜监视着官道上的情况。

  “将军,万一他们之间是用鸽信联系怎么办?”一名手下忍不住对周飞道。

  周飞敲了他一记笑道:“亏你还是斥候,城外向城内发鸽信可以,城内向城外怎么发鸽信?你说说看?”

  手下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忘记了,鸽信是需要事先定点,训练多次后才会建立起鸽信。”

  话虽这样说,其实周飞也有点担心,信鸽虽然无法随机发信,但信鹰可以,如果军营中有鹰奴,便可以通过鹰笛让飞鹰辨主,如果对方用鹰信,那也没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在黑暗中听得格外清楚,声音正是从东面传来。

  周飞精神一振,立刻喝令道:“准备好了!”

  士兵们立刻开始布置,安排了几道拦截手段,周飞也攀上一棵路边大树。

  只见远处一名骑士正策马疾奔,渐渐向这边奔来。

  所有斥候都做好了拦截准备,骑士奔进了松林,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在这时,骑士的头顶上一个黑影俨如苍鹰般飞扑而下,将骑士从马上掀翻落地,两边士兵一拥而上,将这名骑兵牢牢摁倒在地上。

  周飞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他一招手,几名士兵围上来挡住光线,周飞蹲下,甩燃一支火折子,迅速看了一眼信皮:‘微臣许士则至大秦皇帝陛下’。

  他又打开信看了一遍,正是他们等待的消息,周飞大喜,吹灭了火折子,起身对校尉陈果道:“你率五十名弟兄继续监视,我立刻返回大营。”

  ……

  虽然发生在魏国境内的战争并不是很激烈,但魏国民众普遍担心他们要成为朱泚或者李纳的子民,加上边境已经没有魏军阻拦,魏国百姓开始大量向北逃亡。

  十几天时间,清潭县和清河县的两座难民营已聚集了超过百万人口,晋国动用的帐篷已超过十万顶,河北各县支援的官员和文吏达数百人,整个太原官学的三千学生也赶来协助,郭宋更是派出了两万军队维持秩序。

  这是继当年朱泚驱赶六十万难民去河西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难民潮,而且生病的老人和孩子很多,使医营不得不一扩再扩,病死的百姓也接近千人。

  虽然李纳已经开始向黄河南岸撤离,但如果不解决朱泚军队和魏国残军,这百万难民恐怕也不会回去,把他们安置在河北北部也不现实。

  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结束战争,郭宋当然也在密切关注元城的情况,朱泚撤军显然是假撤,他们攻不下元城,只能从内部想办法攻破防线。

  大帐内,王侑笑道:“殿下,我觉得我不会看错人,许士则肯定已经暗中投降了朱泚,他两次出使洛阳,回来极力劝说田悦和朱泚修好,朱泚拿到黎阳这个河北据点,也是他劝说的成果,所以,朱泚要施反间计,必然要依靠许士则。”

  “先生觉得他会成功吗?”郭宋问道。

  “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田绪走了一步昏招,杀死了田悦的妻儿老母,如果消息传开,必然会激起很多将领的义愤,就看许士则怎么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军队中到底有多少人效忠田悦?”

  王侑想了想道:“田悦比较节俭,对士兵一直很好,校尉以上将领阵亡,他都会亲自去家中安抚慰问,其实从田承嗣就这样做了,所以魏军上下普遍对田氏叔侄心怀感激,也比较忠诚,田悦死因不明,朱泚又大举进攻,大家还顾不上追问真相,可一旦田绪坐实了杀兄篡位的事实,又让大家知道他杀死了田悦的妻儿老母,军心、民心都会思变,朱泚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要施反间计,激起军队对田绪的敌意。”

  郭宋点点头,“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朱泚这一招确实狠毒,这应该是刘思古的计策,很符合他的风格。”

  王侑微微笑道:“刘思古的阴谋诡计再毒辣,也是给殿下做嫁衣,毕竟阳谋才是王道。”

  这个马屁拍得极好,顿时让郭宋心情大好,他欣然赞道:“好一个阳谋才是王道,说得好!”

  就在这时,亲兵在门口禀报:“启禀殿下,斥候郎将周飞有急信送至!”

  郭宋精神一振,连忙道:“宣他进帐!”

  亲兵下去了,郭宋见王侑脸色有些古怪,便笑道:“先生应该熟悉他吧!”

  王侑点点头,“他曾经是田悦最看重的斥候,但被田绪要走了,虽然田悦很是不舍,但他还是顾全了手足之情,我还以为他在元城,没想到他在殿下这里。”

  “他们把周飞视为赠物,殊不知周飞也是人,他也会寻找值得他效忠的主公。”

  这时,周飞走进大帐,担心跪下禀报,“启禀殿下,卑职在元城城外截获了许士则给朱泚的信件!”

  说完,他取出信件,高高呈上。

  郭宋接过信件笑道:“这次斥候的弟兄们屡立奇功,我会记你们首功!”

  “谢殿下赏功!”

  周飞站起身,却意外看见了王侑,他不由一怔,王侑微微笑道:“周将军,别来无恙!”

  周飞顿时释然,自己尚知鸟择良木而栖,王军师当然也有自己的选择,难道他会效忠田绪?肯定不会。

  郭宋已看完信,点点头对王侑道:“我们出击的时机成熟了!”

  第九百二十一章 元城嫁衣(上)

  郭宋亲率八万大军连夜启程,八万大军由五万骑兵和三万长矛步兵组成,另外还有数万民夫组成的后勤军,数千辆满载粮食和大帐跟随着大军之后,次日中午,八万晋军抵达了元城,兵临城下。

  元城内此时一片冷清,那种十万百姓踊跃上阵的情形看不见了,大街小巷看不见人影,只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探头探脑,这便是魏风营的士兵,专门抓捕那些聚在一起聊天的军民,仅昨天一天,就有两万人被抓捕,虽然不至于全部杀死,但警告罚钱却免不了。

  这便导致元城百姓噤若寒蝉,所有的酒楼都被迫关门,与此同时,符璘和赵伦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尽管田绪刻意避谣,指责二人暗中勾结朱泚,企图献元城投降,但这个解释却苍白无力,所有人都知道,二人功高震主,被田绪所忌,所以才被杀。

  田绪滥杀功臣令元城军民都深感寒心,尤其一百多名将领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更是让军队中一片恐慌,将领人人自危,军队士气低迷,军心普遍厌战。

  许士则一连串的手段成功地破坏了元城的防御体系,只可惜来享受成果的军队不是朱泚,而是郭宋来摘桃子了。

  晋军在北城外扎下了大营,八万大军连营十几里,号角声不断,声势浩大,田绪闻讯匆匆赶来北城头,望着远处杀气腾腾的晋军大营,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镇南大将军呢?”

  田绪忽然发现不见主将田华的身影,他恼怒地喝问道:“你们主将田华在哪里?”

  一名将领战战兢兢道:“大将军病倒了。”

  “病倒了?”

  田绪张大了嘴,就仿佛听到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大敌当前,田华竟然病倒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吗?病倒了就可以不管了。

  田绪一跺脚,喝令道:“速去把扈军师找来见我!”

  田绪并不知道扈萼已经被许士则害死之事,旁边许士则连忙上前道:“启禀殿下,卑职昨天去过扈军师府中,他们府上已经人去宅空,扈萼不知带着家人躲到哪里去了?卑职还在四下找他。”

  田绪半晌说不出话来,无奈,他叹了口气道:“许军师,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许士则也十分为难,如果是朱泚大军到来,他就劝田绪投降了,偏偏来的是郭宋大军,他也很害怕,如果郭宋攻破城池,他自己小命也难保,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三军将士能严防死守。

  可是,许士则阴谋诡计有一套,整人更是厉害,但要他出谋划策防御城池,他就无计可施了。

  “这个……殿下可以积思广议,听听将领的意见,他们身处守城一线,建议会更实用。”

  田绪也知道问许士则无用,这时,一名骑兵奔至城下,高喊道:“奉晋王之令前来送信!”

  说完,骑兵将一封信射上城头,早有士兵捡到,跑去呈给田绪,田绪接过信看了一眼,信皮写着大唐王朝晋王郭宋致元城之主田绪,从称呼上便知道,郭宋并不承认田绪的魏王和魏博节度使,最多称呼他为元城之主。

  田绪打开信,匆匆看了一遍,郭宋在信中要求他立刻投降,答应饶他一命,信后威胁,若不及时投降,城破之后,田氏宗族将鸡犬不留。

  田绪大怒,愤然撕碎了信,喝令道:“速去召王宽来见我!”

  王宽也是魏博军老将,他曾失守濮阳,损兵上万,被田承嗣弃用,田悦上位后,召他出山,王宽负气不肯出,惹恼了田悦,下令永不启用。

  田绪因为有符璘这个名将,对比较任性的王宽也不想启用,现在他无人可用,便想起了王宽这员老将。

  不多时,几名亲兵将一员老将领来,正是老将王宽,后面还跟着两名年轻将领,是王宽的两个儿子王寿年和王启年,王宽上前单膝跪下道:“王宽参见魏王殿下!”

  田绪点点头道:“老将军,现在晋军兵临城下,元城危急,恳求老将军以魏国社稷为念,临危受命,解救元城和魏国危机。”

  尽管田绪想表现出诚意,但这番话却说得干巴巴的,毫无感情,王宽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果断接令道:“请殿下放心,王宽在,城就在!”

  田绪大喜,点点头道:“好!我封你为元城防御使,将八万军权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另外请殿下安排监军。”

  王宽出动提出安排监军,这倒有点出乎田绪的意料,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王宽怕重蹈符璘覆辙,这反而让田绪放心了,田绪欣然道:“监军确实是有必要的,田华会依旧出任监军。”

  许士则忽然发现王宽的两个儿子极为仇视地盯着自己,他心中打了个突,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难道自己得罪过王家吗?

  ……

  王宽掌握了军权,立刻擂鼓聚将,不多时,所有将领都聚集在大帐内,王宽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我从军三十年,向来军纪森严,既然我为主将,我的命令,所有人都必须不折不扣执行,违令者杀无赦!”

  众将凛然,一起躬身道:“谨遵大帅之令!”

  王宽又看了一眼两个儿子,喝令道:“王寿年听令!”

  王寿年闪身而出,单膝跪下道:“末将在!”

  “我任命你为北城门主将,统率北城门一万守军!”

  “末将遵令!”

  王宽又道:“王启年听令!”

  次子王启年上前单膝跪下,“末将在!”

  “我任命你四城接应使,统率两万接应大军,随时接应各城!”

  “遵令!”

  王宽又站起身对众人道:“我亲自统领两万虎贲军,希望大家精诚团结,守住元城!”

  王宽一开帐就将五万大军的军权夺走,由他本人和两个儿子统领,众人没有异议,但原本统领军队的三名大将却气得浑身发抖。

  虎贲将军杜征,飞鹰将军钱昊以及飞熊将军王善国,他们都是田华的心腹,符璘和他手下被清理后,他们三人昨天上午才接任,仅仅才一天,就被王宽夺权了,甚至没有和他们打过招呼,王宽根本就没有把他们三人放在眼中。

  他们三人资历尚浅,在军中也没有什么威信,他们唯一的后台就是监军田华,从大帐出来,三人商议片刻,立刻派人去通知田华,凭他们三人是无法扳回局面,只有指望田华了。

  大帐内,王寿年满腔仇恨地对父亲王宽道:“父亲,让孩儿去抓捕许狗贼吧!我担心他逃走,使我们大仇难报。”

  “放心吧!他跑不掉。”

  王宽淡淡道:“我已派人去给晋王送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我们关键要把军队控制住,你们立刻去上任,掌握军队!”

  两个儿子匆匆去了,王宽负手而立,神情冷肃。

  王宽受冷落多年,早已被众人遗忘,魏军上下都不再关注他的情况,至于他子女娶妻出嫁,更没有人关心,田绪做梦也想不到军师扈萼就是王宽的女婿。

  女儿女婿一家被杀,这个仇已经无法调解,所以王宽很痛快地接受了田绪的任命,既然田绪要把复仇的刀柄塞给他,他当然不会拒绝。

  这时,亲兵在外禀报,“启禀大帅,监军来了。”

  王宽点点头,他就在等着田华呢,他给两侧十几名亲兵使个眼色,令道:“请他进来!”

  还不用请,田悦便掀开大帐怒冲冲走了进来,“王宽,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中了吧!”

  王宽淡淡道:“田监军何出此言?”

  田华怒道:“杜征三人都是我的人,你罢免三人的军权,至少应该给我说一声,你什么都不说,直接罢免,分明是不给我面子。”

  “田监军,他们三人一无威信,二无能力,一旦打起来,他们三人恐怕会吓尿裤子,田将军把自己的性命交在这三人手中,是否明智?”

  田华呆了一下,半晌道:“你觉得他们不行,要罢免他们我没有意见,但至少应该给我说一声,最起码尊重我一下,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王宽微微笑道:“问题是他们自己不说,我怎么知道他们是田监军的人,我还以为他们是符璘的人,既然田监军说了,请稍等一等,我给他们三人安排后勤肥缺,如何?”

  这个建议不错,田华欣然点头,“那就有劳大帅了。”

  这时,王宽的亲兵在帐门口现身,向王宽点点头,意思是杜征三人和田华的随从都被干掉了。

  王宽当即令道:“把箱子打开!”

  亲兵将一口大木箱打开,田华一怔,“这是什么?”

  王宽冷冷道:“这是我给监军准备的棺材,请进吧!”

  旁边亲兵一拥而上,将田华按倒在地。

  一名士兵高举横刀,猛地向田华的后颈劈去……

  第九百二十二章 元城嫁衣(下)

  许士则在府中心烦意乱,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他已经派人去了解王宽的背景,王宽两个儿子那仇恨的目光让他一阵阵心悸,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定要弄明白?

  这时,他派去的手下匆匆赶来,抱拳道:“启禀军师,已经打听清楚了。”

  许士则急道:“快说,打听清楚什么了?”

  “王宽有两子两女,他的长女嫁给了扈萼。”

  “什么!”

  许士则惊得目瞪口呆,扈萼竟然是王宽的女婿?他双股一阵战栗,尿都差点吓出来。

  “快给我备马!”

  他转身便向外面奔去,翻身上马向魏王府奔去,简直大事不妙,魏王竟然让扈萼的老丈人来掌握军权,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许士则一口气奔到魏王府,他翻身下马,向台阶上奔去,却被几名士兵拦住了,为首校尉道:“军师,魏王有令,不见任何人。”

  “我紧急军务要见魏王。”

  校尉还是摇摇头,“我只是给军师留点面子,魏王其实就是不想见军师,已经下了严令。”

  许士则呆住了,他醒悟过来,又急道:“可是我确实有大事,耽误不起!”

  “很抱歉!我们不能让军师进去,要不然军师可以留言,我们替军师转告。”

  “你们去告诉魏王,扈萼已经死了,他妻儿也死了,他妻子就是王宽的女儿,不能让王宽掌握军权。”

  “我们会如实禀报,军师请回吧!”

  许士则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只得满腹郁闷地回府去了。

  很多事情是阴差阳错,也是命中注定,守门校尉进内府去禀报田绪,却得知田绪在和一群妻妾饮酒,已喝得酩酊大醉,无法接受汇报,只能等魏王酒醒后再说。

  ……

  郭宋已经接到了王宽的亲笔信,王宽在信中约好下午未时,正式献城投降。

  郭宋对这个王宽依稀有点印象,还是二十年前李灵曜之乱时,自己冒充伏牛山山匪去中原,在匡县附近伏击了王宽的军队,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先生对这个王宽熟悉吗?”郭宋问王侑道。

  王侑点点头,“这个王宽曾是田承嗣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和符璘、赵伦齐名,当年田承嗣和李正己争夺中原时,王宽和田承嗣的次子田维守濮阳,结果被齐军偷袭,一万军队全军覆灭,田维也死在乱军中,王宽带着数百残军逃回河北,田承嗣恨他只身逃脱,自己儿子却死在濮阳,从此便不再用他,王宽一直坐冷板凳到今天。”

  “田悦也没有用他吗?”郭宋又问道。

  “田悦到是想用他,派人去请他出山,却被王宽一口回绝,由此惹怒了田悦,下令永不录用他们父子。”

  “既然不买田悦的帐,为何田绪一请,他就出山了?”

  王侑微微笑道:“殿下可能不知道,军师扈萼便是王宽的女婿,但扈萼也被许士则害死了,按照许士则的狠毒,扈萼的妻儿也难以幸免,王宽出山,一定是为女儿女婿报仇。”

  郭宋这才恍然,“我知道了,那就试一试吧!”

  下午未时正刚到,郭宋便率领五万骑兵出现在北城外,郭宋凝望着北城门,他能感受到北城守军的慌乱。

  这时,城头上方忽然出现一面白旗,紧接着城门开启,吊桥放下,一队队士兵举着白旗出城了。

  “裴将军,你去看看。”郭宋对裴信令道。

  “遵令!”

  裴信催马上前,高声喝问道:“主将王宽可在?”

  一名大将上前道:“我是主帅王宽之子王寿年,北城主将,特率本部一万军投降,后面是我兄弟王启年和父亲的军队,大约有五万人。”

  裴信点点头,“投降者可放下兵器,脱去盔甲,去三里外等候,战后将释放各位回家!”

  士兵们都不想打仗,厌战情绪高涨,他们纷纷在指定位置放下兵器,脱去盔甲,跟随晋军骑兵去三里外等候,裴信带着王寿年去见郭宋。

  王侑认识他,低声对郭宋道:“是王宽的长子!”

  几名士兵带着王寿年上前,王寿年也看见了头戴金盔的晋王,被五万大军簇拥,那种强大的威压感令他心中颇为紧张,他上前单膝跪下行一军礼,抱拳道:“末将王寿年,父亲王宽,我们父子憎恨田绪滥杀忠臣,害我亲人,愿献元城为晋王殿下效力!”

  郭宋点点头道:“既然你们父子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相信我也不会亏待你们,请回去转告你父亲,晋国欢迎他的投效!”

  晋王的态度让王寿年欢欣鼓舞,他又行一礼,告辞而去。

  王侑笑道:“殿下知道王宽还有顾虑?”

  郭宋淡淡笑道:“他让儿子先出来,显然就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我岂能不让他安心!”

  郭宋的判断没有错,王宽听完儿子的汇报,终于相信晋王是欢迎他们的投效,而且是用深明大义这个词,他终于一颗心放心,立刻命令全军出城投降。

  这一次是大队士兵涌出来投降,不再像刚才那样细水长流,而一批一批出来,每一批都有数千人之多,他们脱去盔甲,放下兵器,浩浩荡荡向远处集中地而去。

  王宽举兵向晋军投降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城,城内顿时一片混乱,有人欢欣鼓舞,有人却担心害怕。

  很快魏王府也得到消息,田绪还醉酒未醒,亲兵们也顾不上尊卑,将田绪从里屋拖到院子里,用冰水将他泼醒。

  田绪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等他开口怒斥,亲兵们禀报道:“王爷,大事不妙,王宽开城投降了!”

  “什么!”

  田绪跳起来大吼道:“我待他不薄,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好像是因为扈军师。”

  守门校尉小心翼翼道:“我们是听许军师说的,扈萼是王宽的女婿,好像许军师把扈萼全家杀了。”

  田绪瞪大了眼睛,扈萼竟然被许士则杀了,田绪立刻又想起自己杀了符璘和赵伦,不就是许士则怂恿的吗?

  若不是他的怂恿,元城今天怎么可能失守?

  田绪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悔恨,咬牙切齿道:“去把许士则那个狗贼抓来!”

  裴信和杨玄英率领两万骑兵进城了,他们是从西城门入城,这里已经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守军,只见满地的盔甲和兵器,很多本地士兵害怕成为战俘,直接脱去盔甲,扔掉兵器逃回家了。

  这里面也包括魏风营的三千士兵,别看他们平时作威作福,一个个凶神恶煞,但真的面临战争,却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然,还有五百死士却不会逃走,他们迅速向魏王府集中,准备和晋军决一死战。

  田绪也知道大势已去,逃不掉了,他也露出残忍狠毒的一面,将自己心爱的十几名妻妾全部杀死,田绪所生的三子两女也死在他的剑下。

  这时,十几名亲兵将许士则揪进了王府,只见他换了女装,披头散发,脸上还涂着脂粉,一脸惊恐,脸庞都扭曲了,变成格外丑陋恶心。

  他见田绪手执长剑,浑身是血,杀气腾腾向自己走来,他扑通跪倒,苦苦哀求道:“王爷,看在我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呸!你还有脸给我说忠心,你勾结朱泚,毁我的防御,我田绪瞎了眼,竟然用你这样的军师。”

  田绪越说越怒,步步逼近。

  “王爷,饶命啊!”

  许士则吓得凄厉地大喊起来。

  “饶了你的命,谁又来饶我儿子的命,去死吧!”

  田绪猛地一剑劈去,连同许士则遮挡的手腕和脖子一起劈断,一颗人头骨碌碌落地。

  这时,外面传来剧烈的马蹄声,紧接着天空中箭矢如雨,向王府内射来,很多亲兵措不及防,纷纷被箭矢射中,惨叫着倒地,外面喊杀声一片。

  十几名亲兵掩护着田绪向厨房方向撤离……

  第九百二十三章 搜寻敌酋

  两万军队将魏王宫团团包围,五百死士就集中在大门内和两边墙上,用弩箭和外面的晋军抗衡。

  这时,郭宋也抵达了王宫,他见王宫大门前满地尸首,不少是晋军士兵的尸体,其他战死的敌军士兵都穿着白袍,他眉头一皱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斥候郎将周飞上前躬身道:“启禀殿下,他们就是田承嗣留下的五百死士,个个武艺高强,死战不降,可以悉数杀死对方,但我们也会伤亡巨大。”

  郭宋冷冷道:“扔进去三十颗小型铁火雷,看他们能嚣张到几时?”

  立刻有士兵高举大盾掩护火器营的三十名投雷手上前,投雷手都是特地挑选出来,各个身材魁梧,力大无穷,能将三四十斤的铁球跑出二十余步远。

  投雷手渐渐靠近了王宫大门,接二连三地将铁火雷扔进了大门内密集的人群之中。

  只听见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夹杂着一片惨叫声,大门被炸开了,两边的哨塔和围墙也轰然坍塌,待硝烟散尽,周飞率领三百名斥候军率先杀进了王宫。

  大门内的空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残肢断臂以及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百名死士虽然深受重伤,但还没有死去,他们挣扎着爬起来要和晋军士兵决战。

  周飞忽然想起了被田绪毒杀的手下,胸中满腔怒火,挥刀劈掉一颗人头,大吼道:“斩尽杀绝!”

  斥候军士兵冲上前,将所有受伤未死的白衣死士全部杀死,进攻魏王宫的通道彻底被打开,数千士兵杀了进去……

  天色将黑时,战斗终于结束,死守魏王宫的两千亲兵全部战死,剩下的都是宫女、宦官和一些不受田绪宠爱的妻妾。

  但田绪却不见踪影,周飞带领手下到处搜查,这时,一群宫女被晋军士兵押解出来,周飞忽然认出其中一名宫女,是自己是同乡,他上前道:“柚子,你还认识我吗?”

  “你是……”

  宫女忽然认出了周飞,大吃一惊道:“你是周将军?你……你不是死了吗?”

  “一言难尽,我想知道田绪狗贼在哪里?你告诉我。”

  宫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点害怕,但她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对周飞道:“我看见十几人护卫魏王向厨房去了,那边有口枯井,听说里面有名堂。”

  周飞大喜,吩咐士兵道:“不要为难这些宫女,她们都是被抓进王宫的。”

  周飞带着数十名手下向厨房奔去,厨房这边已经没有人,士兵全部搜查过,什么都没有找到。

  院子里的一口井吸引了周飞的注意,他走上前细看,下面没有水,应该是一口枯井,这时,他意外发现井上的轱辘竟然是生铁铸造,上面的绳索也格外粗,周飞冷笑起来,哪有这样的水井,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他命令士兵放一根火把下去,火把尾部被绳子拴住,燃烧着的头部慢慢下去,下到一半时,火苗忽地向东面飘去,下面井壁上有一个洞。

  这时,大群士兵簇拥着晋王郭宋走了过来,郭宋问道:“发现了什么?”

  周飞连忙抱拳道:“启禀殿下,井壁上有一个洞,通往东面,卑职怀疑是一个秘密通道,连通到外面的。”

  外面全是军队,就算是通道,田绪一时半会也不敢出来。

  郭宋沉思一下道:“点燃松枝熏,周将军去外面寻找出口。”

  “遵令!”

  周飞率领手下向外面奔去……

  水井里堆满了松枝,士兵又浇上火油,一名士兵丢下了一支火把,水井顿时火光熊熊,浓烟滚滚。

  周飞率领三百名手下在宫城墙外四处寻找密道出口,墙外是一条小河,河水非常浅,能清晰看见河底的鹅卵石,而对岸是民居,周飞手执一根长矛站在河道边四处查看,每一处草丛都不放过。

  密道当然是要通往墙外才有意义,而且应该走直线,周飞觉得自己的方向没有错,但密道出口在哪里?

  “将军,有烟!”一名士兵忽然指着对岸一间民居喊道。

  周飞也看见了,只见一间屋子的房顶上冒出了淡淡青烟。

  他立刻喝令道:“留五十名弟兄在这里警戒,其他人跟我来!”

  他带着两百余名士兵淌过小河,向对岸民居奔去,片刻,他们将冒烟的屋子团团包围。

  周飞给一名身材强壮的手下使个眼色,手下后退几步,猛地奔上前,狠狠一脚踹开了大门。

  这时,屋子里一名白衣人举刀向踢门的士兵劈来,速度极快,但周飞的速度更快,长矛如闪电般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当啷!’横刀落地,白衣人当场毙命。

  紧接着,屋子里一声大喊,十几名白衣死士挥刀杀出,在他们中间有一个黄色身影,周飞一眼认出,中间黄袍者正是田绪,田绪那双酒色过度的金鱼眼太醒目了,简直就是他的招牌。

  尽管十几名白衣死士武艺高强,一般士兵不是他们对手,可惜他们遇到了晋军最精锐的斥候,而且有两百五十人之多,斥候们将对方团团包围,只片刻,十几名白衣死士全部被杀,只剩下仓惶无助的田绪。

  田绪虽然从小学武,但他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变得不堪一击,周飞一把夺走他手中宝剑,劈手揪住他的衣襟,冷笑道:“田绪,还认识我吗?”

  “是你!”

  田绪这才认出周飞,他连忙哀求道:“周校尉,看在从前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你放过我吧!我愿把一处藏宝地告诉你。”

  “待我不薄?”

  周飞眼睛都红了,“我的五十名兄弟为你卖命,你却毒死了他们,他们个个都是铁汉子,临死前却哭嚎打滚,凄惨无比,这就叫待我不薄?”

  说到这,周飞慢慢举起宝剑,田绪惨叫道:“饶命啊!”

  周飞又慢慢放下剑,“你是该死,但不应该是我来杀你。”

  他将田绪甩翻在地,喝令道:“绑了!”

  士兵们将田绪俨如粽子一般捆绑起来。

  魏王宫的战斗已经全部结束,王侑带领数十名文职军官开始忙碌地清点财物、盘查仓库,田承嗣是安禄山的心腹,他留下的财富也是难以计数,仅次于朱滔。

  另外还有田承嗣不能把藩镇留给儿子而心生愧疚,把大量的财富赏赐给他的十几个儿子,以至于每个儿子都富可敌国,光良田就有数十万顷。

  城内的战斗也结束了,所有魏国权贵的府邸都被查封,男子被集中关押,等待处置。

  郭宋在王侑的陪同下,在魏王宫的仓库内巡查,仓库内基本都是生铁、铜锭等战略物资,数量巨大,金银、财宝和铜钱却很少,这让郭宋有点不解。

  王侑很清楚原因,笑着给郭宋解释道:“殿下,这里是国库,不是私人府库,田悦把金银财宝都分赏了他的兄弟,铜钱则赏赐给将士,他自己几乎没有留存,非常简朴,十几个妻妾的私房钱还是从娘家带来的,田悦几乎没有赏赐给她们什么?”

  “那私人府库呢?”郭宋又问道。

  “田悦没有私人府库,但田绪有,但他的私库在他的旧宅,不在这里,卑职已经派人去盘查,最迟明天给殿下一份清册。”

  郭宋点点头,“不用着急,把田氏家族所有的财富都清理出来,然后一并给我清册。”

  “卑职明白了,会尽快处理。”

  这时,有人禀报,“田绪被周将军抓住了,在外面等候。”

  郭宋快步走出仓库,只见院子里跪着一人,双手反绑,满脸沮丧。

  “就是他吗?”郭宋问道。

  王侑点点头,“他就是田绪。”

  “看起来也貌不惊人嘛!”

  王侑冷笑一声,“相貌普通,但心狠手毒却远超一般人。”

  田绪明白对方是谁了,磕头哀求道:“殿下饶我一命,田绪愿生生世世为殿下之奴!”

  郭宋笑眯眯道:“你这样的奴隶只会消耗粮食,没有半点作用,你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让我收买人心,我会当着元城数十万军民的面,让符璘的儿子亲手处斩你,这样满城百姓和八万降军都会对我感激涕零,人心尽附,我这个建议不错吧!”

  “你!你杀了我吧!”田绪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郭宋挥挥手,士兵将田绪嘴堵住,押了下来。

  他随即对裴信令道:“田承嗣的兄弟子侄,无论老幼,一律斩尽杀绝,财物充公,女人可以饶过,允许她们带自己财物回家。”

  裴信躬身道:“卑职遵令!”

  第九百二十四章 不甘失败

  虽然许士则的快信被拦截,但朱泚还是通过张广济的鸽信知道了元城发生变故,但张广济的鸽信是发到卫州黎阳县,再从黎阳县转到朱泚军大营,时间上就晚了两天。

  就在朱泚辗转接到张广济鸽信的同一时刻,探子的战报也随之传来,晋军突袭元城,元城守将投降,使晋军兵不血刃占领了元城。

  这个消息先是让朱泚惊愕万分,继而勃然大怒,他死伤无数将士,殚精竭虑使反间之计,好不容易成功了,却给晋军做了嫁衣,让他怎么能不痛恨万分。

  “王八蛋!狗杂碎,姓郭的混蛋,你怎么不去死?”

  大帐内,朱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郭宋,侍卫们都吓得战战兢兢,躲在帐边不敢吭声。

  朱泚越骂越狠,他一转头,忽然发现两名宦官正在交头窃语,他心中怒火高炽,冲上去抓住两人的头狠狠一撞,两名宦官顿时倒在地上,他喝令道:“把这两个狗东西拖出去,斩了!”

  两人大哭求饶,如狼似虎般的侍卫将两人拖出了大帐,正好刘思古走了过来,两名宦官哭喊道:“军师救命!军师救命!”

  刘思古问道:“他们两人是怎么回事?”

  侍卫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是触怒陛下了。”

  “拖下去打五十棍吧!杀人就免了,我去给陛下说。”

  侍卫们点点头,将两名感激涕零的宦官拖了下去。

  刘思古走进大帐,见朱泚怒火未消,便笑道:“陛下还在为元城之事恼怒吗?”

  朱泚愤然道:“我怎么能不怒,死了那么多将士,费心费力除掉了符璘,最后却便宜了郭宋,这种事情谁忍得了?”

  刘思古不由哑然失笑,天子怎么变得像孩子一样?

  刘思古又平静道:“杀人不祥,刚才两个宦官我饶过他们了,陛下没有意见吧!”

  刘思古的从容平淡影响到了朱泚,朱泚也慢慢平静下来,他点点头,“不杀就不杀,这种小事军师做主就是了,但元城失利,难道军师不怒吗?”

  刘思古摇摇头,“之前我也是一心想夺下元城,但现在我却很庆幸,幸亏我们没有拿下元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

  “陛下,元城也好,魏州也好,甚至卫州,是晋国海盐的运输要道,尤其元城,可以直接扼断海盐运输之路,郭宋可能放弃吗?他调兵遣将十余万,驻扎在距离元城不到百里的清漳县,他就在等时机,从他一战全歼李纳的六万大军便可知道,他不战则已,一战就是雷霆出击,之前我们对郭宋确实有点轻敌了,忽略的晋军的存在。”

  “两军作战,勇者为胜,李纳仓惶撤军才被全歼,难道我们也会步齐军后尘?”朱泚对刘思古夸奖晋军的作战能力有些不以为然。

  “陛下,就算我们夺取了元城,然后呢?”刘思古问道。

  “当然留下重军驻守,然后大军撤回洛阳。”

  “可如果晋军占领魏州、怀州和卫州,黄河水也解冻,我们在河北只剩下元城一座孤城,后勤补给不上,军队支援不了,陛下觉得元城守军能支持多久?”

  朱泚沉默片刻,着实有些不满道:“依军师的意思,我们根本就不该争夺河北,把河北拱手让给郭宋就行了,是这个意思吗?”

  刘思古叹了口气,“陛下没懂我的意思,河北对于郭宋是生死攸关,而对我们只是锦上添花,双方的战略意义不同,我们不可能用举国之力去争夺河北,但郭宋会,问题就出在这里,陛下是否愿意将二十万大军部署在魏州、怀州和卫州,和晋国决一死战?如果陛下做不到这一点,那我们必输无疑。”

  朱泚有点踌躇了,自己会河北几个州投下二十万大军吗?他一共才三十万大军,要守洛阳,要保中原,要确保江淮,他怎么可能把二十万大军部署在河北?最多一个州一万人,三四万人顶天了。

  “如果像魏国那样,我和郭宋达成协议,允许他盐船过境,这种局面难道不行?”

  刘思古摇摇头,“魏晋达成协议,只是因为晋军刚刚夺取河北北部,需要时间消化,所以才暂时不打魏国,一旦晋军在河北站稳了脚跟,一定会找借口撕掉协议,全面发动对魏国的战争,所以陛下千万别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权宜之计的合约上。”

  “那军师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吧!”

  刘思古沉吟一下道:“我的建议是,趁现在晋军刚占领元城,还顾不上我们,我们尽快撤离,在河北能保住怀州加一个黎阳城当然最好,如果实在保不住怀州,那就保住一个黎阳吧!”

  朱泚的怒火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也意识到晋军夺取元城并非偶然,晋军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是他们机会抓得好。

  可要让朱泚就这么认输退出,他却不甘心,至少他要拿到博州、卫州和怀州三地,这样他前期的大量投入才不会亏本。

  他负手走了几步道:“这样吧!还是和郭宋谈判一下,他要魏州我可以让,但他不能太贪心,属于我的利益,我也不会轻易放手。”

  ……

  朱泚派他的随军大学士赵昌德前往元城和郭宋谈判,他的大军原本驻扎在魏县,这里距离元城太近,为了防止晋军的偷袭,朱泚便下令拔营南移到百里外的昌乐县。

  赵昌德是洛阳人,原本是宋州长史,他书法不错,人也精明能干,更重要是,他不像其他文官那样矫情,把为朱泚效忠视为耻辱,所以赵昌德深得朱泚信任,升他为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集贤殿大学士,校检兵部尚书。

  次日一早,赵昌德抵达了元城,被外围哨兵带进城内,元城内目前还在宵禁之中,不过白天是可以随便上街,晋军的军纪好,基本上都驻扎在城外,城内只有一万军队负责巡逻和维持治安。

  但最让百姓们高兴的是,晋军占领元城后,盐价、米价和布价陡降,取消了一切税赋,这是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大部分人家都在为下个月就要交的户税、架间税发愁,现在全部取消,简直让百姓们欢呼雀跃。

  原本大家对田家的一点点感情,都被现实的得利取代了。

  大街上开始热闹起来,行人如流,店铺也纷纷开门营业,不少休假的士兵在城内喝酒购物,一队队军法士兵在大街上列队走过。

  赵昌德在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魏王宫,魏国已灭,这里已改名为河北盐铁转运司官衙,同时也是河北南肃政台的官衙,另外还是晋军征东元帅府行辕,其实是一套班子三块牌子,当然以后会分开,至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官员。

  赵昌德稍在大门稍等了片刻,一名从事出来,抱拳道:“赵使君请随我来,我家长史在等候。”

  赵昌德点点头,跟随从事进了大门,他又忍不住问道:“请问,你家长史是哪位?”

  从事笑道:“王侑,现在出任征东元帅府长史。”

  “哦!”

  赵昌德恍然,原来王侑投靠郭宋了,看来颇得郭宋的重用。

  走进一间大院子,院子里忙碌成一团,十几名从事抱着大堆文书来回奔走。

  来到大堂上,只见大堂上各种文书资料堆积如山,一名中年文士正带着几名从事在文书堆里寻找着什么资料。

  从事上前禀报道:“长史,赵使君来了!”

  中年文士正是王侑,他这两天在整理从前的人口户籍以及土地资料,忙碌得不可开交。

  王侑上前行礼笑道:“事情太多,让赵使君见笑了。”

  赵昌德回礼笑道:“这些魏国的资料,王长史应该是轻车熟路才对。”

  这话一语双关,听起来好像是奉承,实际上是在讥讽王侑是魏国降臣,读书人的毛病,说话总带刺,喜欢含沙射影讥讽别人。

  王侑淡淡一笑,“承蒙晋王殿下厚爱,看得起我王某,人生短暂,我当然也要鸟择良木而栖,但要我去投靠朱泚那种卑劣小人,那是绝不可能的。”

  赵昌德一下噎住了,半晌,他苦笑一声道:“这次我是奉大秦天子派遣,特来和贵军协商魏国的后续事宜。”

  王侑一摆手,“赵使君请坐!”

  第九百二十五章 连夜出兵

  “平分魏国?”

  郭宋冷笑一声道:“具体说说看,究竟怎么个平分法?”

  王侑也忍不住摇摇头道:“对方的意思是,他们可以把魏州让给我们,但要我们让出相州,他们要相州、怀州、卫州、博州四州,其余魏国地盘都承认给晋国,另外,他们答应不干涉盐船过境。”

  “提这个要求的时候,那个赵昌德脸上没有一点愧意吗?”

  王侑笑道:“我觉得他们只是漫天要价罢了,相州已经在我们控制之下,他们还想要回去?他们提出相州,只是想保住博州罢了。”

  郭宋负手走到地图前,问道:“他们军队现在还在魏县吗?”

  “卑职刚才听赵昌德说,为了表示诚意,他们大军已经向南撤军了,具体撤到哪里他也不知,不过应该很快会斥候消息传来。”

  “朱泚既然要和我们讨价还价,我估计他也不会撤得太远,一定还在魏州境内。”

  “殿下……想出兵?”王侑隐隐约约猜到了郭宋的想法。

  郭宋缓缓点头,“想谈判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朱泚军队给我彻底退出河北,估计他们也不会答应,那就战场见分晓吧!”

  “卑职该怎么对赵昌德说?”

  “你稳住他,你就说我去清漳县了,要明后天才回来。”

  王侑点点头,“卑职明白了。”

  ……

  一个时辰后,郭宋接到了斥候的情报,朱泚军大营已经撤到百里外的昌乐县。

  郭宋随即发鹰信去上党,命令驻扎晋城县的李冰率三万大军南下怀州,务必一举击败敌军,夺取怀州和黎阳。

  当天晚上,郭宋率领五万骑兵出发了,他并没有打算夜间袭击对方,之前之所以夜袭李纳军得手,是因为李纳没有了帐篷,也没有营栅,就是露天宿营,当然容易袭击。

  朱泚的大营是板墙式大营,高大坚固,夜袭没有意义,也动不了对方分毫。

  骑兵走得不快,在三更时分,大军还下马小睡了片刻,次日上午,五万骑兵抵达了昌乐县以北十里处。

  这时,郭宋发现不少百姓互相搀扶着北上,这让他有点奇怪,北上难民潮不是已经结束了,怎么又来了?

  这时,亲兵把两名老者带了上来,两名老者听说是晋王,连忙跪下行大礼,郭宋微微笑道:“两位老丈免礼,请问你们是哪里人?这是要去何处?”

  “回禀殿下,我们是昌乐县人,朱泚将我们赶出县城,我们无处可去,只能去洺州谋生。”

  郭宋一怔,连问道:“怎么会把你们赶出县城,难道朱泚把县城占领了?”

  “正是这样,他们大军进驻县城,把所有百姓都赶出城,连县令也被他们乱棍打出城。”

  郭宋这才明白,朱泚根本来不及建板墙了,直接占领县城当军营,只是……这要赶多少百姓出来?

  “你们县城有多少人?”

  另一名老者道:“我们县城大约有四五万人,不过之前大半都跑去洺州了,县城里只剩下几千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去洺州那么远,可怎么办啊!”

  原来只剩下几千人了,郭宋见路上的难民基本都是老弱,这里距离清漳县还有两百里左右,骑兵两天可以赶到,可这些老弱至少要走七八天,路上没有粮食,早就冻饿而死了。

  郭宋心中不忍,便把行军司马陆展找来,吩咐他道:“我给你三千骑兵,你护送这些百姓去元城安置,元城那么多空房,让王长史安排他们住下,保证他们饮食药材,另外,在半路上设两个赈粥和休息点,每个赈粥点安排几百顶大帐,我不希望他们饿死冻死一人!”

  陆展抱拳道:“卑职一定会尽全力把他们安置好!”

  郭宋又让中郎将杨青率三千骑兵跟随陆展而去。

  两名老者听得清楚,两人感动得老泪纵横,跪下拼命磕头,郭宋让亲兵扶起他们,又安抚他们几句,让陆展带他们走了。

  既然知道朱泚占据了昌乐县当军营,郭宋倒不急了,下令军队去附近砍树筑营,他要修建一座板墙式大营。

  他随即派人去清漳县,命令留守主将张拓率两万大军南下,同时将大量后勤物资运送到昌乐县。

  ……

  郭宋率领大军抵达昌乐县,很快被敌军探子发现,他们立刻将情报送回了县城。

  昌乐县是一座中县,人口和城池在魏州都排名第三,仅次于都城元城县和魏县,属于元城的外围防御城池,城墙周长二十里,高约两丈,修建得十分坚固。

  县城里的居民在之前第一轮难民潮兴起时,便有大半百姓逃去了清漳县,县城内只剩下三成人口,都是不想折腾的老弱妇孺。

  但命运却从不是由他们做主,他们不想折腾也不行,朱泚直接占领县城作为军营,把最后的六七千县民全部赶出县城。

  县城内也是一片混乱,八万大军都是胡乱居住,这座民居住十几人,那座大院住十几人,不像军营那样整齐划一,而且士兵们都在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千方百计搜索民居的钱财和粮食,他们的逻辑很简单,铜钱携带不便,逃难没法携带,一定会埋藏起来。

  还真被他们找到不少粮食和铜钱,可惜都是魏国的小钱,魏国灭亡后,这些钱就不能再用了,基本就是一堆废铜。

  朱泚找不到合适的住处,他依然住在王帐内,大帐在县城中央的一座校场内,周围的建筑全部被夷为平地,数百顶侍卫大帐包围着他的王帐。

  大帐内,朱泚得到了探子的消息,十里外发现五万多晋军骑兵,正在构筑大营,这让朱泚愣住了,自己前天才派人去谈判,怎么晋军就杀来了,难道谈判破裂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朱泚连忙派人去把刘思古找来,刘思古已经听到了消息,着实令他心中沮丧万分,他早就提醒过朱泚,趁郭宋刚刚占领元城,无暇顾及秦军的机会,大军赶紧撤军回洛阳,但朱泚偏不信邪,还派人去谈判,使他们错过了撤军的机会。

  郭宋率领大军南下,摆明了就是不想和他们谈判,要和他们决战,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松撤离河北。

  但主公相召,刘思古又不得不来,他只得硬着头皮来到王帐内,朱泚见他进帐,连忙上前问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给我们施压,逼我们谈判让步?”

  刘思古苦笑着摇摇头道:“陛下,谈判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微臣说过,河北对郭宋至关重要,他绝不会让我们控制他的盐道,所以卫州肯定不会给我们,我觉得他是想统一黄河以北,所以博州和怀州他也不会让,甚至黎阳县我们也别想。”

  朱泚终于明白了,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重重哼了一声道:“姓郭的简直太狂妄了,以为我的利益就可以随便剥夺?我绝不会把怀州和卫州让给他。”

  刘思古心中暗暗着急,主公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索性直言不讳道:“陛下,现在不是能不能保住怀州和卫州的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的问题,郭宋明摆着要和我们打持久战,开春后,黄河解冻,我们怎么退回黄河南岸?”

  朱泚脸上表情僵住了,他还真的没有想过和郭宋决一死战,现在他忽然意识到,恐怕一场大战难以避免了。

  ……

  李冰率领三万军队一直便驻扎在泽州晋城县,他就在等主公的命令,以便随时越过太行山向怀州发动进攻。

  事实上,太行山上的各处险关要隘都控制在晋军手中,上次魏晋谈判,郭宋让出了怀州,但险关要隘的军队却没有撤走,这就能保证他的军队随时能越过太行山,杀进怀州。

  李冰还是接到了郭宋发来的鹰信,命令里只有八个字,‘夺取怀州,攻占黎阳’。

  当天晚上,李冰便率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太行山白陉杀去,从白陉穿过太行山,可以直接抵达河内县,朱泚镇守怀州的五千军队,便驻扎在河内县。

  第九百二十六章 奔袭黎阳(上)

  这天上午,河内县依然和平时一样城门开启,百姓们进进出出,这里的守军并没有感觉到危机,虽然战争还在继续,但战争主要是在元城进行,相距怀州尚远,在所有人心中,元城只是孤城一座,很快就会攻克,大家都在等着魏国灭亡的消息传来。

  北城门处戒备森严,数十名士兵在城外严格盘查,每一个行人进城都要搜身和检查行李。

  这时,从远处官道来了一群年轻男子,约有七八十人,每个人都推着独轮鹿车,步履矫健,速度很快,城头上的守将顿时生疑,同时出现这么多年轻人,这很不寻常。

  “拦住他们好好盘查!”守将对下方的士兵喊道。

  数十名士兵摩拳擦掌,等待着对方上前。

  八十名推着独轮车的年轻男子渐渐抵达了城门口,旅帅上前一步,高高举手道:“站住,检查!”

  不料推车男子根本不理睬他,推着车奔跑过来,旅帅躲闪不急,被一辆鹿车结结实实撞在大腿上,咔嚓一声,腿骨折断,旅帅被撞翻在一旁。

  八十名汉子从车里抽出战刀和盾牌,向城门冲来,这群年轻男子骁勇异常,一连砍翻十几人,他们动作迅猛,已经有十几人冲进城去。

  远处尘土飞扬,一支黑压压的骑兵出现了,像一支利剑,向城门方向杀来。

  守将大吃一惊,大喊道:“关闭城门,拉起吊桥。”

  士兵们奋力推动绞盘,城门却纹丝不动,下方被卡住了,但吊桥吱吱嘎嘎拉起来,这时,两名晋军士兵一跃跳起,攀住铁链,他们各将一颗小火雷挂在铁链上,这种小火雷只有十几斤重,上面有铁钩子。

  两人迅速点燃火绳,跳回地面,向两边躲开,片刻,‘轰!轰!’两声巨响,碎屑乱飞,硝烟弥漫,吊桥前端被炸碎,长长的铁链像蛇一般飞起,吊桥轰然坠落。

  八十名斥候已经控制住了城门,片刻,三千骑兵率先杀至,冲进了城内,后面三万大军奔涌杀来,守军一片大乱,主将蒋灵得知数万大军杀来,便知道守不住河内城了,他率领三千士兵从南门撤离,向南方溃逃。

  晋军并没有放过他们,三千骑兵一路追杀,朱泚军士兵跑不过骑兵,纷纷跪地投降,蒋灵只率领一千士兵从山路逃走,他们也不敢停留,直接从黄河冰面逃去对岸。

  李冰夺取了怀州,他留一万军队守住怀州,他自己则亲率两万大军向三百里外黄河北岸的黎阳县杀去。

  黎阳县要横穿卫州,虽然卫州州府在中部的汲县,但汲县的重要性远远不如黎阳县,汲县没有守军,卫州的一万守军全部在黎阳县,李冰抵达汲县时,卫州刺史崔维率领一众官员出城投降。

  李冰没有入城,而是在一座临时大帐内询问了黎阳县最新的情况。

  崔维出身博陵崔氏,相比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在晋国的存在感不强,相反,南唐右相崔造就是博陵崔氏出身。

  不过博陵也并非不想在晋国占据一席之地,只是没有机会,所以崔维表现得格外配合。

  “黎阳平时驻扎是五千人,这次朱泚在每个州部署五千士兵,所以黎阳县的兵力达一万人,另外城内粮食储藏量极大,我去年听说过,黎阳的粮食储量在二十万石左右,现在只会多不会少,朱泚一直在经营黎阳县,各种战备物资也比较充足,能够打持久战。”

  “黎阳守军的战斗力如何?”李冰又问道。

  崔维想了想道:“黎阳军一直是朱泚军队的精锐,去年田悦五万大军围攻黎阳城,但始终没有攻下来,不得不和朱泚讲和,同意朱泚继续占据黎阳县,黎阳县是出了名的高大坚固,十分难以攻打,不过冬天却有机会。”

  李冰精神一振,连忙道:“此话怎么说?”

  崔维取来一张纸,提笔画一幅草图,笑道:“永济渠就是从黎阳入黄河,大概在距离黄河几百步处,永济渠开出一条支渠,直通城内,因为要走大船,所以水城门开得很高,只有两扇很陈旧的木门,现在冬天结冰,晋军便可从河面上进攻,可以放火焚烧大门,也可以撞开它,然后直接从冰面上杀进城去,可以说,这是黎阳城唯一的弱点。”

  李冰沉思片刻问道:“我想要百名上好的木匠和二十名上好的铁匠,崔刺史能提供吗?”

  崔维微微笑道:“这个要求不算什么,我马上就给将军准备好,另外,我或许还能送将军一样好东西。”

  “好东西?”李冰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别急,很快就看到了。”

  不多时,崔维在城内找了百名木匠和二十名铁匠,同时把他说的好东西运出城来。

  李冰顿时又惊又喜,崔维说的好东西竟然是一根巨木,长达六丈,树围要五人合抱,至少有七八百年历史了。

  这是一根枣树的树干,木质细密坚固,一看便是造宫殿的顶级大材,重达近万斤,由十几辆牛车运出。

  李冰上前拍了拍巨木,感觉就像拍在石头上一样。

  “怎么会有这个宝贝?”李冰惊喜地问道。

  “这棵巨木是从河内县运来的,长了近千年,开元二十五年,唐明皇重建兴庆宫,从天下各地征集宫殿柱子,从怀州运来九根枣木大柱,其中有一棵长度不够,便没有要,留在汲县了。”

  李冰拍拍巨木,“就是它吗?”

  崔维笑着点点头,“就是它了!”

  ……

  黎阳县位于卫州东南角的黄河北岸,从幽州蜿蜒流淌而来的永济渠便是在这里汇入黄河,黎阳县自古便是战略重镇,隋朝,时这里是天下四大粮仓之一的黎阳仓,就算到了盛唐,这里也是最重要的粮食中转重地之一。

  目前黎阳城内已经没有普通百姓,全部是仓库和军营,它是朱泚进攻河北的跳板,也是朱泚大军杀入河北后的后勤重地。

  城内有驻军一万人,由朱泚心腹大将薛纶统领,和怀州不同,薛纶已经接到了朱泚的警告,要求他严加防范晋军的偷袭。

  薛纶也知道黎阳县的弱点,冬天河道结冰,从河道进攻黎阳城很容易被突破,为此,薛纶命人在木栅门内外的河面上修建了三道沙袋墙,并用水浇筑成冰,异常坚固,很难被砸开。

  与此同时,薛纶又在城池四周二十里外派出了数百名探哨。

  这天上午,西北方向的探哨发来消息,他们发现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正浩浩荡荡向黎阳县杀来。

  ‘呜——’

  黎阳城头低沉的号角声吹响,满城皆惊,薛纶命令一万军队全部进入自己的作战位子,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半个时辰后,西面十几外果然出现一支黑压压的军队,正向黎阳城方向杀来。

  薛纶观察得十分仔细,对方有辎重,但数量不多,以粮草为主,而扎营大帐却没有,现在可是冬天,没有扎营大帐就意味着是短期作战,看来晋军是想速战速决拿下黎阳城。

  薛纶大喊道:“所有弟兄打起精神来,准备全力迎敌。”

  李冰小时候曾来过黎阳县,不过那时他只是孩子,跟随父亲在黎阳县中转坐船,他对黎阳城唯一的印象就是高,而现在他是以进攻方主将的目光来重新审视这座城池,黎阳城城墙至少高达四丈,恐怕是所有的城池中最高的一座城墙,远远超过了长安和洛阳,不过它是军城,比较特殊,不算在僭越的范畴内。

  城墙上银光闪闪,上面应该结了一层冰,想用攻城梯攻城,会非常不容易。

  李冰的目光最后落在河道上,确实,一条支流直通城内,水门紧闭,前面筑了两道冰墙,只要去除冰面上的障碍,巨大的攻城槌能一击撞开城门。

  薛纶的判断没有错,晋军确实没有携带帐篷,在冬天无法久驻城外,只能速战速决。

  大军只休整了一个时辰,李冰便开始部署军队,准备进攻,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集中进攻水门。

  水门城头上布满了八千防御士兵,张弓举弩,严阵以待,还有近百架小型投石机,已经拉开架势,准备将石块射向晋军。

  ‘咚!咚!咚!’

  晋军战鼓声大作,第一支军队出战了,三千巨盾军士兵开始缓缓在冰面上行动。

  他们里面穿着皮甲,外面又裹着厚厚的棉衣棉裤,看起来很臃肿,行动也缓慢,但就是这样才能保证他们不被彻骨的寒意冻伤内腑。

  第九百二十七章 奔袭黎阳(下)

  巨盾军士兵没有携带兵器,他们每人只拿着一名巨大的盾牌,盾牌轻便坚固,另外每人还拎着一罐陶瓷火油,他们的任务是清除冰面上的两道砂袋墙。

  由于沙袋墙已经被冰冻得结结实实,硬砸很难砸开,最好的办法就是就是用火先融解冰,然后再移开沙袋。

  两道沙袋墙都在城头的弓箭射程内,巨盾军士兵刚接近第一道沙袋墙,城头上铺天盖地的箭矢射来,巨盾军的特色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来,他们不仅手上有一面巨盾,后背还背着龟壳似的一面弧形盾牌。

  这种巨盾军最初是出现在火器营中,点火器的士兵来不及逃远,便趴在地上,利用后背的盾牌抵御铁片四射,晋军很快发现这种背盾的效果不错,便开始组建了巨盾军,巨盾军目前有一万人左右,这次李冰带了三千人前来攻打黎阳城。

  头顶上的箭矢太密集,如雨点般落下,难以躲闪,士兵们改成匍匐前行,手中盾牌顶在头上,两面大盾遮挡着头顶上的箭雨。

  渐渐靠近了,数百人率先抵达第一座沙墙,他们将数十条棉被堆满了沙墙前后,在上面浇上了几百罐火油,点燃后迅速撤退。

  河面上,一条二十余丈长达的沙袋墙火光熊熊,浓烟滚滚,很快,靠近城门只有十几丈远的第二堵沙袋墙也被点燃了,巨盾士兵索性将手中的火油陶罐扔出去,在城门上砸碎,黑色的火油流满了城门,火焰迅速蔓延到城门上。

  城头密集如雨点般的箭矢还是让数百人受伤,基本上都伤在腿上,棉裤和皮甲挡不住锋利且沉重的兵箭,被箭矢射穿,扎进肉里,很快便有三百余人先后受伤。

  没有受伤的士兵奋力搬运沙袋,只片刻,朱泚军费了很多时间才搭建起来的沙袋冰墙已被搬运一空,河面上变得空旷了。

  薛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也没想到黎阳县这个弱点会这么严重。

  “将军,快看!”一名士兵指着远处大喊道。

  薛纶刷的一下脸上惨白,只见一里外,数百名士兵将一根巨大的攻城槌推到冰面上,攻城槌装在一座架子上,架子的四个脚似乎安装了雪橇,士兵们毫不费劲地推动着攻城槌前进。

  薛纶立刻意识到冰面上的城门已经无法阻挡晋军了,除了血刃战,他们已别无选择。

  他当即令道:“刘将军,你可率本部三千人下城阻击敌军入城,我随后会来接应!”

  这名大将叫做刘奎,他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全军覆灭,但军令如山,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第三军跟我来!”

  刘奎一挥手,率领本部三千士兵下城去列阵了……

  冰面上,三百名护卫着重型攻城槌在冰面上移动,从汲县得到的这根巨木已经被改造成攻城槌,前端被工匠削尖,装上一个铁头,又造了一座很大的木架,用来安置攻城槌。

  铁匠们用铜打造了四支铜制雪橇板,装在攻城槌木架的四个脚上,在冰面上轻轻推动,它便可滑动起来。

  在攻城槌的后面,是一千名重甲步兵,他们两百人一排,排成五排,个个手执陌刀,杀气腾腾,一步步向大门走去,再向后便是骑兵和长矛军。

  重型攻城槌距离城门只有百步了,这时城头上抛下来数百桶火油,木桶碎裂,火油流满一地,几十支火把扔下来,顿时火焰燃烧起来。

  攻城槌的速度越来越快,士兵们猛向前一推,巨大攻城槌穿过了熊熊烈火,以一种强大的惯性向城门冲去。

  “咚——”

  一声巨大的沉闷声响,被烧焦的城门根本经不起攻城槌的万钧一击,顿时被撞开一个一丈宽,一丈五尺高的大洞,攻城槌直接冲进城内,惯性未消,重重撞在二十几步外的第三座沙袋冰墙上,竟然将冰墙也撞开一个口子,巨大的攻城槌终于倾翻倒地。

  薛纶已经看见了列队而来的重甲步兵,弓箭对他们没有意义,没必要在城头放箭了,接下来将是一场近距离的血腥之战,能不能守住黎阳就在此一举。

  “全军集结,下城迎战!”

  城头上的七千士兵开始迅速集结,他们毕竟是大秦朝的精锐之军,训练有素,战斗很强,薛纶也是朱泚帐下名将,曾率军击败过强悍的淮西军。

  这时,一千重甲步兵杀进了城内,密集的箭矢迎面射来,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箭矢射不透步兵的重铠。

  重甲步兵迅速列阵,绕过沙袋墙,向阻截他们的三千敌军杀去。

  这时,跟随在重甲步兵身后的数百名士兵迅速清理沙袋墙,奋力将倒地的攻城槌推到一边去,他们索性彻底打开城门,将两扇破损的大门拉开了。

  刘奎见弓箭无效,大喊一声,率领三千军队冲上来,和重甲步兵撞击在一起。

  重甲步兵的阵型变成两排五百人,锋利无比的陌刀挥过,顿时血光迸射,肢体断裂,他们脚踏尸体,陌刀上下翻飞,毫无阻挡,只瞬间便有超过三百士兵被杀,人头滚落,身躯被劈开,内脏撒满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气息,很人士兵实在受不了,纷纷呕吐起来。

  重甲步兵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们步步推进,所向披靡,不论怎么朱泚军士兵怎么拼死抵挡,依然死伤惨重,而且死状极为凄惨,堪称绞肉机似的屠杀。

  士兵们再精锐也被这种残酷的杀戮吓着了,他们纷纷后退,不敢再冲上去送死。

  就在这时,马蹄声大作,李冰率领五千骑兵杀进了城内,而恰好此时,薛纶也率领七千士兵从城头冲下来,正好遇上了晋军骑兵,双方短兵相见,激战在一起。

  紧接着,一万四千长矛军士兵也杀进了城内,他们分兵两路,四千士兵迅速占领了城内的各个仓库,而一万士兵从后面进攻敌军主力。

  晋军中有强大的骑兵,有战斗力强悍的重甲步兵,长矛步兵也同样训练有素,兵力更是两倍于对方,仅仅支持了一刻钟,朱泚军便抵挡不住了。

  刘奎的手下率先溃败,他们伤亡已近半,而刘奎本人也在混战中被陌刀斩断了一条胳膊,他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他的手下已被杀死一千三百余人,剩下的一千六百人已经支持不住,主将的逃跑使士兵们纷纷跟随调头逃跑,一千六百余人大喊大叫,没命地向东城门奔逃。

  刘奎部的溃逃也严重影响了薛纶部军队的士气,军队开始动摇,两侧的士兵出现了逃亡。

  薛纶气得大骂,“没有的混蛋,必奏请天子斩之!”

  旁边一名将领忧心忡忡道:“将军,弟兄们伤亡惨重,再打下去必然全军覆灭,撤退吧!”

  薛纶见自己军队的士气已处于崩溃边缘,而对方最强悍的重甲步兵包抄杀了过来,他只得长叹一声,“撤吧!”

  “呜——”

  撤退的号角声吹响,五千余士兵在薛纶的率领下迅速向东城撤退,他们并没有溃乱,有序地向城东撤退,很快撤出东城门,向黄河南岸奔去。

  李冰见对方退而不乱,便没有下令追击,他们已经完成了晋王交给的任务,夺取怀州和卫州,断了朱泚的后勤基地,盲目追击反而容易被对方反戈一击。

  军队占领了黎阳城,储存在黎阳城的四十万石粮食和大量军用物资落入晋军之手,李冰立刻派人赶赴魏州向晋王汇报。

  ……

  晋军主力大营已经构筑完成,车骑将军张拓率两万军队从清漳县大营赶到昌乐县。

  与此同时,王侑也奉命率领元城的一万军队赶来增援主力,使晋军主力的总兵力达八万人,和城内朱泚的主力旗鼓相当,如果再加上相州和黎阳的军队,以及留守清漳县的两万军队,河北的晋军人数实际上已远远超过朱泚军。

  另外数万民夫赶着上万辆牛车运送各种军资物品抵达了大营,一顶顶大帐开始矗立起来,数千顶大帐一眼望不见头。

  中军大帐内,郭宋已经得到了李冰的最新快报,他们夺取了黎阳城,意味着朱泚的后勤基地被端了。

  这个消息令郭宋欢欣鼓舞,他站在地图前对王侑道:“我估计城内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月,他们不可能在粮断的时候才撤,很可能在二十天后就要南撤,这个机会我们要抓住,要狠狠宰他们几万人马,让朱泚从此不敢再窥视河北。”

  王侑微微一笑道:“殿下怎么知道对方粮食能支持一个月?”

  “我是估计的,应该有这么多粮食吧!”郭宋眉头一皱,他也没有多少把握。

  王侑不慌不道:“所以说殿下判断的时间点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上面,如果昌乐县的军粮只能支撑半个月呢?那么他们十天后就该南撤了,卑职的意思是,不管他们能支撑几天,我们就保持最高戒备,骑兵随时出击!”

  郭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先生说得对,我们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说不定他们得到黎阳失守的消息,朱泚今晚就撤退了。”

  王侑笑眯眯道:“也有这个可能,殿下要多派斥候,监视敌军的一举一动。”

  郭宋欣然接受了王侑的建议,立刻令道:“速令张云来见我!”

  第九百二十八章 谋划南撤

  朱泚现在才理解了刘思古让他立刻退兵的良苦用心,得知郭宋已夺取怀州和黎阳城后,朱泚足足把自己关在王帐内一天没露面。将领们急坏了,纷纷找到了军师刘思古。

  “军师,这样下去士气越来越低迷,去劝一劝陛下吧!”众人纷纷央求。

  刘思古安抚众将道:“大家也不要太担心,让陛下冷静一下也未必是坏事,我会去劝他,请大家放心。”

  “军师,我们现在形势很严峻吗?”另一名大将也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现在形势确实对我们不利,也可以说比较严峻,但也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应对得当,我们还是会正常撤回洛阳。”

  刘思古的安抚让众人稍稍心安,众人又议论一阵,便各自散去了。

  刘思古确实要去见一见朱泚,朱泚可以适当冷落一下,让他反省,但又不能过于不闻不问,使他信心丧尽。

  刘思古来到王帐,众侍卫见军师来了,都精神一振,刘思古低声问道:“他怎么样?”

  侍卫们摇摇头,一名侍卫小声道:“情绪很低沉,一天没进水米了。”

  “好吧!我去劝劝他。”

  刘思古挑开帐帘走进大帐,大帐内铺着厚厚的地毯,朱泚独自一人半躺在一张柔软的虎皮大椅上,望着帐顶发呆。

  朱泚身体肥胖,一躺下来就鼾声大作,但今天他躺了一天也无法入睡,由此可见他的心事之重。

  “朕说过,不要来打扰!”朱泚极为不满道。

  “陛下,是我!”

  “啊!是军师,快快请坐。”

  朱泚挣扎着爬起身,他身体太肥胖,起身十分吃力,这时,两名躲在角落的贴身护卫及时出现,扶起了朱泚。

  “你们去吧!”

  朱泚摆摆手,让护卫退下,两名贴身护卫又隐藏到了角落里。

  “军师,朕简直没脸见你啊!不听你的劝,才导致今天这样被动。”

  刘思古淡淡道:“从古至今,没有几个君主听得进谋士的劝,其实陛下已经不错了,只有孩童才会说什么听什么,陛下也不必太过自责。”

  刘思古的安慰让朱泚心中舒服一点,他又叹口气道:“我就搞不懂,为什么在河北,我们兄弟就争不过郭宋,每战必败,兄弟被赶去辽东,我自己在河北也无立锥之地,这是为什么?”

  “陛下在河北争不过郭宋,是因为郭宋对河北蓄谋已久,策划了很多年,设下了很多陷阱,比如他夺取洺州,明明可以一鼓作气扫掉李武俊,他却把李武俊留下来,把它作为诱饵,调朱滔军队南下,等朱滔吞饵南下,他便率大军端了朱滔的幽州老巢,这个计划他实施了一年后,朱滔不知不觉就上当了。

  其实魏国也是一样,去年他没有大举进攻魏国,也是为了让陛下北上,田绪夺位,这是给所有人的机会,郭宋之所以占优势,无非是的他天时地利人口都具备了。”

  “何为天时地利人和?”朱滔又问道。

  “陛下,天时就是田绪杀兄自立,导致魏国内部分裂,这个天时其实陛下也抓住了,甚至比郭宋抓得更及时,但我们的地利与人和比不上郭宋,所以才有今天的被动。”

  “什么又是地利与人和?”朱泚继续追问道。

  “地利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一方面是指郭宋占据了整个河北北部,晋军可以多点进攻,从北向南席卷,另一面就是郭宋做了充足的准备,朱滔和李武俊囤积多年的粮食和兵甲物资他都没有运去长安,就是为了夺取魏国。”

  “这不对吧!”

  朱泚跳起来道:“我也可以多点进攻河北,博州、魏州、怀州、卫州,虽然有黄河之险,但冬天黄河结冰后,南北进攻魏国也没有什么区别,况且我也准备多年,在黎阳城积累了大量粮食,何谓准备不充分?”

  刘思古苦笑一声道:“那问题就出在人和上吧!”

  刘思古见朱泚沉默,又继续道:“其实从一件小事可以看出来,陛下强占昌乐县为军营,把百姓赶出县城,郭宋却把昌乐县百姓送去元城安置。

  陛下大军杀入魏国,吓得百万魏民北逃,郭宋却在清漳县和清河县建立难民大营,所以他在河北的兵源用之不竭,河北民众都愿意为他卖命,他很轻易就能征到数十万大军,我们在河北却无兵可用,这里面不仅是民心向背,还有士族的支持……”

  “够了!”

  朱泚听得异常逆耳,他极为不满地打断刘思古的话,“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能帮我摆脱困境?军师还是说点实用的东西吧!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是令洛阳大军北上增援,还是我们突围南下?”

  刘思古太了解朱泚,他肯定听不见自己的劝告,他只得暗暗叹口气,又对朱泚道:“陛下,我们要平安撤回洛阳,必须要有接应的军队,至少郭宋就不会追杀我们,陛下,我建议可命十万大军屯兵于黄河南岸。”

  朱泚起身展开了地图,他问道:“十万大军屯集那个位置比较好?”

  刘思古指着濮阳和白马之间道:“这里比较合适,对岸是檀渊镇,这里既可袭击黎阳,迫使黎阳的晋军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也可接应魏州的退兵。”

  朱泚点点头,“这个位置不错,确实是个战略要地,以后可以在这里建一座军城。”

  朱泚的精神开始振奋,一扫白天的萎靡颓废,他负手走了几步问道:“那我们该怎么撤离?”

  刘思古不慌不忙道:“这个问题卑职反复考虑过,首先是时间点的安排,我们还有十五天的粮食,不妨告诉将士们,粮食还够三十天,相信郭宋会得到这个消息,至少在前二十天内,他没想到我们会突然撤离。”

  “这个办法不错,要想骗敌军,首先要骗自己人。”

  朱泚赞许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要针对敌军的优势和弱点来撤军,晋军必然是用骑兵追击我们,这是他们的优势,但骑兵也有弱点,那就是森林和山地不利于骑兵。”

  刘思古指着地图道:“我们距离黄河至少八十里,正南面都是大片大片的麦田,非常适合骑兵作战,所以我们绝不能走正南,而东南和西南两侧却有低缓的丘陵,更重要是有一望无际的森林,尤其西南方向的森林,虽然东西方向不是很长,但南北很宽,延绵四五十里,一直到黄河边,距离我们不过三十余里,只要我们逃进森林,敌军骑兵就拿我们没有办法了。”

  “可东南方向也有森林!”朱泚指着地图道。

  “卑职知道,卑职的意思是,我们分兵三路,让两万老弱军从正南撤退,吸引敌军的追兵,我们再把主力一分为二,一部分从西南撤军,另一部分从东南撤军,陛下走西南方向,骑马疾奔三十里,就能摆脱敌军的追击了。”

  朱泚缓缓点头,他沉思片刻道:“我们还有十五天的粮食,那我们第十天撤军,十万援军也抵达黄河南岸了,这样比较好。”

  刘思古却摇摇头道:“陛下,我们三天后就撤军!”

  朱泚顿时愕然,“可是……三天时间,十万大军根本还没有来得及部署好。”

  刘思古微微笑道:“陛下,兵法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我说让十万援军接应其实也是做给郭宋看的,我知道郭宋绝对不会相信我们二十天后才撤军,我也相信他在洛阳的探子一定会发现我们十万大军调动,让郭宋以为援军部署到位之前我们不会撤军。

  但就在他最想不到的时刻,我们突然撤军,只要给我们争取到一个时辰的撤军时间,我们就能平安撤退了。”

  朱泚半晌竖起了大拇指,“军师高明!”

  第九百二十九章 黑夜撤退

  朱泚十万大军的调动立刻被洛阳的情报探子发现,他们当即飞鸽传信方式通知河北晋军。

  郭宋立刻意识到朱泚很快要撤军了,之前他们抓了几名敌军在城外的探子,从探子口中得知,对方粮食还能维持一个月。

  如果晋军没有拿下怀州和黎阳城,郭宋或许会相信朱泚要和自己对峙一段时间,但形势已经变了,尤其后勤重地黎阳失守,朱泚绝对承受不住巨大压力,一定会提前南撤。

  所以这段时间,晋军斥候在关注着城内的一举一动。

  几天前,昌乐县西面的高地上,一座高高的木台竣工了,木台高达五丈,占地约三亩,上面是一座木台,可以站十几名士兵。

  实际上,这就是一座眺望台,距离城池约两百步,从高台上可以清晰看见县城内的情形,只要朱泚军队有集结撤退的举动,高台上的士兵立刻就会发现。

  这座高台着实令朱泚恨之入骨,他命令士兵用弩箭射击,虽然高台在弩箭的射程范围内,可高台四周的厚木板形成了天然的盾牌,使朱泚军士兵无法伤及眺望士兵一根毫毛,倒是木台上钉满了箭矢,足有数万支之多,月光下,高台就像一个浑身长满毛的怪兽。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乌云密布,十几步外便是一片漆黑,这是黎阳失守后的第五天,和往常一样,高台上的士兵依然在来回巡视,关注着城内的动静,事实上,夜晚太黑,高台上的士兵根本看不清城内的情况,连县城也只是隐隐看到一个轮廓。

  不过城墙上插有火把,在火光映照下,可以看见有士兵手执长矛站在城头上,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终于有士兵发现了不对,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怎么站在城头的士兵依旧一动不动。

  “射他一箭!”高台上的旅帅下令道。

  立刻有士兵举起军弩,瞄准了火光下的敌军士兵,‘咔!’一声,一箭射出,这一箭射得很准,正中敌军士兵胸膛,箭射进了胸膛,可士兵依然一动不动。

  “不对,是假人!”众人一起惊呼。

  旅帅立刻敲响了警钟,‘当!当!当!’

  有巡哨骑兵奔上来高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速去禀报殿下,城墙上的站岗士兵是假人。”

  骑兵立刻调转马头向大营奔去,这时郭宋已经入睡,亲兵将他推醒,“殿下,城内有异常!”

  郭宋一下子坐起身问道:“什么情况?”

  “眺望台的士兵禀报,说城头上站岗的士兵是假人。”

  “不好!”

  郭宋忽然明白过来,敌军今晚要逃走,他还以为朱泚军会晚几天再逃,至少要等援军部署到位才撤离吧!

  没想到今晚就逃了,完全出乎郭宋的意料。

  他当即令道:“传令骑兵准备追击!”

  这时,亲兵中郎将赵骏小心翼翼道:“殿下,今晚恐怕不适合骑兵作战。”

  郭宋顿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帐外,只见帐外一片漆黑,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乌云沉沉,二十几步外的大帐便看不见了。

  这个时候骑兵出击,很可能会导致骑兵之间互相撞击,朱泚还真会挑选时机。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禀报,“启禀殿下,外围骑兵发现大队敌军向南撤离,人数极多,应该是敌军主力!”

  郭宋心中着实有些懊悔,他今天下午还在考虑,直接用大型铁火雷炸塌城墙,或者火烧昌乐县,将敌军从城内逼出来,这两种办法都有把握大败敌军。

  但他只是稍微犹豫一下,机会便失去了。

  “立刻去请王先生来见我!”

  郭宋打发亲兵去请王侑,他自己则在大帐内来回踱步,郭宋也意识到自己最近有点志得意满,或者说有点轻敌了,总以为朱泚逃不过自己手心,以至于连攻城、烧城这样的有效办法都不使用,就等着朱泚大军溃退。

  但他却忘了,朱泚虽然不堪,但他手下却有高人,他的军师刘思古出谋划策,还真把自己给骗过了,看来所谓的援军也是一种欺骗策略,让自己产生了误判。

  很快,王侑也匆匆赶来,“殿下,朱泚撤军,为何不追击?”

  郭宋苦笑一声道:“你看这夜色,伸手不见五指,怎么追击?”

  “殿下,让骑兵每人手执一支火把,然后放慢马速,这样就能赶在敌军之前,在天亮时抵达黄河北岸,然后往回拦截,朱泚军就逃不走了。”

  郭宋呆了一下,就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他思维走了误区,一心想和敌军激战,却忘了可以赶在前面拦截敌军,如果是走夜路的话,点火把就行了,骑兵们可以根据火光的距离来控制战马。

  郭宋当即对裴信道:“裴将军可率三万骑兵南下,暂时不与敌军作战,要在抢在敌军之前赶到黄河边拦截,要求每个骑兵多带火把!”

  裴信已经听到了王侑的建议,他很清楚主公的作战意图,他当即躬身道:“卑职谨遵殿下之令!”

  这时,五万骑兵已经集结完成,裴信留下两万骑兵,他和杨玄英率三万骑兵手执火把向黄河北岸赶去。

  ……

  朱泚这次撤退可谓是精心准备,他们原本计划是昨天晚上撤退,但刘思古发现天气有异常,推断可能次日会是阴天,这样夜里就是一片漆黑,非常有利于撤军。

  他们便把计划向后推了一天,果然被刘思古押中了天气,天气阴沉,黑云密布,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出发前一个时辰,朱泚才召集众将今夜撤离,按照之前的计划,九万大军兵分三路,朱泚率四万大军向西南方向撤离,穿过森林前往黄河。

  大将牛宗良率三万军向东南方向撤离,又令大将王虢率两万老弱军从正南撤离,用他们来吸引晋军的注意力。

  刘思古要的是时间,他不怕晋军识破,他只希望被晋军识破时,再想拦截主力就已经来不及了。

  朱泚的主力有一万骑兵,加上三万步兵,他们从南城门出来,便折道向西南方向奔去,骑兵和步兵列队奔跑,任何人不准停下,不准放慢脚步,保持着一种匀速奔跑。

  四更时分,大军进入了森林,这里并不是原始森林,而是一片三百年历史的次森林,林木茂盛,小河众多,树林里还有一条官道,整片森林南北向宽约四十余里,奔出森林,距离黄河北岸就不到十里了。

  所以在进入森林那一瞬间,朱泚长长松了口气,他们这支军队已经有九成希望南归了。

  河北是郭宋的主场,他在河北与郭宋决战,胜面很少,但如果在中原和晋军作战,胜负就可以五五分,所以朱泚军队人数虽然和晋军旗鼓相当,但他依然没有勇气和晋军决战。

  正南方向撤离的两万大军也在浩浩荡荡向南奔跑,他们唯恐被晋军追杀,便没有点燃火把,而是在黑夜中奔行,他们沿着鲁河西岸疾奔,他们奔出约二十余里,忽然发现河对岸有一支骑兵大队在向南奔行,骑兵们手执火把,两人一排,奔行的速度不快,黑夜中一眼望不见尾,俨如一条火龙在空中漂游。

  两万朱泚军士兵的心中都变得沉甸甸了,居然遭遇到了晋军,不过奇怪的是,明明河床结冰,对方却没有杀过来,这让他们心中稍安,或许对方的目标不是他们。

  不多时,骑兵便逐渐远去,最后一个火点也消失不见了,士兵们都长长松了口气。

  天渐渐亮了,两万大军赶到了观水镇,这里距离黄河北岸还有三十里,士兵们奔行一夜,都已筋疲力尽,便在镇上休息半个时辰。

  镇子很小,其实就一条街,镇子的人都逃去晋国了,小镇基本上是一座空镇。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呜——’。

  众士兵愕然,纷纷站起身,紧接着东西两边也传来了号角声,三支黑压压的骑兵出现了,从三个方向将他们包围。

  他们除了向回奔逃,没有其他路可走。

  但很快,士兵们发现北方的路也被堵死了,一支更强大的军队在北面出现了。

  第九百三十章 老友重逢

  抵抗只是一边倒的屠杀,士兵们已斗志全无,中路军大将王虢没有选择余地,只得下令放弃抵抗,全体投降。

  这时,一名将领奔来大喊道:“把兵器和盔甲放在原地,将士去北面集中,只要是诚心投降,晋王殿下会善待所有将士!”

  两万将士一颗心放下,纷纷脱去盔甲,放下兵器,一队队士兵向小镇北面走出,他们走出小镇,立刻有晋军骑兵出现,在两边监视他们。

  这时,郭宋率领两万骑兵也赶到了,他立马在高处,望着一队队投降士兵从前方走过,他意外发现,所有士兵年纪都偏大,或者偏小,要么四五十岁,要么只有十几岁。

  “殿下,这些都是老弱之军吧!”裴信在一旁道。

  郭宋淡淡道:“朱泚军队还是很狡猾,知道我们是用骑兵追赶,所以用老弱之军来吸引我们,他们主力都从东南和西南撤离了,两侧都有森林,一旦进入森林,骑兵就不好追击了。”

  裴信沉吟一下道:“他们骑兵不多,或许卑职还能在黄河边截住他们。”

  郭宋摇了摇头,“不用追击了,我们夺取河北已经是最大胜利,由他们去吧!”

  两万军队全部投降,都是老弱之军,老的老,小的小,几乎没有青壮,郭宋命令所有士兵登记后,每人发一贯钱和两斗米,放他们各自回家,降兵们无不感激涕零,带着钱和粮食,三五成群,结伴返回各自家乡。

  随着朱泚军队全部撤离河北,耗时一个多月的三家猎魏之战终于结束,魏国灭亡,李纳和朱泚被赶回黄河以南,晋国占领了除了辽东意外的河北全部土地。

  战争结束,两大难民营的一百三十余万逃亡难民开始陆续返乡,郭宋随即任命参事刘梓为河北安抚使,王侑为安抚副使,恢复原魏国领地的经济和秩序,又任命陆展为河北盐铁转运使,任命刘强为河北南部肃政台巡查使,任命李冰为黄河北岸防御使,率军五万驻防黄河北岸。

  二月中旬,郭宋率领七万大军离开了河北,返回了长安。

  ……

  长安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莺飞草长,柳叶发出嫩芽,麦田里抽出了新苗,一群群小鸟在空中叽叽喳喳飞过,一派生机勃勃景象。

  长安城内到处是年轻的士子,足有数万人之多,又是一年一度的科举要开始了,这些士子大多是去年来长安参加过科举,今年又来了,十分轻车熟路,西安门大街的酒楼几乎都已爆满。

  这天中午,在西大门大街明珠酒楼内,韩愈、萧臻业和陆楠三人坐在一起饮酒叙旧,只有谢长明在原州百泉县没法回来。

  “一晃就一年了,一年前我们在这里告别,现在又看到那么多新人像我们一样踌躇满志,我感觉我们都老了。”萧臻业望着其他桌上的士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萧兄好像变了很多,说话老气横秋,而且还没有抱怨了。”

  韩愈笑眯眯道:“看来这一年萧兄经历不少事。”

  萧臻业淡淡道:“我能经历什么事,整天坐在书库里枯燥无聊,哪里像韩老弟,变得又黑又瘦,一定很忙很充实,做出了业绩,所以才得到了提升。”

  韩愈这次来京城是接到了升调令,即将赴沧州鲁城县出任县令,萧臻业也同时接到调令,赴德州清平县出任主簿,萧臻业是平调,但韩愈却是高升,着实把陆楠羡慕坏了。

  “你们两个,才一年啊!居然就挪位子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般要四年才有机会升半级,八年才有机会升官。”

  陆楠叹息两声,举杯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恭喜你们高升,希望两位将来拜相后,多多提携老友!”

  韩愈笑道:“我这个升官谈不上庆贺吧!奉先县好歹是京畿赤县,十几万人口,鲁城县才一万余人口,除了抓鱼就是晒盐,我倒觉得有点像流放一样。”

  陆楠恨恨道:“你这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从从八品升为从七品,还是一县主官,你居然还说自己流放?那你把机会让给我,我愿意去流放。”

  这时,大街传来童子的叫卖声,“快报!信报!河北最新战况。”

  韩愈连忙起身道:“我去买两份报纸!”

  萧臻业一把拉住他,“别急,掌柜会送上来的。”

  韩愈坐下不好意思道:“奉先县拿不到当天的报纸,总是会晚两天,我也想看到最新消息呢!”

  “喏!来了。”萧臻业目光向楼梯挑去。

  只见掌柜拿上来十几份报纸,众人纷纷索取,韩愈取了两份回来,一份《长安快报》,一份《天下信报》。

  《长安快报》的头版头条也是时事,但只有一句话:‘朱泚大军被赶出河北,两万秦军士兵被俘。’

  相比之下,《天下信报》就详细得多,细节、评论一样不少。

  韩愈点点头道:“黄河以北终于被统一了。”

  陆楠却喜欢看《长安快报》,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看得津津有味。

  “这里有篇文章是我写的。”

  “哪里?哪里?”韩愈和萧臻业连忙凑上前。

  陆楠指着第三版一篇文章道:“就是这篇,苏州饮茶八法。”

  韩愈读了一遍笑道:“想不到陆兄这么精通喝茶?”

  “废话,我家就有茶园,还有制作茶饼的茶坊,江南茶饼有六成都是陆家制作的,你说我会不会喝茶?”

  “那陆兄有没有好茶?”

  陆楠笑道:“等你上任之前,我送你五斤上好茶饼,算是我的贺礼了,老萧也一样,不过萧家的茶也不错啊!”

  萧臻业撇撇嘴道:“萧家的茶与我无关,你不能因为萧家有茶就不给我了,五斤茶,一两都不能少!”

  ……

  下午时分,韩愈来到吏部司报道,接待他的是一名吏部司员外郎,叫做吴登。

  大厅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两人坐在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

  吴登将一份档案袋放在桌上,每个官员可以科举开始,都会建立一份档案,里面包括官员的科举成绩、试卷、吏部的各种考评等等。

  韩愈虽然入仕才一年,但他的资料却已经有厚厚一叠了。

  “盐铁司对韩县尉的评价很高啊!”

  吴登看了几分评价,都是盐铁司给的,韩愈这一年的仕途,大部分时间都围绕着奉先盐池,为他盐场的正常运作耗费了大量精力,吃住在盐场,日以继夜地维护着盐场的运作。

  事实上,如果没有地方官的协助,光凭几个盐铁司的官员,根本无法维持盐池的生产。

  “我想这应该就是韩县尉能升任鲁城县令的原因吧!”

  吴登看完资料,又对韩愈道:“鲁城县是重要的海盐产地,但鲁城已经换了三任了县令,都只做了两三个月,所以盐铁司向吏部推荐了你出任鲁城县令,按照正常的升迁规定,你至少要四年后才有机会,这一次是情况特殊,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为什么都只做了两三个月?”韩愈不解地问道。

  吴登摇摇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应该盐铁司会和你谈,我这里只是告诉你,你可以选择不去,然后继续回奉先县做校尉,不影响你的仕途,可如果你去了,最终干不下去,那就会在你的履历上留下重大污点,可以说你的仕途就完了,所以我劝你要慎重考虑。”

  韩愈想了想道:“我能不能先和盐铁司谈一谈,具体了解什么事情,然后再考虑怎么选择?”

  “可以!”

  吴登收起档案道:“你去盐铁司找张文应,你认识吧!”

  韩愈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第九百三十一章 蒲津相遇

  盐铁司全称为盐铁转运司,在晋国地位很高,盐税已成为军费和财政税收的最大头。

  张文应是盐铁司判官,之前曾在奉先盐池出任监令,和韩愈打过交道。

  他很热情地请韩愈坐下,又给他倒了茶,笑眯眯道:“这次盐铁司推荐你出任沧州鲁城县令,希望你能克服困难,让鲁城的二十万亩盐场早日运转起来。”

  “这就是我来找张判官的原因,鲁城县到底出了什么事,导致县令都呆不久?”韩愈不解地问道。

  张文应有点为难道:“这件事应该是吏部告诉你的,既然他们不肯说,只能我来说了,晋国占领沧州后,鲁城县换了三任县令,其中第一任县令死在任上,第二任和第三任县令都辞职了,死活不肯再做下去,其他县官也是混日子,什么事都不管,导致产量最高的鲁城县盐田,到现在为止一斗盐都没有出产。”

  “怎么会死在任上?”韩愈惊悚地问道。

  “调查结果是百姓械斗时被误伤,只是意外,不是蓄意谋杀,当地民风彪悍,盐田涉及利益复杂,很难处理好,所以两任县令都辞职走了。”

  “我有点不明白,盐田不都是官田吗?怎么还会有很复杂的利益?”

  张文应叹了口气道:“大部分是官田,还要少部分私田,私田产出盐也是按照每斗十文卖给盐铁监,问题就出在几万亩的私人盐田上,属于几大家族,但产权一直界定混乱,所以争夺了十几年,几乎全县百姓都被这几个家族裹夹着。”

  “如果都不开工,这些百姓吃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从去年到现在,官府一直在赈济他们,两任县令都想改变现状,但最后都草草收场,只能辞职走人。”

  韩愈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我去试试吧!”

  ……

  韩愈次日便在吏部司办了手续,当天便离开长安,带着一个老家人去河北沧州上任了。

  四天后,韩愈意外在蒲津关遇到了凯旋而来的晋王大军。

  蒲津关拉起一座铁索桥,连接黄河两岸,大军浩浩荡荡通过铁索桥,上千名百姓站在两侧桥头,等待军队过河。

  郭宋在数十亲笔簇拥下,骑马缓缓通过了铁索桥,桥头百姓有人认出了晋王,顿时一起欢呼起来。

  郭宋上前向众百姓挥手致意,他却意外地看见了站在人群前面的韩愈,郭宋在去年会见科举士子时,见过一次韩愈,他还记得比较清楚。

  郭宋心中有点奇怪,韩愈怎么在这里?

  他让亲兵把韩愈找上前,韩愈上前躬身施礼,“下官韩愈参见晋王殿下!”

  “我记得你出任奉先县尉,怎么会在这里?”郭宋不解地问道。

  “回禀殿下,盐铁司推荐卑职出任鲁城县令,卑职已得到吏部司任命,前往鲁城县去上任。”

  “鲁城县?”

  郭宋当然知道鲁城县,这个县是沧州最大的一个县,北到漳水河口,也就是今天的天津塘沽口,整个县差不多都是盐碱地,也是沧州最大的产盐地。

  这个县有三片大盐场,其中北面两片盐场隶属盐铁司,目前能正常运转产盐,唯独南面第三片盐场是属于地方盐场,属于沧州和鲁城县所有,很麻烦,官民矛盾激化。

  这么一个麻烦之地,郭宋不知道盐铁司为什么要推荐年轻且没有什么经验的韩愈去出任县令,不过既然吏部司已经决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又问道:“你带多少人上任?”

  韩愈有点不好意思道:“卑职没有幕僚,只带了一个老家人。”

  郭宋这才想起,一般当县令的官员,做官都至少在十年左右,才会有自己幕僚和随从,像韩愈去年才出仕,基本上没有什么财力。

  他把杨骏招上来,对他道:“这位韩县令要去鲁城县上任,那边不太平,你带五十名弟兄跟随他半年,协助他把鲁城县局势平稳下来,回来有重赏!”

  杨骏躬身道:“卑职遵令!”

  郭宋又给韩愈安排了两名有经验的幕僚参军,韩愈心中感动万分,连连躬身感谢。

  “去吧!早日把鲁城县稳定下来,还有北面的漳河港,尽快把它启用。”

  “卑职遵令!”

  韩愈深深施一礼,告辞走了,众人骑马跟随着向东而去。

  郭宋率领大军继续西行,这天下午,大军终于返回了长安,受到长安百姓载歌载舞的热烈欢迎。

  ……

  回到晋王宫和家人团聚,一家人欢喜无限,自然不必细说,郭宋在家里足足休息了三天,第四天一早,郭宋和往常一样来到官房处理政务。

  桌案上堆积了二十余份重要文书等待他批准,记室参军卢纶已经将目录编制好,郭宋翻了翻,从里面抽出科举方案细则说明,这也是目前比较紧迫的文书,需要他尽快批准。

  郭宋对卢纶道:“去把杜司马和潘长史请来!”

  现在杜佑和潘辽相当于他的左右相国,基本上重要的政务都和他们二人商议。

  不多时,潘辽和杜佑匆匆赶来。

  两人和郭宋见了礼,郭宋请二人坐下,扬了扬手中的科举方案细则道:“我大概看了一遍科举方案,去年我们录取了一百一十六人,对一些南方世家子弟有特殊照顾,但今年的报告上没有提到,为什么?”

  潘辽微微欠身道:“今年其实还是有的,只不过这个方案是在录取阶段才实施,是单独写的一份报告,还没有出来,按照惯例,今天还是要照顾二十左右,会在过几天把名单拿出来。”

  郭宋点点头,“我看今年还是准备录取一百人,可今年报名人只有不到六万人,比去年少了很多。”

  杜佑在一旁道:“殿下,总人数虽然少了一点,但参加进士科的人数依然和去年一样,所以进士录取人数就没有减少,考虑到今年拿下了魏国,需要大量底层官吏,明经科的录取人数也和去年持平。”

  郭宋又笑问道:“怎么会想到让我岳父做主考?”

  “今年是薛资政主动提出来,几名官医也说他身体不错,可以承担起来,另外,我们还安排了五个副主考,也是为了薛资政减负,实际上,他这个主考官只是在最后阶段阅卷就行了,基本上不会太辛苦。”

  郭宋随即提笔批准了科举方案,他又放下笔,又问杜佑道:“还有一件事,我在进京路上遇到了奉先县尉韩愈,他是去沧州鲁城县上任,说实话,我有点不太理解,他才出仕才一年,怎么就出任县令?”

  杜佑笑了笑道:“他是京畿赤县县尉,相当于上县县丞,而鲁城县是千余户人家的下县,严格地说起来,赤县县尉去下县出任县令还是属于平调的范畴,只是因为县令最低也是从七品,所以他才捡了一个便宜。”

  ‘捡了便宜?’

  郭宋笑了笑道:“这不是理由吧!”

  “这当然不是理由,事实上,是盐铁司极力推荐他,他在奉先县时,成功处理了多起盐工闹事事件,盐铁司对他评价很高,盐铁司认为,鲁城县盐工闹事,已经三任官员都处理不好,相信他能处理好。”

  “所以吏部司就接受了盐铁司的推荐,安排一个才仕一年的人出任县令?”

  旁边潘辽道:“殿下,去鲁城县绝不是什么好差事,搞不好会送命的,或者丢掉仕途,所有官员都知道这里面的风险,没有人羡慕他。”

  “我稍稍给了他一点人手。”

  郭宋淡淡道“希望他能处理好吧!”

  说完,郭宋便暂时放下韩愈之事,又对两人道:“接下来,政务的重点就是在经营河北上面,要对河北所有的官员进行一次摸底,我并不在意这些官员之前是效忠谁,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才干和德行,把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揪出来,把庸庸碌碌的官员也揪出来,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对河北各州县官员进行彻底整顿。”

  潘辽和杜佑点点头,“我们会全力把这件事做好!”

  第九百三十二章 不良竞争

  中午时分,郭宋乘坐马车来到了西安门大街,十几名亲卫骑马跟随。

  郭宋喜欢从很多细节来了解长安的变化,其实从街头巷尾的风貌变化,就能看出很多事情。

  比如从布料的变化,郭宋发现从去年下半年来,穿绸缎的普通妇人多了起来,这倒不是百姓开始讲究奢华,而是因为绸缎的价格下跌,就算寻常人家也做得起一两身绸缎衣裙。

  而绸缎价格下跌和洛阳经济有着密切关系,前几年江南的绸缎几乎都运去了洛阳,价格高,需求量大,导致江南家家户户扩大养蚕种桑,江南的丝绸基本上到不了长安,但从去年年中开始,洛阳的丝绸需求量骤然暴跌,导致很多丝绸商严重积压货物,他们才开始向长安销售,但长安人不会买高价丝绸,导致丝绸价格一跌再跌,跌去了一半,长安百姓才勉强接受。

  而洛阳丝绸销量大跌,主要是因为中等人家已经消费不起绸缎,而大户和权贵没有这么高的需求量,这也说明了洛阳中等人家开始走向破产,长期高税负、低收入以及畸形的消费终于承受不住了。

  还有一个变化,就是长安有马匹的人家越来越多,稍微条件好一点人家,都能骑马代步了。

  这也是马匹供过于求的结果,晋国并不禁止马匹外销,以前魏、燕、冀三家都会采购大量马匹,现在三国灭亡,马匹出口锐减,不得不降价,以至于普通人家也买得起马匹了。

  郭宋之所以不禁止马匹出口,实在是因为马匹难养,一匹战马至少需要二十亩地种草养活,一万匹战马就会占用二十万亩良田,这对国力是一种极大的消耗,晋国有河西走廊,不用担心草料供给,但地处中原的朱泚和李纳就不得不用良田换牧场。

  这几年,郭宋对长安乃至晋国的治理采用了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治国策略,疏通河道、取缔各种哨卡、税卡、减低税赋、增加市场平台,新建了西安门大街,改变了东市的结构,这些都是看得见的作为,但对于具体的商人经营,他们就不干涉了。

  这些政策推行了三四年,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晋国各地商业繁荣,商人十分活跃,商船队不断增加,在长安专营运输的商行就达十四家,拥有五百石到千石左右的货船两千余艘,这还是私人船队,官船更是超过了三千艘。

  这些船队以长安为中心,西去兰州,北到丰州、太原,东去江南,南到长江流域,使原本被战争和封锁破坏的商业又渐渐恢复。

  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商人都可以看出来,一个个步履匆匆,甚至带着小跑,脸上却精神焕发,这就是市场景气的表现。

  不多时,郭宋的马车来到了西安门大街,刚转入大街,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西安门大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河道里停满了花船,很多身穿盛装的舞姬正走下船,纷纷坐上牛车离去,看来中午的花船表演刚结束。

  郭宋的马车在大姐郭萍的店铺前停下,郭萍大部分时间都在酒铺内,她闲不住,虽然她投资的产业很多,但她对卖酒却情有独钟,原本西市酒铺是总店,现在长安人却渐渐把西安门大街的眉寿酒铺视为总店了。

  而且郭萍继承了眉寿酒铺的第一原则,眉寿酒只在十家酒铺里出售,现在只有九家了,去年年底,郭萍发现兰陵酒楼卖的眉寿酒口感不对,她暗查了三天,才发现兰陵酒楼掌柜用自己酿的酒冒充眉寿酒出售。

  郭萍当即取消了和兰陵酒楼的合作关系,并连续登报三天公示,导致兰陵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

  但这件事也使眉寿酒树了敌,其他几家比较有名的酒铺开始联手和眉寿酒竞争,它们的价格要低很多,口感和品质虽然不如眉寿酒,但它们的性价比高,以至于中档的眉寿春酒渐渐被挤出了中端市场。

  郭宋走进店铺,只见大姐郭萍在批评西市酒铺的刘掌柜,刘掌柜低头坐在一旁,默默接受东家批评。

  “大姐,怎么回事?”郭宋笑问道。

  “哟!小弟你回来了。”

  郭萍顿时又惊又喜,也顾不上批评刘掌柜了,对他道:“你回去一定要好好查清楚源头,我给你讲,对方绝对来者不善!”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给大娘消息。”

  刘掌柜给郭宋行一礼,匆匆骑马走了。

  郭萍又连忙招呼兄弟,让人上茶,郭宋接过热茶笑问道:“刘大掌柜做事一向稳重,居然挨批评了,倒是少见,是什么缘故呢?”

  “哎!这件事和老刘本身没有关系,是他手下疏忽了,你看看这个。”

  郭萍将一只眉寿空酒瓶递给郭宋,是青瓷瓶,郭宋接过瓶子仔细看了看,做得很细腻,和眉寿酒瓶完全一样,郭宋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他茫然地望着大姐,“哪里有问题?”

  “我就知道你看不出来,要是温玉在,一拎就知道了。”

  “你是说重量不一样?”郭宋有点听懂了。

  郭萍点点头,“这只仿制瓶子比我们的瓶子重了二两半。”

  “现在居然还有人仿制眉寿酒瓶?”郭宋眉头一皱问道。

  眉寿酒售价一直很高,这里就包括了酒瓶的价格,眉寿酒铺一直以每只酒瓶一贯价格回收,几乎没有遇到过假冒,主要是成本问题。

  这种酒瓶本身就是青瓷细颈梅瓶,品质非常高,就算去瓷器店单买也要一两贯钱一只,除非是大量仿制,否则单独烧几百只瓶子,光本钱就要超过两贯钱。

  如果大量仿制卖假酒也不可能,长安人都知道眉寿酒要去西市和西安门大街专门酒铺买,或者去十大酒楼,在地摊上卖眉寿酒,谁都知道是假的。

  几年前曾经有人这样做过,但亏得很惨,一堆仿制酒瓶全砸在手上了。

  郭萍叹了口气道:“这种酒瓶做工非常精美,完全不亚于我们,如果做得不多,每个瓶子本钱至少要两贯钱,但对方却按照一贯钱的回收价卖给我们,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赔本生意?”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酒瓶正好装满一斤,但这种瓶子装不了一斤,最多只能装十三两,假如我们没注意,再把这个酒瓶装酒卖出去,那我们是不是缺斤短两了?消息传出去,眉寿酒的牌子就砸了,小弟,对方这一招狠毒啊!”

  郭宋这才明白了,原来是鱼目混珠,砸眉寿酒的招牌,这一招确实厉害,稍不注意就上当了。

  “已经装酒卖出去了?”郭宋问道。

  郭萍摇摇头,“我们收进来三百个这种瓶子,先要洗干净,然后阴放三天后才装酒,今天被一个伙计无意中发现重量不对。”

  郭萍又拿出两个切开的酒瓶底放在郭宋面前,“小弟,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郭宋看了看瓶底,立刻明白了,一个瓶底很轻薄,另一个加厚了至少三倍不止,这种技术后世也有,满满一大盆菜,夹两筷就见底了。

  “大姐知道是谁干的吗?”郭宋又问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就是一帮对眉寿酒恨之入骨的人,其实我已经把中端市场让给他们,眉寿春酒已经停产了,我们全力做眉寿酒和眉寿葡萄酒,可这帮兔崽子还不肯罢休,还想砸眉寿酒的牌子,这次我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郭宋沉吟片刻道:“大姐,这件事你就报官吧!仿造眉寿酒,官府可以定罪的。”

  “我打算把他们统统挤垮!”郭萍眉毛竖道。

  郭宋摇了摇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他们已经采取卑劣的手段,一计不成,肯定会再生一计,令你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官府出面调查,我让内卫参与暗查,一定要严惩。”

  郭萍也有点担忧了,对方手段卑劣,万一他们在酒中下药,那真的防不胜防。

  “好吧!大姐听你的。”

  郭宋随即道:“下午你就去长安县衙报案,其他事情你就别管了,我会安排好。”

  第九百三十三章 假酒报案

  长安县令叫做江亦农,原本是陈仓县丞,在任内表现出色,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去年被提拔为长安县令。

  长安县令可不好当,特别容易得罪人,不过江亦农还算运气不错,上任一年基本上没有遇到权贵闹事的情况,只是特别忙碌,西市和西安门大街两大商业区都在他的辖区内,隔三差五就有商人跑来告状,很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令他不胜烦恼。

  今天下午,他又接到一个报案,眉寿酒东主郭萍前来报案,说是有人在仿造眉寿酒,还送来两只假瓶子。

  眉寿酒是天下第一酒,可不是一般的小商人,东主郭萍的报案江县令受理了,他随即把这个案子交给幕僚作为备审记录,他手下的案子还有十几个,这个案子再快也得下个月才能审了。

  这时,门外有衙役来报,内卫丞孟兆来了,江亦农连忙让人请孟兆进来,他们两人是同乡,又是同科进士,两人关系极好。

  “孟兄不是说科举之事太忙,整天明察暗访,忙得连家都没有时间回,怎么会来找我?”江亦农笑着迎上前道。

  “我是怕你做蠢事,特地过来看看。”孟兆沉着脸道。

  江亦农一怔,“做什么蠢事?”

  “今天下午,我们内卫王统领接到一个案子,他亲自带人去查案了,我听统领说,事主也在你这里报案了,我就怕你不当回事。”

  “我还是不太明白孟兄的意思。”江亦农眉头微微一皱道。

  孟兆看了他一眼,问道:“眉寿酒铺下午来报案了吗?”

  “有!一个时辰前来报案的。”

  “那你开始审了吗?”

  “暂时还没有,手上事情太多,可能要过几天。”

  孟兆冷笑一声道:“可我家王统领也忙得脚不沾地,可是一接到这个案子,立刻把所有事情都推掉了,然后亲自带人去暗查,你要知道,王统领已经快两年没有亲自查案了。”

  江亦农终于明白了,他有点紧张地问道:“眉寿酒铺背景很大吗?”

  孟兆指指他道:“你这个县令还是不合格,你居然不知道眉寿酒铺和晋王殿下有关吗?这个酒铺当年可是晋王一手创立的,眉寿酒三个字便是代宗皇帝的手笔。”

  江亦农吓一跳,连忙从里面取来状纸,他看下面的落款,‘民妇郭萍。’

  “眉寿酒铺的东主叫做郭萍,难道她和晋王殿下是亲戚?”

  孟兆叹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王统领见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声郭大娘,我估计是至亲。”

  江亦农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那郭东主看起来很寻常,衣裙也不是绸缎,带的首饰也是铜的,皮肤那么粗糙,看起来就是个农妇,但很精明,再三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审案。”

  孟兆摇摇头,“你这样说起来就不寻常了,堂堂眉寿酒的东主穿麻衣、戴铜钗,你居然觉得不奇怪?算了,我不想多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孟兆拱拱手,随即告辞走了。

  江亦农呆了片刻,连忙把心腹幕僚蒋峰找来,蒋峰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连忙道:“县君,孟使君的提醒是对的,那个妇人我感觉也不是一般人,虽然看起来像农妇,可一点都不畏惧,谈吐很从容,直接称呼您江县令,当时我还有点生气,居然见官不畏,现在我明白了,掌握天下第一酒的东主,怎么可能是农妇?人家是低调,咱们可别看走眼了。”

  江亦农有些焦头烂额道:“我知道了,现在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她报案了,县君就直接带人去西市的眉寿酒铺吧!我看了一下状纸,居然收进来三百只假酒瓶,我感觉这里面有内鬼,那个收瓶子的人应该有很大的嫌疑。”

  这些县令的幕僚都经手过大量的案子,都是人精,状纸看一遍就能抓住要点,收进来三十个假酒瓶,说疏忽都有点勉强了,何况还是三百个假酒瓶。

  “好!叫上王捕头,我们去西市办案!”

  ……

  江县令来到西市眉寿酒铺,刘大掌柜连忙出来迎接,“欢迎县君光临小店。”

  江县令点点头道:“你们东主今天下午来县衙报案,说有人在造假眉寿酒,可有此事?”

  “启禀县君,有没有假酒我们还不知道,但出现了大量的假酒瓶子,这就是假酒的前兆。”

  “假酒瓶子在哪里?”

  “请随我来!”

  刘掌柜带着一行人来到后院,只见后院一张大桌上密密麻麻摆满了酒瓶,地上几个竹筐里也放满了。

  “这些就是假酒瓶,三天前冒出来,我们收到了三百个。”

  江县令仔细看了看酒瓶道:“这酒瓶品质很不错啊!”

  “这酒瓶的品质确实不错,从外表看和我们的酒瓶完全一样,品质也不相上下,但这个瓶子只能装十三两酒,而我们的酒瓶刚好装一斤,这就少了三两,若这瓶子流传开,我们的名声就坏了。”

  “我明白了!”

  江县令点点头,这一招确实很毒。

  “这三百只酒瓶是谁收进来的?”江县令问道。

  “是第三铺的黄管事,他这两天正好请假,我们也在找他,但他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了?”

  江县令就幕僚蒋峰交换一个眼色,这个假请得太及时了。

  江县令沉思片刻对捕头王扇道:“你去一趟这个黄管事家,警告他家人,限他明天上午来县衙说明情况,如果不来,那就作为逃犯缉捕!”

  ……

  兰陵酒楼和兰陵美酒没有关系,是因为它位于长安兰陵坊而得名,入夜一更时分,在兰陵坊一座中等府宅内,几名中年男子坐在大堂上争论不休。

  一名男子指着今天的报纸痛心疾首道:“我说过的,做假酒瓶这种事情太冒险,容易被发现,而且效果也不好,你们看看,报上已经刊登澄清声明了,我们费心费力烧瓶子,人家轻轻松松就破掉了。”

  《长安快报》第二版上登了一则眉寿酒铺的声明,‘最近长安市场上出现假眉寿酒瓶,只能装十三两酒,如发现此酒瓶,请立刻交给眉寿酒铺,眉寿酒铺将给予补偿,我们特此声明,眉寿酒瓶从来只有两种,一斤装和二两装,眉寿酒铺绝不会缺斤短两坑害客人,对这种假酒瓶,我们深恶痛绝,已经向官府报案。’

  这名痛心疾首的男子叫做张简武,岐州雍县人,他是长安涵碧酒铺的东主,涵碧烧春和涵碧葡萄酒在长安也颇有名气,排名中档酒第一名。

  坐在他对面的兰陵酒楼东主李韶远阴沉着脸道:“酒瓶不是在长安烧制,只要黄管事跑远一点,不要回长安,郭萍就算知道是我们干的,也找不到证据,张东主一点都不要担心。”

  张简武恨声道:“怎么可能不担心,现在黄管事在哪里,连我们都不知道?万一他被抓住,交代出来怎么办?”

  另一名酒铺东主杨镰道:“其实就算被查到,这件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关键是我们没有造假酒,只造了假瓶子,我估计也就罚一笔钱,然后登报道歉,张东主确实有点太紧张了。”

  “你知道个屁!”

  张简武狠狠骂道:“你说不追究,那就不追究了?怎么处罚是你说了算?都立案了,还要作为重犯缉捕黄管事,明显对方后台很硬,我们连对方是什么背景后台都没搞清就开始动手,要倒大霉的!”

  说完,他起身道:“这件事和我无关,我没有参与,也没有出谋划策,我先走一步,告辞了!”

  他刚走了几步,李韶远阴阴道:“张东主,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件事你跑不掉的。”

  “哼!敬请随便。”

  张简武没有买他的帐,快步匆匆去了。

  “李东主,我们该怎么办?”旁边几个东主一起望向李韶远。

  李韶远沉思半晌道:“这件事恐怕需要我们拿出钱来打点一下官府!”

  第九百三十四章 原是故人

  眉寿酒铺的小管事黄潜善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只是收了一点好处,然后收下对方三百只瓶子,就要成为和杀人放火并列的通缉要犯。

  他接到家人消息时,简直欲哭无泪,此时他就住在西城外的一间小客栈内,夜已经很深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己该怎么办?把一百两银子还给李韶远,然后去县衙投案,黄潜善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时,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黄潜善吓得一下子坐起身,“是……谁?”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是我!”

  外面传来伙计的声音,“你家人给你送来一封信。”

  “我这就来开门!”

  听说家人给自己送信,黄潜善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下床开门。

  刚打开门,‘轰!’一下,一股巨力迎面扑来,将他掀翻倒地,几个黑影冲进来,将他按倒在地,黄潜善感觉手臂都要被拧断了,剧烈的疼痛使他嘶声哭喊起来。

  “饶命啊!”

  这时,房间灯光通明,走进了五六名内卫士兵,为首者正是内卫统领王越。

  王越见自己手下将黄潜善死死按倒在地,如临大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放开他吧!只是一个小商人,用不着那么夸张。”

  士兵们放开了黄潜善,巨大的恐惧使黄潜善小便失禁,浑身如筛糠般发抖。

  “统领,他吓傻掉了。”

  王越低头看了看他,问道:“你在眉寿酒铺做了几年了?”

  “十年了!”黄潜善小声道。

  “那你收了李韶远多少好处,才把那些酒瓶子放进酒铺?”

  “我……我糊涂啊!”

  黄潜善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狠狠打自己的脸,“我一时糊涂,对不起东主,对不起大掌柜栽培,我害了眉寿酒!”

  王越摇摇头,起身令道:“把他带走!”

  众士兵架起黄潜善,把他带离了客栈……

  次日一早,涵碧酒铺东主张简武找到了西市署令张浦,他和署令张浦的关系不错,一般他也不会来找张浦,但昨晚他一夜未睡,越想越不对劲,官府是很关照眉寿酒铺,但昨天县衙对眉寿酒铺的关照有点反常了,居然要对一个请假两天的管事下通缉令,简直闻所未闻,他开始怀疑眉寿酒铺的背景非同小可。

  张浦笑了笑道:“你居然想查眉寿酒铺的背景?”

  “怎么,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是查不到,有些店铺的资料都被户部收走了,市署这里没有,眉寿酒铺就是其中之一,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前任给我留下一份特殊店铺名单,让我万万不要去招惹,眉寿酒铺就排在第一位,所以我劝你也不要去招惹它。”

  张浦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传闻眉寿酒铺和晋王有关系,但只是传闻,是真是假我也不知。”

  张简武失魂落魄从市署出来,虽然张浦没有给他明说,但他已经隐隐猜到了,眉寿酒铺一定和晋王有关,自己真瞎了眼,竟然上了李韶远的贼船。

  张简武这时想到了一人,就看他能不能给自己调解矛盾,这时张简武唯一的希望了。

  张简武便匆匆向东市奔去。

  半个时辰后,张简武终于见到了李安,李安已年过六旬,除了报社方面的事务他还过问外,家族生意已全部交给两个儿子。

  李安还有另外一个职务,关陇商会会长,这是一个民间组织,成员囊括了关陇籍贯的大商人,主要是规范商业秩序,为商人利益发声。

  李安眯着眼听完了张简武的述说,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对张简武道:“眉寿酒是高端酒,你的涵碧酒是中端酒,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蹚这滩浑水做什么?”

  “我是糊涂,以为眉寿酒倒下了,涵碧酒就能分一杯羹,我当天晚上就后悔了,只是我在名单上签了字,上了贼船,有点骑虎难下。”

  “什么名单?”李安又问道。

  “李韶远牵头搞的一份名单,联合了三家酒楼,五家酒铺,一起抗衡眉寿酒铺,但是他们抗衡不了,所以开始采用下三滥的手段。”

  李安注视着张简武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向郭东主赔礼道歉,如果有损失需要赔偿,我一定会承担。”

  李安点点头,“你的态度不错,这样吧!我正好要去一趟西安门大街,你和我一起去,我替你说说情,如果郭东主愿意接受,那么你来赔礼道歉,这段恩怨就算解开了。”

  张简武心中感激万分,起身再三感谢。

  西安门大街眉寿酒铺前,张简武眼巴巴地望着李安走进了铺子,他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奋斗了二十年,才把涵碧酒从雍县一步步做到长安,他实在不想得罪权贵,那种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酒铺生死的人,他更是万万不敢得罪。

  二十年来,他一直小心谨慎,从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一个和官府有关系的人,没想到这次他头脑糊涂,居然得罪了眉寿酒铺,李安显然是知道眉寿酒铺底细,连他都不敢批评眉寿酒铺,可见酒铺后台之深,自己却……哎!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这时,李安出现在店铺门口,向他招了招手,张简武心中剧烈跳动,连忙下了马车,紧张地来到酒铺前。

  “你运气不错,郭东主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你认错,肯赔礼道歉,她可以给你这次机会,跟我来吧!”

  张简武大喜,连忙跟随李安走进店铺,这时,他面前出现一个皮肤粗黑的中年妇人,脸上布满了沧桑。

  张简武一怔,“这妇人好眼熟。”

  郭萍打量他一眼,冷冷道:“你不是三河酒铺的张麻子吗?这才隔了几年,你就不认识我了?”

  这声音……也耳熟,张简武再仔细打量郭萍,猛地想起来了,他结结巴巴道:“难道你是……是卖豆腐的那个郭大嫂。”

  郭萍哼了一声,“当年我在你酒铺前摆摊,你可是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张简武顿时惶恐万分,眉寿酒铺的郭东主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卖豆腐的郭寡妇,自己酒铺生意不错,她常来自己店铺前揩生意,没少被自己臭骂。

  他腿一软,‘噗通!’跪下,磕头道:“郭大嫂,当年是我不对,我向你磕头赔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吧!”

  郭萍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妇人,她见当年高高在上的张麻子居然向自己跪下磕头谢罪,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她笑了起来,“说起来张东主还是故人,当年你虽然骂我狠,也没有真的赶我走,也让我赚到了几个养家糊口的小钱,起来吧!我不记你的恨了。”

  张简武如听大赦,起身陪笑道:“怎么也想不到啊!当年的郭大嫂居然这么发达了,我还以为自己在雍县商人中算混得不错的,可比起郭大嫂,我简直连提鞋都不配。”

  郭萍却不受他的奉承,淡淡道:“我卖豆腐只能勉强不被饿死,我是托了我兄弟的福,才有今天,到是张东主能把雍县的三河酒一步步做成京城涵碧酒,这才是本事。”

  张简武心中猛地一跳,他忽然明白了,郭萍一定就是晋王郭宋的大姐,郭萍不就是灵州人吗?当年自己还骂她灵州乡巴佬。

  他满脸惭愧道:“这次我是被李韶远蛊惑了,昨天晚上才醒悟过来,也多亏李会主肯替我调解,要不然我真会后悔死,郭东主居然是故人。”

  李安笑眯眯道:“我肯替你调解,是我见确实有诚意认错,我觉得既然郭东主已经原谅你,你最好现在就去县衙把事情说清楚,县衙就能把你销案了。”

  郭萍想了想,自己若不亲自去一趟,县衙还真不敢轻易销案,她便对张简武道:“走吧!我陪你去县衙,我来解除你的控告。”

  第九百三十五章 年轻县令

  李韶远的两千两白银非但没有送出去,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当即被县令江亦农扣押。

  有了内卫的协助,县令江亦农办案可谓雷厉风行,在管事黄潜善的指证下,李韶远被抓捕,从他家中搜出一份誓言书,三座酒楼五家酒铺,结成了反眉寿酒的同盟,同时在马韶远家中地窖里搜出了两千只仿眉寿酒的瓶子。

  可谓人证物证俱全,江亦农顺藤摸瓜,将誓言书名单上的所有参与者一网打尽,除了涵碧酒铺东主张简武,眉寿酒铺东主郭萍亲自给他作保,免除了对他的起诉。

  这是一次严重的商业不正当竞争案,县令江亦农随即判决,主犯李韶远判处徒刑十年,流放安西,杖一百棍,其名下兰陵酒楼被没收。

  其余皆为从犯,判处一年到数月徒刑不等,并处以重罚。

  这个案子立刻被《长安快报》详细报道,次日在长安引发了轰动。

  晋王宫内,薛涛放下报纸,她有些担忧地对丈夫道:“夫君,这个李韶远是不是判得太重了?”

  郭宋喝了口茶笑道:“你是在暗指我对本案施加了影响?”

  旁边独孤幽兰抿嘴笑道:“因为眉寿酒铺和你有关,所以让人不得不遐想连篇。”

  郭宋呵呵一笑,“两个了,还有谁,敏秋是不是也一样的想法?采春呢?”

  刘采春连忙举手嫣然笑道:“先声明,和我无关,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敏秋撇撇嘴,小声道:“装吧!大姐都给你说过了。”

  刘采春脸一红,连忙解释道:“虽然大姐给我说了这件事,其实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给你们解释吧!”

  郭宋笑了笑道:“这个案子说大也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很考验这个县令的断案水平,看得出,这个县令断案一分为二,因为阴谋没有得逞,没有造成损失,所以几个从犯都轻判了,最短三个月,最长一年,但这同时是晋国的第一桩商业恶意陷害案,需要立一个标杆,对其他商人进行警示,所以对主犯判得很重,徒刑十年,流放安西,相信这个案子以后,晋国的商人都会收敛很多,不敢轻易使用卑劣手段对付同行。”

  薛涛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个李韶远就是倒霉蛋,谁让他碰到了眉寿酒铺,所以用他来杀一儆百。”

  “可以这样说,其实这个案子我并不是很关注,我这两天更关注河北鲁城县,杨骏给我发来一份鹰信说,新县令还没有到县衙,就在半路上遭遇到了三千盐农包围,要求他立刻支付拖欠了两年的晒盐钱,有意思,朱滔拖欠的劳务费,要我们来偿还。”

  “然后呢?”几个妻子都关切地问道。

  “这个新县令很有魄力,一口答应了,但要求延迟一个月。”

  “他是想向朝廷求援?”

  郭宋摇摇头,“应该不是,我也在拭目以待,看他怎么在鲁城县破局?”

  ……

  鲁城县是一座中县,人口四千户近两万人,县城占地很大,周长足有三十余里,显得城内房宅稀疏。

  一般而言,产煤之地,城市大多是黑色调,而产盐之地,城市却是白色调,鲁城县就是著名的产盐地,这里的土地都是盐碱地,种不了庄稼,粮食都是靠外调运来,另外,这里还盛产海鱼,整个城池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鱼腥气息。

  但鲁城县已经半年没有出产盐了,根子出在盐田的产权上,鲁城县有二十余万亩盐田,十年前,家家户户都有盐田,但朱滔用极低价收购的方式,把普通人家的盐田都变成了官田,除了费家、苗家和高家三大家族外,其他人家无一幸免。

  朱滔倒台后,晋国接管了燕国的财产,当然也接手了鲁城县的二十万亩官田,鲁城县百姓却不干了,纷纷要求拿回自己的盐田,但晋国盐铁监认为是合法买卖,不承认鲁城县百姓的诉求,矛盾就产生了。

  另外,当年沧州刺史黎斌为了挑拨费家、苗家和高家三大家族的矛盾,把近两万亩盐田给了他们,但并没有明确怎么分配,让他们自己协商,黎斌早已改任深州刺史,但他当年播下的矛盾种子却长成了参天大树,直到现在费、苗、高三家都没有协商出结果,就算平分也不行,导致三家矛盾极深。

  晋国的三任县令都没有能解决鲁城县的矛盾,第四任县令韩愈便在风雨飘摇中上任了。

  韩愈还没有上任,刚到北城外,便遭遇了一个下马威,三千盐工将他团团包围,气势汹汹向他讨要拖欠了两年半的晒盐钱,这里面包括燕国两年没付的工钱和晋国半年出工不出力的工钱。

  韩愈一口答应了对方的所有要求,承诺一个月后支付,他才得以脱身。

  一晃五天过去了,韩愈没有任何动静,他每天都在接受县里官员和士绅们的拜访。

  跟随韩愈同来的两名晋王幕僚参军,一个叫许坚,一个叫麻晴川,两人都三十余岁,如果外放,至少都是六品官,要么出任司马,要么出任长史。

  在韩愈面前,两人都是前辈,不过晋王有令,让他们协助韩愈处理好鲁城的局势,他们很清楚,韩愈成功了,他的功劳就会记下,韩愈失败,也就意味他们失败,他们的利益实际上休戚相关,所以两人倒也全心辅佐韩。

  “这么多天,韩县君发现什么端倪了吗?”这天下午,许坚笑问道。

  韩愈微微笑道:“我一直以为安排盐工包围我,是县丞费阳所为,因为只有他知道我前来上任,但县丞费阳告诉我,盐工围攻我,其实是县尉张陶的怂恿,那个满脸横肉,叫嚣得最凶的年轻人,他叫苗大志,是张陶的小舅子,也是苗氏家主苗庆的小儿子,县尉张陶实际上代表苗家的利益。”

  “那县丞费阳呢?”麻晴川问道。

  “张陶告诉我,费阳原本不姓费,而是姓贾,是贾氏家族的嫡长孙,费阳一心想做县令,第一任县令之死就和他有关,并非意外。”

  许坚竖起大拇指,又笑问道:“还有个主簿高乔,应该就是高氏家族的人吧!”

  韩愈点点头,“鲁城高氏其实只是渤海高氏的一个分支,是高氏八房中排名最末的鲁城房,并非嫡嗣,是庶出,所以鲁城房不太受高家重视,在鲁城县三大家族中,实力最弱,但因为高乔的叔叔娶了费氏之女,所以费家对高氏还是比较照顾,颇有联手对付苗家的姿态。”

  “韩县令还有什么收获?”

  韩愈又道:“我发现前三任县令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比较强势,刚上任就想雷厉风行整顿县里的秩序,所以导致三家联手,所以我考虑最好表现得弱势一点,一方面是我年轻,去年的进士,要经验没经验,要魄力没魄力,我能感觉得到,所有人骨子里都有点瞧不起我……”

  不等韩愈说完,一直没有吭声的杨骏鼓掌赞道:“好一个以弱示强,高明之极,我还以为县君畏惧闹事盐工,才答应他们的条件,原来县君早就有了对策,让我白着急一场。”

  许坚点点头,“示弱确实是个好办法,对方没有了压力,三家的矛盾就会起来了,所以他们才会在韩县君面前轮流揭发,接下来韩县君打算怎么办?”

  韩愈淡淡道:“我打算以市场价的两倍来收购他们的盐田,这样,鲁城县没有私盐田,都是官方盐田了,谁敢再闹,就直接出兵镇压。”

  “两倍价格收购,盐铁司能答应?”麻晴川问道。

  “盐铁司答不答应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根骨头抛出去,三家就该反目了。”

  许坚和麻晴川面面相觑,看不出这个县令虽然很年轻,但手腕却厉害啊!

  第九百三十六章 春赴新丰

  进入初春后,关中冰雪开始解冻,河水上涨,麦田里钻出了嫩绿的麦苗,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到处可以看见忙碌的农人。

  这天上午,郭宋带着大群官员来到了新丰县的戏水河边,戏水河流比较短,只有百里左右,注入渭水,但这条河的特点是水流湍急,特别适合使用筒车提水灌溉,不用人工踩踏水车,直接利用水流转动筒车,一条河上至少有数十架筒车。

  但郭宋带领官员们来这里参观,并非是视察筒车,而是来视察新式水力轧棉机,在郭宋的鼓励下,关陇贵族的资本大量投入西域,主要涉及棉花种植和推广,另外甜茶产业也在关陇贵族们的计划中。

  在庞大的棉花产业链中,侯莫陈家族选择了轧棉和纺线这两个中间步骤,目前纺线还没有成气候,但随着今年独孤家族的长绒棉大规模推广,纺线迟早会成为一大产业。

  郭宋之所以感兴趣,就是侯莫陈家族利用水力驱动轧棉机,这会大大降低制棉的成本。

  河边出现了密集的筒车,一架挨着一架,但不是提水筒车,就是水力驱动的木转轮,在它们前面还有一排排木屋,一眼望去,足有数十间之多,另外还有几座巨大的仓库。

  这时,家主侯莫陈森已经率领十几名族人在路边等候了。

  “卑职参见晋王殿下!”侯莫陈森上前行礼道。

  郭宋微微笑道:“早就想来看看贵家族的水力轧棉机,一直因为冬天结冰没有成行,不知道现在是否使用?”

  “已经开始使用了,殿下请随我来。”

  郭宋翻身下马,将缰绳给了士兵,回头对一众大臣笑道:“大家都步行过去吧!”

  众人纷纷下马,跟着郭宋走进了围墙,郭宋来到水车旁细看,他立刻明白了水力轧棉机的原理,水车内镶嵌着一根很长的铁轴,水车转动带动铁轴转动,那另一端就直接连着轧棉机。

  侯莫陈森在一旁笑着介绍道:“原本是使用木棍,但木棍不结实,最多一个月就得换,换一次要折腾一天,索性直接用铁棍。”

  郭宋点点头,“我见铁棍上有一个洞眼。”

  “是的,这种铁棍要专门定制,铸造时就留好眼,这样便于和木头固定。”

  郭宋笑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铁棍头做成方型,卡口也做成方型,这样套进去就固定住了,当然,留个眼,加一根铁栓更好。”

  郭宋又跟着侯莫陈森走进屋子,果然和他想得一样,屋子是一台很大的轧棉机,十三根手臂粗细的铜棍,中间一根最大的铜棍直接连着外面探入的铁轴。

  一名伙计站在木架上,不断向上面均匀地抛洒棉桃,棉桃被卷入下面铁柜,棉籽被挤出来后,顺着木槽落入大筐里。

  “不错!”

  郭宋夸赞一声,又问道:“一天能轧多少斤棉?”

  侯莫陈森笑道:“一天三百斤左右,二十台轧棉机一起开动,一天六千斤,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那么多棉桃,可能棉花大规模种植后,这里就会忙碌起来。”

  郭宋点点头,又对周围的官员笑道:“大家集思广益,利用水力还可以做哪些事情,我来抛砖引玉,可以利用水力磨麦子,大家都说说。”

  潘辽笑道:“既然磨麦子可以,那磨豆浆、榨油、舂米应该也可以,我记得汉朝就有了,水碓就是用来舂米。”

  张谦逸接口道:“可以替我研墨!”

  众人一阵大笑,杜佑道:“其实利用水力自古就有,只要是涉及到磨、砻、碾三项的东西都可以利用水力,像造纸要搅拌纸浆,熬糖也要搅拌,碾米、舂米、筛面都可以。”

  侯莫陈森心念一动,连忙道:“能不能利用水力纺线?”

  郭宋笑道:“这个想法不错,侯莫陈家主是怎么想到的?”

  “我们家族有一座纺麻工坊,雇了两百个人,一辆纺车一般只有两到三枚锭子,大纺车也只有五枚锭子,一天也最多纺出三斤细麻线,如果纺车再做大,人力就不够了,但水力可以,我们可以造一架很大的纺车,利用水力驱动,说不定同时能驱动几十枚锭子。”

  郭宋竖起大拇指道:“如果你的水力大纺车研制成功了,我就升你为国公!”

  侯莫陈森目前世袭龙泉郡公,照目前的情形,他们家族升国公是无望了,但晋王忽然给了他一个机会,他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忙道:“我一定尽快研制出水力大纺车,不辜负晋王殿下的期望。”

  郭宋点点头又对众人道:“今天这一趟没有白跑,让我们知道不仅可以利用畜力,还能利用自然的很多力量,像水力可以利用,风力何尝不可以利用,还有烧煤也要渐渐取代木材,这些事情不仅需要民间来摸索,更需要官府研制推广,还要充分利用太学的研究成果,希望参事堂能够制定一个长远计划,从方方面面进行推动。”

  ……

  从新丰县回来的路上,郭宋令人把独孤立秋请来,不多时,独孤立秋催马上前,和郭宋并驾而行。

  独孤立秋低声问道:“殿下,碎叶的情况怎么样?”

  郭宋摇摇头,“现在那边消息断绝,史家在碎叶建了一个消息点,也被毁了,家人生死不明,安西都督郭晋文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现在还没有回信,除了等待,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独孤立秋微微叹了口气,又问道:“殿下找我有事?”

  郭宋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甜菜之事,第一批甜菜已经运到了吧!”

  北庭种植的第一批甜菜去年收获后,全部被独孤家族出高价收购,先是运到了兰州,但随着黄河结冰,大批甜菜没有来得及运回长安,现在已开春,郭宋比较关心这件事。

  熬糖法在一百年前就从天竺传到了唐朝,用甘蔗熬制的白霜糖已经出现,但价格极其昂贵,一直是权贵专用,目前长安市场上基本看不到,主要在成都和洛阳,在那边能卖个好价钱。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甘蔗从岭南地区运输过来不便,原材料的稀少导致霜糖产量少,自然价格高昂。

  在白糖红糖没有出现前,甜味剂一直是用麦芽糖和蜂蜜,但口感不如红糖、白糖纯正,如果甜菜熬制的糖能够大规模推广,这对消费升级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独孤立秋点点道:“第一批几天前已经运到了,用骆驼运来的,三万斤,黄河现在凌汛,要到月底才能正式通航,所以先运一批过来熬制试试看,看看品质如何?”

  “开始熬制了吗?”郭宋又问道。

  “今天开始熬制,我特地请了吴家的老掌门吴应泰替我熬第一锅糖。”

  “这个吴家很有名吗?”

  独孤立秋微微笑道:“他们是熬糖世家,传承快百年了,从前皇宫的霜糖都是他们家熬制的,现在洛阳那边的熬糖名家都是吴家的徒子徒孙,吴应泰能熬出冰糖,代宗皇帝对他赞不绝口。”

  郭宋顿时大感兴趣,熬糖必须纯度非常高才会出现冰糖,看来这个熬糖世家确实有本事。

  “其实我觉得可以在北庭建一个熬糖工坊,先把甜菜熬制成粗糖,再运回长安精制。”

  独孤立秋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其实不光是甜菜,我还考虑在岭南建一座大型熬糖工坊,先熬制粗糖,然后走海运到扬州,再从扬州换运过来。”

  郭宋摇摇头道:“这个运输过程太漫长了,上次我建议你们把甜菜引入丰州大量种植,有没有考虑过?”

  “回禀殿下,我们去年已经着手实施了,试种植了一千亩,但甜菜需要两年才能长出来,如果丰州种植成功,也能像北庭那样熬出糖汁,我们才能进行推广,这个过程至少要花费五六年时间,所以这几年还是以北庭的甜菜为主。”

  郭宋笑道点点头,“我只是问问,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

  独孤立秋笑道:“其实殿下说得有道理,确实路途太遥远,如果不是因为独孤家和窦家涉足造船业,我们也不会想到去岭南建立熬糖坊。”

  “造船已经开始了?”郭宋微微一怔。

  独孤摇摇头,“还没有,还在选址中。”

  “还在选址?这进度太慢了,得加快啊!”

  独孤立秋苦笑一声道:“之前说的濡河口太偏僻,没有码头,以前的造船工场早已荒废百年,招不到工匠了,我们再三考虑,决定还是不在那边造船。”

  “然后呢?你们决定在哪里造船?”郭宋问道。

  “我们考虑在漳河口附近建造船场,那一带有很好的造船基础,还有一座海港,冬天不冻,另外,我们考虑造船耗时太长,光备材就需要好几年,造出一艘三千石海船,至少要十年时间,所以我考虑先购入一批海船。”

  这个消息让郭宋精神一振,他连忙问道:“购船有眉目了吗?”

  “有眉目了!扬州一个很有名的海商要出售十艘海船,都是八千石的大海船,我们已经派去接洽了。”

  “可是扬州刘东尚的家族?”

  独孤立秋点点头,“就是刘家的船,他们家族经营海上贸易数十年,手中有大海船上百艘,据说被朱泚盯上了,他们家族便开始分散资产,卖船也是迫不得已。”

  郭宋想了想道:“是谁去扬州和刘家接洽?”

  “犬子明礼和窦仪的侄子窦扬。”

  “能联系到他们吗?”

  “应该可以。”

  “你让他们去一趟扬州高升客栈,那边会有我的最新指示,我会写一封亲笔信给刘家。”

  第九百三十七章 漳河海港

  鲁城县是沧州面积最大的一个县,基本上沧州一半的滩涂都属于它的县域,光海岸线就长达数百里。

  鲁城县辖内一共有三座大盐场,北面的两座盐场为盐铁司直辖盐场,目前也是晋国的产盐重点地区,而南部盐场属于地方盐场,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导致现在矛盾激化,几任县令都黯然离去。

  韩愈上任已经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他表现得十分低调,刚上任时他转达了盐铁司的解决方案,属于地方官府的盐田,全部划归盐铁司,而个人的盐田,盐铁司将以两倍的市价收购。

  把这个政策宣布后,他就不管不问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鲁城各地视察。

  这天上午,他抵达了漳水河口,漳水河口同时也是拒马河河口,就是今天的天津塘沽,在盛唐时期,这里修建了很大的港口码头。

  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漳水河口的码头便渐渐演变成盐码头,名义上它依然是属于鲁城县管辖,但实际上,它已经被河北盐铁转运署控制了,平州和沧州生产的海盐集中运到这里,在这里上船,然后沿着漳水转运到永济渠南下。

  漳水港口已经形成了很大的集镇,主要是盐工和他们家属,足有近万人在这里生活,已经快形成一个小县城了。

  这让韩愈很惊讶,他从鲁城县一路北上,所见之处都荒无人烟,这里却很热闹繁华。

  “韩县君,这里没有县里的外派官员吗?”杨骏忍不住问道。

  韩愈笑了笑道:“我问过县丞,有个押司长驻港口,但估计没什么地位,这里应该是由盐铁司控制。”

  杨骏建议道:“要不去码头那边看看吧!那边应该有官衙。”

  韩愈点点头,带着杨骏以及二十几名士兵向码头方向骑马而去。

  不多时,他们抵达了码头,码头是用青石铺砌而成,长达数里,同时同时停靠十几艘五千石的大船,不远处还有一处避风海湾,里面至少可以停泊几百艘大船。

  但此时码头上却停满了盐船,码头不远处有几十座大仓库,里面的海盐堆积如山,数百名盐工赶着驴车,将一袋袋盐运上盐船。

  韩愈一路打听,终于在码头仓库背后找到了官衙,这是几座大院子,里面都是盐铁司的官员和士兵,其中一间小院子门口挂着一块牌子:鲁城县河口镇。

  就是这里了,韩愈刚走到院门口,却从院子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长得又黑又胖,他上下打量一下韩愈问道:“你找谁?”

  韩愈拱拱手道:“我是鲁城新任县令,我找宋押司。”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在下便是押司宋山,尊驾可是韩县令?”

  韩愈笑着点点头,中年男子连忙躬身行礼,“小人不知县君驾到,有失远迎,请县君恕罪!”

  “不必客气,这里是官衙?”韩愈指着院子笑问道。

  “哎!哪里是什么官衙,就是驻镇所,县君请进!”

  宋山很客气地将韩愈请进院子,院子也不算小,有四五间屋,一半宿舍,另一半便是公署。

  韩愈走进房间坐下,他打量一下房间,房间不大,四面墙壁斑驳,掉了大半墙皮,收拾还算整齐,只摆放几张旧桌凳。

  宋山给他倒了一碗热水,苦笑道:“这里的水质不好,很苦涩,请县君海涵了。”

  鲁城县的水质也很糟糕,韩愈已经习惯了,他稍稍喝口水,润润喉咙,又问道:“这里主要管什么事情?”

  宋山叹口气道:“以前这里整个码头都归我们管,但现在已经归盐铁司了,这里很多盐工和家属都是鲁城县人,他们之间如果发生矛盾,都会跑我这里来调解,另外,这里需要盐工的话,盐铁署的官员会来找我,我再向县里提出申请,由县里负责招募劳工。”

  韩愈明白了,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劳务外派所,负责管理劳工。

  韩愈又问道:“这座海港还能运转吗?我的意思是说,停泊海船之类。”

  “当然可以,朱滔和中原朱泚有很多大宗货物往来,大船都是在这里停泊卸货,然后再用槽船转运到幽州,我记得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有十艘五千石船只来这里停泊卸货。”

  这时,走进来两名男子,为首之人道:“我说老宋,咱们酒也喝过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县里问一问。”

  “你们来得正好!”

  宋山连忙起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韩县令,特地来河口镇视察,你们要买地和他谈。”

  两名男子连忙拱手道:“久仰!久仰!”

  韩愈一头雾水,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宋山给他介绍道:“这两位一个是京城独孤府的李管事,另一个是窦家的金管事,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准备在河口镇买地造船。”

  原来要在河口镇办造船场,这是好事情啊!

  但韩愈还是有点糊涂,便笑道:“我刚上任还不到一个月,这里面的关系还稍微理不清楚,买地不是找盐铁司吗?”

  宋山连忙道:“我先解释一下吧!启禀县君,盐铁司虽然在使用码头和仓库,但码头和仓库不属于他们,是属于沧州州衙,盐铁司只是暂时租用,他们的地盘是南面几大盐场,和码头仓库无关,另外,码头和仓库以外的地盘是属于咱们鲁城县,他们要买的土地不在码头仓库范围内,属于咱们鲁城县管辖,也就是河口镇。”

  韩愈这才明白,他笑着请两位管事坐下,笑眯眯问道:“想买的土地已经确定好了吗?”

  李管事点点头,“前不久,两大家族都派人来过,具体位置已经定好了,然后就是想县里申请,报价购地。”

  韩愈起身道:“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一行人离开码头,骑马来到漳水南岸,两位管事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们发现杨骏和二十几名士兵个个骁勇强悍、威风凛凛,就算他们家主的卫士都远远不如,令两人十分惊讶,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手下?他们不由对韩愈刮目相看,语气中也客气了很多。

  两个家族看中的土地距离码头约两里,土地平坦,长满了很多耐酸碱的杂草,北面便是滔滔的漳水,河道宽达数里,水很深,非常适合造船。

  他们想买下的土地约有五百亩,北靠漳水,南接河口镇,说是河口镇,其实就是十几间东倒西歪的屋子,基本上都是店铺,有酒馆、客栈、杂货铺,还有一间妓院,再南面就是盐工和家属的聚居区。

  李管事用马鞭一指道:“这五百亩地现在都是荒地,根本就不值钱,我们拿到地以后,还要修路造房,耗费极大,我们的东主的意思,要么每亩一贯钱买下,要么就用五百贯租给我们二十年,当然要和县令商量。”

  韩愈虽然年轻,却为人谨慎,颇明事理,他微微笑道:“我倒是想现在就签字批租给你们,但两位管事应该也明白,这件事我不能绕过州衙,虽然是县里出地契,可如果绕过州衙,以后会有麻烦。”

  李管事点点点头,“我理解,那什么时候能有明确答复?”

  “两位管事先随我去县里吧!我回去就上报州衙,估计也是走走形式,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有答复了。”

  两名管事对望一眼,官场的规则摆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和县君一起去县里。”

  第九百三十八章 分化打压

  这次韩愈巡视河口镇港区用了四天时间,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路上,当他们一行人回到县城,却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氛,韩愈心中奇怪,他把两名管事安排在县驿馆,便直接来到县衙。

  刚进官房,幕僚许坚便迎上来道:“县君,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

  许坚向外瞥了一眼,见外面站着几名县吏,正鬼鬼祟祟向这边探头探脑,他将韩愈拉进房间,关上门道:“昨天上午在东城外盐田发生了大规模械斗,死了十几个人,伤了数十人。”

  韩愈一惊,连忙问道:“具体怎回事?”

  “听说前两天高家和苗家达成妥协了,两个家族去找费家协商分配盐田,但费家态度强硬,坚决不肯让步,坚持按照六二二的比例分配,三家谈判失败,昨天上午高苗两家自己去划分地界,引发费家的强烈抵制,械斗便爆发了。”

  韩愈很清楚这里面的根源,在于前任沧州刺史黎斌为了挑拨三家的关系,奖励三家两万亩盐田,却不肯清晰划分,只是让他们自己协商分配。

  费家认为这是自己争取来的利益,费氏家族应该拿大头,费家坚持按照六二二比例分配,其他两家要求平分,最多妥协为四三三比例,导致三家矛盾盾重重。

  之前几任县令一来就要强势打压,使三家暂时放下恩怨,一致对外,但韩愈到来却十分低调,尤其抛出一个大礼包,盐铁司有意以两倍市价收购大家手中的盐田,在切切实实的利益面前,三家开始激烈争夺起来。

  “死的都是什么人?”韩愈又问道。

  “基本上都是高苗两家的人,他们没有武器,而对方是气势汹汹有备而来,这次比较严重是高氏家主高嵩的小儿子高长信被当场砍死,高嵩另外一个侄子也死了,苗家也死了一个子弟,就是上次带头围攻县君的苗大志,张陶的小舅子,被打成重伤不治身亡。”

  韩愈神情凝重,这次事态真的严重了,以前械斗只是伤人,即使出人命也是家丁或者盐工,而这一次是家族嫡子被打死,这个仇就结大了。

  “那个苗大志也是嫡子吧!”

  许坚点点头,“听说是苗氏家主之子,但也有说是侄子,具体还不清楚,但肯定是嫡子。”

  “那费家的态度呢?”

  “昨晚下午,高苗两家抬着尸体去费家讨要说法,费家大门紧闭,始终没有理睬。”

  “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韩愈问道。

  许坚摇摇头,“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接下来,高苗两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时,门外传来县尉张陶的声音,“韩县令回来了吗?”

  韩愈连忙上前开了门,笑道:“刚刚才回来!”

  “我在外面看见韩县令的马,我估计县令回来了。”

  “张县尉有事?”

  张陶点点头,他看了一眼许坚,却欲言又止。

  许坚立刻会意,连忙笑道:“我正好有点事,你们聊!”

  他匆匆去了,张陶走进屋,顺手关了门,神情凝重道:“有件事想和韩县令谈一谈。”

  “张县尉请坐!”

  两人坐下,张陶沉默片刻道:“费家其实一直和朱滔有勾结。”

  韩愈一怔,“张县尉,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当然清楚我在说什么!”

  张陶冷笑一声道:“这件事苗家知道,高家也知道,费家有个女儿是朱滔的妃子,所以他才会那么强势,两万亩盐田一家就要吞掉一半多,坚决不肯让步。”

  “这个……只能证明他从前吧!现在朱滔去了辽东,费家应该和朱滔断绝关系了。”

  张陶摇摇头,“我说的两者勾结,不光是指从前费家强势,我也是指现在,现在费家依然和朱滔有勾结。”

  “你可有证据?”

  “当然有,费府中有一个男子,叫做费鹿,他真名叫作彭鹿,上个月从辽东过来,是朱滔手下的亲卫,他带来了一封朱滔的亲笔信。”

  张陶走了,韩愈立刻将许坚等三人召集起来,把张陶的话告诉了他们。

  许坚眉头一皱道:“看来高苗两家是希望我们出手,只是张陶说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我倒觉得这个可信度很高!”

  麻晴川笑道:“连名字都说出来了,再说这不就是我们所期待的?抓住费家的把柄收拾他,全县百姓也无话可说,高苗两家更是支持我们,我们可以试试看。”

  杨骏也明确表态道:“只要县君下定决心,我们负责抓人,搜查信件!”

  韩愈负手走了几步道:“这件事光靠我们还不行,必须向驻军请求支援,杨将军能不能发鹰信给晋王殿下?”

  杨骏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笑道:“晋王殿下已经料到你会请求驻军,特地给了我这面金牌,只要在沧州境内,可以调动五百军队。”

  韩愈大喜过望,连忙问道:“现在出发吗?”

  “我现在就赶去中盐场,请驻军前来支援,在我回来之前,请县君尽量不要惊动费家。”

  晋军在沧州目前有三千驻军,主要护卫各大盐场和港口,杨骏去的中盐场距离县城只有百里,一天就能赶到,杨骏率领几名随从立刻出发。

  韩愈在这个关键时刻病倒了,任何人都不见,在家安心养病。

  虽然费家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但并非代表他们不重视这场械斗的严重后果。

  费府中堂上,家主费诚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听完长子费阳的汇报。

  费诚年约六十余岁,脾气火烈,身体却不太好,几年前他一次发怒,引发脑梗倒下,从此半身不遂。

  “父亲,这一次械斗我们确实过份了,打死了两个高家嫡子和一个苗家嫡子,这种事情从未有过,高苗两家岂肯善罢甘休,父亲,我们应该去道歉赔偿,原不原谅是一回事,但不能让事态再扩大,三家从此结仇,以后我们费家的日子难过了。”

  费诚虽然名字中带个诚字,但他心中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他冷冷哼了一声,“是谁先动手的?若不是苗大志先挥铁棍把刘管事打死,脑袋都打开花了,我们会下死手?还有,你兄弟费星两条腿被打断成七八截,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们怎么不来道歉?”

  “父亲,以前械斗也发生无数次,但从未像这次这样惨烈,这件事我越想越不对,总觉得有点蹊跷。”

  “你觉得有哪里不对?”

  “父亲,新任县令来了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这次械斗的原因从表面看还是因为盐田分配,但根源却是盐铁司愿意按照两倍市价收购盐田,这是新县令说的,但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你的意思是说,新县令以退为进,故意挑起我们三家的争斗?”

  “孩儿确实是这样怀疑的。”

  费诚想了想道:“这样吧!派人去漳河口盐铁署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消息,但我估计他们也不一定知道,这件事还得办法问问长安。”

  “如果真是假消息,这个韩县令就不能轻视了。”

  费诚重重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我一定会打断这个狗官的双腿!”

  第九百三十九章 软硬兼施

  杨骏带着五百士兵在第二天半夜返回了鲁城县,他命令士兵在城外稍事休息,他则先一步潜入城内。

  他们必须先一步掌握费阳暗通朱滔的证据,无论是参事堂还是晋王,目前都严厉禁止以私通敌国为借口栽赃诬陷商人和普通百姓,一旦查实将严惩不贷。

  所以韩愈要动费家,必须要切实的人证物证,人证不光有张家和高家,更重要是当事者,如果能抓到朱滔派来的人,那个叫彭鹿的人,那么人证就全了,其次是物证,最好的物证就是书信之类。

  杨骏带着五六名武艺高强的士兵三更时分潜入了费宅,费家毕竟只是地方大户,不会像豪门世家那样戒备森严,他们先找到了费府管家,费府管家姓毛,他在睡梦中被惊醒,发现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吓得他差点尿床。

  “你们……是什么人?”毛管家颤抖着声音问道。

  “少废话,彭鹿住在哪里?”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毛大管家刚犹豫一下,刀加大了力度,脖子上的血流下来了,毛大管家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他住东院第二间屋,整个东院就……就他一个人住!”

  毛大管家被迅速捆绑起来,嘴里堵上袜子。

  几名黑衣人迅速找到东院第二间屋,果然如大管家所言,其他房间都是外面挂锁,只有这间屋从里面锁上,里面隐隐传来鼾声,几名黑衣人轻轻撬开窗子,翻了进去……

  杨骏则潜入了费阳的内书房,他将窗户挂上一层不透光的黑布,点燃了一个小灯笼,迅速在房间里翻找,房间里陈设比较简单,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只书橱,但书桌和书橱都找遍了,没有他要找的信件。

  这时,杨骏的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里还有一只小箱子,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香炉,但很快发现不是香炉,竟是一只铜箱子,上面还有一把小金锁。

  ‘咔吧!’杨骏拧断了锁,打开箱子,里面是厚厚一叠信件,用丝绦扎好,第一封信就是朱滔写给他的信,杨骏看了看写信日期,这很重要,日期是去年十二月,朱滔已经被赶去辽东了,这就是费阳勾结朱滔的证明。

  杨骏拿着信迅速离去了……

  天还没有亮,五百士兵便将费家团团包围,此时,费阳也被叫醒,他起身披上衣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管家战战兢兢道:“昨晚有人潜入府内,住在东院的彭鹿已不知去向!”

  费阳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有没有留下纸条?”

  “什么都没有留下?应该是被人掳走了。”

  ‘被人掳走了?’

  费阳心中一阵恐惧,这会是谁干的?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匆匆自己的书房,他快步走到书桌前蹲下,心中一下子凉了,只见铜箱子上的小锁已被拧断,丢在一旁。

  “大哥,不得了啦!”

  兄弟费弘连滚带爬跑进来,声音惊恐地喊道:“外面来了好多军队,把我们府宅包围了。”

  “咚!”前院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这是大门那边发出的声音,有人在撞击大门。

  费阳慢慢站起身,他脸色变得惨白,这次费家在劫难逃了。

  ……

  半个时辰后,二十几名费家男子垂头丧气地被士兵押出府宅,府宅外面已人山人海,数千县民跑来看热闹,县民们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向他们通报,费家勾结朱滔乱则企图里应外合,夺取鲁城县。

  费家在鲁城县名声不错,有些老者想替他们说情,可听说是勾结朱滔,就没人敢出头了。

  高家和苗家也在列,他们心情复杂地望着费家人被押走,一方面,他们长长出了口恶气,另一方面他心中也担忧,费家倒霉,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毕竟他们很多利益都休戚相关。

  韩愈虽然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但他意志很坚定,他要在鲁城站稳脚跟,把盐田诸事理顺,他必须除掉费家,或者是赶走费家,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抓不住这次机会,他也会和两个前任一样,最后灰溜溜辞官走人。

  这时,许坚走进官房,把一份鸽信交给韩愈,“这是晋王殿下给你的信件!”

  韩愈精神一振,他就在等晋王殿下的信呢!

  许坚是前天发鹰信去长安,今天回信来了,他连忙打开信细看,上面只有简单几句话,‘把费阳以及人证物证押往长安,没收其家族财物,尽快启动盐田生产。’

  韩愈心中变得亮堂起来,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个时辰后,韩愈来到了费家,见到了被软禁了费氏家主费诚,长子被抓走,家族男子被扣押,他仿佛老了十岁,费城此时内心充满了恐惧,费氏家族难道要彻底毁在自己手上吗?

  “韩县令打算怎么发落我费家?”费城嘶哑着声音问道。

  韩愈冷冷道:“费家的盐田和房产将没收为官,至于费家人,我给你们两条路选择,第一条路,费家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皆流放岭南十年;第二条路,官府可以不追究费家,除了费阳以外,但是有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费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线希望。

  “条件很简单,费家带着细软迁离沧州,我不管你们去哪里?但必须离开沧州。”

  费诚缓缓点头,“让我考虑一下吧!”

  “我给你两天时间,你自己选择。”

  韩愈说完便转身走了,事实上,费诚已经没有选择了,他闭目想了想,费家在赢州河间县还有一座大宅,他可以把家族迁到河间县,然后在那里购置田产发展。

  费诚长长叹了口气,打一辈子的雁竟然被小雁啄瞎了眼睛,这个新县令韩愈手段颇为狠辣,他真的看走眼了。

  ……

  次日一早,费诚通知韩愈,他接受了第二个的方案,此时费阳和人证彭鹿已经坐盐船押往长安。

  二十几名费家子弟全部被释放,并要求他们在天黑前离开鲁城县,到了中午时分,费家老小约一百余人乘坐三十几辆牛车离开了鲁城县,前往赢州河间县。

  随着三十余辆牛车消失在远方,费家在鲁城县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时,韩愈召集高家和苗家两家家主议事,他拿出了解决方案,当年朱滔强征或者低价强购百姓的盐田大约有三万亩,后来朱滔又通过沧州刺史黎斌拿出两万亩奖励给三个家族,韩愈认为这两万亩盐铁私授不合法,所以两万亩盐田必须收回官府,官府另外拿出一万亩盐田,连同这两万亩盐田一起,还给鲁城县百姓。

  在韩愈强势打压费家后,高家和苗家都胆寒了,他们都意识到,费家其实就是毁在那两万亩盐田上,如果他们不接受,他们会成为全县百姓的公敌,万般无奈之下,两个家主都只能接受了韩愈的方案。

  消息传来,满城沸腾,百姓们敲锣打鼓,欢庆他们的财产又重新回归。

  接下来,韩愈又和沧州州衙以及河北盐铁署达成了分利协议,县衙负责组织盐工晒盐,盐铁署将以每斗十文钱的价格收购海盐,十文钱中去掉三文工钱,地方官府所获得每斗七文利益中,县衙拿四文,州衙拿三文,私人盐田所产海盐也同样按照每斗十文钱的价格由盐铁署统一收购。

  在理清了各方利益后,鲁城县的下盐田开始大规模采盐。

  两个月后,鲁城县的局面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杨骏和两个幕僚以及数十名士兵和县令韩愈依依惜别,他们离开了鲁城县,返回京城。

  而就在费家被赶出鲁城县没有多久,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的联合造船工场也正式签署了卖地协议,以每亩两贯钱的价格,将漳水南岸的五百亩土地卖给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漳水造船工坊也由此运转起来。

  第九百四十章 秘密争取

  沧州鲁城县这段时间颇受郭宋重视,倒不是因为盐田产权纠纷,他关注鲁城县,是因为漳河河口的造船场以及码头,尤其是码头,可以说,河口码头是晋国的第一个出海码头,意义非同小可。

  他已经责令河北盐铁转运司和沧州官府尽快修缮河口码头,让这座北方第一海港重焕青春。

  郭宋最近很注重海港是有原因的,为了攻打河北,朱泚从去年开始增加税赋,以补充日趋紧张的军费,导致了中产阶层百姓大量破产,为了缓解京城的社会矛盾,以及更多的征集税赋,朱泚把魔掌伸向了一向富庶的扬州,开始打扬州富豪的主意,第一批被盯上的家族中就有著名的大海商刘氏家族。

  官房内,郭宋在听取独孤立秋三子独孤明礼的汇报,独孤明礼原本是皇宫千牛卫直长,泾源兵变后他就从皇宫里辞职出来,负责独孤家族江淮江南的生意。

  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在扬州都有生意,独孤家族也不例外,这些年独孤明礼一直长驻扬州,替家族打点生意,但他同时又是郭宋的小舅子,郭宋封他为市舶署扬州支使,也算是郭宋的手下。

  郭宋没有兄弟,而自从郭子仪去世后,郭家对他一直比较冷淡,并不像郭子仪那样把他视为族人,相反,郭家更看重唐朝正统,几乎迁去了成都。

  也是这个缘故,郭宋对郭家也没有太多重用,至于灵州郭氏,那更不堪大用。

  相反,郭宋却很看重独孤家族,虽然他们是关陇贵族,但这个家族更务实,对自己也比较忠心,独孤立秋的五个儿子个个精明能干,长子独孤明仁已升为太常署署令,主管祭祀。

  还有五子独孤谦,主管独孤家族的几大产业,同时还是太学商科外聘教授。

  眼前这个独孤明礼是次子,长年在扬州,对海外贸易很熟悉,郭宋便有意将他向市舶署方向培养。

  “启禀殿下,刘尚东一直拿不定主意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刘思古力劝朱泚不要竭泽而渔,所以这段时间,扬州富豪的压力又轻了不少,另一个原因是两浙道安抚使韩滉也在劝刘尚东把家族生意转到明州,开出的筹码不低,好像承诺十年内不征税赋,还会便宜卖给刘家一个专用码头,让刘尚东颇为动心。”

  郭宋淡淡笑道:“刘尚东虽然动心,却并没有答应去明州,为什么呢?”

  “他怕得罪殿下!”

  “这就对了,说刘尚东这个人还是有点眼力,我们应该还有机会。”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你立刻回扬州,告诉刘尚东,如果他的家族愿意来长安长住,我可以卖给他一座三十亩的园宅。

  其次,他家的航船可以分为北方航队和南方航队,北方航队放在河口港,如果他们家族的船队能为晋军立功,我甚至会考虑封他爵位。”

  独孤明礼挠挠头道:“殿下最好能写一封亲笔信,以书面方式承诺他,我觉得会更有效果。”

  “可以!”

  郭宋欣然答应,“我马上写一封信给你带去,你辛苦一下,最好今天就出发,这件事不能拖得太长,免得夜长梦多。”

  郭宋之所以下血本拉刘尚东,甚至把只有权贵功臣才能居住园宅卖一座给他的家族,主要起到一个千金买骨的作用,吸引更多的扬州富豪来长安定居。

  另一个原因是郭宋看中了刘家的数百艘海船,这些海船无论对他攻打辽东,还是夺取泉州、岭南都有重要的意义。

  ……

  扬州自从被朱泚军队占领后,便开始走下下坡路,一方面是朱泚征收高额商税,还有架间税、盐税、酒税等杂税,使扬州百姓和商人税赋压力很大。

  另一方面,朱泚对扬州商人进行隐形剥削,比如朱泚在扬州采购货物,付钱很慢不说,而且都是用新钱支付,这种新钱含铜量只有六成,而且是法定货币,商人们不接受也得接受,但商人们都不愿意保存这种货币,会想法设法换成黄金白银,或者换成老钱,这就导致商人在货币上又会亏损两成左右。

  如果只有这两方面的盘剥,商人们能忍就忍了,但让扬州大商人们害怕的是,朱泚看中了他们的财富,将用明抢暗夺的手段将大商人们的财富洗劫一空。

  去年十一月,扬州商人圈中就秘密出现了一份名单,一共二十户大商人,传闻将是朱泚掠夺的第一批人家。

  但传闻很快变成现实,扬州著名绸缎大商人程定国被控告私通李纳,程定国被抓,家族三座府宅和二十几家商铺都被抄,光上等绸缎就被抄走三十万匹,还有数不清的黄金、白银和铜钱,以及大量的玉石珠宝等财物。

  程定国的遭遇使扬州富豪们纷纷恐惧起来,千方百计转移钱财和资产,刘尚东的十艘八千石海船就在这个背景下卖给了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

  八千石的绝对属于军队的战略资产,前年朱泚征用了刘家二十艘海船给朱滔送货,结果船只被朱滔扣押,实际上就是被霸占了。

  刘家害怕重蹈覆辙,便将十艘八千石的船只便宜出售,被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以八千贯每艘的价格买了下来。

  刘尚东今年约五十余岁,十几岁就跟随父亲出海贸易,直到十年前接任家主之职后,他才不再出海,算起来,他出海足有三十年,练就了一身的胆识。

  刘尚东和别的豪门一样,都已决定举家离开扬州,至于离开长安去哪里,大家都没有想清楚,有人想去苏杭,有人想去长安,也有人想去成都。

  但所有人都在犹豫观望,最近朱泚缓和了高压措施,使大家稍稍喘了口气。

  刘尚东最初是想把家族迁去杭州或者越州,把船队迁去明州,这是个很好的方案,大部分家人都比较支持,刘尚东忽然又变得很犹豫,因为郭宋也在招揽他,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可不想得罪晋王,将来给自己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这天下午,刘尚东在书房看报,他喜欢看《长安快报》,尤其第二版有一个讲玉的专栏,一个叫做安西美玉的作者在讲玉的各种玩法。

  刘尚东极为痴迷于玉石,他收集了大量玉石,看完专栏,他才知道,安西的玉和中原的玉不太一样,辽东产的玉叫做岫玉,东海产的玉其实是水晶,四大名玉中,只有安西于阗镇河里产的玉才是真正的羊脂美玉,带有丰富漂亮的外皮。

  刘尚东这才意识到,他收集的几千块玉几乎都是辽东岫玉、南阳独山玉以及蓝田玉,唯独没有于阗美玉,这让他心中颇为遗憾。

  这时,管家来报,“独孤公子又来了!”

  刘尚东一怔,独孤明礼又来做什么,难道船只的资量不合格?对方要退货?

  但一转念,他就明白了,刘尚东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晋王还真不肯罢休。

  他连忙令道:“请他到贵客堂稍坐,我马上就过来。”

  不多时,刘尚东来到了贵客堂,贵客堂上独孤明礼正在喝茶,他风尘仆仆,刚进城就直接赶来了。

  虽然长途跋涉很疲劳,但孤独明礼内心却很兴奋,他能感觉到晋王对自己的信任,晋王对他推心置腹,把拉拢刘家的真正用意也告诉了他,要把扬州的富豪引到长安去,只要刘家成功了,后面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跟随。

  独孤明礼对这一次的说服充满了信心,晋王拿出了诚意,相信刘家不会再像上两次那样态度含糊不清了。

  “咳!咳!”

  堂下传来两声重重的咳嗽,刘尚东负手走进大堂,独孤明礼连忙起身陪笑道:“小侄又来打扰世叔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千金买马

  刘尚东呵呵一笑,“能和独孤家族交往,是刘家的荣幸,何谈打扰二字?”

  “世叔过谦了!”

  刘尚东请独孤明礼坐下,笑问道:“那十艘大船开始使用了吗?”

  独孤明礼欠身道:“目前停泊在润州进行修检,然后准备去一趟新罗,采购新罗的纸和药材。”

  刘尚东捋须笑道:“新罗的纸比较便宜,好像只有长安的三成吧!药材也不错,能够买到高年份的人参,你们是准备把润州当做母港?”

  独孤明礼摇了摇头,“我们是准备把沧州河口港当做母港,货物到岸后可以直接转内河运输,运往长安。”

  刘尚东倒有了几分兴趣,问道:“河口港没有废弃吗?”

  “当然没有废弃,现在是用作盐港,目前盐铁司和沧州官府以及县衙正在对港口进行全面修缮,相信它迟早会成为北方最大的港口。”

  既然已经提到了河口港,独孤明礼索性顺着这个话题继续深入,“朱泚在河北大败,根据确切消息,他又要再招募十万大军,但军费从哪里来?洛阳和中原已经被他掏空,他只能打江淮的主意,扬州是首当其冲,相信不久,朱泚又要对扬州巨商动手了,刘世叔,扬州已很不安全,该做抉择了。”

  说到这,独孤明礼取出晋王郭宋的亲笔信放在桌上,推给了刘尚东,“这是晋王殿下给世叔的亲笔信,请世叔过目!”

  刘尚东吓了一跳,竟然是晋王殿下给自己的亲笔信,他连忙恭恭敬敬拾起信,打开信细细看,看完了信,他一时沉思不语。

  独孤明礼看出刘尚东有点动心了,便趁热打铁道:“晋王殿下一直给我父亲说,以儒治国,以军强国,以农养国,以工兴国,以商富国,他是发自内心的发展商业,并非是为了养肥杀猪,现在长安又成为天下最繁盛之地,绝非偶然,而是晋王殿下长期重商的结果,人往高处走,我觉得刘家选长安才是最明智的。”

  刘尚东半响道:“晋王殿下的诚意我看到了,说实话,我很感动,但这种抉择对刘家是大事,我需要和家人商量,这样吧!两天后,我给独孤公子一个正式答复。”

  ……

  独孤明礼告辞走了,刘尚东随即来到后宅,找到了他的父亲刘循,他的父亲出家修佛,已久不问家族之事,但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他希望父亲能给自己指引一个方向。

  禅房里传来木鱼声,父亲刘循清冷地说道:“我潜心修佛,已不问世事,这些事情你们商量决定,何必来问我?”

  刘尚东跪在门口道:“如果是小事,孩儿就不打扰父亲了,但这件事事关家族生死存亡,孩儿拿不定主意,恳请父亲指点迷津。”

  半晌,刘循淡淡道:“进来吧!”

  刘尚东走进父亲的禅房,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房间里除了一只香炉,一个蒲团,一只木鱼外,再无他物,他年过七旬的老父亲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目光威严地看着他。

  刘循可比他的儿子刘尚东厉害多了,他数十年走南闯北,下南洋,走日本,西到天竺、波斯,可以说,刘家能成为大唐第一海商,完全是刘循打下的基础。

  但他在十年前忽然看破红尘,出家为居士,一直在家中潜心修佛,基本上不再管家族的事务。

  刘尚东跪下道:“孩儿今天收到了晋王郭宋的亲笔信,诚挚邀请我们刘家迁往长安,这是他第二次发出邀请了,孩儿心中很矛盾,不知该怎么办?”

  “他开出了什么条件,居然让你感到了他的诚挚?”刘循问道。

  “晋王给孩儿写亲笔信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大的诚意,另外他在信中承诺卖一座三十亩的园宅给刘家,作为刘家在长安的府宅,如果将来刘家做出贡献,他还会给刘家封爵。”

  “你们是不愿意迁去长安吗?”

  刘循口中所说的你们,是指刘尚东和他的两兄弟,以及他的三个儿子,他们六人可以决定家族的未来。

  刘尚东叹口气,“我是中立,只有二郎想迁往长安,其他四人都想去杭州,然后把船队迁往明州。”

  “既然大部分人都想去杭州,你又担心什么呢?”

  “孩儿担心晋王给足了我们面子,但最后我们却不领情,恐怕他将来会报复我们。”

  “你觉得他能报复到刘家吗?”刘循又问道。

  刘尚东点点头,“如果他想报复,完全能做到。”

  刘循沉思片刻又问道:“我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报复刘家?仅仅是因为面子上放不下?”

  “不是因为面子放不下!”

  刘尚东解释道:“父亲,这其实也就是他为什么要笼络刘家的原因。”

  “你具体说说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孩儿心里明白,他其实是对我们的海船很看重,他们长期在西面,刚刚才拿下河北,得到了出海口,但他们没有出海的大船,要造一批大海船的话,没有十年二十年是办不到的,时间上对晋国很不利,所以晋王就想借助我们刘家的海船。”

  刘循点点头,“你分析得比较有道理,看起来我们确实对晋王很重要,既然如此,那迁往长安就是了,你又担心什么?”

  “我倒不担心什么,关键是老三和我的几个儿子,他们担心晋王会像朱泚一样,以借船为名义,以后就不还了,朱泚就借了我们二十艘大船,后来被朱滔扣押,再也没有还回来,事情就不了了之。”

  刘循轻轻抚摸手中的木鱼棍,半晌他缓缓道:“我给你一个建议,如果刘家能够在海外生存,再也不回中土,你们确实不用考虑上位者的要求,但如果你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就必须有一个选择。

  所谓商人不介入政治,那些都是幼稚的谎言,信了它会害死人,你们觉得将来谁能统一天下,就去投靠谁,越早投靠,将来获得的红利会更大,不要在意一时半会儿的得失,目光要着眼长远。”

  “孩儿明白了!”刘尚东给父亲磕了一个头,慢慢起身退下。

  刘循闭上眼睛,又重新开始敲打木鱼念经,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刘尚东随即又召集两个兄弟和三个儿子到后堂议事,不同于上次他优柔寡断,被兄弟儿子的争论弄得他迟迟拿不定主意,现在他父亲给他上了一课,没有立场的商人就是案板上的鱼肉,谁都可以宰你,你要别人保护你,却什么都不肯付出,那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上次我和大家讨论之事,我已经决定了!”

  刘尚东看了一眼众人,不紧不慢道:“我决定把刘氏家族迁往长安,暂时告别扬州。”

  大堂上顿时一片惊诧,长子刘青山急道:“父亲,不是决定迁往杭州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刘尚东晃了晃手上的信,“晋王郭宋写给我的亲笔信,他以天下至尊的身份请求我们迁往长安,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如果我们不予理睬,总一天我们会后悔。”

  刘青山望着父亲手中的信件沉默了,他当然不傻,晋王给出多大的诚意,就有多大的压力,韩滉虽然邀请他们去江南,却没有拿出亲笔信,其实刘家还是一切都靠自己。

  “大哥,晋王给了什么优厚条件?”老三刘尚南问道。

  “答应卖一座三十亩的园宅给我们,答应将来给我们家族封爵,前提是要立功,另外,答应我们可以把一部分船只放在明州,另一部分船只放在沧州。”

  “这样最好不过!”

  老二刘尚北激动道:“实际上就是答应我们刘家狡兔三窟,在江南留条后路,而且居然答应卖园宅给我们,这个诚意着实令人感动。”

  刘尚东的次子刘青云举手问道:“二叔,园宅是什么?”

  “说你这小子无知了吧!园宅就是曲江东岸的宅子,那是皇亲国戚以及各大权贵住的地方,从来没有哪个商人可以住进去,当然,我们住不住园宅是一回事,关键是晋王拿出了诚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尚东的三个儿子都不再反对了,刘尚东决然道:“既然我们决定要走,就加快速度,一旦被朱泚发现,我们就走不掉了,我们分两批走,最迟明天晚上,我们全家上船,北上沧州,再从沧州转道去长安。”

  事实上,刘家早就做好迁移准备,所有财富像蚂蚁搬家一样,都转移到三艘大海船上,海船停泊在润州码头,而几百艘海船都已提前去了明州,只要他们全家一百余口人上船离去,朱泚就休想再迫害他们了。

  第九百四十二章 碎叶失陷

  刘家的府宅后面便是一条小河,直通长江,连续两个晚上,刘家良贱一百四十余口人全部乘船离开了江都城,他们从主河道入长江,那边戒备森严,容易被盘查,刘家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在数十名村民的引导下,他们从一条秘密水道驶入了长江,向长江对岸而去。

  尽管官府严格封锁消息,但刘家迁往长安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扬州引发了掀然大波,也起到极好的示范作用,越来越多的豪门巨富也跟随着迁往长安,这是后话不提。

  而与此同时,朱泚的刮骨刀终于举起,一夜之间,扬州七家巨富被抄,罪名都是私通敌国,男子被杀,女眷没为官奴。

  就仿佛寒冬骤然降临,扬州城内充满了肃杀之气,四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黑市的黄金白银价格暴涨,很多富贵人家来不及变卖家产,纷纷收拾细软金银逃往长江对岸,再想办法辗转前往长安。

  时间进入三月后,长安终于得到了碎叶的消息,消息还是通过粟特商人传来,上午一早,史宦带着刚刚抵达长安的粟特商人康大庆来到了郭宋的官房。

  官房内,郭宋和几名高官神情肃穆而坐,康大庆给他们带来了最坏的结果,碎叶唐军全军覆灭,都督马卫江战死,碎叶被可萨人占领。

  “小民在酒馆里听掌柜说,当时,大食军攻占了拔汗那的渴塞城,碎叶王率两万大军反攻渴塞城,可萨人也答应出兵,但他们却趁碎叶空虚,出兵占领了碎叶,碎叶王停止攻打渴塞城,率军回来救援碎叶,却落入可萨军队的埋伏圈,全军覆灭,碎叶王脑袋被砍下来,在碎叶城门处悬挂了一个月。”

  康大庆所说的碎叶王就是碎叶都督马卫江,他极为痛恨马卫江屠杀拔汗那,所以他言语间充满了解气般的痛快。

  “唐军都战死了吗?”郭宋铁青着脸问道。

  康大庆摇摇头,“小民听说很多战俘都被押去了银矿,具体人数不知。”

  郭宋又问史宦,“你叔叔有消息吗?”

  史宦黯然道:“只是听说可萨人抓捕了一批有信鹰和信鸽的商人,我叔父估计也在其中,十有八九也是被抓去开矿了。”

  “现在碎叶是什么状况?可萨人的军队最东面到哪里了?”旁边潘辽问道。

  “碎叶变化不大,感觉和之前一样,该交的税都要交,但也没有多交,汉人开的店都还在,不过听说每家交了一大笔钱才逃过一劫。”

  停一下康大庆又道:“可萨人的军队没有再东进,过了冻城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可萨人的军队,一路上都是草原,没有任何军队,一直到勃达岭。”

  “顿多城有军队驻扎吗?”郭宋问道。

  勃达岭便是凌山山口,是碎叶通过安西的必经之道,在唐军没有占领碎叶之前,它就是大唐最西边界,那边有一座军城,叫做顿多城,平时驻扎两百士兵,冬天则减为五十人。

  康大庆点点头,“有军队驻扎,但他们对碎叶发生事情似乎一无所知,当然,我们是今天开春的第一支商队,发生在去年秋天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郭宋又问一些细节,这才命令从事把康大庆和史宦送出晋王府。

  郭宋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他走到窗前,心情烦闷地望着窗外。

  “殿下,我们准备好了吗?”潘辽问道。

  郭宋摇摇头,沉声道:“五万头骆驼已经到了四万头,张掖的粮食和物资正陆续运往北庭,庭州大概屯粮已达二十万石,兵甲三万套,火油五万桶,还有各种战备物资,但我也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

  这时,杜佑道:“我给殿下一个建议吧!”

  “杜司马请说!”

  杜佑不慌不忙道:“我觉得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要灭掉朱泚和李纳,要解决成都朝廷问题,这些都是我们的核心事业,至于碎叶边疆,殿下要么交付给一名大将去解决,要么等核心事业结束后,再慢慢考虑,它对我们影响不大,不急这一时。”

  潘辽也道:“杜司马说得很对,碎叶并不稳定,大食和可萨互有心病,我们出兵急,可能会导致他们放下分歧,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可如果我们没有动静,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会发生互讧,等他们先斗吧!斗累了,我们再出兵收拾他们。”

  郭宋眯眼望着远处的白云,他很担心碎叶的一批火器,有没有落在可萨人手上?可就算落入可萨人手上,又能怎么办?可萨人能仿制出来吗?

  ……

  “咚!咚!咚!”战鼓声响彻碎叶城上空,一万大食军列队站在数百步外,杀气腾腾,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攻打城门的一支军队。

  可萨人和大食人的谈判最终破裂,可萨人不肯从碎叶从撤军,也不肯从拔汗那国最北面的怛罗斯城撤军,激起了大食军队的强烈愤慨,数万大食军随即对碎叶城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碎叶城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吊桥,大食军可以依靠重型攻城槌撞开大门。

  城头上箭矢如雨,铺天盖地的箭矢射向一座巨型攻城槌,攻城槌高达一丈五尺,长达五丈,一根直径达一米巨木被制成攻城槌,用铁链挂在木架上,木架两边有巨大的木轮,在上千名大食军的推动下缓缓前行。

  数百名士兵高举巨盾,掩护着其他士兵,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但立刻又有人补充上来。

  城头上,可萨都督葛罗灵冷冷地望着越来越靠近的攻城槌,他回头令道:“雷神准备!”

  雷神就是唐军的铁火雷,碎叶城有一百颗小型铁火雷和五十枚大型铁火雷,当可萨人偷袭碎叶得手,杀进城时,库存铁火雷悉数被士兵及时灌水销毁,但准备去支援渴塞城的后勤物资却被可萨人缴获,里面就有三十枚小型铁火雷。

  可萨人已经领教了铁火雷的威力,有了这个守城利器,他们才有了拒绝大食军的底气。

  这时,大食军再次吹响了激昂的号角声,“呜——”

  一万大食骑兵挥舞着长矛,精神振奋,他们在等待着撞开城门的那一刻。

  八千斤重的攻城槌终于到了城下,这时,城头上忽然抛下来五六颗黑黝黝的铁蛋,有的落在攻城槌木板上,有的滚进底部,有的落在人群之中,嗤嗤地冒着白烟,显然可萨没有掌握好技巧,点燃后就抛下来了。

  大食军士兵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冒着白烟。

  “轰!轰!轰!”

  一连串猛地的爆炸声响起,铁片四溅,巨大的冲击力将攻城槌底盘炸成两截,巨大的槌体失去了平衡,轰然向侧面倾翻,数十人躲闪不及,被压成了肉饼,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运输攻城槌的士兵一阵大乱,纷纷掉头逃跑,这时,城头上乱箭齐发,千余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只逃回不到百人。

  所有大食军士兵都倒吸一口冷气,刚才嚣张的气焰熄灭了,这个威力强大火器令他们心生畏惧,不少人默默向安拉祈祷。

  所有人都向大食军主帅阿什利望去,阿什利目光盯住倾倒的攻城槌良久,叹了口气道:“撤军回渴塞城!”

  他心里清楚,对方有这样一个犀利的武器,他们收获不了胜利。

  “呜~呜~”

  号角声变得低沉,这是撤退的信号,大食军敲打着战鼓,不紧不慢后撤了。

  城头的可萨军一片欢腾,葛罗灵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好东西啊!可惜用一点就少一点,必须尽快将它研制出来。”

  第九百四十三章 稚言之祸

  “这帮该千刀万剐的阉党,杀我宗室,杀我皇祖父,杀我父亲,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一个个亲手杀了他们!”

  后宫内,七岁的小皇帝李绣怒发冲冠,狠狠一剑砍在桌上,砍出一个深深的缺口。

  几名老宦官吓得面容失色,连忙摆手道:“陛下,这种话不可乱说!”

  “为什么不能说?他们敢做,我就不敢说?”

  “陛下,你还太小了,很多事情你不懂,这些话不能乱说,会有杀身之祸,也会……也会连累我们的。”几名宦官几乎是哀求这位小皇帝。

  李绣哼了一声,师父说得没错,就是一群没卵子的懦夫。

  李绣心中一阵烦乱,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为父亲报仇雪恨。

  ……

  一刻钟后,小皇帝李绣身边的密探便向俱文珍汇报了,俱文珍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冷冷道:“这是第二次了吧!”

  “回禀俱公,这段时间小皇帝的情绪确实不稳定。应该是受到了他师父的蛊惑。”

  “我想应该是这样,去吧!继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汇报。”

  宦官行一礼,匆匆去了。

  俱文珍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便离开房间,向神策军总衙而去。

  在神策军总衙内,霍仙鸣和窦文场听完了俱文珍的汇报,霍仙鸣尖细着声音问道:“他今年几岁了?”

  “他是大月生的,应该七岁了。”

  “七岁就懂这么多?”旁边窦文场道。

  “我想应该是他师父王先的灌输,所以他内心对我们充满了仇恨,此子长大后必是一害。”

  窦文场轻轻叹息一声,“人无伤虎心,虎却有噬人意啊!”

  俱文珍急道:“仙翁、窦翁,两位的意见呢?”

  霍仙鸣缓缓道:“在皇帝的选定上,关系到我们的切身利益,决不能大意,更不能有妇人之仁。”

  窦文场也点点头,“我同意两位的遇见,一转眼他就要十岁了,不能留着他。”

  三言两语之间,小皇帝的命运便决定了,俱文珍道:“现在李唐宗室人丁凋零,年幼的孩童很难找了。”

  “我记得李诵不是留了一个遗腹子吗?好像叫做李纹。”霍仙鸣眉头一皱道。

  “仙翁,那孩子脑子有问题,已经三岁了,到现在还不会说话,也不睬人,整天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窦文场冷笑一声道:“脑子有问题不是很好吗?难道我们想扶植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上位?”

  俱文珍呆了一下,连忙拍拍自己的额头道:“我真是糊涂了,窦翁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霍仙鸣沉吟一下又道:“这件事要做稳妥一点,先让他病倒,然后一步步病情加重,最后不治,他的师父也暂时不要动,明年让他去南方巡视时,再让他病死在路上。”

  “仙翁放心,我做事一定稳妥。”

  ……

  过了几日,成都连续下了几场雨,小皇帝李绣在后宫贪玩淋了雨,病倒了,病情一天天加重,又引发了肺炎,拖了一个月,终于不治病亡,年仅七岁。

  俱文珍随即召集文武,立三岁幼童李纹为新帝,改年号为永和,王太后随即封俱文珍为太师,封霍仙鸣为太傅、封窦文场为太保,由他三人全面执掌军国政务。

  出殡那天,俱文珍亲自披麻戴孝为李绣出殡,哭得死去活来,满城裹素哀悼。

  这时,城中开始出现不少议论,新立的小皇帝是个傻子,消息传到俱文珍耳中,他顿时大发雷霆,责令左银台武士监视全城,胆敢妄议天子是傻子者,一律抓捕严惩。

  左银台武士四处行动,当天便抓捕了千余人,每人都被重打一百棍,并割掉了舌头才放回,成都城内满城皆惊,士庶百姓噤若寒蝉,不敢再有人议论新天子之事。

  幼帝病薨,新幼帝登基,王太后特地派人赶往长安,通知晋王郭宋。

  事实上,郭宋在第二天下午便得到了飞鹰传信,他立刻召集参事堂紧急议事,除了刘梓出任河北安抚使不在长安外,其他六名参事都在坐。

  张谦逸问道:“殿下,我们是不是应该满城裹素,停朝三天哀悼天子驾崩?”

  郭宋沉吟一下道:“这些事情是该做的,但不是现在,我们并没有得到正式的官方消息,必须等官方正式消息来了以后,我们再适当举行哀悼。”

  潘辽也道:“殿下说得对,该做的我们要做好,一切按照规则来,不给任何人诟病我们的机会。”

  郭宋又对众人道:“说实话,我觉得天子病逝这件事有点蹊跷,我很关注这个年幼的天子,他一向身体康朗,很少生病,怎么会突然病倒,据说是淋了雨,可就算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淋雨生病也能治好,何况是身份特殊的天子?”

  “殿下的意思是说,阉党害死了天子?”

  郭宋点点头,“我觉得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潘辽眉头一皱道:“可是我们只是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孩童夭折的情况很多,不瞒殿下,我的一个孩子就是因为淋雨,久治不愈,最后病故,我觉得普通人都能接受天子染病夭折的事实,我们可以怀疑,但拿不出证据的话,很难用这件事追究阉党责任。”

  众人一时沉默了,这时,杜佑淡淡道:“与其追究天子病故,不如关注一下阉党新立的天子,殿下有消息吗?”

  郭宋缓缓道:“成都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我们情报点搞到的消息是,由废太子李诵的遗腹子李纹继任帝位。”

  郭宋话音刚落,温佶便呵呵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所有人都向温佶望去,郭宋眉毛一挑,惊讶道:“温公为何能猜中?”

  温佶神秘一笑,起身对郭宋行一礼道:“殿下,各位同僚,这个李纹我见过,他不是一般人,准确说,他是一个傻子!”

  温佶这句话顿时让满堂皆惊,郭宋连忙道:“温公请说具体一点!”

  温佶不慌不忙道:“这个孩子现在应该三岁了吧!我去年离开成都时,他还不会说话,那时他已经两岁了,他永远是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任何人和他说话他都不理睬,但他却听得见,喂他吃饭他就吃饭,让他睡觉他就睡觉,他每天只做一件事,玩几个小木块,别的什么事都不闻不问。”

  郭宋点点头,他明白了,这个李纹是典型的自闭症,不过在唐朝还没有自闭症的说法,就是傻子。

  郭宋又对众人道:“大唐的天子不能任由阉党操纵,不能让他们想杀就杀,想立就立,我既为唐臣,就决不能坐视不管。”

  郭宋这番话说完,众人立刻领会了晋王的意图,晋王殿下想利用这次契机向成都发难了。

  所有人都精神振奋,等待了多年,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

  潘辽和杜佑没有立刻离去,两人来到了郭宋的官房,郭宋请二人坐下。

  “我之所以在参事堂议事时说天子死得蹊跷,是有原因的,成都情报点还传来一个消息,给天子治病的首席御医王守德失踪了,是被杀死,还是自己逃掉,目前不得而知,但这件事本身就说了天子死因蹊跷。”

  “原来如此!”

  潘辽点点头道:“那就要想办法找到这个御医,或者其他知情人,如果天子真是被害死,那一定还有破绽,这件事确实可以利用。”

  郭宋看了一眼杜佑,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杜司马觉得呢?”

  杜佑微微笑道:“其实我觉得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我们舆论强大,就算天子真的是病死,也要让阉党背这个黑锅,当然有证据更好,我的意思是,要利用两份报纸的力量,全力宣传这件事,给我们清君侧,讨阉党扫清道路。”

  潘辽道:“可是我们的报纸去不了巴蜀,一直被阉党严禁!”

  杜佑呵呵一笑,“潘长史钻牛角尖了,我们可不是向巴蜀宣传,而是向长安、向关中、河东、河北乃至整个天下宣传,只要天下人认可,巴蜀就会认可,他们被阉党剥削得裤子都没了,他们还会支持阉党?”

  潘辽笑了笑,“杜司马说得对,我确实有点钻牛角尖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无论如何,先找到一点证据再说!”

  第九百四十四章 关键人物

  一番激烈的缠绵后,郭宋终于放松下来,旁边黑瀑般的秀发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主人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我去河北了,我以为你知道。”郭宋淡淡道。

  “我其实知道,只是……我应该跟过去,相信我能助主人一臂之力,可惜我……”

  郭宋略带粗野地一把搂过身边丰腴的玉肌,再一次激烈地征伐起来,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放松下来。

  “这下你没有怨言了吧!”郭宋嘿嘿一笑道。

  应采和几乎要瘫掉了,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好一会儿,她小声问道:“主人需要我做什么?”

  和这个聪明女人说话就不用太费脑力,郭宋点点头道:“我要你去一趟成都!”

  ……

  御医王守德像狗一样躲在一间破旧的城隍庙内已经三天了。

  他知道俱文珍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在给天子李绣开出最后一道方子后,他便借口取药而逃出了皇宫,当天晚上,便传来天子驾崩的消息。

  王守德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饿到了极点,今天下午,他差点出手抢一个孩子手中的干饼,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这会惹来多大的麻烦,说不定自己小命都保不住。

  但比饥饿还要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妻儿的现状究竟怎么样,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或者已经被自己连累了?

  王守德终于忍无可忍,入夜,他悄悄溜到了另一个御医张济的家里,张济比他小十岁,说起来还是他的半个徒弟,两人平时关系极好。

  张济打开院门,看清外面蓬头垢面的男子竟然是王守德时,他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把王守德拉进来。

  “你居然还在成都,我以为你已经逃走了。”

  王守德苦笑一声道:“我是希望能逃走,但我逃不了啊!”

  他又摆摆手,“不说这些,给我点吃的,我快要饿死了。”

  张济连忙把他带到自己书房,安排妻子拿点吃喝来,不多时,他妻子端来几块肉饼和一碗水,王守德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张济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俱文珍可是出三千两银子的悬赏抓捕王守德,还能官升两级,这个诱惑太大了,可是,王守德是自己的半个师父,出卖他,自己良心的槛又有点过不去。

  王守德又灌了几大口水,腹中终于缓过来了。

  “小张,我妻儿怎么样了?”

  张济叹口气道:“我只知道他们被抓了,但现在他们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王守德流出了痛苦的眼泪,他声音哽咽起来,“是我对不起他们,是我害了他们。”

  他忽然拉着张济的手道:“求求你,你帮我打听一下,他们有没有还活着?”

  张济慢慢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好吧!我进宫替你打听一下,你就安心住在我书房内,不要乱跑,外面到处是左银台的探子。”

  王守德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连连拱手。

  张济又给他准备一些吃食和水,这才匆匆去了。

  王守德坐在书房内度时如年,默默忍受着内心的煎熬,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王守德连忙站起身,外面竟然是张济妻子的声音。

  “王御医,你赶紧逃走吧!”

  王守德一怔,“弟妹,你这话怎么说?”

  “我夫君今天告诉我,俱文珍悬赏三千两白银抓你,还能官升两级,我了解夫君,他肯定抵御不住升官发财诱惑的,你赶紧走吧!”

  张济妻子的话俨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王守德呆若木鸡,他忽然反应过来,把几块饼揣进怀里,慌慌张张开门出来,张济妻子已经躲进屋里了,她在屋内低声道:“可以从后院翻墙走,那边有条巷子。”

  王守德连忙向后院奔去,翻过后院的矮墙,向巷子里奔去。

  半个时辰后,张济带着数十名左银台武士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武士首领一挥手,众人四散将张济家包围起来。

  在对面一条小巷里,王守德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他心中不由万念俱灰,转身便向巷子深处奔去。

  ……

  五天后,成都南城平安客栈,刚刚抵达成都的晋卫府副统领宋添听完了情报点首领杨秀英的汇报,他着实兴奋道:“你能确定那个王守德没有被抓到?”

  杨秀英点点头,“卑职消息确切,他确实逃掉了,没有被抓住,但他妻儿被抓起来了,生死不明,现在左银台的武士到处在抓捕王守德,内部悬赏已经提高到五千两银子。”

  “那你们有没有去寻找他?”

  “我们当然也在寻找,我们是通过成都的乞丐、混混这些人提供消息,哦们给出了五十两银子的悬赏。”

  宋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给出五千两银子悬赏,你们才给五十两银子,会有效果吗?”

  杨秀英微微笑道:“他们的悬赏不对外,只针对内部,比如左银台武士、官员、御医等等,听说几天前有个御医邀功心切,告发了王守德,结果王守德还是跑掉了,结果这个御医被打断一条腿,差点死了,这个赏银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时,堂下匆匆走来一名手下,躬身道:“启禀掌柜,王青有消息了。”

  杨秀英大喜,连忙问道:“他人在哪里?”

  “在城隍庙!”

  杨秀英对宋添道:“可能发现王守德行踪了,我马上带人过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

  杨秀英点点头,带着几名手下出门了。

  平安客栈距离城隍庙并不远,距离不到两里,他们刚赶到城隍庙,一名伙计从破墙边闪了出来,他叫王青,也是晋卫府成员。

  “有消息了吗?”杨秀英上前问道。

  王青点点头,回头招了招手,“出来吧!不会伤害你。”

  只见破墙后面钻出来一名小乞丐,年约十二三岁,长得面黄肌瘦,但一双大眼睛颇为机灵。

  他胆胆怯怯上前行一礼,王青笑道:“告诉我的头,你发现了什么?”

  小乞儿回头一指,“城隍庙主神像后面有个破洞,里面躲着一个男人,他向我求吃的,说以后会报答我,我看他很像你们说的那个人?”

  杨秀英回头看宋添一眼,宋添点点头道:“我去看看他!”

  宋添向城隍庙内走去,杨秀英连忙安排两名手下跟着他。

  宋添来到正殿,绕到破烂不堪的主神像后面,后面果然有个大洞,他往里面瞥了一眼,里面隐隐蹲着一个人影。

  宋添在对面一块大石上坐下,缓缓道:“我是从长安过来的,如果你是王御医,你出来跟我走,这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

  半晌,里面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你是……晋王手下?”

  宋添笑道:“如果我是左银台的人,犯不着和你这么啰嗦吧!”

  洞里传来一声叹息,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钻了出来,正是王守德,他无处可去,还是躲回城隍庙内,这几天,饥饿把他折磨得面目全非,头发和胡子结成一块,或许这也是他想要的效果,不让别人认出他。

  “我就是御医王守德!”他声音嘶哑道。

  ……

  傍晚时分,杨秀英匆匆从外面回来,走进内院房间,对宋添道:“打听到了,他的妻儿还没有死,关在皇宫内,对方的意思可能是想让他自首,换回妻儿的性命!”

  “有办法把他妻儿救出来吗?”宋添问道。

  杨秀英摇摇头,“不是卑职不尽力,确实不现实!”

  宋添有点为难,要让王守德全力配合他们,还必须要把他的妻儿弄出来,他沉默片刻,只得叹了口气道:“看来只能请她出手了!”

  宋添匆匆来到后面一间独院前,他拍了拍门环,片刻,门开了,露出一个少女的脸庞,宋添拱拱手,“我找你师父!”

  少女把门开了一条缝,宋添闪身进去,后面的门随即关上。

  他来到一间屋子前,躬身道:“我是宋添,有事求阿姑帮忙!”

  “你说吧!”屋子里传来应采和平静的声音。

  “需要我做什么?”

  第九百四十六章 趁机而入

  吐蕃入侵唐朝主要是从五个方向,安西方向,河西方向、陇右方向、剑南方向和南诏方向,自从吐蕃三次败在郭宋手下后,他们在北路和西路出兵都谨慎了很多,但在巴蜀一线,他们却始终虎视眈眈,寻找着机会。

  目前剑南节度府名义上有军队一万人,但实际上只有军队不足七千人,军队上上下下吃空缺成风,尽管剑南军只有不足七千人,但他们并不是宦官的嫡系军队,只属于南唐的边军,待遇要比神策军差了很多,月俸只有六百文钱,伙食也很差,士气普遍低迷。

  剑南军主要部署在西川西部近千里的边境上,大大小小数十个哨所和主要城池,实际上,七千人根本就不足于守这么多哨所和城池,剑南军主帅王庆阳也顾不上太多,只把军队部署在雅州、柘州、汶州等几个重要的战略节点上。

  这天下午,在雅州西面的崇山峻岭中,浩浩荡荡出现了一支两万五千余人的吐蕃大军,这支吐蕃大军由吐蕃的新星名将尚东赞统率。

  这几年吐蕃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大师莲花生的主持下,吐蕃全面改信佛教,去年出兵天竺,尚东赞率两万吐蕃军横扫恒河两岸,沿岸小国纷纷投降,并一鼓作气攻入摩揭陀国都城,不仅夺到了佛祖舍利,还缴获得天量的财富和奴隶。

  这次出征天竺获得的战争红利,使原本羸弱的吐蕃国力一下子强壮起来,仓库里堆满了小麦,原野上到处是数之不尽的牛羊,上百万天竺人被掠为奴隶,他们放牧种田,使得无数吐蕃青壮男子从劳作中解放出来,加入了军队,吐蕃兵力从五万人一下子增加到十四五万人。

  实力得以恢复后,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野心再次迸发,他要求大相尚结赞制定东征唐朝的计划。

  尚结赞的目光盯住了南唐,他看到了南唐的虚弱和不得民心,恰好此时,南唐幼帝驾崩,朝内局势不稳,商结赞便抓住了这个机会,命从弟尚东赞率两万五千大军入侵南唐。

  与此同时,他又部署了两万大军在陇右一线,一方面牵制郭宋的军队,另一方面也防止陇右军用围魏救赵的方式解成都之危。

  作为东征主将,尚东赞第一个目标是雅州城,也就是严道县,夺取雅州城,他们就有了攻打成都的根基之地,同时也打开了通往富庶成都平原的西大门。

  军队沿着一条河水向东而行,两边都是高山和森林,这时,尚东赞见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距离雅州还有近八十里,他便下令道:“就地驻营休息!”

  行军一夜,士兵们都累得筋疲力尽,纷纷趴在河上洗漱喝水,副将论多桑带着几名大将上前问道:“将军,为何不一鼓作气杀到雅州?卑职相信,雅州唐军一定会望风而逃。”

  尚东赞耐心地给他解释道:“我们没有携带攻城的武器,只能靠奇兵致胜,虽然唐军士气低迷,很可能会望风而逃,但也有另一种可能,他们死守城池,雅州城高大坚固,一旦对方死守城池,我们麻烦就大了,所以必须谨慎,夜行昼伏,不能被敌军发现。”

  尚东赞的解释让几名大将心悦诚服,纷纷行礼,“将军所言极是,我们明白了!”

  将领各自去休息了,尚东赞却有点担心,不知自己派去人能不能找到安插在雅州城内的吐蕃探子?

  ……

  雅州城是边疆大城,人口不少,有近十万人口,很多边境贸易都在这里进行,商业还算繁荣,有很多吐蕃人、羌人、吐谷浑人以及南诏人开的店铺,城内人员结构也比较复杂,但虽然汉人占大多数,但这里也生活着大量的其他民族,以吐蕃人和羌人最多。

  作为成都平原的西大门,雅州城的战略位置也十分重要,百年来,剑南节度府一直在这里驻扎重兵,虽然现在剑南节度府严重衰弱,但雅州的驻军还是达三千人之多,几乎占了目前整个剑南节度府的四成兵力。

  同样,作为防御型的边疆重镇,雅州城修建得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主将叫做张蒙,官任从三品云麾将军,上个月才刚刚到任。

  张蒙并非剑南系的将领,而是神策军将领,而且他还是窦文场的十三个义子之一,号称十三太保,他排名第三。

  作为从三品的武将高官,他却跑到雅州这个偏远之地来当守将,自然有他的道理,这里油水很足,虽然雅州城实际守军只有三千人,但兵部在册却是五千人,兵部是按照五千人发放军俸和粮食,这里面居然有两千人的空饷,是名副其实的肥缺。

  虽然一个边军士兵每月只有六百文,但一个月就有一千两百贯的油水,加上可以变卖多余的军粮物资,一个月一千六百贯没有问题,孝敬窦文场一半,再分点给其他将领,他自己一个月能收入五百贯,一年就是六千贯,在这里做十年的守将,他真的就发了。

  张蒙在城头上来回巡视,他目光望着城内的主干道东大街,两边都是店铺,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不断有牵着骡马的商队走过。

  张蒙在谋算一块土地,是一个吐蕃商人开的药店,这片土地足够大,如果自己拿下来,盖一座酒楼,财源岂不是滚滚而来?

  “该死的吐蕃佬!”张蒙恶狠狠骂道。

  张蒙下定决心,就在这几天,他要找个借口被这个吐蕃店主杀了,就说他是吐蕃的探子。

  ……

  张蒙如果知道,他准备污蔑成敌人的吐蕃商人真是一个吐蕃探子,就不知道他该怎么想了。

  这家店铺位于东大街中段,是一家吐蕃药铺,店名叫药灵,在雅州城开了近二十年,占地约十亩,是整个东大街最大的店铺,而且地段极好,几乎是整个雅州城的中心,难怪主将张蒙对它起了念头。

  店主人是一名四十五六岁的吐蕃人,叫做芒嘉,为人很和气,他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做李芒,但其他店铺人都叫他芒大叔。

  芒嘉主要做药材和毛皮生意,来自高原的药材在巴蜀一带很受欢迎,他的生意不错,有很多固定的客户,每年夏至后,从高原运来大量的虫草、天麻、贝母、掌参、雪莲、灵芝、羚羊角等等药材以及毛皮,这时,他的客户也会从各地赶来采购,药材卖完后,他又会采购一批生活物资送回高原,二十年一直都是这样过来。

  正因为有季节性的因素,所以他平时的生意看起来不太好,店铺内总是冷冷清清,只有芒嘉那张黝黑的脸庞。

  芒嘉实际上是一名吐蕃官员,奉命在雅州开店二十年了,一直在收集巴蜀的情报,同时也会偷偷运一些违禁品去高原,比如生铁。

  中午时分,药铺来了两名年轻的吐蕃人,他们将一面铜牌在芒嘉眼前一晃,芒嘉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把二人带到里屋。

  为首的吐蕃探子将铜牌放在桌上,推给芒嘉细看,芒嘉仔细看了看,竟然是军队的铜牌,他立刻意识到要有军事行动了,连忙问道:“赞普决定夺取雅安吗?”

  吐蕃探子道:“我们是尚东赞将军的探子,吐蕃大军距离雅州城已不到百里,今晚上就要杀到,尚将军说你已有准备,让我们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准备?”

  芒嘉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确实已经准备了好几年,就等着这一天,你们随我来!”

  他关了店铺,带着两名探子来到后院,从后门离开,穿过几条小巷,一直来到西城墙下,他走进了一间比较破旧的院子,这座院子住着他的几名伙计,算是药铺的宿舍,一共有六七间屋,最后两间屋似乎紧紧顶着城墙。

  芒嘉带着两名探子一直走到里屋,屋子里没有窗户,漆黑一片,他点燃了一盏灯,两名探子看见了,只见屋子里空荡荡的,靠墙放着两只大木橱。

  芒嘉把油灯放在桌上,招呼几名伙计一声,众人一起用力推动木橱,木橱往两边分开了,竟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足有六尺高。

  “这是……”两名探子都呆住了。

  “这里面就是城墙,被我们挖空了,上面用木板顶住,走到底就是最外面一道城砖。”

  芒嘉端起油灯走了进去,里面是宽厚的木板和粗壮的木柱,依稀能看见缝隙间的泥土,他走到底,面前是一堵墙,他拍了拍墙,“这些墙砖其实已经松动了,只需要一刻钟,我们就能拆出一个大洞。”

  第九百四十七章 螳螂在后

  四更时分,吐蕃军终于杀到了雅州城,尚东赞率领大军在城池三里外停住了脚步,他派探子前往西城墙下打探消息,按照约定,城内的内应芒嘉会在四更时分拆除城砖,露出城墙上的大洞。

  虽然有点鸡鸣狗盗之嫌,但尚东赞还是很赞赏这个办法,毕竟城内只有十几名内应,夺取城门不现实,也不可靠。

  不多时,探子回来禀报,西城墙上发现了大洞,尚东赞大喜,对副将论多桑道:“你率三千士兵进城,夺取南城门,我率大军在南城门外接应。”

  “卑职遵令!”

  论多桑立刻率领三千先锋军向雅州城奔去,他们扛着事先已准备好的松木和木板,这是需要跨过护城河。

  不多时,三千士兵奔到城下,只见西城墙中部确实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就像张开一张大口。

  吐蕃军士兵立刻将长木搭上护城河,两边用木楔固定,防止原木滑动,又在上面铺上木板,在极短时间内,一座浮桥便搭建完成。

  黑洞里露出芒嘉的身影,他向士兵招手,“快进来!”

  三千士兵踏着浮桥飞奔冲进了城东,院子的大门都已开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冲进城内,在街上迅速集结。

  短短一刻钟时间,三千士兵都已杀进了城门,此时,西城墙上有士兵惊慌大喊起来,一支巡逻队发现了在街上集结的吐蕃军队。

  “当!当!当!”

  城头上警钟声大作,整个雅州城都被惊动了,这时,论多桑大喊一声,“杀啊!”

  三千士兵一声呐喊,杀向南城门……

  主将张蒙已被惊动,听说吐蕃军杀来,他心中惊惶不已,急忙仓促披上盔甲,翻身上马,率领两千士兵向南城杀去,距离南城还不到一里,只见南城楼火光熊熊,喊杀声震天,无数士兵正向这边仓惶逃来。

  张蒙拦住一人急问道:“有多少敌军?”

  “至少有两三万人,城门已失守,敌军杀来了。”

  张蒙惊得呆住了,两三万人,让他怎么抵挡?这时,前方黑压压的吐蕃军杀来,张蒙大叫一声,掉头便逃,他的手下士兵见主将逃走,都纷纷丢盔卸甲,撒腿狂奔。

  吐蕃军没有追赶败退的唐军,他们迅速占领了雅州城,并接管了仓库,吐蕃军之所以攻打雅州,要的就是雅州的粮仓,里面有十万石粮食,保障了吐蕃的后勤。

  但在天亮之前,两万吐蕃军又悄悄离城,城内便只剩下五千吐蕃士兵。

  雅州被吐蕃军攻占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成都,成都顿时一片哗然,要知道雅州城的东面便是邛州和眉州,再向东北是狭长的蜀州,然后便是成都府所在的益州,相距不过三百里,一路过去都是人口密集区。

  俱文珍也知道形势危急,他急忙赶到神策军军衙,与霍仙鸣和窦文场商议御敌之策。

  他赶到军衙,却隐隐听见官房内有争吵之声,正是霍仙鸣和窦文场的声音,这让俱文珍一怔,连忙低声询问门口士兵。

  “两位老神仙是否出兵的意见不一致,所以吵起来了。”士兵小声对俱文珍道。

  俱文珍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兵,他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堂上,霍仙鸣和窦文场倒是不吵了,两个各自喝茶,谁也没有吭声。

  “两位老神仙,吐蕃军的情况如何?他们究竟来了多少军队?”

  霍仙鸣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不满道:“问题就在这里,雅州那边到底来了多少吐蕃军?装备如何?战斗力如何?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出兵去迎战,如果兵败,成都还要不要了?”

  窦文场也哼了一声道:“我说去迎战吗?我只是说派军守住邛州和蜀州,给成都的外围加两道锁,否则吐蕃军长驱直入,兵临成都城下,城池可能还能守住,但皇宫怎么守?”

  俱文珍觉得窦文场说得有道理,皇宫的禁苑一直延伸到城外,周围虽然有一道围墙,但也只能阻挡一下普通百姓,对于军队根本就没有意义。

  从禁苑杀进来,直接到玄武门,玄武门只有一扇大门,两边是高阙,然后是两丈高的宫墙,它不是城池,没有护城河,没有吊桥,上面也没有城楼,防御性很差,吐蕃军完全可以用大木头撞开宫门。

  俱文珍又望着霍仙鸣,“仙翁,其实窦翁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皇宫的防御性确实比较差,我们守住城池,但守不住皇宫有什么意义?”

  霍仙鸣见俱文珍也偏向窦文场,只得点点头道:“好吧!我同意出兵,但丑话说在前,一切后果我不负责。”

  ……

  窦文场当即命令剑南军节度使王庆阳率两万大军赶赴邛州临邛县,形成抵御吐蕃军的第一道防线。

  数万精锐神策军前往邛州抗击吐蕃军的消息随即传遍了全城,原本骚动不安的成都百姓又渐渐平静下来。

  而就在雅州失陷的消息传到成都之时,成都情报点首领杨秀英已经将一份紧急鸽信发往了长安。

  长安,郭宋是在下午时分得到了成都的消息,他当即命人把杜佑和潘辽请来。

  军事堂内,郭宋站在一幅剑南山川城畿地图前,对杜佑和潘辽道:“这次吐蕃增兵陇右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攻打巴蜀,他是为了牵制我们军队南下,看来他们并不是想抢掠一把就走,而是想占领巴蜀,将巴蜀作为进攻中原的根基之地。”

  杜佑点点头笑道:“有这种可能性,从之前崔宁坐镇剑南时,吐蕃军就曾几次进攻成都,都被崔宁率军击败,这一次他们看到了宦官掌权的机会,开始大举进攻巴蜀,其实这样一来,我们也同样有了勤王巴蜀的机会。”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我们原本是想清君侧率军入蜀,吐蕃军的入侵却给了我们另一个出兵借口,只是我们的原计划得改变了。”

  潘辽微微笑道:“殿下舆论已经做足,什么借口之类都没有意义了,天下人正盼着殿下大军南下,铲除阉党呢!”

  杜佑也道:“潘长史说得对,大军入蜀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原计划,只是先和吐蕃军交战,然后再考虑清君侧,关键是舆论要做起来。”

  郭宋缓缓点头,时机已经成熟,他确实没有必要再多想什么。

  ……

  傍晚时分,郭宋回到后宫,他在自己书房里简单收拾一些书籍,这时,妻子薛涛端着茶盏走进书房,她放下茶盏,薛涛静静注视丈夫片刻,她似乎感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夫君又要出门吗?”

  郭宋点点头,他将妻子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次是巴蜀,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出征!”

  “我知道,今天的报纸登了,吐蕃军进攻巴蜀,我就隐隐猜到你会带兵南下。”

  郭宋愕然,报纸的消息那么快吗?比自己还先得到消息。

  薛涛抿嘴一笑,从桌旁取过一份报纸,“我特地放在这里的,估计夫君就没有看到。”

  郭宋连忙接过报纸,是《天下信报》,头版头条便是‘吐蕃欲吞巴蜀,大举入侵雅州’。

  郭宋暗暗点头,虽然有点夸大其词,但也正好配合自己的战略意图,使自己率军出征巴蜀变得顺利成章,《天下信报》的立场站得很好。

  “夫君这次去巴蜀,就是抵御吐蕃入侵?”

  郭宋摇摇头,“事实上,不光是抵御吐蕃军那么简单,还要清除阉党,恢复朝纲,我准备把朝廷搬回长安了。”

  “我知道了,夫君什么时候出发?”

  “初步定在后天凌晨,但明天晚上,我可能就不回来了,直接住在军营内。”

  “那吃晚饭的时候,夫君给大家说一下吧!”

  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外禀报,“启禀王爷,启禀夫人,晚饭已经好了,二夫人请你们过去。”

  “走吧!”

  郭宋拉着妻子的手,两人向饭堂走去。

  第九百四十八章 骄兵之计

  次日一早,郭宋开始调兵遣将,晋军目前共有二十五万大军,其中十五万大军部署在各处,而长安则有十万大军,这次郭宋准备亲自率领七万大军南下,留三万军队守关中,但光留下三万军队可能还不够,考虑到关中还有八万民团士兵,郭宋下令将他们征调起来,编入关中的防御中,由大将姚锦亲自坐镇潼关。

  长安的防守,郭宋交给了张谦逸,虽然张歉逸是文官,但他颇知兵法,而且在沙州有过防守吐蕃的经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晋军攻打巴蜀早在去年就开始准备了,大量粮草物资囤积在汉中,他们将以汉中为后勤基地,一步步向巴蜀推进。

  天不亮,郭宋率领七万大军出发了,同时出发的还有一万头骆驼,由一千名驼夫掌管,骆驼身上驮负着干粮和草料,跟随着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子午谷方向进发。

  在秘密前往汉中的同时,郭宋又公开宣布他前往陇右视察,并派出数千骑兵打着他的旗号,浩浩荡荡前往陇右。

  这样做也是一种战略欺骗,使南唐在长安的探子产生误判。

  ……

  剑南,雅州,颇有谋略、经验老道的尚东赞在攻占雅州后,便立刻将两万军队撤出城隐藏起来,城中只留五千士兵,这就造了一个假象,吐蕃军队只有五千人。

  同时他又令人大量散布谣言,吐蕃去年遭遇严重饥荒,尚东赞同时派出十几支打粮队,分别在卢山、名山、百丈等县抢掠粮食牲畜,吓得雅州各地的百姓纷纷逃往邛州。

  这时,尚东赞得到了情报,一支两万人唐军进入了邛州,他随即下令打粮队进入邛州抢夺粮食牲畜。

  唐军主将王庆阳也是窦文场一派的人,剑南节度使浑瑊被宦官害死后,王庆阳便得以高升,提升为左骁卫大将军,出任剑南节度使,要知道他在李晟手下,还只是一个郎将,李晟被夺权后,军队整编为神策军,所有将领都升一级,他升为中郎将。

  但王庆阳审时度势,在众人对宦官掌军还不齿时,他却及时投靠了窦文场,被窦文场破格提拔为将军,成为窦文场掌控神策军的左膀右臂。

  王庆阳地位虽高,但他还是第一次以主帅的身份率领大军作战,但窦文场许诺他,如果他这次击败吐蕃军队,将册封他为郡王,这让原本有些紧张的王庆阳又期待万分。

  这次王庆阳一共率领两万人,其中一万五千神策军,五千剑南军,加上从雅州败退来的张蒙以及他的两千军队,一共两万两千军队,全部进驻临邛县。

  临邛县也是座大县,人口众多,但县城城墙比较破旧低矮,防御能力远不如雅州。

  让王庆阳着实恼火的是,他是以剑南军主帅的身份来指挥神策军,神策军将士普遍都有点不太买他的帐。

  入夜,王庆阳来到东大营巡视,东大营也就是神策军大营,剑南军大营是西大营,两支军队待遇不同,俸禄和饭菜都差距较大,当然不能住在一起,否则会引发严重矛盾。

  神策军是月俸三贯,战争期间翻倍,平时吃饭每三天一顿肉,战时每天都必须肉食保障,而剑南军平时月俸六百文,战时增加到一贯,平时只能吃半饱,战时可以吃饱,至于肉食,剑南军士兵是看不到的,偶然有碗肉汤喝就很不错了。

  东大营内一片安静,很多士兵都入睡了,这时,他经过一顶大帐时,忽然隐隐听到大帐提到了他的名字,他立刻勒住缰绳细听。

  “我看王庆阳溜须拍马的功夫是一流的,带兵打仗嘛!你们谁见过?反正我没见过他打仗,哈哈!”

  “就是,当年在李晟大将军手下,他不过是个偏将,现在人家也一跃成为大将军了,嘴上功夫了得啊!”

  大帐内的士兵肆无忌惮的讥笑嘲讽,对王庆阳充满了不屑,王庆阳气得脸色铁青,捏紧了拳头,他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调转马头走了。

  走出了好远,还隐隐听见大帐内传来刺耳的笑声。

  回到中军大帐,王庆阳狠狠一脚把凳子踢翻,他气得眼中冒火,自己在军中的评价就那么不堪吗?

  这时,士兵在门口禀报:“启禀主帅,张蒙将军求见。”

  王庆阳长长出了口气,令道:“让他进来!”

  片刻,张蒙快步走进大帐,抱拳躬身道:“参见大帅!”

  王庆阳瞥了他一眼,见他居然不给自己行跪礼,便冷冷问道:“你有什么事?”

  张蒙的官阶是从三品云麾将军,王庆阳的官阶是正三品冠军大将军,两人官阶只相差半级,但爵位却一样,都是县公,而且张蒙是窦文场的义子,在窦文场那里的地位比王庆阳略高,所以张蒙在王庆阳面前不行跪礼。

  张蒙道:“卑职刚刚得到消息,数百吐蕃军在临溪县抢掠粮食,卑职恳求带兵去围剿他们。”

  张蒙丢了雅州,责任重大,他知道回成都后窦文场绝对饶不了自己,所以他急于立功赎罪。

  张蒙的话倒提醒了王庆阳,临时之时,窦文场和霍仙鸣再三叮嘱他务必要弄清吐蕃军的虚实,之前张蒙告诉他,吐蕃军有两三万人,但王庆阳追问一起逃来的士兵,才得知张蒙根本就没有见到对方,而是听到南城门失守便望风而逃。

  张蒙为了逃罪,他当然会夸大敌军的人数,甚至说敌军有十万人都可能,所以王庆阳根本就不相信张蒙的鬼话,这两天他从雅州城逃来的百姓那里打听清楚了,吐蕃军只有五千人,是因为吐蕃遭遇严重饥荒,才过来抢夺粮食。

  王庆阳原本打算给窦文场写一份军报,既然张蒙提出去围剿抢粮的吐蕃军,倒可以趁机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吐蕃军的虚实。

  王庆阳一口答应了,“我再给一千士兵,连同你的两千部众,一共三千人,明天一早前往临溪县。”

  张蒙大喜,立刻躬身道:“卑职绝不让主帅失望!”

  ……

  此日一早,张蒙率领三千人离开了临邛县,一路奔跑,杀气腾腾奔向五十里外的临溪县。

  刚进入临溪县境内,前面官道上正好迎面来了一支由两百余辆牛车组成的粮车队,车上满载着粮食和其他财物,还跟着上千头牲畜,五百名吐蕃士兵跟随在牛车两边。

  张蒙欺对方人少,挥剑大喊一声,“杀!”

  “杀啊——”

  三千剑南军士兵呐喊着冲向吐蕃士兵,五百名吐蕃士兵吓得调头便狂奔逃命,丢盔弃甲,连兵器也扔掉了,唯恐这些东西妨碍自己逃命。

  张蒙没想到这些吐蕃士兵也一样畏战,他心中既得意,也有点懊悔,早知道自己应该派探子先行,发现敌军后,再伏击对方,便可以全歼五百敌军,自己也就将功赎罪了。

  眼看着吐蕃士兵像兔子一样跑没了影,张蒙无奈,只得命令士兵收起兵甲,赶着牛车队返回临邛县。

  王庆阳万万没有想到张蒙旗开得胜,缴获了大量粮食和牛羊,杀败了五百抢粮吐蕃士兵,着实令他也心动了,如果自己能一举击败雅州吐蕃军,夺回雅州,不仅他能封郡王,更重要是,没有谁再敢说他不会带兵打仗,他王庆阳将凭此一战,成为朝廷的第一功勋大将。

  他当即写了一封详细的报告,派人立刻送去成都,他在报告中提出了对方兵力只有五千人,装备薄弱,训练程度较低,应该都是新兵,他请求窦文场和霍仙鸣准许自己出兵雅州,全歼这支来犯之敌。

  次日下午,王庆阳接到了窦文场和霍仙鸣的回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出兵雅州,全歼敌军。’

  窦文场和霍仙鸣从雅州官员的飞鸽传信中,也确信对方只有五千人,实施强盗式掠夺剑南,这样的话,确实可以一战。

  当天晚上,王庆阳命令张蒙率本部两千人守临邛县,他则率领两万大军向雅州城杀去。

  尚东赞已经接到了探子的消息,临邛县的两万唐军正浩浩荡荡向雅州杀来,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示弱以诱引对方的骄兵之计成功了。

  他当即率领两万五千大军出击,在雅州和邛州边境一片树林内埋伏起来,埋伏的树林距离官道有两里,起不到伏击对方的作用,但是可以不让对方发现上当而撤退,尚东赞随即又令五千骑兵绕道敌军背后,截断敌军的退路。

  次日上午,两万唐军浩浩荡荡从远处官道杀来,忽然,南面树林内鼓声大作,一支吐蕃大军从树林内杀了出来。

  王庆阳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埋伏,立刻下令军队列阵迎战,可当他看清对方的人数时,他大脑里‘嗡!’的一声,一颗心向深渊坠落,他知道自己上当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 太后密诏

  南唐军的队列尚未排成,五千吐蕃骑兵从后方杀来,南唐军顿时一阵大乱,刚刚排成的部分军阵又被冲乱了,这时,两万吐蕃步兵铺天盖地杀来,他们看似散乱,实际上百人一队,由一名百夫长率领,所有的手下都跟随着他。

  在南唐军混乱之时,两万吐蕃军如洪水般扑来,杀进了南唐军的队伍之中,这支吐蕃军可不是什么新兵,都是经验丰富老兵,去年正是他们横扫天竺,战斗意志极为强烈,杀伐凶悍,体力充沛。

  两军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南唐军便败相已现,渐渐开始支持不住,神策军稍微好一点,待遇优厚,平时训练有素,但剑南军却士气低迷,战斗力很弱,根本不愿意卖命死战,在敌军骑兵冲击之下,他们率先崩溃了,不知是哪一支队伍或者哪一个士兵先逃,已经无法追查,但部署在左翼的五千剑南军率先败逃,他们离开战争,四散狂奔。

  在剑南军的带动下,神策军也军心崩溃了,南唐军一败涂地,整个旷野里只看见狂奔的士兵,他们丢盔弃甲,扔掉兵器,没命的奔逃,吐蕃骑兵和步兵在后面追杀,唐军士兵逃跑不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依然被残酷杀死,并割掉人头。

  这一战,两万南唐军被杀超过了一万五千人,吐蕃军不留战俘,悉数杀死,只有数千人侥幸逃过一劫,王庆阳被吐蕃骑兵盯上,数百人乱箭将他射杀,人头也被吐蕃士兵割走。

  尚东赞下令焚烧了南唐军士兵尸体,放火焚烧了人头,带上一万五千余颗人头,向成都方向进发,他们没有军粮,一路烧杀抢掠,给沿途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

  王庆阳兵败的消息传到了成都,城内顿时一片恐慌,无数百姓拖家带口向城外逃亡,几座城门处都堵满了逃亡的百姓,数十辆牛车和马车堵在城门口,喊声、骂声、哭声响成一片,很多妇孺被挤得绝望哭喊。

  城头上士兵无奈地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数万民众,他们无法阻拦,城门也关闭不了,一辆牛车车轴断裂,在吊桥上无法移动,导致城门口的拥堵。

  一名中郎将沿着城墙奔来大喊:“怎么回事,赶紧把城门处疏通!”

  为首校尉无奈道:“一辆牛车坏了,我们想下去搬走,但挤不出去。”

  “一群笨蛋,不会用软梯下去吗?”

  校尉顿时醒悟,连忙跑到城楼内拿了两副软梯,众人七手八脚挂在城垛上,数十名士兵爬着软梯下去了。

  士兵们一起用力将堵路的牛车搬开,道路一下子变得顺畅,城洞内的百姓蜂拥而出,一辆辆马车和牛车也接连着驶出来,随着人流不断涌出,城内密集的人群终于疏散,跟着向外慢慢走去。

  成都六个城门都是这样,短短一天时间,就逃出了二十多万人口,主要是向南和向北,其中向北的人流最多,大家都想着,过了剑门关就安全了。

  成都的百万人口依旧在向外逃亡,就连皇宫也在收拾东西,准备转移。

  无论是俱文珍还是霍仙鸣以及窦文场都心里明白,皇宫防御软肋太大,根本防不住吐蕃军的进攻。

  尽管神策军还有两万五千人,但权宦们都失去了安全感,他们必须要撤离了。

  “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有收拾好,你们想死都留下好了!”

  皇宫翠微殿前,俱文珍指着一群宦官和宫女大骂,一名老宦官战战兢兢道:“回禀俱公,太后不太想走。”

  “什么?”

  俱文珍眼睛一瞪,恶狠狠道:“走不走由不得她!”

  他转身便怒气冲冲向太后寝宫走去,寝宫内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箱笼,王太后神情忧郁,指挥着一群宫女收拾东西,看得出她很不情愿,她跟随先帝从长安逃到成都,好容易在成都住习惯了,又要逃亡,她心中着实难过。

  王太后年约四十余岁,脸色苍白,体质单薄,看得出她身体不太好,王太后出身太原王家,她是德宗的皇后,如果从辈分上来说,现在幼帝是她的孙子,她应该是太皇太后,但宦官们并没有再立太后的想法,依旧让她在名义上执掌国政,也主要是王太后性格比较懦弱柔顺,对宦官的要求基本上言听计从。

  这时,大殿门口传来俱文珍严厉的声音,“请太后抓紧时间收拾!”

  王太后回头,见俱文珍一脸怒火地瞪着自己,她目光垂下,低声问道:“俱总管,我们走了,先帝的灵柩怎么办?”

  她说的先帝灵柩不是指被毒杀了幼帝李绣,而是指之前驾崩的德宗李适,李适曾下旨表态过,他百年之后希望能回关中安葬,所以他的灵柩现在还寄存在皇宫佛寺内,由十几名高僧昼夜念经陪伴。

  俱文珍不耐烦道:“就丢在这里吧!一具破枯尸谁会稀罕?”

  “你……”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俱文珍咬牙道:“他是先帝,你怎么能这样辱他?”

  若是从前,俱文珍还会装装样子,现在大敌当前,搞不好谁都活不成,他已经撕破脸皮,毫不掩饰地将本来的丑恶面目暴露出来。

  俱文珍恶狠狠骂道:“要不是我懒得管,我索性把它扔出去喂狗,我最后说一句,要想活命就赶紧收拾,想伺候吐蕃人就留下来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王太后气得眼前发黑,摇摇欲倒,两名宫女连忙扶住她,“太后保重!”

  王太后在木榻上坐下,她摇摇头,泪水涌了出来,“大唐天子的尊严就可以让他们肆意糟蹋吗?”

  这时,一名老宦官走上前,示意让两名宫女先去忙,老宦官见周围没人了,低声道:“太后,老奴听到一个消息,晋王率军来成都了。”

  王太后一惊,连忙问道:“他来成都做什么?”

  “自然是来抗击吐蕃军队,神策军无能,晋王若不率军前来,巴蜀就要被吐蕃吞并了。”

  “那……那就赶紧告诉俱公公他们,我们不用走了。”

  老宦官大惊,连忙摆手道:“太后使不得,若被俱公公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阻击晋王大军南下,反而会造成严重后果。”

  王太后若有所悟,她看了一眼老官宦,淡淡道:“许公公,你是晋王的人吧!”

  老宦官连忙摇头,“老奴不是晋王的人,老奴忠于太后和先帝,只是老奴知道晋王的人在哪里?怎么联系他们?”

  王太后心乱如麻,长长叹了口气,“哀家现在该怎么办?”

  老宦官沉吟一下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俱文珍连野狗的话都说出来了,现在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老宦官又向两边看看,再度压低声音道:“既然已经无法阻止晋王大军南下,太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发密诏给晋王,请他率军南下勤王,使他出兵更加名正言顺,相信他必然不会亏待太后。”

  王太后低头沉吟不语,老宦官催促道:“太后,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再不下密诏,就来不及了!”

  老宦官急了,索性一针见血道:“太后若不给他人情,怎么向他提要求保护先帝灵柩?”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王太后,王太后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哀家这就下密诏。”

  ……

  老宦官叫做许士奇,也是从长安跟随先帝李适南下,但他不是俱文珍一党,一直被排斥,虽然他资历很老,却没有任何权力,只能服侍太后起居,他最终被杨秀英收买,成为晋国潜伏在王太后身后的一颗棋子。

  王太后趁着宫中混乱的机会,避开了俱文珍的耳目,偷偷写了一份密诏,盖上太后大印,交给了许士奇。

  许士奇随即把密诏贴身藏好,借口出去给太后买东西,趁乱混出了皇宫。

  成都南城平安客栈已经关门停业了,成都的混乱让情报首领杨秀英也格外忙碌,晋王殿下大军已经抵达汉中,他要派人去联系,另外他还要盯住南唐朝廷的去向。

  杨秀英虽然事先没有想到阉党会弃成都南逃,但他却很理解,当初应采和率领数百精锐斥候就是从皇宫禁苑潜入后宫,连几百人都进得了皇宫,更不用说上万人进攻,皇宫根本就守不住,所以阉党才会决定弃城南逃。

  这时,门外有伙计禀报,“掌柜,皇宫里的许公公来了。”

  第九百五十章 奇袭剑阁(上)

  杨秀英立刻意识到,一定是太后有什么消息,他连忙将许士奇请入后院,许士奇取出一份叠好的诏书,交给杨秀英,“这是太后给晋王殿下的密旨,请杨统领转交给晋王殿下!”

  杨秀英大喜,这份密诏晋王提过了几次,终于拿到了,他连忙接过密诏道:“我这就派人送往汉中!”

  许士奇又道:“今天俱文珍他们就要挟持太后和天子南下了,杨统领请派人跟随,如果有什么紧急之事,也可以随时联系。”

  杨秀英点点头,“许公公请放心,我会亲自跟随南下,也会想办法和许公公联系上。”

  许士奇不敢在宫外久呆,告辞走了,杨秀英立刻派人赶往汉中,将太后密诏送去晋王手中。

  从汉中入川主要有三条道路,分别是金牛道、米仓道和荔枝道,其中金牛道是主干道,它从汉中勉县南下,可以直抵成都,大军入川,也基本上走这条道路。

  金牛道又叫剑门蜀道,其中最险要之地便是剑门关。

  剑门关所在的大山称为大剑山,也称剑门山,犹如一道刀劈的天然石门关隘,横亘眼前,这里高山林立,沟深水急。

  剑门山向东南呈不均匀倾斜姿态,北坡陡峭,南坡渐缓,这些地质特点,铸造了剑门山的奇险。

  从正面看,这石壁恰似铜墙铁壁的天然城郭,把自秦岭而来的千里群山横阻于此,也阻断了自中原而来前行的步履。

  从侧面看,则如排天巨浪,汹涌澎湃;从背面看,像一群飞驰的骏马,让一切来犯者望而生畏。

  大剑山两边陡峭的石壁连绵数百里,形成一道天然城郭,至剑门关口突然中断,留下一道狭长的隘口,隘口两崖石壁高耸,有如刀砍斧劈,这道关隘成了入川的必经之道,人称“天下雄关”、“剑门天下险”。

  由于晋军已经占领了汉中,神策军唯恐晋军继续南下,便在剑门关布下了八千士兵镇守,剑门关狭窄,当然站不下八千军队,连着后面的斜坡,也最多部署一千余人,大军主要驻扎数十里外山脚的剑门县内。

  剑门关实际上有两道防御线,首先是大剑关,也就是剑门关,这里山道陡峭难行,从北面过来,需向上攀爬,仰角近七十度,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

  其次便是小剑戍,位于大剑关以北三十里处,这里地势更险要,必须通过栈道而行,士兵也不多,只有三十余人。

  小剑戍的作用主要是预警,一旦有军队来袭,他们立刻敲响震天鼓,通知三十里外的大剑关,大剑关便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凭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形,几十万人也休想攻下剑门关。

  虽然大军镇守严密,但南北往来的商人却没有被禁止,每天依然有络绎不绝的商人通过大小剑关。

  这天上午,一支由百余头骡马组成的商队正向小剑戍走来,但在这支商队的前面,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骑着毛驴,她的侍女则在前面牵驴而行。

  栈道修建在石崖上,下面是一条河,山崖处稍微陷入之地搭了一座凉棚,凉棚内坐满了士兵,凉棚的西面便是一面巨大的震天大鼓。

  给人感觉,剑门关数十年没有敌军入侵,这面大鼓应该数十年没有敲过才对,大鼓上布满尘土,或许蜘蛛还在上面结了网,可事实上,这面鼓损耗很大,换了一面又一面,而且制度严格,鼓槌由校尉专门保管,不是随心所欲可以敲鼓。

  这时,有士兵忽然发现骑驴而来的大美人,顿时惊呼一声,“来了一个大美人!”

  所有坐在凉棚下的士兵纷纷起身跑了过去,这里一年到头难得看见女人,士兵们心心念念之事就是攒点钱去剑门县青楼内发泄一番。

  突然出现了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这些士兵就仿佛苍蝇嗅到了鲜屎之味,一下子扑过去了,挤在栈道上,望着千娇百媚的女人,他们眼睛都看直了,口水也忍不住流下来。

  “所有人都给老子回来!”

  校尉一声厉喝,但士兵谁都没有动,这个女人娇艳如画,该鼓的地方鼓,该圆的地方圆,身材火爆之极,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尤物,三十名士兵都呆住了。

  这时,美娇娘来到士兵们面前,她妖媚一笑,“难道过去还要搜身吗?”

  士兵们如梦方醒,纷纷激动地大喊道:“搜身!搜身!脱光衣服搜!”

  美娇娘眼露一道杀机,她忽然腾空而起,头朝下在士兵们头顶上掠过,长剑出鞘,一道寒光闪过,五六颗人头离开了脖子,鲜血迸射。

  校尉气得直跺脚,正大步上前要抓士兵,却忽见变故,女子竟然杀人了,他大吃一惊,本能地掉头向鼓架扑去,忽然又想到了鼓槌,他掉头冲到一块大石后摸到了铁木鼓槌,转头扑向大鼓。

  美娇娘正是应采和,这次南征成都涉及保护太后和小皇帝,需要应采和出手,她又主动替后面的斥候军承担起来夺取小剑戍的重任,至于剑门关,如果斥候实在拿不下,她才会出手。

  应采和轻巧落地,已掠到数十名士兵身后,她刷刷刷刺出三剑,每一剑都刺穿了敌军士兵的后颈。

  应采和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女魔头,在兔起鹘落之间,便杀死了八名敌军士兵,这也得益于她的湛卢宝剑,有削铁如泥的锋利,很轻松地劈掉了五名士兵的人头。

  应采和一回头,只见对方校尉手执鼓槌扑向大鼓,她一甩手,四根淬毒金针整齐钉在校尉的后颈上,这名校尉距离大鼓还有两步,眼前一黑,双腿失去知觉,噗通摔倒在地,鼓槌脱手,滚出去一丈多远,在木头边缘转了一圈,最终掉下了栈道。

  这时,后面的年轻商人纷纷拔刀杀了上来,为首之人便是斥候郎将周飞,转瞬之间,又有七人死在应采和剑下,她下手狠毒,都是一剑毙命。

  剩下的十五名士兵吓破了胆,纷纷跪地投降,哀求饶命。

  应采和恨这些士兵调戏自己,根本就不管对方投不投降,挥剑又劈掉四颗人头,当他劈向第五颗人头时,‘当!’的一声,周飞的战刀挡住了她的剑。

  “他们已经投降,不能再杀了!”

  连周飞也感觉这个女人虽然厉害,但杀戮之心太重,完全是随心所欲,不讲规则。

  周飞见应采和眉头竖起,显然不准备买自己的帐,他急忙又道:“我们需要活口拷问情报!”

  这句话有道理,应采和眼中的杀机才渐渐消淡了。

  “徒儿,我们走!”

  她骑上毛驴,和徒弟一起向北方而去,剑门关她不管了。

  应采和离去,周飞率手下迅速接管了小剑戍,一共三十一人,被应采和杀了二十人。包括首领校尉。

  周飞暗暗叹息,这个应采和只能偶然用一用,杀人太狠了。

  ……

  通过审问抓获的士兵,周飞掌握了剑门关的情报,剑门关竟然有八千驻军,但常驻士兵只有一千人,而剑阁关城上只有数十人,其他士兵都驻扎在后面的缓坡上,有一百多顶大帐。

  周飞简单用石头摆下剑门的布局,他心中立刻有了攻下剑门关的方案。

  这时,他又问到一个重要口供,每天晚上申时三刻,也就是下午五点半,小剑戍要连续敲八十一次鼓声,剑门关听到鼓声后就关闭关门了,而次日卯时一刻,小剑戍同样要连续敲八十一次鼓声,剑门关开启。

  周飞四下寻找鼓槌,发现鼓槌落到栈道下的岩石缝了,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鼓槌捞上来,这时,距离晚上鼓响还有一个半时辰,他们必须要鼓声响起前赶到剑门关。

  时不我待,周飞留下二十人守小剑戍,他则率领八十名最精锐的士兵假扮成一支庞大商队的伙计,加快速度向剑门关而去。

  第九百五十一章 奇袭剑阁(下)

  剑门关两边是陡峭笔直的大山,中间断开的底部就是剑阁,要向上走数百级台阶,台阶两边是两条供大车车轮行走的石槽,走了上千年,已形成两道深深的车辙轨迹。

  马车过关比较艰难,上去时需要人在后面奋力推车,一步步向上攀爬,而马车下来时,则要人在前面拼命顶着,让大车缓缓而下。

  时间已快到关城之时,剑门关的士兵已经在等待小剑戍的鼓声传来。

  就在这时,一支庞大的骡马商队从北面而来,关城的士兵顿时喜笑颜开,这么大商队,每人至少五百文钱入囊,而剑门关的当值郎将却很谨慎,让士兵挥动旗帜,让对方原地停下,如果是常走这条线的商队,会懂规矩的。

  骡马商队停下了,这时,一名矮矮胖胖,长得像土拨鼠似的中年男子迈开小腿先一步跑上关城,跑到一半,他便累得气喘吁吁,跑不动了。

  很多士兵都笑了起来,他们认识这个矮胖子,简州人,叫做王貌,绰号王肥猫,经常走剑门蜀道,往来于长安和成都之间。

  当值郎将一颗心放下了,他和王肥猫很熟,不过熟归熟,规矩却不能变,他命令一名旅帅带二十几名士兵上去处理。

  旅帅上前抱拳笑道:“王东主,这次又买了什么好东西来成都贩卖?”

  王肥猫咧嘴笑道:“这次是粗布,在长安进货一万匹粗布,去成都贩卖。”

  “粗布还能赚钱?”旅帅不解问道。

  “那你就不懂了,长安的粗布二十文一匹,成都市价七十文一匹,一万匹的差价五百贯钱,去年路费和伙计工钱以及税钱,我这一趟可以净赚两百贯。”

  “还有弟兄们的茶水钱没算呢?”

  “那个少不了各位兄弟的,老规矩吧!一头骡子百文钱,我们这里三百头骡子,三万钱,一文不会少。”

  “王东主财大气粗,我代表兄弟们先谢了,不过最近管得严,咱们一切按照规矩来。”

  “没问题,就是按照规矩来!”

  王东主将一张纸交给旅帅,这是前面小剑戍的通关证明,表示已经搜查,货物也检查,没有问题。

  旅帅接过通关证看了看,便道:“既然前面检查过了,那就稍微检查一下吧!例行公事而已。”

  “将军请吧!不过规矩没变吧!匕首和短剑可以携带。”

  “这个规矩没变,不超过两尺的防身短剑可以携带。”

  “那就请吧!”

  旅帅一挥手,士兵们上前,开始挨个搜身,所有伙计都只携带了一把不超过两尺的防身短剑。

  旅帅按一下货物,摸得出都是布匹,一卷卷捆扎在一起,王东主有点紧张道:“将军,货物不用拆开吧!很难包扎的,马上就要天黑了。”

  按照严格盘查的规矩,是要拆开检查,不过天色确实要黑了,还隐隐听见了小剑戍那边传来的鼓声,旅帅又想到人家要给三十贯的茶水钱,又是老客商了,多多少少要给点面子。

  他又看了看手下,士兵们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没有违规,他便点点头道:“好吧!允许过关。”

  王东主跑上去交钱了,三十两银子递给当值郎将,郎将掂了掂银子,咧嘴笑道:“王东主生意越做越大嘛!以后发达了,提携小弟一把。”

  “哪里!哪里!都是赚点养家糊口的小钱。”

  郎将也是随口说说,王东主回答也是无比圆滑,两人哈哈大笑,郎将一挥手,“走吧!”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过关走了,这时,剑门关的城门也开始关闭……

  夜色中,周飞带着八十名手下和商队暂时分道扬镳,他们的兵器和火器藏在粗布卷中,战刀、长弓、火药箭、火折子等等。

  周飞他们之所以在过关时没有动手,主要就是忌惮剑门关南面山道上的一千精锐敌军,剑门关从北面攻打,异常艰难,但南坡平缓,从南坡攻打就会容易得多。

  如果过关时动手,周飞有把握夺取剑门关,却没把握守住剑门关,要想稳妥夺取剑门关,必须先解决坡道上的一千守军。

  在晋军进攻巴蜀这个重大战略面前,剑门关的得失便是最关键的一点,张云把这个任务交给周飞时,他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一连两夜都无法入眠。

  周飞将众人聚集起来,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了手下,他所有的手下都是精心挑选,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武艺十分高强,而且极为擅长夜战,这八十人是这次任务能否成功的基础,所以周飞把最精锐的斥候都挑选出来,大部分都是旅帅,还有不少是斥候校尉。

  “我们过来时都看见了,整整一百二十顶大帐,其中二十顶是物资大帐,它们体型很大,靠近关城,而一百大帐是宿帐,每顶大帐之前相隔五尺,并不是随意搭建,而是很有规则,说明五尺距离是防火区间,但我个人觉得,这是针对白天来考虑的,你们看,夜晚的山风就很大。”

  众人都抬头体会风速,风是南风,上空风速很快,一名校尉道:“周将军,我觉得主要原因是剑门关正好位于山口,风集中吹来过来风势很大,五尺的距离根本防不住火,卑职特地观察了他们营帐绳索,要比普通营帐粗一倍,说明风很大。”

  周飞摆摆手,“我只是给大家说说思路,没有时间再讨论下去了,我把所有人分为两组,刘校尉,你率二十人负责夺取剑门关,如果这边顺利,我会来接应你!”

  “卑职遵令!”一名校尉躬身道。

  周飞看了看天色,快两更时分了,他一挥手,“出发吧!”

  众人藏身在一处山坳内,从山坳出来便是上山斜坡了,相比起北面的陡坡,这里的斜坡要平缓了很多,而且坡道很宽,最宽处甚至超过一里,他们距离营地约两里左右,众人贴左边的大山缓缓而上,距离一里时,山崖上岩缝里隐藏着一名暗哨,这是他们下山时发现的。

  他们发现了这名暗哨,暗哨却没有发现他们,以有心算无心,晋军本身就占据了优势。

  一名神弩手藏身在一块大石背后,他将一支见血封喉的毒箭装上弩槽,瞄准了岩缝中的暗哨士兵。

  被这种毒箭射中后,几秒钟就见效,虽然不至于马上被毒死,但人已经浑身无力,叫喊也没有声音,无法再通知军营,随即便会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咔!’弩机发出一声轻响,一支毒箭‘嗖!’的射出,这一箭正中岩缝中的暗哨咽喉,暗哨猛地扼住喉咙,身体晃了晃,无助地倒下了。

  周飞和手下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见暗哨被干掉,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周飞向众人轻轻挥手,众人沿着岩壁疾奔,渐渐靠近了敌军军营,军营外面有两名哨兵,一东一西,来回巡逻。

  从哨兵便可看得出,这支军队比较训练有素,一般这种几十年没有遇到袭击的营地,哨兵早就躲在角落里睡觉了,这里还比较警惕。

  周飞给几名手下使个眼色,众人会意,从两边绕了过去,周飞则慢慢爬到东面哨兵前方一丈处,他猛地一跃而起,像豹子一样将哨兵扑倒在地,捂住对方的嘴,双臂狠狠用力,‘咔嚓!’一声,哨兵脖子被扭断了。

  与此同时,西面哨兵也被晋军斥候捂住嘴,狠狠一刀捅入后心。

  干掉了两名巡哨,整个军营便不设防地向他们敞开了,士兵们沿着大帐背后飞奔,一边奔跑一边点火。

  很快,南面的三十座大帐率先燃烧起来,火借风势,蔓延速度极快,眨眼间,一半的大帐起火了。

  熟睡中的士兵被烈火烤醒,吓得魂不附体,光着脚便向外奔去,但奔出大帐却遭到了更加残酷的杀戮,晋军斥候早就等着他们,冰冷的一刀刺入心脏,随即一脚将他踢回大帐,另一名士兵刚探出头,寒光一闪,已尸首分离,人头滚出大帐,无头尸体留在烈火中。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烈焰燃烧的噼啪声,所有的大帐都被点燃了,一千士兵逃出大帐,却被晋军斥候士兵无情杀戮,晋军斥候都抢夺到了长矛,有了长矛,他们更加杀伐凶悍,杀人如麻。

  校尉刘宾率领二十名斥候士兵潜到剑门关下,剑门关下面是用青石砌成,高约两丈,上面是一座城楼,城楼内可容纳三十到五十名士兵,目前有三十名士兵驻守在城楼内。

  就在大火刚刚燃烧起来之时,士兵迅速搭建人梯,十名士兵率先翻入城楼内,扔下两条绳索,后面的士兵也拉着绳子向上攀爬,很快,二十名士兵杀进了城内,尚在睡梦中的士兵遭遇了灭顶之灾……

  三更时分,战斗终于结束,一千守军被全歼,阵亡三百余人,投降六百余人,没有一人逃脱,守将也在混战中被周飞一刀刺死。

  天渐渐亮了,三千晋军抵达剑门关,接手了剑门关的防御,周飞率领八十名手下继续南下,商人王肥猫还在数十里外的山脚剑门县等着他们。

  众人汇合后,周飞和他的手下,又继续扮作商队伙计,向数百里外的成都而去。

  ……

  第九百五十二章 蜀中大乱

  在成都前往简州的官道上,浩浩荡荡二十几万人口在向南撤离,大大小小的牛车和步行队伍混杂在一起,人群一眼望不见边际,这里面有普通百姓,也有官员和他们的家眷,还有数千名宦官和宫女,他们步行跟随着十几辆宽大的马车,马车里正是王太后和三岁的幼帝,另外还有数百辆满载着箱笼的大车。

  俱文珍等北衙宦官当然也在队伍中,紧接着皇宫队伍后面,他们人数不多,但满载着财物的大车极多,足有数千辆,都是他们多年收刮的财物,包括原本存放在柜坊的钱财也被提出来,自己携带南下。

  光是这些货物牛车队伍就占据了整个大车队伍的一半,当然还有运载粮草物资的大车,满载着粮食以及其他各种物资。

  两万名神策军士兵在两边护卫着队伍,目前,北衙控制的神策军还有三万人,除了两万跟随南下的大军外,还有八千人在剑门关,再有三千人先锋已经先行一步。

  他们准备先撤到渝州躲避吐蕃军,宦官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如果是正常的朝廷,那一定是召集各路军队前来勤王,抵抗吐蕃人的入侵。

  但宦官们不是这样考虑,俱文珍、霍仙鸣和窦文场一致认为,吐蕃人只是要钱财、粮食和人口,对土地不会有兴趣,那就任由他们抢掠,等抢掠结束后,他们自然会满载而归,他们再回来就是了。

  至于几万百姓或者十几万百姓会被吐蕃人掳掠而去,他们丝毫不会难过,他们恐怕除了自己外,不会关心任何人的生死,除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考虑社稷安危和天下百姓的利益。

  这时,一名神策军将领飞奔赶到了俱文珍马车前,抱拳道:“启禀俱公,仙翁让卑职转告俱公,吐蕃距离成都不足五十里,距离我们也只有一百多里,很快就会追上,仙翁和窦翁的意思,暂时不要管百姓了,我们要加快速度南下。”

  俱文珍也有点害怕,连连点头,“我同意加快速度,其他人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随便他们了。”

  运输队伍和皇宫队伍加快了速度,宦官和宫女们也纷纷坐上运输大车,军队开始小跑,渐渐和后面百姓以及官员们的队伍脱离了。

  后面的顿时惊慌起来,官员和他们家眷有大车还稍微好一点,勉强能跟上,但二十几万普通百姓却跟不上,他们仿佛被抛弃,一路上哭声震天,凄惨无比。

  ……

  第三天上午,两万吐蕃军终于兵临成都城下,城内能跑的都跑了,剩下十几万跑不掉的百姓也只能听天由命。

  正如宦官们的意料,吐蕃军很了解成都城防的弱点,他们率先从禁苑攻破了皇宫,皇宫内只剩下数十名看守宫殿的老宦官,库房都已经空了,除了一些佛像铜人等大件物品没有带走外,其他财富都被搬运一空。

  吐蕃军在皇宫内没有抢到财物和粮食,但却在北衙官仓和官库内发现了大量粮食和生铁、铜锭等难以运走的战略物资。

  尚东赞在数千骑兵的簇拥下,骑马在大街上的缓缓而行,他自己也没有能想到。居然能一举占领唐朝的都城,虽然这里不是长安,有点遗憾,但它毕竟是都城。

  如果赞普能够来这里巡视,自己再升一步便指日可望,一旦兄长从大相之位退下,就该自己接任了。

  尚东赞越想越得意,这时,副将论多桑低声道:“将领们都想放手抢一把,将军觉得……”

  “胡闹!”

  尚东赞眼睛一瞪,“这是都城,能随意破坏吗?”

  论多桑不敢吭声了,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重,尚东赞又和缓一下语气解释道:“不是我不让他们抢掠成都,主要是赞普很可能会东巡,他一定是想看到一个完整的敌军都城,而不是被士兵抢掠得千疮百孔的都城,要抢些财物也不能,休息两天,我们南下眉州或者简州,随便弟兄们抢个够!”

  论多桑听说赞普会来,他立刻打消了抢掠成都的念头,连忙欠身道:“将军的苦心,卑职明白了!”

  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至,对尚东赞行一礼,“启禀将军,大相派使者来了!”

  尚东赞不敢怠慢,连忙返回了皇宫,不多时,一名吐蕃官员被带来见他,这名官员叫做多吉,是大相尚结赞帐下主事官。

  “恭喜尚将军拿下成都,立下卓越之功!”

  “感谢多吉兄弟夸奖,这次拿下成都确实比较侥幸,我也着实没想到对方会弃城而逃。”

  “对方是宦官,弃城而逃很正常,大相也预料到了。”

  尚东赞连忙问道:“大相怎么说?”

  多吉道:“大相让我转告将军,长安极可能会出兵巴蜀,将军不可轻易南下。”

  尚东赞吃了一惊,“郭宋会出兵巴蜀?”

  “大相是这样说的,大相说,郭宋谋算巴蜀久矣,绝不会拱手让给我们,巴蜀真正的争夺战还没有到来,大相希望以雅州城为根基,和郭宋争夺巴蜀,不要在意成都的一时得失。”

  尚东赞明白大相的意思,雅州城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而且吐蕃军队过来方便,确实是非常好的后勤重地,成都虽然是都城,但有皇宫这个巨大漏洞在,谁都守不住。

  他沉思片刻道:“我明白大相的意思,我会把物资粮食立刻送往雅州。”

  尚东赞暂时放下了追杀南唐队伍的念头,他一方面组织车马将大量粮食物资运往雅州城,另一方面他派探子北上打探敌军的情报,只要晋军进入巴蜀,他会立刻就会知道。

  成都街头,吐蕃军开始挨家挨户抓捕年轻男子,他们搬运物资去雅州需要大量年轻力壮的劳力。

  周飞等八十名手下住在城南的平安客栈内,掌柜高秀英带着几个伙计南下了,店铺里只有一个伙计,本地人,姓马,大家都叫他小马,小马匆匆跑到后院,找到周飞道:“周将军,吐蕃军开始满城抓壮丁了。”

  周飞一怔,问道:“抓壮丁做什么?”

  “好像是要替他们搬运物资去雅州,他们是这样说的。”

  周飞起身笑道:“我还正想去雅州呢,又怕他们怀疑,机会这不就来了?”

  “可是八十个年轻青壮男子集中在一起,他们也会怀疑,不如分散。”

  周飞不想和手下分散,他沉吟一下问道:“有没有什么集中在一起的劳工。”

  一句话提醒了小马,他眼珠一转道:“有办法了,你们可有装扮成码头搬运工,他们的装束是穿黑色短衣,腰束黑布带,手执一根很粗的扁担,正好前面有个码头工集散地,你们就在那边蹲着。”

  黑衣容易换,周飞把短衣翻过来穿,就是黑衣了,黑布带也是一样,把腰间布带反过来,也同样是黑色。

  “只是扁担怎么办?”

  “扁担有!”

  伙计小马连忙道:“我们杂物房有很多,一百多根呢!是个住店客人遗忘的。”

  周飞又想到另一点,犹豫一下道:“我们口音不对,对这边什么都不清楚,多问几句就会露马脚,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虽然他们不是一个系统,但周飞毕竟是郎将,职务要比小马高得多,既然周飞提出了要求,小马不敢不从,他点点头答应了。

  不多时,八十名换了黑衣的斥候在周飞率领下,从后面离开了客栈,他们手执扁担在伙计小马的引领下跑到了城隍庙附近的劳工集散地。

  这里每天都有大量劳工坐在这里等待招工,其中数码头挑夫最多,但现在却空空荡荡,所以劳工都逃掉了。

  众人三五成群在那里一坐,还真像回事。

  片刻,大群吐蕃士兵跑来,发现这里有大群年轻劳工,他们大喜,连忙奔上前喝令他们集合,事实证明周飞想多了,吐蕃人根本没有怀疑他们,也不管他们是哪里人,口音什么的更不考虑,只要他们身强力壮,能搬运粮食和物资就行。

  八十名斥候顺利被吐蕃士兵抓了壮丁,被带去粮库搬运粮食,吐蕃人共强征到了五千多名青壮男子以及千余辆牛车。

  找个空子,周飞对伙计小马低声道:“晚上在途中,我们会掩护你逃走,你去剑门关那边告诉晋王殿下,我带弟兄们去雅州城,会潜伏在雅州城内。”

  小马点点头,“我会找到主力大军!”

  第九百五十三章 大军入蜀

  郭宋率领七万大军已经过了剑门关,正浩浩荡荡向南进发,原本驻扎在剑门县的八千士兵听闻成都被吐蕃占领,正茫然不知所措,听闻晋王率大军到来,八千士兵便在主将朱曜的率领下,向晋军投降。

  郭宋好言安抚了众降将,保持他们官职不变,朱曜封为卫将军,加封爵为剑门县公,郭宋将八千军队交给后军主将张拓整编,他自己则继续率领五万主力大军南下。

  晋军南下速度非常迅速,这天下午便抵达了绵州巴西县,大军抵达涪水东岸,天色已晚,郭宋便下令在岸边驻营休息,明早再继续进发,士兵们挖掘壕沟,埋锅造饭,热闹异常。

  郭宋则带着数百骑兵和大将李冰等人在岸边巡视过河情况,巴蜀腹地大河众多,快速搭建浮桥的能力便是重中之,晋军经过多年的实践,已经有了成熟的搭建浮桥办法,如果是小规模奔袭,他们一般利用羊皮皮筏子搭建浮桥,羊皮筏子优点是便于携带,劣势就是不太稳定,承受能力不强。

  如果是大规模进军,他们还是要就地征用船只,利用船只搭建浮桥,如果征不到船只,那只能伐木做双层木排筏,用来搭建浮桥,晋军一般是用铁链将排筏之间扣牢,两边各拉一条铁索。

  这次南征的先锋军依旧是裴信和杨玄英,他们率领一万骑兵先行,目前已经在涪水上搭建好了两座浮桥。

  郭宋用马鞭一指对岸道:“我们不能小看了吐蕃军,之前他们在雅州用诱兵之计全歼了两万南唐军,就足见他们主将颇有谋略,我们不能急于求成,否则必然会被其利用。”

  他回头见将领们略有所悟,又淡淡笑道:“如果吐蕃只是来抢粮,抢一把就跑,那我们就要速战速决,不能拖泥带水,可如果吐蕃是要吞并巴蜀,那就不能急了,必须要稳扎稳打才行。”

  李冰忍不住问道:“那怎么判断吐蕃是不是来吞并巴蜀呢?”

  郭宋笑道:“那就要看吐蕃的战略意图了,其实从一些细节上能看出他们的意图,比如对待都城的态度,如果他们只是为了抢掠,那么他们肯定会满城烧杀抢掠,如果他们是为了吞并,那么对待都城他们就会谨慎一些,总不能让他们赞普来接收一个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城池吧!”

  众将纷纷点头,这时,先锋主将裴信飞驰而来,后面跟着一队骑兵,里面似乎有几个骑马的文官。

  裴信抱拳道:“启禀殿下,绵州刺史王澜和长史魏成阳求见。”

  郭宋笑着点点头,“请他们过来!”

  不多时,刺史王澜和长史魏成阳催马上前,两人年纪都差不多,五十余岁,刺史王澜头发已花白,身材瘦小,长史魏成阳略胖,长一对眯缝眼,看起来倒像个店里的掌柜。

  刺史王澜在马上躬身施礼,“下官绵州刺史王澜参见晋王殿下!”

  郭宋见过这个王澜,他和自己岳父薛勋的关系不错,薛勋夸他是一个比较正直的官员,貌由心生,从王澜清瘦的相貌便看得出此人不是奸邪之徒。

  郭宋对他颇有好感,点点头道:“王刺史辛苦了,这段时间,成都府应该有不少难民逃来绵州吧!”

  王澜叹了口气道:“殿下说得一点没错,绵州已经积累了二十余万难民,这几天突然涌来,令我们措手不及,卑职没有经过朝廷同意,便擅自做主开仓放粮,才把难民稳定下来,北衙一旦知道,必然会罢免下官。”

  郭宋淡淡道:“王刺史以民为本,做得很好,不要担心什么北衙,以后这个机构不会存在了。”

  王澜又是高兴,又是吃惊,高兴是晋王认可自己放粮的举动,吃惊是他听出了晋王话中有话,他要对北衙开刀了。

  这时,旁边长史魏成阳冷冷道:“看来晋王殿下不光是来抵御吐蕃的吧!”

  郭宋瞥了一眼旁边魏成阳,见他目光有点躲闪,神情颇不自然,郭宋心中冷笑一声,便道:“我没记错的话,魏长史去年夏天调来出任绵州长史,而在此之前,你好像并不是朝廷命官,只是一个油料商人,我说得没错吧!”

  巴蜀各州官场被阉党搞得乌烟瘴气,卖官鬻爵成风,而且明码标价,一千贯可以买个县伯,五千贯可以买县公,地方实职官要贵一点,魏成阳就是用一万五千贯向俱文珍买下绵州长史之职,还送了他一个龙安县公的爵位。

  郭宋在成都的情报系统效率很高,早就把这些细节摸得清清楚楚,郭宋的手中就有一份完整的名单。

  魏成阳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底已被晋王知晓,他刚表达了一点点不满,立刻被晋王揭穿了老底,他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郭宋冷冷令道:“把他拖下马关押起来,回头移交给肃政台处理!”

  几名士兵上前将魏成阳拖下马,剥去官服,连推带攘把他押走了,旁边刺史王澜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涛,这个魏成阳自恃有俱文珍为后台,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贪污成性,鱼肉百姓,他的儿子更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前天为了放粮之事和自己大吵一场,想不到他也会有今天?

  郭宋笑问道:“罢免了这个长史,刺史没有意见吧?”

  王澜深深行一礼,“蜀民困苦已久,殿下到来,巴蜀大地如拨云见日,苍生之幸也!”

  “刺史过奖了,目前还有什么困难?”郭宋问道。

  王澜叹了口气道:“就是难民实在太多,没有居所,很多百姓都挤在人家的屋檐下,一家人拥一床被子,确实令人心酸,我只能保证赈粥,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但就算粮食恐怕也只能支撑十几天。”

  郭宋沉吟一下道:“现在从长安调配物资恐怕也是远水不解近渴,不过我所料不错的话,吐蕃会在最近几天退兵回雅州,可以让难民返回家园。”

  王澜大喜,“吐蕃会退兵吗?”

  郭宋点点头,“成都守不住的,否则阉党也不会弃城而逃了,吐蕃也一样,他们若不想被我全歼,就只能退兵。”

  “那太好了,那只要解决粮食问题,难民问题就解决了。”

  “粮食也不用担心,长安已准备了足够的赈济粮食,很快会陆陆续续送来,只要保证夏粮不减产,影响不会太大。”

  王澜得到鼓励,欢欣鼓舞地告辞,郭宋又派五千士兵协助他维持难民秩序,解除了王澜的后顾之忧。

  夜幕降临,郭宋在大帐内考虑军情,这时,有亲兵在帐外禀报,“启禀殿下,成都情报点有人前来报告。”

  郭宋微微一怔,立刻令道:“带他进来!”

  片刻,一名年轻男子被士兵带了进来,年轻男子单膝跪下禀报,“晋卫府成都情报点马勇参见晋王殿下!”

  他将袖子撸起,胳膊上面有一只奇特的飞鹰刺青,这是晋卫府的标志,也是他的身份证明。

  郭宋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刺青问道:“为什么不是杨秀英来汇报?”

  郭宋有点怀疑,按理不应该只是一个手下来汇报,这里面有什么变故吗?

  “启禀殿下,杨统领跟着南迁队伍走了,平安客栈内只有卑职一人,前几天周将军带着八十名弟兄来到店铺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卑职要来报告。”

  郭宋这才明白,涉及到周飞,难怪这个伙计要来,他又问道:“周飞他们情况如何?”

  伙计小马便将周飞和手下被吐蕃军队征夫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因为吐蕃要搜身,周将军无法提供纸质情报,他的一些情报只能由卑职口述。”

  郭宋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周飞他们抓住了机会,便笑道:“你说吧!他们都搞到了哪些情报?”

  第九百五十四章 积怨已久

  次日天不亮,郭宋便率领大军继续出发,他们跨过了涪水浮桥,继续向成都方向进发,只需要两天时间,他们就能兵临城下。

  与此同时,尚东赞也接到了探子的情报,郭宋亲率五六万大军已抵达绵州涪水,尚东赞立刻紧张起来,他没有想到会是晋王郭宋亲自统兵南下,那就不是来救援巴蜀那么简单,和自己一样,他也是想趁机吞并巴蜀。

  尚东赞已经有撤离成都的打算,所以他才会征集民夫搬运物资和粮食,但他还是抱一线希望,万一长安也只是派一两万人前来支援,那他还能应对,用奇计伏击对方,从而保住成都城。

  但对方来的是五六万人的大军,奇计就不容易奏效了,但明显的实力对比面前,除了撤退,他没有选择,对方一旦攻入成都,和他的军队展开巷战,他就会全军覆灭。

  这天下午,尚东赞又得到消息,敌军一万人的前锋骑兵已经抵达成都以北五十里外,着实让尚东赞等不及了,他立刻下令,大军撤出成都,雅州撤退。

  为了平息部将的不满,尚东赞下令放火烧毁皇宫,瞬间,数十个放火点都燃起了熊熊烈火,数百间精美绝伦的宫殿楼阁都被烈火吞没了。

  吐蕃大军迅速撤离了成都,一路向南奔行,同行的还有数百辆大车,满载着生铁,吐蕃军这几天并没有搬运粮食,他们目前不缺粮食,缺是生铁、兵甲等战略物资,他们强征民夫也是为了这些物资。

  此时,裴信和杨玄英率领一万先锋骑兵已抵达成都城二十里外的官道上,只见远处成都城上空浓烟滚滚,似乎城内在燃起大火。

  裴信命令大军暂停前进,迅速集结为作战阵型,他们耐心等待斥候的消息。

  “将军,吐蕃军是不是放火撤离了?”杨玄英问道。

  裴信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但晋王殿下再三嘱咐过,这个尚东赞很狡猾,说不定在前面有伏兵,用点火来吸引我们,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这时,一队斥候骑兵飞奔而来,为首旅帅抱拳道:“启禀裴将军,吐蕃军队确定已经南撤,城内再无敌军!”

  “起火是何处?”裴信问道。

  “是皇宫,已经被大火完全吞并,无法再救了。”

  裴信点点头,“进军!”

  一万骑兵放慢了速度,继续向成都城奔去,一个时辰后,一万骑兵抵达东城,此时城门大开,不少百姓从城内仓惶逃出,巨大的火焰和浓烟带来极大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尽管他们之前不愿离开家园,但现在也不得不逃出城。

  裴信率领手下直接进了城,大军来到皇宫外,只见整个皇宫烈焰腾空,火舌高达十几丈,在滚滚浓烟中若隐若现,不过皇宫有高墙阻隔,和民居之间又隔着宽阔的街道和广场,这场大火影响不到民居。

  晋军也无法救火,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又一座的大殿在烈火中坍塌消失。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两天,当郭宋率领五万大军抵达成都时,大火终于熄灭,一场中雨随即而来,将最后几星余烬也彻底浇灭了。

  大军在城外神策军大营驻扎下来,郭宋在数百名将士的陪同下进了城,他们直接来到皇宫面前,此时占地千亩的皇宫已被烧成一片白地,到处是残垣断壁,烧成了黑炭的粗大立柱,大大小小的殿阁都只剩下一堆瓦砾。

  蒙蒙细雨中,里面的高温已经消泯了,不少百姓在瓦砾中翻找,企图找到一些值钱的东西。

  “殿下!”杨骏小声提醒郭宋一声。

  郭宋一回头,才发现后面站着无数的百姓,黑压压的足有上万人之多,很多人都没有打伞,站立在雨中,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望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悲伤。

  三名老者蹒跚走上前,在郭宋面前扑通跪下,后面上万百姓都跟着跪下了,他们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不知是谁先哭出声,顿时一片恸哭。

  为首长者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我们天天盼望晋王殿下,您终于来了!”

  郭宋连忙扶起三名老者,心中一阵酸楚,默默点头道:“是我来晚了,让大家都受苦了!”

  他又向所有人挥手,竭尽全力高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我郭宋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让大家被阉党剥削,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苦日子结束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的痛哭渐渐变成了欢呼,无数人在振臂高喊,“万岁!晋王殿下万岁!”

  他们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怒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万岁的呼喊声响彻了天际。

  ……

  一连几天郭宋都在成都城内,并没有急于率军南下,从成都没有遭受抢掠,郭宋便判断吐蕃的战略意图是为了吞并巴蜀,并非为了抢掠,吐蕃很显然是要以雅州为根基之地来和自己争夺巴蜀。

  北衙的粮仓和物资仓库都已被烧毁,几万石来不及运走的粮食被烧成了黑炭,很多物资也被付之一炬,不过生铁、铜锭这些不易熔解的物资倒完整地保存着。

  三天后,晋军的第一批后勤队伍抵达了成都,带来五万石粮食,与此同时,由十万民夫和三万辆大车组成的后勤队伍正浩浩荡荡从汉中前来巴蜀的途中,他们将带来粮食、帐篷和大量军事物资。

  而之前逃出成都的大量民众在得知吐蕃军南撤后,也开始陆续返回家园,一连几天,官道上都是络绎不绝的返程难民,挑着担,推着车,拖家携口,每个人都归心似箭,在得知晋王大军已经进入成都后,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回家。

  清晨,郭宋在原户部郎中张琦的陪同下,来到城外的岷江码头,这里还有数十座大仓库,吐蕃军没有来得及烧毁,仓库群得以幸免于难。

  这里的仓库主要是中转仓库,基本上都是民生物资,包括井盐、茶饼、粮食、油料、布匹等等数十大类。

  张琦也是张延赏的侄子,张彧的兄弟,张延赏自杀后,激起百官的普遍不满,阉党集团为了平息事端,张琦便没有被下狱,只是罢免了户部郎中一职,赋闲在家中,这次百姓大逃亡,他因为妻子身体不好,便没有跟随南下,留在了成都。

  郭宋进入成都后,请他出来出任成都府尹,维持成都治安,张琦欣然接受了任命。

  张琦命人打开仓库,给郭宋介绍道:“这些仓库并非全部是官方仓库,一共四十五座,其中前二十座是官仓,后二十五座是私人仓库,这些私人仓库都是成都巨商,和阉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垄断了成都的民生资源。”

  郭宋来到一座巨大的仓库前,库门已开启,里面的物资堆积如山,都装在一袋袋黄麻袋中。

  “这里面是什么?”郭宋问道。

  旁边仓库主事躬身道:“启禀殿下,这里面是盐,都是井盐,一共有四座仓库,二十万石。”

  原来是盐,郭宋点点头又问道:“有私人盐仓吗?”

  “没有!这里的四座盐仓都是北衙直属。”

  郭宋又回头问张琦,“盐是怎么销售的?”

  张琦欠身道:“启禀殿下,盐是由北衙盐监直管,井盐运到长安后,以每斗三百文卖给四大商行,四大商行加价两百文再给巴蜀各地的盐铺,盐铺再加价四五十文卖给百姓,所以巴蜀各地盐价基本上都是每斗五百五十文左右。”

  “四大商行是什么东西,加价这么狠?”郭宋惊讶道。

  张琦苦笑一声道:“四大商行就是王、黄、伍、魏四大家族,都是几大阉党的义子,原本是王、黄、赵、金,宋朝凤死后,赵家和金家被抄,由俱文珍的两个义子,伍家和魏家上位,目前他们都跟随阉党逃去渝州了,这四个大家族控制着整个巴蜀的民生物资,粮食、盐、酒、茶、油、布都被他们控制,源源不断的巨额财富就经由他们的手输送给了几大阉党。”

  郭宋忽然想起了绵州长史魏成阳,便问道:“绵州长史魏成阳就来自这里面的魏家吗?”

  “正是!他是家主魏成弘的兄弟,俱文珍的义子,布匹生意做得很大。”

  郭宋点点头,又问仓库主事道:“除了盐,其他物资还有多少,官仓和私仓一起算在内!”

  第九百五十五章 除弊革新

  仓库主事命人取来一份清单,交给郭宋道:“仓库里的物资吐蕃人拿走了一部分,主要是茶饼和布匹,除了盐二十万石外,粮食还有十二万石左右,其中属于官仓只有三万石,另外茶饼三十万担,布匹二十五万匹,油二十万桶,这些都是私人仓库的物资。”

  “那官方仓库呢?”

  郭宋问道:“官仓不是有二十座吗?除了盐和粮食外,还有什么?”

  仓库主事有点尴尬道:“回禀殿下,官仓大半都是空的,除了二十万石盐和三万石粮食外,还有一些杂货,喂牲畜的黑豆有几万石,木材有几万根,还有一些药材,其他就没有了。”

  “这些私人仓库都是四大家族的?”郭宋又追问。

  “都是他们的!有些仓库本身可能不是,但里面的物资都是。”

  郭宋点点头道:“从现在开始,仓库物资全部没收,仓库暂时由军管,等局势稳定以后,再把仓库交给官方。”

  ……

  当天中午,成都街头出现了数十座临时街头商铺,每座街铺上都有一块牌子,上写‘官价售盐’四个大字。

  按照晋国统一的价格,以每斗一百四十文的价格进行售卖,消息不胫而走,顿时满城欢腾,无数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买盐,每个售盐点前都排满了长队,虽然每户暂时只能买一斗,但还是让成都百姓们欢呼雀跃,他们终于享受到了长安人的幸福。

  郭宋趁热打铁,在全城各处贴出布告,宣布巴蜀的税赋将和长安统一,盐、面粉、粗布、豆油,这四种最基本的民生物资也将和长安同价,这就意味着极不得人心的架间税、茶酒税和租税将被废除,同时高昂的商税、户税和田税也会大幅降低。

  这个布告一出,整个成都府的百万民心彻底被郭宋收买,家家户户都在庆祝新生活的开始,没有人再怀念逃往渝州的朝廷。

  两天后,参事温佶率领一百多名官员赶到了成都,他被郭宋任命为剑南安抚使,暂时主管剑南各州政务。

  皇宫已被烧毁,皇宫前面的朝廷官衙和府衙也跟随着付之一炬,临时官房便安排在国子监以及太学内,太学占地三百亩,房舍众多,目前已经停课,正好作为临时军政官衙。

  官房内,郭宋正在给温佶交代接下来要重点关注的一些事情。

  “接下来咱们还是要以收买民心为主,但收买民心需要动用大量资源,我们自己的资源要用于和吐蕃军的战争,所以只能从内部挖潜。”

  温佶沉吟一下道:“殿下的意思是说,民间还有很大的潜力?”

  郭宋点点头,“我给你说过了王、黄、伍、魏四大家族,实际上在他们下面还有十三孙,三十七细孙,这是一群依附着阉党吸血百姓的毒瘤,他们手中掌握了大量财富和物资,这次他们跟随阉党逃亡渝州比较仓促,只携带了金银细软,而粮食、布匹等民生物资他们无法携带,一定都还储存在他们各自的仓库里,这些仓库有的在城内,但有的在城外,还有在附近其他县里,我们要把这些物资全部搜查出来。”

  温佶笑道:“可以用悬赏揭发的方式,只要揭发出阉贼以及同党的财物,给予重奖,相信几天就能把藏匿的物资全部找到。”

  “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可以实行,另外,我这里有一份清册,你可以参考一下。”

  郭宋把一份清册递给他,“这是城内阉贼以及同党的房宅,一共一百三十四座宅子,军队都已经查封,里面还有不少留下来看宅的家仆,他们很可能知情,可以从他们那里突破,寻找到有用的线索。”

  郭宋自从几天前没收了岷江边的几十座大仓库后,便一直没有收获,他知道肯定还有大量的货物没有被发现,那些私仓是属于四大家族的,那么四大家族下面的那些分销商,也就是几大阉党的孙子辈和重孙辈,他们手中一定还有天量的盐粮布匹等货物。

  吐蕃军杀来时,他们来不及运走物资,都把这些物资隐藏起来,吐蕃军来不及查找它们,却把这个寻宝的游戏留给了郭宋。

  郭宋也同样没有时间去寻宝,他便把查抄阉党余孽的这件事情交给温佶来做。

  温佶接过清册看了看道:“卑职明白了,卑职下午就开始着手实施,卑职打算两手一起抓,自己查找与鼓励揭发结合起来。”

  郭宋欣然道:“我派五千军队配合你,希望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了。”

  这时,温佶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吐蕃暂时撤军,渝州那边应该也会得到消息,殿下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郭宋沉思一下,缓缓笑道:“与其说是朝廷关心,不如说是阉党关心,其实阉党并不太关心吐蕃,他们更关心我,我什么时候离开巴蜀,或者说,我以后打算怎么办?我觉得他们会派一个朝廷官员,以太后的名义来询问我们。”

  “那卑职该怎么答复呢?”

  郭宋淡淡道:“你就告诉来人,我们只是来勤王,把吐蕃军赶出巴蜀后,我们自然会返回长安。”

  ……

  当天晚上,郭宋再度率领五万大军离开成都,浩浩荡荡杀向雅州。

  这一次,裴信只率三千骑兵为先锋,他们的职责是先一步探查敌情,防止敌军在半路伏击主力大军,当然还有遇山开道,遇水搭桥,不过雅州位于巴蜀盆地边缘,这里山峦和平原相间,森林茂盛,人烟稀少,确实容易埋伏军队。

  裴信走得不快,他不断将大量斥候派出去,又收回来,一路上还算顺利。

  次日一早,先锋骑兵进入邛州临邛县,很快裴信便得到了斥候的消息,前方发现一支吐蕃军队,约两千人,这个消息让裴信心中大喜。

  裴信可不畏惧什么吐蕃军队,他在陇右、安西多次和吐蕃军队激战,吐蕃军队虽然强悍,但也绝不是无敌,而且吐蕃军队劣势明显,他们生铁缺乏,一般都是用短剑和盾牌,长兵器不多,装备比较差。

  如果是在高原作战,他们或许还有适应高原气候的优势,但这里是巴蜀,除了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耐力持久的体力优势外,其他都不如晋军。

  裴信立刻决定全歼这支吐蕃军,这是他的权力,除非是遇到敌军主力,否则先锋主将有权决定参与零星战斗。

  但裴信还是派手下回去给主帅送信,告诉晋王殿下,他们在邛州遇到两千吐蕃士兵。

  这时,裴信忽然想起一事,立刻派人把校尉周君玉找来,周君玉就是郭宋的外甥,已经从演武堂出来,他表现优异,被任命为校尉,分配到裴信掌控的快速应急军中。

  周君玉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只是去年跟随康保在河西走廊剿灭马匪,杀了几名马匪,但从未和正规军激战过,裴信还是有点担心,吐蕃士兵强悍,万一这小子有个闪失,自己没法向晋王交代。

  这时,周君玉骑马飞奔上前,抱拳道:“卑职参见将军!”

  周君玉一身盔明甲亮,看来威风凛凛,可惜裴信最不看重的就是这个,要是周君玉盔甲上血迹斑斑,那才是个战士。

  裴信温和道:“前面有两千吐蕃军,你立刻回去向晋王殿下禀报,就说我要率军全歼这支吐蕃军。”

  周君玉的脸立刻胀得通红,他不是报信兵,裴将军却让他去报信,显然就是不想让他参加战斗,他顿时有一种奇耻大辱的感觉,狠狠咬一下嘴唇道:“将军为何要这样羞辱卑职?”

  裴信愕然,“我怎么羞辱你了?”

  “让卑职临阵脱逃,不是羞辱是什么?难道我周君玉在将军眼中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不堪一用?”

  旁边杨玄英劝道:“将军,凡是都有第一次,让他参战吧!晋王殿下若怜惜他,就不会让他跟随我们了。”

  裴信看了周君玉一眼,见他目光坚毅,充满了渴望参战的请求,他心中暗赞,这小子倒是个可塑之才。

  裴信便欣然道:“既然你一定要参战,那我就成全,如果不幸阵亡,那就是你的命!”

  周君毅然道:“能战死沙场,也是卑职最无上的荣耀!”

  第九百五十六章 遭遇之战

  裴信遭遇的这支军队便是吐蕃在邛州的守军,主将叫做依巴,他得到的指令是,如果是敌军主力杀来,他必须立刻撤军回雅州,但如果来的是小股唐军,他可以决定是否歼灭敌军。

  但尚东赞却没有讲清楚小股敌军的人数范围,如果三五百人是小股敌军,那么三千人算不算小股敌军,相对数万大军而言,三千人确实只能算小股敌军。

  主将依巴毫不犹豫做出决定,他要阻击这支三千人的前锋军,给唐军一个迎头痛击。

  之前全歼两万唐军的大胜和杀得敌军弃城而逃的胜利,已经让吐蕃军将士有些忘乎所以,仿佛所有的唐军都是一战即溃的弱旅,他们却忘记了,在河西,在陇右,在安西,就是眼前这支军队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国力多少年都没有恢复过来。

  从临邛县向东便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这里也是半个月前全歼王庆阳两万大军的地方,尸体都已经被焚烧深埋,但路边草地里还能随处看见斑斑血迹。

  吐蕃军不太采用偷袭的策略,这倒不是说他们光明磊落,而是他们自身的作战特点使他们用偷袭作战反而容易吃亏。

  吐蕃军极为讲究阵型,他们以步兵为主,当年在吐火罗对付回纥骑兵,靠得就是严密的阵型,吐蕃军的阵型就像一个密度很大的铁锤,骑兵难以将他们冲散,他们用盾牌短剑和敌军贴身作战,人高马大的骑兵未必能占优势。

  旷野里,两千吐蕃军已排好阵型,杀气腾腾地望着远处一条黑线,三千骑兵已经杀来了,每个吐蕃士兵眼中都闪烁着残酷的目光,就仿佛野兽看见了越来越近的猎物。

  在相距一里之时,裴信命令大军停住脚步,他望着前方压缩成一个小黑团似的吐蕃军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吐蕃人果然没有进展,还是想用密集阵型来对付骑兵,殊不知这一招在陇右时就已经被破解了。

  “老杨,用二龙出水阵先干他们一波,再用骑兵冲击。”裴信毫不犹豫道。

  杨玄英点点头,裴信又对中郎将庞毅道:“你可率一千骑兵驻阵,听见我的命令发动攻击!”

  庞毅躬身道:“卑职遵令!”

  “第一军跟来我!”裴信高举大枪呐喊。

  杨玄英也同样举枪大喝:“第二军跟我来!”

  两支千人骑兵一左一右在主将裴信和副将杨玄英的率领下向敌军杀去。

  两千骑兵风驰电掣,速度快如奔雷,渐渐靠近敌军时,他们已经换上了骑弓,忽然张弓搭箭向数十步外的吐蕃军射去。

  这就是二龙出水阵,就是两支弓骑军利用骑兵优势向敌军发动弓箭进攻。

  吐蕃士兵纷纷举盾抵挡,但还是不断有士兵被密集的箭矢射中,惨叫倒地,两军奔过敌军阵型,又交叉而过,掉头回来继续射击。

  连续射击了五轮,吐蕃被射杀了近两百人,裴信见敌军防御严密,弓箭无法再扩大战果,他大喊道:“驻阵军出击!”

  “呜——”

  低沉的号角吹响,驻扎本阵的一千骑兵大喊一声,在中郎将庞毅的率领下,向吐蕃大军冲锋而去。

  马蹄阵阵,黄尘滚滚,只瞬间便杀到了吐蕃军眼前,上百名吐蕃军聚集在一起,手执盾牌抵御骑兵的冲击。

  “轰!”一声巨响,唐军骑兵和吐蕃军猛然相撞,十几名吐蕃士兵被撞得飞了起来,飞出十几丈远。

  三匹战马也被折断了马腿,惨嘶一声摔倒在地,将三名唐军骑兵甩了出去,吐蕃士兵一拥而上,乱剑齐下,杀死了落马士兵。

  庞毅的骑兵终于还是撕开一道豁口,杀了进去,但只杀进去十几丈,便被密集的吐蕃士兵阻拦住了,再也杀不进去。

  这时,裴信的骑兵从左,杨玄英的骑兵向右,同时向吐蕃军大阵发动猛烈进攻。

  两支队伍都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唐军骑兵个个骁勇善战,训练有素,而吐蕃士兵则凶悍顽强,至死方休。

  这场恶战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双方死伤累积,但最终唐军人数占优势,并且是骑兵,吐蕃军渐渐抵挡不住,已无法维持阵型,阵型开始散开了,越散越大。

  骑兵的优势开始展现出来,之前双方距离太近,只能贴身战,唐军骑兵发挥不了优势,现在骑兵用长兵器对阵吐蕃的短剑,占尽了优势。

  双方激战了一个多时辰,吐蕃军的损失过半,唐军也伤亡五百余人,但吐蕃军却丝毫没有撤军之意,反而更加凶悍。

  裴信大怒,下令道:“传出号令,赶尽杀绝!”

  “呜~呜~”低沉的号角声急促响起,这是催促加快作战的意思,唐军加大了攻势。

  之前的激战是三比二,三名唐军战两名吐蕃士兵,随着双方伤亡加大,现在是两人半战一名吐蕃士兵,唐军人数优势开始彰显出来。

  周君玉今天杀了三名吐蕃士兵,但他也受了伤,他遇到一名凶狠的吐蕃五十人长,尽管他一刀刺穿对方后心,但对方却不躲闪,拼死一刀砍中他的大腿,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但没有伤及腿上动脉,他从马袋里掏出一团止血膏,嚼烂后糊在自己大腿上,又贴上一块膏药。

  这是藏剑楼的止血配方,止血有奇效,被郭宋推广开了,每个士兵都有一个急救包,包里用五个荔枝大小的止血膏,是用止血草药和驴皮熬制而成,受伤时放在嘴里嚼烂,然后糊在伤口上,具有止血、消毒以及收敛伤口的作用,另外还有配套的薄贴膏药,可以牢牢粘在皮肤上,主要作用是固定止血膏。

  这种止血膏对于战场上挽救士兵生命,防止失血过多而死,有积极的作用,能将受伤死亡率降低一半。

  周君玉稍微包扎了伤口,又继续作战,这时,他忽然发现了敌军主将,在吐蕃军的西北角,被十几名士兵包围保护,他奇特的牛角头盔让周君玉猜到他就是敌军主将。

  周君玉纵马斜奔,摘下骑弓,抽出一支刻有他名字的带钩狼牙箭,张弓搭箭,寻找到敌军让出的一个空子,瞄准敌军主将后颈一箭射去。

  这一箭其实是偷袭,传出去会被人耻笑,但周君玉却顾不上那么多,他的骑射在演武堂排名第五,已经可以左右开弓,这一箭就是右手执弓,是他的强项。

  主将依巴措不及防,‘噗!’一箭正中他的后颈,钩子带肉的箭头从咽喉透出,这一箭竟然射穿了他的脖子。

  依巴扼着咽喉,身体晃了晃,扑通从马上掉下,待士兵把他救起时,他已经气绝身亡。

  主将阵亡虽然没有直接导致吐蕃军全线崩溃,但却使吐蕃军失去了指挥,作战开始混乱,败相越来越明显,伤亡也越来越大。

  半个时辰后,吐蕃士兵只剩下三百余人,一名五百人长大喊一声,想率领残军突围,裴信看出了他的企图,大喊道:“包围他们,不准他们突围!”

  杨玄英连忙建议道:“将军,不如放在他们逃跑,我们在后面追杀,弟兄们伤亡会小得多!”

  裴信顿时醒悟,当即改掉了命令,放吐蕃士兵离开,唐军骑兵拉开了一道口子,吐蕃五百人长见有机可乘,他立刻率领三百余士兵冲出包围向南奔逃。

  裴信冷笑一声,下达了命令,“追击,一个不留,悉数杀死!”

  骑兵追杀上去,战马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双腿,唐军骑兵在疾奔中刺杀劈砍,只奔出数里路,三百多名突围的吐蕃士兵全部杀死。

  这一战两千吐蕃士兵全部战死,没有一个战俘,而唐军骑兵也战死三百七十人,受伤两百六十余人,基本上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代价。

  周君玉还在重新包扎伤口,一名士兵奔上前道:“周校尉,裴将军让你过去。”

  周君玉简单包扎了伤口,一瘸一拐地跟着士兵来到了裴信面前。

  他刚要忍痛单膝跪下行礼,裴信却拦住了他,他眉头一挑,“你受伤了?”

  “大腿上挨了一刀,不过只是一点皮肉之伤,不碍事。”

  裴信看得出也是轻伤,如果伤筋动骨,根本就没法走路了。

  他点点头道:“对方主将是你射杀的吧!咽喉上的箭有你的名字。”

  “卑职惭愧,是从后面偷袭,正面找不到机会。”

  裴信肃然:“杀敌从不讲手段,只看胜负,且不可迂腐!”

  周君玉顿时醒悟,连忙道:“谢将军教诲!”

  裴信又点点头道:“按照军中的规矩,既然是你射杀了敌酋,那么今天的首功就归你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逃脱之机

  雅州以西的大片森林内,被抓来的两万汉人青壮正在吐蕃骑兵的监视下伐木,一棵棵参天大树倒下,被民夫拖拽到堆放场,这里已经堆放了几千棵大树,不少人正在修去枝叶,只留下树干,待到黄昏时分,众人会将这些大树拖拽回雅州城内。

  周飞率领他的手下也在森林中伐木,他们是百人为一队,八十名手下和另外二十名百姓组成了一支伐木队,周飞被任命为队正。

  吐蕃人管理这些民夫非常严厉,一天的劳工结束,要进行人数清点,如果队伍少了一个人,那么整支百人队伍连同队正一起,全部要被杀掉。

  目前已经有五百余人被杀,使民夫们都十分紧张,互相监视,唯恐对方逃跑连累自己。

  周飞昨天和今天都在殚精竭虑考虑如何去报信,昨天上午,他们发现了一个重要情报,一支万余人的吐蕃军从西方开来,他显然是敌人的援军到了。

  是不是就这一批援军,还是以后仍然会增加,周飞不知道,但城中的吐蕃军兵力已达到三万人,这是一个兵力转折点,三万人的大军,可以进行一次旷野大战了。

  周飞必须想办法把这个极为重要的情报送出去。

  但吐蕃人也防止了这一点,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每天早上清点人数后出发,晚上清点完人数回来,少一个人都会遭到屠杀,这个局该怎么破,周飞一直都在想办法。

  “倒了!倒了!”

  一棵大树被砍倒,吱嘎嘎倒下,下面的人纷纷闪开。

  这时,一名手下对周飞道:“周大哥,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去找个蹲一蹲。”

  “去吧!小心别被野兽叼走了。”

  手下嘿嘿一笑,转身向森林深处跑去。

  这时,一名手下对周飞道:“昨天晚上,我倒想到一个法子,我们是不是可以伪造一个现场,一个弟兄被猛兽拖走了。”

  周飞摇摇头,“别把吐蕃人想得那么蠢,被猛兽拖走必然有痕迹,他们追踪不到这些痕迹,就会怀疑我们了,事关弟兄们的性命,我们不能冒险。”

  这时,刚才跑去拉肚子的手下飞奔而归,他一脸兴奋,在周飞耳边低语几句,周飞眼睛一亮,“在哪里?”

  “就在前面小溪边!”

  周飞连忙带着几个手下跟了过去,在一条小溪边,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从服饰上看是个羌人,不像是被抓的民夫,不远处还有个背篓,里面都是草药,应该是采药人,他趴在溪边想喝水,但最终死去了。

  周飞上前将他翻过身,脸色漆黑,看样子死了也没有多久,应该是昨晚倒毙的。

  周飞又检查了一遍,很快便发现了死因,他对手下道:“是被毒蛇咬死的,你们看他小腿上还有伤口。”

  众人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小声道:“头儿,这是机会!”

  周飞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你们谁愿意换装?”周飞问道。

  校尉刘志道:“让我来吧!他的身材和我差不多。”

  他们当即把这个羌人的衣服剥下来,换上了刘志的衣服,刘志也换上了羌人的服饰。

  周飞见羌人腰中还有两柄短刀,也取一并下来递给刘志,“用这两把刀防身,自己要小心。”

  刘志点点头,“将军还有什么要交代吗?”

  周飞想了想又道:“如果情报收到了,大军最好在城外发射二十四连响箭,我们就知道了。”

  “卑职明白了,将军自己要保重!”

  他抱拳行一礼,转身便飞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密林中。

  周飞和众人把尸体抬回伐木场,派人去向吐蕃监工报信,片刻,十几名吐蕃骑兵飞奔而至。

  有一人下马仔细看了看,说了几句,意思是被毒蛇咬死,为首吐蕃将领道:“把他埋了,继续干活!”

  吐蕃人不会关心民夫的死活,埋葬了这名不幸的采药人,众人又开始继续伐木,但吐蕃人的情报却被这个偶然的机会流了出去。

  ……

  郭宋率领的五万主力大军进入了雅州,这天下午,大军抵达名山县,名山县距离雅州城只有三十里,它只是一座小县,人口不足万人,青壮男子都被吐蕃人抓去当民夫,老弱妇孺基本上都逃走了,整个县城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不过因为是边疆县城的缘故,城墙修建得还算坚固结实,天色已不早,郭宋下令大军就地驻营。

  他带着数百骑兵进了县城视察,县城内已经被吐蕃军大肆破坏,烧掉了一半,木制房舍几乎没有了,只剩下一些泥土和石头结构的房子。

  这时,一名中郎将飞奔过来,抱拳禀报道:“启禀殿下,我们搜寻了整个县城,一共找到了六百五十五人,但他们都不肯离去。”

  “人在哪里?”郭宋问道。

  “就在北城门前的空地上。”

  “看看去!”

  郭宋催马向北城门奔去,远远便看见北城门前的空地上坐着数百人,情绪都很大,在和士兵们对吼。

  郭宋走近了,才发现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五六百人左右,很多都在哭泣,看样子是不肯离开自己的家园。

  很多士兵都在劝说他们,待郭宋到来,士兵们都纷纷闪到一旁。

  郭宋翻身下马,问一名将领道:“有多少人愿意离去?”

  将领摇摇头,“一个都不肯离去。”

  “他们怕什么呢?”郭宋又问道。

  “他们怕得多了,有的怕自己回不来,有的怕半路上死掉,有的怕出城后就不管他们了。”

  郭宋点点头,上前对数百老弱妇孺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便是晋王郭宋,从长安过来,我们要和吐蕃人作战,把吐蕃人赶出雅州,很不幸,名山县将成为战场,一旦战争爆发,大家的生命安全就得不保障了,很可能要丧命于此,所以我想把大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转移到北面的临泉县,我们在那边扎下了帐篷,安置各位,保证大家有饭吃有衣穿,生病了还有军医诊治。”

  郭宋的话很坦率,直接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有个老者高声道:“你现在说得好听,先把我们哄出城,然后不管了怎么办?”

  郭宋笑了起来,他对老者抱拳道:“这位老丈,我郭宋好歹是管辖着万里疆土的王者,虽然不敢说金口玉言,但也从来不会言而无信,我会为这点小事毁掉自己的名誉?”

  他又高声道:“我可以给大家一个承诺,战争结束后,我会重建名山县,还给大家一个新家园!”

  郭宋的话终于让众人信服了,六百余人开始起身出城了,郭宋命令士兵送他们去百里外的临泉县安置点。

  这时,县城内再无一个百姓,郭宋下令夷平县城内所有的房屋,然后搭建大型仓帐,这座周长十五里的城池就成了他们的后勤重地。

  为防止吐蕃军在城外射火箭,郭宋又下令在一百五十步外挖两道很深的护城河,城头上布满了巡哨。

  入夜,行军的一天的士兵们都已经入睡了,郭宋却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在考虑这一战该怎么打?

  首先他排除了和敌军在旷野里大战的想法,这些吐蕃军作战不死不休,即使战败他们,也会是惨胜,伤亡太大。

  战胜吐蕃军,必须要用科技的代差,才能把将士的伤亡缩减到最小。

  最好是把他们集聚起来,一颗大型铁火雷将他们一锅端掉,想到这一点,郭宋忽然又觉得,如果敌军在旷野里聚集成一团,几颗铁火雷在人群中爆炸,倒是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关键就是要有一个移动中的投石机,郭宋沉思片刻,便取过一张纸在上面绘制起来。

  这时,有士兵在帐外道:“启禀殿下,斥候周将军派人来汇报情况。”

  郭宋就在等这个消息呢!他连忙令道:“速带他进来!”

  第九百五十八章 战术初定

  片刻,校尉刘志被几名士兵抬进了郭宋的大帐,他浑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他被数十只觅食的狼追捕,滚下山崖才逃得性命,但摔得浑身是伤,胳膊也折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费了千辛万苦,挣扎着来到大营,便再也支持不住,只能由士兵把他抬进来。

  郭宋也吓了一跳,上前问道:“这位兄弟是怎么了?”

  军医在一旁道:“启禀殿下,他受伤很重,好几处骨折,伤口也发炎化脓了,他怕自己顶不住,一定要先汇报。”

  郭宋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刘志重重喘了口气,吃力道:“启禀殿下,前几天吐蕃又有一万三四千援军过来,城内兵力已有三万人出头,粮食超过三十万石,各种物资充足。”

  郭宋一直是按照敌军两万人制定的作战计划,裴信大胜后,他又把敌军兵力减为一万八千人,但最新情报告诉他,敌军有援军到了,兵力又超过了三万人。

  这个情报太及时了,让他不至于发生误判,城内居然有三十万石粮食,比他之前的情报多了十万石。

  “弟兄们情况如何?”郭宋又问道。

  “他们情况还好,殿下抵达雅州,射二十四支火药箭,他们就知道情报收到了。”

  郭宋默默点头,“我会的,你好好去疗伤,争取早日康复。”

  “多谢殿下!”

  士兵和军医将陷入昏迷的刘志抬出去了,郭宋又回到桌案前,把敌军兵力改成了三万,三万吐蕃军的实力相当强大,他们天生体力强,力量大,特别擅长打持久战,自己的军队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体力和耐力都不如对方。

  就不知道对方还会不会继续来援军?郭宋正在沉思之时,亲兵又在帐外道:“殿下,王使君到来了。”

  郭宋一愣,问道:“哪个王使君?”

  “殿下,是卑职!”帐外传来的王侑的声音。

  郭宋大喜,连忙道:“王使君快快请进!”

  郭宋身边最缺乏的就是谋士军师,虽然他有不少幕僚参军,但都担不起大梁,到目前为止,最适合的谋士军师就是王侑,只是他留在了河北。

  这次郭宋决定南下巴蜀的同时,发鹰信紧急召王侑来巴蜀和他汇合,没想到王侑来的这么及时,着实让郭宋心中欢欣鼓舞。

  帐帘一掀,王侑走进了大帐,他比灭魏时黑瘦了不少,但精神很不错,一路鞍马劳顿也没有看到疲态。

  王侑目前出任河北安抚副使,官阶为正四品上阶的正议大夫,他主要负责恢复魏国各地的生产秩序,摆脱战争影响,恢复正常,几个月奔波下来,基本上都稳定下来了,他刚喘了一口气,便接到了晋王的紧急召令,他只得连夜出发赶赴巴蜀。

  “卑职参见晋王殿下!”王侑恭恭敬敬行一礼。

  “先生一路辛苦了。”

  “哪里?卑职就担心来晚了,误了殿下的事情。”

  郭宋点点头,“你来得正是时候,烦请这次先生继续出任南征长史之职。”

  “只要殿下需要,卑职愿意效力。”

  郭宋松了口气,终于有人来替他分担一下压力,给他出谋划策,他见时辰还早,便派人把副将李冰也一并找来。

  片刻,李冰匆匆赶来,给郭宋见了礼。

  郭宋笑道:“王使君也到来,我们一起来参详一下敌军的情况吧!”

  他把二人请到沙盘前,沙盘是去年制作完成的,耗时整整三年,包括了整个东川和西川的地形、城池、山峦、森林、桥梁、道路等等,整座沙盘长两丈,宽两丈,目前大帐只有一半,西川部分。

  郭宋取过木杆指着雅州城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吐蕃增兵一万余人,使城内吐蕃军兵力达到了三万,对我们也是一个挑战,目前还不知道对方是否继续增兵,我已派出数百斥候去西方要道严加监视。”

  “殿下,对方有了三万人,还是想守城吗?”王侑问道。

  “从目前看来是这样,但以后会不会出城和我们决战,现在很难说,关键是雅州城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他们凭守城池,占据了优势。”

  “殿下,大型铁火雷对攻城有效果吗?”李冰问道。

  郭宋沉吟一下道:“城池非常坚固,大型铁火雷对城墙破坏力不会太大,不过可能对城门会有效果。”

  王侑笑道:“卑职感觉,殿下似乎并不太急于攻下雅州城?”

  郭宋点了点头,“使君说对了,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继续派兵过来,我倒很想把雅州城作为一个诱饵,继续诱引吐蕃军前来。”

  三人商议良久,终于定下了不急于攻城,围城打援的决策。

  ……

  次日一早,郭宋亲自率领一万骑兵来到雅州城下,他需要亲眼看一看雅州城的城防布局。

  雅州城城池地势略高,从城外望去,有点仰望的感觉,这种城池确实比较难以攻打,光这种居高临下的优势,就算奔到城下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城头上站满了吐蕃士兵,盔甲整齐,士气高昂,大旗迎风猎猎飘扬。

  郭宋围着雅州城转了一圈,回头问王侑道:“先生觉得这座城池如何?”

  “很难攻打!”

  王侑坦率地说道:“关键是重型攻城武器上不去,这种四面低中间高的城池,不知道他的水源是怎么解决的?”

  旁边陪同的雅州长史李胜安解释道:“雅州城内有深井,水源问题能解决。”

  “李长史,雅州城内就没有弱点吗?”郭宋问道。

  李胜安摇摇头,“雅州城是二十年前新建,当时就考虑到防御吐蕃进攻,所以城墙修建得特别坚固结实,连城门也是包了一层铁皮,基本上无懈可击。”

  “既然无懈可击,那吐蕃又是怎么拿下雅州城的?”王侑继续问道。

  “好像里应外合,卑职当时正好不在城内,是听几个逃出的官员说的,他们说城内出现了吐蕃军,从里面夺取了南城门,开门放敌军入内。”

  郭宋眉头一皱又问道:“城内吐蕃人多吗?”

  “有很多,至少有几千人,基本都是吐蕃商人,加上一些吐蕃伙计,人数确实不少,这在边境城是很常见,不光是吐蕃人,还有大量羌人、南诏人。”

  郭宋点点头,如果是这样,里应外合确实很有可能,这倒是夺取城池的好办法。

  “殿下有想法吗?”王侑笑问道。

  郭宋笑了笑道:“当然是避开其优势,想办法攻击其短处,也不急吧!攻打雅州城,咱们从长计议。”

  ……

  南撤的南唐朝廷在简州征收到了几十艘大船,帝后以及北衙权宦们改为乘船南下,一直抵达渝州后,才停住了逃亡的步伐。

  渝州就是今天的重庆一带,先帝李适在渝州建了一座占地百亩的行宫,叫做临渝宫,这座行宫便成了临时皇宫,而且渝州也屯有不少粮食,解决了两万多神策军的军粮问题。

  此时,郭宋出兵巴蜀消息已经传到了渝州,使南唐朝廷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说起来郭宋大军是来抗击吐蕃入侵,占据了道义高地,令人无可厚非,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郭宋大军这一来,恐怕就不会再撤离巴蜀了。

  皇宫的一间屋子里,王太后坐在榻上,茫然地望着三岁的幼帝李纹在玩几块木头,这几个小木块他玩了整整一年了,每天从早玩到晚,从不厌烦,每天都玩得全神贯注,和他说话他也听不见,在耳边喊他,他也不理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旁边还坐着一名身材很高的宫女,陪同李纹玩木头,似乎李纹也只接受她和自己一起玩。

  王太后深深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个傻子,这样的皇帝长大后只会更傻,难怪这些宦官要立他为皇帝,连傀儡都不如,有和没有一个样。

  第九百五十九章 迁都之议

  老宦官许士奇在一旁小声道:“太后,听说晋王殿下已经进了成都,吐蕃军西撤了。”

  “那又能怎样?”

  王太后轻轻叹口气,“难道神策军能和晋王军队共同抗击吐蕃军队?”

  许士奇沉默了,确实,太后现在没有一点话语权,北衙权宦根本就不会来征求太后的意见,他们搬入行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俱文珍的面,基本上被软禁在这座院子里,饮食供应十分粗劣,每天只有两顿饭,一连好几天,就只有一点腌菜和糙米饭。

  这时,外面院子里有宫女禀报,“俱公来了!”

  话音刚落,俱文珍高胖的身躯已经出现在大堂上,俱文珍瞥了一眼角落里正玩几块木头的天子李纹,奸笑两声道:“天子做事情很专注嘛!”

  王太后淡淡问道:“俱公公急匆匆赶来,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俱文珍哼了一声道:“我们得到消息,晋王对外宣称是得到太后旨意,前来巴蜀勤王,我就想知道,太后几时给他的旨意?”

  旁边老宦官许士奇浑身一哆嗦,心立刻悬到嗓子眼了。

  王太后不慌不忙道:“哀家倒是想下旨意让他来勤王,俱公公觉得哀家有这个机会吗?”

  俱文珍看了太后片刻道:“太后的意思是说,郭宋在假传太后旨意?”

  王太后摇摇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没有写过什么旨意。”

  “看来就是假传旨意了,郭宋一向无耻,他干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但我要提醒太后,不要糊里糊涂做出那些不该做的事,到时候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王太后厌恶地扭过头去,“俱公公若没有什么事,请告退吧!”

  俱文珍重重哼了一声,他疑惑看了一眼正在陪幼帝玩木头的宫女,总感觉她的身影依稀有点眼熟,但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现在他急着要去见霍仙鸣,便没有把宫女放在心上,转身走了。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这些阉党越来越放肆了。

  陪同幼帝玩木头宫女慢慢抬起头,盯着俱文珍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杀机。

  “摆……木木。”

  从来不说话的幼帝李纹忽然对这名宫女说了一句话。

  ……

  俱文珍匆匆赶到行宫另一头的北衙官署,见到了霍仙鸣和窦文场。

  “我已经确认过了,应该不是她写的懿旨,再说,我对她监视很严,她如果写诏书,我肯定会知道。”

  霍仙鸣摇摇头,“是不是她写的已经不重要了,郭宋对外宣布奉旨勤王,天下人都相信,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窦文场不高兴地打断霍仙鸣的话,怒冲冲道:“要么出击,要么撤退,留在渝州只能等死!”

  俱文珍一怔,连忙问道:“请问窦翁,出击是怎么出击?撤退又撤到哪里去?”

  霍仙鸣解释道:“窦翁的意思是说,趁现在成都兵力空虚,我们出兵夺回成都,这是出击,要么就放弃巴蜀,迁都到江南去。”

  俱文珍倒吸一口冷气,出兵成都,这不是找死吗?

  他急道:“郭宋一定派探子盯住我们,我们军队一动,他立刻就会发现,出兵成都根本就不现实,再说,成都皇宫被吐蕃人烧了,我们返回成都又有什么意义?”

  窦文场阴阴一笑,“那么说,俱老弟是同意迁都江南了?”

  俱文场见两人像老鹰一样一左一右盯着自己,他顿时明白了,反攻成都只是他们说说而已,他们已经决定迁都江南了。

  俱文珍心中有点茫然,“迁都江南,刘洽、韩滉他们会答应吗?”

  “这个由不得他们,只要太后下旨,他们就得服从,这就叫挟天子以令诸侯,俱老弟明白吗?”

  俱文珍心中着实苦涩,他在巴蜀有太多利益,实在不想离开,但若不离开,郭宋又不会饶他,似乎除了离开巴蜀,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只得叹口气道:“我没有意见,两位决定吧!”

  霍仙鸣和窦文场对望一眼,一起欣然道:“那就这么决定了,立刻收拾船只,三天后启程前往江南!”

  ……

  在俱文珍的胁迫下,王太后不得不下一份懿旨,巴蜀形势不稳,朝廷决定迁都江南,三日后启程。

  这个消息传出,神策军将士顿时一片哗然。

  神策将士大多是巴蜀人,也有部分关中人,都各自有家小在巴蜀或者关中,听说要迁都去江南,所有士兵都急眼了。

  临时军营内士兵们大吵大闹,都不肯跟随朝廷去江南。

  中军大帐前,百余名中下级将领聚集在一起,要求节度使李万荣给个明确说法。

  神策军节度使李万荣年约五十余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从军三十余年,在军中威望很高,他原本是大将军长孙全绪的部将,随着长孙全绪、独孤大石这些老将回家养老,他们这些盛年派开始展露头角。

  李万荣资历深,为人也不固执,能接受宦官的统帅,所以霍仙鸣和窦文场二人一致同意由他出任神策军节度使,但神策军节度使有三人,李万荣只是其中之一,为了区别,大家都称他为东节度使,另外两人是中节度使沈铨和西节度使朱曜。

  朱曜率八千军在剑门县投降了郭宋,现在掌权的节度使就只有李万荣和沈铨二人。

  李万荣走出大帐,将士们顿时群情激动。

  “节度使,我们不去江南!”

  “我们家在巴蜀,绝不抛家弃子!”

  众人的吼声一个比一个响,李万荣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大家也不要太着急,说是去江南,相隔万里,哪有那么容易,我估摸着江南肯定是去不了,最多呆在荆南。”

  “大将军,荆南也是背井离乡,我们走了,家人怎么办?”

  一名将领怒道:“之前把我们家人丢在简州,就已经过份了,现在还要我们离开巴蜀,谁也能接受?大将军,这件事处理不好,军队要哗变的!”

  李万荣脸色一变,怒斥道:“刘将军,不要乱说话,当心我用军法处置你!”

  这名将领也知道话说过头了,只得低头不语。

  李万荣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众人道:“各位,我了解大家的心情,这件事我一定会反应上去,另外,我知道还欠大家三个月俸禄,我也要求上面一并补发。大家都回去吧!我现在就写报告。”

  众人吵嚷半天也只能回去了,李万荣回到大帐,他长子李乃上前低声道:“父亲,真的决定迁都江南?”

  李万荣冷笑一声,“这群阉党知道末日要到了,不敢留在巴蜀,要迁都江南,他们以为逃得过郭宋的手,还逃得过马燧、刘洽他们的魔掌。”

  “父亲,军心严重动摇,搞不好真会出现大量逃兵。”

  “逃兵肯定会出现,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利益,你替别人想得太多,还是替自己想想吧!”

  李乃愣住了,难道父亲也有想法了吗?他迟疑着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说,我们另有安排?”

  李万荣瞥了儿子一眼,冷冷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么明显的局势都看不透?”

  李乃心中惶然,连忙低头道:“孩儿愚钝,恳请父亲教诲!”

  李万荣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你还真以为郭宋是来抵御吐蕃军队的?吐蕃入侵,给他找到了南下的良机,就算没有吐蕃入侵,他也会南下了,《天下信报》已经替他做足了舆论,他的大旗一定是讨伐阉党,清君侧,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这些阉党乱朝纲,杀先帝,荼毒大唐,天下早已不容他们,他们能逃到哪里去?难道我们还要替他们殉葬?”

  “可是阉党作乱这么多年,他却一直视而不见。”李乃忿忿道。

  李万荣冷笑一声,“阉党替他毁了大唐,他求之不得,他已经是长安之主,难道他还想挽救大唐,甘心为臣?你不要再幼稚了。”

  李乃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幼稚了,竟然看不懂郭宋的野心。

  “父亲,孩子明白了,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李万荣沉吟良久道:“摆在我们眼前有一个机会,就看我能不能抓住了?”

  第九百六十章 意外失手

  渝州的州治是巴县,临渝宫就修建在巴县城外,在巴县长江码头附近有一家客栈,叫做巴州客栈,由于客源充足,客栈占地很大,有十几间独院。

  其中三间院子被从成都过来的杨秀英包下了,杨秀英虽然是晋卫府成都情报站的头子,但实际上整个巴蜀地区都归他管,他在渝州也有一个情报点,常驻两名手下,两名手下是一对夫妻,他们在城内开了一家杂货铺。

  杨秀英之所以包下客栈的三间院子,并不是给他自己住的,而是给张云和他的数十名手下。

  郭宋当然不可能对南下渝州的南唐朝廷不闻不问,他把这个任务交给张云的斥候营,张云命令周飞潜入雅州,收集吐蕃的情报,他自己则率五十名手下南下渝州,负责盯住阉党的一举一动。

  房间里,杨秀英向张云汇报了刚刚得到的消息,阉党要迁往江南了,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着实打了张云一个措手不及。

  他神情严肃,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又问道:“能确定是三天后出发吗?”

  “诏书上是这样说的,会不会提前,卑职也不知道。”

  “这样就有点麻烦了!”张云自言自语道。

  “将军,卑职可以发鸽信到成都。”杨秀英提醒道。

  “我知道你可以发鸽信,但就怕时间上来不及啊!”

  张云叹了口气,“晋王殿下在雅州,鸽信发到成都要一天时间,再从成都到雅州最快也要一天时间,这就两天过去了,然后晋王再调兵过来,就已经是四五天后了。”

  “可是……”

  杨秀英迟疑一下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汇报!”

  张云苦笑一声道:“汇报当然要汇报,我只是在考虑如何介入,殿下给了我明确的命令,要我保护太后和幼帝的安全,我却怎样也找不到突破口。”

  杨秀英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上次将军说,应采和也南下了!”

  张云猛然醒悟,他差点把应采和忘了,以她的武艺,应该早就潜入皇宫了,不过什么事都指望应采和,自己岂不是发挥不了作用了?

  杨秀英明白张云的担忧,他想了想道:“要不卑职想办法去找一下许士奇?”

  “找他有用吗?”

  “不知道,或许他能指点一条路子。”

  张云想了想便同意了,与其在这里无计可施,还不如动起来。

  他当即写一份十万火急的鸽信,让杨秀英发回成都。

  ……

  临渝宫内,王太后愁眉苦脸地收拾行装,她已经完全身不由己,要东迁去江南,她也只能认了,至于百官们是否反对,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瞅到一个机会,许士奇上前低声道:“晋王殿下派人来了,他们想知道神策军中有没有可相信的人?”

  王太后叹口气,现在谁还能信得过,她沉吟良久,还是说了一个名字。

  许士奇回房写了一张纸条,拧成一个小卷,找来自己的心腹小宦官,把小纸卷藏在他的发簪里,发簪并非女人独有,男人也用,像道士头上也常常插一支木簪。

  只是这名小宦官的簪子里面是空的,正好可以塞一个小纸卷。

  许士奇小声嘱咐他几句,小宦官连连点头,转身跑出去了。

  刚跑到前门,忽然有人厉声喝道:“站住!”

  小宦官一抬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俱文珍就站在自己眼前,冷冷地盯着他。

  “你去哪里?”

  “小奴……小奴肚子痛,想去茅房。”小宦官弯着腰道。

  “胡说八道,搜他的身!”

  过来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将小宦官如拎小鸡一般按倒,浑身上下搜了个遍,鞋脱了,头发也解开,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没有注意到铜簪子是空的。

  “俱公,什么都没有?”

  俱文珍一直在怀疑太后的旨意怎么传到郭宋手中,他觉得里面必然有内鬼。

  他看了一眼小宦官,眼珠一转道:“说不定传的是口信,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棍,打他个半死,看他招还是不招?”

  侍卫将小宦官拖了下去,不多时便传来小宦官的哭喊惨叫声,侍卫打得极狠,几乎就是往死里打。

  一名宦官在俱文珍耳边低声道:“俱公,他好像是许士奇的人!”

  “哼!等他招了,再去收拾那个老杂毛。”

  俱文珍转身便走,他见地上有支铜簪,便狠狠一脚踩了下去,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住了,转身回来,慢慢拾起铜簪子,铜簪竟然被他一脚踩扁了,不可能啊!难道里面是空的?

  他轻轻一拨,铜簪断成两截,里面露出一个白色纸卷,俱文珍心中大喜,原来秘密在这里?

  他连忙打开纸卷,眼睛蓦地瞪大了,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李万荣’。

  这是什么意思?

  他转身向行刑奔去,小宦官的哭喊已经没有了,俱文珍顿时急了,这帮混蛋别把小宦官打死了。

  “快住手!”

  侍卫们连忙停止杖击,让到一边。

  俱文珍蹲下一把抓起小宦官的头发,恶狠狠问道:“纸条是怎么回事?送给谁?”

  小宦官早已被打晕过去,俱文珍摸摸他的鼻息,气若悬丝,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俱文珍气得一跺脚,指着侍卫大骂道:“一群蠢货,谁让你们下这么狠的手,你们是想杀人灭口吗?”

  侍卫们战战兢兢道:“是俱公自己吩咐的,先打个半死,五十棍这才打了不到三十棍呢!”

  “混蛋!我让你们去吃屎,你们去吃吗?没有的东西,拖下去,每人打五十棍!”

  俱文珍气疯了,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坏自己的事情,他又摸了摸小宦官的鼻息,已经没有气息了,竟然被他们打死了。

  “拖下去打!给我狠狠打。”

  几名行刑侍卫被打得鬼哭狼嚎,让俱文珍心烦意乱。

  旁边宦官提醒他,“俱公,查查这纸条是谁写的,不就行了吗?”

  一句话提醒了俱文珍,太后身边的宦官,只有许士奇会写字,小宦官就是他的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他心中杀机迸发,转身便向许士奇的住处走去,许士奇和太后、幼帝住在一个大院,只是太后和幼帝住在后院,许士奇住在前院。

  俱文珍找到了许士奇的房间,只见房门从里面反锁了。

  “给我踹开门!”俱文珍命令左右道。

  一名体格强壮的侍卫后退两步,猛地冲上前,狠狠一脚揣在门上,‘砰!’一声,门被踹开了。

  俱文珍推门进去,却吓得连退两步,只见许士奇吊在半空,已经悬梁自尽了。

  侍卫上前把他放下来,摸了摸鼻息,回头向俱文珍摇摇头,已经死了。

  俱文珍呆了片刻,忽然一咬牙,转身向后院走去。

  只见王太后正在收拾衣服,他冲上去,一把揪住王太后的头发,拖了几步,将她拖倒在地,宫女们吓得尖叫,四散躲藏。

  俱文珍恶狠狠道:“李万荣是怎么回事,快说!”

  “呸!”

  王太后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俱文珍大怒,一巴掌将王太后打翻在地。

  “贱人!”

  俱文珍恨恨骂了一句,拭去脸上的唾沫,他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转身又来到前院,侍卫们正在搜查许士奇的房间。

  “搜到什么没有?”俱文珍走上前问道。

  为首侍卫摇摇头,“这老杂毛很鸡贼,只有几件破衣服,房间里连一文钱都没有,估计他藏在哪里了?”

  “给我继续搜,不行就把他肚子切开,看他是不是吞进肚子了。”

  俱文珍交代几句,便去找霍仙鸣和窦文场了,涉及到神策军节度使,他一点也不敢大意。

  第九百六十一章 预防措施

  霍仙鸣和窦文场看完纸条,两人交换一个眼色,他们都有点狐疑,纸条上就一个名字能说明什么问题?

  “俱老弟,除了纸条,你就没有其他线索了吗?”窦文场问道。

  俱文珍恨恨道:“那帮侍卫下手太狠,把送信的小宦官打死了,许士奇又上吊自尽,唯一的两个线索都被掐断了。”

  “那太后呢?”

  霍仙鸣阴阴问道:“她知道什么?”

  “我问过她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许士奇死了,她当然不会承认,我总不能把她也重打五十大板吧!”

  “这倒没有必要,我估计她觉得李万荣是效忠她的。”

  “可这张纸条是给谁?”

  窦文场目光似冷箭一般射向俱文珍,“俱老弟,你的判断呢?”

  “我觉得……我怀疑这张纸条是给郭宋的,郭宋公开宣布他接到太后旨意勤王,很可能就是许士奇递出去的密旨,我们把他给忽略了。”

  霍仙鸣点点头,“很有可能是给郭宋的,不过李万荣会忠于太后吗?我倒不觉得,他如果忠于太后,我们几个的小命早就没了,这不过是太后的一厢情愿罢了。”

  窦文场想了想道:“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还要当心一点。”

  俱文珍拳掌一击道:“窦翁说得对,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把李万荣干掉。”

  “不行!”

  霍仙鸣反对道:“不能动李万荣,他爪牙太多,动了他,会引起军队哗变,我们必须要稳妥一点处理此事。”

  霍仙鸣负手走了几步道:“安排他为后军,负责阻击郭宋的追兵,如果他肯跟来,那么可以再用他,如果他不来,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俱文珍有点急道:“他手下有一万军队,一万军队不跟来,我们损失太大了。”

  “你不用担心,后军只有五千军队,而且都是西川本地人,他们本来就无心跟我们走,索性就扔给李万荣,而且荆南节度使刘辟还有一万五千军队,粮草也足够,我们到了荆南,郭宋也追不过来了。”

  窦文场也赞成霍仙鸣的处置办法,李万荣资历太深,确实不能轻举妄动,把他任命为总督后军,等到了秭归,再杀他的手下夺取另外五千军的军权。

  窦文场又补充道:“不过有一点,我们不能再等到明天了,今晚就连夜起兵出发!”

  ……

  张云负手在客栈房内不安地来回踱步,杨秀英已经去找许士奇,但没有任何回应,张云感到自己很被动,这是他出任斥候统领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张云有一种莫名的焦虑,尽管他不管提醒自己冷静下来,但这种焦虑感还是不断地萌生。

  这种焦虑感来自于他刚刚得到的一条消息,阉党今晚就要动身出发了,他还没有任何头绪。

  这时,张云若有所感,他猛地一回头,只见一道寒光向自己飞来,他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一个侧翻,躲过了寒光的袭击。

  他不及看袭击之物,拔出剑向堂外追去,当堂外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正面墙外有一株大树,枝叶在微微晃动,人已经消失了。

  张云注视良久,这才回头细看,原来是一柄飞刀,钉在大堂木柱上,上面还插有一封信。

  张云连忙取下信,只见信中只有一句话,‘许士奇已死,去找李万荣。’

  张云默默点头,他知道这封信是谁送给自己了。

  ……

  军营在忙碌地收拾物品,所有人都心情沉重,昨晚一夜只见,神策军各营都出现了士兵逃亡事件,逃亡的士兵已经超过四千人。

  霍仙鸣和窦文场今天为此大发雷霆,将李万荣调为后军主将,他手下的五个营减为三个营,另外两个营划给另一个节度使沈铨,这样调整下来,李万荣兵力实际上缩减为五千人,而沈铨的兵力增到一万五千人。

  霍仙鸣也意识到这样不行,又任命心腹邓惟恭接替朱曜的节度使一职,也统领五千军队为前军,勉强平衡了三个节度使之间的关系。

  尽管宦官们找各种理由削弱李万荣的军权,做得小心翼翼,唯恐李万荣察觉,但李万荣还是感觉到了宦官集团对他的不信任,很显然,自己几个月前对太后说的一番话,可能开始发酵了。

  这几天李万荣很谨慎,不敢出营门一步,宦官手段的阴毒狠辣他是很了解的,自己出了营门,很容易被对方暗算。

  李万荣心中也很焦虑,他当然想给郭宋递一个投名状,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挤上郭宋这条大船,但他一直联系不到郭宋的人,他相信郭宋的人就在渝州,可他们在哪里?

  就在李万荣在大帐内来回焦虑踱步之时,帐外有亲兵禀报道:“启禀大将军,营外有人来找,说是大将军的长兄派来送信的。”

  李万荣一怔,他的大哥去世十几年了,派什么人送信?

  他忽然若有所悟,连忙问道:“送信的人是什么样子?”

  “启禀大将军,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材高大,感觉是个军人。”

  “请他进来!”

  李万荣隐隐意识到,恐怕来人就是自己要等的人了,但他也害怕对方是宦官派来的刺客,他也稍稍做了准备,又命人把两个儿子一并找来。

  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被带进大帐,亲兵禀报道:“我们来确认过,对方没有带兵器!”

  “你们都下去吧!”

  亲兵纷纷退下,大帐内只剩下李万荣父子三人和拜访者一人。

  来人正是张云,他已经没有时间转弯抹角,索性直接来拜访李万荣,他见李万荣全副武装,桌上、手边都有兵器,身后两个年轻人更是手执宝剑,一脸戒备地望着自己。

  “李将军以为我是阉党的刺客?”张云微微笑道。

  “你究竟是何人?”李万荣喝问道。

  “在下晋军大将张云,李将军听说过吗?”

  “你就是……斥候统领张云?”李万荣惊愕道。

  张云点了点头,“正是!”

  “你有何证明?”李万荣很谨慎地问道。

  张云看了一眼他身后二人,李万荣立刻解释道:“他们是犬子,没有问题!”

  张云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牌放在桌上,又把金牌翻过身,李万荣瞥一眼金牌,正面是斥候营统领张,背面是二级车骑将军。

  金牌厚实,制作得非常精美,可不是临时做出来唬人的那种。

  “请张将军收起来吧!”

  张云收起了金牌,李万荣又给他介绍两个儿子,“这位是长子李乃,目前出任神策军判官,那边是次子李炎,现任神策军第三营虎贲郎将。”

  两人一起上前给张云见礼,张云心里有数,一见面就给自己介绍他的两个儿子,可见李万荣对自己的期待。

  两人分宾客落座,张云道:“晋王殿下研究过将军的履历,他说将军应该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将领,为何甘愿受阉党的钳制?”

  李万荣很惊讶,“晋王殿下研究过我吗?”

  “李将军是神策军的关键人物,晋王殿下怎么可能不关心?”

  李万荣心中又是高兴,又很担心,晋王殿下关注自己当然是好事,可自己这些年也做了不少违心之事,恐怕晋王殿下也知道,比如杀老将军浑瑊,就是他麾下军队干的。

  张云看出了他的担忧,便摆摆手道:“过去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谈,现在晋王殿下最关心帝后安全,希望把他们留下来,不再被阉党挟持,这就需要李将军全力支持。”

  李万荣沉吟一下道:“现在宦官集团对我很防备,削减了我一半的军队,还把我调为后军统领,实际上就是防止我接触到帝后,如果时间再多一点,我还可以部署,但现在时间太紧张了,他们今晚就要动身出发,留给我们机会不太多了。”

  张云问道:“他们打算怎么走?”

  “当然是水陆并行,各种财物和主要人员坐船,军队则在岸上行走,宦官集团、帝后百官都是坐船,目前他们筹集到了三百多艘千石大船,就停泊在江边,所有钱财都搬上船了,只等人上船就出发。”

  张云想了想又问道:“难道将士和百官都愿意跟随阉党东去?”

  第九百六十二章 提前出发

  李万荣摇摇头,“将士们都不愿跟随阉党东去,大部分将士都是巴蜀人,父母妻儿都在这里,怎么可能丢下他们远去?昨天晚上已经爆发了一次逃亡潮,逃走了五六千人左右,我估计还会出现逃亡,只是因为神策军训练有素,将士普遍比较服从命令,所以暂时还隐忍着,可一旦到了极点,这个隐忍就会爆发。”

  “百官呢?”

  张云又问道:“他们是什么情况?”

  李万荣不屑一顾地笑道:“稍微有点气节的官员基本上都走了,剩下的几百名宦官都是软蛋,不敢反抗,阉党叫他们去哪里,他们就乖乖去哪里?”

  张云点点头对李万荣道:“我带来五十名兄弟,都是最强悍的斥候,我们想救出帝后,将军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万荣低头沉思良久道:“现在肯定是不可能,霍仙鸣的心腹邓惟恭率五千军队将临渝宫包围得水泄不通,除非是一场激战,把他们打败,但那样会危机帝后的安全,我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路上劫走大船,但阉党也防备了我,命我统领后军,我的军队不能到前面去。”

  这时,旁边的长子李乃道:“父亲,其实有办法的,可以用测粮队!”

  李万荣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

  张云连忙问道:“测粮队是什么?”

  李万荣笑着解释道:“测粮队是通俗的说法,它其实叫做备先队,是后军特有的一支队伍,他们的职责是编制全军的粮食和需求,要深入到每一个营队去统计,一般是三名文官和数十名随从,后军就根据他们编制的计划发送粮食和物资。”

  张云恍然,他连忙问道:“这个备先队可以接触船队吗?”

  “当然可以,船队也要粮草物资补充。”

  张云当即立断道:“就这样安排,我和五十名弟兄编为备先队!”

  ……

  夜幕刚刚降临,王太后带着幼帝以及大批宫女宦官开始登船,还有阉党和他们爪牙,以及文武百官和他们的家眷,尽管大部分人都不想走,但已经由不得他们。

  俱文珍亲自监视着王太后和小皇帝上了船,他又安排了十名心腹宦官监视以及五十名侍卫随船,说是保护,其实就是软禁了他们。

  王太后坐在船舱内,怔怔望着岸上的建筑和树木,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次未必会离去!”她对面负责照顾小皇帝的宫女微微笑道。

  王太后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阿英,真的有希望吗?”

  这位让俱文珍觉得眼熟的阿英正是应采和,她只不过戴了一张藏剑阁的面具,又施展了缩骨之功,使她身高又矮了几分,这才逃过了俱文珍的毒眼,否则俱文珍怎么会认不出她?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王太后刚册封为太子妃不久,就是应采和给她做贴身护卫,两人关系很熟,这次应采和奉郭宋之令保护太后和小皇帝,王太后便把小皇帝身边的陪同宫女换成了应采和。

  至于应采和的宝剑当然也携带了,就放在王太后的随身箱笼内。

  应采和淡淡道:“这些阉党造了这么多孽,他们就想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可以肯定他们走不掉。”

  王太后有点担心道:“会不会波及到我们?”

  “太后放心吧!除了我之外,还有一支军队也在保护太后。”

  王太后刚要说话,应采和向她摆摆手,指了指外面,王太后愣住了,外面没有人啊!

  好一会儿才传来脚步声,一名宦官在门口道:“太后,晚膳的时辰到了!”

  ……

  船队终于出发了,三百艘大船一艘接着一艘,浩浩荡荡,延绵数十里,岸上有五千士兵紧紧跟随,两万神策军也跟着出发了。

  与此同时,大将李冰率领两万骑兵正向渝州方向疾奔而来。

  郭宋在接到杨秀英和张云的紧急报告后,立刻调兵遣将,他这次带了七万大军南下,加上剑门关投降的八千军队,使他大军接近八万人,但人数还是不太够,他又在成都难民中招募了三万军队,负责镇守成都。

  李冰则接受了郭宋的重托,率领两万骑兵去追赶准备逃亡的南唐朝廷。

  夜色深沉,大军在黑咕隆咚的原野中奔行,速度不是很快,每个骑兵手执一支火把,就仿佛一条火焰长龙在大地上游动。

  大军从雅州直接进入眉州,穿过陵州、资州后便抵达渝州境内,骑兵要走两天左右才能抵达渝州。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资州境内,大将陈丰追上来道:“将军,弟兄们连续奔行五个时辰了,恐怕战马受不了,休息一下吧!”

  李冰点点头,“可以,传令大军就地休息!”

  ‘呜——’长长的号角声在旷野里回响。

  随着号角声连续吹响,骑兵们纷纷停止了前行,翻身下马休息,他们取下水囊,给战马喂水,又让战马在袋子里啃食草料。

  士兵们也盘腿坐下,大口吃着干粮,他们的干粮有点像肉夹馍,厚厚的两大块麦饼,夹着碎羊肉和煎鸡蛋,再浇一层浓香的芝麻酱,用荷叶包扎好,吃的时候,便可直接捧着荷叶大口啃咬,这种干粮分量很足,一份就能吃饱。

  李冰也在一边吃干粮,一边盘算着怎么追击敌军。

  从渝州向西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至少要走十天才能走出三峡道,他有信心在三天内追上敌军,唯一担心就是道路狭窄,摆不开战场。

  但李冰没有选择,他向晋王承诺过,就算追到荆南,也一定要追回帝后,严惩阉党。

  李冰又起身看了看周围,问道:“这是哪里?”

  有本地人道:“将军,这里就是资州盘石县地界,前面便是中江,那边有一座大桥,过了桥就是县城。”

  李冰有点不放心,又派一千士兵赶去大桥,保护住桥梁。

  次日天刚亮,大军精神抖擞,士兵纷纷上马出发了,走了不到十几里,前面果然出现一座大桥,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木桥了,横跨在中江上,颇有气势。

  中江就是沱江,大军过了大桥,前面便是资州州府盘石县,得到消息的刺史率领一班官员在城门等候了。

  刺史叫做何闻凯,也是一名老官员,年约六十岁,在官场打滚三十年,早就练的滑不溜手,不管是谁主政西川,他都坚决支持,连宋朝凤、俱文珍都夸他识大体,顾大局,前些日子他才依依惜别了阉党一行,今天他又率领官员出来拥戴郭宋的军队。

  “我们天天盼着王师南下,解救大唐社稷于危难,解救资州百姓于水火,我们脖子都盼酸了,终于把王师盼来,我愿赋诗一首,以明心志。”

  后面的官员对他的无耻都已经麻木了,李冰却受不了,他连忙摆手道:“你的诗可以献给晋王殿下,我这里不需要,我这里需要草料或者黑豆,何刺史能安排吗?”

  何闻凯呆了一下,问道:“不知道将军需要多少?”

  “我需要一万担草料和五千斗黑豆,你们有吗?”

  何闻凯回头向长史望去,长史想了想道:“仓库里倒是有几万担上好的材料,但黑豆没有,要不然在市场上搜一搜,我记得好像有卖的。”

  李冰嫌耽误时间,便道:“黑豆就不要了,就草料吧!给我准备两万担,要快,我们直接带走。”

  晋军的运气不错,在仓库里找到了两万担切好的细料,士兵们直接装进马料袋,李冰发现还有不少面粉和干肉,他命令每个士兵取一斗面粉,两斤干肉。

  一个时辰后,士兵们都收拾停当,又继续浩浩荡荡向东南方向的渝州杀去。

  ……

  第九百六十三章 半途劫人

  从渝州向东,要经过涪州、忠州、万州、夔州、巴州、归州、峡州,这才抵达荆州,行程一千多里,水陆并行,最快也要走十天。

  从渝州出发,队伍已经走了四天了,但还在忠州地界,速度明显慢了很多,照这样走下去,二十天都未必能到荆州。

  将士们的抵触情绪相当强烈,走三步退一步,磨磨蹭蹭,行军速度极慢,而且一路上都在逃亡,尤其在夜间,逃亡现象更加严重。

  霍仙鸣由此专门成立了督查军,专门负责抓捕逃亡士兵,一旦抓住,就地处斩,在杀了几百人后,逃跑现象渐渐止住了。

  这天晚上,船队抵达了忠州临江县,由于后面军队的行军速度太慢,船队不得不停下来等他们。

  这时,一队五十余人的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他们沿着靠近长江的官道疾速奔驰,数百步外便是长江,可以看见停在江面的大船。

  “站住!”

  前面有十几名哨兵出现了,拦住了骑兵队伍的去路。

  这支骑兵队正是张云的队伍,他们扮作后军备先队,跟随着李乃一路过来登记粮食物资需求,倒也畅通无阻,再向前走就是比较敏感的船队区了,阉党集团和帝后的船只都位于这个区域,所以岸上才会有军队放哨,严禁来历不明的士兵靠近。

  李乃上前抱拳道:“我们是后军备先队,去各处军队登记粮食物资需求。”

  说完,他递上了备先队的金牌,哨兵回去商量片刻,为首哨兵道:“请稍等片刻,我们去请示一下。”

  为首哨兵飞奔而去,不多时跑了回来,“你们可以过去!”

  “多谢了!”

  李乃行一礼,回头喊道:“我们走!”

  他带着众骑兵继续向东奔行,此时,霍仙鸣正和窦文场坐在船舱内喝茶,顺利离开渝州,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抵达荆南,他们就彻底摆脱郭宋的威胁。

  “窦翁觉得马燧、刘洽还有韩滉会是什么态度?”霍仙鸣问道。

  窦文场阴阴一笑,“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太后和小皇帝在我们手中,他们就算有一万个不满,也得乖乖服从,除非他们公开背叛大唐,但可能吗?”

  霍仙鸣呵呵笑道:“窦翁说得对,他们毕竟不是郭宋,确实不可能。”

  “窦翁,新都放杭州适合吗?”霍仙鸣又问道。

  “我们没有选择,放江宁,太危险,放苏州,离海远了一点,只有杭州,进可攻,退可守,实在防不住,还可以乘船入海。”

  两人正说着,岸上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两人同时向岸上望去,黑暗中,只见一队骑兵从远处疾速奔来,而快速向东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霍仙鸣吩咐左右道:“去问一下,刚才过去的骑兵队是做什么的?”

  一名宦官跑出去问了,不多时,回来禀报道:“启禀仙翁,娄将军说是备先队的骑兵。”

  备先队这个名字还是霍仙鸣想出来的,就是后军派来登记粮食物资需求的队伍,霍仙鸣恍然,他又问道:“我们这边的需求登记了吗?”

  外面传来一个将领的声音,“回禀仙翁,我们已经登记了,包括一千条毛毯也一并登记,明天上午会送来。”

  夜里江面上颇凉,他们便想增加毛毯御寒。

  窦文场笑道:“仙翁不会怀疑他们有诈吧!”

  霍仙鸣摇摇头,“这倒不会,李万荣虽然有点让人不放心,但毕竟跟随我们多年,我考虑过,就算他忠于太后,只要太后平安无事,他也不会有异心,再说太后船只防备严密,他们几十人能做什么?”

  “仙翁总是把人想得太好,咱们去了杭州后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的手软了,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说得对,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两人一起鼓掌大笑起来。

  ……

  张云一行又奔行了十几里,前面岸上忽然出现了上百顶大帐,大帐围成一个半圆,将一艘两千石的大船包围住。

  张云还发愁怎样才能找到帝后乘坐的大船,现在他忽然找到答案了,防守得这么严密,只能是这艘大船了。

  他们出发前做了周密的计划,他们在长江北岸放了几艘乌蓬小船,只要找到大船后,小船会过来接应。

  众人立刻按照计划行动,两名水性特别好的士兵潜入长江,向对岸游去,他们的任务是找到两艘小船,把它们引导大船这边来。

  张云在观察敌军的防备情况,绝大部分士兵都应该入睡了,但有哨兵在大船前面的空地上来回巡逻,大船上也有几名哨兵在来回踱步。

  “张将军,这支军队是左银台的卫士,个个武艺高强,不好对付!”

  “左银台不是解散了?”张云问道。

  “左银台的江湖武士解散了,但从军队抽调的精锐卫士还在,就是这两千人,由俱文珍直接统领,目前暂时没有名字,我们还是叫他们左银台卫士。”

  说到这,李乃长长叹息一声,“防备太严密了,只要我们一动手就会暴露。”

  张云微微一笑,“事情没有那么糟糕,里面有我们的内应。”

  他话音刚落,有士兵低声喝道:“是谁!”

  张云一回头,只见南面十几步外站着一个黑影,竟然是无声无息出现的,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这个黑影好像是个女人,他心中一动,对黑影低声问道:“请问,是应三娘吗?”

  黑影走近了,正是一个手执长剑的女子,她淡淡道:“我见水中有两人渡江,便猜到是张将军到了。”

  虽然容貌变了,但声音却没有变,果然是应采和,张云心中疑惑,便问道:“应三娘是怎么下船的,我们都没有看见?”

  “我下来需要你们看见吗?”应采和冷冷道。

  张云碰了一个钉子,他暗暗摇头,又问道:“那帝后能带下来吗?”

  “小皇帝可以!”

  应采和解开斗篷,她怀中竟然有一个正在熟睡中的孩子。

  “他是……他就是小皇帝?”张云有点震惊了。

  “就是他,他很胆小,从不会哭叫,但他的心却比谁都明白。”

  应采和又小心用斗篷将孩子裹上,目光竟然变得如此温柔,着实让张云惊讶,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吗?

  应采和上前把孩子递给张云,张云连忙接过,当即安排十名士兵先将小皇帝带走,从后面的接应船只过长江。

  望着一队士兵走远,他才问道:“太后呢?”

  “太后不行,我带不过来,你们应该准备了小船吧!”

  “是准备了两艘小船。”

  “那就行了,等小船来了,你们看见火光就动手,掩护我下船。”

  “请应三娘说清楚,我们怎么动手?目标是谁?”张云急问道。

  “船上不用你们管,五十名卫士我已经全干掉了,你们只要在关键时刻阻止岸上的卫士上船便可。”

  李乃大吃一惊,声音都变了,“五十人……都干掉了?”

  应采和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没什么,他们的晚饭中我下了药,每个人都睡得很熟,一剑一个,五十剑就解决了。”

  张云心中暗叫不妙,立刻抬头向船上望去,果然,船上的几个哨兵不见了。

  “这个女人做事……”

  张云着实有点恼火,这个应采和太鲁莽了,什么都不和自己商量就动手了,自己手下什么时候能把小船找到还不知道呢!

  心中再恼火也没有办法,张云只得忍住气点点头道:“我们会尽力!”

  应采和其实也意识到自己下手太早了一点,她原以为船只就在对岸,她现在才忽然意识到,恐怕对方还要去寻找船只,这就花费时间了。

  但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判断失误,应采和懒得再说下去,轻轻一纵身,向黑暗中投去,还不等大家看清楚,她的人就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各自骇然。

  第九百六十四章 全面被动

  监视帝后船只的两千士兵来自左银台监卫,左银台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来自招募的江湖游侠、浪子,另一部分则是从神策军士兵抽调精锐,当吐蕃大军杀来时,游侠浪子们各自收拾财物逃跑了,俱文珍索性解散了左银台,将剩下的三千神策军精锐组成新的监卫,依旧由他直接统领。

  这支新监卫的统领还是从前左银台统领李煌,虽然他也是游侠出身,但俱文珍看中了他的忠心,任命他为将军,统率三千新监卫。

  李煌也没有睡觉,他在大帐中隐隐听见了马蹄声,便从帐里出来,向四周望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骑兵的踪影,他心中有点诧异,回头问当值士兵,“刚才有人骑马过去吗?”

  旅帅一指远处,“刚才那边有马蹄声,卑职听见是走远的声音,没有人靠近我们。”

  李煌搭手帘望向远处,远处杂草茂盛,遮住了视线,他看不到官道上情形,便抬头问道:“吴校尉,你们上面看得见远处的情形吗?”

  上面没有人回应,他又提高声音问道:“吴校尉,听见我说话了吗?”

  还是没有人回应,李煌暗觉不妙,再次提高声音喊道:“船上面有人吗?”

  船上冷冷清清,没有人回应他,“不好!”李煌心知不妙,立刻喝道:“上面出事了,上船去看看!”

  士兵们纷纷向船尾奔去,那边有一条绳梯,很快有士兵喊道:“将军,绳梯不见了!”

  李煌大惊,喊道:“敲响警钟!”

  就在这时,数十支火箭忽然从数十步外射来,落在帐篷上,瞬间便将帐篷点燃了,江风强劲,短短时间便形成了一片火海,李煌急得直跺脚,“混蛋,还快敲响警钟?”

  他一回头,却见跑去敲警钟的士兵倒在地上,后颈插着一支箭,就在李煌一愣神之时,一支狼牙箭无声无息射来,速度极快,眨眼到眼前,李煌吓得一闪身,还是晚了一步。

  ‘噗!’这一箭正中他的前胸,李煌大叫一声,仰面倒下。

  河岸上火光冲天,士兵们从大帐内奔逃出来,却遭到数十人无情地斩杀,数十人骑马在火光中疾奔,长矛刺杀,战刀劈砍,杀得一千多士兵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张云奔至船下仰头大喊道:“速将太后送下!”

  上面没有人回应,这时,有士兵指着江面喊道:“将军,江面上有火光!”

  张云催马奔至船尾,只见数百步外的江面上,有火把画着圆圈挥舞,这表示人已经接到,张云顿时一颗心落下,没想到接应船只来得如此之快。

  他命令士兵也点燃一根火把挥舞回应,表示已经知晓,这时,江上的火把熄灭了。

  李乃在远处急得大喊:“将军,敌军杀来了!”

  张云随即高声令道:“速速撤离!”

  四十名骑兵迅速汇集,一起向南面山林方向撤去……

  不多时,霍仙鸣和窦文场以及大量的军队赶到出事现成,一百多顶帐篷以及全部烧光,满地都是士兵的尸体,很多受伤未死的士兵在痛苦呻吟。

  主将李煌已经重伤毙命,周围站满了幸存的士兵,他们都茫然不知所措。

  “统统闪开!”

  有士兵大喊,围观士兵纷纷让开一条路,霍仙鸣和窦文场心急火燎地冲上来,他们才不会管士兵的死活。

  霍仙鸣急问道:“太后和小皇帝在哪里?”

  一名宦官跪下战战兢兢道:“启禀仙翁,太后和天子不知去向?”

  “什么!”

  霍仙鸣大怒,一把揪住宦官的头发,把他头仰起来,恶狠狠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宦官吓得声音都变了,“仙……仙翁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

  霍仙鸣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你负责监视,他们跑掉了,你居然不知道,要你有何用?”

  说完,他拔出宝剑要杀这名宦官,窦文场连忙拦住,“仙翁先息怒,把事情问清楚再处置。”

  这时,俱文珍也赶来了,他满脸焦急道:“出了什么事?”

  “太后和小皇帝失踪了!”霍仙鸣咬牙切齿道。

  “什么!”

  俱文珍一下呆住了,呆了半晌,他气急败坏道:“是谁?谁干的!”

  “现在还不知道,沈将军正在查。”

  三人郁闷异常,只能站在一旁等待着节度使沈铨的调查,眼前的惨烈局面,他们自己也难以判断情况了。

  神策军节度使沈铨走了过来,抱拳道:“仙翁、窦翁、俱公,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

  窦文场问道:“有没有派人去追捕?”

  “卑职已经派出三千人四下搜捕。”

  “上船说吧!”

  四人来到旁边一艘船上,有宦官收拾了一间船舱,点亮了灯。

  四人坐了下来,沈铨缓缓道:“今天袭击监卫的人非同小可,我详细询问在场士兵,对方只有数十名骑兵,虽然监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毕竟有两千人,数十人能力敌两千人,还不死不伤一人,这种战斗力堪称恐怖,有这种军队的人,只能是郭宋,朱泚都办不到。”

  四人顿时脸色惨白,这是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帝后落到郭宋手中了。

  沈铨又继续道:“光凭他们数十人是劫走不了帝后,我敢断言,船上有内应,很可能就在帝后身边。”

  “啪!”俱文珍猛地一拍桌子,他终于明白了,那个伺候小皇帝的宫女为什么眼熟,他想起在哪里见过她了。

  几人都向俱文珍望来,俱文珍咬牙切齿道:“是应采和,她就是太后身边,化了妆,我居然没有认出来。”

  说完,他心中又一阵后怕,应采和当时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沈铨点点头,“那就对了,只是卑职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想明白,对方骑兵是怎么来的?沿途那么多哨卡,他们怎么会不被发现?”

  霍仙鸣和窦文场对望一眼,他们同时想到了,‘备先队!’

  霍仙鸣满眼怨毒道:“看来我们没有冤枉李万荣,他确实暗中勾结郭宋。”

  四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俱文珍道:“没有了帝后,迁都去江南也没有意义,各位,我们可不可以造一个伪帝伪后,然后一口咬死郭宋手中的帝后是假?”

  “这样不妥吧!”

  沈铨犹豫一下道:“很多大臣以及韩滉、马燧、刘洽他们都见过太后,如果太后公开露面,我们这边很难澄清的。”

  霍仙鸣摆摆手道:“造假这种事情不到最后迫不得已,我们不要考虑,现在当务之急是继续搜寻太后和小皇帝,他们跑不了多远,一定还在忠州,三千人太少,用一万人去搜捕,再公开悬赏,找到太后和天子者,赏黄金一万两,官升五级!”

  “仙翁,消息一旦传开,以后就不太好作假了。”俱文珍小心翼翼提醒道。

  窦文场摇摇头道:“俱老弟,这种消息瞒不过的,已经三四千人知道了,很快就会传开,还是仙翁说得对,现在他们肯定还在忠州,我们全面搜捕,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沈铨在一旁补充道:“我也同意仙翁和窦翁的方案,另外,我们要提高警惕,当心李万荣发难!”

  俱文珍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同意了三人的方案。

  第九百六十五章 涪陵杀俘

  一个时辰后,搜捕军队从三千增加到八千人,搜寻范围也增加到距离江岸三十里,远处的山林也不放过。

  但搜捕军却忽略了一点,他们没有考虑到长江北岸,张云率领手下从南岸撤退,给士兵们造成一个误导,太后和天子也在长江南岸,和敌军骑兵在一起。

  虽然俱文珍也想到了应采和,但他却没想到应采和是从江面撤退的。

  一连两天的大规模搜寻,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在这时,一个令权宦们意想不到的问题发生了,他们的补给断了,应该由后军送来的军粮并没有送来,中午吃了一顿后,晚上就要断粮了。

  节度使沈铨心急如焚,和另一个节度使邓惟恭一起来找霍仙鸣、窦文场商议对策。

  霍仙鸣和窦文场也有点傻眼了,虽然他们是掌握军权的宦官,但并不代表他们有经验、有能力,只是因为他们二人一直服侍李适而已,被李适视为心腹。

  两人从未遇到过这种断粮的情况,竟也一时不知所措,倒是俱文珍有点急智,他问道:“我们有多少牲畜和战马?”

  沈铨沉声道:“随军大概有三千头牲畜,牛一千多头,毛驴和骡子大概两千头左右。”

  “战马呢?”俱文珍追问道。

  沈铨犹豫一下道:“战马三千匹。”

  “那就有六千头牲畜了,立刻宰杀牲畜充饥。”

  “战马不行!”沈铨和邓惟恭异口同声道。

  窦文场也拉长脸道:“俱公或许不知道,我们训练骑兵耗费了不计其数的钱财,如果没有了战马,这些钱都白花了。”

  “好吧!”

  俱文珍同意了他们的意见,“那就先杀牛和骡驴,然后我建议大军掉头,灭了李万荣这个狗贼!”

  这个方案可行,霍仙鸣也同意了,“说不定灭了李万荣,还能找到太后和小皇帝。”

  窦文场随即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邓惟恭又补充道:“三位高翁,我建议在忠州和涪州搜一搜,说不定还能搞到一些粮食。”

  俱文珍当机立断道:“同意你的方案,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沈铨冷冷看了一眼邓惟恭,这个家伙心机太深,他去搜粮食,便把对付李万荣的任务丢给自己了。

  ……

  此时,李万荣已经正式率军投降了李冰,李冰传达了晋王的封赏,封李万荣为卫将军,赐爵南平县公。

  李冰随即与李万荣合兵一处,浩浩荡荡杀向涪州。

  不久,张云和应采和护卫着太后以及天子到来,李冰安排了一艘三千石大船,令张云率五百士兵护送帝后前往成都。

  两万五千大军次日下午抵达了涪州州府涪陵县,距离县城还有三十里,便大量百姓满脸惊恐逃来,很多人甚至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拿。

  李冰心中奇怪,正要命人去询问,就在这时,有先锋斥候骑马疾奔来报,“启禀将军,涪陵县城内有一支千余人的神策军在抢掠粮食!”

  李万荣冷笑一声道:“我给他们断了粮,他们就开始乱来了。”

  李冰令道:“张凌云将军!”

  一名大将闪身而出,“末将在!”

  “你率第二营五千骑兵赶去涪陵县,围捕这一千士兵,暂时不杀他们,待我审完后,该杀则杀!”

  “卑职遵令!”

  不多时,大将张凌云率领五千骑兵疾速向涪陵县奔去。

  李冰随即下令加快速度,大军向涪陵县赶去……

  张凌云是鄯州刺史张枫之子,年约三十岁,加入晋军已有十年,从旅帅一步步积功升为虎贲郎将,目前是李冰的左膀右臂。

  半个时候,张凌云便率军杀到了涪陵县,他兵分两路,命令一名郎将率一千骑兵从西城门杀进城内大喊大叫,惊扰敌军,他自己则率四千骑兵在东城门外埋伏,布下了口袋。

  郎将领令而去,张凌云率四千骑兵在东城内一片树林内埋伏。

  只片刻,只见近千名神策军士兵仓惶逃出,有的背着大包小包,有的提着裤子逃跑,但大多数都是空着手,后面还源源不断有士兵逃出。

  待他们靠近树林,号角声骤然吹响,张凌云率领四千骑兵从两边杀出,瞬间包围了目瞪口呆的一千多名士兵。

  张凌云一摆六十斤大刀,厉声喝道:“投降者不杀!”

  所有士兵都丢下兵器投降,为首敌将瞅了一个空,他带着数十人忽然加快马速企图从一个空缺处突围,晋军骑兵很警觉,立刻封住了缺口,张凌云飞马奔到,手起刀落,速度疾快,敌将躲闪不及,人头被劈飞出三丈远,无头尸体扑通从马上摔落。

  其余跟随士兵吓得纷纷跪下,磕头求饶。

  张凌云杀气腾腾,厉声大吼:“脱去盔甲,放下兵器,饶尔等不死!”

  所有士兵都急忙脱掉了盔甲,丢下兵器,举手跪在一旁。

  ……

  一个时辰后,李冰率领大军抵达了涪陵县。

  一千两百名降卒都举手跪在西城门外,数百名骑兵看守着他们。

  待李冰走近,张凌云领着县令上来了,县令躬身施礼道:“请将军给我们做主啊!”

  李冰沉着脸问道:“他们可是在城内奸淫烧杀?”

  “有!抢了很多财物,不给就杀,死了至少上百人,还有好多女人被他们糟蹋了。”

  李冰顿时怒道:“让苦主出来辨认,杀人者和奸淫者一律处斩。”

  张凌云上前低声道:“人数太多,苦主不一定辨认出来,卑职倒有个办法缩小范围。”

  “你说,什么办法?”

  “将军,可以让他们互相检举,检举有功者可以释放回家。”

  李冰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

  晋军交代降卒互相检举,听说检举立功者可以释放回家,士兵们便翻脸了,纷纷检举杀人奸淫者,队伍一阵大乱,晋军士兵随即冲进去抓人,片刻,便抓捕了三百余人。

  这时,县令带着大群苦主出城,他们有的哭哭啼啼,有的满腔仇恨,很多女人头发散乱,衣裙不整,她们看见被推上来的士兵,立刻扑上去又抓又咬,大声哭叫。

  晋军好容易才拉开她们,开始一个个辨认,辨认出一个,士兵立刻被吓瘫在地,磕头求饶,却被如狼似虎的晋军士兵拎到水沟处,一刀砍下了脑袋。

  不多时,三百二十余人被辨认出斩首,剩下二十几名士兵没有苦主辨认,但他们更是罪大恶极,杀人灭门。

  在得到检举者指证后,晋军很快找到了七户被灭门的百姓,共杀了四十余人,女人都被糟蹋后杀死,很多士兵脚底还有血迹,没法抵赖,李冰大怒,下令将这二十六名凶残士兵用五马分尸之刑处死。

  发生在涪州的事件看起来是偶然,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它很快传遍了东川各州,它就如春雨般细细浸入人心,让晋军的形象变得鲜明生动起来,那就是嫉恶如仇,军规严明。

  正是这件事,使晋军在东川各地赢得了广泛支持,这也是李冰最初没有想到的。

  此时,沈铨率领的一万五千军队也进入了涪州,在距离涪陵县约八十里处停下。

  晋军很快便得到了敌军的消息,开始缓慢向前移动。

  “这个沈铨是什么样的人?”找个了机会,李冰询问李万荣道。

  李万荣想了想道:“这个沈铨是霍仙鸣提拔起来的人,他是有点本事,但性格孤傲,一直得不到重用,四十几岁了还是个普通校尉,霍仙鸣掌控军权后,提拔了一批低职将领,这个沈铨就是其中之一,他因为有点真本事,所以在短短五年内,便从校尉升至冠军大将军,更是出任神策军三节度使之一,所以沈铨一直对霍仙鸣感激涕零,更是忠心耿耿。”

  李万荣在含蓄地提醒李冰,劝降沈铨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李冰点点头,又问道:“沈铨那边应该还有你的部将吧!”

  第九百六十六章 最大漏洞

  下午时分,两支大军相距已不足三十里,沈铨已经发现对方兵力有异常,远不止五千人,兵力甚至超过自己,他立刻意识到晋军已经到了,和李万荣的军队混合在一起。

  这时,沈铨有点骑虎难下,撤退会导致敌军追击,进军他又摸不清敌军底细,无奈,沈铨只得暂时驻营,一方面派斥候去探查敌军的底细,另一方面派人去催促邓惟恭的军队和自己汇合。

  夜幕渐渐降临,沈铨忽然得到斥候报告,敌军两万骑兵正向大营疾速杀来,沈铨大惊失色,立刻命令收起帐篷,大军顶住壕沟用弓箭防御。

  神策军当然没有营栅,只是在外围挖了一道壕沟,里面布满了鹿角、尖桩,又扎下几百顶大帐,外围部署了大量巡哨,防止敌军靠近烧营,十几里再派斥候隐藏在官道两侧,监视敌军的行动。

  沈铨还是有点能力,他部署周密,防备森严,基本上无懈可击,敌军偷袭是不可能了,只能硬打硬地作战。

  但沈铨的个人能力代表不了军队的能力,神策军虽然训练有素,可夜间作战能力却十分薄弱,更重要是,目前神策军士气低迷,军心厌战,都不愿远离家乡,更不愿为阉党卖命。

  很多士兵都把这次交战看作是摆脱东去的一个途径,他们想到的首先不是作战,而是怎么脱离军队,返回家乡,在这个浓厚的厌战气氛下,神策军的防御处处出现了漏洞。

  最大的问题是北面的五千士兵,这五千士兵原本是李万荣的部下,被阉党集团临时切割,交给了沈铨统领,如果时间长一点,沈铨或许还能通过全面换血的方式,把自己大量心腹安插进去掌军,从而控制这支军队。

  可偏偏时间太短,沈铨统领这支军队才几天时间,没有时间给他换将,他只换了两名中郎将,负责统领两个营,而营主将以下将领依旧是由李万荣的老部将。

  一顶还没有来得及拆掉的大帐内,十几名郎将以及校尉聚集在一起,为首郎将叫做陆怀盛,他原本是第二营中郎将,被沈铨降了一级使用,另一名中郎将则辞职走了。

  “我刚刚接到老将军的密信,他现在已投降了晋王,被封为卫将军,封爵县公,如果我们投降,可直接加入晋军,军职不变,各位弟兄,这是我们的机会啊!”

  陆怀盛的话激起了众人的共鸣,一名郎将道:“帝后已经被晋王接走了,我们现在效忠的就是阉党,我陈果从来不给没卵子的人卖命,就算晋王不收我,我也会返乡务农。”

  “不说这些了,陆将军,你就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十几双眼睛都盯着陆怀盛,陆怀盛压低声音给众人低语几句,众人连连点头,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只能豁出去了。

  沈铨任命的两名中郎将,一个叫焦桐,一个叫李胜,他们刚从中军大帐回来,开始按照主帅的命令进行部署。

  他们将十几名校尉以上将领召集起来,焦桐对他们道:“刚刚得到最新情报,敌军距离我们已不足十里,现在是夜晚,军队无法出战,所以我们只能采取守势,下面我和李将军安排各队各旅的守卫地点!”

  陆怀盛忽然道:“两位将军,大家都还没有吃晚饭呢!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应该先安排晚饭吧!”

  焦桐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少吃一顿饿不死人,敌军马上就要杀来了,哪里还有时间吃晚饭?”

  “那就没办法了,不吃晚饭,我们不打仗!”陆怀盛对众人喊道。

  “对!不吃晚饭,我们不打仗!”众人纷纷应和。

  焦桐和李胜大怒,冲上来要揪打陆怀盛,陆怀盛大喊一声,“动手!”

  十几名将领一起拔刀,向二名大将杀去,焦桐和李胜当场被众人杀死。

  陆怀盛站出来道:“各位,现在听我的命令!”

  ……

  黑暗中,李冰率领两万骑兵杀到了敌军大营外围,外围的敌军探哨纷纷退回了大营,晋军速度并不快,李冰兵分两路,他率一万军队从正西面佯攻敌军大营。

  又命令张凌云和李炎率一万骑兵从北面进攻敌军大营,按照约定,李万荣的部属应该从北面配合他们。

  张凌云和李炎转道到北面,有士兵点燃了火箭,直直射向天空,这就是信中约定的信号。

  陆怀盛看得清楚,立刻大喊道:“所有弟兄跟我出营!”

  他们率领五千士兵向东北方向奔跑,前面有壕沟,已经事先架好了大量木板,随着五千士兵离去,敌军大营的最大漏洞暴露出来。

  张凌云厉声大喊:“跟我杀!”

  ‘呜——’低沉的号角吹响,一万骑兵一声呐喊,举起长矛向敌军大营杀去,他们俨如决堤洪水一般,杀进了敌军大营。

  原本蹲在壕沟边缘正西方向举弩防御的六千士兵遭到了晋军骑兵背后的袭击,弩军士兵被杀得的措不及防,顿时大乱,李冰看到了机会,也随即喝令道:“杀进敌军大营!”

  一万骑兵从正面杀进了敌军大营,在两万骑兵的剿灭了,大营内的一万军队迅速崩溃了,士兵或者四散奔逃,或者跪地求饶。

  沈铨见势不妙,率领百余亲兵向西奔逃,迎面一支千余人的军队拦截住了他,为首大将正是张凌云,张凌云一摆手大刀冷笑道:“想逃跑,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沈铨一言不发,催马上前挺枪便刺,张凌云挥刀迎战,两人交战了十几个回合,沈铨体力不支,被张凌云一把抓住后背的丝绦,将他拖下战马,手下士兵一拥而上,将沈铨捆绑起来,他的手下亲兵欲上前救援,被张凌云连杀数人,其他士兵见救援无望,纷纷四散逃去。

  这一战经历时间不长,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一万五千士兵除了李万荣的旧部五千人集体投降外,其余一万人被杀两千余人,投降四千余人,其余士兵都趁机逃散,各自回家乡了。

  这时,敌军主将沈铨趁看守他的士兵不备,跳进了壕沟,被壕沟内的十几根尖桩刺穿了身体,当场死亡。

  李冰将降军交给了李万荣,他继续率领两万大军杀向忠州……

  此时,俱文珍已经得到了沈铨兵败的消息,不是败给李万荣,而被追来的数万晋军骑兵击败,这个消息让俱文珍等人吓得魂飞魄散,紧急命令开船出发。

  船队再度出发,但百官和他们的家眷却不想走了,太后和皇帝都被郭宋请走,不用说,肯定要迁都长安了。

  官员们的心思活络,他们买通了船夫,很快,官员和家眷乘坐的六十余艘大船都纷纷掉头,往回走了。

  此时俱文珍等人也顾不上这些官员,他们不断催促船夫加快速度,恨不得插翅飞往荆南。

  第三天,船队到了万州南浦县境内,这天下午,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晋军骑兵终于从北岸追上来了,士兵们在岸上喝令船队靠岸。

  俱文珍等人吓得脸色苍白,他们命令士兵威胁船夫,不准他们靠边,但并不是所有船只都被威胁,一般而言,船夫普遍胆小,不敢和军队抗衡,首先便是运送宫女和宦官的二十几艘大船靠岸了。

  这里的宦官不是北衙宦官,而皇宫内的宦官,人数也不多,不足二百人,宫女稍多一点,但也只有五百人出头。

  紧接运送皇宫物品的数十艘大船也跟着靠岸,它们和宫女船队是一起的,要靠岸都会一起靠岸。

  但别的船只都不会靠岸,包括阉党和北衙宦官、运输他们财物的船队,以及原左银台的卫士,现在是他们的侍卫了,他们还有两千人左右,也坐了几十艘大船,林林总总加起来,船队一共还有两百余艘大船。

  而邓惟恭的三千骑兵则在南岸跟随,但很快,这支军队便从北衙宦官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第九百六十七章 阉党覆灭

  邓惟恭自然有他的打算,他这三千骑兵在郭宋那边根本不算什么,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但在朱泚或者李纳那边就不一样了,尤其朱泚,出手阔绰,自己的三千骑兵必然会受到他的重视。

  邓惟恭虽然是俱文珍一手提拔,但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替宦官卖命,之前还有个太后和皇帝的皮,有个朝廷的影子,现在帝后没了,皮就被剥掉了,百官也跑了,等于朝廷垮台,实际上就剩下北衙宦官一帮孤家寡人,他们别说去江南了,去了荆南,荆南节度使刘辟会放过他们吗?

  邓惟恭心里很清楚,现在离去正当其时,只是船上还有很多钱财,没有自己份了,邓惟恭心中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船舱内气氛压抑,三名大宦官阴沉着脸,谁也没有吭声,三人都知道这次他们遇到大麻烦了,搞不好小命也保不住了。

  “要不舍钱求命吧!”

  霍仙鸣半晌道:“和郭宋商量一下,钱给他,让我们去乡下做个富家翁。”

  “不行!”俱文珍断然否定。

  窦文场有点急了,“俱老弟,小命保不住了,钱再多也没有用啊!”

  俱文珍摆手,“两位请听我说,我不是舍不得钱,郭宋要抓我们也不是为了钱财,他要名声,用我们的脑袋向天下邀揽名声,他们肯定不会和我们妥协。”

  俱文珍的一番话让霍仙鸣和窦文场都沉默了,他们不得不承认俱文珍说得对,郭宋不会饶过他们。

  朱泚更心黑,抢了他们的钱,更是要杀他们灭口。

  这时,俱文珍道:“唯一的办法就是逃,把最值钱的珍宝带在身上,半路趁夜间偷偷下船,船只继续走,我们则藏匿起来,就这样永远消失,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我同意!”

  窦文场立刻表态道:“俱老弟这个办法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霍仙鸣也点了点头,他也表示了赞成……

  虽然三人的想法很美好,但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船队在南浦县江面上被拦住了,八千晋军骑兵在大将张凌云的率领下已经先一步赶到,他们在江面上拉了两根铁链,船队无法再继续东行。

  江风悲怆,杀机弥漫,所有人都知道末日来临了,待船只靠上南岸,他们纷纷下船,各自逃命去了。

  南浦县城在北面,南面十分荒凉,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山林,远处更是巍巍大山矗立,一般只有猎人、采药人和樵夫才会进入山林,如果没有充足的物资和粮食,没有向导引路,进入山林也会凶多吉少。

  张凌云也乘坐渡船到了南岸,这时,南岸已经过来五百余名士兵,张凌云带着士兵来到一艘艘大船前,船上只剩下船夫了,这些船夫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会受到清算。

  张凌云登上了俱文珍等人乘坐的大船,里面一片狼藉,各种随身物品都没有带走,他们丢下茶盏器皿,没有一样不是精美绝伦,随便拿一个都可以去各地大城卖上百十贯钱,可惜船夫们不识货,以为只是普通的茶盏茶壶而已。

  “下面是什么?”

  张凌云发现通往底层的入口被厚厚的木板盖住,上面还有一把大铁锁锁住。

  船老大躬身道:“启禀将军,下面是货仓,好像有几十个大木箱。”

  “把盖板打开!”

  船老大摇摇头,“钥匙不在我们这里,好像在一个姓姜的宦官手中,他好像是副总管,他抱一个小箱子,所有货船的钥匙都在箱子里。”

  这时,下面有大喊:“将军!”

  张凌云走到船边,只见几名士兵拖着一个宦官模样的年轻男子过来,张凌云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指着宦官道:“这个宦官从树林里跑出来,被我们抓住了,他好像知道点情况。”

  张凌云从船上下来,见宦官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是个小宦官,他便问道:“你都知道什么,老老实实讲出来,我饶你一命!”

  小宦官哭着道:“我是服侍窦公公的小奴,我们三个人跟着他逃进山林,休息时,窦公公怀中掉出一颗大珠子,他问我们想不想要这颗珠子,有个同伴说想要,窦公公就翻脸了,拔剑刺死两个,我跑得快,才逃脱一命。”

  “窦文场是往哪里方向逃走了?”

  小宦官一指山坳方向,“向那边跑了。”

  张凌云见南浦县令带着大群年轻男子过来,足有百余人,便上前问道:“安县令,他们都是吗?”

  县令点点头,“他们都是猎户,对山林和高山都非常熟悉,可以为将军搜捕阉党充当向导。”

  张凌云大喜,立刻命令船夫去对岸运送士兵过来,一个时辰后,南岸的士兵已达五千人,张凌云将他们分成一百队,每队配一名向导,开始进入山林搜捕。

  第一个抓到的大宦官是窦文场,有小宦官指引方向,追捕士兵很快便抓到了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宦官,他年纪较大,六十多岁了,又携带了大量珍宝,根本就逃不远,进入树林不到三里就跑不动了,被追捕士兵当场抓获。

  一队士兵在密林中奔跑,在进入山林十几里时,忽然隐隐听见有人说话,为首旅帅很快便发现,是几名宦官在挖坑,他轻轻一摆手,手下士兵从四面八方包围上去,他们忽然杀了出来,几名宦官吓得魂飞魄散,当即瘫倒在地上。

  旅帅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盘腿靠大树而坐,脸色漆黑,有士兵上前试试他的鼻息,回头对旅帅摇摇头。

  旅帅喝问道:“快说,他是什么人?”

  一名宦官战战兢兢道:“他……他就是霍仙鸣,他自知难逃,便服毒自尽了,把钱财给我们,让我们替他掩埋尸体。”

  旅帅大喜,他们找到霍仙鸣了,他见旁边还有一个大包裹,伸手提起,包裹很沉重,里面都是各种金珠珍宝。

  “把他们带走,尸体也一并带回去!”

  ……

  夜幕很快降临,搜捕队都纷纷回来了,他们抓到了一百多名宦官,还有数十名卫士,大部分卫士都比宦官厉害得多,他们能直接上山,翻山越岭走了,至于能不能活着逃出来,众猎人都认为可能性不大。

  这时,李冰也赶到了南岸,他听取张凌云的汇报。

  他望着远处夜幕背景下黝黑的山峦,问道:“北衙宦官还有多少没有抓住?”

  “回禀将军,北衙宦官一共六十七人,目前抓到了六十二人,还有五人下落不明,其中包括俱文珍。”

  李冰眉头一皱,他又问旁边的一个老猎人,“请问老丈,逃进山林,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猎人摇摇头道:“就算我们这些熟门熟路的猎人,每年都有人回不到,里面不仅有毒虫猛兽,还有很多猴子,它们比猛兽还可怕,它们虽然不直接杀人,但会抢你的东西,一旦干粮和水壶被抢走,一般撑不过两天,我们都有专门对付猴子的牛角号,他们没有的话就危险了,里面很容易迷路,大部分人都是迷路后饿死的。”

  这时,一名郎将匆匆跑来道:“启禀将军,有个宦官说他知道俱文珍下落,想立功赎罪!”

  李冰连忙道:“把他带上来!”

  片刻,士兵将一名北衙宦官押上来,他跪下道:“我知道俱文珍在哪里?恳求将军饶我一命,我把他交代出来。”

  李冰淡淡道:“如果真的抓住俱文珍,我可以饶你一命!”

  宦官连忙道:“俱文珍根本就没有逃走,他就藏在大船上!”

  李冰精神一振,“他藏在哪里?”

  “就在他乘坐大船的货仓里。”

  张凌云有些恼火道:“那个入口我看过,从外面锁上,他怎么进去?”

  “他进去后才锁的,当时船夫都被赶下船了,没有人看见。”

  “是你锁的?”李冰忽然醒悟道。

  宦官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李冰向张凌云点点头,张凌云一把夺过钥匙,大喊道:“跟我来!”

  他带着百余名士兵向主船奔去……

  第九百六十八章 终见太后

  虽然俱文珍提议携带一些珍宝半路下船逃跑,但他心里清楚,逃进无人山区,基本上是死路一条,他把别人怂恿下船后,他自己却反其道行之,带着食物和水,藏身进了货仓。

  俱文珍打的如意算盘,待船只回程后,卸下货物,船只就返回给船主,那时他就有机会逃脱,但他千算万算,却高估了手下的忠心,被他的心腹手下出卖了。

  十几支火把将宽大的货仓照如白昼,张凌云已经看到了躲在木箱背后的黑影。

  他大步上前,在黑暗中一把揪住藏身者的衣襟,将他拖了出来,躲藏者如杀猪般绝望嚎叫,伸手去抓一柄宝剑,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抓到,很拖拽出来。

  张凌云将躲藏者狠狠摔在甲板上,火光下露出一张惊恐的胖脸,尽管他的脸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但被带过来辨认的宦官还是点点头,“就是他!”

  躲藏者正是俱文珍,他见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居然背叛了自己,愤怒得胸膛都要炸了,刚要大骂,却一团破布塞进嘴里,紧接着被按到在地上,双手被牛皮带子反绑,勒得他骨头都要断了。

  他呜呜大叫,张凌云一摆手,“带走!”

  几名士兵将俱文珍拎了出去,张凌云又提到在船舱内仔细搜查一遍,再没有其他人,却找到一箱珍宝和一把异常锋利的宝剑。

  张凌云拎着剑和珍宝箱便迅速离去了……

  数百名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暂时被安置在南浦县大云寺内,这是附近几个州最大寺院,占地数百亩,有僧众上千人,香客众多,终年香火不断。

  这几天寺院所有法事都停了,基本上所有的殿阁都被官员和他们家眷占满了,众人人心惶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自己。

  “都是你害了我们娘俩!”

  在一间很小的偏殿内,一名妇人一边抹泪,一边数落丈夫,她的女儿也坐在一旁抹泪。

  “当初我叫你别去成都,你不听,非要跟着别人一起去,结果在成都那么多年,你官俸低微,一家人就靠老底过日子,后来我又劝你早点回长安,你偏不听,你看看和你一起来成都的温佶,人家在长安都当相国了,你还是个无权无实的工部侍郎,现在又跟着这些宦官逃跑,你总是一错再错,你就不能做一个正确的决定吗?现在我娘家的陪嫁花光了,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也用完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妇人的丈夫叫做苗稷,是前相国苗晋卿的第七子,曾任工部员外郎,泾源兵变后,他带着妻女逃到成都,因为他胞姊是张延赏妻子,苗稷由此得到张延赏重用,从工部员外郎升到工部郎中,又升为工部侍郎。

  苗稷性格比较懦弱,好脾气,虽然被妻子这样数落,他依然抱着头,坐在门口一声不吭,其实他也很内疚,自己在官场上判断失误,却让妻女跟着自己受苦。

  这时,一名官员门口问道:“老苗在吗?”

  “在!在!”苗稷连忙起身。

  “大家都约好去崔相那里商量,一起去吧!”

  苗稷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妻子却扭过头去不理睬他,苗稷只得叹口气,快步走出了偏殿……

  大雄宝殿内,数十名四品以上官员聚在一起,右相崔造这几天倒吃得好睡得好,气色红润,他见众人脸上惶惶不安,便摆摆手笑道:“我作为右相,百官之首,我都一点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崔相,大家都担心被郭宋清算,毕竟我们都为阉党效力的!”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班宏,他也是参事堂副相国之一,他之前是宋朝凤的心腹,宋朝凤死后,他又效忠了俱文珍。

  崔造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把话要说清楚,我们从来没有为阉党效力,我们是为朝廷效力,为太后和天子效力,至于个别人是为阉党效力,那是他个人的事情,不要泛指。”

  班宏脸色一红,不敢吭声了。

  又一名官员问道:“崔相认为我们要被怎样处置呢?”

  这是所有人关心的问题,大家一起望向崔造。

  崔造沉吟一下道:“阉党在巴蜀罪孽深重,想逃过责罚很难,幸运的是,我们朝廷只是一个摆设,没有任何权力,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郭宋处置我们于情于理不通,况且他也承认自己是朝廷官员之一,他若戕害同僚,就不怕被天下人指责?”

  众人一起松了口气,崔相国说得有道理,再怎么惩处也是该处罚阉党,怎么也轮不到他们。

  崔造摆摆手又继续道:“我估摸着我们中有些人还是会被继续任用,当然是去长安做官,其他大部分都会去职回乡,好好做个富家翁养老吧!”

  每个人都目光闪烁不定,考虑着自己的心事,事实上没有人愿意回乡养老,都想在朝廷里继续当官,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

  船队开始调头返回渝州,逆水行舟就需要找纤夫了,好在他们正在南浦县,南浦县就是今年的万县,是一座大县,人口众多,很容易雇到上千名纤夫,开始拉拽船队返程了。

  此时在成都岷江码头上,郭宋带着温佶等一众官员正在等候太后船只的到来。

  虽然大唐已经衰弱,它的威望和希望都被阉党集团折腾干净了,而且皇室人丁极为凋零,甚至连找一个继承人都困难。

  唐朝不像汉朝那样把宗室分封到各地,以至于刘姓宗室遍布天下,唐朝是把宗室都聚集在京城生活,便于监视,长安小儿坊一带就是各家宗室的聚居地。

  唐朝宗室历史遭受四次屠杀,第一次是武则天灭李唐,第二次是安禄山屠戮宗室,第三次是泾源兵变,朱泚杀了留在长安的七十余户宗室,第四次是在唐末,黄巢和朱温的轮番屠杀,李唐宗室消泯殆尽。

  在本书中,成都宫变时,应采和率领假扮侍卫屠杀了被宦官们召来皇宫的一百多名成年宗室,使得成年宗室男子只剩下岭南节度使召王李偲。

  但李偲体弱多病,没有子嗣,只有几个非宗室血统的养子,其中一个养子出使太原回来时被朱泚抓住,最后死在洛阳。

  光凭子嗣稀少这一点,就注定大唐很难再中兴,如果遇到一个霍光那样的名臣,或许还可以一线希望,可惜在阉党垮台后,大唐的命运将掌握在第二个曹操的手中。

  郭宋极为需要控制太后和天子,有了他们,就算他指挥不动马燧和刘洽,但他可以控制韩滉和李偲。

  “殿下,船队来了!”一名小声提醒走神的郭宋。

  郭宋连忙把思绪收回来,只见江面上出现了三条大船,江边还有骑兵跟随。

  三艘大船除了中间一艘大船是太后坐船外,另外两艘大船都运载着行李,东逃时,临渝宫很多大件物品来不及运走,还有一些宫女也带不走,这次回成都,正好一并带回来。

  船只缓缓靠近码头,码头周围都是戒严的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防卫十分森严。

  很快,王太后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走下船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很高的女人,正是应采和,她怀中抱着三岁的小皇帝李纹,让郭宋很惊讶的是,李纹在她怀中很温顺,正专注地玩着手中的一个可以拧动的小木条。

  或许是孩子稍重,把应采和的衣襟向下拉拽,露出大片如凝脂般的肌肤,郭宋心中一热,离开长安时间久了,他是很需要女人的调剂。

  此时他来不及细想,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郭宋救驾来迟,使太后受蛮蕃惊扰,臣罪该万死!”

  王太后默默注视着眼前的郭宋,她曾经见过,还是在很多年前,她当时是鲁王妃,郭宋献给她几颗珍贵的宝石,她接见了郭宋,她已经忘了当时郭宋长什么样子,只依稀记得他身材很高。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成为大唐最后的支撑,但也是最危险的支撑,自己在他的权威下生活,命运将或去何从?

  第九百六十九章 北衙覆灭

  梅开三度,大半个时辰的翻云覆雨后,床榻上两人终于平静下来。

  “辛苦你了!”郭宋平静了片刻道。

  应采和伏在他胸前,狡黠一笑道:“主人是说我在床榻上辛苦,还是在船上辛苦?”

  “都有!”

  郭宋抚摸着她弹力惊人的肌肤,他能感觉到应采和体能的变化,她武艺应该更加精进了。

  应采和忽然想到了什么,半晌,她幽幽问道:“主人要杀小皇帝吗?”

  郭宋不解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那孩子……哎!”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郭宋微微笑道:“看来你很喜欢那个小皇帝,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杀他,也不会换他,你以为我会喜欢一个聪明绝顶,从就心怀大志的皇帝?”

  “我就知道主人不会……”

  应采和心中一颗大石落下,她主动搂住郭宋的脖子亲吻起来,目光里充满了狂野的暗示。

  郭宋又被挑动起来,他重新翻身上马,又开始了一场大战。

  ……

  几天后,各路船队都陆陆续续抵达成都,郭宋对百官们回来兴趣不大,他交给了温佶处理,只是提了两条原则,第一来去自由,第二,择优再用。

  这些官员他其实是很不待见的,在张延赏自杀时,他们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或许他们中有才干的人不少,但郭宋实在不喜欢这种软骨头。

  好在温佶反复劝他,这些官员都有妻儿父母,他们一死无所谓,但家人怎么办,被宦官报复,命运都很悲惨,要理解他们的难处。

  郭宋最终接受了温佶的劝说,稍稍改变对这批官员的观感,所以才定下这两个原则,他不为难这批官员,想留成都也好,想去长安也好,想回家乡也好,都悉听尊便,但如果想继续留下来当官,那对不起了,必须要符合条件,所以才叫择优再用。

  如果朝廷的坑都被他们填满了,自己长安的臣属怎么办?

  听到了宣布,众官员是既失落,也松了口气,松口气是郭宋不追究他们的罪责,心情失落也很明显,郭宋不再让他们在朝廷中继续任职了,换而言之,他们都被革职了。

  众官员无奈,只得各自带着自己行李,重新返回成都的家中,他们开始各自考虑自己的前途,想继续留任的,去温佶哪里登记,准备接受考核,不想再为官,则纷纷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家乡了。

  虽然郭宋对官员们比较冷淡,但他对随后运来的财物却十分期待,这里面包括李适南迁成都后,重新从天下各地收集的珍宝和重器,还有阉党收敛的巨额财物,足足有一百多船。

  这些财富他当然不会据为己有,也不会挥霍成军费,这些财富将成为他未来振兴天下的雄厚家底。

  这天一早,一艘艘满载着财富的大船在江面上出现了,而押运北衙宦官的船队也一并到来。

  士兵们正在忙碌地从大船上卸货,码头上的大木箱堆积如山,这还只是十几艘大船的卸货量,如果全部卸下来,数量简直无法想象。

  在卸货的同时,一队队牛车也在将这些木箱运进城去,牛车往来穿梭,十分喧嚣热闹。

  温佶陪同着郭宋在码头上视察,这时,一个个双手反绑,套着头套的北衙宦官从大船上被押下来。

  为首一个高胖的男子,应该就是俱文珍了,温佶望着远处的宦官,问道:“殿下准备全部杀了他们?”

  郭宋缓缓点头,“不光要杀,而且还要公开斩首。”

  “好像听说霍仙鸣服毒自尽了?”

  “他死了没关系,首级在就行了,他们三人是首恶,下面的北衙宦官也从恶,也同样要杀,然后是他们干子干孙,如果没犯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以饶一死,但他们的家产要没收。”

  停一下,郭宋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温佶,“这件事早就应该进行了吧!我想知道进展到哪一步了?”

  温佶各方面都好,精明能干,思路清晰,目光长远,做大事不惧,做小事不疏,但他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有点妇人之仁,也就是心肠太软。

  温佶脸色有点发热,喃喃道:“名单已经草拟出来了,一共九十七户,基本上垄断了巴蜀的名声产业,他们在益州各地的农庄仓库也摸清了。”

  “然后呢?”郭宋追问道。

  “然后按照殿下的吩咐,把所有的粮食、油、布匹、茶饼和盐都没收了。”

  郭宋点点头,“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对吧!”

  温佶只得点点头,叹口气道:“他们都跑来求我,哭哭啼啼的,都是老人孩子,让我怎么下手?”

  “温使君——”

  郭宋略略提高了声音,“我并没有想把他们抄家灭族,只是让他们把这些年吞下不义之财都吐出来,这个要求并不过份,如果他们以为我郭宋会既往不咎,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北衙宦官一个都活不了,这些家族犯下的罪孽不比北衙宦官少,他们就想平安无事逃过这一劫?”

  温佶知道晋王眼睛里揉不得砂子,如果自己不出手,搞不好这些家族都要满门抄斩了,他连忙道:“请殿下再给卑职半个月,我一定把这件事彻底清算干净。”

  郭宋点点头,“你不妨转告他们,要财不要命可以,要命不要财也可以,由他们自己选择。”

  说说到这一步,郭宋相信不需要自己再啰嗦了,如果温佶还不领会,那自己只能换相。

  ……

  次日,晋军在全城贴出了布告,将于五月初五午时三刻,在东市广场斩杀全体北衙宦官,这个消息顿时轰动了全城,一连两天,所有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成都乃至整个巴蜀被阉党盘剥太苦,不知多少人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不知多少人想吃他们肉,寝他们皮,这个消息使无数人家敲锣打鼓庆祝阉党完蛋,向上天欢呼苍天有眼。

  五月初五就是三天后,天刚亮,全城百姓就从四面八方赶来东市广场。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超过十万人汇聚在东市广场,东市广场上已搭起一个巨大的木台,木台四周围起栅栏,栅栏内站满了士兵,严防百姓激动时冲击抄斩台。

  不远处还有一长排高木桩,其中一根木桩上已经挂着一颗人头,下面有大牌子注明:‘霍仙鸣,已畏罪自杀’。

  “咚!咚!咚!”鼓声开始敲响,密密麻的人群开始激动起来。

  一个个宦官都被身材高大刽子手提上高台,他们大多目光呆滞,显得迷迷糊糊,不喊不叫也不闹,这也是公开处斩的一个小技巧,不让被处斩者哭喊冤枉,而博取围观者同情,从而使杀他们的效果降低了,所以很多犯人在出发前都会喂药,或者灌酒,使他们处于一种迷糊状态,最后像木偶一样被斩掉。

  跪在最前面的两人是俱文珍和窦文场,后面则是六十几名其他北衙宦官。

  这时,一名军士大喊:“午时三刻已到!”

  郭宋扔出一根令箭,“斩!”

  “斩——”军士高声喊道。

  六十几名刽子手高高举起了砍刀,在一片惊呼声中,雪亮的砍刀狠狠劈下……

  接下来,六十几颗人头都要挂在木桩上展示七天。

  在郭宋的严厉铁腕的打击下,祸害南唐近十年的北衙终于彻底覆灭了。

  第九百七十章 再见太后

  财物清点还在继续,财物数量太大,三十名官员没有一个月时间清点不完。

  在斩杀北衙宦官的当天下午,郭宋便将成都十三家柜坊的大掌柜和次掌柜召集起来。

  每个人都有座位,旁边的小桌案上还有刚煎好的茶,晋王殿下对他们还算是客气,但每个掌柜心中还是忐忑不安。

  有的互相交谈着,猜测晋王殿下召集他们的目的。

  这时,有士兵高喊:“晋王殿下到!”

  掌柜们纷纷站起身,郭宋快步走了进来,他走到大堂上首,看了众人一眼,摆摆手道:“各位请坐!”

  掌柜们又各自坐下,大堂鸦雀无声,郭宋清了一下喉咙才缓缓道:“请大家来其实是有事情请大家帮忙……”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晋王请他们来竟然是要帮忙,他们能帮什么?

  “安静——”军士高喝一声,大堂又安静下来。

  郭宋笑了笑,继续道:“今天中午东市广场上发生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斩杀了六十几名北衙宦官,大唐的气数都被他们折腾得差不多了,他们确实是该死,这些宦官最大的爱好就是盘剥百姓,收敛财富,他们逃亡携带大量财物,这些财富都被我们截获了,但有几个宦官临死前流露,他们在柜坊里还存有不少钱财,没有来得及拿走,想用此赎命,当然,我没有答应,但不代表他们存在柜坊的钱我就不要了,也不代表就只有几个人在柜坊里存有钱。

  所以我把各位召集起来,是希望大家回去好好查一查,把北衙宦官存在你们那里的钱财清理出来,上缴官府。”

  这时,过了一名官员,给众人发放名单,每人一份,名单上面是北衙宦官和他们徒子徒孙的名字,密密麻麻有一百六七十人。

  “就是这份名单,你们回去查自己客户的存钱册,如果有名单上的人,要立刻向官府禀报,尽快把他们交给官府。”

  郭宋说到这里,语气开始变冷了,“我知道,有些存钱人的名字可能和名单上对不上,或许是他儿子、妻子之类,但我相信你们自己其实很清楚,或者今天晚上悄悄让他们来人把钱提走,所以我要警告你们,从现在开始,如果出现名单上的人把钱财提走的情况,一旦查实,由柜坊来承担全部损失,并处以十倍重罚,至于会不会杀人,那要看最后造成损失的严重程度,不光是你们,连你们的东主也逃不掉!”

  郭宋的语气很平淡,但他说话的内容却让每一个掌柜都心惊胆战。

  这时,宝元柜坊的宋大管事起身道:“殿下,宝元柜坊想汇报一下!”

  所有人目光都盯住了宋大管事,郭宋也点点头,“请说吧!”

  宋大管事道:“宝元柜坊一共有十三个北衙宦官客户,包括俱文珍、霍仙鸣、窦文场等人,之前吐蕃人攻克雅州消息传来之时,宝元柜坊已经把所有客户的财物都转移到梓州去了,后来北衙宦官等不及财物转移回来,他们就仓促南逃了,所有十三个北衙宦官的财物目前都在柜坊内,我们保证一文不少地上缴官府。”

  宋大管事自然和郭宋有过沟通,郭宋用他来抛砖引玉,让所有人都老老实实交出财物。

  “你可以愿意代表柜坊签订军令状?”郭宋又追问道。

  “小民愿意!”

  这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如果宋大管事带头签订了军令状,他们也都得签,一个都逃不掉。

  ……

  就在掌柜们愁眉苦脸写保证书的时候,郭宋已经离开官衙,来到王太后的住处,他明天一早就要赶去雅州,很多事情必须今天处理完。

  皇宫已经烧毁,王太后和小皇帝目前住在一座官宅内,这座官宅最初是前剑南节度使崔宁的官宅,崔宁死后,这座官宅一直空关着,后来又成为权宦宋朝凤的私宅,但宋朝凤一天都没有在这里住过。

  大宅占地百亩,院落幽深,假山堆翠,各种亭台楼阁数不胜数,虽然宋朝凤没有在这里住过,但宅子却修葺一新,布置得十分富丽堂皇。

  这里除了居住太后和小皇帝外,还有两百余名宫女和数十名宦官,另外郭宋还安排了二十几名女护卫贴身保护。

  几天前在码头,郭宋只是和太后简单见礼,并没有深入交谈,今天有些话,他必须和王太后交代清楚。

  府宅后堂上,王太后坐在一幅竹帘后,接见了前来觐见的晋王郭宋。

  这次郭宋没有再行大礼参拜,只是躬身行一礼,王太后淡淡道:“殿下请坐吧!”

  “谢太后赐座!”

  郭宋坐下道:“今天中午,北衙宦官已经全部公开处斩,太后可知?”

  “哀家听说了,俱文珍那个奸贼也终于伏法,哀家不胜欣慰。”

  “他们确实罪有应得,大唐社稷几乎要毁在他们手上,他们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大唐社稷要毁了吗?”王太后一惊问道。

  郭宋点点道:“虽然还没有完全摧毁殆尽,但确实已奄奄一息,就像一个极为危重的病人,需要漫长的时日来恢复,最终能不能修复还为未可知。”

  “为什么?”

  “原因很多,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宗室凋零,到目前为止,宗室男子只剩下八人。”

  王太后眉头一皱,“但俱文珍给哀家说,宗室还有十八人。”

  郭宋摇摇头,“太后,血统不符的义子义孙是不能算在其中的,召王李偲的六个义子义孙首先就要排除。

  另外,彭王李仅去年秋天在洛阳病逝,他的儿子和两个孙子已经公开写了退出宗室申明,也不能算在内,这样就只剩下成都的七名宗室和召王了。”

  王太后沉默片刻道:“天子年幼,思路混沌,难以和人交流,百官都认为他无法承担大唐社稷的重担,殿下有没有考虑过另立明君?”

  郭宋摇摇头,“正如太后所言,天子尚幼,有的孩子发育会稍微晚一点,这是很正常之事,微臣相信天子长大后会成为正常孩子,只要悉心教导,他一定会成为明君。”

  王太后沉默了,她实际上是在试探郭宋,如果郭宋有换帝之意,说明他还是为大唐社稷着想,如果他坚持李纹继续为帝,那他的野心就彰显无疑了。

  半响,王太后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这个结果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自己不应该想得太奢侈了。

  “请问殿下,哀家什么时候启程回长安?”

  “太后可是在这里住得不适?”郭宋问道。

  “这里很好,但哀家迟早要去北上去长安,难道不对吗?”

  郭宋微微笑道:“太后请安心,大明宫目前正在收拾,如果太后想早点回旧居当然可以,微臣安排一下,最早十天,最迟半个月后就能启程。”

  王太后点点头,“返回长安,这一天哀家盼望很久了!”

  王太后是个聪明女人,没有多问朝官的安排,以后朝廷怎么过度她什么都没有问,她相信郭宋早有方案,自己问与不问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郭宋想告诉她,他自然会说。

  经历了数年被宦官们的精神折磨和各种奔波劫难,王太后现在已经很疲倦了,她不想再触怒郭宋毁了自己的后半生,大唐社稷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挽回的,她只想平平静静的生活,渴望能平静的生活。

  “殿下想见一见天子吗?”王太后问道。

  郭宋点点头,王太后随即吩咐宫女带郭宋去见小皇帝李纹。

  小皇帝其实就在隔壁,只是他在玩耍之时不会理财任何人,强行把他带走,他会又哭又闹,直到哭得晕死过去,难以收拾。

  大家都很了解这一点,都不会轻易打扰他。

  房间里,小皇帝李纹坐在榻上,正全神贯注地玩五个小木方块,之前他只玩两个,在应采和的引导下,他现在开始玩五个木方了。

  此时应采和就坐在一旁,平静地望着小皇帝李纹,她已能感触这孩子的内心世界,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纯净。

  应采和忽有所感,一回头,却见一名宫女领着她的主人进来了,应采和连忙站起身,郭宋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郭宋蹲在李纹面前,注视他摆玩几块小木方,郭宋忽然想起了积木,自己可以安排木匠做一副给他。

  “他这样一般能玩多久?”郭宋问道。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他能玩一整天。”

  旁边应采和解释道:“和他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活在自己的一个圈子里,没有人进得去,我能感悟到,却做不了任何改变。”

  郭宋点点头,“那就不要改变,让他活在自己世界里,任何人都不要打扰他。”

  第九百七十一章 发现秘密

  次日天不亮,郭宋便率领两万骑兵出发了,一同出发的还有五百艘满载粮草和物资的货船,货船将南下到眉州通义县,再从通义县用骆驼转运到雅州名山县,用船运的话,比骆驼从成都直接运货路程缩短了一半。

  留守成都的是三万新军,成都基本上不会爆发战争,新军的作用更多是维持秩序。

  两万骑兵一路向南疾奔,郭宋之所以急于赶回雅州城,是他刚刚接到了裴信的飞鹰传信,唐军斥候截获了几名从高原过来的吐蕃报信兵,第二支吐蕃援军正向雅州赶来。

  两万骑兵昼夜奔驰,向名山县疾奔而去……

  雅州城和往日一样平静,唐军骑兵每天上午会来挑衅一番,傍晚收兵回大营,天天如此,吐蕃人也熟视无睹了。

  城内的粮食储备还算充足,但城内百姓却比较惨,很多人家都断粮了,只能靠吐蕃人救济,每天中午一碗粥,勉强维持着生存,如果是壮劳力,待遇稍好一点,去替吐蕃人干活,拆除房屋,修建石堡,吐蕃人要修建一座三层高,占地六十亩的石堡作为官衙,他们需要劳力。

  周飞和他的手下就是修建的石堡的劳力,劳动强度相当大,每天天不亮开始干活,天黑才收工,工钱是没有的,每天只有两顿饭,勉强能吃七成饱。

  每天回来都累得筋疲力尽,倒地就睡着了。

  但周飞还继续寻找雅州城的漏洞,这两天他听到了一件密事,吐蕃军夺取雅州城是穿墙而入,这让周飞顿时有兴趣了。

  告诉他消息的是一名年轻羌人,他在一家商铺里做伙计,住在西城墙脚下,他亲眼看见大批吐蕃士兵从一座民房内涌出来,足有数千人之多,他们随即向南城门发动进攻。

  周飞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极有价值的情报,一座民宅当然容不下三千人,只有一个可能,城墙被挖了一个大洞,城外吐蕃军从大洞外涌进来。

  今天,他又从年轻羌人那里套到了这座民宅的具体位子。

  他们的民夫营就靠近城西,这里都是贫民居住地,房舍破烂,小巷众多,吐蕃人划了一片区域给他们两万民夫居住,四周都有吐蕃巡哨,看守得十分严密。

  如果是刚住在这里,周飞确实找不到办法出去,但他们已经住了快一个月,这片区域他们都熟悉,可以说了如指掌,至少有三处漏洞可以让周飞利用。

  入夜,民房内鼾声如雷,周飞一跃而起,一招手,两名手下立刻起身,跟着他从后门窜了出去。

  后面出去便是一条很深的巷,巷子是死巷,旁边有一间空屋是他们的茅厕,这里臭气熏天,吐蕃士兵是不会靠近这里,从茅厕的窗户出去,正好可以避开吐蕃巡哨。

  他们身姿矫健灵活,对地形极为熟悉,不多时,他们便离开了民夫区域。

  “应该就是这里!”

  他们奔到西城墙脚下,在一座民宅前停住了脚步,院门上插着一杆吐蕃旗帜,插旗帜的意思表示这座院子是吐蕃军方地盘,严禁百姓入内,但也正是这面旗帜使它成为周围唯一的标识,使周飞很容易地找到了目标。

  “将军,让我先去看一看!”

  他的一名手下身材矮小,俨如孩童,但轻功极为高明。

  周飞点了点头,手下便如一只猴子般窜了出去……

  周飞隐隐看见手下的身影出现在房顶,瞬间又消失了,旁边另一名手下低声问道:“将军觉得这里还有吐蕃人?”

  “从大门上布满尘土来看,应该没有了,就怕万一,吐蕃人不从院门进出,所以还是谨慎点好。”

  “将军说得好,我们不能有半点暴露。”

  这时,手下出现院墙上,向他们招招手,周飞大喜,带着手下飞奔过去,轻松跃入院中。

  这座民宅确实已经荒废了,里面没有吐蕃人居住,大门从外面反锁,他们从窗户跳入房中,一直向里走,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周飞立刻发现这间屋子的异常,竟然没有窗户,漆黑一片,这时,手下将屋顶的几片揭开了,让几缕月光照入房内。

  很快,他们的眼睛适应了房间的黑暗,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清晰起来。

  房间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橱子,既然周飞猜到吐蕃军是穿墙而入,那么两个橱柜背后必然就是通道了。

  他上前奋力推动橱柜,手下连忙上前帮忙,两扇橱柜吱吱嘎嘎推开了,一个大洞出现在他们眼前。

  大洞内堆满了石块,几乎占满了大半个洞坑,上面的顶板和支撑柱子都没有拆除,这是拆除后城墙会坍塌。

  “来!我们把石头清理出来。”

  周飞吩咐一声,三人一起动手,不到一个时辰,就将二千多块石头清理出来,房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而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出现在他们眼前。

  虽然石块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地上还铺着一层,但已经不影响他们进洞查看。

  周飞按耐住心中的激动,走进大洞,‘哐当!’一声,他似乎绊倒了什么金属杆,他蹲下摸了片刻,顿时又惊又喜,竟然是两把铁钩子,又细又长,当斥候的士兵都知道这个工具,专门用来取城砖。

  紧接着,周飞又摸到一只火镰,火镰下方拴着一个小布包,里面一般都是火绒。

  “七郎,把外屋的油灯拿来!”

  刚才他们在外面发现一盏油灯,里面还有点灯油,但没有打火之物,周飞还奇怪呢!火石这种东西,吐蕃人不会故意带走,原来是落在这里了。

  手下飞奔出去,不多时,捧着一盏油灯跑回来,周飞轻轻捻了一下,上面灯芯还在,‘咔!咔!’敲响火镰,几颗火星落在火绒上,立刻燃了起来。

  周飞点燃了油灯,他高高端起,整个城洞变得清晰起来。

  洞约高八尺,宽七尺,地上都是散乱的石块,反正等会儿还要填回来,也不用清理那么干净了。

  洞穴上方和四周铺满木板,四根大木柱顶着这些木板,周飞仔细观察这些木板和柱子,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洞穴不能复原了,城墙内部都是泥沙,只要撤掉任何一根柱子,泥沙就会涌出来,填满整个洞穴,但城墙很可能也会随之坍塌。

  “将军,这里还有兵器!”

  周飞一怔,回头望去,只见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对方着十几样兵器,周飞又惊又喜,连忙走上去细看,有六根长矛和七柄横刀,都是唐军的兵器,不是吐蕃人的短剑。

  “兵器都不错,怎么会遗漏在这里?”手下不解问道。

  周飞想了想便笑道:“估计是卧底吐蕃探子的兵器,他们兵器平时就藏在这里,吐蕃军队入城,他们再拿唐朝的兵器,就有点不伦不类,索性就丢弃在这里。”

  “原来如此!”

  两名手下欣喜上前查看兵器,又问道:“将军,这些兵器我们要带走吗?”

  “可以带走!”

  周飞随口答应,他的心思已经在墙上了,他轻轻摸索着墙砖,墙砖之间的石灰已经脱落了,显得缝隙很宽,但外面有没有光透入,应该是抹上了一次泥土。

  周飞随时拾起一把横刀插了进去,外面果然是被泥土封住了,刀轻轻一捅就开了。

  用铁钩子探进去,轻轻转动一下,钩子就钩住了外面的城砖,两把铁钩一用力,就能把城砖抽出来。

  周飞心中明了,他笑道:“可以了,把兵器拿出去,我们恢复原状。”

  三人一起行动,又把石块填回了洞内,推上木橱子,把油灯也放回远处,甚至地上的脚印也要抹掉,绝不能让吐蕃发现他们的这个秘密暴露了。

  回到住处已经快三更时分了,他们挖坑把兵器掩埋起来,周飞三人这才倒下睡觉,眼睛一合便没有了知觉,这一夜,他们实在太疲惫了。

  第九百七十二章 围城打援(上)

  郭宋率领两万骑兵奔行两天两夜,终于抵达了名山县大营,他的副将李冰也在几天前回来了,整个名山县的唐军兵力达七万人之众,清一色的骑兵。

  他们最大的问题还是补给,一万头骆驼一直往来于成都和名山县之间,要运粮草,又要运军用物资,导致军粮供应一直比较紧张,好的宦官集团的船队被带回成都,使他们能够从水路进行补给,尽管还要由驼队中转,但这个距离就近得多了。

  时间已经到半夜,郭宋顾不得身体疲惫,回中军大帐喝了口茶,便把王侑、裴信、李冰和张云召来。

  郭宋不在名山期间,是由裴信和王侑暂时统领军队,他们比较了解情况。

  “回禀殿下,四天前,我们一队斥候抓捕了两名吐蕃报信士兵和一名仆人,但吐蕃士兵很烈,两人在半路上嚼舌自尽,这名仆人稍微胆小,在我们的威逼下交代了,这两名吐蕃士兵是报告援军的,但交代者毕竟是仆人,了解情报不多,有多少援军、距离这里多远,他都不知道。”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难道没有书面的信件吗?”

  裴信摇摇头,“我们再三搜查,都没有发现任何书面信件。”

  旁边王侑补充道:“据卑职所知,斥候队追逐这两名报信兵五十多里才抓住他们,估计在这个过程中书信被他们毁掉了,卑职也觉得应该有书面信件才对。”

  郭宋点了点头,既然是追逐了五十多里才抓住,书信肯定被毁掉了,撕碎了吞掉,还是撕碎了扔掉,就不得而知了。

  他负手走了几步,便回头对张云道:“我考虑最好在距离雅州城百里外歼灭这支军队,所以斥候要探查得更远,这个任务我就交给斥候营了。”

  张云躬身道:“请殿下放心,卑职一定安排好!”

  这时,亲兵在帐外禀报,“殿下,周将军从城内派了一名手下前来。”

  郭宋大喜,连忙道:“速带他进来!”

  不多时,士兵带进来一个瘦小的男子,张云哑然失笑,“猴子,怎么是你?”

  这个士兵就是和周飞一起探洞穴的手下,他叫申耀祖,只有二十五六岁,关中陈仓县人,出身一个著名的武术世家,他因为练武太早,三岁就开始练武,结果影响了发育,导致他身材又瘦又小,长得尖嘴猴腮,所以有一个猴子的绰号。

  他六年前参加斥候营招募,虽然身材条件不合格,但张云发现他轻功高绝,便将他破格录取,又在攻打关中和河北的战役中立功,张云两次提拔他,现在他是一名斥候旅帅。

  申耀祖连忙给张云行一礼,又单膝跪下给晋王郭宋行大礼,“斥候营旅帅申耀祖参见晋王殿下!”

  郭宋微微笑道:“看来申旅帅在斥候营名气很大!”

  张云走上前笑着介绍道:“我们都叫他申猴子,轻功高绝,能够直接攀城而上,他应该就是翻城墙出来,我没说错吧!”

  “统领没有说错,卑职是从东城墙出来,钻了一队巡哨的空子。”

  “申旅帅辛苦了!”郭宋赞许道。

  申耀祖心中感动,连忙道:“卑职还要连夜赶回去,明天吐蕃军队点名时发现少一人,所在队劳工皆杀,兄弟们谁也活不了。”

  “那就长话短说!”

  申耀祖随即把周飞发现城墙洞的事情远远本本说了一遍,郭宋等人交换一个眼色,这个发现终于揭开他们心中的一个谜,吐蕃军究竟是怎么夺取雅州城的?

  “现在洞穴情况怎么样?”郭宋又追问道。

  “我们已经恢复原状了,其实吐蕃军就是用石头填进去,人手多一点,半个时辰就能掏干净,我们怕吐蕃士兵发现,没有留下痕迹。”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这个漏洞吐蕃人不会疏忽,你们只是侥幸没有碰到人,下次可能就会遇到了,告诉周将军,千万不可大意!”

  “卑职遵令!”

  申耀祖从怀中摸出一卷布,呈给郭宋,“这是周将军绘制的一幅城内驻军图,请殿下过来。”

  这幅图正是郭宋所需要的,他精神一振,连忙接过打开地图,劳工营位子,吐蕃军队营地位置,还有吐蕃军队的布防,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不愧是斥候的地图,简洁而完整,郭宋把地图交给王侑,让他安排参军重新绘制。

  郭宋又对申耀祖道:“你回去告诉周将军,我们很可能要进行铁火雷攻击,你们要注意安全,然后铁火雷停止后的第三天晚上,三更时分,我们将进攻西城,大概在一更时分,会有九支火药箭提示。”

  “卑职记住了!”

  郭宋随即让亲兵带申耀祖下去饱餐一顿,然后送他出营。

  这时,李冰见晋王殿下眼睛里布满血丝,应该是两夜未睡,他便道:“殿下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商议。”

  郭宋点点头,他也着实有点困倦了。

  ……

  在一望无际的山峦和森林中,一支两万人的吐蕃援军正浩浩荡荡向雅州方向赶来,这是两万步兵,还有数千头牦牛,牦牛身上背负着士兵的口粮。

  吐蕃军所在之地是一个叫做松城的村落,属于吐蕃地界,越过一座山峦就进入了雅州地界,这里距离金沙江不远,金沙江在山涧中咆哮,声如巨雷,数十里外清晰可闻。

  这是,十里外的山丘上出现了一队的唐军斥候,由十名唐军斥候骑兵和一名向导组成。

  他们一个时辰就发现了吐蕃援军,但他们需要确定对方的人数,山丘上,斥候旅帅确定了吐蕃的人数和装备,约两万人,装备一般,皮甲、盾牌和短剑,他立刻调转马头带领手下向十几里外的会野城奔去。

  会野城就是今天的康定,属于雅州管辖,是一座边境小城,居民基本上都是羌人,也有一些来这里做生意的唐朝商人,唐军斥候的信鹰就在会野小城内。

  很快,一只信鹰腾空而去,在空中盘旋几圈,便向三百里外的名山县大营飞去……

  名山县唐军大营内格外热闹,一万头骆驼和三千辆牛车满载着粮草抵达大营,它们是从眉州过来,牛车也是从眉州就地征用,粮队的到来,极大的缓解了唐军的粮草紧张。

  名山县城已经成为唐军的仓城,有五千军队专门守卫仓城,仓城护城河外排满了长队,牛车车夫都已经去休息,换成了唐军士兵,就算这样,进仓城依旧会很严格的盘查军牌和口令,郭宋在物资粮食的安全保障上,几乎是做到了无懈可击,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他们要防备的不仅仅是吐蕃军,还要当心其他势力的破坏,这也是郭宋把名山县城作为仓城的主要原因。

  此时在中军大帐内,郭宋紧急召集了李冰、裴信和王侑三人。

  “刚刚接到会野城斥候发来的鹰信,他们发现了吐蕃援军,大约两万人左右,以步兵为主,有少量骑兵,目前距离我们还有两百多里。”

  郭宋展开一张地图,地图上的红线就是吐蕃军的行军路线,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黑点道:“这里就是会野城,斥候是在早上发现吐蕃援军,行军大半天,吐蕃军大概走了四五十里左右,位置应该到了这里。”

  郭宋又在地图上标了一个点,对众人道:“这一次我考虑用吐蕃军来磨砺军队,大家的意见呢?”

  王侑笑道:“殿下为何不考虑用伏击的策略?我看这一带森林茂盛,很适合伏击,殿下不考虑一下吗?”

  旁边裴信道:“先生有所不知,如果是朱泚军队或者李纳的军队,是可以采用伏击的办法,但吐蕃军不一样,吐蕃军擅长集结作战,一旦受到伏击,他们不会逃跑,而是会迅速集结成一团,韧性极强,而且骑兵在狭窄的地带施展不开,伏击虽然是良策。但对吐蕃军却不是最好的办法。”

  郭宋赞许地看了一眼裴信,最后一句话总结得好。

  王侑有些惭愧,虽然他憋足了劲想出谋划策,但他对吐蕃军队确实不太熟悉,他心中有一种挫败感,便沉默不语了。

  “李将军的想法呢?”郭宋又问李冰。

  李冰沉吟一下道:“我们不知道雅州城的吐蕃军是否接到了飞鹰传信,如果雅州城吐蕃军得到消息,他们必然会发现我们的企图,所以我们在打击吐蕃援军的同时,也要防止雅州城吐蕃军的偷袭。”

  郭宋点了点头,他脑海里的作战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第九百七十三章 围城打援(中)

  他对李冰道:“我留两万军队给你,一方面是保护大营和仓城,另一方面你要拦截雅州城敌军的行动,如果无法拦截,你要立刻通知我,不得有误!”

  “卑职遵令!”

  郭宋点点头,又对裴信道:“你可率五千骑兵为前锋,你的任务是骚扰援军,让他们休整不好,增加他们的疲惫程度,记住一点,且不可和敌军直接交战,这不是你的事情。”

  裴信躬身施一礼,“卑职明白了!”

  郭宋取出令箭给他,“现在就可以准备了,晚上出发!”

  裴信施一礼,接过令箭出去了。

  郭宋又对李冰交代几句,李冰也领令去准备了。

  这时,大帐内只剩下王侑。

  郭宋微微笑道:“王使君不必懊恼,我心里很清楚,伏击敌军确实是最好的策略,吐蕃士兵毕竟是人不是神,我们的伏击如果配合铁火雷,我相信吐蕃援军必将一战而溃。”

  王侑一怔,“既然殿下也承认伏击有效,却为何还要和敌军原野作战?难道真是为了磨砺士兵?”

  郭宋摇摇头,“磨砺士兵是一方面,但并非主要原因。”

  “卑职愿洗耳恭听!”

  郭宋负手走到帐门口,望着被绚烂晚霞映照的名山县城,缓缓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为什么吐蕃屡屡进攻大唐,屡屡遭到失败,却始终不肯死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算是想明白了,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畏威不畏德’,必须把他们打痛了,打得彻底害怕了,他们才会记住教训,不敢再轻易犯边。”

  王侑沉吟一下道:“卑职能理解殿下的话,但这和作战方式有什么关系?”

  “确切说有关系!”

  郭宋转身道:“如果吐蕃军是伏击击败,他们就会侥幸认为只是意外,只要当心点,不要再被敌军伏击,那就不会重蹈覆辙,他们会始终认为,在旷野作战上,一定会战胜我们,所以要把他们的侥幸彻底掐灭,那就必须在旷野和他们激战,然后最狠最残暴的方式让他们崩溃,彻底胆寒,让他们意识到永远战胜不了大唐,然后呢?”

  “然后什么?”王侑不解晋王最后一句话的转折。

  郭宋淡淡一笑,“然后吐蕃贵族才会意识到,天竺才是软柿子,吐蕃的国策就会转向,转而吸天竺的血,然后形成一个新的平衡,维持数十年,吐蕃会因利益不均而爆发内乱分裂,内战百年后再形成新一个平衡,基本上就不会考虑入侵大唐了。”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吐蕃现在还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如果吐蕃吞并了巴蜀,他们就会在入侵大唐,获得巨大利益的基础稳定下来,形成一种平衡,以后会不断入侵大唐来维持这种平衡。

  而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推动吐蕃转向,让他们在入侵天竺的基础上稳定下来,那么他们就必须靠不断吸血天竺来维持这种平衡,唐蕃边境就会进入长期的稳定之中。”

  郭宋呵呵笑道:“看来王使君彻底领悟了!”

  王侑长长一叹,“殿下的眼光之长远,非常人能及也!”

  郭宋坐下又道:“其实我把王使君从河北召来,主要目的还是希望王使君把整个军务统筹协调好,后勤补给、干粮准备、物资凋拨、民夫调用等等,这才是你最擅长的,我要考虑全局,统军决战,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考虑琐碎军务,所以这次和吐蕃作战,你不熟悉吐蕃没有关系,我需要你扮演的是萧何,而不是张良。”

  王侑默默点头,晋王的一番话让他从刚才的懊悔中国走出来,他心中一下子豁然开朗,欣然道:“多谢殿下开导,卑职心中舒服多了。”

  郭宋又微微笑道:“我从长安运来一批投石机散件,估计今明两天就到了,希望你尽快把它安装完成!”

  “卑职一定会按时完成!”

  ……

  次日下午,郭宋率领四万五千骑兵出发了,而在昨天晚上,裴信已率领五千骑兵先一步出发。

  在晋王率领主力离开当天,李冰也开始行动了,他将大营内的帐篷全部撤除,送进仓城,使唐军大营成为一座空营,五千军队留守仓城。

  李冰则率领一万军队进驻平阳小镇,平阳小镇正好位于仓城和雅州城之间,李冰的意图也很明显,进可攻,退可守。

  另外,李冰又派部将张凌云率五千骑兵驻扎雅州城外,监视雅州吐蕃军的一举一动。

  两万吐蕃援军一路浩浩荡荡向东进发,昼行夜宿,这天傍晚,大军在一处开阔处停下宿营,这里视野比较开阔,远处可见皑皑雪山,雪线下是一望无际的森林,一直延伸到数里外,南北也是森林,他们正好在森林中间的一片草地上。

  吐蕃士兵忙碌起来,有的生火造饭,有的撑起低矮的小帐篷。

  援军的主将叫论颊热,是大相尚结赞的心腹,这次吐蕃上层对争夺巴蜀的意志很坚定,他们是想彻底占领并巩固雅州这个根基地,然后逐步向南向东吞并,用十年时间占领巴蜀,所以吐蕃下了血本,向雅州出兵五万,占了整个吐蕃兵力的三成。

  论颊热为人谨慎,他也害怕被唐军伏击,驻营后在四周派出上百名探子。

  吃饱喝足,行军一天的吐蕃士兵都已筋疲力尽,纷纷躺下睡觉,很多人刚躺下便响起了鼾声。

  但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东南方向忽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呜——”

  这是发现敌情的警报,论颊热吓得站起身,士兵们也顾不得困倦,纷纷起身,连卧在草地上的牦牛也睁开了眼睛。

  士兵们乱哄哄地集结起来,但并没有敌军偷袭进攻,这时,几名外围巡哨骑马飞奔回来。

  论颊热不满地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巡哨首领抱拳道:“我们发现了大队唐军骑兵,足有数千人!”

  “他们人呢?”

  “他们向西去了,目前去向不明!”

  “没有派人跟踪吗?”论颊热又追问道。

  “派了两名弟兄跟踪,现在也没有回信。”

  论颊热心中感觉不妙,恐怕派去的巡哨被敌军干掉了。

  既然发现了唐军骑兵,他心中开始不安起来,立刻令左右道:“传令下去,第一大营和第二大营轮流睡觉,今晚要保持警惕。”

  命令传下去了,一部分士兵继续睡觉,另一半士兵没有睡觉机会,只得强忍困倦煎熬时间,度时如年。

  但不到半个时辰,南面忽然鼓声大作,无数火箭射来,刚刚睡着的士兵吓得跳起身,论颊热大喊道:“军队集结!”

  两万吐蕃军士兵迅速集结,但唐军忽然又无声无息了。

  一名大将低声对论颊热道:“这应该是唐军在故意惊扰我们?可以不用理睬他们。”

  论颊热摇摇头,“多佯攻几次,等我们彻底松懈了,他们真的进攻就来了,我们不能大意。”

  “可是士兵们无法睡觉,身体会很困倦。”

  “无妨,天亮后再休息!”

  这一次,所有的吐蕃士兵都不能睡觉了,原地坐在地上保持阵型,很多士兵都在打盹。

  但大半个时辰后,北面马蹄声大作,喊杀声震天,数百巡哨和唐军打起来了。

  吐蕃军士兵再次整队,向北面杀去,赶到厮杀地点,只见地上有数十具尸体,都是吐蕃巡哨,唐军再次消失。

  一整夜,吐蕃士兵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论颊热下令士兵休息半天,吃罢午饭后出发。

  可就算白天也无法入睡,士兵们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一支数千人的唐军骑兵忽然从北面的树林内杀了出来。

  第九百七十四章 围城打援(下)

  面对敌军无休止的骚扰,论颊热终于意识到了敌军的疲兵之计,他不得不改变策略,放慢行军速度,停停走走,让士兵们在行军中休息,但唐军依旧不断骚扰,使吐蕃军士兵无法正常休息,士兵们都困顿不堪。

  两天后,大军渡过了小青河,河对岸视野开阔,分布着大片的草地,这里是雅州著名的牧场,方圆数百里。

  相比树林,吐蕃军更喜欢草原,敌军很难再袭扰他们,论颊热正要下令士兵们原地休息,但已经没有机会了,有巡哨飞奔而来,高声喊道:“将军,前面发现敌军主力,就是十里外!”

  论颊热大吃一惊,急打手帘向东细看,果然在远方看见了一条黑线。

  他立刻命令道:“全军列队,准备迎战!”

  虽然他也知道士兵困顿,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余地,现在休息只能是死路一条,只能强打精神和敌军作战。

  两万士兵迅速集结成两个大方阵,密度很高,就仿佛两个铁锤,就算是骑兵也未必能占到优势,这也是吐蕃军的自身特点决定的,他们是用短兵器,那么贴身战对他们更有利。

  郭宋率领的四万五千大军缓缓靠近了,在吐蕃军背后数里外,裴信率领五千骑兵也出现在小青河西岸,截断了吐蕃军的退路。

  论颊热心里已经明白了,唐军之前的骚扰就是因为主力在等着他们,他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

  这时,副将论波仁建议道:“敌军恐怕已倾兵而来,我们可以向雅州城求援,只要尚东赞派出一万军队从后面袭击唐军,我们都有获胜的机会。”

  论颊热叹了口气,“这里距离雅州城还有百里之遥,恐怕时间上来不及了。”

  论波仁沉默了,时间上确实来不及了。

  论颊热又道:“尚东赞是知道我们到来的,从常理上说,他应该派兵接应我们,所以我们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几名大将都点点头,主将的分析有道理,论颊热对转身对士兵们高喊道:“过去百年来,我们的祖先和唐军交战数百场,基本上都是我们胜利,将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不要让我们祖先蒙羞,就算我们战死沙场,也是我们的荣耀,为了祖先的荣耀,此战必胜!”

  两万吐蕃士兵的热血被点燃了,他高声怒吼,“此战必胜!此战必胜!”

  三里外,四万五千大军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奋蹄欲奔,不断被骑兵勒住,在一杆镶有金边的黑龙赤旗下,主帅郭宋冷静地望着吐蕃军士气变得高昂,他缓缓下令道:“第一军和第二军,出击!”

  “呜——”

  低沉的号角在旷野里回荡,两支五千人的弓骑兵一左一右奔出队伍,俨如两条长龙般向吐蕃大军席卷而去。

  ……

  雅州城头,吐蕃主将尚东赞神情凝重地注视着西方,他之前已接到吐蕃的飞鹰来信,知道两万援军已经启程,从时间上算,这两万援军这两天就应该到了。

  或许是关心则乱,两万援军对他太重要,两万援军加入,雅州的兵力将达五万,雅州就彻底稳了,他们在巴蜀就有了根基之地,从而实现赞普的第一阶段战略目标。

  现在尚东赞很担心唐军去阻击这支军队,当然,正如论颊热的期待,他是可以派兵去接应援军,但尚东赞也有他的难处,军队派少了,容易被城外敌军干掉,而军队派多了,也容易被敌军集中兵力歼灭,如果倾兵而出,那雅州城怎么办?

  所以尚东赞左右为难,这时,副将论多桑低声道:“将军,我们也有骑兵,不如先派一支骑兵队去打探情况,如果唐军确实要集中军队歼灭我们的援军,那我们必须派大军去救援。”

  尚东赞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派多少军队适合?”

  “如果被围,卑职觉得派两万军队适合,人数太少,容易被敌军歼灭。”

  “如果敌军只是虚晃一枪呢?等我们派出两万军队去接应,敌军便集中兵力来攻打雅州城,你觉得一万军队守得住吗?或者敌军集中兵力围歼我们的两万接应军。”

  论多桑有点接不上话,半晌道:“所以卑职说,先派一队骑兵去查看情况,把情况了解透彻,然后再做决定。”

  尚东赞点点头,虽然这个建议会贻误时机,但就目前而言,确实是最合理的。

  他当即令道:“令五百骑兵出城去打探情况!”

  南城门开启,一支五百人的吐蕃骑兵飞奔而出,战马如飞,向西面奔去。

  唐军斥候立刻发现了吐蕃军的动作,张凌云当即立断,留一千骑兵继续监视雅州城,他率领四千骑兵绕小道包抄而去。

  ……

  战场上鼓声如雷,一万弓骑兵围绕着两万吐蕃士兵疾速奔驰,箭矢雨点般射向敌军,吐蕃军士兵利用盾牌遮挡,苦苦支撑着,但还是不断有士兵被射中倒地。

  郭宋冷静地望着战场上弓骑兵的进攻,他见时机已成熟,便令道:“旋风炮出击!”

  旋风炮一般是指一种可以移动的巨弩或者投石机,用骆驼背负,最早出现在安西之战上,郭宋军队用的就是骆驼背负的移动式投石机,一共由两部分组成,投石机主体和底板,重千余斤,实际上就是一架小型投石机,它的优点就在于组装快速简单,平时可以拆成两块,由两骆驼背负,需要时直接安装在底板上就可以使用了。

  但这种投石机的劣势也很明显,就是太小,射程短,可以射二十斤左右的火油球之类,如果射铁火雷就很吃力了。

  年初军器监又研制出一种新型移动式投石机,它又叫厢式投石机,顾名思义,就是安装在车厢内,有点像后世列车运载的导弹一样。

  车厢很大,长五丈,宽两丈,高达一丈,两侧有四对巨轮,重达六千斤,需要四头骆驼拉拽,这次一般投入四部这种厢式投石机,全部拆散后运入巴蜀,在名山县内进行组装。

  郭宋一声令下,十六头骆驼拉拽着四部厢式投石机出现了,它们分成两队,由三千骑兵护卫,来到了吐蕃军队两侧。

  数百名士兵迅速卸下投石机进行安置,一般一架投石机需要半天时间组装,这种厢式投石机只需要一盏茶时间便可完成安置,将车轮拆除,将车厢安放在地上,打开车厢板,四架大投石机便出现了。

  火器营士兵吱嘎嘎拉开了投石机的抛竿,将四枚大型铁火雷放在投兜上,‘呜——’号角声吹响,正奔驰射击的弓骑向两边撤退,将身后的大型投石机暴露出来。

  论颊热大吃一惊,敌军要投石了,他大喊道:“蹲下,盾牌防御!”

  两万吐蕃士兵纷纷蹲下,高举盾牌,抵御巨石来袭,但他们遭遇的并不是巨石,而是一种足以让他们坠入地狱的大型火器。

  ‘嘭!嘭!嘭!嘭!’四声巨响,四颗冒着青烟的大型铁火雷向密集的敌军集群中抛去,唐军士兵也纷纷头朝另一头趴下,用盾牌挡住身体。

  “轰隆!轰隆……”

  四颗大型铁火雷在吐蕃集群中炸开了,爆炸声惊天动地,硝烟弥漫,血肉横飞,里面的数千块淬毒铁钉四散迸射,无数吐蕃士兵被射中,就连几架投石机上也钉满了碎钉。

  数里外的战马被惊得稀溜溜咆哮,不住地哒哒后退,尽管将士们已将自己和战马的耳朵堵住,但强烈的爆炸还是令人和马深感震撼。

  当硝烟刚刚散去,唐军的第二轮铁火雷射来,又是四颗大型铁火雷在人群中爆炸,强烈爆炸声,绝望的嚎叫,死亡前悲鸣,都被浓浓的硝烟淹没了。

  两轮爆炸后,厢式投石机开始后撤了,吐蕃军还处于一种极度的震慑中,队伍早已被炸的七零八落,里面出现了几个大坑,到处是残肢断臂,血浆和脑浆混在一起,血肉模糊的尸体堆积在一起,血泊中还有一些未死的士兵在挣扎。

  更多的士兵被吓瘫倒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极度恐惧笼罩在他们内心,他们被吓傻了,彻底崩溃,两轮八颗大型铁火雷造成了近万人伤亡。

  郭宋战剑一挥,下令道:“出击!不接受投降。”

  “呜——呜——”

  “咚!咚!咚!咚!”

  号角声呜咽,战鼓声震天,数万唐军骑兵呐喊着向数里外的吐蕃军杀去。

  第九百七十五章 抢夺雅州

  雅州城的吐蕃军也听到了百里外的爆炸声,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在每一个吐蕃士兵心中,一些参加过陇右战役的士兵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很多新兵却不知道,他们跪下祈祷,恳求佛祖保佑雷神不要降临在他们头上。

  尚东赞忧虑万分,他心里明白,援军肯定遭到了唐军的攻击,但结果会怎么样,却难以预料。

  但很快,十几名骑兵逃了回来,这里面有之前五百骑兵中的士兵,也有两名援军的逃脱骑兵,他们带来了两个不幸的消息,五百骑兵被五千唐军伏击,伤亡殆尽,第二个不幸的消息就是关于援军,两万援军全军覆灭,主将论颊热阵亡,逃脱者极少,几乎都被唐军斩杀,幸存骑兵向将领们描述了两轮爆炸带来的恐惧,令将领们闻之色变,他们在担心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援军全军覆灭的消息给尚东赞带来沉重的打击,三万吐蕃的士气渐渐低迷,开始有人吹响了家乡的曲子。

  全歼吐蕃援军后的第四天,六万唐军兵临城下,士兵们开始构筑一座板式大营,与此同时,在城墙东面一百五十步外,唐军在搭建三座超高型的投石机,这种投石机高达三丈,抛竿长五丈,可将四十斤的小型铁火雷投出四五百步远,也可以将两百斤重的大型铁火雷投到两百步外。

  在战争中,威慑极为重要,它能有效打击敌军士气,降低敌军决战的勇气。

  夜幕刚刚降临,三架投石机开始发射了,这一次发射的是小型铁火雷,没有装淬毒的铁钉,之所以放在东面,是因为吐蕃军大营在东面,百姓住在西面和南面,中间则是劳工营。

  三个铁火雷飞掠过城墙,射进了吐蕃军营中,轰然爆炸了,吐蕃士兵正聚在军营内吃饭,一颗铁火雷正好落在人群空地上,铁片迸射,十几名士兵被射中倒地,正在吃饭的吐蕃军士兵吓得四散奔逃,纷纷回屋躲避。

  周飞和他的手下也正在院子啃食干面饼,爆炸声让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众人搂抱在一起欢呼起来,轰炸雅州城终于开始了。

  爆炸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会连续进行两天,第三天停止,第四天攻城。

  次日上午,郭宋和大队将领站在高处眺望投石机攻城,他用马鞭一指城墙笑道:“各位,假如城墙被炸塌,我们是不是可以杀进去?”

  李冰接口道:“假如城墙坍塌,敌军必然会集中兵力修复,那就直接炸他娘的,有多少炸多少!”

  众人一阵大笑,裴信道:“假如是召集民夫来修复呢?”

  “你傻呀!若是民夫来修复,咱们不就可以直接攻进去了吗?”

  裴信挠挠头,“倒也是哈!”

  众人再度大笑,郭宋笑道:“那就试试看,命令换大型铁火雷攻击城墙!”

  旗牌官奔去传令了,不多时,三架巨型投石机换成了大型铁火雷,直接投向城墙,三颗铁火雷,有两颗落在城下,一颗落在城头,三颗一起爆炸,爆炸声惊天动地,城池在剧烈摇晃,砖石飞溅,待浓烟散去,城墙果然被炸开一道宽达一丈的豁口。

  尚东赞大惊失色,急令道:“速去调一万民夫前来修复城墙!”

  副将论多桑连忙劝道:“将军,不可派民夫,敌军会趁机攻进城内。”

  尚东赞醒悟,连忙改变命令,命令六千吐蕃军士兵前来修复城墙。

  郭宋随即调集五千弓弩手,向城墙缺口内放箭,箭如飞蝗,压得吐蕃军士兵抬不起头,他们不得不顶着沙袋前行,用沙袋来填补空缺。

  这时,一颗大型铁火雷落在搬运沙袋的吐蕃士兵群中,猛烈爆炸了,炸得吐蕃士兵血肉横飞,死伤遍地,这一颗铁火雷便有两百多人被炸死炸伤。

  在付出伤亡千人的代价后,吐蕃士兵终于将这个缺口堵住了……

  第三天和第四天,唐军停止了投石机进攻,有工匠在重新加固修葺损坏的投石机,吐蕃军士兵也得以喘了口气,这两天连续爆炸,他们伤亡了三千余人,大部分都伤亡在东城墙里外。

  第四天晚上,裴信率领五千步兵潜伏在西城外,骑兵在城门巷战中并不占优势,反而目标太大,容易被躲在暗处的敌军偷袭。

  更重要是,骑兵过不了城墙洞。

  城内,唐军一连两天的攻城,使城内一片混乱,吐蕃军已经顾不上劳工,一颗铁火雷曾经落在劳工营旁边爆炸,吓得很多劳工逃离了劳工营,躲到西面的居民区。

  周飞也趁机带领他的手下躲到了西城墙附近,紧靠那座院子的旁边。

  黑暗中,手下申耀祖飞掠回来,单膝跪下抱拳道:“启禀将军,卑职已查看清楚,那个房间里有八名吐蕃士兵。”

  周飞点点头,他又看了看天色,大概两更时分左右,考虑到掏空洞穴还要小半个时辰,该出发了。

  他向八名手下一挥手,“你们跟我来!”

  他们手中兵器有限,只能九人出击。

  八名精锐手下跟随着周飞一路飞奔,片刻便到了目标院子的隔壁,周飞慢慢探头向院子望去,院子里两名吐蕃士兵靠墙而坐,正交谈着什么。

  这还真不好下手,考虑里面没有后门,周飞索性也豁出去了,他一跃翻过围墙,向两名吐蕃士兵扑去。

  两名吐蕃士兵一抬头,见一人向他们猛扑而来,吓得他们连忙起身,但已经晚了,只听‘咔嚓!咔嚓!’两颗人头落地。

  周飞的手下也跟着冲了过来,他们一脚踢开房门,杀了进去……

  只片刻,房间里的吐蕃士兵都被他们收拾了,其他手下也跟随申耀祖过来,济济一院。

  周飞向众人招手,“都过来帮忙!”

  申耀祖连忙道:“将军,还没有到三更时分呢!”

  周飞摇摇头,“吐蕃人很可能会再来,我们不能再拖下去,太危险,反正破了城洞上面士兵也不知道。”

  这时,南城外一连串的火药箭射向天空,在空中炸响,格外清晰。

  周飞立刻喝令,“动手!”

  ……

  尚东赞在西城头上注视着空中炸响的火药箭,副将论多桑低声道:“将军,这似乎是什么行动的信号啊!”

  尚东赞点点头,他也这样认为,他沉声道:“这是发给城内的信号,难道城内有唐军探子?”

  “将军,如果有探子,那就只能在劳工中!”

  尚东赞脑海里电光石火般想起一事,他脱口而出,“不好!”

  他立刻对论多桑道:“你赶紧带人去那个洞口看看,会不会被唐军发现?”

  论多桑当即率领两千士兵冲下城墙,向城西奔去。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盏茶时间,整个洞穴的乱石都被掏空了,周飞和一名手下小心翼翼用铁钩取出了第一块城砖,第一块城砖取出后,后面的城砖就好抽取了,只片刻,便搬开一个大洞。

  “点油灯!”周飞回头令道。

  有士兵点亮了油灯,递给了周飞,周飞将油灯上下移动,远处的裴信看见了油灯,他顿时大喜,立刻令道:“冲进去!”

  他们就潜伏在百步外,五千唐军士兵一跃而起,跟着裴信向城门洞冲去。

  “当!当!当!”西城头上敲响了警钟,城头上的吐蕃士兵发现了城下奔涌而来唐军士兵。

  裴信率先冲进了城洞,他立刻令道:“速速拆除围城!”

  周飞率领手下一起用力推倒了院墙,裴信率领大群士兵奔涌出去,却迎面看见两千吐蕃杀来。

  裴信大喝一声,蟠龙金枪一摆,杀了上去,他的手下也跟着杀了上去。

  五千士兵已经冲进了城内,周飞和几名火器营士兵将一枚三百余斤重的巨型铁火雷固定在洞穴上方,周飞回头大喊:“快走,点火了!”

  他的手下纷纷向外面奔去,火器营士兵点燃了火绳,众人飞奔跑出去。

  只片刻,一声剧烈的闷响,‘轰隆!’大地在颤抖,整个城墙砖石腾空而起,碎砖石俨如下雨一般扑簌簌落下。

  第九百七十六章 两个空缺

  待硝烟散去,西城墙出现了一段十几丈宽的豁口,远处李冰率领三万步兵杀了过来,而郭宋率领两万骑兵等候在南城外。

  尚东赞知道敌军进了城,他又急又恨,大声令道:“全军出战,胜败在此一举!”

  吐蕃军士兵纷纷冲出大营,向城中杀去,这时,马蹄声骤然响起,只见无数唐军骑兵从南城门杀了进来,在宽敞的中轴大街上和吐蕃军士兵激战在一起。

  这是一场惨烈的内城巷战,唐军投入了六万大军,而吐蕃大军不足三万,在城内的每个角落展开厮杀,很多城内百姓遭到无妄之灾,死在乱军之中。

  但毕竟唐军兵力是吐蕃军的两倍,到天亮时,唐军开始占据上风,但吐蕃军士兵却死战不降,一直到中午时分,这场惨烈的城内巷战才终于进入尾声。

  城内到处是死尸,吐蕃士兵的尸体,唐军士兵的尸体以及无辜百姓的尸体,大街上血流成河,军医在给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但战争还没有结束,尚东赞率领最后四百余名士兵占据着尚未修建完成的吐蕃官衙,一万唐军士兵将这座三层石制建筑包围得水泄不通。

  “殿下,一颗铁火雷炸他娘的!”李冰建议道。

  郭宋摇摇头,“用火烧!”

  吐蕃官衙下方开始点燃了大火,一只只装满火油的罐子扔进烈火中,一捆捆松枝也跟着扔了进去。

  烈焰腾空,浓烟滚滚,火焰炙烤着数百吐蕃军士兵,两百多名二楼的吐蕃士兵受不烈焰和烟熏,纷纷向三楼奔去。

  三楼楼顶上,尚东赞披头散发,向西跪拜,手下数百人也跟着他跪拜,尚东赞拔出剑走到楼边,猛地横剑一拉,脖子上血流如注,他一个踉跄,一头栽进了熊熊烈火,手下纷纷横剑自杀。

  这时,郭宋摆摆手,示意不要再加火焰了,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三层楼轰然坍塌,剩下的数百吐蕃军和主帅一起,埋葬在乱石之下。

  战争结束了,郭宋心中却十分沉重,尽管他们全歼了三万吐蕃军,但他们自己也付出了近七千士兵的伤亡,创造了一个记录,从河西军成立到现在,这是伤亡最惨重的一场战役。

  但这次雅州战役却影响深远,五万吐蕃士兵被全歼,只有不足数十人逃回吐蕃,使吐蕃上下为之震撼,尚结赞也因此被免去了大相职务,承担进军巴蜀失利的全部责任。

  尤其是唐军强大的火器使吐蕃畏惧了,一年后,唐蕃在大非川举行会盟,双方明确以天宝十三年确定的边界线为双方正式边界,并立碑为记号,北方稳定后,吐蕃的战略开始转向天竺,一度吞并了大半个天竺,数十年后,吐蕃爆发了内战,退出了天竺,实力开始进一步削弱,此后两百余年,吐蕃再也没有进犯中原。

  ……

  长安,自从晋王率军南下以来,长安的舆论就像滚开的沸水一样,一直没有平静过,《长安快报》和《天下信报》的发行量先后达到十万份和七万份,很多不识字的人也买上一份报纸,请人念给自己听。

  晋军占领成都引来满城欢腾,很快阉党集团覆灭的消息在报上率先刊登后,长安城内四处爆竹声响起,一直到雅州大捷,五万吐蕃大军被全歼,使长安内外一片欢腾,百姓们自发上街载歌载舞庆祝胜利。

  而这两天长安百姓关注的焦点是太后和天子回朝,坦率说,大部分民众都不太迎接太后和小皇帝回朝,尤其《长安快报》透露小皇帝是个傻子后,民众的抵触情绪更加严重了,大家都希望晋王登基,取代这个有名无实的唐朝。

  这是广大底层百姓的朴素思想,但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明白,晋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取代唐朝,把自己陷入不义。

  西安门大街的太白酒楼内,杜佑和薛勋坐在二楼雅室内饮酒闲聊,他们二人交情深厚,早在二十年前,两人便是至交,若不是郭宋横插一杆子,说不定薛涛会嫁给杜佑之子。

  “这次太后回朝,贤弟怎么看?”杜佑笑问道。

  “这还用问吗?晋王府要升格为朝廷,三省六部九寺两台都要运转起来,整个官场要重组,事关每个人利益,你这个吏部尚书要头大了,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

  “喝酒归喝酒,这两码事,其实我更关心君权相权怎么划分?薛贤弟,你是晋王殿下岳父,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提到过?”

  薛勋喝了杯酒笑道:“你是在试探我吗?”

  “准确是打探,我们很多人都在关心这几件事。”

  杜佑给薛勋的酒杯满上,笑眯眯道:“你应该可以提供点消息吧!”

  “我确实和晋王聊起过,他告诉我,关于君相分权,他要替子孙后代着想,他现在可以控制一切,但他后代未必能办到,所以他会考虑建立一种制度。”

  “比如呢?能举个例子吗?”

  “他想实行宰相任期制,一届四年,政绩卓著可以连任一届,但最多不超过八年,这样就不会出现终身宰相,对相权也是一种约束。”

  “有道理!”

  杜佑点点头又笑问道:“那谁来决定宰相是否连任?晋王吗?”

  薛勋摇摇头,“我了解晋王,他不会放纵自己的权力,他给我说过,可能是由七品以上朝官投票决定。”

  杜佑呆了一下,投票决定?他还从未听说过。

  薛勋微微一笑,“宰相是百官之首,他的政绩由下属来评价,难道不合理吗?”

  “有点意思,确实是由下属评价更合理一点,只是这样一来,宰相为了讨好下属,岂不是天天向晋王闹着给下属加俸?”

  “那可不行,你别忘了,晋王殿下可是有罢免相国的权力。”

  杜佑抚掌大笑,“这一招高明啊!宰相既要对上负责,又要对下负责,还真不敢懈怠了。”

  薛勋又道:“君卿兄请我喝酒,不会只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吧!”

  杜佑收了笑容,沉吟一下道:“其实我是想和贤弟聊一聊即将开启的政事堂一事,晋王之前已明确表态,还是七相制,左右相加五个副相,现在刘梓任河北安抚使,温佑出任两川安抚使,晋王的意思,他们两个只挂平章事头衔,也就是另外要选两人入相,我希望贤弟能争取一下,不要因为你是晋王岳父,你就放弃自己前途,没必要。”

  薛勋这才明白杜佑今天请自己喝酒的意思,原来他是希望自己争取入相,薛勋端起酒杯,一时间沉吟不语。

  ……

  独孤府外书房内,独孤立秋正在细细品尝两碟赤砂糖,这是分别用甜菜和甘蔗熬制的赤糖,相比之下,似乎甘蔗的甜度更好一点,但甜菜的糖也不错。

  “父亲,窦公来了!”儿子独孤谦在门口禀报。

  只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独孤老儿,我这么大年纪了,你居然不来院门口迎接我?”

  独孤立秋起身迎了出来,笑眯眯道:“不好意思,正好有点小事情,忘记了。”

  窦仪重重哼了一声,“小事情,小事情居然可以失礼?”

  “好了,好了,一把年纪了,别像小孩子一样忿忿不平了。”

  独孤立秋很了解窦仪,哄了他两句,便把他请进房内。

  窦仪坐下,看见桌上的两碟赤糖,眼睛一亮,“这是甜菜糖还是蔗糖?”

  “都有,你尝尝。”独孤立秋把一把小勺子递给窦仪。

  窦仪其实更关心甜菜,他们家族去年在丰州买下了大片土地种甜菜,就是希望能在糖业上分一杯羹。

  窦仪各舀一勺品了品,点点头,“感觉都差不多,哪个是甜菜糖?”

  “这个就是!”独孤立秋把一只碟子推上去。

  窦仪又舀一勺品了品,顿时赞不绝口道:“不错!不错!好东西啊!”

  独孤立秋笑道:“我觉得我们不用专门盯着甜菜,蔗糖也做,巴蜀南部就有甘蔗种植,我们可以在那边开辟农庄,建立熬糖坊,在成都成立蔗糖商行,长安这边是甜菜糖商行,这样就两条腿走路了。”

  “这个想法很好!”窦仪竖起大拇指赞道。

  他忽然又连忙摇头,“不对!不对!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件事。”

  第九百七十七章 太后明悟

  “你要我争相?”独孤立秋愕然。

  窦仪捋须道:“上一次你就差那么一点点,这次是两个名额,我觉得你的希望很大,为什么不争取?”

  独孤立秋一时沉吟不语,窦仪又劝道:“我们关陇世家越来越没落,如果在朝廷内没有一点地位,就要彻底沦为一个商业集团了,成为任别人宰割的鱼肉,这样不行,我们虽然没有野心,但自己的利益也应该全力维护,贤弟,我们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独孤立秋叹了口气道:“说老实话,我对官场真的兴趣不大了,相反,我现在对各种实业倒很有兴趣,尤其是造船和海运一块,我还准备过些日子和刘东尚去一趟河口港,你现在又要求我争相……”

  “独孤老弟,不是我要求你争相,而是我们整个关陇世家的要求,你要考虑清楚。”

  说完,窦仪将一份名册放在桌上,推给了独孤立秋,独孤立秋瞥了一眼,上面是十七个家主的签名,要求自己争相。

  “这件事是我发起的,不是刻意隐瞒你,事实上,你们独孤家族也支持。”

  窦仪指了指最后,独孤立秋这才看见,竟然有他两个兄弟独孤长秋和独孤大石的签名,他苦笑着摇摇头,这帮家伙还真不肯死心,以为相国就是那么好争的?

  “好吧!我试一试,但我估计希望不大,你们不要寄托太高,到时失望太大。”

  独孤立秋含糊答应了,他知道自己入相的可能性并不大,只是作为安抚关陇世家,答应也无妨。

  窦仪大喜,“既然贤弟答应,我们就可以在背后活动了。”

  独孤立秋吓了一跳,连忙阻止,“千万别有任何活动,被晋王殿下知道了,只会适得其反,反而会警惕关陇世家,我们以前的各种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窦仪想想也对,他们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让晋王相信关陇世家转向实业了,如果再让晋王发现他们对政治不死心,恐怕还会面临各种打压。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动,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我会尽力而为!”独孤立秋说这话,没有一点底气。

  晋王可是希望他带领关陇世家全力转向实业,现在正是转型的关键时刻,怎么可能让他入相?

  ……

  王太后入住大明宫已经有三天了,大明宫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甚至她仓惶离去时,丢下一双鞋依旧在原地,可大明宫又让她感到那么陌生,她的丈夫没有了,儿孙也没有了,百官也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宫室和寥寥无几的宫女宦官,连习惯于宫廷生活的她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在大明宫内住了三天,王太后都要绝望了。

  下午,应采和进了大明宫,护送太后和小皇帝回到长安,她的任务就结束了,但她还是放不下小皇帝李纹,她没有婚姻也没有孩子,但小皇帝李纹却让她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母性。

  “应姑娘,你这是……”

  王太后着实惊愕,应采和竟然是一身道姑的装扮,身穿八卦金紫羽衣,头戴芙蓉冠,手执一柄白玉拂尘,尤其是金紫羽衣和芙蓉冠,这是天师的身份象征。

  应采和微微施一礼笑道:“太后有所不知,回到长安,我就不是应采和了,贫道清莲,玉真宫第十三任宫主。”

  王太后点点头,“原来是玉真宫,从前我常去,现在玉真宫还有多少女道士?”

  “还有三百五十二人,另外还有五千余名女修士。”

  女修士就是信奉道教的俗家女弟子,王太后心中微微一动,又问道:“女修士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官员家眷,权贵女眷,商人之妇,贫家女子,只要信奉三清,都可以成为玉真宫的女修士。”

  王太后一时沉吟不语,应采和又问道:“小家伙怎么样?适应这里吗?”

  “他哪里都适应,只要给他木块,他没有任何愁绪。”

  王太后给旁边宫女使个眼色,宫女会意,到后面抱孩子去了。

  王太后又缓缓道:“从前我给玄都观和玉真宫都供奉过香油,但我不是修士,我想知道,一般修士能不能在玉真宫内修行?”

  “当然可以,有过不少先例,天宝年间的玉真公主最初就是以女修士身份在玉真宫内修行,后来才正式出家,还有彭王妃,也在玉真宫出家,她也是修士身份在玉真宫住了三年,去年才正式出家。”

  王太后咬一下嘴唇道:“你觉得我可以吗?”

  应采和一愣,“可以什么?以修士身份住在玉真宫?”

  王太后点点头,“这里我实在住不下去了,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恐惧得浑身发抖,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想安安静静颐养天年,可是这里却让我安静不下来。”

  “这个……”

  应采和有点为难,对方毕竟是太后,是大唐名义上的最高掌权者,自己还真不好替她做决定。

  “这是晋王才能做的决定,太后问我没有用。”

  “你帮我和晋王谈谈,所有的印玺我都可以交给他,如果需要出席什么仪式,我可以出席,只是我不想再住在大明宫了。”

  王太后已经猜到应采和与晋王的特殊关系,她和应采和的关系很好,此时只能哀求应采和了。

  此时王太后有了充分的明悟,与其说她这个太后还有点虚架子的作用,不如说她的太后大印才有作用,晋王只要拿到她的太后大印,她这个人在不在都无所谓,最多新年时露上一面。

  阉党还不时找她下旨下诏,她也无不遵从,到了晋王这里,她甚至连听取国事的兴趣都没有了,既然都是走走过场,那还不如把太后大印直接交给晋王。

  应采和想了想道:“其实只是换个地方居住,我觉得问题也不大,我可以帮你说一说,但小皇帝怎么办?”

  “他住在哪里都可以,只要保证安全,他住到玉真宫也不是不可以,或者住到兴庆宫去,离晋王更近一点。”

  住到兴庆宫可不行,应采和答应过薛涛的,她绝不踏进兴庆宫一步,住到玉真宫倒也不错,自己可以随时看到孩子了。

  “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样吧!等晋王回来,我找机会和他谈一谈,尽量说服他。”

  这时,一名中年宫女抱着小皇帝李纹过来了,李纹看见应采和,忽然扔掉手中的木块,张开了手臂要她抱,应采和顿时眉开眼笑,把李纹抱到自己怀中。

  ……

  五天后,郭宋率领大军凯旋归来,大军举行了入城凯旋仪式,将士们受到了数十万百姓的热烈欢迎,朱雀大街两边挤满了长安百姓,热烈欢呼将士们的凯旋。

  这种凯旋仪式非常重要,它是一种精神奖赏,甚至不亚于物资奖励,给了将士们一种无上的荣誉感,即使年迈,他也能给绕膝的孙子们讲述当年凯旋进城时荣耀。

  “万岁!万岁!”

  郭宋被亲兵严密护卫,但他的大旗出现时,但依旧欢呼声如雷,民众们激动得振臂高呼,这是他们的君主,给他们带来平安、带来丰衣足食的君王,任何大唐皇帝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只有晋王殿下才是他们心中的天子。

  郭宋骑在骏马之上,四周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却在考虑新朝廷的构建,旧朝廷中的一些大臣他要继续启用,御史台要建立了,肃政台虽然有一部分御史台的功能,但肃政台还有监军和复核刑狱的职能,这些都要分开,另外还要建立谏台,御史台和谏台,一个对下,一个对上。

  晋国之前的官制都是颜真卿建立的,官制建立的基础是当时只有河西走廊和陇右,所以将部寺合并,一官多职,尽量减少人员,减少机构,但朝廷重新在长安建立,从前的框架肯定不合适了,必须要恢复三省六部制,但以前的一些精髓还要保留下来,比如白虎堂,这些界定君权和相权的核查机构。

  当然,白虎堂这个名字不太好,可以改一改,比如改成枢密院。

  第九百七十八章 李泌之谏

  结束了进城阅兵式,郭宋回到了晋王宫,一家人团聚,尽享天伦就不多说了,夜里夫妻恩爱也不必细述。

  一早,全军聚在一起用早餐,大家有说有笑,争着给郭宋讲述长安各种的趣味,这也是很温馨的一刻。

  “爹爹,娘说要带我去成都玩一玩,还要去简州,爹爹说什么时候可以去?”长女郭薇薇急着向父亲申请南下。

  “去简州?”

  郭宋笑着向薛涛望去,薛涛瞪了女儿一眼,“你这死丫头,我就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娘,你可是王妃,王妃说话也是一言九鼎,怎么能随便说说?”

  郭薇薇伶牙俐齿,得意洋洋地望着母亲。

  薛涛竟然一时无语,这时,郭雁儿笑嘻嘻接口道:“大娘虽然答应你去,但也没说什么时候去,等十年二十年后再去,也没有食言啊!”

  众人一阵大笑,郭薇薇气得向妹妹扬扬拳头,郭宋笑道:“蜀地虽已平定,但还没有完全恢复,盗贼颇多,等过一两年吧!爹爹去巡视西川,全家一起去玩玩。”

  郭薇薇欢喜得直拍手,她瞥了一眼郭雁儿道:“我们全家都去,雁儿留下看家,她说十年二十年后才想去。”

  “胡说!过两年后去不了的是你,那时你该出嫁了。”

  众人一怔,顿时哄堂大笑,郭薇薇气得一跺脚,找郭雁儿算账去了,郭雁儿连忙躲到爹爹身边,独孤幽兰一把拉住郭薇薇胳膊笑道:“好了!好了!给二娘一个面子,别和妹妹计较了。”

  “好吧!”

  郭薇薇委屈地答应一声,又瞪了妹妹一眼道:“除非你好好哄我,否则下次去买脂粉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郭薇薇一句话捏住了郭雁儿的软肋,郭雁儿连忙跑过来给姐姐捏肩捶背,哄她开心。

  郭宋也颇为感慨,再过几年,自己的长女就要出嫁了吗?不知道她会嫁给谁?

  这时,郭宋见长子锦城有些郁郁不乐,似乎昨天自己回来就这样了,他便柔声问道:“城儿有心事吗?”

  郭锦城轻轻点头,“孩儿应该让父亲开心才对,可是……可是恩师病重,孩儿实在高兴不起来。”

  郭宋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病重的?”

  “已经半个月了,先是受凉感恙,后来又咳嗽,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越来越沉重。”

  说到这,郭锦城都要哭了。

  郭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等会儿爹爹和你一起去探望恩师,他的病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难过了。”

  “嗯!”郭锦城点点头。

  ……

  其实郭宋回来就准备和李泌谈一谈,没想到他却病倒了,而且病情严重,去探望李泌之前,郭宋特地找太医问了一下李泌的病情,李泌病情很重,能不能救回来已经不敢保证了。

  李泌的府邸在崇文坊,离晋王宫很近,一个时辰后,郭宋的马车缓缓停泊在李泌府门前,李泌的长子李繁和次子李禅,一起来府门前迎接晋王到来。

  李繁官任宁州刺史,李禅则是刑部司郎中,两人都是四十岁出头,李禅因为在河西就出任张掖县尉,又是进士出身,他官阶比兄长还要高一级,李泌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外地为官,目前正在赶回长安的途中。

  兄弟二人见了郭宋,都颇为伤感,郭宋安抚他们几句,便一起进府去了。

  病榻上,李泌面若金纸,骨瘦如柴,正微微闭着眼睛,郭锦城心中难受,上前握住了恩师的手,“师父!”

  李泌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郭锦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孩子,别伤心了,师父没事!”

  他声音很低微,长子李繁在一旁小声道:“父亲,晋王殿下也开看你了。”

  李泌一阵咳嗽,半晌,挣扎着要坐起身,两个儿子连忙扶他坐起,郭宋上前抱拳道:“上午听犬子说李公染恙,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李泌喘着气道:“哎!人老了,生病正常,倒是殿下昨天才回来,今天就来探望老朽,老朽感激不尽!”

  “千万别这样说,这次南下倒也缴获不少名贵药材,回头我让常太医带点给李公,川贝对咳嗽很好,我那里就有最好的川贝。”

  李泌点点头,指了指旁边抽屉,李繁会意,连忙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父亲。

  李泌把册子交给郭宋,“这是我对以后……天下大事和……和大唐的一点愚见,希望能帮助到殿下。”

  郭宋接过册子道:“我一定好好拜读!”

  李泌又对两个儿子道:“你们都出去,我和殿下单独说两句话。”

  郭宋对儿子郭锦城道:“城儿,你也回避一下。”

  郭锦城行一礼,退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李泌和郭宋二人,李泌道:“天下大唐,殿下自有主张,我就不多言了,我想说说世子。”

  郭宋一怔,“城儿?”

  李泌轻轻叹口气,“世子天资聪颖,好学上进,他现在考上进士已经没有问题,但是……他性格上有缺陷。”

  郭宋点点头,“李公请继续说!”

  “这孩子太孤僻了,不喜欢和人交往,殿下,这不行,他将来会继承殿下事业,太孤僻就会刚愎自用,不听谏言,殿下一定要把他改过来,要让他善于听取意见。”

  “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他接触朝政,过两天就安排。”

  “还要鼓励他多交同龄朋友,他只有一个好友,偏偏也是个闷葫芦。”

  “李公是说薛清?”

  李泌闭上眼睛,又缓缓道:“让他多接触民间疾苦,对他有好处。”

  郭宋若有所悟,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

  “什么!夫君想让城儿搬到城墙根去住。”

  薛涛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丈夫,“夫君,你是开玩笑吧!”

  郭宋摆摆手笑道:“我不是开玩笑,你也不要急,就让他住半年,我保证他绝对安全,另外,清儿也和他一起去住,让他体验一下最底层百姓的疾苦。”

  薛涛心急火燎道:“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是荒唐,他好歹是晋王世子,你让他住城墙根,传出去会让人笑话,我不是不理解夫君的苦心,你让他住到姑母那里去,我也放心一点,两个目清眉秀的小男孩住在城墙根,不知道多少人会打他们的主意?”

  郭宋见妻子态度强硬,只得坐下,把今天和李泌的一番谈话告诉了妻子,他忧心忡忡道:“城儿从小就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我是知道的,但他师父说得对,性格太孤僻的人,渐渐就会变得刚愎自用,将来他不听下属的劝谏,这是大事,趁现在他还年少,让他的性格尽量开朗一点,让他学会倾听,尊重别人的意见,这很重要。”

  薛涛叹口气道:“我知道很重要,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一定要让他住在城墙根去?”

  这时,坐在旁边的独孤幽兰笑道:“两位别争了,我倒有个主意,可以一举两得!”

  薛涛知道独孤幽兰是向着自己的,她连忙道:“幽兰你说!”

  独孤幽兰又望向丈夫,“夫君要听吗?”

  郭宋叹口气,“你说就是了,我听着。”

  “其实刚才大姐也提到了,让城儿住到姑姑那里去,然后让他每天去城墙根给孩童上课,教孩儿读书认字,他不是不喜欢说话吗?让他去当先生,他就会说话了,还有,夫君让他接触底层百姓,那就让他接触底层孩童,他就不用住在那里,下课后回姑母家去。”

  独孤幽兰说完,薛涛立刻同意了,“这个办法好,夫君觉得呢?”

  郭宋沉思片刻,他想到大姐也是底层过来的,善良淳朴,或许她能教好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他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不过要一年,不是半年。”

  第九百七十九章 送子磨砺

  郭宋下午来到了岳父薛勋府上,薛勋还是住在宣阳的老宅内,这座宅子最初还是郭宋给他们的,后来薛勋又把隔壁两亩院子买下来,造了一个西院,准备将来给儿子薛清成婚后居住。

  开门的是老管家,他认识郭宋,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去喊道:“姑爷来了!”

  还不等郭宋问话呢!丈母娘韩氏便迎了出来,她一惊一乍道:“哟!姑爷来了,涛儿没和你一起来?”

  时间规律好像在韩氏身上没有起作用,郭宋和薛涛成婚也有十七八年了,丈人薛勋苍老了很多,外祖父母都去世了,唯独这个岳母没有什么变化,还和初见薛涛时一样,养得白白胖胖,只有眼角略有几根鱼尾纹,头上连白发也没有。

  郭宋苦笑一声道:“有点小事,想找找岳父大人。”

  “我知道了,你只是路过这里,快进来!”

  韩氏回头喊道:“死老头子,你女婿来了,你耳朵背了吗?”

  “不要那么大声音,我的心脏受不了。”

  薛勋嘟囔着走出来,“我这不是来了吗?”

  郭宋连忙抱拳行礼,“打扰岳父午睡了。”

  “还好,刚刚睡醒,你吃饭没有?”

  “吃过了,有点小事想和岳父聊聊。”

  “那去我书房,夫人,难得女婿来,拿一瓶好酒。”

  韩氏瞪了丈夫一眼,“王太医说你不能喝酒。”

  “就喝这一次,一小瓶,那就两杯,两杯总可以了吧!”

  韩氏走了,两人来到外书房,外书房就在薛涛房间的隔壁,郭宋探头看了一眼,妻子房间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他笑道:“这个房间不错,可以给清儿住。”

  薛勋摇摇头,“清儿有他自己的房间,这是涛儿的房间,一切按照原样摆设,人老了,就喜欢怀旧,看着女儿的房间,就会想到她小时候的情形,算是一种美好的记忆吧!”

  郭宋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以后还是让妻子常来探望一下父母。

  两人走进书房坐下,韩氏随即进来,端来两盏茶,旁边还有两小杯酒,薛勋眼睛一亮,“哎哟!总算看见宝贝了。”

  他端起酒杯滋一口就喝掉了,闭上眼睛意犹未尽,“好酒啊!”

  他的目光又落在另一杯酒上,韩氏一拍他的手,“别想了,这杯酒是女婿的。”

  “好吧!好吧!我喝茶。”

  薛勋只得悻悻坐下,韩氏又嘱咐郭宋两句,郭宋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耽误岳父的身体。”

  韩氏走了,薛勋手疾眼快,端起郭宋酒杯一饮而尽,迅速把酒杯放在原处,向郭宋摆摆手,果然,韩氏又探头看了一眼,这才离去了。

  郭宋笑道:“喝杯酒就这么严重吗?”

  “哎!你有所不知道,我的肝很不好,太医严禁我喝酒,前几天和杜佑出去,忍不住多喝了两杯,你岳母就骂了我几天,她其实也是为我好,想多活几年,就得少喝酒。”

  “那就听太医的,慢慢把酒戒掉,喝茶也不错,我那里有不少好茶,回头我让人送一点来。”

  “那就多谢贤婿了!”

  郭宋便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把想让儿子去底层磨砺一下的情况告诉了薛勋。

  薛勋捋须赞成道:“这是好事,让孩子多接触一些民间疾苦,会慢慢改变他的心性,只要保证安全,完全可以放手让他自己走。”

  郭宋犹豫一下道:“其实我想让清儿和他一起。”

  薛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可以,当然可以,我也想让清儿去吃吃苦呢!就是他娘舍不得。”

  郭宋忽然想起一事,脸色微变,低声道:“这件事不能让岳母知道。”

  薛勋点点头,自己的妻子嘴不牢,她若知道了,用不了多久,整个官场都知道了。

  “没关系,现在清儿就在太学读书,平时也不回来,我会叮嘱他保守秘密。”

  两人谈定了这件事,便把话题扯开了,郭宋问道:“朝廷要成立了,岳父有没有想过来朝廷做官?”

  薛勋沉吟一下笑道:“杜佑也劝我争一争相国,其实我也蛮动心的,但这一次你岳母却坚决反对。”

  “是身体的缘故吗?”

  薛勋点点头,“我的身体只能修养,不能劳累,其实做做资政就很适合我,不累,又能参与朝廷大事,贤婿称它为顾问,我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好,顾得上就问一问,顾不上就不问了。”

  薛勋是朝廷的老礼部,他担任的就是礼部司资政,礼部司一些重大决策都会先交给他过目,提一些意见,他有时间就去礼部坐一坐,很多官员会向他请教,他是王妃之父,没人敢不尊重他,薛勋这种生活过得倒也滋润自在,也很满足。

  所以杜佑劝他争取相国之位,他考虑再三,加上老妻坚决反对,他也就不想了。

  郭宋也只是说说,他知道薛涛同样也坚决反对父亲做官,也是因为身体缘故,历史上,薛勋就是因为身体不好,在云南染病早早去世,而因为自己使薛勋的命运得到了改变,郭宋也希望自己的丈人能更长寿一点。

  又寒暄几句,郭宋便起身告辞了……

  次日一早,郭宋便把儿子送到大姐郭萍的铺子里,虽然薛涛依依不舍,但郭锦城却很兴奋,他很向往这种全新的生活,他就像一个刚刚长成的小鹰,对新的天地充满了好奇。

  郭宋瞥了儿子一眼,郭锦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穿一件半旧的蓝色细麻长衫,头戴方巾,腰中也束一条半旧革带,佩一把寻常短剑,后背一个书囊,看起来就是一个家境很普通的士子。

  郭宋淡淡道:“这次你是以太学生的身份去城墙根第五学校任教,每天上午你正常去太学上课,下午去教孩子读书,旬休一日,晚上你就住在姑姑家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锦衣玉食,你心里要有准备。”

  郭锦城点点头,“孩儿明白!”

  “每个月回来看一趟母亲,一两个时辰,不能在王宫里过夜,这是规矩,为父希望你讲规矩。”

  “孩儿记住了!”

  郭宋摸摸他头道:“因为你是世子,所以你需要亲自去了解最底层的百姓是怎么生活的,将来你每做一个决策,你心里都会想到他们,只有让最底层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你才能被万民敬仰,才能流芳后世。”

  “父亲的教诲,孩儿铭记于心。”

  马车不多时到了西安门外大街,在眉寿酒铺后门停下,今天正好是太学休日,郭宋便把儿子直接送到郭萍这里,郭萍已经在大门前等候了。

  郭锦城下了马车,乖巧地施一礼,“姑姑好!”

  郭萍疼爱揉揉侄儿头发,又问郭宋道:“老弟,你不进来坐坐?”

  郭宋微微笑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城儿就交给大姐吧!”

  “放心吧!你大姐经历的坎坷多着呢,会让城儿学到东西的。”

  郭锦城向父亲躬身告别,这才跟随姑姑进了店铺,郭宋看了半晌,吩咐一声,“去前面转弯处停下!”

  马车很快来到转弯处,从巷子里走出两人,一个是晋卫府首领郭玉娘,一个是内卫首领王越,郭宋问道:“安排得如何?”

  郭玉娘道:“我们的人已经进酒铺当伙计了,安插了四人,另外大娘身边的两个侍女也是我安排的,他们个个武艺高强,然后我再安排四名顶尖高手作为隐身护卫,会保护好世子的每一个环节,不会让世子发现。”

  停一下,郭玉娘又道:“晚上我会亲自保护世子安全。”

  郭宋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他又问王越,“内卫那边呢?”

  “回禀殿下,朱泚和李纳的情报点我们都监控起来,安插在里面的内线会随时向我们报告,但他们不知情,还有就是西安门外大街和城墙根一带,我们各安插了数十名弟兄,他们会关注可疑人物。”

  晋卫府和内卫是两条线,一个是负责安全保卫,一个是监视危害安全的人,毕竟是自己的长子,郭宋虽然想让他受一点磨砺,但在安全方面,他一点都不敢大意,除了朱泚和李纳外,他自己的仇家太多,保守秘密是一方面,做好安全保卫,不留死角和隐患才是最重要的。

  第九百八十章 自限权力

  休息两日后,郭宋在第三天来到官房,他随即召集五名参事来他官房议事。

  肃政台使温佶出任两川安抚使,白虎堂主判刘梓出任河北安抚使,他们两人虽然还保留平章事资格,但实际上已经不再担任参事。

  现在的五名参事包括长史潘辽,左司马杜佑,右司马张谦逸,再加上肃政台令曹万年以及天策府长史张裘安。

  “各位请坐!”

  郭宋笑着请五名参事坐下,又道:“战争结束了,正如大家的期盼,阉党覆灭,南唐又回归长安,接下来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当其冲是安抚巴蜀民众,恢复生产和秩序,还有大量阉党的财富要运回长安,温参事虽然出任两川安抚使,由他主持两川政务,但还需要我们的支持,一个是官员支持,一个是财力支持,我们要调一批年轻官员前往巴蜀任职,两川各州县有很多人是因为阉党收钱卖官而任职,这些人必须就地罢免,并追查他们的贪腐,我希望肃政台要立刻派出得力官员赶赴巴蜀办案。”

  曹万年连忙道:“回禀殿下,肃政台已经派出五十余名赶赴巴蜀,按照殿下的要求,内卫也派出五百名士兵协助肃政台官员。”

  杜佑举手道:“殿下,卑职稍微打断一下。”

  郭宋点点头,“杜参事请说!”

  杜佑欠身道:“卑职也有所耳闻,很多地方买官者并非商人,而是地方豪强,像眉州长史顾荣,他就来自眉州豪强顾氏家族,如果强行清退,必然会引发地方豪强的反抗,他们不会造反,而是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扰乱地方稳定,卑职的意思是,清退官员不能一刀切,必须要慎重考虑。”

  潘辽也道:“殿下,杜司马的建议有道理,并不是说不能清退,而是要慎重,不能简单粗暴,尤其地方豪强,我们应该适当笼络,如果感觉他们任职不合适,那么可以用偿还求职金的办法让他们退职,或者……”

  不等潘辽说完,郭宋摆摆手,“我明白两位的担心,但原则的问题不容交易,一旦我们默许买官事实存在,那么我们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了,不用担心什么地方豪强,魏州田承嗣家族也是地方豪强,我一样全灭,最多我给他们机会自己辞职,我不追究他们在任情况,如果他们不领情,还想在背后做小动作,那我们就灭掉这个所谓的豪强。”

  说到这,郭宋又问曹万年道:“王铸出发了吗?”

  “回禀殿下,他已经去巴蜀了。”

  王铸是肃政台判官,绰号王阎罗,以手段冷酷强硬著称,郭宋点名要他去巴蜀主持肃政台清算,也是因为温佶心肠软弱有关。

  潘辽和杜佑对望一眼,都苦笑地摇摇头,看样子晋王准备在巴蜀推行强硬路线。

  郭宋又对众人肃然道:“各位,阉党对巴蜀的作恶不仅仅是肆意盘剥百姓财富,还有对法度和规则的破坏,有钱就能决定一切,我举个例子,为了捞钱,阉党将刑法裁定权收到自己手中,地方官只能审民事纠纷的小案子,大案子都由北衙刑律监掌管,完全就是拼钱,正是阉党的肆意妄为,使得巴蜀法度松弛,规则漠视,变得一盘散沙,所以我认为治理巴蜀必须要严厉,法度严明,执法公正,不能再像阉党那样拼财富、讲关系、看人情。”

  杜佑躬身道:“殿下高屋建瓴,卑职惭愧!”

  郭宋笑了笑,又继续道:“关于巴蜀具体怎么安排,我们回头再仔细研究,今天召集大家也主要讲讲大框架,然后是第二件大事,关于朝廷建立,太后和天子已经北归,大家也知道,南唐朝廷早就名存实亡,所以我们要重建,各位都将名正言顺成为相国,还有部寺也要正名,潘长史,你们见过太后了吗?”

  潘辽连忙道:“回禀殿下,我们昨天集体觐见了太后,太后已经明确,由殿下出任监国摄政王,新朝廷建立,由殿下全权主导,所以卑职认为,首先应该是殿下正名,然后成立政事堂,然后再继续扩大,成立六部、九寺、两台。”

  郭宋点点头,“这样吧!我先说说我的想法,我还是考虑实行七相制度,左右相加五个副相,然后执政事笔轮流执掌,每人半年,中书省掌制诏权,门下省掌审核权,白虎堂改名枢密院,也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以及枢密院,三省一院并行。

  我先提议,由潘长史出任中书令右相,杜司马出任门下侍中左相,兼吏部尚书,张谦逸出任尚书右仆射兼户部尚书,主管户部,张裘安出任尚书左仆射兼兵部尚书,天策府解散,各个职能并入兵部,曹万年出任枢密使兼刑部尚书,肃政台分拆为御史台和谏台。

  另外还有两个副相名额,他们将出任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同时兼任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这两个副相名额以后再考虑人选,今天要把大框架定下来,看看各位有什么意见?”

  杜佑举手道:“殿下能不能再详细说说执政事笔?”

  郭宋缓缓道:“执政事笔一直就有,但推行得不好,形同虚设,我主要考虑防止将来不再出现李林甫、杨国忠、元载这样权倾朝野的宰相出现,我希望以后的宰相是一个集体,而不是个人。”

  郭宋看了潘辽一眼道:“潘长史出任中书令,职责主要是制诏和协助监国,将来潘长史主要和我打交道,杜司马也一样,然后六部、九寺和天下各州的文牒汇集上来,谁来批阅?除了重大军政事务由七相集体协商外,其他日常政务都是由执政事笔批阅,门下省进行审核,所以执政事笔就由除左相外的六相轮流执掌,因为左相负责审核,各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潘辽又问道:“殿下提出七相兼任各部尚书,难道是要把尚书实权化?”

  郭宋点了点头,“具体事务还是由侍郎负责,尚书不管具体事务,但掌握本部的大局。”

  张谦逸举手问道:“殿下刚才提到重大军政事务由七相集体协商,那殿下不过问吗?”

  郭宋微微笑道:“不是这样理解,枢密院会把重大军政事务分出来,先交给我,然后我会找左右相协商,下一步潘长史会召集各位一起协商,大家各自提意见,意见再反馈给我,我再考虑是否修改,最后的定稿由七相表决,如果五相以上反对,那么我就要重新考虑,召集大家商议。”

  ……

  今天要商讨的事情太多,中间留半个时辰休息,郭宋回房坐下,他刚喝了口茶,记室参军卢纶在门口道:“殿下,潘长史和杜司马求见!”

  “请他们进来!”

  片刻,潘辽和杜佑走了进来,郭宋笑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解,需要我答疑?”

  潘辽点点头道:“殿下刚才提出五相反对,就算殿下的决定也会被推翻,这实际上是限制了殿下的权力,卑职和杜司马都不解,所以想询问殿下!”

  郭宋淡淡笑道:“一个决策如果被绝大多数相国反对,那这个决策本身就有问题,我其实是在给自己的一个纠错的机会而已。”

  杜佑又道:“恕卑职多问一句,殿下的决定是制度,还是……”

  “当然是制度!”

  郭宋沉思片刻:“这实际上是我考虑了很久的事情,我什么要限制自己的权力,我并不是为了自己考虑,而是为了我的子孙后代考虑,世子性格比较孤僻,他师父担心他将来会刚愎自用,我也很担心。

  或许是我多虑了,但不得不考虑这种情况出现了怎么办?

  我思考良久,认为与其担心太多,还不如从制度上来约束,世子如果一意孤行,他的相国们就可以集体否决,包括对外用兵的权力,不光是世子,还包括他的子孙,制度一旦定下就是铁律,将来我会铸铁碑放在大殿上。”

  潘辽和杜佑这才恍然,晋王是为了千秋大业才做出这个决定,他们一起躬身行礼,“殿下贤明,乃百官之幸、天下苍生之幸也!”

  第九百八十一章 堵不如疏

  当天下午,王太后下达了来长安后的第一份诏书,册封晋王郭宋为监国摄政王,赋予他官爵册封大权,全权负责组建新朝廷。

  这份诏书,立刻在第二天的《长安快报》和《天下信报》中刊登了,也是在同一天,郭宋也下达了他的第一份监国令,宣布组建政事堂,相国名额定为七人,他首先任命潘辽为中书令,右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其次任命杜佑为门下侍中,左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很快他又任命三名相国,分别是吏部尚书张谦逸、刑部尚书曹万年以及兵部尚书张裘安。

  任命这五名相国的监国令传出,百官都明白了晋王的真实意图,朝廷格局不会有变化,实际上就是把晋王府的各个司署升级为部寺,官员们都跟随郭宋多年,经验丰富,为晋国的治理付出了汗水,立下了功绩,对晋王的忠心也经受住了考验,在重建朝廷的重要关头,他们理应得到嘉奖。

  政事堂的建立,意味着朝廷开始正式运转,他们将协助摄政王郭宋逐步搭建起了朝廷的框架,再丰满其血肉,最后用朝廷取代晋王府,使它全面运转起来。

  下午时分,郭宋忙中偷了一个闲,换一身常服,乘坐马车来到了城墙坊,城墙坊是几年前修建用来安置汉长安城流民的贫苦窟,它实际上就是贫民窟,长安最底层的百姓都住在这里。

  城墙根的官房名字叫做居安坊,但长安人却称它为城墙坊,或者叫做聚穷坊。

  围城墙一圈的房子都是官租房,只租不卖,短短几年时间,这里便聚集了二十余万百姓,基本上全部住满了,晋王府也为它们修建了大量公共设施,水井、茅厕、学校、官药铺、治安所等等。

  其中光学堂就修建了六十多所,十余万孩童在学堂内免费读书两年,学会最基本的读书认字,学习最基本的礼仪道德。

  最近两年,长安的学风越来越盛,正所谓盛世学文,乱世学武,尤其两大报纸的出现,极大促进了长安百姓送子学文热潮的兴起,官学越办越多,私学也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甚至还出现了大量识字速成班,专门教千字文。

  郭宋来城墙角,自然是偷偷来看自己的儿子,儿子郭锦城昨天开始正式在居安坊给贫民子弟上课了,郭宋放心不下,特地过来偷偷看一眼。

  居安坊的授课先生基本上都来自太学和国子学的年轻学子,郭锦城作为太学律法科学生,他在这里给学生上课非常正常。

  郭宋已经很久没有来居安坊了,居安坊变化很大,比起刚修好那会儿,明显变得脏乱差了。

  随处可见各种乱搭乱建的竹木棚子,空地都被占满,原本刷得雪白的墙壁,被风沙和雨水侵蚀,以及各种不明黄渍侵染,变得黄一块黑一块,污脏不堪,传来阵阵臭气。

  地上也全是污水坑,马车小心翼翼行驶,躲掉这个水坑,却躲不过那个水坑,使马车在颠簸中缓缓行走。

  郭宋眉头皱成一团,这里不光是脏乱差的问题,而且火灾隐患极大,一旦失火,那就是殃及上万家。

  马车缓缓在一座小学堂前停下来,这是一座小学堂,有围墙包围,大门上面挂着居安坊第十七学堂,隐隐听见里面有琅琅读书声。

  小学堂原本是一年制,学习《千字文》和《增广贤文》,《增广贤文》当然是郭宋将后世的同名书籍默写出来,交给礼部编印,在小学堂中推广。

  后来在参事们的一致同意下,将一年制改为两年制,增加了《论语》和《孟子》两门课,依旧是免费,这算得上是最早的义务教育了。

  当然,免费也只是免学费和课本费,笔墨纸砚还是需要学生自己掏钱,不过学堂会提供一套廉价的笔墨给学生选择,只有市场价三成。

  郭宋走进大门,看门的老者刚要起身阻拦,后面的两名侍卫狠狠瞪他一眼,他又知趣地坐了回去,这两天有不少大人物来访,让他心中直犯嘀咕,不知这位又是谁?

  郭宋走进院子,便发现了躲在暗处的护卫,隐藏在屋檐下的一条暗缝里,确实很隐蔽,估计看门的老者都没有发现。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子曰:‘巧言色令,鲜矣仁!’”

  ……

  走近窗子,便听见了一名学生在背书,紧接着听见儿子郭锦城的声音,“曾三郎总的还不错,只有一处错误,是巧言令色,不是巧言色令,把这四个字默写二十遍,下一个乔水根,接着曾三郎往下背。”

  郭宋站在墙边,从一扇开启的窗户向里看,只见儿子郭锦城穿一件蓝色的细麻长衫,头戴儒巾,腰束革带,背手站在一群孩童面前,颇为气度威严,下面坐着五六十个孩童,七八岁居多,大多衣衫破旧,脸上挂满鼻涕。

  一个男孩怯生生站起身,小声道:“俺昨晚没有背。”

  “为什么没有背书?”郭锦城目光严厉地盯着他。

  “俺回家要给爹爹洗被子,要做饭,还要带弟弟。”

  “那晚上呢!”

  郭锦城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晚上为什么不背书?”

  “晚上要帮娘洗衣服挣钱。”男孩的头压得更低了,胀红了脸。

  “你说得是不是真的?我可是要去你家证实!”

  旁边几个学生起哄道:“他爹是瘫子,屎尿都拉在床上,家里比猪圈还臭,没人去愿去他家的!”

  ‘啪嗒!’男孩几颗眼泪滚落出来,滴在小桌上。

  郭锦城看他半晌,摆摆手道:“你虽然没有背书,但是情有可原,我就不责罚你了,先坐下吧!”

  叫做乔水根的学生坐下,伏着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郭锦城用戒尺指着起哄声音最大的学生,冷然道:“张大魁接着曾三郎背,错一个字,打手心十下!”

  ……

  郭宋没有再继续看下去,悄然离去,儿子的表现虽然还有点少年心性,但足以让他放心。

  回到官房,郭宋令人把户部尚书张歉逸找来,张谦逸上午刚刚上任相国,他这两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从户部司升为户部有大量琐碎事情要处理。

  要建立起户部的框架,还要剥离户部司下面的十几个署,这些具体职能部门则归寺监管辖,另外,户部不光管财政,还管民政,各种繁杂的事务多如牛毛。

  郭宋见张谦逸满头大汗,便知道他忙得不可开交,便摆摆手笑道:“那就先回去忙吧!过几天我再找你。”

  张谦逸擦擦额头上的汗道:“事情永远忙不完,殿下请说吧!或许我能吩咐下面人去做。”

  “也行,你就安排下面人去做吧!”

  郭宋背靠宽椅,合手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官租房是由户部司下面的商宅署负责吧!”

  商宅署负责所有权属于官方的大部分房产,包括商铺、官宅、官租房等等,但不包括皇宫、园林、官衙、寺院、道观,这些建筑比较特殊,由宫署负责。

  张歉逸点点头,“殿下说得没错,确实是由商宅署负责。”

  “我今天去了一趟居安坊,说实话,里面的管理令我非常失望,基本上没有什么管理,完全是放任自流,地面坑洼不平,污水横流,墙上污渍遍布,街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我无法想象夏天会是什么样子?

  但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各种乱搭乱建的竹木棚子,基本上都是当做厨房,一家失火,整个一大片都难以幸免,所以我想知道,商宅署究竟是怎么管理?商宅署的主官究竟合不合格?该不该追责免职?”

  郭宋语气平和,但用词却十分严厉,三个追问使张谦逸汗流浃背,他是居安坊的最高责任人,一旦失火造成惨重损失,他第一个就该被免职。

  “卑职明白了,立刻回去整改,该免的免,该罢的罢,绝不姑息,卑职会在三天内拿出一份整改方案给殿下。”

  郭宋点点头,“我只提两条,第一,房租全部用在管理上,我们不缺这点钱;第二,对于乱搭乱建,我不希望采取一刀切的办法,官府图省力,今天强行拆掉了,他们明天还会再搭,治标不治本,我建议,乱搭乱建的棚子可以允许存在,但必须全部改成砖瓦结构,堵不如疏,这是我的态度。”

  第九百八十二章 锦城家访

  次日上午,大批差役和士兵出现在居安坊,开始挨家挨户登记,查看乱建搭建情况,清理垃圾,用石灰给茅厕消毒,墙面也开始重新粉刷。

  一批工匠陆续入场,重新铺设路面,将水坑用泥土填满,然后再夯实,当然,铺设石板是不太可能,成本太高,所以工匠们做得比较聪明,使道路略略高出两边,这样既可以防止雨水积坑,也能防止污水流入路面。

  整个居安坊内热火朝天,很多百姓也坐不住了,纷纷出来帮忙清理污渍和积水。

  郭锦城是在中午过来,比平时提前了半个时辰,他今天要做一次家访,他要看看学生乔水根是不是说实话。

  在一名学生的带领下,郭锦城来一间租屋前,看得出乔水根家家境贫寒,只有一间屋,在门口空地上用茅草和烂木头搭建了一个小棚子,算是他们家的厨房。

  郭锦城敲了敲门,半晌,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又瘦又小出现在眼前,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得破破烂烂,光着脚,眉眼依稀和乔水根有点相像,应该是他弟弟。

  “你是谁?”小男孩胆怯地问道。

  “你是乔二郎吧!我是学堂先生,你哥哥在吗?”

  里面‘哗啦!’一声响,似乎什么打翻了,紧接着只见一个人影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屋里的东西。

  “大郎,外面是谁呀!”屋角床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是我的先生。”乔水根结结巴巴道。

  “既然是先生,还不请人家进来?”男人怒道。

  无奈,乔水根出现在门口,低头小声道:“先生,请进来吧!”

  郭锦城走进房间,一股混合着屎尿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一口吐出,郭锦城屏住呼吸,半晌才缓过来,他强忍着气味打量一下屋子,屋子太小,东西十分凌乱,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门边有个洗衣盆,里面有半盆水,泡着一床被子,乔水根刚才正在洗被子,旁边地上摆着几个破碗,其中一个碗里还有半碗面糊糊,上面放着几条腌菜。

  房间很黑,对面有一扇小窗,一缕光线透进来照在一张小桌上,桌上有刚刚写好的功课,正是昨天要他背书而没有背出的内容。

  角落里有张很简陋的木床,上面躺着一个男子,身上盖着厚厚一床被子,光线黑,看不清他的相貌。

  “您是我家大郎的先生?”男子迟疑着问道。

  “我是!”

  郭锦城已经渐渐适应了房间的气息和黑暗,他平静回答道:“这两天发现他在学堂的情况不太稳定,所以来看一看。”

  “大郎,快请先生坐下。”

  乔水根连忙把自己的木凳搬过来,“先生请坐,我给烧水!”

  “不用了,我马上要去学堂。”

  郭锦城瞥了一眼地上的破碗,上面有厚厚一层黑,他哪里能喝水?

  “都怪我!”

  男子痛苦地说道:“孩子要照顾我,要做饭洗衣,还要照顾小弟,晚上要帮他娘洗衣挣钱,他实在太累了,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我让他别读书了,可他不肯。”

  “你这是怎么了?”郭锦城问道。

  男子叹了口气道:“我叫乔四,河东汾州人,也曾经是晋军一员,在前年攻打幽州时被乱箭射中,一条腿瘸了,然后回到家乡务农,结果去年翻修房子时从房顶摔下来,下半身从此就没有知觉了,为了给我治病,我们卖了土地,全家人搬来长安,在这里租了一间屋,刚开始手中还比较充裕,有军俸积蓄、抚恤和卖地的钱,我就想开店做个小买卖,和娘子一起卖杂货,结果被人骗了,积蓄的百贯钱全部被骗走……”

  说到这里,乔四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小儿子爬上床,紧紧抱着父亲,乔水根低声道:“娘白天去酒店洗碗,晚上回来还要替人浆洗衣服,要给爹爹治病,还要养家,家里太穷了。”

  郭锦城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又问道:“告诉是什么样的骗子,我想办法替你追查出来。”

  “是一个江湖游医,说可以替我治好瘫痪,他给我抹了点药,我还真一点感觉,他就拿出几瓶药膏,说是他的祖传秘方,用名贵的药材制成,一瓶要二十贯钱,一般要五瓶才能治好我的腿,我有点犹豫,他说还不想卖,便告辞走了,娘子生我的气,她找了三天才找到这个郎中,一口气买了五贯药膏,结果用了五个月,没有一点作用,才知道上当了,孩子他娘差点要上吊,被两个儿子拉住了。”

  “你刚才说用药真有感觉?”

  “不是!是他在诱导我,我以为有感觉了,实际上没有。”

  郭锦城点点头,又道:“其实你的情况我昨天就打听清楚了,官府对伤残军人有补助,我帮你领了回来,一共百两银子,你请收下吧!”

  说完,郭锦城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他见乔四没有反应,便对乔水根笑道:“你要继续读书,至少能读能写,将来可以找个不错的差事,你们全家的生活就会慢慢好转了。”

  “谢谢先生,我一定会刻苦读书!”

  “那我走了!”

  郭锦城拱拱手,转身离开了房间,他长长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爹爹常说底层百姓艰难,他现在真正的体会到了。

  房间里,乔四还在发呆,乔水根把一包银子放在他面前,激动地问道:“爹爹,这真是官府给的吗?”

  “我不知道,当年军队已经给了我三十贯受伤补贴了,怎么还会有?而且还是一百两银子,我真的不知道?”

  乔四声音颤抖着,他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

  乔水根却比父亲聪明得多,他感觉先生的话中有很多漏洞,他的同窗学友没有任何人知道爹爹曾经是军人,先生去哪里打听?而且父亲的伤残补助,先生和自己非亲非故,怎么可能领得回来?

  他隐隐感觉这些钱是先生给自己的,他在帮助自己的家庭呢!想到这,他的眼睛慢慢红了。

  ……

  中午时分,郭宋吃罢午饭,仰躺在宽大的官椅上小睡片刻,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走到门口停住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卢纶站在门口犹豫,郭宋问道:“什么事?”

  “启禀殿下,玉真宫青莲天师求见,说有重要事情。”

  郭宋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应采和找自己做什么?

  知道青莲天师就是应采和的人极少,只有内卫和晋卫府的高层知道,就连潘辽、杜佑这样的相国都不知晓。

  不过玉真观宫主来见自己也很正常,玉真宫是皇室的资产,现在已收为官有,每一届的宫主都是由天子亲自任命并册封,并每年拨钱米给玉真宫养活宫内道姑。

  郭宋点点头,“请她到客堂稍候,我马上就来。”

  郭宋当然不可能在官房和应采和有什么非分的举动,而且还不能表现得过于亲密。

  应采和戴着遮面帷帽,站在客堂窗前等候,她等了好一会儿,郭宋才姗姗来迟。

  “让青莲宫主久等了!”郭宋走进房间笑道。

  应采和摘下帷帽,合掌施礼,“贫道打扰殿下休息了。”

  “无妨!宫主请坐。”

  郭宋很客气地请她坐下,茶童进来给他们上了两盏茶,行一礼退了下去。

  郭宋见应采和有点犹豫,便笑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应采和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有没有可能让太后和小皇帝住到玉真宫去?”

  郭宋一怔,“为什么提这个要求?”

  “是……是太后恳求的,她住在大明宫,恐惧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见先帝和她的儿孙,血淋淋地找她,她已经求我三次了。”

  “这样啊!”

  郭宋想了想道:“她住在哪里其实倒没有多大的关系,主要是不方便,我找她汇报军政大事,请她拟旨加印,我不能每次都跑去玉真宫吧!”

  “她说愿意把太后大印交给殿下,每年的新年朝贺她会按时出席,还有外地藩镇进京朝觐,她也会回大明宫接见。”

  郭宋起身负手来回踱步,他倒没有想到太后这样光棍,索性把大印给自己,事实上,需要太后草拟的旨意已经不多了,主要是涉及南方藩镇,自己做了监国摄政王,拿到了封爵权,爵位也不用请示太后了。

  其实郭宋还想到了一个安全问题,大明宫确实有点不太安全,而在玉真宫,有应采和这样的高手坐镇,任何刺客也休想得逞。

  他沉思良久道:“原则上可以同意,但我需要在玉真宫内修一座小型宫殿,让太后和小皇帝居住,最好你也在宫殿内修行,明白我的意思吗?”

  应采和轻轻点头,“我明白!”

  第九百八十三章 道宫扩建

  傍晚,郭宋回到府上,他刚在自己书房坐下,妻子薛涛便急匆匆赶来。

  “夫君,你有城儿的消息吗?”

  郭宋笑了起来,“这才几天,娘子就等不及了吗?”

  “不是,下午城儿大姑来过,她说城儿昨天问她借了百两银子,也不肯告诉她用途,她有点不放心,大姑一说,我却担心了。”

  郭宋微一沉吟,他想到了那个家庭有困难的孩子,会不会给他们了?

  郭宋摆摆手,“不用太担心,我昨天刚去探望过他,他给学生们上课很好,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他要一百两银子做什么?”薛涛还是不解地问道。

  郭宋和薛涛对教育儿子郭锦城的立场一致,那就是要培养孩子勤俭节约的良好习惯,郭锦城从十岁开始有了零花钱,但每月只有一贯钱,他到太学读书后,零花钱增加到三贯,这也其他普通学生差不多,虽然太学中有不少豪富子弟,花钱一掷千金,但郭锦城和这种生活无缘,有特殊情况,他可以向家里申请,像昨天这样一次拿百两银子,从来没有过。

  郭宋微微笑道:“城儿一向稳重,不会做哪些让人担心的事情,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等他回来的时候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夫君,你不是安排人保护他吗?问一问玉娘不就知道了?”

  一句话提醒了郭宋,对啊!他可以询问一下护卫不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明天问问玉娘。”

  “夫君,还有一个疑问。”

  薛涛又继续道:“城儿是问大姑借了百两银子,也就是说要还的,他拿什么还?夫君想过吗?”

  郭宋呵呵一笑,“我估计城儿有这笔钱,只不过不在身边,应该在王宫里。”

  “夫君是说,城儿在家里藏有一大笔钱?”薛涛有点惊愕。

  “肯定有,你每月给他例钱,你见他用过吗?”

  “倒也是啊!他除了每年过年给师父买点礼物,其他都不花钱,师父也不准他买昂贵的,我看过,都是一些点心,那么他肯定有积攒,只是他放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郭宋心中一动,笑道:“问问咱们家的小探宝不就知道了?”

  薛涛关心儿子,心中急切,立刻让使女去找女儿郭薇薇,很快,郭薇薇一阵风似的进门了。

  “爹爹,阿娘,找我做什么?”

  薛涛笑问道:“我们想问问你,你弟弟有积蓄吗?”

  “当然有!”

  郭薇薇眨眨眼笑道:“我偷偷数过,还不少呢?”

  薛涛看了一眼丈夫,郭宋微微点头,薛涛便道:“带我们去看看!”

  这种事情郭薇薇最有兴趣,她连忙带着父母来到了兄弟郭锦城的房间,儿子的房间薛涛经常来收拾,却从未见过儿子的钱放在哪里?

  她疑惑地看着女儿,郭薇薇神秘一笑,只见她从橱柜底部的夹层内拖出一只木箱子,拍拍箱盖笑道:“都在这里呢!”

  郭宋和薛延对望一眼,一贯铜钱可是六斤多,这只小箱子能装多少?

  郭宋走上前,见箱子上有锁,便问道:“能打开吗?”

  “这个可难不住我!”

  郭薇薇在床头掏了掏,从里面摸出一把小钥匙,笑嘻嘻打开了箱子。

  “是银子!”薛涛脱口而出。

  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箱碎银子,加起来差不多就是百两左右。

  “可是我给他的月钱都是铜钱啊!城儿去哪里兑换的?”薛涛惊讶道。

  “当然是我兑换给阿城的。”

  郭薇薇笑道:“我的月钱不都是碎银子吗?我就兑换给阿城了,当然小赚一点点。”

  “你说的小赚一点点究竟是多少?”郭宋问道。

  “一两银子就赚他五十文,我若去外面兑换,可是能赚两百文的,我都给他了。”

  郭宋心中一怔,女儿怎么知道黑市?他又继续追问道:“你是听谁说,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两百文钱?”

  “脂粉店的伙计悄悄给我说的,他说在东市那边有个兑换金银的黑市,说我直接拿银子买东西有点亏了。”

  薛涛脸色一变,立刻地狠狠瞪了女儿一眼,“黑市这种地方不准去!”

  郭薇薇撅起小嘴,委屈道:“人家不是没去吗?说说而已。”

  郭宋点点头,“把箱子放回原处,阿城下次回来就要拿钱了,千万别让他知道我们发现了他的秘密。”

  薛涛也深以为然,嘱咐女儿道:“你弟弟长大了,以后别再打探他的秘密,听到了吗?”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郭薇薇见母亲又要瞪眼,连忙嚷道:“知道了!知道了!保证不再打探。”

  从郭锦城的房间出来,郭薇薇一溜烟地跑了,她害怕父母再问她有多少积钱,她每个月的例钱都花得光光,一文钱都没有存下。

  薛涛望着她背影摇摇头,“这个长不大的疯丫头,是要给她找个婆家收收心了。”

  “还早呢!”郭宋笑眯眯道。

  “哪里还早,再过几年就要到二十岁了。”

  薛涛感慨一句,心思又转回儿子身上,叮嘱丈夫道:“夫君明天别忘记问玉娘,城儿到底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明天恐怕没有时间,要不你明天直接问玉娘吧!”

  “好吧!明天我找她。”

  ……

  次日一早,郭宋带着潘辽和杜佑来到了玉真观,郭宋来玉真观当然是要考察太后在这里居住的可行性。

  郭宋已经派人向大明宫的宦官宫女打听过了,太后在大明宫确实过得很惊恐,夜里难眠,要好几个宫女守在旁边。

  郭宋当然也希望太后过得长久一点,对自己有利,再有就是安全方面考虑。

  不过,郭宋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能对人说的隐秘,他希望王太后搬出大明宫,为自己将来入主大明宫创造条件,一旦王太后搬出大明宫,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殿下,让太后住到玉真宫合适吗?”

  杜佑有点担心,毕竟玉真宫只是一个道观,太后住在道观,怎么说都有点别扭。

  “杜相国是指哪方面?”郭宋笑问道。

  “卑职担心天下人非议,如果太后想住道观,不如直接在大明宫建一座。”

  郭宋摇摇头,“太后在大明宫遇到惊祟,为她的健康长寿,她确实不适合在大明宫住下去,这也是御医的意见,至玉真宫合不合适,我觉得只是一个名份问题,给玉真宫一个名份,问题就解决了。”

  潘辽也道:“殿下说得也有道理,太后经历很多挫折,作为臣子,我们应该满足她的心意,既然她一心想长居玉真宫,那我们就想办法让玉真宫的条件适合她。”

  杜佑感觉晋王心意已定,他便不再坚持了,“好吧!我们一起想办法。”

  这时,应采和带着一群老道姑迎了出来,杜佑可是认识应采和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应采和特地戴了一幅藏剑阁的小面具,所谓小面具,就是只改变局部面容,主要是眉眼,就算在玉真宫,她也常戴这副小面具。

  “贫道玉真宫青莲,欢迎晋王殿下和两位相国!”

  郭宋微微笑道:“我今天带着两位相国来玉真宫,主要是考察建立新宫的可能,就要麻烦青莲天师了。”

  “能为殿下效劳,是贫道的荣幸,殿下请!两位相国请!”

  应采和让众道姑回去,她只带着两名徒弟陪同郭宋三人。

  “请问青莲天师,我记得道宫北面有一片空地,它现在还在吗?”

  问话的是杜佑,他果然没有认出应采和。

  应采和欠身道:“那片空地还在,已经被开辟为菜地,如果需要,随时可以征用!”

  众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前面出现一堵围墙,围墙背后就是玉真宫的后园,也就是杜佑所说的空地,众人走进一扇圆门,大片菜地便出现在眼前,占地足有二三十亩,整个玉真宫有百亩大小,这片菜地就占据了两成多。

  菜地里种满了蔬菜,差不多可以收成了,远处,十几名年轻道姑和数十名女修士正忙碌地采摘蔬菜。

  郭宋见旁边数十步外有一座土丘,土丘上是一座亭子,他信步向亭子走去。

  走上亭子,郭宋向围墙外望去,围墙外是一条河,河边生长着几排松树,但从松树的缝隙望去,隐约可以看见河对岸也是大片菜地。

  “外面是哪里?怎么也是菜地?”

  郭宋这话一出,众人便立刻明白,晋王是嫌道宫的后园太小。

  应采和摇摇头,她也不知道那边是哪里?

  杜佑是长安本地,他却知情,他微微笑道:“殿下,原本包括玉真宫在内的两百亩地,是武周控鹤监张易之的府邸,张易之被诛杀后,他的府邸被睿宗皇帝夷为平地,后来在河西岸修建了玉真宫,而河东岸的大片土地便一直闲置,后来安禄山占领长安,把这片土地封给了田承嗣,田承嗣只在南面建了四十亩的宅子,还有六十亩准备做后园,但还没有动工,郭子仪就收复了长安。

  按理,这片土地应该被收回官有,但田承嗣是魏博藩镇,他一直坚持这片土地是他的私产,朝廷也承认了,所以河东岸的田氏府宅和这六十亩地一直保持着原样。”

  “杜相国的意思是说,后面这片土地是田家的私产?”

  “正是!”

  郭宋淡淡道:“但现在田承嗣的子侄都被杀光,那又是谁继承了这片土地和宅院?”

  杜佑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商宅署!”

  三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说了半天,这是官府的土地和宅子啊!

  郭宋当即对潘辽道:“这边的后园只有二十几亩,太小了一点,然后把河东岸的土地和田家宅子一并划给玉真宫,在这一百二十亩土地修建一座小型宫殿,尽快开工!”

  潘辽躬身行礼,“卑职遵命!”

  郭宋又对应采和道:“从现在开始,玉真宫改名为敕封玉真宫,不再对外,除了目前已有修士外,不再增加修士。”

  第九百八十四章 朝房论政

  “殿下,这是居安坊的初步整顿方案!”

  下午,张谦逸将一份文稿放在郭宋面前,又继续道:“商宅坊署令刘泊已经被革职,目前由署丞接任,自从居安坊建成后,刘泊就没有去过一次,还有负责居安坊的五名官员也一并被革职,他们确实存在严重失职,不容推卸。”

  郭宋点点头,对张谦逸的态度表示认可,他打开文稿仔细看了看,又道:“像前面这些简单的整顿,我觉得可以尽快实施!”

  张谦逸连忙道:“昨天一早就开始了,重新修补露面,清除垃圾,用生石灰清理茅厕,还要重新粉刷外墙,还有乱搭乱建的棚子也开始挨家挨户登记,主要是以后怎么健全制度,收的租金怎么用?谁来监督等等,这需要时间来制订。”

  这时,郭宋见潘辽站在门口,便笑道:“潘相国先进来坐,这边马上就好。”

  潘辽笑呵呵走进来,在旁边坐下,有茶童给他上了茶。

  这次参事升级为相国,潘辽的权力实际上被压缩了,以前他什么都管,掌控全局,现在郭宋把各个相国的权力提高了,有些事情可以直接向他汇报,不用再经过潘辽,潘辽现在只过问重大军政事务。

  那么作为右相,潘辽能过问哪些事情呢?一是重大军政事务,二是跨部门的事务,三是重要人事任免,四是涉及钱粮折合五千贯以上。

  像张谦逸汇报的这件事虽然属于户部内政事务,不用通过潘辽,但因为罢免了正四品署令,另外涉及到每月租金一万多贯钱的使用,这件事还是要让潘辽知道。

  只是这件事由于是郭宋主动提及,所以张谦逸在制订初稿后,便先郭宋汇报了,等郭宋提出意见后,再正式向潘辽和政事堂汇报。

  郭宋又对张谦逸道:“具体怎么处理我不管,我只提几个原则,第一,责权要清晰,赏罚要分明;第二,租金专项专用,不准随意挪用;第三,要善待百姓,以疏导为主,不准使用暴力手段,就像我之前说的处理乱搭乱建一样。”

  郭宋想了想又继续道:“第四是重点,租金要着重解决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安全,尤其防止火灾发生,你们可以建立几支专门灭火的民团;二是防疫,防止疫病爆发,这就涉及到整顿清洁卫生,加大医药投入;三是基础教育,要让每一个孩童都至少读两年书,教育合格的标准就是要能看得懂报纸的内容。”

  记室参军卢纶靠墙而坐,记录得飞快,将晋王提出了原则都一一记录下来,他整理留底后,会给张谦逸送去。

  张谦逸点点头,“卑职明白了,卑职会尽快完善初稿,然后提交政事堂。”

  郭宋把初稿递给他,“去吧!”

  张歉逸行一礼,又和潘辽打了招呼,便匆匆去了。

  郭宋这才对潘辽笑道:“看来老潘是有备而来。”

  “不光是我,还有一个呢!”

  潘辽话音刚落,只见杜佑匆匆走了进来,歉然道:“有事耽误了,我没有来晚吧?”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正要开始!”

  郭宋笑着摆摆手,“坐下吧!”

  杜佑在潘辽对面坐下,两人一左一右,都有单独的座位加茶几,座椅宽大,非常舒适,很适合聊军论政。

  “我们要和殿下说的第一件事,是关于朝廷架子的建立,这几天政事堂讨论了三轮,基本上决定按照开元年间的朝廷框架来安排,决议书前天已经上交,大家都在等殿下的意见,我们二人想问问殿下是什么态度?”

  郭宋抽出一份政事堂的决议书,对二人道:“决议书我已经仔细看过了,整体上我基本同意,只是一些细节我想再问一问。”

  他翻开第四页道:“决议书里面提到一个集贤殿大学士,我想知道,设立它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杜佑笑了笑道:“集贤殿大学士最初设立是在开元十三年,玄宗皇帝置集贤殿书院学士,以授宰相及其他侍从官,它设立的目的是和中书省争夺发诏权,发出的诏书叫做黄麻诏书,但我们设立集贤殿大学士是指资政,给他们在朝廷安排一个大学士的正式职务,资政以后就取消了。”

  郭宋点点头,“原来是安排资政,我明白了,不过我建议再建立一个类似的学士机构,用以安排我的幕僚和参军侍从等等。”

  旁边卢纶身体微微一震,这就涉及到他的利益了,他作为记室参军,实际上是晋王府的官员,而不是朝廷官员,晋王显然想给他们正式名份了,卢纶不由竖直了耳朵。

  潘辽接口道:“殿下的意见实际上政事堂已经考虑到了,就是原来的秘书省,只是我们改成秘书院,官职具体设置下一步会给殿下,基本上等同于枢密院,以后殿下的幕僚和参军都会编入秘书院。”

  郭宋点点头,“我明白了,最后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内侍监和宗正寺,有必要设置吗?”

  内侍监是宦官管理机构,宗正寺就是皇族管理机构,尤其是后者,郭宋不希望李唐皇族再次出现在朝廷中。

  潘辽和杜佑对望一眼,他们知道晋王会提出这个疑问,这两个部寺其实不是为郭宋设置的,而是为他的子孙设置的,潘辽含蓄地说道:“殿下,这两个部寺设立是有必要的,但不一定现在用它,可以让它虚转,百年后再用也不迟。”

  郭宋立刻明白了,就是暂时有名无实,他想了想道:“虚设我同意,一些宗正寺的事情,比如寺院道观管理、皇陵的修缮看守等等,这些具体事宜可以放在太常寺,晋王宫诸事,可以放在礼部。”

  潘辽和杜佑同时答应,“殿下说得有理!”

  郭宋取笔在决议书上批了个准字,算是原则上批准了框架决议书。

  “这件事就到这里吧!二位还有什么事?”

  杜佑连忙道:“还有就是两个空缺宰相的任命,以及南唐官员的选用任命,卑职先说说南唐官员的选用任命,经过第二轮仔细考察,吏部基本上认可了两川安抚使温佶的推荐名单,一共六十三人,希望殿下能在任命上提出具体意见。”

  这份名单郭宋很了解,基本上都是各大世家子弟。

  实际上,他在成都就给温佶说过几个选用原则,第一,阉党的人不用;第二,四品以上官员不用;第三,崔造派系的不用;第四,道德有亏之人不用,所以这份名单中,官阶最高的官员也只是四品,四品官员一共有八人,都是侍郎和少卿之类。

  至于南唐的地方官,肃政台还在明察暗访之中,目前先要定下朝廷官员。

  郭宋取出名单看了看,又问道:“这个工部侍郎苗稷如何?”

  郭宋比较关心这个苗稷,是因为苗稷对他岳父薛勋一家有恩,当年岳父带着妻女初到简州为官,苗稷就任简州州治阳安县县丞,岳父一家蒙他的照顾,才得以在简州安顿下来。

  妻子薛涛几次提到过这个苗稷,可见他确实对岳父一家照顾有加。

  杜佑欠身道:“这个苗稷是相国苗晋卿第七子,也是相国张延赏的小舅子,他为官经验丰富,在工部侍郎上做了十年,人品不错,比较清廉,就是性格懦弱了一点,当年我劝他跟我一起北上,他害怕张延赏生气,便不敢跟随,用八个字点评,能力有余,魄力不足。”

  郭宋点点头,“工部司郎中卢进已经出任少府寺卿,就让苗稷继续出任工部左侍郎。”

  潘辽吓了一跳,刚要开口,郭宋却摆摆手,“潘长史不用说了,苗稷对我岳父一家有恩,所以我特殊关照一下,其他官员就按照他们现在的官阶降一级任用,尽量用其所长。”

  潘辽和杜佑躬身道:“遵殿下之令!”

  郭宋见天色已黄昏,便笑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潘辽连忙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就是关于把朝廷迁到大明宫。”

  把朝廷迁到大明宫是必然了,从前大家都是晋王属僚,属于晋王府的官员,所以官衙设立在晋王宫外,很顺理成章,但现在是朝廷,再放在晋王宫就不合适了。

  另一方面,建立新朝廷后,官员至少增加一倍,原来的官房就不够用了,再迁去新城也不现实,所以把朝廷迁去大明宫便摆上了议事日程。

  第九百八十五章 福兮祸兮

  朝廷迁往大明宫郭宋已经原则上同意,里面还有大量细致的事情要做,包括朝房修葺,前期准备,官房分配,文书搬迁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

  尤其朝房修葺,之前大明宫很多官房就漏雨渗水严重,正好借助这个机会一并修葺。

  众人商议片刻,很快便达成共识,没有两三个月,这些琐碎的杂事肯定做不完,朝廷整体搬迁至少要等到秋天了,新任命的官员只能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处理公务,熬过这个夏天再说。

  郭宋回到内宫时,夜幕已悄然降临,薛涛给他送来了晚饭,郭宋端起酒杯笑问道:“今天去找玉娘了吗?”

  薛涛轻轻叹口气道:“等夫君吃完晚饭再说这件事吧!”

  “无妨!你就说是了。”

  薛涛只得苦笑一声道:“我今天上午就找过玉娘,她也去打听,然后中午时分回来告诉我结果,我们的宝贝儿子居然济贫去了。”

  “是不是一个姓乔的学生?”郭宋笑问道。

  薛涛惊讶道:“夫君已经打听过了?”

  “那倒没有,我是那天在学堂上看到一点端倪,具体事情真不知道。”

  “是一个叫做乔水根的学生,他父亲曾经是晋军士兵,后来受伤回乡,结果家里修房的时候从屋顶摔下来,变成瘫子,来长安求医又被骗了,一家四口蜗居在一间小屋里,全靠这个学生的母亲给酒楼洗盘子,晚上还要给人浆洗衣服,一个月能挣三贯钱左右。”

  “然后呢?”郭宋又问道。

  “然后咱们家的孩儿善心大发,就给了人家百两银子。”

  郭宋感觉妻子的语气有点不太高兴,便笑问道:“这不是好事吗?娘子怎么有点忿忿不平?”

  薛涛摇摇头道:“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也天天看《长安快报》,报上就很详细地讲述了长安底层百姓的月度收支开销,按理一个月三贯钱收入,基本生活应该能保障了,麦子才三十文一斗,粗布也才二十文一匹,盐一家人每月一斗就足够了,加上便宜的芜菁、藿菜(豆的叶子,唐朝最低端的蔬菜),偶然可以买点便宜鱼虾,像一条两斤的鲫鱼也才十几文钱,小鱼虾更便宜,几文钱一堆。

  一家人几口人在吃穿上的开销,只要节俭朴素,不去酒楼,不买价格昂贵的肉食和瓜果,一个月最多一贯钱,加上房租每月五百文,再去掉一些杂项开支,他们家一个月也能攒下一贯钱呢!为什么还要城儿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积蓄送给他们?”

  郭宋想了想道:“我估计他们家还要给孩子父亲看病吃药,这个开销就大了,一个月一贯钱止不住。”

  “他已经是瘫子了,吃药看病还有什么意义?”

  郭宋摇摇头,“瘫痪在床,如果不治的话,会慢慢波及全身,也就几年的寿命,如果想活长一点,还是要针灸吃药,他们肯定问了不少医师,况且这笔钱能改变他们家的命运,其实也算是一种功德。”

  “可是……”

  薛涛叹口气,“我只是觉得城儿还是太单纯了,他居然说是官府给伤残士兵的补助,他去帮忙代领了,这么浅显的撒谎,那家人居然信了,难道官府就这么傻,不来看一眼就给你百两银子?非亲非故,城儿凭什么能代领?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觉得那家人是有点昧良心了,觉得城儿年少好欺。”

  郭宋摆摆手,“这件事我们千万不要插手,这是城儿的成长历程,不管这笔钱给得值不值,都是城儿一种体恤下民的表现,这就是我安排他去居安坊教书的目的,我不希望他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不知底层困苦,让他去判断,让他去经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郭宋又问道:“娘子没有让玉娘去干涉这件事吧?”

  薛涛摇摇头,“我倒是想,但玉娘说,夫君之前有过严令,除了安全,不准他们干涉城儿任何事情。”

  “你不要怪玉娘,他们是晋卫府,晋王府是铁板一块,无懈可击,玉娘能告诉你城儿的事情,也是因为你是王妃,除你之外,任何人她都不会泄露。”

  薛涛默默点头道:“其实我知道,我并没有怪她,我只是希望她能保护好城儿的安全。”

  吃罢晚饭,郭宋翻看着今天的报纸,他心中却在考虑儿子之事,其实他也知道儿子这件事做得有点冲动,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救急不救贫’,儿子把这一大笔钱给了对方,对方却没有还给儿子,实际上就已经起了贪念,对这户人家未必是好事。

  自己要不要通过这件事来教育儿子呢?

  郭宋沉思良久,决定还是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看这件事后续发展再说。

  ……

  下午时分,郭锦城又和平常一样来到学堂,一进学堂大门,他便急切向乔水根的位子望去,乔水根已经两天没有来上学了,让他颇有点担心。

  乔水根的位子还是空着的,郭锦城心中一紧,难道他家出什么事了吗?

  这时,另一个学生张大魁跑上来道:“先生,乔水根的事情我昨天已经打听到了。”

  “你快说,他怎么了?”郭锦城急切问道。

  张大魁挠挠头道:“他们家邻居说,乔家两天前连夜搬走了。”

  “搬走了?”

  郭锦城愕然,“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张大魁摇头,“不知道,好像是雇一辆牛车就走了。”

  郭锦城下午上课有点心神不定,一放学,他便匆匆赶到乔家,离乔家还有二十余步,便看见乔家门口站了很多人,房顶上还竖起了幡子,上面挂着白布。

  郭锦城着实愣住了,这是发生丧事的标志啊!乔家谁死了?

  他慢慢走上前,门口全是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像来帮忙的,倒像一群来看热闹的闲人,郭锦城看不清楚屋里的情况,隐隐听见屋子里传来哭声。

  一名老者摇摇头,从人群里挤出来,郭锦城连忙上前问道:“请问老丈,乔家怎么回事?”

  老者叹口气道:“乔四死了,好像是被人杀了。”

  郭锦城大惊,急问道:“怎么会被杀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也不算太糟糕,他死了,他们这个家也解脱了。”

  “为什么这样说?”

  “他是瘫子啊!根本就治不好,但每个月还要吃药看病,白白花掉多少钱,家里钱连吃饭都不够用,可乔四只想着自己,却不管把娘子和两个孩子拖累得多惨……”

  说到这,老者摆摆手,“算了,逝者为大,我就不多说了,我的两贯钱就当扔到水里了。”

  老者摇着头走了,郭锦城慢慢走到门口,依稀看见乔水根和他弟弟以及母亲披麻带孝,正跪在床边痛哭?

  郭锦城刚要挤进去,却感到有人拍拍他肩膀,他一回头,只见内卫首领王越站在自己身后。

  “王统……王兄,你怎么在这里?”郭锦城惊讶问道。

  王越微微笑道:“你说呢?”

  郭锦城当然知道自己的世子身份,肯定会有人保护他安全,只是他希望保护自己的人不要干涉自己的生活,最好不要露面。

  两人走到一边,郭锦城低声问道:“王统领一直在跟着我?”

  王越摇摇头,“这倒没有,内卫不管贴身护卫,刚才有手下告诉我,这里出了凶杀案,因为你也在这一带,我不放心,才亲自赶过来查看情况。”

  郭锦城连忙问道:“查清楚情况了吗?”

  王越轻轻点头,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个地方。”

  郭锦城又看了房间一眼,便跟着王越匆匆离开了……

  在一家小茶馆内,王越给郭锦城倒了一盏茶道:“他们家突然得了一笔钱,和公子有关系吗?”

  郭锦城心一沉,难道乔四被害和那笔钱有关系?

  他点点头,承认那笔钱和自己有关系。

  王越道:“这件事发生在昨天傍晚,出事地点在灞桥,已经有人报官,长安县的官差已经详细盘问过了,今天一早,还是官差把他们送回来的。”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郭锦城着急地问道。

  “公子别急,听我慢慢说。”

  王越斟酌一下措辞道:“公子那笔钱在他们家中引起了很大的分歧!”

  第九百八十六章 父子谈心

  郭锦城给了乔家百两银子,却引发了乔四父子之间的矛盾,乔水根不想要先生的钱,坚决要求还给先生,但乔四却起了贪念,不肯还这笔钱,当他得知郭先生也才十四五岁时,他很担心郭锦城的父母会来讨要这笔银子,他当即决定连夜逃回家乡。

  乔水根尽管不愿意,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得委屈地跟随父母连夜离开了居安坊,在灞桥一家路边茶棚吃午饭时,乔四多喝了几杯酒,便有些得意忘形,向掌柜吹嘘自己的运气,遇到了天下头号大傻瓜,居然把百两银子白白送给自己。

  他的得意忘形使财露了白,被茶棚中的几个当地无赖听到了,他们一家人刚离开灞桥,便被这群无赖抢劫,乔四用身体压着装有百两银子的包裹,死活不肯放手,背心被刺了两刀,当场毙命,银子也被抢走了。

  郭锦城听完王越的述说,俨如五雷轰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百两银子会引来这么大的灾祸,乔四为它送了命。

  半晌,他嘶哑着声音问道:“凶手抓到没有?”

  “凶手一共五人,抓到了两人,另外三人逃掉了,官府已经立案通缉,抢走的银子追回来四十两。”

  王越见世子心情沉重,便劝慰他道:“这不是公子的责任,祸根是贪心,乔四若有感恩之心,就不会吹嘘使钱财露白,他若不把钱财看得那么重,也不会送命,而且他死了未必是坏事,他的左邻右舍都说他拖累了家人。”

  王越的劝说并没有什么效果,郭锦城还是认为是自己的百两银子害死了乔四,使两个孩子失去了父亲,他郁郁不乐地返回了姑母家。

  王越望着世子的牛车走远,他其实并没有对世子说实话,内卫有铁律,这件事在给晋王殿下禀报之前,他还不能对世子说实话。

  ……

  郭宋听完了王越的汇报,他着实也感到惊讶,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发展得如此荒诞离奇,但细细一想,又合情合理,根子就是乔四起了贪念。

  而且郭宋在兵部查询过了,幽州之战一共有三百七十四名因受伤失去战斗力的士兵返乡,这里没有一个姓乔的士兵,也没有一个汾州的士兵,说明这个乔四说了谎。

  还有他被游医骗走百两银子之事,郭宋之前听妻子说起时,他就认为乔四在编故事,至少是夸大了损失,半身瘫痪的人,怎么可能擦点药就有效果。

  王越调查的事实证明,根本就没这回事。

  由此可见这个乔四绝对是一个精于世故之人,一眼便看透了自己儿子的单纯,便想用自己的悲惨境遇来打动他,或许他是想省几个笔墨纸钱,却没有想到儿子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促使他连夜逃走。

  郭宋桌上有一份王越赶制出来的关于乔家的报告,和王越之前告诉郭锦城的情况大相径庭。

  王越又叹口气道:“没有得到殿下同意之前,卑职不敢告诉殿下实话,但卑职感觉,我随口编的故事让世子受到打击了。”

  郭宋摆摆手,“这倒没有关系,世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不过这件事的真相还是由我来告诉他比较合适。”

  郭宋想了想,又对王越道:“既然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当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去劝说他,你们内卫集中力量追捕那三名逃犯,把百两银子去黑市兑换成铜钱,全部交还给乔水根母亲,不能让我儿子一番心意白费了。”

  王越当即保证,“卑职绝不会让他们逃脱!”

  ……

  郭宋随即来到了安定坊,安定坊就位于西安门大街最南面,郭萍在这里买了一座五亩的宅子,把家搬到这里了,这里距离西安门大街也就两三百步的路程,每天从家里去酒铺很方便。

  无独有偶,张雷的新府宅也在光化门大街,距离郭萍府不远,两家结成亲家后,经常有往来。

  不过现在天色还早,郭萍和侄子郭锦城都在酒铺那边,天黑后,他们才会回到安定坊。

  郭宋乘坐马车直接来到了西安门大街,在眉寿酒铺后门停了下来,掌柜认识郭宋的马车,立刻跑去禀报东主,郭萍匆匆出来。

  “小弟,这才几天,你就忍不住来看儿子了?”

  郭宋笑了笑道:“城儿呢?他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哎!你这样说还真是,他一回头就上三楼了,一直没见他下来,前几天都会下来帮忙调酒。”

  “他喜欢调酒?”郭宋停住脚步问道。

  “这孩子喜欢做的事情很多,特别对新奇的东西比较感兴趣,调酒是其中之一,他喜欢配香料。”

  唐朝的酒和茶都会配一点香料,各家酒铺都在绞尽脑汁配各种新奇的香料,眉寿酒当然也不例外,各种香料达数十种之多。

  郭宋点点头,直接上了三楼,三楼原本是放杂物的地方,旁边有间小屋子,原本是郭萍午休之地,现在让给了侄子。

  门关着,郭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郭锦城的声音,“谁呀!”

  “是我!”

  里面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奔跑的脚步声响起,门开了。

  “爹爹,你怎么来了?”郭锦城惊愕望着门外的父亲。

  郭宋探头看了看房间,笑道:“这里太狭窄了,我们去隔壁坐坐吧!”

  隔壁便是明珠酒楼,郭萍给他们父子安排了一间雅室,又给他们送来一瓶上好葡萄酒和十几盘小菜。

  郭宋的孩子也可以喝酒,一般是在节日,全家人聚在一起喝点葡萄酒,但平时严禁喝酒,这是王妃薛涛的规定。

  “爹爹,今天不是节日吧!娘会生气的。”郭锦城笑道。

  郭宋给自己和儿子各斟一杯酒笑道:“你娘只是不准你们偷偷喝酒,今天是和爹爹在一起,情况特殊,再说,你在酒铺学调酒,你不喝酒吗?”

  郭锦城脸一红,小声道:“每次我就只抿一点点,其实除了葡萄酒,其他酒我都不太喜欢。”

  “少喝点无妨,不要沉醉其中就行了。”

  父子二人喝了一杯酒,郭宋又笑问道:“你猜猜我为什么来?”

  郭锦城低下头道:“肯定是王统领去见过父亲了。”

  “你说得没错,我刚刚才知道你的一个学生家里出了事,使你情绪很低沉。”

  郭锦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没有我送的那一百两银子,乔水根的爹爹就不会死,是我间接害了他。”

  郭宋摇摇头,“看待同一件事,不同人就有不同的解读,因为每个人所处位置不同,比如乔水根哀伤失去了父亲,他隔壁邻居却认为他们母子三人解脱了,乔四死得好,更重要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乔水根的母亲是怎么想的?”

  郭锦城茫然地摇摇头,郭宋淡淡道:“那我告诉你,她作为妻子,丈夫去世,她心中固然很难受,但作为母亲,她在难受的同时,也有一种莫大的解脱。”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她要养两个儿子,还要照顾瘫痪的丈夫,每天挣钱累死累活,估计她也快承受不住了。”

  郭宋摇了摇头,“其实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王越特地调查了乔家的情况,为给乔四治病,他们家外面还欠了人家一百贯钱,而且家乡就有欠债,欠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是逃债来京城的。”

  郭锦城一下子张大了最嘴,欠债!自己怎么不知道?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才教了几天书?

  郭宋瞥了一眼,又继续道:“这两年他们家在京城又欠下了一百贯钱的外债,这其实就是他告诉你,他被游医骗了百贯钱的梗。

  这几个月,每天都有人上门逼债,若再不还钱,乔水根的母亲就得被迫去卖身,乔水根和他弟弟也要卖身为奴,所以你救济他们的一百两银子绝不是你认为的灾祸,而是救了他们母子三人的命,今天下午,围在门口那些人其实都是债主,你明白吗?”

  郭锦城没有听出父亲话语中泄露出他早就知道这件事,父亲怎么会知道乔四告诉自己游医的事情?父亲知道乔四家乡欠债,说明父亲已经调查好几天了。

  只是郭锦城现在心中一片凌乱,围在门口那些人都是债主?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老者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的两贯钱就当扔到水里了’,原来他们真是债主。

  “可是……可是他们并没有还债,而是连夜逃走。”

  郭宋注视着儿子的眼睛缓缓道:“你毕竟还年少,还不懂人心,逃过一次债的人,一定还会逃第二次,就算没有你那一百两银子,乔四也会逃债,只是你那一百两银子使乔四决定当晚逃走。

  王统领其实也没有告诉你实话,杀乔四之人并不是什么混混,他们一家刚离开灞桥不久,最先得到消息的五名债主就骑马追来了,他们搜乔家的行李,发现了银子,在争抢中,乔四被杀,五人抢了银子逃走了,其中没有参与杀人的两名债主投案,参与杀人的三名债主逃走了。

  在其他债主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母子三人又不得不回来,你想想看,没有你那一百两银子,他们母子三人以后会是什么命运?”

  父亲的一番话让郭锦城如释重负,他最担心乔水根会恨自己的银子害死他父亲,现在他明白了乔四被杀的真相。

  原来自己的百两银子是救命,并不是祸根,有了自己的百两银子,乔水根兄弟和他们母亲就彻底解脱了。

  这时,郭锦城忽然想起一事,急道:“但银子被抢走了,他们母子拿什么还债?”

  “放心吧!内卫王统领亲自出马,他们绝对跑不掉,我相信今天晚上就能追回来。”

  第九百八十七章 改行履新

  父亲的劝慰使郭锦城心中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他和父亲喝了两杯酒,郭锦城又对父亲道:“爹爹,我不太想去学堂教书了。”

  “为什么?”

  郭宋笑问道:“难道这件事在心中有了阴霾,不想再去面对?”

  “也不完全是,我了解乔水根,他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他一定会把银子还给我。”

  “这个你就多虑了,追回银子后,王越会兑换成铜钱直接还给债主,替他们把债还了,多出的钱让他们把丧事办了,乔水根只会感激你,但他没有钱还你。”

  “可是……”

  郭锦城不知该怎么说,这件事确实在他心中有了阴影。

  郭宋拍拍儿子的肩膀,笑眯眯道:“不去就不去吧!你母亲前两天给我算了一笔帐,倒提醒我了,我发现有一个更适合你的差事。”

  “母亲说了什么事?”

  “就是报纸上一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和你没关系,你就别问了,跟我走吧!”

  郭宋拉着儿子出了酒楼,此时正值饭点,西安门大街上人潮汹涌,父子二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顺着人流缓缓而行,前后都有侍卫,紧张地跟着他们。

  “城儿,你觉得西安门大街怎么样?”郭宋微微笑问道。

  郭锦城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我们太学同窗都谈论过了。”

  “哦?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东市和西市只卖货,没有吃喝玩乐的地方,平康坊倒是热闹,可那边不适合全家人出游,西安门大街非常适合一家人出来吃饭游玩,所以生意火爆。”

  “那你自己认为呢?”

  “我……”

  郭锦城挠挠头,半晌道:“我觉得似乎孩童玩耍的地方偏少了一点,如果再多一点孩童喜欢的东西,比如建一个园子,养一些老虎、豹子之类,肯定会有多孩童央求父母来玩,这里就更热闹了。”

  郭宋忍不住摸摸儿子的后脑勺,不愧是自己的儿子,还真聪明,居然想到了动物园。

  “说得有道理,不过不用在这里养,味道太臭,放在未央宫最好,反正要经过西安门大街,正好把北面的生意也带起来了。”

  西安门大街最大的问题就是南面热闹,北面冷清,人们步行到中间的光化门,看了参军戏,逛了广场上的各种摊贩,就直接从河道另一边往回走了,而不会继续向北走,使得北面的生意一直比较冷清。

  目前想到的办法就是北面做乐坊、赌馆、青楼以及专业店铺,但这些店铺不能放在沿街,只能放在背面藏起来,主要怕影响风气,使很多家庭不愿再来西安门大街。

  没想到儿子的一个主意就解决了这个困扰了西安门大街好几年的难题,办个动物园,把孩子吸引过来,父母也就跟来了,沿街店铺的生意都会跟着好起来。

  其实不光是动物园,还有孩子的游乐园,骑木马,荡秋千,滑滑梯,玩水、玩沙、搭积木等等。

  动物园加上游乐园,何愁北面的生意好不起来?一时间,郭宋浮想联翩。

  “父亲!父亲!”郭锦城小声提醒父亲。

  郭宋这才从浮想中回到现实,他看了看前面,笑道:“我们到了!”

  前面有一座很大的建筑,把东沿街和东二街、东三街连为一体,大门上面挂着一面郭宋亲笔手书的金字招牌:《长安快报》。

  这里就是郭宋要给儿子找差事的地方,儿子不是比较内向沉默吗?那就让他做执笔,也就是后世的记者。

  前两天,妻子薛涛给郭宋讲了一通底层百姓的开支,倒让郭宋忽然想到了自己儿子,如果让自己儿子进报馆,然后去调查底层百姓生活,岂不是比教书更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锻炼他的口才和交际能力,让他更深透的了解底层百姓生活。

  想通这一点,郭宋便想着找机会和儿子谈一谈,没想到儿子竟然主动提出不想去教书,正中郭宋下怀。

  “让你去报馆做事,你愿意吗?”郭宋指了指报馆笑道。

  郭锦城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他喜欢新奇的东西,报纸他天天看,可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报馆一员,自己写的东西也能出现在报纸上。

  有侍卫先一步去通知报馆了,大管事李联和主审杜崇听说晋王微服私访,都十分紧张,连忙安排了一个僻静处,这是郭宋的要求,很多报馆笔杆子都认识自己,他可不希望暴露儿子的身份。

  郭宋带着儿子从旁边侧门直接上了二楼,走进一间议事小堂,这里没有其他人员,只有李联和杜崇二人,两人连忙上前见礼。

  “不必客气,我今天是微服前来,不谈公事,我们还是放松点比较好。”

  四人坐下,郭宋指指郭锦城笑道:“这是我长子,叫做郭锦城,请两位多多关照!”

  两人听说是世子,顿时肃然起敬,没想到郭锦城起身给他们行一礼,顿时让他们二人有点手足无措,“这……这个不必了,世子快快请坐!”

  郭宋微微笑道:“我儿在太学读书,每天下午都有时间,所以我打算让儿子利用下午时间历练一年,想来想去,我觉得报馆最合适,怎么样,两位给一个机会吧!”

  李联和杜崇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激动,这不就是陪世子读书吗?和世子培养感情,这是他们多好的机会啊!

  李联连忙道:“殿下太客气了,当然可以,不知世子想在哪个栏目投笔?”

  郭宋缓缓道:“我想把他安排在民生民情栏目。”

  李联和杜崇顿时明白了,这是想让世子了解民间疾苦呢!

  “我们明白了,一定会安排妥当。”

  郭宋又道:“从现在开始,我儿子的名字就叫薛城,加入报馆一年,和正常执笔一样待遇,不用特殊,但最好让他经常出去走走。”

  “请殿下放心,我们会安排好。”

  李联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安全问题……”

  “安全的问题你们不要考虑,会有人和你们联系。”

  郭宋又对儿子笑道:“写文章一般要用笔名,用什么笔名你自己考虑,不过你的第一篇文章,我建议你写一写在未央宫开办动物园和儿童游乐园的想法,这倒是一个好题材。”

  郭锦城连忙道:“孩儿明白了!”

  郭宋谈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我先走了,等会儿你自己坐牛车回去,另外你外出采访消息时,可能会有一名助手随时跟在你身边,这是他的职责,你别让人家为难,明白了吗?”

  郭锦城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就是指贴身护卫了,他点点头,“孩儿不会!”

  郭宋随即止住李杜两人送别,他自己下楼扬长而去。

  ……

  郭锦城接下来的事情主要由主审杜崇负责安排,他带郭锦城来到大堂,给他介绍道:“我们报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拼字、校正、印刷、采购、发报,叫做外堂,由总管事李联负责,刚才你见到了。

  然后第二部分就是我们这些写文章的笔杆子和报探,叫做内堂,由我负责,我们内堂分为四级,最高叫做主审,也就是我。

  然后是主笔,也就是十个栏目的负责人,第三级叫做执笔,以后公子就是第三级。

  第四级是报探,人数最多,负责各种打探消息,他们就靠打探消息赚钱,有时候执笔也要出去,主要是确认消息的准确性,但不是每个消息都要去确认,只有选中的消息才会去。”

  说到这里,杜崇忽然发现郭锦城身后竟然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自己竟然没发现,身材不高,可就有点像鬼魅一样,明明看见他存在,可又感觉到他不存在。

  杜崇立刻猜到,这应该就是世子的贴身护卫了。

  郭锦城却认识这名护卫,是爹爹的贴身影卫,好像也是从崆峒山过来的。

  他毕竟是世子,习惯了身边有护卫,他并不在意,郭锦城迟疑一下又问道:“我想知道,我每个月能挣多少钱?”

  杜崇呆了一下,他没想到世子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想笑道:“执笔的俸禄都一样,进来前两个月,每月三贯钱,从第三个月开始,每月六贯钱,另外还有车马补贴和午餐伙食补助,两项每月都是一贯钱,也就是说,两个月后公子每月能拿到八贯钱。”

  郭锦城暗暗叹了口气,他去教书,每个月只有一贯钱的补助,报馆的俸禄还是真是优厚,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尽管郭宋再三交代,不能特殊化,但杜崇还是稍稍特殊了一点,别人都是全天坐馆,郭锦城每天只来半天,最后却只比别人少一贯钱的出勤补贴,当然,这里是杜崇说了算,谁敢不服,就直接让他滚蛋!

  杜崇把郭锦城带到一张桌子前,笑眯眯道:“这就是你的桌子,你以后每天下午过来就坐在这里,明天梁主笔会告诉你写文章的具体要求。”

  大堂上乱哄哄的,嘈杂不已,杜崇拍拍掌,“大家安静!”

  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杜崇给众人介绍道:“这位薛公子是我们的新执笔,加入民生民情栏目,公子叫做薛诚,来自太原薛家,大家欢迎!”

  杜崇唯恐手下欺世子年少,一句来自太原薛家,便让所有笔杆子们都高山仰止了。

  大堂顿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第九百八十八章 请客深意

  郭宋原以为妻子听完自己的讲述会情绪激烈,没想到她却很平淡地回一句,“我知道了!”

  这让郭宋着实有点惊诧,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妻子应该一直和郭玉娘有联系。

  “我让城儿去长安快报当执笔,你不惊讶?”郭宋又笑问。

  薛涛笑道:“其实玉娘前脚更走,你就回来了,玉娘给我说了,你今天去找了城儿,好好开导他一番,虽然玉娘不知道你和城儿说了什么,但我能猜到,一定是安慰城儿,乔四的死和他无关,至于他去教书也好,当报馆执笔也好,我这个做娘的都不太关心,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郭宋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是玉娘告诉你了。”

  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外道:“启禀殿下,王越将军求见!”

  “我知道了,让他在麒麟殿等候。”

  薛涛连忙问道:“是不是杀死乔四的凶手被抓到了?”

  “很有可能!我去看了一看。”

  郭宋起身披上一件外袍,便在两名执灯笼侍女的引领下向麒麟殿走去。

  麒麟殿实际上是郭宋的外书房,书房非常大,光各种藏书就有数万卷,这里主要是在内宫处理公务以及接待大臣,他在书房内坐下,片刻王越匆匆走了进来。

  “卑职参见殿下!”王越单膝跪下道。

  “王统领请起!”

  王越起身,郭宋笑问道:“可是抓到凶手了?”

  王越点点头,“三人全部抓到了,在城外一家客栈内。”

  郭宋欣然道:“说说看,怎么抓到的?”

  “卑职估计他们一定会和家人联系,所以盯住了他们家人,天快黑时,一家客栈的伙计送来一张纸条,被我们拦截了,然后在这家客栈,将躲在房内的三名杀人者一举擒获,他们抢走的银子也一并缴获。”

  郭宋对王越很有信心,王越统帅的内卫效率极高,要被官府衙役厉害得多,只要他们出手,没有抓不住的逃犯。

  “明天一早,把百两银子全部兑换成铜钱,替乔家还债,剩下的给他们家办丧事。”

  “卑职已经换成铜钱了,准备连夜给乔家送去,顺便帮他们把债还了。”

  郭宋点点头,“另外告诉你,世子已经不去居安坊教书了,现在每天下午去《长安快报》报馆做事,你们的外围防控也要跟上。”

  “卑职遵令!”

  ……

  就在郭宋听取王越汇报的同一时刻,在东市大门对面的万家酒楼一间雅室内,独孤立秋也在请相国杜佑吃饭。

  郭宋从不禁止大臣们的私人交情,更不会让晋卫府监视,至于大臣们私人交情会产生利益交换之类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郭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这种事情自古就防不胜防,做得多了自然会败露。

  “这两天政事堂挺忙吧?”独孤立秋给杜佑斟满一杯酒笑问道。

  杜佑不像潘辽那样刚直,私下难打交道,他很圆滑,基本上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也愿意帮助人,所以把这样一个精通人情达练的老官僚和刚直不阿、从不和同僚建立私下交情的潘辽搭配成左右相国,也是郭宋的一种手腕,刚柔相济方是稳定之道。

  杜佑摇摇头苦笑道:“这几天我们天天都要忙到半夜才能回家,要知道,殿下只给我们批准了一个朝廷框架,具体的血肉就要我们自己填补,尤其我们的吏部,必须拿出方案,然后由知政堂讨论,到今天下午,六部的官员才勉强配齐了,然后是九寺五监两院两台,官员根本就不够,还得从地方调,还要注重德才兼备,头大啊!恨不得分身为二。”

  “可这样的人事大权也让人羡慕。”

  杜佑叹口气道:“哪里有什么大权,我们只是提出方案,还要过堂的,所有的官员都要由政事堂审核,然后五品以上官员必须由晋王殿下批准。”

  “我听到一个说法,说晋王殿下自限其权,他的决定若有五名以上相国反对,就可以被推翻,是这样吗?”

  杜佑点点头笑道:“确实有这回事,而且我和老潘也向晋王殿下确认过了,独孤阁老怎么看?”

  独孤立秋沉吟一下道:“如果是真的,晋王殿下很有魄力啊!”

  杜佑呵呵笑了起来,“你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吗?五位相国反对殿下的决定,老潘说这种事情可能性很小,我说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独孤立秋不解地问道。

  “很简单,如果众多相国反对,一般只有两种情况,高官人事任命和对外作战,先说对外作战,之前大军南下巴蜀,根本就没有和参事堂商讨,晋王直接调兵遣将,殿下和我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军早已经南下了,早已既成事实了,我们再反对还有什么意义?

  其次是高官任命,晋王殿下要任命一个人,如果导致大家普遍反对,首先这个人一定德行严重有亏,或者是太悖于常理,比如连升数级,可这种错误,在五名相国反对之前,左右相就该劝服殿下了,以晋王殿下的才智和性情,独孤阁老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吗?”

  独孤立秋点点头,“晋王殿下确实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自限权力?”

  杜佑端起酒杯笑道:“阁老不妨想一想?”

  独孤立秋想了想,忽然脱口道:“是为他的后人!”

  杜佑点了点头,“一点没错!”

  独孤立秋叹息一声,“这个权力限制,或许对他儿子、孙子有用,再向后限制力就弱了,后世子孙总有办法能避开这种自限,像高祖皇帝制定的君相平衡,在高宗时还执行得很好,中宗时就出现了斜封墨敕,到玄宗时,设立一个集贤殿学士,敕令就直接绕过了中书省。”

  杜佑对独孤立秋的见解表示赞同,“阁老说得对,百年后的事情确实很难说,还是让我们把握当下吧!”

  “说得好!我们干了此杯。”

  “干!”

  两人酒杯一碰,便一饮而尽。

  ……

  杜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妻子李氏见丈夫有几分酒意,连忙给他准备醒酒汤。

  杜佑的发妻梁氏已在多年前病逝了,李氏是续弦,虽然不是原配,但夫妻感情还是很好,而且李氏颇有学识,有时候还能在关键时刻提醒丈夫,所以杜佑常常和妻子聊一聊朝堂中的事情。

  “我还以为老爷今天很忙,没想到喝酒去了。”

  杜佑呵呵一笑,“喝酒也是忙公务,你以为公务就一定要坐在朝房内?今天可是独孤立秋请和我喝酒。”

  “是他啊!无缘无故的,他请老爷喝酒做什么?”

  “无缘无故?”

  杜佑指着妻子笑道:“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政事堂还差两个相国,你以为我不懂他的心思?”

  “独孤立秋要求老爷帮他入相?”

  李氏有点惊讶,“他向老爷提出要求了?”

  杜佑摇摇头,“一字未提!”

  “既然一字未提,老爷怎么知道他是想入相?”

  杜佑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又道:“说你是妇道人家,你还不服气,我是吏部尚书,他能直接给我说,杜尚书,推荐我为相吧!他会说吗?绝不会!

  他今天请我吃饭,过几天政事堂和晋王殿下讨论新相国时,看见独孤立秋的名字,我就明白了,原来独孤立秋是求我帮忙。

  所以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到了关键时刻,自然就明白了,这就是高位者的意会,事实上,他请我吃饭,我就猜到了几分,但我并没有找借口推却,这件事本身就表示,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老爷不是支持薛公入相吗?”

  杜佑摇摇头,“薛勋已经明确表态了,他身体不行,放弃入相。”

  “但独孤立秋有希望吗?我就怕晋王殿下万一知道他今晚请你吃饭,会不会对老爷仕途不利?”

  杜佑笑了笑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谨则无智,真是至理名言啊!晋王殿下还是希望池子里多几条鱼的。”

  第九百八十九章 再次选相

  清晨,郭宋一家和往常一样聚在餐桌前,只有长子郭锦城的座位空着。

  “夫君,阿城怎么样了?”问话的是刘采春,她有四个月身孕了,小腹已微微隆起。

  郭宋微微笑道:“他之前去居安坊教书,我觉得不太安全,又让他去《长安快报》当执笔去了。”

  饭堂内顿时热闹起来,阿城居然去报馆了,这倒是新鲜事情。

  郭薇薇急问道:“爹爹,以后报上能看到阿城写的文章吗?”

  “当然可以,估计过两天就能看到了。”

  饭堂内顿时一片掌声,大家心中都充满了期待。

  郭宋夹了一块蒸糕放进嘴里,感觉味道很不错,甜而不腻,他指着蒸糕问道:“好像口感和以前不同啊!”

  独孤幽兰抿嘴笑道:“我爹爹前两天派人送来了蔗糖和甜菜糖,让我们尝一尝,这里面就是甜菜糖。”

  郭宋顿时大感兴趣,“甜菜糖出来了吗?”

  “当然出来了,报纸上也刊登了,昨天的《长安快报》上面就有,好像在……”

  “在美食栏目!”敏秋接口笑道。

  “对!对!就在美食栏目。”

  餐桌上就有《长安快报》,敏秋连忙把快报递给郭宋,郭宋翻到了美食栏目,美食栏目是教大家做菜、做面食、点心的,非常受欢迎。

  郭宋赫然看见了一篇文章,‘美食的大变革’,上面就是在介绍蔗糖和甜菜糖,蔗糖自从几十年前天竺传来熬糖术后,市场上就出现了,主要是红糖,基本上只供皇宫和权贵,与普通百姓无缘。

  但文章上就写了,将来蔗糖和甜菜糖的原料会大量种植,数年后,每斤两贯钱的糖会一定降为百文钱,进入寻常百姓家。

  很显然,写这篇文章的人一定采访过独孤家,郭宋还真想和独孤立秋谈一谈了。

  ……

  吃罢早饭,郭宋来到了朝房,他们现在并没有每天固定的早朝,只是看情况,如果政事堂针对某一件事提出早朝要求,郭宋会举行一个小规模的早朝,基本上涵盖四品以上的相关职官,这实际上就是政事堂的扩大议事而已。

  郭宋在朝房坐下,便对卢纶道:“去通知独孤资政,就说我想和他谈一谈甜菜糖之事。”

  卢纶点点头,迅速去了。

  郭宋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这是新增相国的候选名单,由目前的五名相国推荐,一共有五人,包括潘辽推荐的崔元丰,杜佑推荐的薛勋,张谦逸推荐的韦应物,曹万年推荐的独孤立秋,以及张裘安推荐的陆贽。

  这里面郭宋已经确定的是崔元丰,崔元辅来自清河崔氏,曾是德宗的户部侍郎,被封中书门下平章事,就在入相前夕,泾源兵败爆发,崔元丰没有南下成都,而是回家观望,夺取河北,清河崔氏功不可没,作为奖励,郭宋便决定把第一个空缺的相国名额给清河崔氏。

  而且崔元丰自身的资格也足够了,倒是他们家主还欠一点。

  第二个名额郭宋原本考虑放在河东,但如果放在河东,就避不开太原王氏,选太原王氏则会影响到王太后,这是郭宋不得不考虑的,况且潘辽就是太原府介休县人,他虽然长期在河西为官,但他的族人都在太原介休县。

  所以思量再三,郭宋决定还是把第二个名额放在关中,毕竟关中是大头,目前只有杜佑一人。

  关中目前有两个候选人,一个是韦应物,一个是独孤立秋,一个是关陇世家,一个是关陇贵族。

  韦应物的能力很强,担任京兆尹两年,把长安和京兆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在朝廷担任过左司郎中,地方官出任江州刺史、滁州刺史和苏州刺史,地方资历是足够了,但朝廷资历还略有不足。

  独孤立秋则相反,担任过千牛卫大将军、左卫大将军,在南唐则出任吏部尚书、左相,但独孤立秋没有出任过地方官,在经历方面容易被人诟病。

  毕竟从汉唐以来,历朝历代就有不历州县,不进省台的规矩,历史上杨国忠升相国之前,突击出任益州长史,就是为了弥补没有当过地方官的弱点。

  至于关陇贵族这个出身,其实已经不太引人瞩目了。

  这时,有文书在门口禀报,“殿下,独孤资政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独孤立秋笑眯眯走了进来,郭宋连忙起身见礼,现在独孤立秋是资政,从尊敬前辈的角度来说,他都要客气一点,况且独孤立秋还是他的岳父。

  “殿下太客气了。”

  两人寒暄两句,郭宋请独孤立秋坐下,茶童上了两盏茶。

  郭宋笑道:“今天请资政前来,主要是想问问甜菜糖的事情,报上说得比较含糊。”

  独孤立秋眼中略略闪过一丝失望,他立刻笑道:“今年开始卖的甜菜糖其实是去年收获的,一共熬得六千斤红糖,用了两个月时间才从安西运来,数量少,运费也贵,因为第一年是试种,数量不多,到明年就能出熬出三万斤红糖,不过明年秋年丰州的甜菜也该收获了,我们估计,丰州的甜菜能熬出八万红糖。”

  “加上蔗糖呢?”郭宋又问道。

  独孤立秋道:“在说蔗糖之前,卑职还有个想法。”

  “请说!”

  独孤立秋笑道:“这批甜菜糖是在安西粗制,然后在张掖精炼提纯,后来有几个粟特商人看到了,非要买我们的红糖,甚至愿意出五贯钱一斤,据他们说这些糖在西方可以卖到二十贯钱一斤,我就在想,安西的糖是不是可以卖给粟特商人?”

  这倒是可行,历史上的甜菜熬糖在一千年后才出现,西方基本上都是用蜂蜜代糖,这种红糖对他们来说,确实比较罕见。

  郭宋想了想道:“就怕我们自己都不够用。”

  “这就是我要给殿下说的蔗糖之事,我有个族孙,带着几个管事去云南建庄园了,那边气候湿热,可以大量种植甘蔗,就地粗炼,然后运到渝州精加工,再用水运通往两川各地,这是其一,其次是岭南广泛种植甘蔗,在广州炼制后,通过海运运到扬州,整个江南和中原都能得到蔗糖供应,至于长安以及黄河以北,用丰州的甜菜糖供应。”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所以你就建议安西的糖卖给西方?”

  “正是此意!”

  郭宋点点头道:“原则上是可行的,但前提是要先满足大唐百姓的需求,有富余物资才卖给西方。”

  “这是当然,糖是民生资源,必须先满足自己百姓的需要,毕竟我们不仅仅是商人。”

  独孤立秋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闻弦知雅意,郭宋便隐隐猜到了独孤立秋的心思。

  郭宋坐下道:“最近我考虑了很多,我觉得事关民生的基础需求品,像小麦、粗布、盐、粗糖、耕牛、官租房等等,应该由官府掌控,我的意思是说,官府应该控制原料、加工、售价,以保证底层百姓的生活,资政觉得呢?”

  独孤立秋沉吟半晌道:“殿下是指,我们庄园种出的甜菜直接卖给官府,我们的加工转向蔗糖?”

  郭宋摇摇头,“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不管你们自己的甜菜庄园,官田自己也大量种甜菜,我说的是粗糖,官府种的甜菜只做粗糖,你们不能售卖粗糖,你应该应该继续提纯,做档次更高的红砂糖或者白砂糖,蔗糖也是一样,官府做粗糖,你们做精细品。”

  独孤立秋这才明白,“我懂殿下的意思了!”

  这时,郭宋又淡淡笑问道:“资政目前的身体可好?”

  不知为什么,晋王这句话看似随意的问候,却使独孤立秋心中怦怦跳了起来。

  第九百九十章 关键一票

  下午时分,郭宋临时召集政事堂五相,商议重大事项。

  众人匆匆赶往晋王的官房,潘辽走出院子,正好遇到了张谦逸。

  “老潘,你说晋王殿下临时召集我们为了何事?”张歉逸笑问道。

  潘辽微微笑道:“我估计是为了确定新相之事,殿下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终于要定了!”

  张谦逸感慨一声,又笑道:“老潘觉得会是谁胜出?”

  潘辽笑了笑道:“难说,殿下之前没有和我们交流过,我觉得他大概有决定了,但还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确实,这两个相位牵动多少人的心啊!”

  按照大唐惯例,三品以上官员都由天子任命,在代宗李豫登基后,天子任命权又扩大的四品以上。

  郭宋则进行了调整,明确了推荐权和否决权,相国的任命权在他手中,各相国有推荐权,除了相国之外,其余四品以上官员由相国们协商决定,但郭宋有否决权。

  这个任命只限于文职官,爵位以及三品以上的荣誉官还是由郭宋封赐,另外军队任免则另成体系,不在这个范围内。

  不多时,五名相国齐聚晋王官房,这是非正式的议事,人数不多,郭宋安排手下搬来几张软椅,让众人都坐在自己的官房内。

  “今天请各位来,主要是想商议一下两个相国的空缺,时间拖得太久,会对朝廷运转不利,如果有可能,希望今天就把它定下来。”

  众人都明白了,一定是晋王殿下考虑得差不多了,所以才请大家商议,当然,如果众人反对意见强烈,晋王也会再谨慎考虑。

  郭宋取出五份推荐表,又继续道:“这是各位推荐五个相国候选人,潘相国推荐的崔元丰,杜相国推荐的薛勋,户部张尚书推荐的韦应物,曹枢密使推荐的独孤立秋,以及兵部张尚书推荐的陆贽,加上资政李泌在病重前推荐的裴延龄,以及资政薛勋推荐的崔损,资政独孤立秋推荐的卢迈,实际上一共有八名候选人。

  然后去掉杜相国推荐的薛勋,他因为身体缘故,无法胜任相国重任,杜相国可以考虑再推荐一人。”

  杜佑摇摇头笑道:“不用了,七个相国候选人都是栋梁之才,我就不用再推荐了。”

  郭宋之前已经问过了杜佑,杜佑表示,他作为吏部尚书,尊重其他相国的意见,这里郭宋再问一遍杜佑,也是让他在众人面前公开表态。

  “好吧!既然杜相国放弃推荐,我们就从七人中考虑新相国,事实上,这七人也基本上代表了我的用人标准,德才兼备,资历雄厚,可能个别资历稍逊,但也可以作为破格提拔考虑。”

  说到这,郭宋停住看了众人一眼,见众人都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他笑了笑又继续道:“然后我再说说我的考虑,首先我不希望相国是某一方的利益代表,你们代表的是朝廷,代表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而绝不能是某一个势力的代言人,那是南唐阉党干的事情,这我这里绝对行不通,但我也会考虑各地士族的感情,为了安抚他们,考虑地域也是有必要的,所以这次两个相国的名额,我考虑河北籍一人,关中籍一人。”

  郭宋这句话一出,首先裴延龄和陆贽就排除了,剩下河北的崔元丰、崔损和卢迈,他们分别来自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还有独孤立秋和韦应物,他们来自关中。

  郭宋又对潘辽笑道:“潘相国推荐了崔元丰,能不能请潘相国说说推荐他的理由?”

  潘辽起身道:“感谢殿下的信任,把给了卑职一个推荐相国的机会,我们首先说资历,崔元丰是进士出身,长期在地方为官,从主簿一直做到刺史,两次被百姓挽留而失去升迁机会,他曾连续十五年获得吏部上上考评,入朝后曾任太府寺少卿以及户部侍郎,泾源兵变迁徙他被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获得入相资格,泾源兵变后,他因反对任用奸臣卢杞而被免职,一直赋闲在家,并坚决不为田承嗣叔侄所用,我认为他的资历、德才都足够了,所以卑职推荐他入相。”

  郭宋又笑道:“其实崔损和卢迈的资历、德才都不逊于崔元丰,潘相国为什么不推荐这两人?”

  潘辽沉吟一下道:“虽然崔损和卢迈也不错,各方面都不亚于崔元丰,只是我们考虑相国时,还需要再参考一些别的因素。”

  “比如什么?”郭宋不露声色问道。

  “比如对晋国的贡献、家族的影响以及他们的身体状况。”

  听到潘辽说的三个影响,众人都意识到这个崔元丰恐怕是郭宋自己定下的,交给潘辽来推荐,之前因为潘辽的权力被削弱,大家都猜测是不是晋王和潘辽之间有了隔阂,或者晋王对潘辽心有不满,现在看来,他们都想多了,晋王最信任之人恐怕还是潘辽,他限制的只是右相的权力,和潘辽无关。

  家族的影响,博陵崔氏出了一个依附阉党的崔造,这一点就连累了整个家族,而对晋国的贡献,清河崔氏献了洺州,给了晋军一块进入河北的跳板,范阳卢氏则帮助晋军夺取幽州,两家都功不可没,第三点是健康原因,卢迈年事已高,身体比薛勋还差,连薛勋都退选,再选他还什么意义?

  这样排除下来,也只有崔元丰合适,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郭宋也没有解释,笑着又道:“崔元丰先放一放,再说说另一个名额,我打算在独孤立秋和韦应物中二选其一,但没有确定,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希望各位畅所欲言。”

  又是潘辽首先开口,“殿下,独孤立秋经验丰富,资格很老,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没有地方为官的经历,就凭这一条,卑职就不太赞成他入相,卑职更倾向于韦应物。”

  曹万年摇摇头道:“潘相国用没有地方官经历为理由反对独孤资政秋,未免太死板了,如果一定要地方官经验,当年李林甫也没有做过一天地方官,他何以成为右相?当地方官只是为了深入了解百姓疾苦,懂得朝廷和地方的相处之道,并非入相的绝对条件,况且独孤资政在南唐也曾入相,难道我们的宽容之心还不如南唐?”

  张裘安表态道:“曹相国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我们都在地方任职时间太短,对地方民情了解不深,所以才需要一个深谙地方民情的相国,在这一点上,独孤资政确实有所不足。”

  张歉逸也道:“说起来了解民情,不一定非要做官,以独孤资政数十年的人生阅历,他民间疾苦的了解恐怕都比我们深得多,卑职觉得独孤资政应该合适。”

  四个相国形成了二比二,郭宋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表态的杜佑,笑道:“杜相国的态度呢?”

  众人的目光都向杜佑望去,如果投票表决的话,杜佑这一票就至关重要了。

  杜佑沉默片刻笑道:“我昨天在翻晋王殿下编的增广贤文,其中有一句我很感慨,叫做‘家有财宝千万担,不如家中有一老’,老人的德高望重能凝聚家族力量,团结家族子弟,他的人生经验,能帮助儿孙渡过难关,我想到了我们朝廷,我们朝廷刚刚筹建,确实需要一个老资格的重臣来坐镇,让资政出任相国,是一个好办法,其实我更偏向于李泌出任相国,但李泌病重,那么独孤立秋作为四朝元老,我认为他比韦应物更合适出任相国。”

  ……

  当天下午,郭宋颁布摄政王令,封前户部侍郎崔元丰为金紫光禄大夫,出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政事堂议政,加封资政独孤立秋为光禄大夫,出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政事堂议政。

  同时封裴延龄为金紫光禄大夫,出任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陆贽封金紫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任吏部侍郎,崔损和卢迈一并封为金紫光禄大夫,崔损出任太常卿,卢迈出任集贤殿大学士。

  第九百九十一章 朝堂激斗

  时间转眼到了次年一月,一场大雪再次纷纷扬扬落下,使整个大唐北方都覆盖砸白雪皑皑之中,新年伊始,各地都有变革,唐朝太后在新年大朝上颁旨,正式改年号为元和,赐摄政王郭宋九锡及黄罗盖,并赐天子剑,代行天子之权。

  王太后同时宣召岭南节度使李偲、两浙节度使韩滉,江南东道节度使刘洽,江南西道节度马遂进京述职。

  与此同时,洛阳也发生巨变,朱泚正式改国号为汉,自称朱汉王朝,便大赦天下,百官各升一级,并下旨拿出三万石粮食赈济贫弱,与民同情庆。

  朱泚同时下旨,令淮南郡王高幽、广陵郡王薛纶、彭城郡王武震、以及襄阳郡王董希芝前来洛阳朝贺。

  从河北兵败回洛阳后,朱泚情绪一直低迷不振,他更加迷恋后宫,尤其宠爱贵妃刘美凤,刘贵妃的家人也由此成为朝廷头号权贵,刘贵妃的兄长刘丰被朱泚封为尚书令兼吏部尚书,掌握吏部大权和六部管辖权,宦官王献忠被封为内使令,替朱泚批改奏折,权势滔天,被朝廷百官称之为献公。

  这位王献公自称处事公允、立场中正,更是向朱泚保证,他绝不参与朝廷派系斗争,实际这位王献公只认钱不认人,谁给的钱多,他就给谁办事,正是因为他贪得无厌,背后又被人称为贪公。

  由于刘丰和王献忠的强势崛起,使得一班旧权贵相继被贬,首先是大将军张光晟辞职,获得朱泚的批准,免去他的官职,封他为梁国公,并令其长居京城,不得返乡,准备随时听诏问询。

  张光晟本来就是一个有名无权的高官,他辞职没有引起朝廷任何风波,已经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了。

  但右相源休和左相姚令言日子就不好过了,两人原本关系不和,但新贵刘丰强势入局后,直接挑战相权,颇有架空源休的迹象,倒使得源休和姚令言捐弃前嫌,携手对抗刘丰的侵入。

  刘丰年约四十岁,原本是洛阳的一个杀猪屠户,长得又黑又壮,粗通文墨,家中颇有资财,为了向上钻营,他打上了两个妹妹的主意,先是大妹刘彩凤嫁给大将军向飞为小妾。

  两年前,向飞办五十大寿,朱泚也出席了,刘丰不失时机地花重金买通向府内宅管家,让大妹刘彩凤安排小妹刘美凤伺候朱泚午休,朱泚被迷得神魂颠倒,当天晚上就把刘美凤带回皇宫,封为才人。

  刘美凤的魅惑手段也着实了得,使朱泚迷恋她极深,短短两年时间,她便从才人升为贵妃,朱泚没有皇后,刘美凤实际上就是六宫之主。

  刘美凤为了获得外戚靠山,在她枕边风的灌输下,他兄长刘丰被封为宋国公、尚书令,姐姐刘彩凤封为赵国夫人,姐夫向飞封为蔡国公、右卫大将军,出任九门都督,掌握三万洛阳城防军,她兄长刘丰的小舅子张九曲也被封为千牛卫虎贲郎将,成为千牛卫四郎将之一,掌握三千禁卫军。

  还有她的叔伯兄弟族人也纷纷获得洛阳的美宅良田,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刘丰的政治对手主要是右相源休,源休开国元老,资历深,也颇有权谋手段,在朝廷上人脉很广,虽然刘丰不担心源休会干掉自己,但他想扳倒源休也不容易。

  刘丰虽然善于钻营,但论权术手段,他还真不是源休对手,源休掌握了制诏权,只要在钱财上笼络好王献忠,他就能直接下诏,刘丰的几次发难,都被源休用诏书化解。

  三个月前,向飞给刘丰推荐了一个幕僚,叫做杨密,宋州宋城县人,原是宋州州学助教,年约五十岁,长得又瘦又小,但他极为奸猾,擅长阴谋诡计,和田绪军师许士则有得一拼。

  刚开始刘丰对这个幕僚杨密还不太重视,他收集到源休贪赂的不少证据,自以为能利用御史台扳倒源休,杨密告诉他,这种常规手段扳不倒源休,刘丰不信,当他把御史弹劾书递到朱泚面前,却又被朱泚原封不动退回,上面只有四个字,‘朕已知晓!’

  源休屁事没有,着实令刘丰郁闷,当他询问杨密为什么扳不倒源休?

  杨密告诉他,郭宋已经吞并了南唐,天子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异常警惕,这个时候,天子不怕百官贪钱,就怕百官不贪钱和郭宋勾结,刘丰这时才意识到杨密是自己需要的人才,他立刻将杨密的俸禄翻了一倍,住宿也改为单人独院,还安排两名侍女去伺候他。

  这天下午,杨密回家祭祖归来,立刻被刘丰叫到书房。

  刘丰书房布置奢华,虽然他粗通文墨,但他从不看书,书房内没有一卷书,倒是摆满了各种名瓷名玉,这位刘国舅也是嗜玉如命,掌权才一年多,就收集各种美玉三千块,摆满了书房。

  刘丰坐在桌前道:“昨天贵妃派人来送信,说襄阳郡王董希芝不肯来洛阳觐见,使天子大发雷霆,连同源休一起痛骂,不知是什么缘故,贵妃说,天子很少这么生气。”

  杨密眼珠一转,“刘公,是不是这个董希芝和源休关系密切?”

  “这个还真不清楚。”

  杨密想了想又问道:“新年前我有一个建议,刘公考虑得如何了?”

  “你是说和姚令言结盟?”

  杨密点点头,刘丰眉头一皱,“听说他们联手来对付我,就怕姚令言不肯和我结盟。”

  杨密微微一笑,“天下熙熙,为利而来,天下攘攘,为利而去,只要刘公给姚令言足够的利益,还怕他不肯结盟,据我所知,在刘公上位前,姚令言就和源休争权夺利斗了多年,因为刘公上位,姚令言害怕失去相位,才和源休联手,只要刘公保证他的左相之位,并承诺把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免权给他,相信他一定会投向刘公怀抱。”

  “然后呢?”

  “然后刘公和姚令言联手,还怕扳不倒源休?”

  刘丰欣然点头,竖起大拇指道:“高明!不过官员任命肥水颇多,给他六品有点多了,最多给他八品以下。”

  杨密嘿嘿一笑,“许诺归许诺,只要扳倒源休,官员任免给不给他,还不是刘公说了算!”

  “好!我这就写信给姚令言。”

  ……

  姚令言坐在书房内,发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封信,就在刚才,刘丰的管家给他送来一封信,说是他们的老爷的亲笔信。

  这确实是刘丰的亲笔信,姚令言认识他的字,粗大,棱角分明,就像一块还没有打磨过的花岗岩。

  这样的人算得上的朝堂中的新嫩,偏偏这个市井屠夫因为自己妹妹得宠而一步登天,当上了尚书令,掌控了吏部,着实令人恼火,也令人担忧,这个刘丰就像一头野牛闯进瓷器店,会不会把朝廷的各种规则撞得粉碎?

  但此时,刘丰的一封信却让姚令言冷静下来,他开始变得理智,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刘丰并不愚蠢,刘丰居然知道和自己结盟来对付源休,加上他妹妹被天子极为宠爱,这个看似愚蠢的刘丰极可能执掌朝政。

  但更让姚令言的动心的是,刘丰答应自己继续出任左相,并且承诺六品以下官员由自己任命,也就是由自己的人出任吏部侍郎,这个条件让姚令言无法拒绝。

  姚令言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在权衡利弊,扳倒源休,自己会损失什么?

  事实上,自己什么都不会损失,反而会从源休的倒台中分得一杯羹,这不是自己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吗?

  姚令言又反过来推想,源休倒台后,刘丰会继续对付自己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刘丰不像源休那样精于朝政,他就是一个市井屠夫,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他肯定需要一个精通朝政的人替他分忧,除了自己,他还能找谁?

  姚令言忽然意识到,和刘丰合作,自己获得的利益要远远大于与源休合作。

  姚令言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自己真是昏了头,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他面前,他居然没有看到!

  第九百九十二章 连夜逃亡

  次日一早,姚令言派人给刘丰送去了一块玉璧和一串珠子,刘丰连忙把幕僚杨密找来。

  刘丰指着桌子的两只盒子道:“这是姚令言派人送来的,你看他是何意?”

  杨密上前打开盒子看了看,顿时笑了起来,“这个寓意叫做珠联璧合,表示姚令言愿意投效刘公,和刘公紧密配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

  刘丰大喜,连忙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密手捋山羊须道:“卑职昨晚建议的方案可以实施了,卑职相信姚令言一定会在关键时刻补上源休一刀。”

  刘丰点点头,杨密的手段太阴毒了,简直令人想不到,但无毒不丈夫,既然常规手段干不倒源休,那只能用非正常手段了。

  ……

  朱泚部署在各地的四镇郡王都手握重兵,为了防范他们造反,他们嫡长子都质押在洛阳,襄阳郡王董希芝的长子董祝和老父亲也在洛阳,他们住在洛阳的董府内,为了防止他们逃走,朱泚还派人监视他们。

  这天晚上,董祝刚刚睡下,忽然门外有敲门声,只听管家禀报道:“公子,源相国派人送信来了,很紧急!”

  董祝的父亲董希芝和宰相源休关系很好,董希芝坐镇襄阳就是源休推荐的,董祝听说是紧急事情,不敢大意,连忙起身披上衣服开门问道:“信在哪里?”

  管家递上一个纸卷说:“就这个,来人说还有口信!”

  董祝打开纸卷,上面只有两个字,‘速逃!’

  董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来人在哪里?”

  “在客堂等候!”

  董祝心中忐忑不安,急忙向客堂走去。

  不多时,董祝来到了会客堂,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坐在堂上,董祝走进大堂问道:“你是源相国派来的?”

  来人连忙起身行礼,“小人是源相国府上三管家张遥,奉源管家之令特来给董公子送信。”

  “还有什么口信?”

  张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源相国说,天子要对襄阳郡王下手,要公子带着老太爷速逃离京城。”

  董祝心中震惊万分,他父亲是由野心,这点他知道,但因为自己和祖父在京城为人质,所以父亲也只能隐忍,难道是天子发现父亲的野心了?

  想想很有这个可能,一定是父亲在襄阳练兵露出了蛛丝马迹,被天子发现了。

  他连忙拱手道:“请转告源相国,感谢他的提醒,我父亲必将铭记于心。”

  董祝又赏了张遥百两银子,张遥告辞离去了。

  董祝随即去把父亲叫起来,两人准备逃走了。

  狡兔有三窟,为了在关键时刻逃离京城,董祝早就有准备,他们一是买通了监视他们的人,只要他们祖孙二人不离开京城,监视者平时都睁只眼闭只眼在,至于像源休管家这样半夜来访,他们也不管。

  监视者有两拨人,一是安插在府内,车夫、下人之类,另一拨是在府门外,严密监视董府的大门、侧门和后门。

  董祝在洛阳城外有一座秘密宅子,只要他们能出城,在秘宅化妆后,就能坐船逃离洛阳。

  祖孙二人商量片刻,两人都担心夜长梦多,决定连夜逃走,他们先装扮成普通百姓,衣着褴褛,祖孙二人随即来到西院,西院这里没有大门,但西墙外是一条小巷,小巷对面是一片民房,虽然西院没有大门,但外面巷子里有两名监视者巡逻,这一点董祝很清楚。

  不过他们在一年多前,便挖了一条一丈长的密道,直通小巷对面的一间民房里,这样他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府宅,天亮时城门一开,他们就出去了,守城门的士兵可不认识他们是谁?

  祖孙二人和两名护卫进了一间小屋,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两名护卫搬开一张破旧床榻,下面是一块四尺见方的石板,石板上面的有铁环,两人搬开石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一架木梯架在洞口上。

  “公子,我先下去!”一名手下低声道。

  虽然这个地道才挖了一年多,还算比较新,但出于谨慎考虑,还是让护卫先下去。

  片刻,护卫在地道里喊道:“公子,可以了!”

  董祝点点头,“祖父,你跟着我!”

  另一名护卫断后,四人在洞里爬着,向一丈五尺外的出口爬去。

  ……

  中午时分,朱泚刚吃完午饭,正在喝茶小憩,朱泚身材极胖,体重超过两百五十斤,加上他声色放纵,沉溺于美食美酒,使他的头脑长年处于一种混沌状态,已经没有能力和精力处理朝政。

  不过朱泚对于权力还是控制得很严密,他对手下尤其警惕,对外面的镇军大将,朱泚不光派了监军,还把他们家人扣押在洛阳为人质。

  这时,有宦官来报,“陛下,内卫将军李桐有急事求见!”

  朱泚微微睁开眼睛道:“宣他进来!”

  几名宫女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这时,一名高大魁梧的将军走进来,单膝跪下道:“臣李桐参见陛下!”

  “什么急事要禀报?”朱泚有些不耐烦道。

  “启禀陛下,董希芝的家人潜逃了!”

  “什么?”

  朱泚一怔,“朕不懂你的意思,你再说一遍?”

  “襄阳郡王董希芝的儿子和父亲昨晚从住宅潜逃,可能已经出城,目前卑职已派出五千内卫军四处搜捕其下落。”

  朱泚顿时勃然大怒,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砰!’茶盏碎裂。

  朱泚咆哮道:“你们内卫是吃屎的吗?两个大活人还看不住。”

  李桐苦着脸道:“并非内卫失职,而是有人在帮他们。”

  “谁?谁在帮他们?”朱泚怒不可遏问道。

  “卑职审问董府管家,他说昨天晚上,源相国派人给董希芝的儿子送了一卷纸条和一个口信,然后董希芝的儿子和父亲就连夜逃跑了。”

  李桐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手下监视不力,那就是他的责任了,好容易找到一个背锅的送信人,他也是竭力暗示,董希芝家人逃走是得到了源休的帮助。

  听说涉及到相国源休,朱泚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当然知道董希芝就是源休全力推荐的大将,监军向自己秘密汇报,董希芝在襄阳有招募私军的行为,这就让朱泚警惕了,加上董希芝借口生病,不肯进京述职,更让朱泚疑心。

  现在董希芝的儿子和父亲逃跑,使董希芝没有了后顾之忧,朱泚几乎可以肯定董希芝要拥兵自立,偏偏又涉及到相国源休,使朱泚不得不冷静下来。

  “能肯定是源相国派的人?”

  “董府的管家说,来人是源府三管家,叫做张遥。”

  “然后呢?”

  “卑职上午去源府找这个张遥,但源府中人说他昨晚未归,卑职怀疑这个人藏匿起来了,或者是被灭口。”

  朱泚沉思片刻道:“你们内卫要做两件事,第一,全力搜捕董希芝的家人,不准他们逃走;第二,要找到这个失踪的张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要确认他是源相国派出的人,胆敢再出现失误,你的内卫统领就不要干了!”

  “卑职遵令!”

  李桐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行一礼,匆匆走了。

  朱泚此时睡意全无,他仰着头盘算着什么,小眼睛里闪烁着一道道凶光。

  自己待他们不薄,他们胆敢内外勾结,就休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

  黄昏时分,洛阳利人市的漕河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十几名衙役将一具尸体从河里捞出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纷纷向后退,所有人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

  “闪开!”一队内卫士兵簇拥着统领李桐匆匆赶来。

  士兵们推开人群,李桐骑马来到近前,只见死者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穿着管家的短衣服色。

  一名衙役将一块铜牌呈上,“将军,这是他身上找到的。”

  李桐接过牌子,只见正面刻着‘源府’二字,背面则刻着李遥二字,正是他到处寻找的源府管家李遥。

  尽管人被灭口,身上不应该有身份证明,但李桐四处找不到董希芝的家人,现在这个张姚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也顾不上不合理的疑问了,当即喝令道:“把他尸体带回衙门!”

  第九百九十三章 关注荆州

  发现张遥尸体一个时辰后,李桐便向朱泚汇报情况了。

  “启禀陛下,微臣下午再次搜查董府,在西院发现一处秘密地道,通往外面的民居,这就是他们躲过监视的原因,微臣四处搜查了一天,仍然找不到董希芝的家人,卑职敢肯定,如果没有人协助,他们根本逃不掉,可如果有人包庇协助,内卫就很难找到。”

  朱泚沉默半响问道:“那个送信人找到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找到了,他已被灭口,微臣先让董府管家辨认,他确实就是昨晚给董希芝家人送信的人,微臣又让源府管家辨认,他就是源府的三管家张遥。”

  朱泚重重哼了一声,对李桐道:“这件事先不要外传,等朕考虑一下再说。”

  “遵令!”李桐行一礼,慢慢退下走了。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又令道:“速传姚相国来见朕!”

  半个时辰后,姚令言匆匆赶来,他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姚相国,朕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朱泚点点头道:“董希芝和源休是什么关系?”

  天子居然直呼其名,让姚令言心中一跳,果然来了,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微臣知道他们是同乡……”

  “这个朕也知道,朕要知道更深层次的东西。”

  “如果从血脉亲情方面来看,他们基本上没有关系,他们在家乡有没有联姻,微臣就不知道了,但微臣知道,他们在人情往来方面,关系相当密切。”

  “再说具体一点,怎么一个密切?”

  “每年董希芝都要给源相国送来大量财宝,源相国有一颗宝珠,据说价值十万贯,微臣知道,这颗宝珠就是董希芝去年送他的。”

  朱泚心中杀机愈浓,他又冷冷问道:“如果董希芝要造反,源休在相位上有什么影响?”

  “陛下,财政大权是掌握在右相手中,如果源相国多拨军粮钱财给董希芝,那岂不是助纣为虐?”

  朱泚负手来回踱步几步,又问道:“尚书令刘丰如何?”

  “回禀陛下,刘丰虽然粗鲁了一点,能力也差了一点,但他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一点最难得,就看必须怎么取舍,是要能力,还是要忠心?”

  姚令言在关键时刻的补刀终于使朱泚下定了决心,当天晚上,朱泚下旨,免去源休右相之位,改任陕州长史,任命尚书令刘丰接替源休的右相之位,继续执掌财政大权。

  而源休在去陕州的半路被仇家所杀,割去了头颅,朱泚随即命令内卫查抄源休的府宅,缴获难以计数的金银财宝和铜钱、绸缎,价值超过百万贯。

  ……

  长安也同样是银装素裹,一场新年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关中地区,使长安在新年之夜变成白雪皑皑的世界。

  正月初十,积雪已经融化了很多,地面也变得湿漉漉的,不断有松枝上的雪晶扑簌簌落下。

  郭宋的马车驶入了大明宫丹凤门,朝廷是在三个月前正式搬迁到了大明宫,整个朝廷的人数比之前增加了一倍有余,官员达近千人,加上大量没有品阶的低级文吏,每天进出大明宫的官吏达三千人之众。

  郭宋的官房位于中书省背后,是一座占地约八亩的三层红楼,这里被称为监国楼,大楼轮廓呈正房形,中间是休息散步的大院,四周各有一座楼。

  监国楼除了郭宋的官房外,这里同时也是秘书监所在地,秘书监实际上就是从前的晋王的参谋机构,从前的天策楼也并入秘书监,从三品的秘书监令由前参事薛长寿出任,下面有两名从四品少监,卢纶和王侑,卢纶掌秘书台,主要涉及政务,王侑掌天策台,主要涉及军事。

  另外内卫和晋卫府的官衙也在这里,不过这里只是办公之地,没有监狱、审讯之类的场所,再有就是集贤殿学士楼也在这里,集贤殿大学士也就是从前的资政,这边只是挂名之处,也有官房,但基本上人都在自己家中,需要商议时,才会派人请他们过来。

  尤其十月初,资政李泌病逝后,目前的资政只剩下几大世家的家主以及薛勋。

  郭宋走进了二楼自己官房,他的官房格局没有变,还是由十几间屋子组成,包括正官房、外堂、图书房、参谋房、值夜室、议事堂、小议事堂、茶水坊等等。

  外堂坐在四名当值官员,他们随时听从晋王的召唤,卢纶的也有了自己的官房,在东面楼内,当然,他每天上午都会坐在郭宋的官房外,下午才去自己的官房整理文书。

  郭宋走进官房内,一名参军在门口道:“王少监有急事求见!”

  王少监就是王侑,他官任秘书少监,因为他有军功,他品阶实际上是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情况比较特殊。

  王侑负责情报和作战策划,相当于军师,主管天策台。

  “殿下,洛阳那边有重要消息!”

  郭宋笑眯眯摆手道:“不急,坐下喝杯热茶,烤烤火再说,下雪不冷融雪冷,还真是这样。”

  王侑见晋王很从容,没有半点焦急,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歉然笑道:“卑职忘记殿下才到官房,是卑职太急切了。”

  这时,茶童送来两盏热茶,郭宋招呼王侑在火盆前坐下,火盆内火炭烧得很旺,使房间变得干燥而温暖。

  两人相对而坐,喝了两口热茶,王侑这才道:“接到洛阳的情报,源休被贬为陕州长史,尚书令刘丰正式为右相。”

  郭宋淡淡笑道:“这两人斗了大半年了吧!那么精明的源休居然一败涂地,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据说是和襄阳郡王董希芝有关,情报说,源休协助董希芝的家人逃出洛阳,引发朱泚震怒。”

  郭宋沉思片刻道:“刘丰一定在源休被免一事起到重要作用,不过这不重要,我关心的是另外之事,首先,董希芝的家人为什么要逃出洛阳,是不是董希芝会有什么动作?其次,我要了解刘丰这个人,彻底把他老底挖出来,这两件事比较急,要尽快去吧!”

  “卑职这就去安排。”

  郭宋又叫住他,“安排好了后,再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事和你商议。”

  王侑点点头,快步走了。

  郭宋沉思片刻,起身来到隔壁的参谋房,参谋房其实就是地图房,包括沙盘和地图,阳光从窗户照入,使参谋房内格外明亮,参谋房很大,至少有一百多平方,正中放着一部巨大的沙盘,长两丈宽一丈,由八个小沙盘拼成,这座沙盘其实是朱泚的王朝。

  除了沙盘外,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地的地图,巨大的花瓶内也插满了地图卷,今天郭宋关心的是荆州。

  事实上,去年的两川之战并没有结束,阉党还有一支军队没有被歼灭,这就是荆南节度使刘辟,刘辟实际上是霍仙鸣的外甥,他是以神策军节度使的身份,接替了浑瑊的荆南军,浑瑊改任剑南节度使,实际被架空。

  荆南军最初只有一万两千人,在刘辟接手后,得到了霍仙鸣的全力支持,军队人数迅速达三万人。

  目前刘辟自封为江陵王,割据了荆南十二州,势力范围达桂州和柳州,也就是广西桂林和柳州一带,这里其实已经岭南西道了。

  郭宋利用太后诏书,宣马遂、刘洽、韩滉和李偲入朝述职,目前除了韩滉和李偲承诺入朝外,马遂和刘洽都没有动静,其中刘洽是因为病重,军政大权已经被他儿子刘士宁控制。

  所以郭宋便考虑先灭刘辟,然后继续向东灭马遂和刘洽。

  而就在这个时候,朱泚的襄阳郡王董希芝有了异动,这会影响到郭宋的战略安排。所以郭宋必须重新考虑自己的战略计划了。

  这时,文书官在门口道:“殿下,王少监来了。”

  郭宋点点头,“请他进来!”

  王侑快步走进了郭宋的参谋房。

  第九百九十四章 襄阳乱起

  王侑走进参谋房,只见晋王负手站在一幅地图前沉思不语,他上前细看,竟然是荆州地图,王侑顿时明白了,晋王是在担心襄阳有变。

  “殿下,我们并不能肯定董希芝有谋反之意。”王侑低声道。

  郭宋淡淡笑道:“事实上,我希望董希芝谋反!”

  王侑略一迟疑,小心翼翼道:“殿下是想先拿下荆北?”

  郭宋缓缓点头,“巴蜀物资过来运输极为不便,如果拿下荆北,巴蜀的物资就能走长江水路到襄阳,再走丹水到商洛,然后从商洛大规模北上就容易得多,事实上,拿下荆州,就形成了巴蜀、荆州、关中的战略大三角,互相呼应,形成一个闭环。”

  “殿下说得对,拿下荆北,就形成了北和西两面夹攻江陵的势态,对击溃刘辟有好处。”

  郭宋想了想又道:“可以助董希芝一臂之力,逼他造反。”

  “可是董希芝造反,朱泚军队大举南下平叛,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夺取襄阳?”

  郭宋笑道:“所谓浑水摸鱼,把水搅浑,我才好摸到大鱼!”

  王侑竖起大拇指赞道:“殿下高见!卑职倒有一计,可逼反董希芝!”

  王侑低声对郭宋说了两句,郭宋欣然道:“此计甚妙!”

  他随即回头道:“速宣晋卫府郭玉娘来见我!”

  ……

  襄阳城,自从朱泚攻占荆州后,加大了对荆州百姓的榨取,各种税赋极重,以至于民怨沸腾,前年枣阳县农民王顺不堪压榨,揭竿而起,响应者上万人,迅速攻占了枣阳,王顺便自立为顺天王,但不到一个月,起义便被董希芝率两万军队残酷镇压了,三千余名起义百姓被杀,王顺等十七名起义将领被当街斩首,首级送到洛阳。

  这次起义失败后,荆州百姓彻底沉默了,既然无法在沉默中爆发,也只有在沉默中死去。

  襄阳城也因为沉重的商税而变得日渐凋零,除了中午和傍晚,大部分时间都冷冷清清。

  虽然此时还是正月,但襄阳城内看不到一点新年的气息,甚至连上元灯会也没有,完全和平常一样,死气沉沉,不过这两天军队调动频繁,给襄阳城多少增加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中午时分,二十几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从西城门驶入,向城北的官衙方向缓缓驶去。

  马车里坐着监军王泰,王泰是朱泚身边的心腹宦官之一,两年前出任荆州监军,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董希芝不断地拿出钱财贿赂他,他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不过这段时间他有点烦恼,原因是天子怀疑董希芝要造反,王泰也发现董希芝的异常,确实有拥兵自立的嫌疑,但如果说他准备公开举兵造反,那也不太可能,董希芝也就是希望做个藩镇,子子孙孙都能坐镇荆州。

  王泰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天子谈,不要太逼之过份,否则真会把董希芝逼反。

  就在这时,王泰只听见耳边‘嗖!’一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支箭便射穿了他的头颅,王泰当即倒在车厢内。

  这里是大街,两边都是民房,当一支弩箭射出,左面房顶上的一个黑影便消失了。

  “有刺客!”

  两边骑马护卫士兵顿时一阵大乱,有士兵打开车门,将王泰拉出来,只见一支弩箭插在他的太阳穴上,王泰的整个脸都黑了,箭上还有剧毒,王泰早已气绝身亡。

  众骑兵惶恐万分,带着王泰的尸体向府邸狂奔而去。

  不多时,一只信鸽飞起,在董希芝还没有封锁消息之前,他们将监军王泰被刺客当街射杀的消息传去洛阳。

  就在信鸽飞走不久,数千士兵浩浩荡荡奔来,将王泰府团团包围,军队抢走了王泰的尸体,并勒令任何人不得泄露消息,否则杀无赦。

  在荆州节度使官衙大堂,董希芝望着堂下的王泰尸体发呆,他心乱如麻,一时想不通王泰怎么会被杀了,被谁杀了?自己怎么向朱泚交代?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封锁消息,给自己尽量争取一点时间应对。

  董希芝年约五十岁,幽州人,最初是幽州大将,这么多年一直跟随朱泚,朱泚论功行赏,董希芝得以坐镇一方,但时间久了,他也有了野心,就想把荆北六州据为己有,子子孙孙传下去,成为荆州藩镇,但因为儿子和父亲被质押在洛阳,他野心虽大,却不敢轻易冒出来。

  就在前几天,他老父亲和长子居然从洛阳逃回来了,董希芝顿时野心高炽,有点难以抑制了,他原本想礼送王泰出境,不料王泰却被当街刺杀,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这时,幕僚黄潜匆匆走来,在董希芝耳边低声道:“卑职刚刚得到消息,王泰的几名心腹已经向洛阳发送鸽信了。”

  “什么!”

  董希芝大吃一惊,消息传出,朱泚不就马上知道了吗?这下麻烦大了。

  “使君是怎么考虑的?”黄潜问道。

  “你是说王泰之死?”

  黄潜点点头,董希芝踌躇片刻道:“我估计还是刘丰所为,源相国半路暴毙,显然是被刘丰派人杀掉了,他怕没法向天子交代,所以派人刺杀王泰,栽赃给我,他这是想逼返我呢!”

  “那使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黄潜又问道。

  董希芝叹了口气道:“我打算上书天子,把事情讲清楚,王泰之死和我无关,我无意造反,我只想长久替他坐镇襄阳,我当年没有背叛他,现在也不想背叛他。”

  黄潜沉吟一下道:“使君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当然要听,你快说!”

  黄潜缓缓道:“天子之心不能以寻常人度之,使君如果想取信朱泚,卑职认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董希芝急问道。

  “使君亲自把儿子送回洛阳,并给天子解释,是孩子不懂事,然后使君再向天子负荆请罪,说自己只是一心想攻打刘辟,绝无背叛之心,只有这样做,天子恐怕才会原谅使君。”

  “那天子还会让我回荆州?”

  黄潜摇摇头,“恐怕会安排使君去别的地方,荆州肯定不会了。”

  董希芝脸一沉,“让我放弃荆州,让我儿继续当人质,我还不如直接造反。”

  黄潜叹了口气,“其实卑职的意思就是说,王泰一死,使君已经没有选择了,使君的父亲和儿子已经逃回,没有了后顾之忧,下一步自然就是杀监军自立,不管使君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又刘丰在朝中把持,天子肯定是相信他的话,一定会大军压境,使君与其寄希望于和解,不如早做战备。”

  董希芝负手走了几步,“这件事事关重大,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容我再考虑考虑!”

  ……

  从襄阳飞来的信鸽率先把信件给了相国刘丰,王泰被杀,这个消息着实令刘丰吓了一跳,他连忙把幕僚杨密找来商议。

  杨密笑眯眯道:“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源休被贬黜,董希芝朝中无人,他只能铤而走险,王泰被杀,董希芝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

  “就怕天子不想出兵,他还对董希芝抱有希望,毕竟董希芝跟了他二十余年。”刘丰犹豫道。

  “无妨,我再来一计,保证天子不会再抱任何侥幸。”

  他低声对刘丰低语几句,刘丰连连叫好,“我立刻派人去实施!”

  当天下午,洛阳街头开始有孩童在唱儿歌,‘洛阳一个皇,襄阳一个王,九盖的马车去南阳,白日一个皇,夜晚一个王,日夜颠倒凤和凰……’

  这首儿歌被朱泚派在民间的密探迅速送到皇宫,与此同时,刘丰也向朱泚汇报了王泰被董希芝刺杀的事件。

  董希芝的最后一线希望被朱泚的震怒淹没了,当朱泚得知监军王泰被杀,洛阳出现了谶语,朱泚的逆鳞被董希芝严重触犯了,他立刻命令大将军李鸿鑫率五万大军从洛阳南下,讨伐襄阳叛贼董希芝。

  第九百九十五章 浑水摸鱼

  董希芝出任荆襄节度使,主要管辖襄州、邓州、唐州、均州、房州、隋州、郢州以及荆州的北部,拥有军队三万人,其中两万人是朝廷军队,而另外一万人是他以招募地方民团为借口,私下招募的军队。

  董希芝已经得到情况,大将军李鸿鑫率五万大军从洛阳南下,直扑邓州,董希芝大惊失色,尤其统军主将是自己的宿敌李鸿鑫,他便知道朱泚是要对自己下死手了。

  他和李鸿鑫有杀妻害子之仇,二十年前,时任陇右兵马使的董希芝在一次酒宴上喝醉酒,在后园调戏了一名女子,被这名女子严词斥骂,董希芝恼羞成怒将这名女子踢下池塘,这名女子已怀有身孕,孩子流产了,这名女子不久也病逝。

  却没有想到,这名女子就是李鸿鑫之妻,李鸿鑫从前线回来,得知妻子病逝,孩子也没了,一尸两命,他怒发冲冠,拔剑来找董希芝拼命,当时的陇右节度使朱泚再三调解,命董希芝赔礼道歉,并把自己的一名爱妾送给李鸿鑫为妻,这件事才勉强平息下来。

  但李鸿鑫和董希芝之间从此接下了深仇大恨,朱泚也知道他们之间有仇,一直避免两人之间有联系,这么多年,两人基本上没什么交集。

  但这一次,朱泚居然派李鸿鑫率军来攻打自己,由此可见朱泚已对自己不留余地了。

  董希芝令长子董祝率五千军队守襄阳,他自己亲自统领两万五千大军赶赴邓州,迎战从北面杀来的李鸿鑫大军。

  商州,一支三万人的唐军已经抵达武关,这支大军由裴信统领,这次裴信是第一次独挡一面,他的副将依旧是老搭档杨玄英,郭宋给他们二人的任务很明显,利用朱泚和董希芝的内讧,夺取襄阳以及周边地区。

  在武关以北,分布着大片帐篷,三万骑兵便驻扎在这里,在最大的帅帐内,王侑指着地图道:“最新情报是,董希芝亲自率领两万五千军队北上,只留其子董祝率五千军守襄阳,这是我们的机会。”

  杨玄英在一旁问道:“军师认为,董希芝的胜数有多大?”

  这次王侑出任军师,名义上是辅佐之职,但实际上郭宋事先有交代,重大决策以王侑为主。

  只是王侑比较谦虚低调,依旧和两人商议为主。

  王侑淡淡笑道:“这一战,董希芝必败无疑!”

  裴信有些不相信道:“军师并不了解朱泚派来的五万大军,为何这么肯定?”

  王侑笑着解释道:“我并不是说双方兵力悬殊,当然,这也是重要原因,但更重要是,董希芝军队出师无名,他凭什么和王师抗衡?有多少人愿意为他卖命,如果他手下大军都是自己招募,自己训练,如果他手下大将都是自己培养,倒也可以和朱泚大军一战,可他什么都没有,道义上首先就亏了,这一战他有希望打赢吗?”

  裴信和杨玄英同时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们受教了!”

  裴信倒也心悦诚服了,他又道:“那我们何时出发?”

  王侑沉思片刻道:“如果董希芝军队出现逃兵,很可能他就会撤军回襄阳了,事不宜迟,我建议今晚连夜出发!”

  三万骑兵当即起身,他们准备了七天的干粮和战马的草料,大军出了武关,向襄阳城方向疾速奔去……

  董希芝率领大军并没有在南阳县停留,而是继续北上,杀到了方城县鲁阳关。

  鲁阳关是邓州的战略要地,这里正好是一条南下的通道关键点,左有伏牛山,右有方城山,两座大山横亘,在两座大山之间存在着一条宽约百余里的南北大通道,但这条通道就像一个倒扣的葫芦,北面宽,向南慢慢收窄,鲁阳关正好就在葫芦口上,是一条宽约五六里的通道,修建了一座关隘。

  不过董希芝来晚了一步,一支两千人的朱泚军骑兵已经抢先一步攻占了鲁阳关,这支骑兵队的主将便是南唐大将邓惟恭,当初他率领两千骑兵在岸上护卫阉党的船队,他见大势已去,便率领骑兵先走一步,率领骑兵去投降了朱泚。

  本来董希芝也看中了这支骑兵,希望他们能留在襄阳,但朱泚知道这件事,便严令骑兵北上来洛阳,那时董希芝还不敢和朱泚对抗,只得放邓惟恭和两千骑兵北上。

  邓惟恭立刻被封为县公,赏银万两,赐美宅一座,并任命他为万骑营虎贲郎将,官阶为从三品云麾将军,可谓对他非常器重。

  这次,邓惟恭的两千骑兵也起到了奇兵作用,抢在董希芝之前占领了鲁阳关,也就打开了进军荆州的大门。

  董希芝无奈,他没有携带攻城武器,只得暂时退守方城县,就在这时,李鸿鑫的五万大军也抵达了鲁阳关,大军没有在鲁阳关停留,而是继续南下,浩浩荡荡向方城县杀来。

  方城县只是一座中县,城墙不高,城门破旧,县城也不算大,周长只有十五里,但要命的是,方城县的粮食不多,最多只能支撑两万五千军队二十天,董希芝再想撤退到南阳县已经来不及了,敌军主力已出现在方城县以北三十里处。

  而这时已经不是粮食不足的问题,更要命的是董希芝的军队里出现了逃兵。

  这是董希芝没有想到的,自己的军队抵达鲁阳关后,士气一下子变得低迷,士兵十分厌战,尤其军中传闻天子派五万精锐大军前来镇压反叛,军心便开始严重动摇。

  绝大部分将士都以为大军北上是来抵抗唐军入侵,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要和朝廷大军对抗,感觉到上当受骗的将士开始严重不满,尤其当李鸿鑫率五万精锐大军南下的消息传遍军队后,士气便有了崩溃迹象,逃兵出现了。

  “使君,再拖下去,对我们严重不利,卑职建议今晚夜袭敌军大营,还有大败敌军的机会。”

  献策的将领是副将向左辉,他的计策得到了董希芝的认同,他们士气低迷,正面对抗肯定不是敌军的对手,那就只能出奇兵,夜袭敌军大营确实是比较好办法。

  董希芝点点头,“向将军的这个方案不错,让我考虑考虑细节!”

  ……

  入夜,董希芝兵分两路,他令向左辉率一万军队守方城县,他自己则率比较精锐的一万五千军队出了县城,借助夜色掩护,大军向二十里外的敌军大营潜去。

  很快大军便抵达了大营西面,董希芝大军藏身在一片树林内,向两里外的敌军大营望去,大营是木栅营,十分安静,军营大门前有两盏灯,两名巡哨在大门前来回踱步,依稀还可以看见哨塔上有哨兵的身影。

  不被敌军发现是不可能了,只有抓紧时间,在敌军主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董希芝低声喝令道:“出击!”

  前锋一千骑兵率先杀出,后面大军奔涌而出,俨如决堤的河水般从树林里冲出,向两里外上的大营席卷而去。

  哨塔上的士兵率先发现了敌情,立刻敲响的警钟,“当!当!当!”刺耳的警钟声划破了夜空。

  门口的哨兵掉头便向大营内奔去,大喊道:“敌军杀来了!敌军杀来了!”

  董希芝更加确信无疑,今晚自己要偷袭成功了。

  大军撞开了大门。直接杀进了敌军大营内……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不对,所有的大帐都是空帐,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士兵。

  “使君,敌军大帐内都是空的!”士兵纷纷禀报道。

  “中计了!”

  一个念头涌上头,他的脸刷地变得惨白,董希芝颤抖着声音大喊道:“撤……撤退!速速后撤!”

  但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四周响起了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无数敌军从四面八方杀来。

  第九百九十六章 奇袭襄阳

  在夜幕的掩护之下,裴信率领三万骑兵抵达了襄阳城西十几里外,裴信注视着远方黑黝黝的城墙,他已经身经百战,经验非常丰富了,拿下襄阳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巨型铁型铁火雷,把城墙炸塌,但随后将杀来的五万朱泚大军,炸塌城墙最后也会使自己陷入被动。

  裴信心里很清楚,襄阳目前只有五千人守城,兵力十分薄弱,而夜间最多只会安排两千人守城,对于周长四十里的大城而言,这无疑是杯水车薪,一般只会防御东西南北四座城门,至于城墙,最多只有巡逻队进行来回巡逻。

  只要是在夜间,不需要铁火雷,他一样能轻易拿下这座大城。

  这时,几名斥候飞奔而来,为首斥候抱拳禀报道:“启禀将军,城外没有发现敌军游哨,但护城河很宽,足有二十余丈,一般的木板搭不过去。”

  襄阳城的护城河很宽,他们事先已经得知,早有准备,裴信回头向身后的周飞望去,“周将军准备好了吗?”

  周飞在巴蜀战役结束后,便累功升为中郎将,封为伯爵,还得了一千匹绢的赏赐,虽然他把绢都分给了和他一起困守雅州城的百名属下,但他自己还是得了百匹绢,着实让他妻子欢喜异常,晋王殿下的赏罚分明以及对自己的看重,更让他知恩图报,忠心耿耿。

  这次他参与夺取襄阳之战是裴信点名要他参加,周飞的奇袭突破能力让每个大将都对他赞不绝口。

  周飞特地带了一千名精锐的手下,就是为了夺取襄阳城,他缓缓点头,“现在就出发吗?”

  “对!现在出发。”

  周飞回头一挥手,率领一千骑兵从队伍中奔出,向襄阳城奔去,他们的战马都用厚布包裹住,马蹄声很小,加上他们在草地上奔行,几乎不会被城头士兵发现。

  距离城池还有三里,士兵们翻身下马,改用奔跑,战马交给了数十名随队马夫照管,他们另外还携带了皮筏子。

  周飞奔在最前面,他特地选择从民房中穿插,董祝实行坚壁清野战术,将城外的百姓全部迁徙进城,城外十里范围内没有一棵树,没有一颗粮食,民宅来不及拆除,但都已是空房,士兵们在民宅小巷中奔行,这样,城上巡逻士兵就看不见他们了。

  护城河也是城外百姓的生活水源,所以民宅都修建得紧靠护城河,片刻,千名士兵从几条巷子里出来。

  他们迅速吹满了皮筏子,把它们系成长长一串,悄悄放入水中,一名士兵游过护城河,将另一头系在一棵柳树上,士兵迅速在上面铺设木板,不多时便铺设完成,一座简单的浮桥搭成了,走骑兵还不行,但对于武艺高强的斥候士兵,已经完全足够了。

  不多时,第一批三百名士兵已经过了护城河,紧贴在城墙下方,这时,一支巡逻队正好从上面走过,士兵们停止了前行,待训练队走远,第二批三百名士兵再次疾奔过浮桥,很快,最后四百名士兵也奔过了浮桥,十几名士兵开始收起了木板和浮桥。

  整个西城长达十里,西城门正好在中间,周飞看了西城门,他们距离西城门还有两里左右,那边才是敌军士兵的聚集地,从城头上灯火通明来看,大部分士兵都没有入睡,还在严格地值勤守夜,只要他们上了城,一场血战将不可避免。

  “猴子,看你的了!”

  周飞说的猴子就是斥候校尉申耀祖,正是他从雅州城翻城墙出来报信,申耀祖出身武术世家,轻功极为高明,能徒手攀上城墙,一般城墙经过数十年风雨侵蚀,表面都会有些破碎,这就使申耀祖有了攀爬借力的余地。

  申耀祖点点头,他将一根细绳子系在自己腰间,揉身而上,借助墙砖的凸凹处爬上了五六步,他从后腰囊中取出一根竹条,插进缝隙里,使他脚下有了踩踏之处,这倒和晋王郭宋用铁凿子上城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铁凿子对申耀祖而言太重,用竹片更轻便一些。

  申耀祖不愧绰号猴子,只用了一盏茶时间,便爬到了城头,但他并不上去,而是拉拽细绳,很快便将一副绳梯拉了上来,绳梯前端很宽,正好可以套住一块城垛。

  申耀祖探头看了看,巡逻队还在两里外的最西面,走回来至少还要半刻钟时间。

  他向下一招手,下面的士兵开始攀绳梯而上,第一个上来的就是周飞,他肩上还扛着两副绳梯,周飞跳上城头,挂好绳梯扔下去,城墙上便有了三副绳梯。

  士兵们迅速攀城而上,一个个攀上了城头,他们全部蹲在城垛下,以免引起敌军注意,不多时,一千名士兵全部上了城头。

  这时约定的时间已到,周飞注视着城外,片刻,三支火箭在远处腾空而起,大军主力已经到两里外了。

  周飞当即一挥手,“跟我上!”

  他率领一千士兵向西城楼疾奔而去……

  襄阳城在夜里只有两千士兵职守,每面城墙部署四百人,而城内巡逻也是四百人。

  西城头上也不例外,部署了四百守军,由一名校尉负责,其中城门部署了三百人,另外一百人负责巡逻。

  西城的校尉此时也发现了城外的火箭,他顿时紧张起来,立刻命令手下把所有打盹的士兵叫醒,又派一人去向少主董祝报信。

  就在这时,西面忽然一阵大乱,接着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

  校尉大吃一惊,拔刀冲过去,刚奔出十几步,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俨如猎豹一般冲到他眼前,眼前寒光一闪,校尉还没有来得及举刀格挡,只觉脖子一阵剧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飞一刀劈掉了为首校尉的脑袋,一脚踢开尸体,战刀一横,又向人群密集处冲去。

  周飞的武艺简单凌厉,几乎都是一刀毙命,身形快如闪电,很多士兵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一刀劈死。

  一千斥候士兵如秋风扫落叶,只片刻,便将西城的四百士兵全部干掉,甚至连警钟都没有来得及敲响,战斗便结束了。

  吊桥开始放下,城门也吱吱嘎嘎打开,士兵们点燃了三支火把,左右挥动。

  “出击!”裴信下达了进攻命令。

  三万骑兵如海潮一般向西城门杀来……

  此时,董祝已经得到禀报,城外出现三支可疑的火箭。

  他心中着实狐疑,这是哪里的敌军?难道朱泚大军分兵两路,一路和父亲对阵,一路前来偷袭襄阳吗?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他睡不着了,立刻派人去通知军营,他刚出府门,只听见西城门方向马蹄声如雷,喊杀声震天。

  董祝顿时惊得手脚冰凉,只见十几名士兵仓惶奔来,大喊道:“少主,是晋军,晋军骑兵杀进城了。”

  听说是晋军,董祝心中顿时一松,他其实害怕是李鸿鑫的军队,他知道父亲和李鸿鑫之间的深仇大恨,若是李鸿鑫的军队杀进城,他们全家老小都休想活命。

  但是晋军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们及时投降,郭宋倒不一定会杀他们。

  “他们来了多少军队?”

  “都是骑兵,估计有三四万人!”

  竟然有数万骑兵,董祝绝望了,他当即下令道:“去通报对方主将,我们愿意投降!”

  ……

  裴信听说对方主将愿意投降,他当即同意了,一方面省得他们去攻打军营,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收拢董希芝的败兵。

  在董祝的命令下,军营内的三千士兵放下兵器,列队走出军营大门向晋军投降。

  其他三座城门,除了东城门的士兵开城门逃跑外,其他北城和南城的士兵也纷纷放下兵器投降,不费吹灰之力,襄阳城便被长安杀来的唐军夺取了。

  ……

  就在襄阳城沦陷的同一时刻,偷袭敌军大营的董希芝遭遇到了五万敌军的围歼,他的军队已彻底崩溃,有的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有的丢掉兵器,跪地投降,苦苦哀求对方饶自己的一命。

  李鸿鑫恨极了董希芝,把仇恨也延续到襄阳军身上,他下令不接受投降,将襄阳军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数万士兵展开了大屠杀,上万名跪地投降的士兵被敌军牵到河边屠杀,鲜血染红了叶水,河面上飘满了士兵们无头尸体。

  董希芝率领数百人逃出敌军包围圈,一路狂奔到方城县城门前,董希芝仰头大喊道:“我是董希芝,速开城门!”

  城头上,向左辉冷冷道:“姓董的,天子待你不薄,你却公然背叛天子,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做个无情无义的小人?痴心妄想!”

  董希芝气得浑身发抖,正是这个向左辉怂恿自己去偷袭敌营,原来他早和李鸿鑫勾结了,难怪自己会中了对方埋伏。

  董希芝眼中喷射怒火,指着向左辉大骂道:“贼人,我拿住你,必将尔碎尸万段!”

  向左辉呵呵一笑,“碎尸万段的恐怕是你吧!李鸿鑫已准备好大油锅,烹炸你们全家了!”

  他一挥手,“放箭!”

  城头上箭如雨下,董希芝连连后退,后面又传来追兵的喊杀声,他心中无奈,只得带领数百士兵向襄阳城逃去。

  但董希芝不知道,邓惟恭率领三千骑兵已经先一步抄到前面,截断了他的退路。

  第九百九十七章 小董为饵

  天色大亮,襄阳城内的百姓终于发现昨晚攻入襄阳城的大军竟然是长安郭宋的军队,整个襄阳城顿时沸腾起来,尽管现在还在戒严,不准百姓上街,但按耐不住内心激动的百姓纷纷在家里敲锣打鼓,发泄内心的喜悦,他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中午时分,从南阳飞来的鸽信抵达了襄阳城,裴信拿着鸽信匆匆找到了军师王侑。

  “军师,南阳的最新情报,董希芝在方城县偷袭敌军大营,被敌军识破,军队被五万大军包围,董希芝全军覆灭。”

  “董希芝呢?他突围没有了?”王侑问道。

  裴信摇摇头,“他被敌军俘虏,被敌军主将李鸿鑫亲自砍下了脑袋,人头已经送去洛阳。”

  “这么说,朱泚损失不大?”

  “应该是,非但没有损失,还得了大量降军,他的军队现在至少上六万人了。”

  王侑负手走了几步,又对裴信道:“为什么我要求你晚上进攻襄阳城?为什么要求夺取襄阳后还继续戒严?这样就能防止消息外泄,现在我们对敌军最大的优势就是敌明我暗,对方不了解襄阳城的情况。”

  裴信忧心道:“就害怕朱泚埋伏在襄阳城的探子,已经把消息通过信鸽发出去了。”

  “这倒无妨!”

  王侑微微一笑道:“对方的鸽信一般只去洛阳,不会去南阳,朱泚在今天下午收到鸽信,再派人骑马赶来通知李鸿鑫,那已经是三四天后的事情,时间上来不及了,我有一计,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一战击溃李鸿鑫。”

  王侑低声对裴信说了几句,裴信大喜,连忙躬身道:“就按照军师之策行事!”

  ……

  城门处,裴信对眼睛通红的董祝道:“这次诱敌之计我就交给你了,事成之后,我会向晋王殿下保奏,保举你当个县令。”

  董祝点点头道:“感谢裴将军厚爱,当不当官并不重要,但杀父之仇我一定要报,请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把敌军引入埋伏圈。”

  裴信又对跟随董祝北上的周飞道:“将军要当心敌军骑兵,宁可计策败露,也不能被敌军骑兵追上。”

  “请主帅放心,周飞绝不会伤一兵一卒,一定全身而返!”

  周飞率领的三千人是步兵,他很担心李鸿鑫会派骑兵追击他们,但王侑却胸有成竹,李鸿鑫一定会用骑兵来偷袭襄阳,而不会用在董祝身上。

  裴信将信将疑,但他还是听从了军师的安排。

  “出发吧!”裴信下令道。

  周飞抱拳行一礼,率领三千军队簇拥着董祝出城北上了。

  就在他们刚走,裴信也率领两万骑兵出城了。

  虽然对方军队人数他们的三倍,但裴信相信自己骑兵的强大作战能力,只要战术得当,一定能击溃敌军。

  李鸿鑫率领六万大军正浩浩荡荡杀奔襄阳而来,虽然他已亲自砍下了董希芝的脑袋,但他还不满足,他一定要将董希芝的子孙后代斩尽杀绝,才能出他憋了二十年的一口恶气。

  当然,就算董希芝没有子孙,他还是要夺取襄阳,他已被天子朱泚封为荆襄节度使,江陵郡王。

  以后不仅荆北八州是他的地盘,另外,他还要攻灭荆南的刘辟,这就是天子朱泚封他江陵郡王的深意,他若不夺取荆州全境,占领江陵城,江陵郡王何以名副其实?

  这也是朱泚给他五万大军南下的深意,夺取襄阳后,他将马不停蹄,率领大军直扑长江南岸的江陵城。

  中午时分,大军距离邓州州治穰县还有七十里,周围是大片丘陵地带,森林茂盛,河流众多,一条宽阔的官道笔直向南,前面忽然有探子来报。

  “启禀大将军,前面十五里外发现一支军队,约三千人,为首是董希芝之子董祝!”

  李鸿鑫大喜,他就怕董希芝的子孙逃掉,没想到他居然送上门了,不用说,一定是来接应他父亲的,可惜他来晚了。

  “能确定是董祝?”李鸿鑫问道。

  “基本上能确定,有弟兄见过他,他们的旗号也是一个‘董’字。”

  李鸿鑫心念一转,对方只有五千人守襄阳,现在董祝率三千人出来,那襄阳城内岂不是只有两千人了?

  他立刻令道:“向左辉将军何在?”

  向左辉连忙上前道:“卑职在!”

  “我你给你三千骑兵,你绕小道前往襄阳,你骗开城门,先一步夺取襄阳城。”

  骑兵应该是由邓惟恭率领,但李鸿鑫表彰邓惟恭活捉董希芝有功,便派他去洛阳给天子献人头领功,名义上是把功劳让给邓惟恭,实际上是夺了邓惟恭手下的骑兵,李鸿鑫很信任向左辉,便命他为骑兵主将,统领三千骑兵。

  向左辉低声道:“不如卑职直接前去,直接抓了董祝!”

  李鸿鑫不置可否道:“董祝已是瓮中之鳖,他跑不掉,我就担心董希芝的其他几个儿子得到消息,从襄阳城逃走,我就无法斩草除根了,向将军,相信你和我都有同样的想法。”

  向左辉点点头,“大将军所言极是,不斩草除根,他们终究是祸患,卑职就冒充后撤之军,骗取襄阳城,抓住董府满门老少。”

  李鸿鑫取了董希芝的金令箭给他笑道:“有这支金令箭,绝对万无一失了!”

  向左辉接过令箭,抱拳行一礼,率领三千骑兵立刻主官道,向一条小道奔去,向左辉对这一带极为熟悉,他知道有一条小道可直通新野。

  三千骑兵走了,李鸿鑫随即布下埋伏,等待董祝的三千军前来自投罗网。

  不料董祝军队距离埋伏地还有两三里时,忽然发现不对,掉头便逃跑。

  李鸿鑫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精明,他气得大骂,早知道让向左辉绕过去先截断敌军的退路,就像抓住董希芝一样,但此时李鸿鑫没有办法,只得喝令全军追赶敌军。

  六万大军在官道上疾奔,李鸿鑫大喊道:“率先活捉董祝者,官升两级,赏银三千两!”

  这个赏赐比较容易兑现,六万大军精神大振,纷纷加快速度,在官道上狂奔,但他们不管怎么加速奔跑,距离敌军就是只有两三里,怎么也追不上,一个时辰后,六万大军渐渐拉开了,形成一条长达近十里的长龙。

  李鸿鑫气得咆哮如雷,就恨不得追上董祝,将他脑袋一劈两半,他却没有注意到,他的队伍目前是最容易被敌军攻击,根本就无法组织起阵型抵抗。

  “大将军!”

  两名大将骑马追上来,一左一右拉住李鸿鑫的战马缰绳,急声道:“形势不对,敌军必然有诈!”

  “为何这样说?”李鸿鑫恼火问道。

  “大将军,我们的军队延绵十里,若敌军埋伏,我们怎么抵挡?”

  其实这个念头也在李鸿鑫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对方只剩下五千军队,怎么伏击自己?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李鸿鑫摇摇头,“你们多虑了,董祝手中只有五千军队,前面有三千人,就算他埋伏了两千人,这点兵力给们填牙缝都不够,还能伏击我们?”

  “大将军,卑职和李将军担心不是董祝的军队,而是郭宋的大军,这里距离武关只有两百里,郭宋会对襄阳之变袖手旁观吗?”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李鸿鑫,他回头看了看六万大军,竟然看不到尾,他心中开始打鼓了,他大声令道:“全军停止前行!”

  士兵们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已筋疲力尽,纷纷蹲下喘息,可就在这时,两边树林内忽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

  “呜——”

  马蹄声轰然响起,从两边树林内杀出无数的骑兵,李鸿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两万骑兵分成四队,瞬间杀进了敌军队伍中,将十里长的队伍截成了四段,六万朱泚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军队顿时一阵大乱。

  第九百九十八章 渔翁得利

  向左辉率领三千骑兵一路疾奔,次日傍晚便抵达了襄阳城,他们在数里外便放弃了战马,步行奔到城下,襄阳军队没有骑兵,他们直接过去会露馅。

  夜幕快要将临时,向左辉率领三千士兵抵达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挂,城上守军如临大敌。

  襄阳城护城河宽阔,但城门前会有一座石桥,直通城下,前面剩下的护城河就只有数丈宽,放下吊桥后,便正好搭在石桥上。

  向左辉飞马奔至桥头仰头大喊道:“城头上守将何人?”

  城头守将叫做李灵,是一名中郎将,他向身后城楼下站着的王侑看了一眼,王侑向他点点头,李灵会意,他走到城垛前探头向下望去。

  “是向将军吗?我是李灵。”

  向左辉当然认识李灵,董希芝留下来辅佐董祝守城的,董祝率三千军北上,李灵居然没有跟随,这倒也奇怪了。

  不过向左辉没有多疑,他连忙喊道:“弟兄们又困又乏,快开城门!”

  “向将军,少主听说主公兵败,他心急如焚,率领三千军队北上去接应了,你们没有遇到吗?”

  “啊!我没有遇到少主,他是走官道吧!我是走新野故道。”

  向左辉见城上还有些犹豫,心中恼火,便取出金令箭喊道:“这是主公金令箭,主公担心襄阳有失,让我先回来驻防。”

  李灵连忙陪笑道:“向将军不要生气,因为少主有严令,不准随意开城门,向将军有金令箭当然最好,我也可以向少主交代了。”

  他连忙令左右扔过去一个有盖的篮子,向左辉让亲兵把金令箭放进篮子里,扣上盖子,篮子被拖了回去。

  李灵看了看令箭,又用眼角余光向后望去,只见王侑给他做了一个开城的手势。

  李灵笑道:“令箭无误,请稍候,马上开城门!”

  他回头喝令道:“放下吊桥,开启城门!”

  吊桥缓缓放下,城门也慢慢开启了,襄阳城是战略雄城,它的四座城门都是复式城门,也就是瓮城结构,除了外城门,还有内城门,中间是瓮城,四周城门中,北城门是主门,所以瓮城很大,长约百步,宽五十步,平时守城士兵会在瓮城内训练。

  外城门开启,百步外的内城门也同步开启了。

  向左辉大喜,待吊桥放下,他纵马冲上了吊桥,后面的三千士兵紧跟其后,蜂拥冲进了城门,冲进城门后,向左辉已经掩饰不住他的夺城欲望,加快马速,向内城门冲去,后面的士兵也跟着狂奔,但就在距离内城门还有二十步时,内城门却轰然关闭了。

  向左辉大吃一惊,回头向外城门望去,只见外城门也在缓缓关闭。

  ‘中计了!’一个念头闪过他脑海。

  向左辉焦急大喊道:“撤退!快撤出去!”

  这时,瓮城四周城头上忽然出现数千士兵,一起向瓮城内放箭,箭如疾雨,向左辉措不及防,身中数十箭,坠落马下,当场毙命。

  三千士兵并没有全部进城,只进了两千人左右,后面尚未入城的千余士兵发现城门开始关闭,吊桥拉起,吓得他们向后狂奔,逃离城门。

  就在这时,两千骑兵一左一右杀至,城外的一千朱泚军大乱,有的四散奔逃,有的跪地求饶,一些负隅顽抗的士兵也被骑兵毫不留情砍死……

  不到一刻钟,战斗便结束了,向左辉的三千士兵全军覆灭,数里外的三千匹战马也被晋军悉数缴获。

  但向左辉的三千人被歼灭还上不了台面,李鸿鑫的六万人溃败才是壮观的一幕。

  李鸿鑫的六万军队都已跑得筋疲力尽,根本抵抗不住两万骑兵的犀利攻势,在混乱中,大军崩溃了,六万大军在原野上四散奔逃,两万晋军骑兵围追堵截,使六万大军走投无路,投降者不计其数。

  李鸿鑫率领百余亲兵仓惶奔逃,却被杨玄英盯住了,他率领一千轻骑疾速追赶,这时,前面出现了一条十几丈宽的河流,河水湍急,阻拦住了李鸿鑫的去路。

  杨玄英的追兵已杀到数十步外,李鸿鑫心一横,迎了上去,他挥刀大喊道:“来将受死!”

  杨玄英冷笑一声,纵马疾奔,手中蟠龙金枪如闪电般刺出,李鸿鑫举刀格挡,却挡了一个空,对方的长枪在他面前消失,他暗叫一声不妙,只觉肚子一凉,对方枪尖从他小腹里刺入,长枪一拧,李鸿鑫肝肠皆断,他痛得大叫一声,翻身落马,长枪又瞬间刺进他胸膛,李鸿鑫落地之时,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李鸿鑫手下眼睛都红了,大吼着冲上来,李玄英长枪神出鬼没,连挑二十余人,其余士兵吓破了胆,纷纷逃走,却被千余骑兵团团包围,最终全部被杀,无一逃脱。

  战斗在追杀中渐渐落下帷幕,六万大军被斩首七千余人,投降近五万人,只有不到三千人从战场逃脱,晋军缴获的各种兵甲武器堆积如山。

  稳定住了战俘的情绪,裴信留五千人看守战俘,他率领其他大军北上,一路势如破竹,邓州刺史在南阳县投降,但裴信的目标是鲁阳关,鲁阳关是六万大军的后勤重地,有粮食二十万石,各种物资物资不计其数。

  夜幕初降,一万骑兵在主帅裴信的率领下兵临鲁阳关关城下,鲁阳关主要是防御北方的南侵之敌,它是一座关城,东西两边是高山悬崖,南北各建了一座城墙,地势南高北低,从北面进攻险要,从南面则居高临下。

  关城内囤积了大量的粮草物资,裴信不仅要夺取这些物资,同时也要夺取鲁阳关这座要隘。

  关城内目前还有三千士兵,由大将王烈统率。

  裴信立马在一座矮丘上,注视着数里外的鲁阳关隘,相对于高大坚固的北城,南城就要低矮得多,但这种低矮也是相对性的,不至于低矮到不需要攻城武器就能攻下。

  裴信率领的一万骑兵自然没有携带攻城武器,但他们却携带了威力强大的另类攻城武器。

  裴信看了看天色,远处天空还有最后一抹晚霞,夜晚正在来临。

  “一个时辰后,夺取鲁阳关!”裴信下达了最后的进攻命令。

  ……

  夜幕完全降临了,浓浓的夜色笼罩着鲁阳关,月光昏暗,夜色深沉,关隘上的三千士兵紧张地注视外面的风吹草动,尽管关隘点满了火把,但目力所及,依旧只能在三十步内。

  这时,数十名手执巨盾的士兵集聚成一团,正缓缓向城门处靠拢,他们体型太大,在距离城门约八十余步时被城头士兵发现了。

  王烈大喊道:“集中弓弩手射击,不准它靠近城门!”

  两千多名弓弩手一起向缓缓而来的敌军射击,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城外的黑团,但黑团并没有被射垮,还在移动,只是移动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射!不要停止!”看到射击效果的王烈大喊。

  就在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团移动的黑影时,众人却没有发现城外地上,几个十分隐蔽的黑影正匍匐爬行,他们滚动着一个巨大的铁球,很快抵达城墙,几名士兵爬起身,紧贴在城墙上,确定没有被发现,他们又迅速向城门处移动。

  城头上的士兵都被那团左右移动的黑影吸引住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城门下却发生了变化。

  几名黑衣人支起了木架,将一个巨大铁疙瘩顶在城门上,由于城门上方有一个弧形的拱券顶,使城门镶嵌于内,上面守军看不见城门,便形成了典型的灯下黑。

  一名士兵点燃了火线,三名士兵分头向两边狂奔,原本左右移动吸引人注意力的百余名士兵忽然瘫倒在地,他们趴在地上,用盾牌遮住头部和其他要害处。

  城头停止了射击,关城内外顿时变得十分安静,主将王烈心中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危险,但还没有等他做出判定,便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火光迸射,城头在爆炸中轰然坍塌,硝烟伴随着尘土弥漫在关城上空,至少有上千士兵被埋在瓦砾之下。

  “呜——”

  远处的进攻的号角声骤然吹响,一万骑兵在裴信的率领下,向鲁阳关铺天盖地杀来……

  鲁阳关陷落,标志着荆州北部地区彻底被晋军控制。

  第九百九十九章 天子学画

  长安的上元节已经过去五天了,但很多人家依旧挂着花灯,仿佛还在回味上元夜的热闹和欢乐。

  晋王宫这几天十分忙碌,就在正月十五的晚上,晋王的昭容刘采春诞下一女,这是郭宋的第三个女儿,起乳名元宵。

  王宫内彩灯璀璨,彻夜燃亮,在昭仪敏秋的寝房内,郭宋低沉地嘶吼一声,终于放松下来。

  他慢慢离开敏秋丰腴身体,慢慢躺在床榻上,这是今晚第三次了,尽管他也想节制,但敏秋纤细的腰肢和浑圆夸张的后屯总是让他心中火焰难以抑制。

  敏秋像猫一样地蜷缩在他身边,她比较其他几个姐妹更懂丈夫的那方面的心思,她能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体来满足丈夫的需求,也使郭宋对她宠眷不衰。

  敏秋的惹祸兄嫂被送去太原后依然不知收敛,终于酿出大祸,去年十月,他兄长张大旗在一次酒宴上吹嘘自己是晋王大舅子,结果众人轮流敬酒,他喝得酩酊大醉,去上茅厕时失足掉进粪坑,被捞起来时已经气绝身亡。

  这件事对敏秋打击很大,不过她也因祸得福,对她一直不满的王妃薛涛谅解了她,她开始重新获得丈夫的宠爱。

  敏秋温柔给丈夫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小声道:“夫君,今晚休息吧!明晚妾身再好好伺候你。”

  郭宋点点头,他今天是有点疲惫了,中午去了应采和那里,晚上又赶三场,虽然他觉得自己的体力还能再继续,但他自己也想节制一下。

  敏秋披上一件纱裙,起身去了外间,她洗净身体,又端来一盆温水,细致地替丈夫擦拭身上的汗渍。

  “过来!”

  郭宋张开胳膊,敏秋连忙像小猫一样躺进丈夫的怀中。

  “你好像有心事?”郭宋柔声问道。

  敏秋点点头,轻轻叹口气道:“我大嫂要改嫁!”

  从隋唐时代起,朝廷一直鼓励寡妇改嫁,以增加人口,这一直是国策,就算各地割据的藩镇也更加严厉,不准寡妇守寡,晋国自然也是大力提倡并鼓励寡妇改嫁,并形成了一种宽容的氛围,寡妇改嫁非但不会被人看不起,反而是一种荣耀,而且很多寡妇都带着前夫的财产出嫁,也深受后夫的欢迎。

  像郭宋的大姐郭萍,她没有改嫁是因为女儿被拐,她踏上漫漫的寻找女儿道路,无暇考虑改嫁,现在她儿女都大了,生活富足,她也不想改嫁了。

  同类的事情,还有妓女从良嫁人,也不会受歧视,朝廷为了增加人口,千方百计创造各种良好的氛围。

  一直到理学兴起后,妇女开始受到禁锢,实施三从四德,鼓励守寡,为长期守寡者立贞洁牌坊。

  但唐朝是很宽容的,增加人口是统治阶级从上到下的共识。

  所以敏秋的大嫂要改嫁,郭宋一点都不奇怪。

  郭宋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你担心什么?是担心她带走财产?”

  “不是财产问题,她能带走的财产只有她自己名下的五间店铺,其他财产都是大哥留给孩子的,我是担心一对侄儿侄女怎么办?”

  敏秋侄儿十四岁,还在读书,侄女十二岁,一直跟在母亲身边,敏秋担心大嫂把两个孩子带走改姓,他们张家就绝后了。

  郭宋理解敏秋的担心,他想了想道:“你侄儿可以安排进太学的少年班,有上千人呢!都和他差不多大,可以住在太学,侄女可以接过来照顾,住在晋王宫也可以,正好给小薇做个伴。”

  敏秋大喜,她就是这样考虑的,可就怕丈夫不同意,她给大姐薛涛说过了,薛涛表示同意,但丈夫那边要她自己想办法。

  没想到丈夫主动提出来,她难掩心中喜悦,伸过头在丈夫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郭宋嘿嘿一笑,给她使了个眼色,敏秋顿时心领神会,转过身子俯了下去……

  次日上午,郭宋来到了玉真宫,虽然昨天中午才来过,但那是私事,也是隐藏身份前来,而今天他是专程以晋王身份来觐见太后。

  随着玉真宫扩容后,王太后和小皇帝也在去年八月以避暑为名,秘密搬到了玉真宫,这件事非常隐秘,朝廷也只是政事堂几位相国知晓。

  玉真宫占据了小河北面的大片空地后,扩大了一倍,很多道姑的寝房也搬了过去,看起来玉真宫的扩容是为了解决道姑们寝房困难,但在新建道宫的深处,却隐藏着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庭园,这座庭园修建得很接地气,假山祠堂,周围廊桥环绕,一座精美的亭子环绕其中,后面则是几座精美的阁楼,还有一片占地好几亩的草场。

  和皇宫的威严高耸的建筑完全不同,更富有生活气息,王太后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宁静、从容,能让她在这里安静地度过后半生。

  王太后已经半出家为修士,她大部分时间都和道姑们一起在三清殿上诵经,不过今天她没有去,她昨天得到通知,今天上午晋王会来觐见。

  王太后心里有点紧张,实际上她很怕见到郭宋,每次见到郭宋,都会给她一种巨大的威压,尤其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心中宁静,更重要是没有压力,她害怕郭宋到来后,再次改变她现在的生活。

  “太后,摄政王来了!”门外跟随她多年的一名老宦官小声禀报。

  王太后一共带来三十几名宫女和十名老宦官,包括照顾小皇帝的三名乳娘,都跟随她多年,深得她信任,另外还有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女护卫贴身护卫,这些女护卫都来自晋王府,虽然王太后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这些女护卫并不影响她的生活,她也慢慢习惯了。

  “请摄政王觐见!”

  不多时,郭宋大步走进了中堂,太后坐在一挂竹帘背后,旁边站着两名宫女。

  郭宋躬身行一礼,“微臣参见太后!”

  “殿下请免礼,赐座!”

  “谢太后!”

  旁边就有一把锦椅,郭宋坐了下来,他微微笑道:“太后住在这里如何?如果不太舒服,随时可以搬回大明宫。”

  王太后吓了一跳,连忙道:“哀家住得很舒适,很满意,不想再动了。”

  “既然太后满意,微臣就放心了,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通知政事堂,政事堂会尽快解决。”

  “多谢殿下关心,暂时没有什么需求,若有需求,哀家会提出来。”

  郭宋沉吟片刻又道:“微臣听说天子似乎对绘画很感兴趣,是这样吗?”

  王太后微微一怔,她们几天前才发现小皇帝喜欢涂鸦,晋王这么快就知道了?

  心念一转,王太后便猜到了,恐怕是应采和泄露了这个消息,是她最先发现天子喜欢涂鸦绘画。

  应采和与晋王的特殊关系,王太后便猜到了几分,一般心腹只知道应采和是晋王的头号杀手,但王太后毕竟是女人,她能发现一些更深的隐秘。

  王太后没有否认,点点头笑道:“他现在还谈不上绘画,只是胡乱涂鸦而已。”

  郭宋也笑道:“像他这样的孩子,往往是天才,我打算请一个先生教授他绘画,太后以为如何?”

  王太后心中微微一叹,她当然明白晋王的意图,宗室里仅有的几个少年和孩童,都被晋王往书呆子方向培养,渐渐泯灭了他们的雄心壮志,想培养小皇帝绘画,显然也是这个目的,不过王太后也看开了,让他们不涉政治,或许能活得更长久一点,就像彭王李仅一样,整天醉生梦死,最后还混了一个善终。

  王太后犹豫半晌道:“哀家明白殿下的好意,只是这里不太方便男子出入。”

  “无妨,我请一个女先生来教他就是了。”

  王太后见晋王坚持,只得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