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猛卒【完结】>第八百章 江心惊雷

  芜湖县是一座小县,隶属于宣州,位于宣州东北角,距离江宁县约两百里,它的对岸便是濡须水河口,直通巢湖,而从芜湖旁边的溧水一直南下,便可抵达太湖,成为进入江南腹地的一条捷径,芜湖地位的重要性便显示出来。

  不过芜湖平时几乎没有驻军,朱泚也发现了这个漏洞,他最终决定从芜湖登陆,便陆陆续续将大船隐藏进濡须水河口内,不停泊在长江江面上。

  事实上,韩滉也想到了敌军从芜湖登陆这个可能,不过朱泚很狡猾,他在江阳县江面上又停泊了上千艘槽船,如果润州水军转去芜湖防御,那么朱泚大军说不定就会改在丹徒县登陆。

  韩滉也有应对之策,他令罗紫玉率领一支千余人以及十艘战船,组成一支小型水军在夜色掩护下前往芜湖,也同样隐藏进了溧水中。

  在韩滉斩杀陈丰后的第八天,十万朱泚大军已经集聚濡须河口,这天晚上月朗星稀,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将万束银辉洒在大江江面上。

  第一艘大船出动了,这是一艘三千石的货船,体型庞大,满载着五百名士兵,周围有几艘小哨船护卫,大货船是用橹桨为动力,两边各有三根大桨,划动着水面,每根大桨由三人控制,速度不是很快。

  在距离第一艘货船数百步外,第二艘大货船也出现了,同样满载着五百士兵,朱泚一共搞到了十五艘大货船,一次性可以将近八千士兵投到对岸。

  第一艘大船已经到了大江中央,这时,对岸江面上忽然出现了几艘战船,战船不大,都只有千石左右,上面有数十名士兵。

  货船上的士兵大惊,向天空一连射出十几支火箭报警,正在北岸坐镇指挥的朱泚得知对岸出现了敌军战船,他也大吃一惊,急令所有战船出击,务必保护运兵船顺利抵达对岸。

  朱泚手中也有上百艘战船,但都是小战船,大小在百石左右,一艘船最多只有十几名士兵,其实就是巡哨船,一边都在岸边执行警戒,此时江中形势危急,朱泚顾不得考虑江边的安全,将一百多艘巡哨船全部派了出去,形成了狼群战术,以对付敌军的战船。

  随着所有巡哨船向江中驶去,北岸变成冷清下来,这时,一艘小舢板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濡须河口,它像一只独狼潜伏在江面上。距离岸边约三百步左右,没有了沿岸的巡哨船,岸上士兵也发现不了这艘小舢板。

  第八艘运兵货船从濡须河口里驶出来,它周围没有小船护卫,变成一艘孤零零的运兵船。

  小舢板上有两人无声无息下水了,他们都穿着银色水靠,和江面上的颜色一致,根本就看不见他们存在。

  这两人正是应采和与一名精通水性的火器营士兵,任何一个藏剑楼出来的刺客,水性都十分过硬,应采和也不例外,他们推动着一只防水木箱子向大船渐渐靠近。

  片刻,运兵大船从他们身边驶过,劈波斩浪,水流将他们向外推去,应采和甩出一只飞爪,抓出了船舷,她借力一跃而起,一把寒光闪闪匕首狠狠向船身刺去。

  ‘咔嚓!’匕首精准地刺进了船板之间的缝隙里,力量很大,刺进足有三寸,匕首深深钉在甲板上。

  应采和一手抓着钩爪绳索,单脚踩在匕首上,身体紧紧贴着船身,她向士兵一招手,火器营士兵将一卷绳子抛给她,应采和一把抓住,慢慢将士兵拉拽过来。

  士兵将木箱盖打开,露出了铁火雷的铜柄,很像茶壶上的提柄,匕首上有一个专门设计的倒钩,正好可以钩住铁火雷上的细铜柄,使铁火雷紧紧贴在船壁上。

  士兵又从箱子取出了里面的火折子筒,里面装有三支火折子,箱子便扔进江中。

  士兵抽出一支火折子,迎风一甩,火光燃起,但江面的水浪却呼地将火扑灭了。

  “你位置太低了,让我来!”

  应采和用牙齿咬住飞爪绳索,伸手接过火折子筒夹在腋下,嘴里含糊问道:“告诉我该怎么做?”

  士兵掰掉上面的木壳,露出了火绳,他指着绳头低声道:“点这里,点燃后就立刻逃命,越远越好。”

  “你先走!”

  士兵一跃跳入江中,立刻消失在水沫之中。

  应采和扔掉拉拽士兵的绳索,腾出手来,她取出一支火折子,甩燃了,点燃了火绳,火绳立刻‘嗤嗤’地燃了起来。

  应采和也顾不上飞爪,一个鲤鱼后翻,跃入大江之中,拼命向外围游去。

  游出约百步,江面上一道红光迸射,紧接着‘轰!’一声巨响,俨如闪电惊雷,随即火焰腾空,化为浓浓黑云,十里外可闻可见,巨大的爆炸冲击力将船身炸开一个七尺宽的大洞,江水汹涌灌入,船内响起一片惊呼狂喊。

  应采和也不回头,拼命游向小舢板。

  “这边!这边!”

  刚才的士兵已经上船,伸手给她,应采和摆摆手,扶住船舷,轻轻一跃上了船,小船迅速向长江中驶去。

  正在岸上坐镇的朱泚亲眼看见了火光迸射,紧接着如惊雷声响起,火焰和浓烟腾空,他惊得腾地站起身,指着爆炸处结结巴巴道:“那是……那是什么?”

  这时,江面再次传来连续两声爆炸,这是战船上士兵将两颗铁火雷扔进对方船内,铁火雷在船舱内引爆了,只是隔得太远,只远远听见爆炸声,没有在朱泚眼皮下那么强烈的效果。

  刘思古倒吸一口冷气道:“陛下,这恐怕就是我们怎么也搞不出来的铁火雷了。”

  “韩滉也有铁火雷?”朱泚惊恐道。

  “不是,应该是郭宋支援韩滉。”

  朱泚见江面上的大船已经沉没消失了,他顿时急得直跺脚,“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刘思古连忙道:“陛下,敌军情况不明,不如先撤军回来,不能这样硬来,会全军覆灭的。”

  “传令撤军!撤军!”

  数百支火箭射向天空,这是撤军的信号,江面上的六艘运兵大船开始缓缓掉头,向北岸驶去。

  八艘运兵大船被炸沉两艘,一千士兵丧身江底,更重要是,朱泚被对方的铁火雷所震慑,心中十分不安,对是否进攻江南开始举棋不定了。

  ……

  黄河北岸,十二艘从河东调来的三千石大船已经准备就绪,一百多名经验丰富的船夫也已招募到位。

  但主将李冰还在等待,等待着最好时机的来临。

  裴信年轻有为,有魄力有拼劲,但郭宋还是没有任命他为主将,不是因为他资历不足,而是他还缺了那么一点点火候,这种火候就是耐心等待。

  六月的最后一天,天不亮,三千晋军便已悄然集结,裴信将出任先锋主将。

  李冰在几天前便得到消息,今年是主将王凌的五十大寿,王凌发出了数百张请柬,准备在清河县大摆寿宴,与此同时,士兵们放假一天,而前天是士兵的发俸日,手中有钱,又是休日,大量士兵必然会在今天出营去喝酒寻欢。

  李冰望着对岸若隐若现的城池道:“夺取孟津关对我们并不难,难的是抢夺滩头阵地后守住它,你率领三千弟兄守到中午时分,我们就胜利在望了。”

  裴信十分敬佩主帅选择时机之精准,让他自愧不如,他点点头道:“对我而言,只要能踏上对岸土地,就不会再后退一步,我们会背水一战!”

  “好一个背水一战!”

  李冰赞赏一声,下令道:“出发吧!”

  ‘呜——’

  岸边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三千士兵开始列队登船,每艘大船载着两百五十人,一艘艘大船开始缓缓启动,向黄河对岸驶去……

  第八百零一章 围魏救赵

  黄河在风陵渡大拐弯向东奔流后,数百里的地段上,河面宽阔,水流平缓,比较适合航运,但越是平静之处就越暗藏杀机。

  千万吨泥沙被河水裹夹着流向东方,黄河水格外浑浊,俨如糖浆一样流淌,稍有个涟漪就会带起漩涡,粘稠的河水一但起了漩涡便很难停止下来,被强大的惯性拖拽着,那种河水本身重量带来的巨大拉扯力足以将普通小船撕得粉碎。

  一个个暗涡隐藏在河水下面,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一旦被船只惊扰后,它就会显现出来,长大血盆巨口吞噬路过的船只,所以黄河上航行的船只大多是沿着两岸航行,轻易不敢去河中央。

  但小平津渡口和孟津渡口这两处渡河的河面上却要好得多,一是水流比较急,不容易形成暗涡,其次就算形成暗涡,也比较小,卷吸力量不大,千石以上的船只基本上就拉扯不动了。

  得知晋军投入的是三千石车船后,船夫们都不再担心,纷纷报名应募,赚取晋军开出的高额雇佣钱,来回一趟给五贯钱,谁不想干?

  船夫们手扶车杠,光着脚板,像平地走路似的奋力蹬踏着车拐,背上汗水滚落,嘴里喘着粗气,龙骨带动车船两侧的桨片转轮,船只飞速前进,由于是三千石的大船,基本上都不用考虑水下的暗涡,但还是有经验丰富的老船工蹲在船头,全神贯注观察着水面变化。

  裴信也注视着水面,他能明显感到船只时而剧烈起伏,这就是遇到暗涡了,但船只身躯庞大,而且坚固结实,这种小暗涡对它有点力不从心。

  船工裘老大对裴信笑道:“其实这种车船看似激起水浪滔滔,声势惊人,其实反而会安全一点,将军不用担心。”

  “为什么?”裴信不解地问道。

  “黄河上怕划桨,尤其是那种几丈长的大桨,每划一次,就划出一个旋,虽然很快会消散,可若划得急了,前面的旋还没有消,后面旋又来了,力量累积,肯定会形成漩涡,一旦形成漩涡就停顿不下来。”

  裴信明白了,他点点头道:“我听说各地官府都会向黄河中抛进镇河石兽,就是为了消除暗涡吗?”

  “各方面考虑都有,消除暗涡是其中之一。”

  就在这时,对面岸上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呜~呜~’号声短促,裴信一惊,连忙大步走到船头,原来他们距离南岸已不足一里了。

  士兵指着岸边一座数丈高的哨塔道:“号角声就是从哨塔中传来,将军请看,顶上好像还有人!”

  晴空万里,他们看得格外清楚,哨塔上确实有人在吹号角。

  裴信点点头,他们被发现很正常,关键是敌军的反应。

  孟津关并不是仅仅靠着黄河边,它距离黄河边还有两里的距离,它修建在高处,依山势而建,山下地形狭窄,摆不开战场,导致关隘易守难攻,扼住了前往河清县的必经之路,而河清县又在前往洛阳的必经之路上。

  孟津关下是树林和起伏的土丘,黄河岸边则修建了一道数十里长的石墙,这道石墙既是防波堤,也是一道防御墙,平时会部署数千人在墙后防御,但今天是特别休日,大部分士兵都放假去县城喝酒寻欢,平时四千人的防御线,只剩下不足千人当值。

  八百名当值士兵被号角声惊动,纷纷扑在防御墙上,惊恐地望着渐渐驶近的大船,当值郎将大惊失色,立刻派人去报告主将。

  第一艘大船靠在岸边,防御士兵立刻乱箭齐发,但晋军早有准备,他们手执短矛和大盾,列队从大船上冲下来,他们立刻形成弓弩阵型,用盾牌掩护和敌军对射,紧接着第二、第三艘大船靠岸,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到弓弩队中,渐渐将石墙后的敌军压制住了。

  越来越多的大船靠岸,后面的长矛士兵出现了,两千人呐喊着冲向石墙,石墙高约八尺,不需要梯子,直接搭成人梯便可以登上石墙。

  晋军士兵纷纷登上石墙,后面的弓弩队也转身成为进攻士兵,三千士兵掩杀上去,八百士兵根本抵挡不住,伤亡三百余人后,郎将大喊一声,“撤退!”

  剩下的五百名士兵转身狂奔,弩箭在后面密集射去,两百余名士兵被弩箭射中,栽倒在草丛中,只有不到三百人逃回了孟津关。

  这时,孟津关上警钟声大作,示警狼烟点燃了,小平津关的狼烟也点燃了,北邙山的烽燧也同样点燃了狼烟,洛阳城的狼烟也点燃了。

  几只信鸽腾空而起,带着晋军攻打孟津关的紧急消息向江淮飞去……

  ‘当!当!当!’河清县城内敲响了警钟,街上一阵大乱,正在金山酒楼觥筹交错,庆祝大寿的主帅王凌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几名骑兵疾奔入城,直接来到金山酒楼前,王凌和大批宾客已来到门口。

  “发生了什么事?”王凌厉声问道。

  为首报信兵上前单膝跪下道:“启禀主帅,晋军大举进攻孟津关,黄河边上的防御墙已失守,关城危急,请大帅速速返回!”

  ‘当啷!’

  王凌手中酒杯落地,他忽然大吼道:“取消休假,所有士兵立刻回关!回关!”

  ‘轰隆!’孟津关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地在摇晃,四周人一片惊叫,纷纷捂着耳朵蹲下。

  王凌耳边嗡嗡直响。他也蹲了下来,抬头望向北面,只见孟津关方向一团浓烟腾空而起。

  “轰隆!”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孟津关方向再次浓烟腾空。

  待爆炸声停息,河清县城内一片大乱,百姓和士兵争先恐后向城外逃去……

  两颗铁火雷的爆炸是杨玄英引发的,事情也是阴差阳错,杨玄英率军追击敌军,竟然一路追到孟津关下,关上的守军担心误伤自己人,便没有放箭,被杨玄英抓住机会,正好一支火器营士兵赶来,他们携带着两枚大型铁火雷,杨玄英便在关隘大门处引爆一颗,在东面城墙下引爆一颗,将整个北面城墙炸毁,上千士兵被炸死或者被坍塌的城墙掩埋。

  当裴信率领数千人杀到时,孟津关内已空无一人,数千守军皆惊恐而撤。

  “为什么不遵守军令,擅自攻城?”裴信十分不满道。

  杨玄英满脸通红,喃喃解释道:“卑职本来没打算攻城,城头没有射箭,正好来了火器营的一队弟兄,卑职就忍不住了。”

  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殿下安排攻打孟津是有深意的,什么时候出兵,什么时候攻城,什么时候攻打洛阳,都是要全盘考虑,所以我们必须要严格执行军令,我们的任务是攻占滩头,攻不攻打孟津关还是一回事,你却……”

  杨玄英抱拳单膝跪下,“卑职知罪!”

  裴信心中着实无奈,只得一挥手,“既然攻下来了,就安排防御,防止敌军复夺关隘。”

  “遵令!”

  杨玄英匆匆去了,裴信叹了口气,真不知该怎么向主将交代?

  中午时分,第二批三千军队抵达了南岸,李冰第一个走下大船,他看到了爆炸,便隐隐猜到几分,脸色有些难看。

  裴信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特来请罪!”

  “为何请罪?”

  “卑职未遵军令,夺取了孟津关。”

  李冰冷冷道:“我猜就是这么回事,你为何不遵从我的命令,擅自下令夺关?”

  “卑职并没有下令夺关,只是卑职没有交代清楚,机会出现时,手下便忍不住使用铁火雷了,这是卑职的责任,一切由卑职来承担。”

  李冰注视他半晌道:“晋王殿下交代是向孟津关施压,围而不打,逼迫朱泚从江淮撤军,虽然攻下孟津关的效果也是一样,但我们下次要攻打孟津关就难了,你实际上是给我们自己制造了麻烦。”

  “难道我们还要撤离孟津关?”裴信愕然。

  李冰点点头,“我们围住了洛阳,朱泚怎么再替我们去攻打李纳?”

  裴信后背一身冷汗,羞惭万分道:“卑职知罪!”

  “是杨玄英攻下孟津关的吧!”

  “是卑职没有给他说清楚。”

  李冰沉吟片刻道:“你们违反军令,确实该严惩,但我不想打击士气,所以我不会公开处罚你们,我会上书晋王殿下,对你们提出降职的建议,如果晋王殿下不批准,那就是你们的运气,就这样吧!”

  裴信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知道主将已经宽容自己了,没有公开打自己的板子,这是保全了自己颜面。

  “多谢将军宽容!”

  李冰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晋王殿下考虑问题和我们不一样,这个天下毕竟还是大唐的天下,晋王殿下过早下手,会被天下人唾骂,不如就借朱泚之手来抹掉大唐的印记,你要成长为主将,你就要懂得这些。”

  这句话俨如一道闪电在裴信脑海里闪过,他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醒悟,之前很多迷惑不解的事情,现在都豁然开朗了。

  他连忙躬身长施一礼,“多谢将军教诲,裴信感激不尽!”

  ……

  第八百零二章 怀柔手腕

  郭宋几乎是同时接到了丹徒和孟津关的消息,两个消息都是用紧急飞鸽传信而来。

  正好张谦逸从盐州巡视回来,正向郭宋汇报开采盐矿的情况,温邈进来将两份紧急鸽信放在郭宋桌上。

  郭宋摆摆手,示意张谦逸稍等片刻,他打开了两份鸽信,细细看了一遍,朱泚受到铁火雷的震慑,渡江了一半又撤回长江北岸,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朱泚肯不肯放弃攻打江南的计划,还得看孟津关的情况。

  郭宋又打开了李冰发来的鸽信,信中说已经夺取了孟津关,在信中又简单讲述裴信和杨玄英违抗军令,建议将他们二人降职一级。

  张谦逸见郭宋眉头时展时紧,便笑问道:“殿下遇到了难题?”

  “难题倒谈不上,你看看这两份鸽信。”他把鸽信递给了张谦逸。

  张谦逸接过鸽信草草看了一遍,笑道:“这下朱泚必须从江淮撤军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微微叹口气道:“在朱泚进攻江南这件事上,我其实还是有点矛盾,有时候我也希望朱泚去江南狠狠折腾几下,但又不忍心那么富庶的地方遭遇兵灾,而且韩滉开口相求,我又不能坐视不理,内心总是有点矛盾。”

  张谦逸是郭宋最早的幕僚,郭宋对他很信任,他也了解郭宋,他知道自己主公的内心其实是很宽厚,他理解郭宋的所思所虑。

  张谦逸微微笑道:“这种情况下,殿下就应该用利弊来分析,尤其朱泚夺取江南后,对江南的破坏,还有,江南百姓都知道殿下能够阻止朱泚,可殿下却袖手旁观,百姓对殿下的不满恐怕会超过朱泚,由此产生的不利影响,殿下是否看得清楚?”

  郭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明知大义而不为,是为不义也,我不能太多考虑政治利益,还是应该多多考虑普通百姓的利益。”

  张歉逸又举起另一封快信道:“夺取孟津,恐怕会在洛阳引发轩然大波,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郭宋摇摇头道:“这件事有点麻烦,其实我本意并不想夺取孟津关,而是对孟津关施加强大的压力,引而不发,逼迫朱泚退兵时,我就撤军回北岸了,但没想到手下大将没有控制好,直接攻下了孟津关,这让我有点进退两难了,进,我还没有攻打洛阳的计划,退,又会对军心士气造成严重打击,天下人还以为我怕了朱泚,司马有没有好一点的建议?”

  张歉逸想了想道:“其实可以用谈判的方式来解决,殿下开出了一个不太难的条件,朱泚答应后,殿下就撤军,这样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这个办法不错,郭宋欣然道:“可以谈判,但该怎么通知对方呢?”

  张谦逸笑道:“看看朱泚有没有什么家人在殿下手中,把他送回洛阳,朱泚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郭宋略微沉吟一下便道:“朱泚母亲的灵柩还停放在慈恩寺,他原本是想在关中给父母建陵,听说他父亲的墓地被河水冲毁,什么都找不到了,他只好把母亲的灵柩迁来,准备和他父亲的衣冠墓合葬,但还没有下葬便仓促东撤,母亲的灵柩便一直寄放在慈恩寺,把它送去洛阳,朱泚就会明白。”

  “另外,卑职想私下问一下,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裴信和杨玄英?”

  郭宋淡淡道:“擅自出兵,违抗军令,降职一级,但夺取孟津有功,升爵位一级!”

  ……

  孟津关失守的消息让朱泚慌了神,连忙下旨要求在洛阳征兵十万,准备和郭宋军队决战。

  但刘思古却拦住了他的旨意,旁观者清,刘思古很清楚郭宋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夺取孟津,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陛下不必着急,郭宋攻下孟津关并非是要攻打洛阳,而是在给殿下施压,要求殿下撤军回洛阳。”

  “何以见得?”朱泚身在迷局中,还没有想通。

  “陛下,郭宋连铁火雷都送到江南了,陛下说他是关心洛阳,还是关心江南?”

  一句话便让朱泚顿悟,是啊!连大杀器铁火雷都送到江南来了,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提到铁火雷朱泚便是满腔怒火,他们研究火器也有好几年了,但到现在为止,只造出过纸火雷,连瓷瓶火雷都造不出,更不用说铁火雷了。

  他恶狠狠道:“那帮吃干饭的火药匠可是下了军令状,如果年底之前再没有突破,他们一个都别想活了!”

  提到火药匠之事刘思古便是一阵叹息,前年朱泚也杀了四名火药匠,结果其中一个叫做宋老桥的火药匠是真正摸到一点门路的,是他发明了纸火雷的配方,但因为他太老实,功劳被军器监令的亲戚夺走,但迟迟研制不出铁火雷的罪责却推给他,把他和其他三人当做替罪羊杀掉了。

  结果他们很快连纸火雷都造不出,才知道宋老桥是唯一会配火药的人,而且临死前他把备案的配方也换掉了,谁也不知道纸火雷的配方是什么,朱泚知道真相后大发雷霆,将军器监令和他的亲戚一起处死,却无济于事,一切又得重头开始试验。

  刘思古见朱泚在气头上,也不好劝他,只能以后找机会再劝了。

  “殿下,既然暂时无法攻打江南,不如先放几年,等时机成熟再说。”

  朱泚叹息一声,“原本以为江南是个软柿子,可以捏一捏,没想到它却是根硬骨头,也罢,横扫江北我已经知足了,江南就且放一放!”

  朱泚随即传令二十万大军集结,返回洛阳。

  七月初,晋王令也随即下达到了孟津关,裴信和杨玄英因违反军令擅自行动,两人皆降职一级,裴信因为夺取怀州有功,刚刚才升为车骑将军,结果又被降为卫将军,杨玄英也由鹰扬郎将降为鹰击郎将,不过两人又因为夺取孟津关有功,两人各升一级爵位,裴信由县公升为郡公,杨玄英也由县子爵升为县伯爵,全军每人赏赐十贯钱,记功三转,一时间皆大欢喜。

  七月中旬,朱泚大军返回了洛阳,使洛阳的军队总人数达三十万之众,有了庞大军队为底气,夺回孟津关的叫嚣声又开始沸腾起来。

  但就在这时,晋王郭宋却派人把朱泚母亲的灵柩送来洛阳,这个小小的怀柔手腕连朱泚本人都看懂了。

  他立刻召集几名心腹重臣商议。

  “我估摸着郭宋是在暗示朕,双方可讲和,说明他不想一直占领孟津关,大家说说呢!”

  “陛下看得非常透彻!”

  右相源休率先起身道:“这说明晋军攻占孟津关的目的还是在逼我们退兵,一旦秦军放弃攻打江南撤回洛阳,他们就要放弃孟津关北归,但面子上又放不下,所以郭宋希望和我们谈判解决争端,把太后灵柩送回,就是一种示好的表现。”

  “源相国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左相姚令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源休的机会,源休立刻对他怒目而视,“有本事你来说说!”

  “我当然要说。”

  姚令言冷笑一声,站起身道:“源相国犯了一个大错误,他认为郭宋是在示弱,是碍于面子不好主动撤军,那就大错特错了,郭宋只是在做利益交换,那孟津关换成另一种利益,而我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利益,正如陛下所言,他送回太后灵柩是一种暗示,暗示我们派人去长安谈判,如果他示弱,那应该是他派人来洛阳谈判。”

  源休怒道:“我几时说郭宋是在示弱?你和我说的不就是一个意思吗?自己没有头脑,剽窃了别人的想法,还倒打别人一耙,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

  朱泚头很痛,每次商议大事两人都要针锋相对,虽然他不希望两人团结合作,但也不愿意面对两人无休无止地针锋相对,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背后斗争呢?非要当作自己的面吵。

  “刘军师,你来说吧!”朱泚把球抛给了刘思古。

  刘思古微微笑道:“两位相国说得都对,现在是需要陛下做个决断,是要攻打孟津关,还是接过郭宋的善意,用谈判解决问题?”

  朱泚想起了威力猛烈的铁火雷,他心中着实有点发憷,半晌才道:“你们说说看,派谁去长安比较合适?”

  第八百零三章 初步谈判

  朱泚最终接过郭宋递来的橄榄枝,派左相姚令言前往长安谈判。

  朱泚最初考虑的是派鸿胪寺卿赵年胜前往长安谈判,但源休认为鸿胪寺卿级别太低,去长安谈判有点无礼,反而会误事,毕竟是郭宋亲自安排人送来太后灵柩。

  他极力主张让姚令言前往长安,在他的坚持下,朱泚最终接受了建议。

  姚令言当然知道这是源休想借刀杀人,最好自己死在长安别回来了。

  作为泾源兵变的罪魁祸首之一,姚令言自知罪孽深重,他几乎毁了整个大唐,如果他去成都必死无疑,但去长安呢?

  姚令言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郭宋毕竟自称唐臣,他会不会讨好朝廷把自己问罪处死?姚令言心中着实没有底。

  但他没有选择,只得心怀忐忑的出发了……

  晋王宫,郭宋接到了洛阳的飞鸽传信,朱泚已派姚令言来长安谈判孟津关撤军问题,别的使者都还好说,但姚令言是朝廷公开通缉的十三个叛贼之一,排名第四,如果让姚令言公开来长安,恐怕朝廷那边会有非议。

  郭宋倒不是在意成都那个空架子朝廷,而是泾源兵变已成为天下所有人的痛楚,郭宋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动这个伤疤,从而引起天下人的不满。

  “长史有什么好的建议?”郭宋沉吟片刻问道。

  潘辽站在一旁,他微微笑道:“这很简单,如果殿下不想让姚令言来长安,那就换个地方,比如虢州某地,不在关中,又是我们实控之地,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是我们派人去朱泚那里。”

  “长史高见,那就放在阌乡县,作为对等,我们也要派一个高官过去。”

  郭宋想了想,对温邈道:“去请张司马过来!”

  ……

  出乎姚令言的预料,他没有机会去长安,甚至连关中都没有机会去,行到渑池县时,他便得到消息,晋王已派右司马张谦逸前来阌乡县,准备在阌乡县和自己谈判。

  这个消息令姚令言喜出望外,看来郭宋也嫌弃自己是个麻烦,不愿自己去长安,好事情啊!至少自己性命无忧了。

  两天后,张谦逸和姚令言几乎是同时抵达阌乡县,他们当然不是独自前来,而是各自带着副手、随从和护卫,一时间,小小的阌乡县变得热闹起来。

  阌乡县令赵闻喜最忙碌,这么重要的谈判居然放在阌乡小县,令赵闻喜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欢喜自己有了露脸的机会,能让晋王关注到阌乡县,能让自己直接和右司马接触,那可是副相国啊!

  而紧张是怕自己考虑不周,把事情办砸了。

  首先是住宿,赵闻喜安排两座大宅子给两边人居住,宅子是阌乡县富商的老宅,但人在长安做生意,宅子空关着,营造得非常舒适,又安排了仆妇丫鬟斥候,又杀猪宰羊,派人到处寻找时令蔬果供应。

  谈判地点安排在县衙,内堂内布置得富丽堂皇,外面是一片有假山鱼池院子。

  张谦逸带着士部司郎中颜硕,而姚令言带着兵部侍郎徐鉴,等级倒也颁布,两人在大院里相遇,寒暄了几句,一起走进内堂坐下。

  看得出赵闻喜是下了点苦心的,他在排座位上,自己一方是背西朝东,而对方是背东朝西,很符合目前两国之间的地理位置。

  原本赵闻喜想让自己一方背北朝南,让对方居于臣位,但县丞劝他,这样会引起对方的反感,赵闻喜便接受了听劝,把位子调成东西向,而自己一方背西向东,这是汉唐以来的帝王方位,他们隐隐约约又占据了上风。

  张谦逸和姚令言坐在上首,两名副手坐在下方,姚令言欠身道:“首先我朝天子感谢晋王殿下把太后灵柩送还洛阳,感谢贵方的善意。”

  张谦逸笑着摆摆手,“两国相争,不累及先人,这是晋王陛下一向秉承的原则,不必多谢!”

  姚令言又道:“孟津关是洛阳的北大门,对我们来说,不容有失,天子爱惜将士性命,想避免兵戈,希望能以谈判方式解决,我们双方既然能坐在这里,说明大家都是抱着诚意而来,希望我们坦诚相待,尽快解决孟津关事宜。”

  张歉逸微微一笑,“姚相国用了两个希望,足见诚意,我想既然我们都来了,肯定是抱着诚意而来,都是希望解决问题,即使有分歧,也是条件能否接受的问题,和诚意无关,姚相国说对不对?”

  姚令言苦笑一声,当然就是条件了,条件太高,让人无法接受,那还有什么诚意可言。

  “那我们就开诚布公谈一谈,我们希望贵方退出孟津关,退到黄河对岸去,在十天内完成,作为交换,我们可以承诺三年之内不进攻江南。”

  张谦逸摇摇头,“这个条件不对等,第一,我们占领孟津关,而你们依然没有涉足长江南岸;第二,江南其实和我们无关,我们帮助江南,只是出于晋王殿下和老韩相国私人交情罢了,当然,这个也可以作为条件,但是弱了一点,所以我说不对等。”

  姚令言也是抛砖引玉,他当然要从最低的条件谈起,对方不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这就像买卖货物,货物就是退出孟津关,可以买家先出价,也可以卖家先出价,姚令言是买家,他先出了一个低价,用一个既成事实和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来买下孟津关。

  这个出价,卖家当然不能接受。

  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卖家开价了,姚令言有心理准备,对方开的一定是一个难以接受的高价。

  张谦逸沉默片刻道:“我们是希望用崤关来换取孟津关!”

  “不可能!”

  姚令言一口回绝,这个条件简直难以接受,用西大门去换北大门,还不如不换,如果崤关丢了,晋军一样可以势如破竹般攻到洛阳。

  “我已经说过,希望双方有诚意,崤关的重要性远远大于孟津关,提出崤关为条件,我实在看不出贵方的诚意。”

  “没有诚意,我们就不会来了,姚相国的指责,我不能接受!”张谦逸冷冷道。

  双方都沉默了,张谦逸给颜硕使个眼色,颜硕会意,他缓缓道:“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姚相国给我透一个底,然后我们从底线向上加,能加多少,就看最后谈判结果了。”

  姚令言摇摇头,“底线我不可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原则,我们的让步不能涉及领土,最多是在贸易,或者赎买方面谈一谈,或者江南可以谈一谈,其他不现实的东西就不要提出来,否则还不如开战。”

  张谦逸笑道:“我理解贵方的原则了,但我也要向晋王殿下请示,不如今天就先谈到这,我们都回去请示一下,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可以!那下次会谈什么时候?”

  张谦逸想了想道:“拖得太长也没意思,就三天后吧!我觉得回信都应该到了。”

  双方约定好三天后再谈,第一天的谈判就这么结束了,彼此试探一番,大概都有了底。

  回到宿地,张歉逸和颜硕坐在堂上喝茶,张谦逸笑道:“你能感觉到朱泚的真实想法吗?”

  颜硕点点头,“其实姚令言已经说漏嘴了,朱泚是想用赎买的办法,用钱来买下孟津关,然后附加条件就是不打江南。”

  “看来我们所见略同啊!我也是这样认为。”

  “那晋王殿下有这方面的要求吗?”颜硕问道。

  张谦逸摇摇头,“我不能肯定,但我感觉是有的,只是我们出发时,他告诉我,条件是崤关和江南,估计是要我们试探一下对方,然后才最后敲定底线。”

  颜硕有点心急,他放下茶盏道:“我们立刻向晋王殿下汇报吧!”

  一个时辰后,双方的信鸽都纷纷飞起,各自向长安和洛阳方向飞去。

  第八百零四章 达成共识

  次日,张谦逸的飞鸽传信便送到了郭宋的案头,郭宋看完了鸽信,便让温邈去把潘辽请来。

  “老潘,看看这个!”郭宋笑眯眯把鸽信抄件递给了潘辽。

  潘辽可没有因为郭宋叫他一声老潘,就忘记了尊卑秩序,在他看来,‘老潘’和‘潘爱卿’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种比较亲昵的称呼罢了。

  他恭恭敬敬接过鸽信抄件,仔细看了一遍,想了想问道:“殿下能接受朱泚的想法吗?”

  郭宋微微笑道:“事实上,我谈判的门槛并不高,提出崤关条件只是故作姿态,让朱泚觉得我撤出孟津关不情愿罢了,我也相信,朱泚身边也有高手,像刘思古之类,他能看出我对孟津关并没有兴趣。”

  潘辽笑道:“别人都盼望占领的关隘,在殿下眼中似乎并没有什么价值啊!”

  郭宋淡淡道:“并不是孟津关价值大不大的问题,而是它不像雁门关、石堡城、潼关那样天险,易守难攻,孟津关无非是凭借黄河之险罢了,可到了冬天,黄河结冰,孟津关的价值就会大大降低,我可以随时夺回它,所以我才不太看重它。”

  “原来如此,卑职倒是有个建议。”

  “长史请说!”

  潘辽略微沉吟道;“殿下还记得库房里那一批新钱吗?”

  一下子提醒了郭宋,郭宋连忙问道:“新钱还有多少?”

  “原本有五十万贯,这几个月买布匹和店铺已经用去了十几万贯,还剩下三十五万贯左右,朱泚从扬州得了百万贯的税钱,几乎都是老钱,正好我们也需要大量老钱,就用新钱和老钱按照一比一兑换,朱泚也不吃亏,卑职觉得他应该愿意。”

  郭宋想了想道:“朱泚本身就要用赎买的办法给我们钱,用长史的办法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潘辽微微笑道:“卑职并不是说放弃赎买,赎买当然也要有,比如说朱泚拿出三十万贯赎买,我们稍微让一让,要二十五万贯,然后就是一比一兑换新钱,趁这个机会新钱兑换出去。”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问道:“洛阳的新钱和老钱兑换比例是多少?”

  “官方是一比一,但黑市是一百文兑一百二十文,据说不少官员因此发了大财。”

  郭宋终于决定了,“就这样!赎金加兑换加三年不得攻打两浙道的承诺。”

  ……

  第二轮谈判在三天后正式开始,双方在当天上午便达成第一个共识,朱泚军队承诺三年之内不进攻两浙道。

  紧接着,双方达成谈判原则,用赎买的方式解决孟津关,不再涉及领土要求,但在谈及具体赎买金额时,双方产生了矛盾,张谦逸要价三十万贯,而姚令言最多只肯出十万贯,差距巨大。

  接下来两天的谈判,姚令言只是原则上同意了对方的附加条件,接受对方的提出的铜钱兑换,三十五万贯新钱按照一比一兑换,然后张谦逸削减了五万贯的要价,赎买价格降到二十五万贯,而姚令言也增加了五万贯,愿意出十五万贯钱赎买。

  按理,双方再各让一步就可以达成妥协,问题就出在这里,双方都不肯再妥协了。

  朱泚已经意识到冬天夺取孟津关并不难,孟津关的价值并不高,所以不肯再妥协,而郭宋给张谦逸的底线就是二十五万贯,不能再低。

  两天后,在刘思古的建议下,朱泚也提出了附加条件,那就是晋军五年之内不得从黄河北岸进攻孟津关和小平津关,如果郭宋答应,那就二十万贯成交。

  而郭宋也提出,把赎买的货币换成黄金和白银,如果朱泚方答应,那么他也可以接受二十万的价码。

  在双方来回拉锯一般的讨价还价下,双方最终达成了协议。

  第一,大秦国承诺五年内不再进攻两浙道。

  第二,双方以一比一的价格兑换货币,三十五万贯新钱兑换三十五万贯老钱。

  第三,朱泚用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艘三千石货船作为筹码,赎回孟津关。

  第四,晋军承诺五年内不从黄河北岸攻打孟津关和小平津关。

  第五,撤军时间从大秦国在协议上加盖皇帝宝印算起,十天内晋军撤退完毕。

  第六,附加一个《过境备忘录》,主要是允许士子去长安参加科举。

  在朱泚在协议上加盖宝印的次日,晋军开始分批乘船北上,与此同时,双方的户部开始紧密接触,开始履行双方协议上的钱财交割。

  在这一点上,双方都恪守承诺,双方的交割一直延续到九月份才最终结束,九月初五,二十艘三千石的货船满载着晋王府购买的布匹驶入了天宝渠。

  ……

  时间一转眼到了十月,随着长安老城的全面翻新,越来越多的百姓前去参观,郭宋还特地下令将未央宫周围宫墙拆除,使它成为一座类似曲江池的公园,允许普通人家携妻带子前去踏青游玩,而且不需要花一文钱,这一点使郭宋赢得了长安百姓的高度评价。

  渐渐的,大家都把长安城叫做老城,而原本的汉长安老城则变成新城,称呼上颠倒过来了。

  但真正吸引长安百姓的,还是光化门外大街,但光华门已经拆除,而北面的西安门依旧在,这条连接新城老城,长达八里的商业大街被正式命名为西安门大街。

  从正式开业的第一天,西安门大街便人潮汹涌,实际上,西安门大街又细分为六条街,正东街和正西街,也就是临河的两条主街,然后它们背面又各有两条街,叫做东一街、东二街以及西一街、西二街,一共六条街道,上千家店铺。

  这里的商业模式和东市、西市完全不同,这里是集中了吃喝玩乐以及购物、住宿于一体,以及各种民间艺人聚集的中央广场,在大街中部的新光化门外面还修建了一座很大的马球场,每天都有高水平的马球队在这里比赛,引起了大批马球迷助威。

  在中部东西两侧还各有一座可容纳上千人的戏院,有艺人不间断地表演长安最流行的参军戏和傀儡戏,深受百姓欢迎。

  另外,每天中午和晚上各有一场花船巡游,数十艘五颜六色的花船在漕河上巡游,花船上近千名打扮花枝招展的舞姬、乐姬载歌载舞,引来了大量百姓在河岸上围观,盛况空前。

  西安大街的商业模式实际上类似宋朝的瓦子,把各种商业、娱乐业以及服务业集中在一起,像红白喜事、搬家移树、修缮装饰、房宅设计、宠物喂养、美容美发等等服务业都有。

  至于传统的各种商铺、酒楼客栈,赌馆茶铺,乐坊教坊,在北二街最里面还集中了三十几家青楼娼馆,几乎都是应有尽有,只要有钱,可以在这里享受一切。

  所以西安商业大街从一开业起,便深受长安百姓的喜爱,每天人潮汹涌,从未停息过,十二个时辰从不关门,甚至无数来自关中、关内、陇右、河东等各地的客人也纷纷慕名而来。

  长安城也从今年的七月初一开始,正式废除了长达百余年的宵禁令,坊门全部拆除,夜间八座城门副门不再关闭,百姓可以自由进出,直接导致了两大良性效果,一是商业兴盛、市场繁荣,其次是城外的宅地价格大涨,很多富人开始去城外买地造宅。

  长安的兴盛也引来很多地方效仿,洛阳、元城、信都、蓟县、历城这些藩镇的都城,以及经济发达的太原、扬州、苏州、杭州等地都纷纷废除宵禁,打通坊墙,修建商业大街。

  但成都却依旧保持着百年宵禁传统,不允许有半点改变,这样便导致商人渐渐开始流失,很显而易见,长安更看重商业,官府免除商税,商人更有平等的地位,当然吸引着成都的商人。

  而成都却恰恰相反,商人没有地位,不能骑马,不能坐马车,不准穿长衣,只能穿短服,且只能穿黑、青二色的服色,不能和普通平民混居,住宅面积不准超过两亩,不准参加科举,不能进太学读书,不许纳妾。

  其次是交不完的各种税赋,光商税就有三种,加起来达一成的税,还有架间税、盐税、茶酒税、骡马税、契税、宿税、户税等等,宿税是去年开始征收,实际上就是租赁税,租房子要交税,外地人住客栈也要交税,所以叫做宿税。

  和长安鲜明的对比,使成都的富商开始迅速流失,也有不少官员大声疾呼,减轻税赋,但税收事关北衙和南衙的切身利益,任何税收改革都只会让百姓税负增加,而不是减少。

  第八百零五章 全家出游

  昨天晚上,郭宋宠幸了小妾张敏秋,这些日子,郭宋在秋娘房中过夜的次数比较多,一方面是独孤幽兰又怀了身孕,另一方面是王妃薛涛夏天病倒了,治了三个月才慢慢恢复,现在是调养期,不宜放纵房事。

  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是郭宋极为喜爱张敏秋的身体,张敏秋在生了孩子后,身体几个关键部位发育得有点夸张,身材颇有点像后世的卡戴珊,偏偏腰肢很纤细,皮肤白腻得惊人,加上她善于迎合,在床榻上全身心伺候丈夫,使郭宋对她十分宠爱。

  天还没有亮,床榻上,郭宋享受着秋娘卖力伺候自己,他轻轻抚摸秋娘的秀发道:“我估计太后的旨意这两天要到了,正式封你为昭容。”

  秋娘抬起头问道:“夫君,昭容是什么名份?”

  郭宋笑道:“因为我不是皇帝,所有没有皇后,你大姐将封贤妃,再加封晋国夫人,正一品,属于四妃之一,别停!我说你听着就是了。”

  秋娘又伏下身卖力伺候,郭宋继续道:“四妃下面是九嫔,九嫔第一个是昭仪,你二姐幽兰就封昭仪,接下来就是你了,昭容,下面暂时还没有,将来有一天,我若上位,我会封你为德妃,算是我给你的许诺。”

  秋娘身体轻轻扭了一下,郭宋知道她的心思,便笑道:“孩儿们也有敕封,小薇是西河郡主,雁儿是长平郡主,锦城是太原郡王,锦瑞是上党郡王。”

  秋娘并不在意自己的名份,她却很在意儿子的地位,听到自己儿子被封为郡王,心中喜悦,伺候丈夫更加卖力了,郭宋感觉差不多了,轻轻拍了她一记,“转过去!”

  秋娘会意,立刻转过身子趴了下去。

  做完早事,郭宋只觉神清气爽,他要起身了,秋娘连忙吩咐侍女准备洗漱热水,她给丈夫穿上中衣,趴在丈夫后背娇声问道:“夫君,我兄嫂的店铺开业,我想去看看,行不行?”

  张敏秋的兄长张大旗也带着妻儿来到长安,郭宋在西安门商业大街上分给他们二十间铺子,夫妇二人不甘寂寞,自己开了一家汉阳酒楼,占地面积颇大,今天正式开业。

  其实郭宋是不希望张敏秋和她兄嫂关系过密,这里面将来会涉及到一些外戚,郭宋稍微犹豫一下,张敏秋立刻明白了,小声道:“夫君不喜,我就不去了。”

  郭宋转过身,搂住她纤细的腰肢笑道:“你要去也可以,正好你大姐想出门散散心,她还没有去过西安门大姐,你就陪她一起去看看,顺便看一看酒楼开业,但最好不要抛头露面。”

  敏秋娇笑道:“人家当然不会抛头露面,我只是借口去看酒楼,实际上我也想去看看西安门大街什么样子,正好陪大姐一起去。”

  洗漱完毕,郭宋去前面和家人一起吃早饭,这是他们家的规矩,全家人必须一起吃饭。

  饭堂在主楼的二楼,他们家的早饭也比较丰盛,有二十几个品种,像羊奶、豆浆这些都是必须喝的,郭宋喜欢吃胡饼,光胡饼就有五六种口味。

  “爹爹来了!”

  郭薇薇眼尖,一眼看见了父亲高大的身影,她连忙把爹爹的椅子摆好,她最近很懂事,非常孝顺父亲,深得父亲的宠爱。

  “看你这个马屁拍得勤,娘的椅子就从未见你摆过。”薛涛轻轻笑道。

  “娘,以后我给你摆椅子。”郭锦城在旁边接口道。

  薛涛疼爱摸摸儿子的头发,“还是儿子孝顺母亲,女儿指望不上了。”

  郭薇薇一噘嘴,“这话过了中午再说!”

  郭宋和敏秋先后走了进来,敏秋去乳娘那里看自己儿子了,郭锦瑞身体渐好,已经可以由乳娘照顾了。

  郭宋在妻子旁边坐下,笑道:“这椅子摆得很正,是薇薇摆的吧!”

  薛涛和独孤幽兰同时翻了个白眼,这是没得夸了吗?

  郭薇薇嘻嘻一笑,“爹爹要喝点什么,要不来一杯葡萄酒?”

  薛涛瞪了女儿一眼,“你爹爹早上什么时候喝过酒?去给你爹爹盛一碗白粥。”

  郭薇薇撅着小嘴去给爹爹盛粥了,这种拍爹爹马屁的事情,她当然不会让侍女去做。

  郭宋嘿嘿干笑两声道:“其实偶然喝一两杯酒也不是不可以。”

  “夫君——”薛涛拉长声音道。

  “我只是说说,当然不会真的喝酒,娘子今天身体怎么样?”

  薛涛嫣然一笑道:“今天精神还好,御医说,再吃几天药就要停了,要我多出去走走,身体就会慢慢康复如初。”

  郭宋点点头,“今天就让秋娘陪你去西安门大街看看,她兄嫂的汉阳酒楼正好今天开业。”

  薛涛何等聪明,她立刻猜到了,一定是秋娘想去,但夫君又不想让她和兄嫂接触过密,便让她陪自己去散心,看来秋娘还不太懂夫君对外戚方面的忌讳,自己今天正好给她说一说。

  薛涛欣然道:“那好,今天就去逛逛西安门大街。”

  “娘,我也要去!”

  “大姐,我也要去!”

  郭薇薇和独孤幽兰异口同声道。

  薛涛对独孤幽兰笑道:“你有身孕,可以去吗?”

  “才三个月,怎么不能去,我带着雁儿一起去。”

  薛涛点点头,回头对女儿道:“薇薇,你负责照顾妹妹。”

  “好!”郭薇薇欢喜地答应道。

  一家都去逛街,只有长子郭锦城没有吭声,郭宋拍拍他肩膀笑道:“城儿,要不你今天你请半天假,陪同娘一起去吧!”

  “就怕师父不同意,今天要交功课。”

  “应该没有问题,你上午去国子学,下去才去师父那里,你们早点出发,估计中午就回来了,就算回不来也没有关系,我上午可能会见到你师父,我给他说说。”

  郭宋可不希望儿子整天读书,该出去玩还是要玩,他见儿子还在犹豫,便笑道:“不要再犹豫了,爹爹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好吧!谢谢爹爹。”

  郭宋心中一暖,谁说儿子情商不高的,他很清楚自己的一片苦心。

  ……

  郭宋一早去了新城,他今天上午要视察太学,下午要去国子署听取秋试情况汇报,还要去漕河巡视船队,日程安排得很满。

  就在郭宋没走多久,薛涛也带领家人出发了,他们乘坐三辆马车,有二十几名护卫和贴身女护卫保护,加上他们本身低调,问题不大。

  薛涛拉着张敏秋坐前一辆马车,她让孩子们跟随二娘坐后一辆马车,贴身侍女们坐第三辆。

  张敏秋心中有些忐忑,是不是夫君太宠爱自己,夫人有点不高兴了?

  两人坐上宽大马车,马车缓缓启动,驶上春明门大街向西而去,马车里面其实还有两名贴身女侍卫,她们在椅子背后,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外面是二十四名护卫骑兵。

  薛涛她们已经习惯了贴身女护卫的存在,说话基本上也不避她们。

  “夫君在那方面的要求还是很旺盛吧!”

  张敏秋是薛涛的陪嫁丫鬟,从新婚第二天到她成妾,差不多有七八年时间,张敏秋晚上都和他们住在一起,薛涛和夫君行房也不避她,她们之间说话也很随意。

  张敏秋俏脸一红,轻轻点头。

  “一夜几次?”薛涛又问道。

  张敏秋比起三个指头,薛涛暗暗叹息一声,她并不嫉妒秋娘,她自己承受不住,所以丈夫很体谅她,和她同房时只有一次,幽兰那边也差不多。

  也只有秋娘这身子才能够承受住夫君一夜三次。

  “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再给夫君纳几房妾?”

  张敏秋心中有点发酸,小声道:“大姐,我一夜五次都可以的。”

  薛涛笑了起来,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个脑袋里整天在想什么?一夜五次,夫君还要不要小命了?”

  停一下薛涛又道:“我并不是因为那方面的事情,而是讲宫里的规矩,夫君是按照太子的规矩安排内官,东宫内官有正妃一人,良娣两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也就是他的嫔妃应该有五十八人。

  当然,实际上也因人而异,有的太子比这个多得多,有的太子比较自律,没有这么多,但一般都不会少于十人,可我们才三人,哎!连我那个老保守的父亲都写信来责怪我不懂事了。”

  “是夫君自己不愿意好不好,和大姐有什么关系?”

  薛涛很满意秋娘站在自己立场上说话,她笑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愿意他娶那么多女人,但我想减轻你的负担……”

  秋娘顿时急了,她拉着薛涛的手,凑上去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其实很喜欢和夫君做那种事,真的没有负担。”

  “你这个浪蹄子。”

  薛涛在她耳朵上轻轻拧一下,笑骂道:“这种话亏你说得口?”

  秋娘红着脸委屈道:“我也不想说,是你把人家逼急了嘛!”

  “好吧!我们暂时不提这件事,我们说说你兄嫂的事情。”

  这才是薛涛要和秋娘说的主题。

  第八百零六章 早秋游街

  “你和兄嫂往来紧密吗?”薛涛问道。

  “逢年过节,他们偶然会来看看我。”

  薛涛沉吟片刻道:“现在你或许还没有遇到,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在处理兄嫂问题上一定要小心,夫君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钱财,那他们就不应该再有什么事情来求你,家人聚会一下当然没有问题,但不能有目的,不能有图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敏秋稍微犹豫一下,半晌问道:“大姐,这个图谋具体是指什么?”薛涛立刻猜到了,问道:“看来他们有事求你帮忙了?”

  敏秋点了点头,“上次嫂子来找我,她说这边的生意她可以打理,兄长在家无事,能不能给他找个差事?”

  薛涛冷笑一声道:“恐怕不是差事那么简单吧!”

  敏秋叹息一声,“她给我说是差事,因为我没有明确表态,她就没有说下去,但我猜兄长是想做官。”

  “你答应了?”

  敏秋摇了摇头,“我哪里敢答应,我怕夫君生气。”

  “看来你还不算蠢,我告诉你,从古至今外戚干政是大忌,严重了会毁坏社稷,就算轻一点也会破坏声誉,虽然你兄长要个官问题不大,可如果他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呢?

  或者仗着他是你兄长,到处作威作福,恶霸一方,这种事情,夫君绝不会容忍,只怕那时候,你的兄长的所作所为,都要算在你头上,因为是你在纵容他们。”

  说到这,薛涛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重,她又放缓语气道:“当然,事情还没有发生,还远没有严重的程度,但我们要防微杜渐。

  你兄嫂的情况我很清楚,在张掖,在太原,他们已经得到太多,光店铺都有三十多间了,不说夫君给他们的,就说你给侄儿侄女各种珠宝玉石,差不多也价值上万贯钱了吧!

  但他们还不满足,还要跟到长安来向你哭穷,又得到二十间店铺吧!”

  敏秋连忙摇头,“没有给他们那么多,夫君给我二十间店铺,我分给他们十间,另外十间我留给自己的孩子。”

  “那也很多了!”

  薛涛语重心长道:“关键是,他们现在钱足够了,又开始想当官,敏秋,你的生活来之不易,不要让你兄嫂的贪婪毁了它。”

  敏秋有点害怕了,她担忧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要表明自己态度,有的事情你可以做,有的事情你绝不能做,像今天你兄嫂酒楼开业,请你去参加,无非是想借助你的身份替他们增光,但他们却不替你想一想,你能在这种场合公开抛头露面吗?我相信今天夫君已经为这件事不高兴了。”

  敏秋点点头,“我感觉夫君好像是有点不高兴!”

  “原因还是你太纵容他们,连这种酒楼开业的小事都要答应他们,没有自己的底线,夫君当然生气。”

  “大姐,你教一教我,我真的不会拒绝他们。”

  薛涛想了想道:“你听我的安排,从现在到明年春天,你都不要理睬他们,这不是什么亲情的问题,而是你要表明自己的原则,你已经给了他们很大的富贵,他们必须适可而止,如果他们想当官,那就好好培养子女,去参加科举,凭自己的真本事去当官,而不是靠你来安排!”

  薛涛又道:“你看我母亲那边的兄弟子侄,还有我外祖父,他们就没有一个当官的,全部都是教书匠,我大舅在太原国子学当外聘教授还被人嘲笑,说他一定是找了关系才进国子学,但太原国子学里谁都不知道,韩蔚居然是王妃的舅父。

  你再看看大姑,在西市的酒铺卖酒,天热酒馊了,她陪着笑脸给客人道歉,然后又赔人家一瓶新酒,她可是晋王的胞姊啊!

  所以首先是我们不能放纵家人,要严格要求他们,他们才会学会严格要求自己。”

  敏秋长长叹口气,“我终于明白了!”

  ……

  三辆马车驶上了西安门大街,大街上人流如织,他们没有下车,而是隔着车帘看大街上的情形,这时,前面不远处敲锣打鼓,唢呐声声,是一家新酒楼开业了。

  正是敏秋兄嫂的汉阳酒楼开业了,敏秋透过车帘远远看见站在大门口迎客的兄嫂,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看样子应该都是商人。

  她心中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去,否则还不被他们拉着在门口迎接客人吗?夫君若知道,真的要震怒了。

  薛涛也看见了酒楼,对敏秋道:“你可以把他们叫过来,给他们说一声,就说今天不去了。”

  敏秋摇摇头,“不用了,他们过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参与。”

  薛涛也不勉强,大约又走了一里,只见对岸竖着一杆杏黄色的旗幡,一面写着‘眉寿烧春’四个大黑字,另一面写着‘正宗’二字,薛涛一眼认出那是夫君的笔迹,她顿时饶有兴致向店铺望去,却见店铺旁边排着长队,她们的大姑子郭萍正笑眯眯坐在店铺前和几个妇女闲聊。

  这个得打招呼了,薛涛连忙让一名骑兵护卫过去说一声,骑兵护卫翻身下马,从一条小桥跑过漕河,向酒铺跑去,三辆马车就停泊在小桥旁。

  郭萍听说几个弟媳和侄儿侄女都来了,她吓了一跳,连忙跟着护卫过来。

  薛涛拉开车帘笑道:“大姑怎么在这里?”

  孩子们都叫郭萍为大姑,薛涛她们也跟着孩子叫,郭萍上前笑道:“我在这里开间分店,这边更热闹,我让掌柜管西市,我来管这边店铺了,你们是……出来游玩?”

  “大姑好!”几个孩子从后面车窗探头向她挥手问好。

  郭萍顿时笑眯了眼睛,“好!好!好!你们怎么不下来逛街?在马车上没意思啊!”

  薛涛歉然道:“街上人太多了,主要是怕不安全。”

  郭萍眼珠一转,笑道:“有办法了,我把隔壁明珠酒楼的三楼包下来,是我开的酒楼,安排你们在三楼吃午饭,再过半个时辰会有花船巡游,可热闹了,到时候你们看得最清楚。”

  薛涛听说是花船,有些担心道:“孩子们能看吗?”

  “怎么不能,都是乐器和舞蹈,还有各种精美的服饰,真的美奂绝伦,不看可惜了!”

  郭萍忽然明白过来,笑道:“弟妹,不是你担心的那种花船,这是官办的彩船,上面扎满了彩缎,就像盛开的牡丹花一样,所以大家都叫它花船。”

  薛涛想了想便欣然道:“那大姑安排吧!”

  郭萍便让马夫去前面光化门广场调头到西一路,明珠酒楼的后门,她自己先走一步,去安排酒楼了。

  沿途都是拱桥,马车过不去,三辆马车一直驶到前面城门处,这是大街的中部,修建了一座城门,就叫光化门。

  漕河就从大门旁边流入,然后分成两条河道,一条河道向北去了新城,另一条河道则向南去了旧城,花船从城门外驶来,然后向南面而去,由于花船比较高,所以沿途桥梁必须要修建成很高的拱桥。

  而城门北面就有通行马车的平桥了,马车过了桥,眼前便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广场,足有一里多长,叫做光化门广场,铺着石板,广场里面到处都是杂耍卖艺,还有摆小摊卖各种小玩意,人潮汹涌,更加热闹,关键是这里面有很多石板石凳,供游人坐下休息。

  马车从一处吊桥驶入了西一路,花船过来时,吊桥要被拉起来,不阻挡船队通过。

  西一路也比较宽,里面也是各种店铺,以各种提供服务的小店铺为主,但行人明显没有临河大街多,但这边生意主要做老客,比较专业,像搬家移树之类。

  这时,三辆马车缓缓在明珠酒楼后门前停下,郭萍和掌柜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郭萍拍拍手笑道:“大家从这里直接上三楼,三楼没有人,今天中午我包下了。”

  郭薇薇带着妹妹郭雁儿先跑上去了,终于跟着上了三楼,三楼其实由四间雅室组成,薛涛让护卫们坐两间,侍女和乳娘坐一间,她们一家人坐一间。

  四名体型彪悍的侍卫往楼梯口一站,下面的客人就上不来了。

  第八百零七章 当红明星

  郭萍的明珠酒楼位置非常好,二楼就能看到彩船表演,三楼最清楚,坐在窗边便能欣赏外面的热闹街景。

  几个孩子挤在窗前,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外面街景,下面酒保送来的酒菜,很快摆满了一桌。

  薛涛敲敲桌子道:“你们几个,赶紧过来吃饭,别再挤了,当心掉下去。”

  几个孩子只得坐下吃饭,这时,薛涛又问郭萍道:“大姑,明珠呢,怎么不见她?”

  “她练琴去了,说下个月要比赛,每天一早就走了,影子都不见她,要晚上才回来,哎!这孩子对音乐痴迷得很。”

  “大姑,她应该不需要这么努力吧!”

  薛涛问得很含蓄,只有穷人家的女孩儿为了改变命运,才拼命学琵琶,然后钻头觅缝想出名,无非是想被有钱人看中,明珠的舅舅可是晋王,她需要吗?

  “她只是喜欢吧!既然喜欢我就让她去了。”

  薛涛点点头,“我觉得还是请人上门来教习比较好,要考虑安全。”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可小妮子不肯,说一个人在家里学没意思,非要和一帮小娘子一起学,上次还和我大吵一场,我吵不过她,也只得随她了。”

  薛涛知道丈夫是派了一名女护卫贴身保护明珠,安全上应该问题不大,她就不再多说了。

  不多时,远处隐隐传来了鼓乐声,郭萍顿时笑道:“你们听这鼓乐声,花船要来了。”

  众人顾不上吃饭了,挤在窗前向下张望,这时,所有的百姓都挤在河边,激动地等待着花船到来。

  “来了!来了!”郭薇薇指着远处喊道。

  远处一队五颜六色的画舫正缓缓驶来,上面扎满了各种彩缎,在蓝天白云下看起来格外绚丽多彩,令人赏心悦目。

  第一艘大船上是五名跳胡旋舞的胡姬,旁边坐着几名胡人乐工,极有节奏地拍打着胡鼓。

  五名胡姬都身材高挑,容颜俏丽,穿着艳美的长裙,里面穿着灯笼裤,她们旋转起来,就像五把花伞盘在腰间,鼓点极有节奏,舞姿热情奔放,一下子把百姓情绪调动起来,引来两边百姓热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这就是她们放在第一个的原因。

  “娘!你快看第二艘船,那个胡人在喷火呢,好厉害!”

  说这话的不是女儿郭薇薇,居然是儿子郭锦城,着实让薛涛感到惊讶,连独孤幽兰也轻轻碰了薛涛胳膊一下,会意地给她使个眼色。

  薛涛发现儿子看得很专注,神情激动,竟然高兴得鼓起掌来,这一刻,那个少年老成的小夫子不见了,恢复了少年人特有的天真烂漫。

  薛涛鼻子有点发酸,这才应该是儿子的真实一面啊!

  第二艘船是几名婆罗门国的艺人表演百戏,婆罗门国就是今天的印度,百戏就是杂技,一名缠头大胡子站在船头表演吞刀吐火,引来一阵阵惊呼。

  后面一名赤上身壮男在表演竿伎,竿伎就是一个男子顶着竹竿,竹竿上面有两段横枝,站着四个年少女子,这是婆罗门国最拿手的杂技,今天该国的摩托车表演就源于此,还有一人在表演跳丸,跳丸就是几个球在空中抛,一般三到四个,今天这个表演者抛六个球,据说最高记录是抛九个球。

  接下来一艘船是十几名日本国年轻女子的舞蹈,在跳踏歌舞,一边唱一边跳,颇为清新,这是唐朝民间最流行的舞蹈,几乎每个大唐人都会,岸上的很多人都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接下来便渐渐进入高潮,八名长裙艳丽的舞姬在跳宫廷燕舞,长袖飘飘,身材婀娜多姿,然后是琵琶女的集体弹琴,然后是十六名歌女的合唱。

  忽然,人群开始轰动起来,最大的一艘花船顶上,走出一名容颜艳丽无比的年轻女子,她身材高挑,穿着六幅拖地长裙,头梳云髻,斜插碧玉,俏颜如芙蓉初开,一双美目左右顾盼,巧笑间,眼波流动,连薛涛也惊叹不已。

  “大姑,她是谁?”

  “她就是江南第一歌姬刘采春,被张雷用重金请来长安,好像昨天才刚来长安,昨晚她第一天露面,引发全城轰动,今天很多人就是专门来看她的。”

  “原来是她!”

  薛涛听说过,江南第一女艺人,不光容颜绝美,唱歌如天籁之声,而且诗画双绝,听说她不愿沦入青楼,甘守清贫为普通百姓唱歌,十四岁开始,她父亲带着她坐船在四处巡唱,短短三年便名动江南。

  她现在应该二十三四岁,也不知道她成婚没有?薛涛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念头。

  花船上,艳美无双的刘采春轻吐朱唇,低吟浅唱起来。

  “陈瑶席,盼清月,风凄凄,又夜雨。

  不知神之来兮不来,使奴心兮苦复苦。”

  ……

  声若天籁,非人间所有,所有人都听得如醉如痴,郭薇薇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我也想学唱歌了!”

  这时,薛涛向站在一旁的女护卫招招手,女护卫上前,薛涛低声给她说了几句,女护卫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

  就在花船盛大游行之时,郭宋也在太学巡视,这是九月太学正式开学以来,他第二次巡视太学了。

  太学从各地挖来四十多名技术官员,终于实现了郭宋的夙愿,将太学办成一座专业性的高等学校,从农学到天文学,从冶金到算学,开办了近二十个专业,在校学生达三千二百人。

  太学占地约两千亩,拆迁时保留了很多大树,使太学校园内古木参天,环境幽静,太学西面紧靠城中大湖建章湖,垂柳依依,俨如深碧千条。

  太学内有学堂十二座,大殿三座,书库一座,学舍二十四排,还有聚餐大堂,条件非常不错。

  郭宋走过一间学堂,学堂内坐着两百多学生,这是司农寺员外郎刘方在给学生教授农学,讲授集肥的要点。

  郭宋听了片刻,低声问旁边的太学学监王简道:“陆羽的茶学开课了吗?”

  王简躬身道:“回禀殿下,陆羽暂时还过不来,他在豫章一带,但另一个茶学大师皎然请到了,今天不巧,他带学生们去钟南山寻水去了。”

  郭宋点点头,皎然是一位高僧,他在茶学上的造诣不亚于陆羽,只是没有陆羽那么大的名气,尤其热衷于培养学生,所以晋卫府的文官在扬州找到他时,他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乘船来了长安,应聘为茶学博士。

  郭宋又来到令一座大学堂前,里面坐了约三百个学生,从成都挖来的治署署令李维瑾正在给学生们选矿的要点。

  “铁矿石其实分布很广,基本上每个州都有,但能不能冶炼,能不能用才是大问题,如果矿品很差,杂质多,含铁量少,那就没有开采的意义了,还有采矿是否方便也要考虑,假如铁矿是在太行山群山内,那也没有开采的意义。

  另外采矿要严格遵守探、选、采三个步骤来,给大家说件真事,去春天年朝廷在简州发现一处铁矿,整个朝廷沸腾,立刻拨钱募人,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到最后才发现是鸡窝矿,让朝廷大失所望。

  所谓鸡窝矿,就像鸡窝一样,这里一堆矿石,那里一堆矿石,没有连成矿带,这就是没有探明矿的结果……”

  郭宋对王简笑道:“此人讲得不错,他叫什么名字?”

  “启禀殿下,他叫李维瑾,是南唐治署署令,精通冶炼、铸钱,水平相当高,他的课最受欢迎,学生们都说能学到真东西。”

  这时,钟声敲响,学生们下课了,学生们纷纷从课堂里出来,王简将李维瑾带了过来。

  李维瑾听说是晋王殿下要见自己,连忙上前行礼,“卑职参见殿下!”

  郭宋点点头笑问道:“家里都安顿好了吗?”

  “回禀殿下,都安顿好了,拨给卑职一座官舍,又有丰厚的安家费,儿子进了国子监读书,俸禄也高,和从前的生活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殿下的厚爱,卑职内心感激万分。”

  郭宋又道:“我给国子署的官员不止一次说过,太学不光是要教学生,而且还要做研究,像你比较精通冶炼,那你就可以研究,怎么炼出更好的钢铁,我有一柄黑剑,非常沉重,非金非铁,锋利异常,我现在暂时不用了,你可以研究一下,它究竟是怎么冶炼出来的?”

  李维瑾连忙道:“卑职当然愿意研究冶炼技术,同时也给学生实践的机会,卑职昨天还带学生去铁匠铺了解淬火的过程,只是需要很多东西,还要人手。”

  “这些都没问题,你要什么都有,你把清单写出来,工部司会替你安排妥当。”

  “卑职一定尽力研究。”

  这时,郭宋又问道:“你铸造过金银币吗?”

  李维瑾点点头,“大历十四年,卑职铸造过一批金质和银制的开元通宝,大约各三千枚,用来给先帝陪葬,铸造模子和钱范没有带去成都,我估计还在少府寺的仓库里,卑职明天正好没有课,去找一找。”

  郭宋欣然道:“过几天铸钱署开始讨论铸造金银钱,既然你有经验,你也一起参加讨论。”

  “卑职遵令!”

  郭宋又参观了别的几门课程,这才离开太学前往国子署,他要去国子署听取秋试的情况。

  第八百零八章 晚节不保(上)

  从新城回来,时间已经到了中午,郭宋坐在马车内,还在考虑着明年科举的安排,从秋试情况来看,各地士子普遍都考得不错,说明考生已经适应了新的考试范围。

  但这也意味着,明年考生人数要大量增加了,目前新城老城的贡院加起来,最多可以容纳十五万左右士子同时考试,但估计最多也就来七八万士子左右。

  之前张谦逸和姚令言的谈判中,曾达成了一个附加协议,叫做《过境备忘录》,其中明确规定,只要不是出于军事目的的双方人员,都可以正常过境。

  有了这条协议,朱泚就不会阻挡各地士子来长安参加科举,今年才一万人出头参加科举,明年春天人数肯定会暴增。

  但偏偏明年的录取人数会大大降低,现在没有那么多官位给新科进士们填补。

  郭宋轻轻按着太阳穴,心中着实有点苦恼,人才多是好事,但人才太多却又是烦心事了。

  这时,马车剧烈晃了一下,把郭宋的思绪一下子拉回来。

  他侧头向窗外望去,只听有侍卫大喊,“大胆,你想做什么,不要命了!”

  “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饶了我儿子的性命吧!”

  是一个老妇人的哭声,郭宋吩咐一声,“赵骏,让弟兄们不要这么恶声恶气!”

  马车刚进旧城没多久,还没有转到春明门大街,一个老妇人忽然从树背后窜出来,跪在郭宋的马车前,前后左右都是亲兵侍卫,亲兵们却没有拦住她,着实有点恼羞成怒。

  赵骏上前道:“老妇,你要告状去京兆府或者县衙去告吧!这里不是告状之地。”

  “我告过了,他们畏惧权势,不敢受理,去过几次都把我乱棍打出来。”

  郭宋一怔,自己辖下还有这种事情,他吩咐道:“问问她要告的是谁?”

  “老妇人,你要状告何人?”赵骏又问道。

  “我要状告薛长寿,那个披着人皮的狼,霸占了我的孙媳妇和重孙子。”

  薛长寿是肃政台丞,主管监军,还是参事楼的参事之一,封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爵封永安县公。

  郭宋着实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霸占别人的妻子,也是薛长寿能做的事情?

  郭宋问道:“问她有没有状纸?”

  “老妇,你有没有状纸?”赵骏又问道。

  “有状纸,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啊!”老妇人再次哭喊起来。

  “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旁边树下面还躲着一个年迈老者,也跟着喊了起来。

  这时,赵骏殿下低声道:“殿下,这个老妇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是上次换钱那对老夫妻,她不记得卑职,但卑职还认识她。”

  郭宋沉吟一下道:“接下状纸,让他们回家去等候,就说官府受理他们的案子了。”

  “遵令!”

  赵骏回去道:“我们老爷已经接下你的状纸,你们回家去等候,有消息会上门来通知你们。”

  “太感谢了!谢谢青天大老爷。”

  马车继续前行,郭宋透过车窗,只见一对瘦小的老人跪在路边磕头感谢,差不多都快七十岁了。

  郭宋打开状纸,是街头的讼师帮他们写的状纸,写得倒也详细,把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

  这对老夫妻姓周,大儿子病死,小儿子十七年前在陇右和吐谷浑作战时阵亡,留下一个孙子,儿媳已经改嫁了,他们老两口把孙子抚养长大,孙子叫做周平安,今年二十岁,原本在太原薛长寿府中做仆人。

  她们孙子去年娶了一个薛府中的内宅侍女为妻,状纸上说,大概在十个月前,新婚不久的侍女最后一次伺候薛长寿时,也不知是强迫还是自愿,反正给薛长寿陪寝一夜,薛长寿或许也知道理亏,赔了他们三十两银子,看在银子的份上,周平安没有计较,带着妻子从薛府辞职回长安了,回长安不久妻子便怀了身孕。

  就在前不久,周平安的妻子生下一个男婴,长得非常俊美聪明,这件事不知怎么被薛长寿知道了,便派人去看,然后就觉得这男婴是他的儿子,从时间上算也对。

  他便开始向周平安索要孩子,愿意高额补偿,周平安死活不肯答应,就在五天前,薛长寿趁周平安外出送货的机会,把周平安的妻儿抢进府中。

  后面的事情就能猜到了,周平安状告无门,便整天去薛府闹事,结果被薛府告官,万年县衙将他抓了起来。

  郭宋看完状纸,便知道这件事有点难办了,薛长寿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忽然晚年得了一个‘疑似’儿子,他怎么可能放手?

  周家也是三代单传,当然也很看重这个孩子,孩子被抢走,他们当然也不肯善罢甘休。

  关键是周平安被抓使矛盾激化了,周平安的妻儿被人抢走,州县两级均不肯接这个案子,他无计可施,当然只能闹事,闹得太狠了,被抓也是正常。

  沉吟良久,郭宋对赵骏道:“你去一趟万年县,把吴县令给我找来。”

  当务之急,是要把人先放了,然后再说别的……

  郭宋回到自己官房,不多时万年县令吴文政匆匆赶来。

  “卑职参见晋王殿下!”吴文政躬身施礼道。

  “吴县令免礼!”

  郭宋让左右把状纸递给他,“这个案子你应该很清楚吧!”

  吴文政看了看状纸,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个案子最终还是闹到晋王这里了。

  吴文政叹口气道:“卑职很清楚这个案子。”

  “告状人说,你们和京兆府都不肯接这个案子,为什么?”

  “启禀殿下,这个案子应该和京兆府无关,不是刑事案,不归他们管辖,京兆府把案子转到万年县,是卑职不肯接这个案子。”

  “那你说说不接的理由!”

  郭宋并没有勃然大怒,他知道这个案子有点麻烦,万年县必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殿下,这个案子卑职虽然没有接,但卑职也亲自去调查过,这份状纸其实只是一面之词,薛家不是把周妻抢进府内,而是把她们母子接进府内,事先已经联系好,周妻抱着儿子在门口等着,马车一到,她就上车了,所以霸占妻子这个说法谈不上,纯属两厢情愿,这就不是刑事案了,而是民事纠纷,只是一方的身份稍微特殊一点罢了。”

  “你断不了这个案子,所以叫他们自己协商解决?”

  “殿下,不是卑职推诿,实在是这个案子神仙也难断,那女人虽然是周平安的妻子,但她承认那孩子是薛使君的,我说那么就用滴血认亲吧!结果双方都不同意,我没法判案,就让他们自己回去协商解决。”

  郭宋沉吟一下道:“那周平安认定孩子是他的?”

  吴文政点点头,“他说新婚燕尔,他夜夜和妻子同房,就只有那个晚上没有,怎么能认定就是那个晚上胎珠暗结呢?前一天后一天都完全有可能,而且周妻就是那几天容易怀孕,实在说不清楚是谁的孩子?”

  郭宋想了想道;“如果从法理上说,周平安和他妻子是合法夫妻,这个孩子又是婚生子,而且有一半的可能性是周平安的孩子,那么把孩子判给周平安不是更加合理合法吗?”

  “殿下,话是这样说,但周妻一口咬定孩子是薛使君的,她是最重要的决定人,又是孩子母亲,她说孩子究竟是谁的,她心里有数,这个案子没法审,我只好撤案,让他们自己去协商解决。”

  “你的意思是说,周妻有点贪图富贵?”郭宋有点听懂吴文政的弦外之音了。

  吴文政苦笑一声道:“很明显的事情,薛使君没有儿子,她生了这个儿子,母凭子贵,她下半生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了,而周家家境确实不太好,房子又小又破旧,所以薛家提出把她接回去,她立刻答应了。”

  郭宋点点头,“这样吧!你回去把周平安放了,让他这几天不要闹事,我来替他们调解。”

  “卑职这就回去放人!”

  吴文政行一礼,匆匆走了。

  郭宋负手站在窗前沉思良久,回头令道:“去把薛长寿给我找来!”

  第八百零九章 晚节不保(中)

  不多时,薛长寿快步来到郭宋官房。

  薛长寿当年作为军医跟随郭宋去安西出使之时,大概四十余岁,一晃十多年过去,他已经快六十岁了。

  不过他是医师出身,很会保养自己,头上没有一根白发,脸上也一丝皱纹也没有,看起来也就是四十岁出头的样子。

  但有点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薛长寿最擅长治疗不育症,偏偏他自己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已出嫁,连外孙都好几岁了。

  外孙也是别人家的子嗣,和他无关,着实让薛长寿心酸,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年近花甲之时,侍女春杏竟然怀孕生子。

  虽然春杏已是周平安的妻子,但直觉告诉薛长寿,这孩子是他的,薛长寿欣喜若狂,孩子进府后,他越看越像自己年轻之时,便再也不肯放手了。

  “殿下找我?”薛长寿进屋问道。

  郭宋一指旁边椅子,“坐下说话。”

  薛长寿坐下来,郭宋笑眯眯看了他半晌,“是不是最近春风渡府,喜事临门?”

  薛长寿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晋王殿下找自己,是为了那件事?

  他点点头,“不瞒殿下,确实有喜事,我得了一个儿子。”

  “老薛晚年得子,这是天大的喜事,为何要藏着掖着,不让大家分享你的喜悦?”

  “这个……”薛长寿一时无言以对。

  郭宋敲了敲桌子的状纸,“人家已经告状到我面前来了,告你霸占人妻,强夺人子,老薛,如果这件事是真,你可是晚节不保啊!”

  薛长寿顿时头筋暴胀,跳起来道:“我哪里霸占人妻了?春杏月子没有做好,她在我府中重新坐月子,补身子,我一根毫毛都没有碰她,那孩子分明就是我的儿子,凭什么我不能抱回自己的儿子?”

  “别急!别急!你坐下来慢慢说,我现在在了解真相,解决这件事,事关晋王府声誉,我不能不管。”

  薛长寿坐下恨恨道:“大不了我辞职,不连累殿下!”

  “这是什么话,你跟我那么多年,你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不管我是晋王也好,还是你老上司也好,我都要把事情弄清楚。”

  薛长寿叹了口粗气,“要问什么,殿下就问吧!我实话实说,不会隐瞒。”

  “老薛,我知道你为了要儿子,已经先后娶了两房妾,但都没有生孩子,为什么你就那么有把握说那孩子是你的?”

  “殿下有所不知,我是医师出身,我一直在调养自己,就是不甘心没有子嗣,想最后博一博,我知道自己其实能生孩子,只是发妻年纪大了,两房小妾一个身体亏了,另一个也三十多岁,过了生孩子的年龄,所以春杏怀孕消息传来,我特地仔细算过时间,应该就是我下的种,只是碍于面子,我不好去骚扰人家。”

  “然后呢?你还是去骚扰了。”郭宋摇摇头道。

  “不!不!不!殿下请听我说,她从前是我老妻的贴身侍女,她生下孩子后,我特地让老妻去探望她,老妻回来告诉我,那孩子长得非常清秀,不像周家人,眉眼脸型简直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殿下,我今年五十八岁了,终于有了儿子,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说到这,薛长寿情绪异常激动,竟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郭宋心里着实很为难,唐朝也没有什么基因检测,确实说不清楚那孩子是谁的,万一真是薛长寿的呢?

  这种事情只能靠调解,看哪一方最后肯放手。

  “那你和周平安好好谈一谈吧!”

  “我倒是愿意和他谈,但他一口咬定我霸占他妻儿,死活不肯谈,就是闹,天天上门大闹,我开始忍了,但管家他们忍无可忍,就报官了。”

  “他闹得有多严重?”郭宋问道。

  “他天天站在大门口指名道姓破口大骂也就罢了,但他夜里向府中扔石块,结果把厨娘头上砸了个洞,血流不止,县衙才抓他。”

  郭宋沉吟一下道:“好吧!我来说服周平安和你谈判,能不能谈成,就看你自己了。”

  ……

  郭宋当然不会自己去找周平安,他派亲兵郎将赵骏去说服周平安,这件事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就算硬逼也要让周平安坐下来谈判。

  半个时辰后,赵骏便回来了,对郭宋笑道:“周平安已经答应了,明天一早去薛府家谈判。”

  郭宋大喜,连忙问道:“怎么说服他的?”

  赵骏笑道:“还是吴县令有办法,他带着厨娘的丈夫去周家索赔,医药费,养伤费,索赔一百二十贯,否则就以故意伤害罪判他坐五年牢。

  可周家那么穷,连五贯钱都拿不出,祖父祖母哭着苦劝周平安,周平安也只得答应了,虽然这个办法狠了一点,但并没有讹诈他,他确实把人打伤,如果薛家不垫这笔钱,他就得自己赔钱!”

  ……

  晚饭时,孩子们争先恐后给郭宋说起今天的游玩,说到花船巡游,连一向老持稳重的郭锦城也忍不住了,他好奇地问道:“爹爹,那个吞刀吐火是怎么办到的?简直太厉害了!”

  郭宋哈哈大笑,对长子道:“你要记住一点,如果只有偶然一两人掌握吞刀吐火,或许是门很深的技艺,可如果很多人都会,那就有问题了!”

  郭锦城挠挠头,“那有多少人会这门技艺?”

  “在长安估计就有几百个婆罗门人会,在他们家乡恐怕更是数不胜数了。”

  连独孤幽兰也忍不住了,连忙问道:“夫君,这里是什么窍门呢?”

  “窍门嘛!其实也很简单,那些匕首看起来寒光闪闪,但它的刃却是圆钝的,打磨得非常光滑,然后顺着食道慢慢滑下去,到咽喉部位就差不多了,如果有的匕首很长,长达两尺,那它的刀柄一定也很长,里面是空的,一边吞一边就向刀柄里缩,看起来吞了两尺,但实际上可能只吞了不到一尺。”

  郭锦城呆了一下,失声道:“这……这不是在弄假吗?”

  郭宋微微笑道:“所以它叫百戏,而不叫武艺,就说明它是有窍门的,并不是真功夫。”

  郭锦城若有所悟,他又连忙问道:“那吐火呢?”

  “吐火也是窍门,你肯定没有看见谁仰天喷火吧!一定是拿一个带火的圈子,他们实际上喷的不是火,而是容易燃烧的液体,向纯度很高的酒,眉寿酒还不够,再提纯十几次,差不多就能点火了,喷出酒雾,穿过火圈时,一下子就点燃了。”

  “原来是这样啊!”郭锦城着实有点失望。

  郭宋笑道:“这种吐火其实也是需要技巧的,必须喷得非常均匀,而且气量要足,至少要苦练好几年才能渐渐掌握窍门,吞刀也是一样,很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戳破喉咙而死,不知多少人为练它丢掉了性命,我们只看见表面光鲜,背后是要付出艰辛的代价。”

  郭锦城点点头,开始认真吃饭,不说话了。

  郭薇薇小声道:“爹爹,我想学唱歌!”

  郭宋愣了一下,女儿怎么会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

  旁边薛涛笑着解释道:“薇薇是听刘采春唱得十分美妙,便动心了。”

  郭宋哑然失笑,“真是傻孩子,刘采春那是天赋,亿万人中可能就她一人,听说她不光歌唱得好,诗也写得不错,山水画更是一绝,你跟她学学山水画,我觉得会更有收获。”

  薛涛笑道:“夫君,我打算请刘采春来府上住一段时间,教薇薇绘画,唱歌,夫君不反对吧!”

  郭宋端起酒杯道:“只要刘采春本人愿意,我倒是不反对,如果她不想来,就不要强迫人家了。”

  旁边张敏秋笑道:“事实上,大姐已经发出邀请了,刘采春一口答应,明天会来我们府上做客。”

  郭宋点点头,这时,孩子们都吃好晚饭,各自回房了,郭宋喝了口酒,对三个妻子道:“今天发生一件事,还真是让人头疼,我给你们说说,你们看如何解决?”

  郭宋便把薛长寿的事情告诉了三位妻子,这种事情一向是女人最感兴趣的话题,她们顿时顾不上吃饭了。

  “我觉得这里面最关键还是周平安的妻子!”

  薛涛一针见血道:“薛长寿从来就没有好色的名声,他更不会轻易染指侍女丫鬟,为什么偏偏在她服侍主人的最后一晚就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且她还成婚了。”

  “大姐,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女人是在故意勾引薛长寿?”独孤幽兰问道。

  薛涛摇摇头,“我不敢这样说,但这件事很蹊跷,而且从她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就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事情闹大,这里面她的责任最大。”

  张敏秋道:“大姐,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她本来不知道周平安家很穷,因为他们之前在太原,周平安又是长安人,可能她想来长安,然后跟随周平安来到长安后,发现他家很穷,她才开始后悔,但已经怀了身孕,她也没有办法,结果孩子生下来后,薛长寿来争孩子,她才发现是机会,于是她就改变了主意。”

  独孤幽兰哼了一声,“这样说起来就更不对了,明明成了婚的女人,还要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这就是不守妇道,这种女人就该抓起来严惩!”

  “二姐,万一当时她是被迫的呢?毕竟薛长寿是她的主人啊!主人提出要求,她怎敢不从?”张敏秋始终比较同情周妻,或许她也是丫鬟出身的缘故。

  郭宋便知道她们的谈话不会有什么结论了,便起身道:“你们继续聊,我先去书房!”

  待郭宋走了,郭薇薇悄悄从旁边溜了过来,缠着母亲道:“娘,我觉得那个周平安倒是很可怜的,还被抓起来!”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一起板着脸道:“这种事情不是你该过问的,赶紧回自己房去!”

  郭薇薇撅着嘴,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薛涛起身笑道:“你们先去我的书房,我给夫君送了茶,我们再继续聊。”

  ……

  第八百一十章 晚节不保(下)

  周平安身材不高,长得倒是目清眉秀,十分机灵,他父亲早亡,母亲已经改嫁多年,他被祖父母抚养长大。

  三年前他经朋友介绍,去太原薛长寿的府上做事,去年和薛府内宅的一个侍女成婚,又回到了长安,就是十天前,他的妻子诞下一子,令全家欣喜如狂,但麻烦也随之而来。

  薛长寿居然要和他争夺儿子,令周平安愤怒万分,当初他对自己妻子做了不轨之事,自己已经忍了,现在居然要和自己争夺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平安出手鲁莽,用石头砸伤了薛府的厨娘,面对高额的医药赔偿,他无力支付,为了牢狱之灾,他不得不答应县令条件,前来薛府交涉谈判。

  薛长寿回避了,由他的兄弟薛长礼代表自己在大堂接待了周平安。

  “我的妻儿在哪里?让他们出来,我要带他们走!”周平安满脸愤怒道。

  薛长礼是个商人,为人精明,极善于察言观色,巧舌如簧,他一点不恼,笑眯眯道:“你妻子在坐月子,有专人伺候,暂时不好见风,至于孩子,有乳娘照顾他,现在在睡觉,小周你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谈一谈,谈不拢,你把妻子孩儿带走就是了,是不是?咱们也要讲道理嘛!”

  “霸占了我的妻儿,到底是谁不讲道理?”周平安捏紧了拳头。

  薛长礼依旧笑眯眯道:“小周,你不要激动,没有人霸占你的妻儿,只要你妻子愿意,她随时可以走,不信你去试试,你现在就可以带她走,要不我们现在就去?”

  真让周平安去带走妻儿,他却有点踌躇了,他心知肚明,妻子肯定不愿跟自己回去,闹起来他就尴尬下不来台了。

  薛长礼看出了周平安的踌躇,他缓缓道:“我相信你心里也明白,那孩子不一定是你的,你和妻子都是长脸,但孩子却是方脸,和我兄长年轻时一样……”

  “但我父亲是方脸!”

  周平安抢着说道:“我问过祖父,我父亲是方脸,我是随母亲才是长脸,我儿子像他祖父,这也一点不奇怪,他就是我的儿子!”

  “小周,我们现实一点吧!关键是你妻子不愿跟你回去,她一口咬定孩子是我兄长的,就算打官司,最后你也赢不了,不如接受薛家丰厚的补偿,一定会让你满意。”

  周平安愤怒得刚要起身,薛长礼一把拉住他,“你听我把话说完,你肯不肯接受是一回事,至少你要知道薛家给你多少补偿?听一听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以后打官司也不会被动,对不对?”

  周平安听到‘官司’二字,不由吐了口闷气道:“你说吧!我听着。”

  “我兄长其实对你妻子没兴趣,也没有碰她一根毫毛,你想要妻子,随时可以领走她,只要你留下孩子,薛家给你一千两银子,一座三亩的小宅,位于永丰坊,九成新,至少价值上万贯。”

  周平安摇头,“我不接受,妻子必须跟我走,孩子也要还给我。”

  “等一等!”

  薛长礼又继续加码,“这样吧!我们换个条件,孩子留下,薛家给你三千两银子,永丰坊三亩的小宅,一座西安门大街的店铺,另外,薛府上下所有的侍女和丫鬟,你看上谁,就可以把她许给你,小周,孩子还可以生,但这种荣华富贵的机会,你一辈子恐怕就这一次,你不要急着回答我,你考虑考虑,我去把你妻子请来,你们自己商量一下。”

  薛长礼不想给他头脑冲动的机会,必须让他冷静一下,便起身走了。

  周平安陷入沉思之中,他确实有点心动了,他现在就在西安门大街的一家酒楼内当酒保,很清楚西安门大街的繁华。

  他经常坐在店铺望着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做白日梦,要是自己在这里也有一家店铺,该有多好,但他知道不可能,凭自己一个月两千五百文的收入,攒一辈子也买不起。

  但现在,薛家居然答应给他一座西安门大街的店铺,他不由怦然心动了。

  这时,一名年轻侍女端茶走了进来,她叫秋月,也是内宅的侍女,她贿赂了负责上茶的侍女一贯钱,把这个上茶的机会抢到了。

  “小周哥,你还记得我吗?”秋月在他面前娇媚地笑道。

  “是你啊!秋月姐,好久不见了。”

  周平安在薛家做了三年的小厮,模样清秀,内宅的侍女们都和他很熟。

  “你还在等春桃,其实……哎!我们都不忍心瞒你。”

  “你说什么?”

  周平安愣了一下,“隐瞒我什么?”

  “小周哥,我若说出真相要被夫人开除的,但你替我保密,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

  “你说吧!我保证替你隐瞒。”

  秋月向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小周哥,春桃是在利用你,她从一怀孕开始,就托人给夫人送信了,说她怀孕了,可能是老爷的,要不然夫人怎么会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小周哥,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她其实一直在瞒着你呢!”

  周平安瞪大了眼睛,他从不知道自己妻子还偷偷和薛家联系,对啊!薛家怎么会知道她生孩子的事情?

  秋月又继续道:“我们五个侍女中,就她最爱虚荣,她不止一次说,自己要嫁一个有钱人,你想想看,你们家只有几间草屋,她怎可能愿意嫁给你?

  那天晚上,本来不是她当值,她说服了夏莲,然后由她来伺候老爷,老爷一向是个正派人,如果她不勾引老爷,老爷怎么可能……”

  周平安俨如五雷轰顶,难道是真的,妻子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心里如明镜一般,这极可能是真的,老爷从来就不是好色之人。

  秋月见他已经动摇,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便握着他的手泣道:“小周哥,我才是真心喜欢你的,一直就喜欢你,你和春桃成亲,我哭了好久,昨天夫人说要把我嫁给马夫黑三郎,小周哥,你救救我吧!”

  周平安心乱如麻,这边的官司还乱成一团,那边又来了事情。

  “我……我现在心很乱,以后再说吧!”

  “小周哥哥,你救救我吧!”

  秋月跪在周平安面前,握住他的手,声音娇媚得让周平安无法抗拒。

  周平安被眼前这个美貌娇媚的侍女魅惑了,夫人的四个丫鬟中,秋月长得最好,肤白貌美,但也最高傲,当初周平安也偷偷喜欢过她,向她献了不少殷勤,但秋月根本就不睬他,倒是长相一般的春桃对他不错,最后他才娶了春桃。

  望着楚楚可怜的秋月,他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我想想办法吧!”

  这时,侧门外传来脚步声,应该是薛长礼回来了,周平安连忙道:“二老爷回来了。”

  秋月慢慢站起身,用指甲轻轻在他手心挠了一下,眼波流动,含羞带怯地给他抛了个媚眼,依依不舍走了。

  周平安被秋月的指甲在手心一挠,魂都被挠飞了,眼巴巴地望着秋月离去。

  “咳!咳!”薛长礼重重咳嗽两声,周平安这才反应过来。

  “二老爷,我妻儿呢?”

  薛长礼一摆手。“坐下吧!我给你一样东西。”

  周平安坐下,薛长礼把一个手帕放在小桌上,“这是你妻子给你的。”

  这是妻子的手帕,还是自己给她买的,周平安认识,他慢慢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根银钗,他心中顿时一痛,这是祖母唯一的首饰,给了妻子,是他们的成婚信物,她居然还给自己了。

  薛长礼叹了口气,“她不肯来见你,她把这个还给你,让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贱人!”

  周平安勃然大怒,他终于相信秋月的话是真的了,春桃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自己。

  这一刻,他猛地下定了决心,他红着眼对薛长礼道:“我可以把孩子和那个贱女人留给你们,但刚才的条件我要再加三千两银子。”

  薛长礼大喜,连忙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给你六千两银子,永丰坊三亩小宅一座,西安门大街一座店铺。”

  “还有你们追加的条件,我可以在府中侍女任选一人。”

  周平安深深吸一口气,“我要把秋月带走。”

  薛长礼点点头,“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当天上午,周平安和薛家签订了和解协议,薛家给了他丰厚的补偿,周平安当即休了妻子,放弃了儿子。

  周平安带着已经快抑制不住内心狂喜的秋月离开薛府,坐上牛车,秋月紧紧抱住放有宅子和铺子房契的小木盒,眉开眼笑地自言自语道:“银子、房子、铺子都归老娘了!”

  “你在说什么?”周平安掀开帘子,坐上马车笑问道。

  秋月一把抱着周平安的胳膊,将头枕在他肩上甜甜笑道:“我在说,从今天开始,小周哥哥终于是我的了。”

  “公子,去哪里?”外面车夫问道。

  周平安搂着秋月的腰,晃了晃柜坊的取银凭据,高声道:“先去宝元柜坊,然后去永丰坊!”

  第八百一十一章 相位之机

  薛长寿听说周长安放手了,简直喜出望外,连忙坐马车赶回了府宅。

  薛长礼在门口迎候兄长,薛长寿走下马车问道:“协议签了吗?”

  薛长礼点点头,“协议签了,但也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把西安门大街那座店铺也给他了。”

  薛长寿摆摆手,“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给他就给他了,孩子才是第一重要,那是我的儿子,是我的血脉子嗣。”

  薛长寿心里清楚,这件事郭宋已经插手了,若真打官司争子,这个官司他注定赢不了,孩子是婚生子,周平安才是他合法的父亲,自己只能用重金来诱惑周平安主动放弃孩子了,只要能得到孩子,钱财房子算什么?

  “大哥说得对,钱财可以再挣,但孩子就这一个。”

  他们走进内宅,乳娘正抱着孩子轻轻哄着,薛长寿小心翼翼接过襁褓,望着孩子乖巧的鼻子和小嘴,他脸上笑开了花。

  薛长礼笑道:“我也觉得他是大哥的儿子,你看他的脸型,他的脸型是方的,和大哥一样,周平安是尖脸,完全不像,母亲也是尖脸,哪有父母都是尖脸,儿子却是方脸的道理,这分明就是大哥的儿子。”

  “你说得完全正确,他的脸型就是铁证,我早就想好了,给他取官名薛延嗣,乳名天赐,想不到我薛长寿竟然晚年得子,真是快哉啊!”

  “大哥,周平安已经休了他妻子了,那个女人大哥要纳妾吗?”

  “晚点再说吧!她毕竟是孩子的生母,无论如何我得给她个名份,要不然孩子长大后怎么办?”

  薛长寿又把襁褓递给乳娘道:“把孩子带到他母亲房间去,让她母亲小心喂养,等孩子一岁后,你再带他。”

  薛长寿是医生,他知道要想孩子不夭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母亲带孩子,用母乳喂养,现在孩子才十天,不能给乳娘带。

  乳娘抱着孩子走了,薛长寿叹口气道:“为了这孩子,我可能要退出参事楼了。”

  薛长礼一惊,“为什么?”

  “这件事已经在朝官中传开了,毕竟不太光彩,晋王殿下给了我暗示,让我主动辞去参事之职,这样也算是个交代,我的压力也会小点。”

  “那职务呢?”

  “职务应该不变,官阶也不变,下一步监军要交给天策楼,我可能会改管刑律复议,相当于刑部尚书,大理署成立后,也归我管。”

  当天下午,薛长寿将辞职书交给了郭宋。

  郭宋看了一遍薛长寿的辞职书,书中只说自己能力不够,不足以承担晋王殿下赋予的重任,愿意让位给其他能力出众的同僚。

  至于辞去什么职务,也没有明说,郭宋便把辞职书扔在桌上,靠在椅背上笑道:“看样子是解决了?”

  薛长寿点点头,“一步步加码,最后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他便放弃了。”

  “我倒有点兴趣了,最后你开出了什么条件?”郭宋笑问道。

  薛长寿叹息一声道:“最后其实是他开出的条件,他要六千两银子,一座宅子和一座西安门大街的店铺,然后又要了一名侍女,我都答应了。”

  郭宋摇摇头,“你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你在京城的私宅和店铺都没了,以后你拿什么养老?”

  “启禀殿下,卑职在河东还有三千亩地,另外还有些积蓄,足够养老了,只要抱回我自己的儿子,一点身外之物,我不会太放在心上。”

  郭宋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总觉得那个孩子是周平安的可能更大一点,把钱财给了别人,还要替别人养儿子,这叫什么事?

  不过唐朝也无法鉴定血缘关系,只要薛长寿认定是自己的儿子,那也只能随他了。

  想到这,郭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信封,递给薛长寿,“这是西安门大街的一家铺子,在东一街,算是我给你的贺礼!”

  薛长寿连忙躬身道:“多谢殿下赏赐!”

  这时,郭宋又拾起他的辞职信笑道:“你辞职很轻松,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你知道是什么难题吗?”

  薛长寿当然知道,空出一个相位,会引来各方窥视,他沉思片刻道:“卑职可以给殿下一个建议。”

  “说说看,什么建议?”

  “卑职建议,参事之职实行任期制,一任四年,可以连任一届,但最多只能出任八年,这样位子就能空出来,给别人一些希望。”

  “有道理!”

  郭宋赞许地点点头,“我会考虑这个建议,不过眼下暂时还用不上。”

  他负手走了几步,便道:“也罢,你先从参事楼离任,继续出任肃政台左丞,主管刑律,散官依旧是金紫光禄大夫,爵位还是县公,保留知政事头衔,只是把参事的位置空出来,我来考虑新的平衡。”

  晋王府的知政事头衔,就等同于朝廷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只有拥有知政事头衔,才能进入参事楼出任参事。

  虽然薛长寿作为高官发生了和普遍百姓争妻夺子一事,在私德上略有亏欠,但郭宋免去他的参事之位却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实在郭宋在参事楼的构成上考虑已久。

  参事楼的七位参事,包括长史潘辽、左司马杜佑、右司马张谦逸、肃政台令曹万年、肃政台丞薛长寿、白虎堂令刘梓、天策楼长史张裘安,这七人大部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臣,资历深厚,基本上都是河西帮,这就让其他势力略有微词。

  作为晋王,郭宋必须要考虑平衡,不能太偏向一方,所以这几个月他一直在考虑换相,他考虑的是薛长寿和刘梓,正好薛长寿出了这件事,使郭宋换掉薛长寿变成顺理成章了。

  当天下午,郭宋颁布了晋王令,批准薛长寿辞去知政参事一职,参事就是相国,薛长寿去相意味着参事楼内出现了一个名额,立刻便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

  ……

  西安门大街六条街上千座店铺,店铺产权一分为二,其中三成归户部司市署所有,就是官方所有,另七成郭宋用来赏赐有功之臣,像薛长寿给周平安的一座铺子,就是郭宋赏赐给他。

  私人店铺中,拥有量最大的是张雷家族和李安家族,他们得到的店铺实际上是工程款的折现,他们拆除汉长安城内民房,平整土地,挖掘湖泊和槽河,修建官舍,耗资近二十万贯,都是他们自己掏的腰包,晋王府没有给他们一文钱,最后每人给了西安门大街一里的土地,算下来每人都有八十余家店铺。

  当然,店铺最多还是郭宋本人,他拥有近两百家店铺,但几乎一半都分给了家人,他大姐郭萍得了三十间店铺,薛涛得了三十间店铺,独孤幽兰得了二十间店铺,敏秋比较受宠,她也得了二十间店铺,至于她们怎么分配给自己家人,郭宋不干涉。

  西安门大街靠南面西临街有一座天悦酒楼,占地约两亩,这是窦家投资的一座酒楼,店铺所有权是归独孤家族,窦家用每年两千贯钱的租金租下来。

  这里地段好,生意相当兴隆,每天都要到两更时分才关门打烊,每个月能挣上千贯钱,扣去各种食材、人工、房租,窦家一年至少能赚五千贯钱。

  黄昏时分,在天悦酒楼三楼的一间雅室内,窦仪和独孤立秋靠窗相对而坐。

  “谁也想不到,从前的荒草之地竟然变成如此繁华。”窦仪望着窗外林立的房舍感叹道。

  独孤立秋淡淡道:“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吧!像皇家未央宫,居然拆除了围墙,成为普通百姓都可以去游玩的园林,从前破烂不堪的长安老城重换新颜,还有城墙根的官租房,贫苦百姓有了立锥之地,但这些都是其次,更重要是废除宵禁,拆除坊门,彻夜开启城门,长安整个商业之繁盛,一百多年来从未有过,让我看到了一个盛世的重新来临。”

  “是啊!比起成都的暮气沉沉,长安才是天下希望之地。”

  窦仪给独孤立秋斟满一杯酒,笑道:“今天请贤弟来喝酒,其实是想和贤弟聊聊朝中之事,听说薛长寿今天去相了?”

  “兄长的消息很灵通嘛!晋王令下午才颁布,你就知道了。”

  “这是大事啊!空出了一个相位,贤弟不想争取一下?”

  独孤立秋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兄长请我喝酒,就是为了这件事?”

  第八百一十二章 势力代表

  窦仪没有直接回答他,他斟满一杯酒,端起酒杯笑问道:“你这个资政参与过重大政事决策吗?”

  独孤立秋笑了笑道:“决策恐怕没有,但很多重大政事晋王殿下确实事先咨询过我,比如开放未央宫,原本是开放未央宫和芙蓉园,我劝说晋王殿下,与民太多反而会被民所轻,未央宫是前朝旧宫,一般都是直接拆除,不过开放也无所谓。

  但芙蓉园是皇家园林,恩多威寡会使民众轻视皇权,久而久之会导致百姓不服政令,恩威并施方是长久之道,晋王殿下采纳了我的建议,只开放未央宫,芙蓉园将来可能会有限制开放。”

  “什么叫有限制开放?”窦仪不解问道。

  “就是只对特殊人群开放,应该是指五品以上官员,像兄长没有官职,但有爵位也可以携家人去踏青。”

  “这个限制不错!”

  窦仪赞许道:“既笼络了官员,同时也不至于糟践皇家园林,当年明皇在位时,好几个大臣都提出了类似建议,但因为李林甫坚决反对,最后才不了了之,最后不一样便宜了安史乱贼?”

  “还有攻打洺州,我也提出了步步为营的建议,虽然晋王殿下没有明确答复我,但他现在采取的策略就是步步为营。”

  独孤立秋得意笑道:“所以我这个资政还是有意义的,并不是白拿一份俸禄。”

  “贤弟,话不能怎么说,入参事楼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我们整个关陇世家的利益,我们现在就是落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遭犬欺。

  关中的庄园没有了,曲江的园宅也没有了,西安门大街出现后,东市和西市的生意大减,收入受到严重影响。

  以前子弟从军至少是校尉,做官至少是七品,现在晋王朝廷中根本就看不到关陇世家子弟,军队中的校尉以上将领更是只有凤毛麟角。

  衰落的根本原因是关陇世家没有了政治地位,朝廷也就没有人帮我们说话,贤弟,大家都指望着你能入选参事楼,帮我们这群破落贵族说说话。”

  窦仪一口气说了很多,独孤立秋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劝自己争取入相,成为关陇世家的代表,但他也难办啊!

  独孤立秋微微叹息一声道:“就算我有这个心,但他是我女婿,我必须要考虑避嫌,我觉得还是资政这个职务最适合我,让兄长失望了。”

  窦仪见无法说服独孤立秋,他起身拍了几下巴掌,隔壁的小门忽然开了,一下涌进来四五个人,有赵氏家主赵关山,侯莫陈氏家主侯莫陈森,长孙氏家主长孙泰,达奚氏家主达奚宽以及窦元柱等等,看得独孤立秋目瞪口呆。

  他终于醒过味来,指着窦仪笑骂道:“你这个老猴子,居然在隔壁埋下了刀斧手,你怎么不摔杯为号?”

  窦仪嘿嘿一笑,“对付你就必须用群殴战术!”

  众人也不客气,直接在桌边坐下,命令酒保上酒,赵关山逮着独孤立秋吐苦水道:“西安门大街开出来后,西市还好,东市客源直接减了四成,我们的店铺都在东市,这下损失惨重,我们赵家开了八十多年的彩帛铺第一次亏本,不行,你必须要转让一间西安门大街的铺子给我。”

  侯莫陈森也道:“我们在成都的商铺都关门了,商人北撤,生意做不下去,损失太大了,独孤兄,你要帮帮我们,我们希望能恢复关中的庄园,要不然只能坐吃山空了。”

  长孙泰也拉住独孤立秋诉苦道:“我们的消息都太晚,西安门大街修好了,我们才知道店铺早已经分完了,还有,取消宵禁后和门禁后,城外的土地大涨,我们想下手买,但已经晚了一步,像杜家、韦家和河东世家都提前下手,赚大了,以前我们都是最先得到消息的,现在我们和市井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

  达奚宽也嚷道:“我有一个孙子在晋军已经从军两年了,到现在还是旅帅,简直太过份了,我们在朝廷没有话语权,独孤兄必须站出来。”

  这些关陇世家回到长安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势,他们从前的一切特权都消失了,财产遭到严重损失,让他们痛定思痛,也让他们追悔莫及。

  他们才深深意识到李唐王朝对他们重要性,他们和李唐皇室的关系都像皮和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早知道先帝在位时,他们就应该全力扶持,支持李唐光复天下,虽然会耗费大量金钱,但至少他们的权势还在,可现在已经晚了。

  关陇世家们不得不面对现实,南唐宦官集团对他们的敌视,朱泚王朝对他们的仇视,相比之下,只有郭宋对他们比较宽容,他们也只能在郭宋这里打开局面。

  帮助独孤家族在朝廷中有一席之地,就成了目前最现实的操作,让独孤家族成为关陇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代表。

  独孤立秋被吵得头昏脑胀,他夸张地摆摆手,“拜托各位不要吵了,听我说几句!”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独孤立秋长长出了口气,“有几件重要之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们,一直没有机会,索性现在告诉大家。”

  他看了众人一眼道:“第一,不要想着恢复关中的庄园,那是朱泚干的好事,但晋王乐见其成。

  各位,晋王殿下不止一次告诉我,安史之乱爆发,以至今天的唐朝衰落,根本原因就是唐朝没有制止土地兼并,才会有今天的恶果,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厉打击土地兼并,以后不管是关中还是其他地方,都不会允许出现五十顷以上的庄园,包括他自己庄园的土地,他也全部分配给了佃农。”

  “没有土地,我们怎么办?”长孙泰问道。

  “商业!”

  独孤立秋果断道:“晋王殿下鼓励大家从事商业,从事工场制造,鼓励矿山开发,鼓励造船,将来你们的地位和财富只能从商业中得到。”

  独孤立秋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又道:“大家怎么不理解呢?我们就算拿到庄园,可谁给我们种地?农民有自己的土地,多余的农民会进城赚钱,以后佃农会越来越少,租子会越来越低,甚至不收租给别人种都不一定能找到人,各位买土地会越来越不合算,甚至会亏掉老本。”

  达奚宽叹口气道:“无论如何,如果在朝廷中有人替我们说话,也不至于我孙子从军两年都还是个旅帅。”

  “达奚,你孙子主要是没有军功,以前咱们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很清楚,子弟们都是先在宫里当侍卫,混了四五年资历再从军,然后个个都是校尉郎将了。

  现在就没有侍卫这个职位了,若武艺超群,我建议去考演武堂,在演武堂学习两年,出来就是旅帅,有了军功就容易提拔,我给大家说,连晋王殿下的亲外甥也在演武堂学习,现在还当个打杂小兵,如今是靠本事靠资本吃饭的时代了,大家赶紧转换头脑,有钱去投资,我们家族在太原开的纺织工场已经有三千台织机,我还准备办一家造船场,我还准备去安西买土地种棉花……”

  “等一等!”

  窦仪打断他的话道:“你刚才不是说,要严厉打击土地兼并吗?”

  独孤立秋嘿嘿一笑,“中原是打击土地兼并,但边疆是鼓励买地种小麦种棉花。”

  “那人工呢?”

  “去请当地人种植,或者在中原临时高价招募,总会有人去的,这种短工不像佃农,佃农是看不到希望,所以招募不到人,但打短工是赚钱,会有不少人愿意去。”

  窦仪叹口气道:“给我留两成份子,我也参加!”

  “我们也参加,独孤兄给我们也留一成份子。”

  众人都苦于找不到出路,但独孤立秋这里却机会多多,大家便想着依靠独孤家族来赚钱了。

  独孤立秋点点头,“我准备先投下三十万贯,然后拿出五成的份子分给大家,我们一起去开拓安西,说不定我们在安西能找到出路。”

  第八百一十三章 家有贵客

  夜幕中,众人乘坐各自的马车返回了府宅,今天达成最实质的共识主要有两点,一是大家共同投资安西种棉花,初步商定先投资五十万贯,其中独孤家族和窦家合拿一半,另一半则分给其他关陇世家。

  而另一个共识,是独孤立秋答应替每个家族租一间沿街的铺子,可能买不到,但可以替他们长期租下来。

  窦仪和兄弟窦元柱合坐一辆马车,窦仪已年近七旬,他现在只是名义上的家主,家族的事情基本上都交给了兄弟窦元柱打理,他今天出来是因为要和独孤立秋会面,这个面子他不能不给。

  马车在疾速奔行,光线时亮时暗,窦仪多喝了几杯,正闭眼坐在位子上休息。

  但窦元柱却显得心事重重,以后窦家就是由他来掌管,他的压力比较大。

  “大哥,独孤立秋真的不肯去争这个位子?”窦元柱低声问道。

  窦仪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他淡淡道:“你信他的话?他怎么不想,他只是怕争夺失败,面子上挂不住,我和他四十年的交情,又是亲家,我会不了解他?”

  “我听说独孤偏妃怀了身孕,如果她生下男孩,将来不是没有希望成为世子,如果独孤偏妃的儿子成为天下之主,那我们关陇世家……”

  不等窦元柱说完,窦仪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赶紧丢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想都别想,郭宋是什么人,会让你的想法得逞?你以为一百多个李氏皇族都是怎么死的?张云的军队躲在成都做什么?

  我告诉你,郭宋一半是佛一半是魔,他若发现你有这个想法,所有的关陇世家都别想活了,他肯定会斩尽杀绝。”

  窦元柱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多说了,半响,窦仪又道:“独孤立秋已经说得很清楚,郭宋帮助我们逃离蜀中,其实也是看中了我们的财富,只是他不像李适和阉党那样低级,直接抢夺我们的财富,他是想要我们投入财富发展商业和制造工场。

  你以为独孤立秋向安西投入巨额本钱是他自己的想法?一定是郭宋要求的,我们只管跟着独孤家族就是了,独孤家族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回头会告诉大家,大家集中精力低调赚钱才是王道。”

  “可是我们投入财富赚钱,郭宋能得到什么?”

  “他能得到的东西多了,我们赚钱也是替他创造繁荣,百姓就有机会挣钱,可以安居乐业,他还可以通过收税来分享我们赚取的利润,我算是想通了,只要我们不要轻易涉及朝廷权力斗争,低调赚钱,同时让郭宋能从我们赚取的利润中源源不断分得利益,那我们就能长久。”

  窦元柱低低叹息一声,没有政治势力,再有钱也只能是被屠宰的羊,但大哥听不进自己的意见,他只能把这话憋在心中了。

  ……

  一早,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驶入了晋王宫,这是王宫内的马车,专门负责迎送贵客。

  王妃薛涛带着女儿郭薇薇站在迎春台前,郭薇薇掂着脚尖,伸长脖子向远处马车甬道望去,这时,马车出现了,郭薇薇激动得跳起来,“娘,她来了!”

  能让薛涛亲自等待的人,正是以唱歌和美貌名动天下的刘采春,当然,薛涛还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郭薇薇是刘采春的崇拜者,听说她要来王宫做客,郭薇薇激动得一夜都没有睡好。

  马车在迎春台前缓缓停下,一名侍女上前开了门,身穿一袭雪白长裙的刘采春从马车里走了出来,顿时呈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美,让郭薇薇再次感到迷醉。

  刘采春无论是盛装出行,还是简单的打扮都有一种难以言述的美,郭薇薇还不知道,在后世,这就叫大明星的气质和气场。

  刘采春已经见过一次薛涛,她深深施个万福礼,“民女采春参见王妃!”

  薛涛上前挽住她的手笑道:“我给你说过了,不用这么客气,我请你来做客,你就当回自己家一样。”

  刘采春心中苦笑,这可是晋王宫,哪里能像回自己家一样,但王妃的客气她又不能纠结太多,便笑道:“那就打扰王妃了!”

  薛涛又给她介绍女儿,“这是小女薇薇,她很崇拜你,昨晚激动得一夜没睡好。”

  她又对女儿道:“给大娘子打个招呼!”

  郭薇薇紧张得手不知道放哪里好,屈膝行一礼,结结巴巴道:“欢迎大娘子来我家做客。”

  刘采春嫣然一笑,“好可爱的小娘子,你也喜欢唱歌吗?”

  “我不太会唱歌,我喜欢绘画,娘说大娘子水墨画得好,让我向大娘子学习!”

  “我哪里画得好,你娘太夸赞我了,不过我真是喜欢绘画,一路看到很多优美的风景,又怕忘记它,只好想办法把它们画下来。”

  “我也是!”郭薇薇拍手激动道。

  这时,一辆宫内的轻便敞篷马车驶来停下,薛涛笑道:“薇薇,你就代表娘陪同大娘子在宫里走走,欣赏一下风景,等会儿来相辉楼。”

  “好!大娘子请上车。”

  薛涛又对刘采春笑道:“这王宫我们都没有她熟悉,大娘子随她走走,然后来相辉楼,我们住在那里,在那里也给你安排了房间。”

  “多谢王妃!”

  “去吧!我们呆会儿再见。”

  薛涛目送敞篷马车去了,她才登上另一辆马车,吩咐道:“回相辉楼!”

  ……

  刘采春跟着一名宫女前往她的住处,她心中还是有点紧张,她在江南颇有名气,也接触过不少达官贵人,像两浙道观察使韩滉,淮南节度使陈少游,苏州刺史韦应物,越州刺史韩皋等等,甚至连江南东道节度使刘洽,淮西节度使李希烈他也见过。

  这里面除了李希烈因不满她唱歌有讥讽内容而鞭打了她爹爹外,其他官员个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去年初,陈少游暗示她陪寝,被她婉言回绝后,他也没有强迫自己,而是派人把她送走。

  她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但不知为什么,她来晋王宫却有点紧张,虽然是王妃邀请她,她总会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晋王郭宋。

  刘采春没有见过郭宋,但她却久闻其名,如雷贯耳,在几乎所有的宴会中,无论高官们会饮,还是商家们聚宴,甚至在村头的百姓野炊,郭宋这个名字都是被提到次数最多,基本上就是整个宴会的话题。

  有的人对他推崇万分,说他是天下苍生的希望,有的人恨他入骨,骂他是乱臣贼子,百姓们则盼他到来,可以买到百文钱一斗的盐,商人们则把他视为商人庇护神,四时焚香礼拜。

  刘采春耳朵都听出了老茧,却从未见过郭宋长什么样子,只是听他还年轻,才三十余岁,估计也差不多,他长女才十二三岁,他应该老不到哪里去?

  今天她却来到了郭宋的家,尽管是王妃邀请,但她既紧张,又期待,她很想亲眼看一看,这位名动天下的枭雄究竟长什么样子。

  但有一点她比较相信,郭宋应该不会太凶狠。

  她家乡有句俗话,慈父无恶男,意思是,宠爱女儿的男子都比较心地善良。

  从郭薇薇身上她就看得出来。

  侍女带她来到一座偏阁,走上二楼,这里有四五间雕梁画栋的屋子,其中两间是套间,外面是宽敞的起居房,里面是卧房,旁边两间是丫鬟屋。

  “刘姑娘,这就是你的房间,这座小楼一直没有人住,昨天才收拾出来。”

  “楼上是什么?”刘采春见还有梯子向上,便好奇地问道。

  “楼上是空房,布局和这里差不多,不过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刘姑娘就暂时住二楼吧!”

  刘采春点点头,她走进起居房,各种家具都是新的,地上、桌上、墙上都清扫得一尘不染。

  她十分爱整洁,房间里的干净令她十分满意,侍女笑道:“姑娘可以去窗边看看,外面景色不错。”

  刘采春走到窗前,只见一面碧波如镜的湖面出现在她眼前,她顿时眼前一亮,脱口赞道:“好美!”

  湖中心有座很大的湖心岛,里面亭台楼阁,奇山异石,掩映在茂盛的树丛中,俨如神仙居所。

  她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赞道:“如果能住在这里,这辈子都没有白过了。”

  这时,一名侍女进来,给她行一礼,“王妃请姑娘去主楼!”

  刘采春点了点头,她心中也存有太多疑问。

  第八百一十四章 新聘西席

  刘采春跟随侍女来到了王妃薛涛的书房,她走上主楼的三楼,薛涛迎上前笑道:“住处怎么样,还满意吗?”

  刘采春连忙欠身道:“非常好,风景如画,简直美不胜收,多谢王妃安排!”

  薛涛笑道:“去我的书房说话吧!”

  薛涛把她领进书房,刘采春有点惊讶,很少听说女人有书房的,当然不是绝对没有,她自己也有书房,父亲在船上专门安排一间船舱给她当书房。

  王妃的书房十分大气,被一幅六扇的白玉紫檀架屏风一隔为二,陈少游也有一幅四扇楠木架屏风,他常常吹嘘是无价之宝,但和王妃的屏风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无论玉质、木制、高度、宽度、数量都远远不如,而且她发现屏风的上画竟然是阎立本和吴道子的真迹,由张旭题的字。

  她顿时被吸引住了,走上细细看了又看,简直要痴迷了,薛涛笑道:“这原本是放在我夫君的书房,是夫君的宝贝,我也着实喜欢,就把它抢过来了。”

  刘采春这才想起这是王妃书房,她恋恋不舍收回视线,听说是抢过来,她好奇地问道:“王爷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薛涛不解。

  刘采春小心翼翼道:“您刚才说把它抢过来,他……他不生气吗?”

  薛涛咯咯笑了起来,“夫君生气也没有用,吵架争不过我,打架也打不过我,再舍不得也只能乖乖拱手想让,我说我就喜欢这屏风,他没法子,还得给我背上来的,我不喜欢别的男人进我书房,只能由他亲自替我效力了。”

  刘采春听得有些凌乱,这和她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啊!

  薛涛见她眼中迷惘,知道她感到困惑,不过这种事情也解释不清楚,就像她母亲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一样,她也懒得解释了。

  “我的书房有整整三大间,其中两间是书库,我就不带你去看了,我们去外边坐。”

  两人走出房间,外面是一座榭台,榭台不大,却能饱览湖光水色,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宽大的坐榻,可供三人就坐,角落是一只兽头青铜香炉,里面淡淡地燃着乳香,香烟袅袅,可驱蚊虫。

  两人在软榻上坐下,面前是一座桌案,上面木盘子里摆放着几枚拳头大小的精美玉石,晶莹白腻的玉石表面还有色彩艳丽的红皮。

  “这是玉?”刘采春指着几块玉石道。

  薛涛笑着点点头,“这是昆仑玉籽料,我夫君叫它于阗籽玉,它出产在于阗镇,它和我们平时见到了玉佩玉环之类不一样,这是天然原石,没有经过任何雕刻打磨,是完美无瑕的羊脂美玉,红色的皮子也艳若朝霞。”

  刘采春拾起一块仔细看了看,赞叹道:“真的白腻若羊脂,美玉无暇!”

  “你若喜欢,回头我送你一块,我夫君收藏了很多,但大半都归我了,我也非常喜爱它们,它们就是天地精华凝结而成。”

  “那就谢谢王妃了!”

  侍女给她们送来煎茶,薛涛笑道:“尝尝长安的茶,和江南相比如何?”

  刘采春端起茶盏细细品一下,她惊讶道:“这是皎然大师的茶!”

  “你居然能品得出来?”薛涛目光中充满了赞许和好奇。

  刘采春笑道:“我常和陆羽大师、皎然大师论诗,师父李治也在,论诗就必然喝茶,陆羽大师的茶很重水质,必须用山泉之水,煎出的茶有一种灵性,用越瓷官窑的茶瓯更好一点。

  而皎然大师的茶更注重茶质本身,常用井水,茶味醇厚,一般用白瓷,更显得茶色如墨,瓷白如雪,黑白相映,所以一品就知道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还要讲究水、茶、器统一,以前的茶都白喝了,我夫君更喜欢用竹筒子喝奶茶,牛饮一样。”

  刘采春掩口一笑,问道:“怎么不见晋王殿下?”

  “一般白天见不到他,晚上会回来吃饭,如果遇到战事,几个月不见都是常事。”

  说到这里,薛涛收起笑容,沉吟一下道:“这次请你来府上盘桓几日,其实是有事相求。”

  “可是为女公子之事?”

  刘采春已经猜到了,请自己来一定是为了郭薇薇。

  薛涛点点头,“我想请你能教习小女绘画,她从小酷爱绘画,都是我教她,但感觉她和我的风格不同,她更适合水墨画,我擅长人物工笔画,我知道刘姑娘的水墨画不错,能否指点小女一二?”

  刘采春有点为难,如果她来王宫当西席,就无法在长安表演了,但王妃盛情难却,而且她也很喜欢住在这里。

  也罢,就让别人唱吧!他们伶戏团能唱歌的歌伎也有好几人,在江南也很有名气,就把出名长安的机会留给她们吧!

  她想了想道:“最多也只能一两个月,时间太长不行,我们要回江南。”

  薛涛笑道:“那就讲好了,两个月,我付姑娘一千贯钱润笔。”

  刘采春吓一跳,连忙摆手,“太多了,百贯足矣!”

  “这个你就别管了,你应该还有侍女行李吧!收拾一下搬过来。”

  “已经收拾好了,贴身丫鬟只有一个,叫做小萝卜,王妃派人把她和行李接过来就是了,我会写一封信给爹爹说清楚情况。”

  这时,薛涛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姑娘可是已成亲,家有夫君?”

  刘采春已经二十岁了,在她这个年纪没有成婚的很少,但薛涛有女人的直觉,刘采春还是处子之身。

  刘采春俏脸一红,摇摇头道:“原本和越州周家伶戏团的公子有过婚约,但两家因为竞争缘故,关系恶化了,周家去年索性退了婚,我目前尚未婚配。”

  薛涛心中松了口气,笑道:“好吧!我让薇薇过来拜师。”

  ……

  郭宋回到府中已经很晚了,他参加了参事楼关于明年春天科举的安排讨论,这是明年开春的头号大事,大家一直讨论到晚上。

  他回到书房疲惫地坐下,身体倒还不累,主要是事情太多,让他头痛不已。

  这时,薛涛端了一盏热茶进来,关切地问道:“吃饭没有,我让厨房送过来。”

  郭宋摆摆手,“吃过了,大家吃了便餐,肚子倒不怎么饿,不用忙了。”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有点惊讶道:“怎么是白瓷?”

  “我今天才知道,喝皎然大师的茶,要用白瓷,茶汤如墨,白瓷如雪,喝起来更有雅致。”

  “倒也配得好,是谁教娘子的?”

  “刘采春,夫君见过她吗?”

  “就是那个很有名的江南歌姬,听说过,但没有见过,张雷说她要在长安表演一个月。”

  “恐怕她不会表演了。”

  薛涛笑道:“她现在就住在我们府上!”

  郭宋愣住了,半晌道:“娘子请她来唱歌?”

  薛涛又好气又笑,明明就是夫君提议把她请来教薇薇绘画,这会儿他又忘记了,有口无心啊!

  “她是江南有名的才女,不仅歌唱得好,诗写得好,水墨画更是一绝,我已经正式聘请她为西席,教授薇薇绘画,为期两个月。”

  郭宋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说过此事,他迟疑一下又问道。“那薇薇愿意吗?”

  “薇薇很崇拜她,今天下午已经开始上课,两人相处非常融洽,她就住在白荷楼,夫君要不要去看看她?”

  郭宋一转身,白荷楼就在他书房旁边,相隔十几丈,透过窗户,果然看见一直闲置的白荷楼内亮灯了,似乎有人影晃动,在收拾床铺。

  “现在太晚了,改天吧!改天再去拜访她,她毕竟是薇薇的师父,我应该见见她。”

  薛涛心中暗暗好笑,夫君并没有听懂自己话语中的戏谑之意。

  郭宋没有把刘采春放在心上,是因为张雷告诉他,刘采春已经三十多岁了,三十岁以上的女人,恐怕除了应采和外,其他人他都没有兴趣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晚来春急

  次日天不亮,郭宋和妻子起了床,两人稍微梳洗罢,一起来到了饭堂,他们来得稍早,大家都还没有起来,只见饭堂桌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穿一件绿底红上衣的襦裙,头梳堕马髻,侧影极为俏丽。

  当郭宋夫妇走来时,年轻女子正好扭过头,和郭宋目光相对,郭宋着实心中一动,女子长得面如桃花,白腻如玉,五官精致无比,尤其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对黑瞳俨如宝石一般明亮,又仿佛潭水一般深邃。

  这样美貌无比的女子,很少有男人对她不动心,郭宋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和其他有教养的男子一样,动心归动心,却不会利用权势去霸占。

  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刘采春,不由心中暗骂张雷信口开河,这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吗?

  女子正是刘采春,薛涛让她一早过来吃早饭,却忘记告诉她具体时辰。

  她看见了薛涛夫妇,连忙起身赧然对薛涛道:“我不知道时间,怕迟到无礼。”

  薛涛拍拍额头,歉然道:“是我不对,忘记告诉你具体时间了,因为夫君卯时正要到官署,所以我们一般卯时用早餐,你不用这么准时,卯时前后就行了,迟到一会儿无妨,你看现在已是卯时了,大家还没来了呢!”

  薛涛话音刚落,家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薛涛连忙招呼大家坐下,刘采春借这个空,偷偷看了一眼郭宋,郭宋也在微笑着看着她呢!

  刘采春俏脸一红,连忙移开目光,心中怦怦直跳,暗暗忖道:‘他还是真是年轻啊!长得那么高大威武,难怪他的女人能在他保护下过得那么舒适。’

  薛涛吩咐侍女开饭,又回头给丈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刘姑娘,她在教薇薇绘画。”

  刘采春上前深深施一个万福礼,“民女刘采春参见晋王殿下!”

  郭宋笑道:“小女顽劣,多谢先生教导!”

  “殿下谦虚了,薇薇很有绘画天赋,心中自有山川丘壑,将来必能成为名家。”

  薛涛笑道:“先坐下吃饭,慢慢再说!”

  这时,郭薇薇拍着身边椅子喊道:“师父,坐这边,这边!”

  刘采春对郭宋嫣然一笑,坐到郭薇薇身边去了。

  薛涛小声对丈夫笑道:“这个小马屁精,今天就不给爹爹搬椅子了,改了效忠对象。”

  郭宋呵呵一笑,坐了下来,一家人开始吃早饭了。

  郭家的规矩不严,比较随意,吃饭时说话也无妨,长子郭锦城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请问大娘子,彩船上的吞刀是真的吗?我爹爹说,刀其实会缩进中空的刀鞘中,是一种戏法。”

  他一直对吞刀吐火念念不忘呢!

  刘采春瞥了一眼郭宋,微微笑道:“这个要分场合,比如在街头巷尾给普通百姓表演,他们不会太冒险,确实会弄虚作假,但在正式场合,表演给皇帝或者地方高官看,那就是来真的,真的吞下去,但刀不能太长,也不能锋利,否则会伤着内腑。”

  郭锦城顿时高兴了,“我就说嘛!肯定有这种真本事。”

  郭宋喝了口茶,又笑问道:“郭姑娘,我听妻子说,令师是李治?”

  刘采春点点头,“是的!师父教我写诗绘画,两年前便离开江南,不知所踪,我一直很惦记她老人家。”

  薛涛反应极快,立刻询问道:“莫非夫君知道李治的下落?”

  郭宋点点头,“我不仅知道,我前两天还见到她了。”

  刘采春顿时又惊又喜,“我师父也在长安?”

  “她在长安玉真宫静修,法号云岫真人。”

  刘采春心花怒放,她师父的法号就是云岫真人,她还担心自己见不到师父了,没想到她竟然也在长安。

  薛涛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宋一眼,淡淡道:“过两天我也正好想去玉真宫看看,我陪采春一起去吧!”

  “娘,我也去!”郭薇薇连忙报名道。

  薛涛点点头,“好的,一起去。”

  薛涛有一种直觉,她感觉丈夫在外面还有女人,她为此询问了郭玉娘,郭玉娘不敢隐瞒,含含糊糊告诉她,玉真宫宫主应采和是她的师叔,武艺高绝,只为晋王一人效力。

  薛涛立刻明白了,应采和是什么人她当然知道,在长安就是出了名的女魔头,杀人不眨眼,在成都更是以心狠手辣出名,没想到她竟然被丈夫降服了。

  薛涛知道丈夫从不去青楼,更不会在外胡来,就算攻灭沙陀、葛逻禄,它们的公主王妃也从来不碰不沾,一直坚守自己的原则。

  薛涛就想亲眼看一看,这个应采和究竟长什么样子?居然能让丈夫破了戒。

  ……

  吃罢早饭,郭宋去了官署,刘采春带着郭薇薇去了画室,张敏秋的孩子有点咳嗽,她去照顾孩子了,薛涛邀请独孤幽兰来到自己书房,两人在榭台坐下,侍女给她们上了茶。

  “怎么样,反应大吗?”薛涛关切地问道。

  独孤幽兰轻轻抚摸着腹部笑道:“还好,生过一次,这次感觉就好得多,已经有胎动了。”

  “其实我也还想再生一个,但总是怀不上,也只能顺其自然了。”薛涛喝了口茶,苦笑一声道。

  “那个刘采春……”

  独孤幽兰迟疑一下笑道:“大姐不会只想让她教小薇绘画那么简单吧?”

  “你也看出来了?”薛涛笑道。

  “不光是我,敏秋也看出来了,敏秋说如果只是一两个月的缘分,你绝不会让她和我们同桌用餐的。”

  “还是敏秋了解我,不错,我确实想让刘采春进门,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灵气,这不是化妆出来,而是天生的灵气,我第一眼就看中她了,更难得她这么大的名气,还能守身如玉,对权贵的非分之念不假辞色,人品可贵。”

  “但她的出身是不是太低了一点。”独孤幽兰担心道。

  “其实我要的就是她的出身。”

  薛涛轻轻叹息一声,“我爹爹给我暗示几次了,说夫君内官太少,不合礼制,让天下人笑话,但我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是想让夫君收裴家之女入宫,应该是裴家的意思。

  可收了裴家之女,是不是还有关中韦家之女?还有河西李家之女?是不是还河北崔家之女或者卢家之女?是不是还有江南世家之女?没完没了,我可不希望好好的一个家变成权力角逐的战场。”

  “所以大姐就想先下手为强,用刘采春堵住后面人的路子?”

  薛涛点点头,她迟疑一下又道:“其实夫君外面还有个女人,用刘采春进来也是为了堵住她的非分之念。”

  “夫君外面还有女人?”独孤幽兰大吃一惊。

  “这个女人你应该知道的。”

  “是谁?”

  “应采和!”

  “啊!那个女魔头。”

  独孤幽兰大吃一惊,她在独孤家族的飞狐卫呆过一阵子,和应采和打过交道,她知道那个女魔头杀人如麻,而且心狠手毒,一旦她执行任务,连妇孺都不放过。

  她顿时急了,“大姐,绝不能让那个女魔头进来,她的血腥太重了。”

  “绝对!”

  薛涛目光中充满了冷毅之色,“如果夫君敢让她进来,我就把王妃之位让给她,我去出家!”

  “但夫君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吧!”独孤幽兰又道。

  薛涛点点头,“从目前看来,她好像只是夫君的一个女刺客,夫君和她关系似乎也只是一种驭下手段,她现在是玉真宫宫主,夫君并没有让她进门的想法,但就怕万一,则天皇帝不是也去感业寺出过家吗?”

  “要不大姐就和夫君摊牌吧!”

  “不行!这种事情不能摊牌,尤其涉及那个女魔头,一是我没有证据,其次是直觉告诉我,夫君和她的关系,只是为了驾驭她的一种特殊手段,和我们的关系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到这,薛涛叹口气,“夫君是享配东宫之礼,但自古就没有三个人的东宫内官,我一直很愧疚的。”

  “当年隋文帝还只有我姑祖皇后一人呢!”

  独孤幽兰有些不以为然,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大姐说得对,夫君从不在外面乱找女人,这个应采和应该并没有违背他的原则,否则他也会告诉我们,至少会告诉大姐。”

  “应该就是这样了,相信我们的感觉都不会错。”

  这时,一名侍女上前给独孤幽兰行一礼道:“启禀次妃,独孤家主有事求见!”

  第八百一十六章 暗潮涌动

  独孤家主正是独孤立秋,独孤幽兰的父亲,此时独孤立秋正负手在东阙楼的贵客堂内来回踱步,他考虑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参与竞争参事之位,能不能如愿以偿是一回事,但他还是希望郭宋能了解自己的态度。

  既然决定参与竞争,独孤立秋就要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他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他的女儿是郭宋的次妃,可以替自己吹吹枕边风。

  而且从他的竞争对手来看,一个是太原王纮,一个是闻喜裴谞,两人都是家主,都出任过至少从三品的高官,他们二人代表河东家族,还有虢州杨弘,长安韦涣,这两人也是著名世家的家主,他们代表关中世家的利益。

  但关中世家已经有了杜佑,杨家和韦家应该都不会考虑了,主要是河东世家,王纮或者裴谞,再有一个是河西李阳春,目前出任凉州刺史,他代表河西李氏,但河西派在参事楼已经太多,而且张裘安就是河西安家的女婿,张裘安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了河西世家的利益。

  所以河西世家也可以不用考虑,关键就是河东派,如果自己不争取,那么这次接替薛长寿的人,不是王家就是裴家了。

  独孤立秋也觉得自己有希望,毕竟关陇世家财力雄厚,而且在李唐社稷中的分量不轻,郭宋也会考虑拉拢关陇世家才对,关陇世家中除了自己,还真没有别人更适合了。

  这时,独孤幽兰带着两名侍女走进了贵客堂,独孤立秋连忙上前行礼,虽然对方是他小女儿,但毕竟这里是晋王宫,不是自己的独孤府,尊卑有别,他须表示尊重。

  “父亲请坐!”

  独孤幽兰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忽然跑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立秋坐下关心地问道:“听说你又有了身孕,身体还不错吧?”

  “一切都很好,父亲不用挂念。”

  “那我就放心了,你娘去世得早,我又太忙,一直以来给你的关心太少。”

  独孤幽兰鼻子微微一酸,摇摇头道:“夫君对我很好,疼爱有加,大姐对我也不错,俨如亲姐妹,我还有雁儿,父亲只管保重好自己,不用太担心我。”

  独孤立秋勉强笑了一下,他又道:“今天我过来,其实是有事情求你帮忙。”

  “父亲请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尽力。”

  “是这样,前两天薛长寿辞去了参事一职,现在参事楼内只有六人,有了一个名额,我想争取一下。”

  独孤幽兰顿时瞪大了眼睛,“父亲,你该不是想让我去给夫君说说情吧?”

  “实际上我就是这个意思,希望你能帮父亲争取一下。”

  独孤幽兰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婚姻本身就是政治婚姻,大姐告诉过她,夫君之所以对她不错,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关陇世家没有利用她干政,一旦她参与了政治,夫君可能就会疏远她了。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独孤幽兰再清楚不过。

  沉默片刻,独孤幽兰缓缓道:“夫君最反感我们参与朝政权力斗争,如果我替父亲说了好话,不仅以后我的日子难过,而且父亲更不会有希望,相反,我什么都不说,父亲自己去争取,夫君反而会赞赏父亲没有利用我来说情,对父亲更加有利。”

  独孤立秋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女儿说得有道理,有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做不如不做,说不如不说,自己心太急切反而落了下乘,还不如女儿看得透彻。

  独孤立秋苦笑一声道:“既然你为难,那我就不勉强你了,好好过日子,爹爹还是那句话,你过得好,爹爹就放心了!”

  说完,他起身告辞,独孤幽兰也没有挽留,一直把父亲送上马车,望着马车离去。

  独孤幽兰心中忧郁回到薛涛书房,只见她正在收拾,准备出去。

  “大姐要出去?”

  “我去看看小薇,她们在花园那边,要不一起去。”

  独孤幽兰摇摇头,“大姐去吧!我想回房。”

  薛涛见她情绪低沉,便拉着她坐下问道:“你父亲给你施加压力了?”

  独孤幽兰叹了口气,“他向我提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

  “可是你父亲也想角逐相国之位?”

  独孤幽兰惊讶道:“大姐怎么知道?不过我一口回绝了他,他有点不高兴。”

  薛涛苦笑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父亲也给我写来一封信,要我帮助王家争相。”

  “那大姐要帮他们吗?”

  “当然要回绝,我等会儿就写封信,晚上让人送给他,这种事情我们怎么能插手?选相是国之重事,选得良相则国家兴,选得奸相则国家败,我们最好不要把个人利益参与其中。”

  “大姐说得对!”

  独孤幽兰心中的阴郁瞬间消失了,她笑道:“走吧!一起去看小薇绘画!”

  ……

  薛涛的父母目前也在长安,他们住在宣阳坊的老宅内,虽然郭宋想给薛勋安排官宅,但薛勋却婉拒了,他还是觉得住在自己的宅中舒服。

  这两天薛勋也很忙碌,他隔壁人家准备回凤翔老家,打算把房子卖掉,薛勋当然想接手,他这两天就在和隔壁房主讨价还价。

  隔壁房宅不临街,只能从旁边小巷进去,按照现在市价,宣阳坊宅地价格是上宅五千贯一亩,中宅三千贯一亩,下宅两千贯一亩。

  这里面涉及的因素很多,比如是否临街,周围环境怎么样,如果很喧杂,那也卖不了高价,但影响价格最重要因素是面积,面积越大越好,三亩以上才能卖上宅价,一亩到三亩卖中宅价,低于一亩,就只能卖下宅的价钱了。

  薛勋目前住的宅子是三亩地,如果是老两口住,这座宅子面积正好,但他们现在还有一个儿子薛清,已经快满十四岁了,再过五六年就要考虑成婚,三亩宅就稍微紧张了一点。

  所以隔壁准备卖房子,占地一亩半,太适合薛勋了,薛勋志在必得,邻居也摸透了薛勋的心思,价值四千多贯的宅子开价六千贯,这就是接近上宅的价格了。

  傍晚时分,薛勋兴冲冲走了回来,对妻子梁氏笑道:“把最好的眉寿酒开一瓶庆祝庆祝!”

  梁氏眼睛一亮,“莫非房子拿下来了?”

  薛勋点点头,“敲定了,五千贯钱,下午我已经和房东去县衙过户了。”

  “我要去看看房子。”

  梁氏向外便走,薛勋一把拉住她,“别去,人家还没有搬走呢!给他们三天时间,他们收拾东西就直接回凤翔了。”

  梁氏想了想问道:“那隔壁的房子打算怎么安排?”

  “我考虑单独修建一座东院,占地一亩半,正好给清儿,他以后成婚了,就可以住在东院去。”

  说到这,薛勋笑逐颜开道:“快五亩的宅子,可以传家成为祖宅了。”

  梁氏白了丈夫一眼,不屑道:“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女儿是堂堂的王妃,你将来是国丈,最起码也要给你一座园宅,居然要把四亩半的宅子当传家宝,传出去让人笑话!”

  “园宅我不稀罕,关键这座宅子是我的。”

  梁氏一阵冷笑,“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这座宅子真是你挣钱买的吗?它是怎么来的?”

  在丈夫的膛目结舌中,梁氏回房安排晚饭去了。

  “老爷,刚才裴家主派人送来一份拜帖,晚上他要来拜访你,我替你答应了。”

  梁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这个消息顿时让薛勋有点郁闷了。

  ……

  夜里,裴氏家主裴谞如约而来,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长安,裴家在长安有一座宅子,但裴家看好长安的发展,裴谞这次来长安准备再买一座宅子,最好能在西安门大街买一座商铺,家族就有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但裴谞却听到了薛长寿辞相的消息,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在给河东世家腾位置,这个机会,他怎么能不抓住?

  裴家有两个人可以出任参事,一个是裴谞本人,他曾官任从三品鸿胪寺卿,另一个是他族弟裴晏,曾官至集贤殿大学士、黄门侍郎,正三品高官。

  能和裴家竞争这个相位,那就是太原王家和太原薛家,尤其太原薛家是外戚,如果郭宋要任命薛家,应该就是他丈人薛勋。

  薛勋的资历也很深,在成都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尤其他毅然跟随无辜被废的悯宗皇帝前往播州,使他在天下赢得了崇高的声誉。

  不过目前薛勋出任资政,地位也不低,就看他有没有心竞争相位了。

  今晚裴谞来拜访薛勋,就是为了摸薛勋的底细而来。

  第八百一十七章 改变初衷

  薛勋和裴家的交情很深厚,他本人就是得到了老相国裴冕的赏识和推荐才能入职为官,裴家的这份恩情,薛勋一直铭记于心。

  两人进书房就坐,侍女给他们上了茶,裴谞笑问道:“贤弟最近在忙什么呢?”

  “这两天在买隔壁的房子,可以让我这座宅子再增加一亩半,一直在讨价还价,今天好不容易才谈下来。”

  裴谞鼓掌大笑,“真是巧了,最近我也是在看宅子和商铺,哎!今年长安的房价涨得太猛,比去年这时候至少涨了五成,现在最火爆就是贤弟说的这种一亩半的小宅,都是商人在买,贤弟及早买下来是明智的,再拖一拖,我估计还要涨。”

  “这一亩半我买了五千贯钱,我还觉得买贵了。”

  “不贵!不贵!要是被房掮客知道,他们六千贯买下来,七千贯也能出手,你不知道现在的行情,大批成都商人、扬州商人和洛阳商人都集聚长安,尤其大商人有钱,都想在长安买个落脚点,大宅太招眼,小院子又不够住,一亩半到三亩这种小宅是最受欢迎的。”

  “这样说起来,我还是买得合算了!”

  薛勋心中高兴,又问道:“裴兄买到了吗?”

  “宅子是买到了,永乐坊的一座五亩宅,三万贯钱拿下来的,老相国张说家的宅子,但店铺很难买,我想买西安门大街的铺子,主要想买沿河店铺,可那里的沿河店铺实在是一铺难求,有钱也买不到,哎!愁死我了。”

  薛勋犹豫一下道:“我手上倒是有十座铺子,女儿给我的,大部分都租出去,还剩三间,都是沿河的,要不,我租一间给你?”

  裴谞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薛勋手上就有,自己应该想到的啊!他女儿可是王妃。

  “不用租了,就卖给我吧!我用市价加两成买下来。”

  “就怕女儿不高兴,她让我别卖的。”

  裴谞合掌央求道:“那就只卖一间,这点人情,王妃不会说什么的,老友,就帮帮我这个忙吧!”

  “好吧!”

  薛勋点点头答应了,裴家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尤其裴家对自己有恩,自己应该回报裴家。

  “我把沿河东街最大的那间让给你,两亩半的铺子,也不要加成了,按照市价便可。”

  裴谞喜出望外,两亩半可是西安门大街最珍稀的大铺,而且还是沿河街,可以开大酒楼了,这样的铺子再有关系也拿不到。

  他起身躬身施礼,“贤弟的美意,我代表裴家铭记于心。”

  薛勋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兄长言重了,一点财物罢了,不必介怀,裴家数百年世家,何必在意这一点点小恩小惠。”

  裴谞脸一热,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最近他为了找铺子,到处托人,弄得有点心力憔悴,虽然有人愿意出让给他,但都不是沿河铺面,而是二街甚至三街的铺子,不是很满意,最火爆的沿河铺岂是一般人能租到的,没想到书生气十足的薛勋手中就有。

  虽然薛勋不太会说话,但裴谞心中还是十分感激。

  不多时,薛勋的儿子薛清把房契和钥匙给父亲送来,薛勋笑道:“这是裴大伯,还不快见礼!”

  薛清连忙躬身施礼,“晚辈参见裴大伯!”

  “好!好!”

  裴谞笑着打量他,见这孩子长得十分清秀,眉眼神似薛勋,裴谞也知道,薛清其实是薛勋的亲侄子,父亲早逝,被薛勋收养,视为己出。

  毕竟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所以他们才长得那么神似。

  裴谞心中忽然一动,如果能和薛勋结为亲家,就不是搭上王妃的关系了吗?就不知别人想到没有。

  裴谞心中一下子悬了起来,暗骂自己愚蠢,这么好的机会到现在才发现。

  裴谞拉着薛清坐下,笑眯眯问道:“贤侄现在哪里读书?恩师何人?”

  “回裴大伯的话,小侄现在国子学读书,恩师是李老相国,小侄一般是下午去恩师家中接受面聆。”

  “原来是李长源之徒,我和他也是老交情了,令师现在身体可好?”

  “感谢裴大伯关心,恩师身体尚好。”

  薛清不好意思打扰父亲和客人的谈话,便起身告辞。

  裴谞待薛清走了,叹息道:“这孩子温良恭敬,又得李泌提携,将来前途无量,恭喜贤弟后继有人。”

  薛勋最喜欢别人夸他的儿子,他捋须呵呵大笑,“裴兄过奖了。”

  他把钥匙和地契推给裴谞,“这是店铺的地契和钥匙,兄长自己去看,我就不陪同了。”

  这会儿房子和商铺都不重要了,裴谞的心思都在薛清的身上。

  他又笑问道:“不知令郎可曾许婚?”

  薛勋毕竟也是过来人,立刻明白了裴谞的意思,他想和自己联姻,裴家当然不错,名门世家,不是关陇贵族那种豪强世家,更适合他的家风,只是这种事情他要和妻子商议,甚至还要得到女儿同意。

  他沉吟一下道:“不瞒兄长,这两年不断有人提亲,只是孩儿还小,谈论此事尚早,另一方面我也希望他能刻苦攻读,尽早考上科举,不枉我对他的期待。”

  他言外之意就是说,婚姻还没有定,暂时不想那么早考虑,裴谞心中一松,只要还有机会就好。

  今晚,裴谞本想来试探薛勋是否有相国之念,但裴谞忽然发现了比相国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薛勋之子,裴谞就不太好开口谈论相国之事了,这种事谈得好还不错,谈不好就会翻脸,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提。

  又闲谈片刻,裴谞便拿着地契和钥匙告辞了,至于价钱他们都没有提,也没必要提。

  裴谞刚走,梁氏便一阵风似的赶到书房,她急问道:“你把沿河那座大铺子卖给裴家了?”

  “怎么,你自己想开店?”薛勋揶揄妻子道。

  梁氏气得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我原本是想留给儿子的,你懂不懂?”

  薛勋指了指妻子,摇摇头道:“说你是小女人,一点都没错,穷了一辈子,忽然吃到顿肉,就以为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他是王妃的兄弟,至于为一座商铺患得患失吗?再说你手中还有九座店铺,反正都是收租,难道你还想让儿子去开酒楼?”

  “可那是地段最好的一座铺子啊!将来子孙多了,不一定每个人都去做官,有一个人负责家族产业也不错嘛!”

  薛勋点点头,“你用家族产业这个词倒也正确,我告诉你吧!其实还有一座沿街店铺,地段更好,面积更大,涛儿专门留给家族的,过段时间就给我。”

  梁氏松了口气,还有大铺就好,她又问道:“裴家主来就是为了问你要店铺?”

  “那倒不是,他可能是来问问新相国的事情,估计他也想谋那个位置,但又担心我也有那个想法,所以他不好意思开口,不好意思开口最好,上次我替王家询问,被涛儿骂了一顿,我可不想再参与了。”

  梁氏迟疑着问道:“老爷,你真的不想当相国?”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女儿不让,再说,做个资政也不错,对朝廷政务有发言权,又不用管具体事情,平时看看书,玩玩玉,这才是我喜欢的生活。”

  梁氏也想通了,去了播州三年,丈夫的身体垮掉了,医师再三叮嘱,不能太累,她也怕丈夫的身体顶不住啊!

  “涛儿说得对,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太累着了。”

  薛勋沉思一下又道:“裴谞好像很喜欢清儿,他似乎想和我们联姻。”

  “裴家?”

  梁氏也有点动心了,她毕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知道名门世家的分量,她当然愿意儿子将来娶名门世家之女。

  “可是王家也提出了这个想法,你用了拖延的办法,如果答应裴家,王家会不会生气?”

  薛勋脸色略微阴沉,他就是不想答应王家,才说儿子年少,不想过早考虑婚姻之事。

  薛勋反感王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母亲其实就是王家之女,但这里面有难言之隐,他父亲小时候就和王家联姻了,只是薛勋的父亲没什么出息,又是庶子,王家瞧不起薛勋父亲,最后改为把养女许他,后来才知道,所谓养女其实就是王老太太喜欢的丫鬟,收为养女。

  虽然薛勋父母感情很好,但王家对他的父亲的羞辱,薛勋一直耿耿于怀,前些日子,王紘亲自找到他,一方面是道歉,另一方面是希望王妃能帮王家就入相之事说说情。

  看在王家道歉真诚的份上,薛勋帮了王家一次,结果却被女儿写信来骂了一通,‘国之重器,岂能用私利来考量?’

  至于联姻,这不是一次道歉就能解决的,薛勋绝不会答应王家。

  而裴家倒是可以考虑,关键就看裴家有没有诚意。

  第八百一十八章 再度试探

  长安因为没有朝会,官员们的上朝时间比南唐要晚一刻钟,南唐是卯时一刻上朝,也就是六点半,而长安是卯时正,七点钟准时上朝,上朝和上班是一回事,不准迟到,家里有事可以提前请假,或者后来给上司说明情况。

  郭宋乘坐的马车一般是卯时正停驻在官房前,他直接下车走进官房。

  他的官房虽然叫做房,实际上是一组建筑,他的手下关各种参军从事、幕僚从事都有一百余人,处理着大唐晋国庞大繁杂的军政事务,虽然已经被参事楼分走一大半,但每天从白虎堂转来的各种重要事务还是十分繁杂。

  郭宋的官房分为左右外房和内房,郭宋走进官房后,左右两座大堂就是两座外房,各有四十余人,一方主军,一方主政,走进中堂大院子,左右还是两座大堂,左边是书库,而右边是内房,内房的参军从事人数较少,只有十几人,他们主要处理涉密的军政事务。

  穿过中院,里面才是内院,其实是一座小花园,四周有五六间屋子,这里才是郭宋自己的官房,里面有主堂、议事堂、休息房、地图房等等。

  郭宋走进官房主堂,在宽大厚重的桌案前坐下,他坐的是一张宽大舒适的官椅,又叫锦椅,从河西时开始,到现在已经风靡天下,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坐锦椅,甚至大户人家的书房也是摆着锦椅,无论家庭、外面的酒楼等等地方,高足坐具已渐渐成为主流。

  目前郭宋的记室参军有三人,最早是张歉逸,现在已是参事楼的参事,第二个是杜嗣业,他现在出任商州长史,到地方官府磨练去了。

  然后是温邈、卢纶,上月又增加了一人,韦纶,从白虎堂调来,目前这三人都是名门世家子弟,才华出众,韦纶更是有地方官府经验,胆识过人,把一千艘槽船从陈留县送到太原。

  郭宋刚坐下,茶童便送上热茶,温邈便将一叠文书放在桌案上,文书最上面是编制好的目录和摘要,郭宋可以根据自己的关注,从里面选出感兴趣的文书。

  “科举的方案编制好没有?”郭宋问道。

  “启禀殿下,还没有编制完成,卑职昨天催过了,主要是实地确认客栈、寺院等住宿之处,大家都在外面跑,还有很多细节都需要一一实地确认,所以没有那么快。”

  这种务实的作风就是郭宋一直提倡的,宁可慢一点,但也要做踏实了,不能闭门造车,拍脑袋想方案。

  郭宋点点头,“让他们抓紧就是了,不用催促,另外蒲州盐池要加大产量,这件事刻不容缓,要求参事堂全力以赴,下个月我要见成效。”

  蒲州就是今天的运城地区,那里也有几座大盐湖,之前它们属于军盐池,军队专用,由军队负责开采晾晒。

  但由于盐州那边的盐池位置偏僻,还是很不方便,产量一直起不来,加上奉先县的东卤池面临枯竭,郭宋便做出决定,把蒲州三大盐湖一分为二,把两座盐湖划给盐铁署,另外一座盐湖留给军用。

  “卑职记住了,这就去安排。”

  这时,郭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父亲还在长安吗?”

  温邈的父亲温佶也从成都回来了,目前夫妻二人住在儿子家里。

  温邈连忙道:“家父目前还在长安,可能过几天回太原祭祖。”

  “祭祖要新年吧!现在才十月份,祭祖太早了一点。”郭宋笑道。

  温邈挠挠头,“其实不是祭祖,就是安排祭祖的各种筹办事宜,他毕竟是家主,不能一直不闻不问。”

  郭宋点点头,“明天上午带他来见我,我想和他谈一谈。”

  “卑职回家告诉父亲。”

  温邈告退,郭宋这才取过文书,仔细批阅起来。

  ……

  西安门大街已成了唐朝的网红打卡地,连温佶也是第三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是和老妻晚饭后夜游西安门大街,当然,这也是因为儿子的官宅距离这里很近,儿子温邈是正五品中散大夫,在紧靠西安门大街入口处的安定坊有一座三亩地的官宅。

  虽然正六品官的官宅也是三亩地,但它不是独立官宅,而是联排官舍。

  今天温佶是陪同裴谞前来看店铺,裴谞的店铺自然就是薛勋转让给他的,作为天下名门,裴家是需要在长安乃至天下最繁盛之处置办一处家族产业,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一种标识,一种在社会主流中存在感。

  温家也有一座店铺,不过位于西二路,是他儿子温邈得到一个名额后转给温家,说起来裴家也有类似的店铺,位于东三路,是裴信的名额,但裴家是天下世家,他们要的是沿河店铺,把闻喜裴氏的牌子打出来。

  裴谞从薛勋那里转让的沿河铺子地段非常好,离南面比较近,由于西安门大街长达十里,走一圈要二十里,一般人都走不这么远,大多集中在南部区域,所以公认的好地段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位于南部区域,最好位于南部的中间位置,其次便是位于沿河,东西两边都可以。

  裴谞这段地就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属于黄金地段,当然,最好的位置是靠近新光化门广场,薛勋还有一座店铺就是位于新光化门东南面,侧面就是新光化门,竖一块大牌子,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能看见,属于地标性质,公认位置最好的店铺,目前被太白酒楼租下,年租金五千贯。

  裴谞用钥匙打开门,里面是一大片空地,周围被高高的围墙围着,温佶探头看了看,惊讶道:“裴兄,这里怎么没有修房子,我看别的地方就算没有出租也修建了两层简单的房子,这里居然是空地?”

  裴谞微微笑道:“这叫大铺地,专门修建大铺子的,所以都是空地,贤弟说的那种是统一铺子,都是八分地,所以修建了上下两层。”

  “原来如此,像这样的大铺地块好像不多啊!”

  “确实不多,一共一千二百间铺子,大铺地块只有不到四十间,差不多四成都是西三路角落,用来开青楼妓馆了,沿河的大铺地块一共只有二十块,多亏孝通慷慨,我才能万分庆幸得到这块土地。”

  听说这块土地是从薛勋那里转让,温佶笑了笑,他本来还想问问价钱,这会儿他便不再多问了。

  两人随即来到不远处的明珠酒楼用午餐,他们还真不知道这座酒楼是郭宋长姐开的酒楼,现在距离花船游行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还早,酒楼内客人不多,两人便在二楼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正宗的眉寿葡萄酒,又点了几个下酒小菜。

  今天裴谞邀请温佶一起来看铺子,真正的目的还是想摸一摸王家的底,河东五大世家,裴、王、薛、温、武,真正能竞争相国之位的,还是裴氏和王氏。

  王氏和温氏关系密切,而裴家和温氏关键也不错,裴谞相信温佶很了解王家的情况。

  裴谞给他斟满一杯酒笑问道:“贤弟回长安这个时间点巧啊!正好遇到空出来一个相位,大家都怀疑贤弟是不是闻着味回来的?”

  “胡说!”

  温佶脸一沉道:“我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前几天才知道,大家都在调侃薛长寿晚年得子,我就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个道道。”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回长安后才发生薛长寿辞相之事,我从南唐辞职当然和这个每个关系,不过你怎么会想到从南唐辞职?”裴谞好奇地问道。

  温佶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得罪了阉党,我三次上书太后要求减税,税赋实在太重,巴蜀百姓民不聊生,一斗盐卖到一千三百文了,还是巴蜀自己产的井盐,还有茶酒税、架间税、户税、商税,尤其是商税,从外地进巴蜀要征第一道税,进成都征第二次税,然后商铺征坐商税,实际上就是征三道税。

  但最黑心还是盐税,井盐矿卖给盐商是每斗三百一十文,为什么到了百姓手中就变成每斗一千三百文?这些中间盐商究竟是什么人,我三次上书太后,要求官府设立专售盐店,直接绕过盐商,按照三百一十文卖给百姓。”

  裴谞笑道:“这个建议就得罪人了!”

  “是得罪了人,狠狠得罪了阉党,其实我知道所有大小盐商都是阉党的人,只是痛恨他们盘剥百姓,结果就是一道调令,调我为云南太守,我只有辞职回乡养老了。”

  “贤弟回来是明智之举,一定会得到晋王殿下的重用。”

  温佶叹了口气,“我自己做不做官都无所谓,只是希望各地官府能善待百姓,希望各种政令多多考虑百姓的疾苦。”

  裴谞端着酒杯沉吟一下道:“据说这次新相国可能会从河东籍官员中挑选,令郎知道吗?”

  第八百一十九章 盗贼事件

  温佶摇摇头,“我儿子从不和我谈朝中之事,他是记室参军,掌握很多机密,他必须守口如瓶,我能理解他的难处,所以也向来不为难他,不过裴兄说的这件事,我倒知道一二,据说晋王是要从河东世家官员中挑选继任者,也是为了寻求平衡。”

  裴谞顿时有了兴趣,又笑问道:“可是伯约告诉你的?”

  伯约就是王氏家主王紘,王家五兄弟,大哥王维名满天下,老二王缙也官至宰相,老三王繟曾官至荆州刺史,去年病逝了,老四王紘在泾源兵变前出任正三品太子宾客,老五王紞原本出任太原府尹,现在改任晋州长史,略有点贬职,这和太原去年九月一连出现了七起连环大盗案有关,商户损失惨重,至今没有抓到盗贼。

  作为太原府尹,王紞承担直接责任,贬为晋州长史。

  以王家在河东的地位,在整个唐朝的地位,王紘入长安为相呼声最高。

  当然闻喜裴家一点也不比王家弱,裴炎、裴宽、裴冕、裴遵庆,这些都是大唐宰相,只是这几年有点式微,所以裴谞一心想借这次入相的机会重振裴家声势。

  这些关系温佶很清楚,他知道裴王两家一直处于竞争状态,而温家和裴王两家的关系都很好,这两人都想通过自己打探对方的底细。

  着实让温佶感到为难,他沉默片刻道:“我觉得你们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静观其变,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裴谞脸色一变,王紘果然也在打听自己的情况。

  ……

  潘辽的府宅位于靖安坊,是一座占地二十亩的官宅,在晋王府中属于第一档,七位参事的府宅都差不多,虽然薛长寿辞去参事之职,但只要知政事的头衔不取消,官阶不降,那他的待遇就不会降低。

  有些事情也是有趣,潘辽在河西有两个家,凉州是正式家庭,结发妻子给他生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后来他到张掖为官,妻子没有跟来,他又有了一个外室,两人生活了十年,外室给他生了两个孩子。

  原本妻子和外室是死对头,从不见面,都誓言如果见到对方就要动刀子。

  可随着郭宋的事业越来越大,在迁都太原时,潘辽的妻子和外室竟然主动和好了,甚至潘辽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见的面,什么时候和好的,只知道她们是坐同一辆马车来到太原新宅,七个孩子也混得很熟,根本看不出他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长安的二十亩宅子住一个大家庭是足够了,潘辽的老母亲还在,已经七十余岁了,身体还很健朗。

  大女儿是在太原出嫁的,嫁给了太原国子学博士卫楠的儿子,长子潘晓前年考中明经科,出任沁州沁源县主簿,他也在年初娶妻成家,妻子是河西行台宣抚使李略的女儿,这是从小定的亲。

  潘辽出任甘州都督府长史时,李略是凉州都督府长史,两人曾经同在凉州姑藏县任职,一个任县令,一个任县丞,交情就是那时结下的。

  潘辽是郭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现在的职务相当于右相,日理万机,着实很辛苦,他每天回到家天都快黑了,这两天潘辽负责主导科举方案的草拟,格外辛苦,回到家里都很晚了。

  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潘辽从马车里出来,直接进了府,回到自己书房,他着实有些疲惫了,需要回到书房放松一下。

  潘辽受郭宋的影响也喜欢玉,其实唐朝上下对玉都很狂热,每个男子腰间都佩玉,只不过郭宋喜欢籽玉,别人无所谓,很多玉还是中原出的岫玉。

  潘辽是喜欢玉器,用玉雕成的各种器物,花瓶、茶盏、屏风之类,他回到家都会把玩一番玉器,再看一会儿书,然后休息睡觉。

  潘辽来到自己内书房,房间里灯火通明,香炉已经点燃,在屋外就能嗅到淡淡檀香。

  潘辽心中差异,这种檀香很名贵的,自己从来不用,书房里怎么会有这种香气?

  走了房间,潘辽却愣住了,香炉竟然是放在他的桌案上,但不是他平时用的蟠龙青铜香炉,竟然是一座玉香炉,大约高一尺五寸,是用整块青玉雕成,上面的手柄是一只朱雀,雕得栩栩如生,上部镂空,可以看见里面的青铜胆,这座青玉朱雀炉至少重四五十斤,一看便是十分名贵的玉香炉。

  这时,妻子张氏端一盏茶走了进来,潘辽连忙问道:“这香炉是怎么回事?”

  “这是韦家派人送来的,说是错过了老爷的五十寿辰,特地补上寿礼!”

  简直是胡闹,自己五十岁寿辰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怎么还能收寿礼,再说自己过寿辰时很低调,根本就没有通知外面,也没有办酒席,就是全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唯一的寿礼就是晋王送给他一块羊脂籽玉,还有两位亲家送了点寿礼,其他一概不收礼,韦家莫名其妙给自己送礼做什么?

  “为什么要收下这个东西?”潘辽不满地问道。

  张氏一脸委屈道:“我是不肯要,但对方管家说,老爷知道的,我才收下来,早知道老爷不知,我根本不会收。”

  “里面香是不是也是韦家送的?”

  “香不是,香是上次晋王殿下送给老太太的,老太太舍不得用,让我拿给老爷,正好试试这座香炉。”

  “赶紧把香倒掉,把炉子装箱给韦家送回去。”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人搬。”

  张氏刚要走,潘辽又叫住了她,“等一等!”

  潘辽这时忽然明白了,一定是韦涣想谋参事位子,才想从自己这里打开缺口,请自己给晋王殿下美言几句。

  这个韦涣怎么就不死心?上次杜佑就给他说过了,不可能任命他为相,他现在出任资政就很勉强了,以他能力,下去出任刺史还差不多。

  潘辽知道韦涣为人心胸狭窄,这样送回去就是打他的耳光,这个仇怨就算结下了,必须要用一个稳妥的法子来处理这件事,最后彼此都不伤面子,他也不会被人耻笑。

  潘辽负手来回踱步,用一个什么法子比较好呢?

  ……

  次日一早,新任京兆尹韦应物接到万年县令吴文政的报告,长史潘辽府中可能出现了盗贼,请韦应物务必亲自去看一看。

  韦应物着实不解,出现小蟊贼这种事情还需要自己亲自去查看吗?

  不过吴文政的语气中有点含糊,韦应物感觉到了什么,决定还是亲自上门去看一看。

  韦应物只有五十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之前出任苏州刺史,因为御史孙应荣索贿不成,便向朝廷弹劾韦应物沉溺酒色,荒弛政务,加上之前韦应物写诗讥讽阉党掌权,宋朝凤等人一直怀恨在心,有了御史弹劾,宋朝凤趁机罢免了韦应物。

  韦应物回到长安不久,一直对他欣赏有加的郭宋便任命他为京兆尹,也算是对京兆韦氏的一个回应。

  韦应物赶到了位于靖安坊的潘府,潘辽已经上朝去了,潘辽的次子潘昉接待韦应物。

  “启禀韦使君,昨晚午夜,家丁发现墙头有黑影,大喊之下,黑影仓惶逃走。”

  “既然黑影已经逃走,府中可损失财物?”韦应物又问道。

  “回禀使君,府中不仅没有损失财物,奇怪的是,黑影还丢下了一个大物件,我父亲怀疑蟊贼还偷了别家的财物,仓惶之下便遗落在我府上。”

  旁边县令吴文政也道:“正因为案子有点蹊跷,所以县衙也没有立案,特地请使君过来看一看。”

  韦应物更加糊涂了,便问道:“丢下物件在哪里?”

  “在客堂,请随我来。”

  潘昉带着韦应物来到客堂,只见客堂桌上摆放着一座青玉香炉,韦应物心中‘咯噔!’一下,这座香炉何等眼熟。

  他上前仔细看了一下,认出来了,果然是家主的紫金青玉炉,在紫金胆和青玉的映照下,点燃的香烟袅袅升起时是紫色的,正好应了‘日照香炉生紫烟’那句诗,一直是家主心爱之物,怎么会在潘府?

  韦应物看了看潘昉平静的神情,又看了一眼吴县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心中顿时明白了,这是潘辽在想个办法把香炉还给韦家呢!

  韦应物心中暗骂大哥做事鲁莽,平时没有什么交情,怎么能贸然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别人,别人敢收吗?

  “那你父亲是什么态度?”韦应物问潘昉道。

  “我父亲的意思,希望韦使君尽快把香炉还给失主,失主一定很着急,最好韦使君现在就把它带走。”

  韦应物无奈,只得对县令吴文政道:“你留下来继续调查蟊贼之事,我来寻找失主。”

  他一挥手,“把它带走!”

  一名强壮的衙役上前抱起香炉出去了,韦应物又对潘昉道:“请转告你父亲,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请他不用介怀,案子了结后,我再上门拜访。”

  韦应物匆匆走了,吴文政笑眯眯问道:“潘公子,这个案子还需要继续查下去吗?”

  潘昉也笑道:“我的父亲的意思,既然没有什么损失,也就不用立案了,浪费人力物力。”

  “那好,我就告辞了,有什么需要,及时和县衙联系,我们一定会全力相助。”

  吴文政也拱拱手,带着人走了,他心里也如明镜一样,恐怕那座香炉和韦家有关。

  第八百二十章 事与愿违

  韦应物令人把香炉暂时送回官衙,他自己则直接赶去了韦府,韦应物心中着实恼火,居然逼得潘辽用这种办法来归还贿赂,家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家主韦涣是韦应物的堂兄,只是韦应物自己有府宅,平时往来不多,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祭祀时,大家才能聚一聚。

  不多时,韦应物来到了韦涣的府宅,听说韦应物来找自己,韦涣有点不想答理,他心中对这个堂弟着实有点不满,堂弟回来居然出任三品京兆尹,自己若任实职,却只能出任从四品上州刺史,韦涣丢不起这个面子,才接受了出任资政之职。

  资政其实就是顾问,没有实权,也没有决策权,只是上位者想到你时才咨询一下,对于韦涣这种权欲熏心的人根本无法接受,他只是没办法。

  韦涣从不觉得自己能力不行,他在南唐已经出任刑部尚书,又是名满天下的韦氏家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挂上知政事头衔出入参事楼?

  他最后把自己不受重用的责任甩给了两个人,一个是杜佑,杜佑把参事楼中原本属于韦家的关中世家名额占了,另一个就是韦应物,晋王殿下不可能同时任命两个韦家的人为高官,这个堂弟妨碍了自己的仕途。

  听说堂弟有急事找自己,韦涣才勉为其难来到会客堂,他态度冷淡,连茶都不想上,便直接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韦应物感觉到了兄长的冷意,他忍不住心中的不满道:“我那里有一座紫金青玉香炉,是大哥的吧!”

  韦涣一怔,这座香炉不是昨晚送给潘辽的吗?怎么在韦应物哪里?

  他一时没有想通,便问道:“香炉怎么会在你哪里?”

  韦应物已经快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冷冷道:“潘府来找到我,说有人在他们府门前遗失了一只香炉,希望我帮助寻找失主,我认出那座香炉是大哥的,你派人去取回来吧!”

  蟊贼遗失不好听,韦应物考虑到大哥的面子,尽量把这件事模糊化,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

  韦涣的老脸腾地红了,他面子着实挂不住,恼羞成怒道:“真是莫名其妙,潘府的香炉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想怎么样,随便你!”

  他起身拂袖而去,韦应物暗暗摇头,难怪晋王看不上他,格局太小,争夺相国之位居然用上了贿赂的手段,着实让人不齿。

  他也不想想,潘辽已经那种地位了,还会贪图一点贿赂?就算是亲朋好友都不会要,更不用说素昧平生的人,简直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

  韦应物又回到了官署,随即派人把香炉送去韦府,这事情就算了结了。

  不料随从竟然拖回了一堆香炉碎片,韦应物愕然,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随从摇了摇头,“卑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韦家主下令把香炉砸得粉碎,扔出府门,卑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把它拖回来了。”

  韦应物半晌才叹了口气,自己和家主的关系算是闹僵了。

  ……

  官房内,郭宋接见了从南唐回来的温佶,温佶是南唐户部侍郎兼度支使,名义上掌握财政大权,但事实上,财权都掌握在宦官手中,连官员俸禄都发不起的户部侍郎,只能是有名无实。

  “阉党最大的优势就是掌握了军队和御史台,加上他们还有一个秘密监视机构左银台,百官稍有不满就被弹劾,南衙只能忍气吞声,要么走人,要么就是低着头做人。”

  郭宋笑了笑问道:“但我听说张延赏和宋朝凤达成妥协,南衙的日子应该好过一点吧!”

  温佶苦笑一声,“那是把最后尊严出卖,才换来的一点点利益,政事堂五相,有三相是阉党推荐的,而且重大军国政事又实行表决制,实际上阉党控制了政事堂,南衙和北衙都被阉党掌控了。”

  “听说宋朝凤退到幕后,为何把俱文珍推出来?”

  温佶笑道:“宋朝凤退到幕后和阉党的内斗有关系,南衙的三个相国名额,宋朝凤、窦文场和霍仙鸣各得一个,而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颗粒无收,三人不满,便联手逼宋朝凤退出北衙枢密使之位,宋朝凤以退为进,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去枢密使之职,又奏请太后封俱文珍为枢密使,得到了窦文场和霍仙鸣的支持,第五守亮三人吃了个哑巴亏,只得认了。”

  “俱文珍比起宋朝凤如何?”郭宋笑问道。

  “此人手段比宋朝凤高明一点,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南衙百官加俸,同时没收关陇世家、逃亡官员以及北迁商人的房宅,把它们分给中低层南衙官员,很好的安抚住了南衙官员,稳定住了沸腾的局面,当然,俱文珍只是宋朝凤的傀儡,这些措施都得到了宋朝凤的许可。”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温使君回来大半月,一直在了解长安和关中的民情,感觉官府还有哪些方面不足?”

  温佶沉吟一下道:“既然殿下问我,那我就实话实话,我感觉长安的某些官员已经有点松懈,或者说开始放纵骄奢。”

  郭宋一怔,肃然问道:“此话怎么说?”

  “我知道殿下主张勤俭,推广棉麻,反对绸锦,但西安门大街每天晚场的彩船巡游中,一半都是歌姬舞女们展示霓裳彩衣,全部都是绫罗绸缎,甚至苏绣蜀锦也不罕见,在灯光映照下确实美奂绝伦,令人不胜向往,但这给长安百姓一种什么暗示呢?在这种奢靡的风气下,大家还会喜爱棉麻的质朴吗?

  还有,殿下厚待商人,给了商人太多利益,不光地位提高,还各种免税,这我能理解,商贸往来能带来市场兴盛,善待商人也无可非议,但是,他们为晋国付出了什么?士兵们去打仗,百姓们躬耕织布,上缴税赋,商人们呢?只管赚钱,他们肯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战场吗?

  殿下,过去朝廷限制商人,并非完全为了剥削商人,而是商人大多无良,大多商人眼中只有自身利益,而从不考虑国家利益,殿下今天厚待商人,但也不能过犹不及啊!”

  郭宋脸色一阵阵发烧,彩船巡游虽然是张雷搞出来的,但也完全是遵循他的意思,后面的时装秀也是他的想法,却忘记了提倡简朴是他的一贯宗旨。

  郭宋苦笑一声道:“感谢温使君的良言警示,彩船在某些方面确实做得不妥,我会及时改正,但在商人一事上,我需要给温使君解释一下。”

  温佶没想到郭宋会这样虚心听劝,他心中着实有点感动,连忙道:“殿下太谦虚了,我愿听殿下的高见!”

  郭宋沉吟一下道:“厚待商人其实是一种策略,商人地位虽低,但事实上,天下财富三分掌握在其手中,朱泚和阉党都视商人为肥羊,千方百计剥削,割他们羊毛,这对我们却是个机会,我刻意制造出厚待商人的氛围,把成都、洛阳、扬州的商人吸引到长安,他们的财富也随之而来。

  他们来长安要买房居住,城内没有了土地,我就制定规则,取消宵禁,夜不闭城门,长安城外就迅速发展起来了,这几个月,光是朝廷出卖城外土地的收入就超过了百万贯,各种店铺开张,到处在招募人工,穷苦人家也有了收入。

  另外,我和朱泚签署了过境协议,大量货物源源不断从江南江淮运来关中,关中也由此兴盛,这实际上是在吸吮朱泚和南唐的财富,只是通过商人,比较隐蔽,他们现在还没有意识到。”

  郭宋的财富论让温佶连连点头,他不得不承认,郭宋考虑比自己更长远,他是在站在整个天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相比之下,自己还是略显狭隘了。

  温佶想了想道:“如果大量银钱涌入长安,会不会造成物价飞涨,从而影响百姓的生活呢?”

  郭宋点点头,“肯定会影响,不过我已经考虑到了,有四种基本物资是官府牢牢控制住的,小麦、食盐、粗布和耕牛,再加上大量推广廉价官租房,实际上,衣食住行中,除了行我没有管,其他三样都有控制,再多银钱涌入都影响不了穷人的基本生存。

  不过你如果想住得更宽敞一点,吃得更丰盛一点,穿得更艳丽一点,出行更舒适一点,那价格肯定就高了。”

  温佶微微叹息一声,“殿下治理有收有放,有魄力、有担当,眼光长远,乃天下之幸也!”

  第八百二十一章 出人意料

  入夜,郭宋坐在书房内看书,妻子薛涛端了一盏参茶过来,已到深秋时节,需要给丈夫补补元气了。

  “薇儿学画怎么样?”郭宋放下书笑问道。

  知夫莫若妻,若是别人,或许是在转弯抹角打听刘采春的情况,但薛涛知道,丈夫真的只是在关心女儿。

  “学得很认真,感觉她又重头开始,重新打基础,采春教她书法,教她运笔,这很关键,水墨的意境就在于墨色浓淡,运笔就是基础,加上自身的天赋,薇儿会有出息的。”

  “看样子她遇到了良师。”

  “确实如此,夫君赶紧趁热喝了吧!”薛涛把参茶放在桌上。

  薛涛暂时还不想和夫君提刘采春之事,时机还不成熟,提得过早只会适得其反。

  郭宋将参茶一饮而尽,放在桌上笑道:“不错,今天炖得好,火候很足。”

  “那我就不打扰夫君了。”

  “不急!我们说说话。”

  薛涛坐了下来,抿嘴笑道:“夫君是想问我爹爹的事情吧!”

  郭宋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能猜得到,夫君现在应该在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郭宋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你爹爹找过你了?”

  薛涛冷笑道:“他写信给我,让我帮王家说说情,结果我回信骂了他一顿。”

  “你怎么说?”郭宋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写信告诉他,选良相则国家兴,择奸相则国家亡,事关天下百姓安康,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来求我?”

  “说得好!”

  郭宋鼓掌大笑道:“将来我也一定遵从这个原则。”

  薛涛一怔,“难道现在不是吗?”

  郭宋微微笑道:“如果天下统一,百姓安定,确实是要从天下百姓利益为重,要选贤良而远奸佞,但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郭宋见妻子目光更为疑惑,又笑着继续解释道:“倒不是说现在就可以选奸佞,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贤良还不是第一位,现在需要稳定河东,所以这次一定要河东世家中挑选参事,让他们在朝中有利益代表,这是一种平衡,非常重要,所以要尽量在河东世家中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人。”

  薛涛点点头,“按照这个标准,我父亲就差了一点,他在河东的人脉不行。”

  郭宋笑了笑道:“其实岳父大人的人脉和威望是足够了,但他身体不行,他不能累,我觉得还是资政更适合他。”

  薛涛心中感动,她轻轻点头,“夫君说得对,爹爹不能再累着,他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

  次日一早,潘辽被郭宋请到了官房,他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殿下?”

  郭宋一摆手,“有事和你商议,请坐吧!”

  潘辽坐下,郭宋也坐到他对面,对潘辽道:“我们先说说题外话,过几天就是秋收了,按照惯例,所有官员和学生都要去收麦,你回头给司农署说一下,让他们像去年一样编制计划,参事堂商议通过后尽快颁布。”

  “卑职记住了!”

  郭宋这才把三份履历书放在桌上,缓缓道:“薛长寿辞职已经快十天了,继任者要尽快定下来,我考虑了三个人选,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潘辽接过三份履历细看,一份是王紘,一份是裴谞,一份是温佶,他微微一怔,没想到温佶也在备选名单中。

  “殿下决定是河东世家吗?”

  郭宋点点头,“必须是他们,关中有了杜佑,河东还没有人选,对他们是一种轻视,这样会造成离心,我们要考虑河东世家的感受。”

  潘辽暗暗叹了一声,韦涣还钻头觅缝想进参事堂,压根就没有他的机会,独孤立秋的机会也没有,只有河东世家。

  他想了想道:“从资历和威望来看,王家和裴家平分秋色,他们两家任选其一都可以,温家相比较他们两家,弱了一点。”

  “问题就在这里,选王家,裴家不服,选裴家,王家不满,你也知道这两家一直就不对路,很难从两家中选一人。”

  潘辽这才明白晋王殿下的心思,原来晋王殿下选的是温佶,真是出人意料啊!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考虑,裴王两家都是天下世家,家族性太强,他们首先都会先考虑自己家族的利益,然后才是公利,这一点我不能接受,相反,温家家族性比较弱,他们更会从整个大局或者河东的利益来考虑,我觉得这才是关键!”

  潘辽知道自己必须要表态了,他沉吟一下道:“温家其实个很好的平衡,据卑职所知,温家和王家、裴家以及薛家的关系都很好,殿下选温佶,或许王家和裴家都会不满,但卑职相信,他们最后都能接受。”

  郭宋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一切都要从‘平衡’两个字来考虑,我考虑了近十天,最后才觉得温佶最合适。”

  “殿下为何不考虑薛资政,他的威望可比温佶更高,也更合适。”

  郭宋摇摇头,“他身体不行,还是做资政最合适他。”

  “如果决定选温佶,殿下就尽快拍板吧!”

  郭宋笑了笑道:“我找你来商议,是想听一听不同的意见,你可不能顺着我说。”

  潘辽也微微笑道:“其实卑职已经说了,如果用温佶,裴王二人肯定都不满,韦涣也会不满,他就不提了,但从长远看,裴王两家需要表达自己利益的时候,他们才会意识到,其实温佶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

  郭宋随即命人去把温佶请来,前两天的会面中,温佶已经欣然同意加入晋王府,成为郭宋的臣子,只是他的具体职务还没有定下来。

  “殿下找我?”温佶走到门口问道。

  “快请来!”

  郭宋笑眯眯请温佶进房坐下,又吩咐茶童上茶。

  “恐怕温使君暂时回不去太原了。”

  温佶立刻明白过来,“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卑职?”

  郭宋点点头,“我打算从户部司中把涉及农牧的一块抽出来,包括司农署、畜牧署、棉麻果油署、农技院以及相关的农产品粗加工,像磨粉、酿酒、榨油、羊毛、皮革、农具制造等等,这一大块挖出来成立一个农部司,由你来负责。”

  “卑职明白了,殿下是让卑职出任农部司郎中?”

  “不仅仅是农部司郎中,同时加知政事,出任参事,在参事堂中负责农牧业。”

  温佶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是把相位给了自己,这不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裴家怎么办?王家怎么办?

  半晌,他苦笑道:“殿下这个任命让卑职无颜去见裴谞和王紘了。”

  郭宋肃然道:“这是出任国家重职,和私人交情没有任何关系!”

  温佶满脸惭愧,立刻起身行礼道:“感谢殿下信任,卑职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郭宋点点头,“明天一早上任,农部司官署已经准备好,明天杜司马会陪你上任,他是兼任吏部司郎中,相关各署的官员都会集中见面。”

  “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笑道:“你只能新年再回去了,赶紧回去写信给家族吧!具体上朝时间,注意事项之类,回去好好问一问儿子。”

  温佶点点头,“卑职告辞!”

  郭宋走到门口对温邈道:“把你父亲送出去!”

  父子一起向官署外走去,走到晋王宫大门,温佶盯着儿子的眼睛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温邈挠挠头,“前两天殿下问过我。”

  温佶心中恼火,狠狠瞪了一眼,“好小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

  温邈一脸为难,“爹爹,我必须保密,你是知道的……”

  温佶也知道不能责怪儿子,他脸色缓和了不少,又道:“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有真的责怪你,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晋王殿下要单独成立农部司?难道是专门为我量身打造?”

  “这倒不是,成立农部司的决定在太原时大家就讨论过了,晋王殿下当时说得很清楚,这几年所有的部司都要为征战天下服务。

  他说打仗无非就是钱和粮,所以农业和畜牧业极为重要,应该单独拉出来,之所以迟迟没有动,因为葡萄酒是军俸重要来源,葡萄种植和战马养育一直是由军方直接管理。

  晋王殿下想把葡萄种植从军方手中拿回来,但军方一直反对,现在盐税占了军俸绝大一部分,那么把葡萄种植拿回来就没有反对意见了,恰好父亲这时任职,所以父亲接管新的农部司就顺理成章。”

  温佶沉思一下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军方居然有权力阻止晋王移交葡萄种植?”

  “爹爹有所不知,葡萄种植从开始一直就是军方在管,种植人也是士兵,包括酿酒,军方反对并不是针对晋王殿下,而是针对参事堂,晋王殿下当然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但他要考虑军方的感受,考虑军方的利益,需要统筹考虑,其实军方去年就被说服了,要不是吐蕃入侵盐场,农部司早就成立了,也不会拖到现在。”

  “我明白了,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询问你吧!”

  温佶拍拍儿子的肩膀,转身要上马车。

  温邈忽然叫住父亲,“爹爹,裴家和王家怎么处理?”

  温佶想到这件事就一阵头疼,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依你看呢?”

  温佶反问儿子道:“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温邈想了想道:“父亲不如回去马上写两封信,在晋王令正式下来之前,给他们二人好好解释一下,他们就有心理准备了,不至于那么失落。”

  这个办法不错,温佶又连忙问道:“晋王令什么时候下来?”

  “如果不涉及军令,那么按照惯例,晋王令一般都会在下午申时正颁发!”

  申时正就是下午四点整,时间还来得及,温佶点点头,上马车走了。

  温邈着实有点担忧,父亲从未接触过农业,究竟能不能胜任农部司郎中一职?

  第八百二十二章 道宫上香(上)

  当天下午,晋王令颁布,下令组建农部司,任命辞官北归的南唐户部侍郎温佶为农部司郎中,同时加知政事头衔,接替薛长寿进入参事堂。

  这个任命着实令长安朝野为之哗然,很多人都知道将是河东势力入阁参事堂,不是王家就是裴家,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温佶入阁。

  诸多相关人都各有反应,独孤立秋去找薛勋喝酒叙愁,薛勋安慰他参事堂不是终身制,还会有机会。

  韦涣彻底沉默,藏身于深宅大院不再露面,谁也不知道他所思所想,但接近韦家的人都知道,韦家内部出现了分裂,家主韦涣和另一个家族重要人物韦应物翻脸,双方不再往来。

  同时翻脸的还有王紘和温佶的关系,王紘回信将温佶大骂一通后,怒气冲冲返回了河东,他心中再愤怒,却不敢和郭宋翻脸,只得把满腔怒火施加上温佶身上。

  裴谞虽然也很失落,但他的表现却比王紘好得多,他也给温佶回了一封信,却没有翻脸,而是恭喜温佶高升,但裴家的收获也随之到来,裴谞被郭宋任命为资政,加爵闻喜县公,裴谞之子裴瑾封为坊州长史。

  温佶入住农部司第一件事,便是编制了收麦方案,麦子已成熟,各地收麦已陆续开始,关中也不例外,按照惯例,所有官员和太学生都要下地收麦三天,具体方案由司农署制定,大家主要是去参与官田收麦,计划制定得很细,官员们分成二十个收麦组,分赴长安各县收麦。

  郭宋是第一组,他为组长,带领三十余名官员前往新丰县参与收麦,去年他带着儿子郭锦城,今年又多了一人,女儿郭薇薇也要去,这却是薛涛的建议,郭宋欣然答应了。

  天不亮,一辆马车停泊在相辉楼前,郭宋已经翻身上马,在一旁等候,郭锦城先一步进了马车,薛涛给女儿带上草帽,郭薇薇兴致勃勃,她穿着武士服,系一领斗篷,再带上宽檐草帽,腰间居然还佩了一柄柳叶短剑,怎么看都是像去比武,而不像去割麦。

  “薇儿,你不是真的去割麦,割几下就行了,当心别把皮肤晒黑了,娘给你准备的内衣,你记着每天都要换,还有,你要跟着爹爹,千万不要乱跑!”

  “娘,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郭薇薇有点不耐烦了,“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多喝点水。”

  郭薇薇也坐进来马车,她和兄弟各有一名武艺高强的女护卫保护,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姐弟二人向母亲挥手告辞,马车缓缓启动,沿着宫道向宫外驶去,郭宋向妻子挥手告别,率领数十名亲卫紧跟着马车,人马车辆渐渐远去了。

  薛涛回到楼内,遇到了张敏秋,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不用那么急,先休息一下,等天亮后我们再出发去玉真宫!”

  ……

  天刚亮,数千割麦队伍已经浩浩荡荡从长安奔赴各地,郭宋也带着数十名官员和他们的子女前往新丰县,一般都不要求孩子参与割麦,但很多家长为了培养孩子惜粮,都会把子女也带上,对孩子们而言,这也算是一种为期三天的社会实践课。

  与此同时,薛涛带着两个姐妹以及刘采春也出发了,她们今天去玉真宫祈福,这也是各地的传统,秋收期间,百姓们都会去各地的寺庙道观上香,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她们去玉真宫表面上是祈福,其实还是另有目的,刘采春去找师傅李治,而薛涛是想见一见玉真宫主应采和,有些话她要当面和对方说清楚。

  玉真宫今天有大型法会,各地居士纷纷赶来参加,还有住在四周的居民也前来玉真宫上香祈福。

  不过玉真宫是女道士的修行道观,所以无论居士也好,香客也好,基本上都是妇人,看不见一个男子,男子一般都去玄都观。

  薛涛她们的两辆马车在玉真宫侧门缓缓停下,住持灵碧真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薛涛几人下了马车,灵碧真人连忙上前合掌施礼,“贫道灵碧,参见王妃娘娘!”

  薛涛微微笑道:“我昨天送来一份拜帖,贵观宫主见到了吧!”

  “青莲天师见到了,她在后面修行院等候王妃娘娘,云岫真人也在!”

  薛涛点点头,回头对其他三人道:“你们去吧!采春去见师父,敏秋和幽兰去上香,我去见见她们宫主。”

  独孤幽兰迟疑一下道:“大姐,我们陪你去吧!”

  薛涛摇摇头,“不用了,有道明和道月陪我就行了,你们不用担心。”

  这时,净玉上前合掌道:“师父在恭候娘娘,请王妃娘娘随我来!”

  四人进了玉真宫,分头去了,薛涛在两名贴身女护卫的保护下,跟随净玉向后院走去。

  保护薛涛的两名贴身女护卫其实也是女道士,她们一个叫道明,一个叫道月,是公孙大娘出家时带在身边的孙女,一共四人,她们武艺都极为高强,但从小都不和外面接触,社会阅历就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在外面很难生存。

  公孙大娘羽化前便把她们四人托给了郭宋,郭宋给她们建了座小道观,让她们四人有个归宿,不用担心生活,可以继续修炼,但同时她们四人也负责保护郭宋的家人,道清和道风跟随独孤幽兰和张敏秋,而武艺最高的道明和道月更跟在薛涛身后,形影不离。

  其实道明和道月也认识前面引路的净玉,甚至很熟悉,她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孤儿,一起练武,一起生活,曾经亲如姐妹,净玉和净月跟了应采和,还有几人跟了李曼,最后丧身甘州。

  但此时她们都很沉默,就像彼此都不认识对方。

  她们来到了一座精致的小院前,手执拂尘,穿着一身白色道袍的应采和已经在小院前等候多时了。

  应采和没想到王妃要见自己,她着实也有点紧张,虽然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对方是晋王殿下之妻,是她惹不起之人,她只能尽量放低身段,用一种卑恭的态度来迎接王妃的到来。

  应采和上前合掌道:“无量天尊,贫道青莲,参见王妃娘娘!”

  薛涛上下打量一下应采和,见她虽然穿着道袍,但容貌艳美,驻颜有术,看起来似乎只有二十岁,肌肤晶莹洁白,身材十分高挑,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尽管她身穿宽大的道袍,但薛涛依旧能感到她身材的凹凸曼妙。

  薛涛暗暗点头,这个女子确实是个十足的尤物,难怪夫君要为她破戒,薛涛微微笑道:“今天打扰青莲宫主了。”

  “哪里!王妃能来,令鄙宫蓬荜生辉,请屋里坐!”

  薛涛点点头,向院子里走去,道明和道月像影子一眼跟着她,净玉二人刚要阻拦,应采和却道:“不要阻拦她们!”

  她微微笑道:“道明、道月好久不见,师父的肉身塚就在玉真宫,我在这里终身为师父守灵,你们等会儿也去拜祭一下吧!”

  她这话也是对薛涛说的,王妃既然来找她,肯定知道了她和晋王的关系,她不知王妃是不是来声讨自己,但她要事先表态。

  薛涛脸色平淡,道明和道月二人的敌视态度却缓和了不少,她们在太原和长安各为师父建了衣冠塚,却不知道师父的肉身塚在玉真宫,由小师叔终身守护。

  应采和说完,不再理睬她们,躬身对薛涛道:“王妃请进屋坐!”

  两人走进了清修堂,这里布置得异常简单,一榻一桌,墙上挂一柄湛卢宝剑,旁边还有个插拂尘的细颈瓶。

  “娘娘请上座!”

  薛涛在榻上坐下,道明和道月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她们二人十分警惕,她们知道小师叔的武艺太高,甚至超过了李曼,她若要伤害王妃,她们担心自己抵挡不住。

  净玉二人给她们上了茶,道月想试毒,薛涛却摆摆手,示意不用,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这个小小的细节却让应采和十分佩服,虽然王妃没有武艺,但这种上位者的自信和母仪天下的气度却远远不是自己能比拟的,她忽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薛涛放下茶盏笑道:“宫主看起来很年轻啊!”

  应采和欠身道:“让王妃见笑,其实贫道已经三十一岁了,只是修炼了特殊武艺,能够驻颜,像我师父,八十余岁时看起来还像四五十岁一样。”

  薛涛点点头,她相信这种能驻颜的武艺,郭玉娘已经二十五六岁,可看起来还像十四五岁一样,她们都修炼同一种武艺,好像夫君也是一样,但夫君似乎没有驻颜,或许男女不同。

  “应宫主,我此行的目的,相信宫主心里很清楚。”

  第八百二十三章 道宫上香(下)

  应采和摇摇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王妃来玉真宫的目的,如果仅仅是为了晋王殿下的事情,我觉得王妃大可不必专程跑来玉真宫,我只是晋王殿下的下属,忠诚地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好一个忠诚执行命令?”

  薛涛冷笑一声道:“晋王的女下属还有不少,我怎么不去找她们?应宫主,你我心知肚明。”

  应采和叹了口气,“王妃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或许长安有很多女人都梦想着成为晋王殿下嫔妃中的一员,但那和我无关,我这一生都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被各种规矩约束,我和晋王殿下并没有太多复杂的关系,我是他的奴仆,供他驱使,仅此而已,所以我才说王妃没有必要专程跑来玉真宫。”

  薛涛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无意成为晋王的嫔妃,或许现在是这样,但将来呢?

  应采和又补充道:“只能说每个人追求的目标不一样,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是修炼,王妃应该也知道,练了我们这种武艺的女人,这一生都不能停止修炼,我师父是这样,郭玉娘是这样,道明道月也是这样,一旦停止修炼,就会散功,一辈子的修炼都会前功尽弃,谁也受不了。”

  薛涛沉默片刻道:“我相信你所说的话,也相信你的追求,但应宫主或许还无法体会,一旦你有了自己孩子,成为母亲,你的想法就会变了,到了那时,你或许就会抱着孩子来晋王宫,毕竟你才三十岁。”

  应采和笑着摇摇头,笑容中带着一丝悲凉,“原来是王妃是担心这个,那就更没有必要了,我不可能有孩子,也生不了孩子,从我师父,到我的师姐们,再到我的徒子徒孙们,你看谁能生孩子?”

  薛涛愣住了,她心中涌起一丝歉疚,连忙道:“我真不知道,很抱歉!”

  应采和长长叹口气道:“我们都是从小被收养,大概在六岁左右,就要开始喝了一种药,这种药的配方我不知道,师父羽化后,这种药的配方也没有传下来,我记忆中是一种很苦的药,一直要喝到十六岁,长达十年,我们的体质渐渐被改变了,我们身轻如燕,我们驻颜有术,听起来都很美好,但美好的另一面却十分残酷,那就是我们无法再生孩子了,所以包括师父在内,最后都选择了出家为道,这就是练我们这种武艺必须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薛涛沉声道:“泯灭人道,这种武艺不练也罢!”

  应采和沉默片刻道:“这就涉及到我们为什么要被收养,藏剑阁是为皇帝培养女护卫和女刺客的特殊机构,一旦走上这条道就由不得我们了,我们若能在残酷的刺客生涯中活下来,那么修道就是我们最好的归宿,王妃娘娘,我该说的都说了,希望你不要再担心什么。”

  薛涛一颗心终于放下,她点了点头,“所以大家需要坐下来沟通,与其我坐在晋王宫里胡思乱想,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想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应宫主,希望你自己保重!”

  “多谢王妃!”

  薛涛起身告辞,应采和一直送到院门口,让净玉带王妃去前面大殿。

  望着王妃背影走远,应采和也长长松了口气,她一直很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薛涛上了马车,住持灵碧真人带领大群道姑在门口相送,之所以礼遇变得如此隆重,是因为薛涛结下了布施缘,每年供奉玉真宫三千贯钱,让玉真宫上下喜出望外,连宫主应采和也不得不戴上帷帽出来相送。

  应采和心如明镜,王妃这样大手笔供奉,完全是看在自己的面上,她是希望自己能安安心心地在玉真宫住下去。

  刘采春双眼通红,泪痕未干,她见到了师父,大哭了一场,默默坐在马车内。

  应采和合掌道:“感谢王妃娘娘供奉,王妃若有法事需要,我们愿随时为王妃效劳!”

  薛涛淡淡笑道:“青莲宫主,今天我们谈得很好,希望宫主能信守承诺。”

  “贫道自当遵从!”

  马车缓缓启动,在道姑们的依依惜别中,两辆马车渐渐驶远了。

  “大姐,谈得如何?”独孤幽兰问道。

  薛涛轻轻叹息一声,“不用担心了,以后我们和她路归路,桥归桥,不会有什么交集。”

  “这是她的承诺吗?”独孤幽兰又继续问道。

  “她确实承诺了,但更重要是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有孩子,她不会有,我们有丈夫、家庭,她不需要,玉真宫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那夫君和她……”

  “其实也没有什么!”

  薛涛打断独孤幽兰的话,淡淡笑道:“她就是夫君手上的一把刀,夫君也需要这把刀,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他们彼此就会相忘于江湖。”

  薛涛确实也想通了,这个女人和她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丈夫也绝不会把这个女人带入自己的家庭中。

  ……

  时间慢慢过去,一转眼到了次年的一月,永贞二年。

  新年刚过,从各地前来长安的士子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带着各种口音,来自天南地北。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的长安科举将是历年人数之最,所以很多士子都早早来到长安,找到客栈住下,就怕来晚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实际上,住宿问题已经解决了,除了客栈、寺院外,官府还允许普遍百姓出租民宿,这是最有力的办法,可以解决数万士子居住问题。

  不过总得来说,现在距离科举时间还早,要到二月开春后,大量的士子才会从四面八方涌来,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

  这天上午,一辆马车从远处疾奔而来,在晋王宫前嘎地停下,车门开启,又高又胖的张雷从马车内钻了出来,他神情焦急,疾步向官署正大门处走去。

  两名在广场上巡逻的士兵拦住了他,“不得擅闯王宫!”

  张雷连忙取出一块银牌,这是晋王宫上宾牌,郭宋一共颁发了二十面,都是民间的望族巨商大儒,凭这种上宾牌可以求见晋王郭宋,当然,不能能立刻见到本人,至少晋王的记室参军会接见,并记录下述求。

  士兵们当然认识这种上宾银牌,见上面的编号竟然是零零一,不由肃然起敬,“请随我来!”

  张雷跟随士兵来到候见处,这边有舒适的座位,可以喝茶等候,一般是地方官员来晋王宫办事时等候之地。

  一名接待官员走上前抱拳道:“先生贵姓,请问找哪个部司?”

  张雷把银牌递给他,“免贵姓张,有急事找晋王殿下!”

  官员接过银牌道:“请稍坐片刻,我这就去替你禀报。”

  尽管张雷心急如焚,但他也知道晋王规矩很严,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见到晋王,要晋王答应见面才行。

  不多时,温邈匆匆走了过来,“张东主要找晋王殿下吗?”

  “是!他在哪里?我有非常急的事情找他,事关重大,一刻也不能耽误。”

  “殿下在参事堂议事,我已经派人去通报了,张东主请随我来。”

  张雷跟随温邈来到了晋王官房,张雷在会客堂刚坐下,郭宋便回来了,笑眯眯问道:“师兄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张雷跳起来急声道:“出大事了,那批硝石被扣押了!”

  郭宋一怔,脸上笑容消失,指着自己官房道:“进去说!”

  两人走进官房坐下,郭宋问道:“在哪里被扣住了?”

  “在汉中!”

  张雷叹口气道:“连同运货的一百多名伙计,近两百辆大车,全部被汉中军方扣押。”

  目前晋军的硝石来源是陇西,但陇西硝石的品质不太好,张雷三年前在绵州老君洞购买了十几斤硝石,晋军火器司发现这里的硝石品质要比陇西的硝石好得多,制造出的火药燃烧更充分,无论爆炸威力和燃烧力都要增加三成,可以把大型铁火雷的重量降到百斤左右。

  郭宋便让张雷在绵州替自己收集购买,老君洞硝石产量不大,用两年时间才攒下了一批,没想到居然出事了。

  郭宋冷着脸问道:“一共被扣押多少硝石?”

  第八百二十四章 汉中事件(上)

  张雷痛心疾首道:“一辆大车运送五百斤,一共六万斤硝石矿和其他物资一起被扣押。”

  按照现在的提纯比例,六万斤硝石矿能提纯五千斤硝粉,可以制造几百枚大型铁火雷,更重要是,这是用三年时间才积攒下来的。

  郭宋异常恼火,他回头问温邈道:“汉中节度使是郭曜吗?”

  温邈道:“已经不是了,郭曜去年十月改任太常卿,现在是曹立威出任汉中节度使。”

  这个名字很陌生,郭宋问道:“这个曹立威是什么背景?”

  “卑职要去查一下。”

  温邈匆匆出去了,郭宋又问张雷道:“怎么会被查扣,是不是露了什么马脚?还是没有交税?”

  张雷摇摇头,“伙计们没有人知道它的真正用途,我们是用芒硝这个名字过境,它是药物,用的地方很多,而且该交的税我们都交了,鸽信上没有细说,我估计是一次性运输数量太大,容易引人注意,新节度使想找事,正好这批硝石撞上了。”

  这时,温邈快步走进来道:“殿下,查到了,这个曹立威是神策军兵马使,是霍仙鸣的十三太保之首。”

  能成为霍仙鸣的十三太保之首,想必是有点本事的,郭宋又问道:“有他的履历吗?”

  “只知道他最初是李晟的部将,李晟被夺军权时他是中郎将,后来就不知道了,他一直作为神策军将领驻扎在成都,没有经历过战事,我们也是去年他升任汉中节度使时才知道他是霍仙鸣的大太保,官任神策军兵马使,军职应该是将军。”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已经意识到,这同时也是一个夺取汉中的机会。

  他当即对温邈道:“去通知天策楼,即刻发晋王令给成都,敦促南唐兵部彻查此事,责令曹立威立刻放行货物,否则一切后果皆由他来承担!”

  目前郭宋依旧是承认南唐朝廷,虽然他已经实质上建立了朝廷,但毕竟他没有登基称帝,他建立的各种官署都是在晋王府的名义之下,而且所有任命的官员都会送去成都朝廷备案,甚至连他的妻子儿女都要经过太后册封。

  也正是因为这些缘故,郭宋和朝廷之间达成一种默契,沿途关卡都不会查扣双方往来的货物或者人员,所以汉中的查扣行为便严重破坏了这种默契,偏偏查扣的又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

  或许汉中还不知道这批物资的重要性,但天策楼已经开始行动了。

  在晋王令发出的同时,郭宋也下达了紧急动员令,所谓紧急动员令是晋军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发生时采取的一种应对措施,它包括军队调集、后勤物资筹备、紧急出兵三个部分,要求在半天时间完成这一连串的措施。

  在长安灞上东大营驻扎了一支两万人的骑兵,这两万人堪称精锐中的精锐,目前由裴信统率,裴信虽然在孟津关之战中因鲁莽行动而被降职,但郭宋并没有失去对他的信任,又任命他统率这支快速反应军队。

  中午刚过,裴信便接到了由晋王郭宋签发的紧急出兵令,只是出兵虎符还没有送至,不过这并不影响军队集结,裴信当即令道:“军队集结!”

  “咚!咚!咚!”

  低沉的战鼓声在军营内骤然敲响,一队队士兵从军营内奔涌而出,演武场上升起了红色信号旗,这是出兵的命令。

  快速反应有很多细节,比如士兵们平时都穿软式军服,也就是布军服,一旦有出兵的命令,士兵们要迅速披挂盔甲,收拾行李,整理装备,这些问题倒不大,如果是骑兵出兵还涉及到战马。

  战马不可能放在士兵大帐内喂养,一定是放在专门的马厩内,一两个士兵去取战马问题不大,动作会很快,可是两万士兵同时去取战马,声势浩大,极容易造成拥堵混乱,如果稍微安排不周全,恐怕一个下午都取不完。

  士兵们披挂完盔甲,背上行李囊,携带兵器奔向马厩,每个人的战马都是固定的,不能任意取走,战马由数百名马夫统一照管,每匹战马都有马牌,和骑兵的军牌一致。

  马厩占地相当大,一共有二十四个马厩,每匹战马放在哪座马厩都有严格的规定,可以让士兵迅速找到自己的战马。

  每座马厩前都排满了长队,士兵们手握军牌,等待取马,验牌、取马,速度很快,紧张而有序。

  仅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两万骑兵便出现在演武场上,演武场上,后勤官员已经准备好干粮袋,士兵们纷纷上前提取,一共两万份干粮,里面的干粮可供士兵食用五天,剩下的就靠后勤保障了。

  这时,郭宋也亲自来了,他带来了出兵虎符以及三百名火器营士兵。

  “准备好了吗?”郭宋问道。

  裴信躬身行礼,“启禀殿下,两万士兵已经准备就绪,就等虎符和出兵令。”

  虎符很容易理解,没有出兵虎符,大军擅自离开军营就是造反,但光有虎符还不行,还必须有出兵令箭,令箭就是详细任务,裴信只知道要紧急出兵,但出兵去哪里他却不知道。

  郭宋取出虎符递给他,随即令道:“走子午谷,即刻出兵汉中!”

  “遵令!”

  裴信纵马疾奔,高声令道:“大军出发,目标子午谷!”

  ‘呜——’号角声再次吹响。一队队骑兵调转马头出发了。

  “殿下可是要亲征汉中?”裴信低声问行军司马周倚道。

  周倚笑道:“殿下的心思难以猜测,不过这是夺取汉中的机会,我相信晋王殿下不会放过。”

  “究竟出了什么事?”裴信问道。

  “回头我路上慢慢告诉你,现在兵贵神速,等曹立威后悔把东西还回来,就失去了机会了。”

  两万骑兵如一条奔腾的洪流,浩浩荡荡向子午谷杀去,这时,由五千头骆驼和三千士兵组成的后勤军也从长安出发了。

  ……

  六万斤硝石矿在汉中被扣押,张雷接到了飞鸽传书,但因为篇幅有限,有些细节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并非汉中节度使曹立威任性,而是一个多嘴的伙计无意中泄露了秘密。

  近两百辆大车,六万斤硝石和大量其他物资,引起了曹立威的注意,他亲自前来查看这批硝石,税单写的是芒硝,但芒硝是什么,他却不知道。

  一名同样不知情的伙计给他介绍芒硝的作用,能入药治疗皮肤病,能用来鞣制兽皮,能引火燃烧……

  但就是‘引火燃烧’这四个字一下子让曹立威紧张起来,他下令将快一块硝石扔进火堆里,结果火焰大作,火舌腾起一丈高,使周围人一阵惊呼。

  曹立威立刻意识到,这批物资恐怕不是药物那么简单,极可能是军用物资,说不定晋军神秘的铁火雷就是用它制造的。

  长安严禁兵甲、生铁等战略流入巴蜀,巴蜀也一样,严禁军用物资运往长安,这批硝石显然属于军用范畴。

  曹立威当即下令扣押了六万斤硝石,又派人火速去成都送信。

  汉中一共由五个州组成,包括金州、洋州、凤州、梁州和兴州,梁州是汉中的人口、经济、军事中心,州治南郑县更是汉中第一大城,拥有人口十余万。

  可以说,只要拿下南郑城,基本上就拿下汉中了,一方面汉中大部分人口都集中在南郑,另一方面南唐只在南郑驻扎了一万五千军队。

  南唐目前有四种性质的军队,首先是神策军,目前一共五万人,是南唐的精锐之军,驻扎在成都,拱卫都城,完全由北衙宦官控制。

  第二类军队叫做外番军,郭宋的军队谈不上,主要指两浙道韩滉的组建的军队、江南东道刘洽的军队,驻扎在豫章、九江一带,江南西道马燧的军队,驻扎岳阳、长沙一带,然后是浑瑊的长江水军,驻扎在江陵,再有就是岭南节度使李偲的军队,这五支军队大约有十万人,都是靠当地税赋养活,朝廷基本上不管他们的军俸、军粮,也管不了他们将领,这五支军队属于一种半藩镇状态。

  所谓半藩镇,就是指军队独立,但地方官府依旧属于朝廷管辖。

  第三类军队叫做巴蜀军,主要指南面的独孤大石的巴渝节度使、长孙全绪的剑南节度使,以及曹立威率领的汉中节度使,他们兵力最少,只有五万人左右,也是宦官正在全力渗透控制的军队目前汉中节度府已被宦官拿下,下一步就是巴渝节度府和剑南节度府,实际上,宦官掌握了财权,被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第四类叫做散军,也就是各州州兵和各县乡兵,人数不多,全部加起来也就三四万人。

  汉中军约有一万五千人,驻扎在南郑大营内,它已经被北衙完全控制,曹立威上任后,将从前郭曜提拔的将领全部撤换,旅帅以上将领都由他带来的亲兵出任。

  这些亲兵大多素质低劣,贪婪无厌,残酷压榨往来商人和下属士兵,军纪松弛,掠夺民财,凌辱民女之事常有发生,使郭曜原本治理得还不错的一支军队也开始从根子上腐烂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汉中事件(中)

  晋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情报先行,汉中也不例外,晋卫府在汉中的情报点就在南郑县,是一家武馆,叫做西凤武馆,武馆的馆主叫做刘诚,是南郑本地人。

  刘家在南郑颇有势力,是有名的地头蛇,开办武馆,有弟子两百余人,连梁州官府也很倚重他们,平时他们也会协助县衙维持地方秩序。

  刘诚年约三十余岁,长得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武艺十分高强,他是刘氏家主刘万山的次子,曾是汉中军郎将,五年前的南唐北伐惨败后,他从战场上逃回到了家乡,不愿再从军,便在县城内开了一家武馆,收了两百余名徒弟。

  投靠郭宋是刘氏家族的决定,刘家的武馆也自然成为晋卫府在汉中的情报点,晋卫府同时在武馆中安插了八十名精锐斥候,扮作武馆学员。

  这天下午,张云跟随着两名商人进了南郑城,张云去年从巴蜀回来后,一直在训练新兵斥候,而他的妻子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郭宋便让他安心陪伴妻子,没有让他参加夺取洺州和河内的战役。

  这次突袭南郑,张云再三申请才得到了这个机会,他需要先一步进入南郑城。

  张云没有受到阻拦,直接进了南郑城,随即找到了位于城北的西凤武馆。

  馆主刘诚把他请到了后面的贵客堂,两人坐下,刘诚这才惊讶问道:“张将军来南郑有什么指教吗?”

  张云淡淡笑道:“事实上,夺取南郑的军事行动今晚就会爆发,数万大军已经在三十里外,我们需要刘馆主的帮助!”

  刘诚精神一振,连忙道:“请将军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这时,晋王府在汉中的情报头子李川也闻讯匆匆赶来,李川年约四十岁,是西凤武馆的文墨先生,写写东西记记账之类,他主要任务是调查汉中各方面情报,整理好后,定期派人送去长安晋卫府。

  所以温邈才会知道汉中节度府已经换人,才知道曹立威的底细,而这些都是李川平时收集整理的情报。

  李川认识张云,连忙拱手道:“张将军到来,可是有重要行动?”

  张云笑着点点头,“刚才我已经给刘馆主说了,今晚会有重大军事行动,我们要拿下南郑城。”

  这个消息确实让李川深感突然,这么多年保持平静,没有一点征兆,怎么说来就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李川问道。

  “李先生应该知道曹立威扣押了六万斤硝石之事吧!”

  李川点点头,“我听说了,六万斤芒硝,曹立威怀疑它用于军事!”

  “他倒没有怀疑错,硝石确实是极为重要的军事资源,不容有失,所以准确地说,我们要夺回硝石,同时夺取汉中。”

  “那需要卑职做什么?”

  “首先需要你打听清楚,这六万斤硝石放在哪里?这很重要。”

  李川想了想道:“我听说好像寄放在州衙的仓库内,据说这种硝石遇火很危险,所以曹立威不肯把它放在军营内。”

  旁边刘诚道:“如果是在州衙仓库,那问题就不大,我二叔就在州衙担任仓曹参军事,问问他就知道了。”

  张云大喜,“这样最好,尽快打听到确切消息,然后好好保护好它。”

  “我等会儿就去,将军还有什么交代的?”

  张云沉思片刻问道:“李先生的情报上说,汉中军从去年十月开始,改驻扎在城外,现在还是吗?”

  李川微微笑道:“以前郭使君很谨慎,一直是让军队驻扎在城内,但曹立威不一样,他嫌城内军营太小,没有演武场,而且士兵居住也太拥挤,他便把军营迁到城外,平时士兵们都驻扎在城外,一旦有什么异动,他们就会迅速进城。”

  “所以他在北城门处有驻军!”

  “正是,有一千驻军。”

  “那南城门呢?”张云又问道。

  南郑城是战略要地,城门不多,只有南北两座城门,既然对方囤积重兵在北城门,张云当然要询问南城门的情况。

  “南城门军队很少,最多两三百人。”

  张云点点头,又对刘诚道:“弟兄们的兵甲可藏在武馆中?”

  “在地库中,一共两百套兵甲。”

  “让我的手下集合吧!我要给他们训话。”

  ……

  裴信率领的两万大军以及三千斥候新军已经抵达南郑军营三十里外,三千斥候新军由中郎将张远智率领。

  时间到了一更时分,军队开始出发了,战马口唇用缰绳勒住,防止它们嘶鸣,马蹄上捆紧布套,使马蹄声尽量低微。

  三千斥候军在天刚擦黑便出发了,他们是步行,但速度并不慢,在张远智的率领下,一路小跑,两更不到,他们便抵达了南郑县城南,在距离城门一里外潜伏下来,等待主将的信号。

  此时,张云率领八十名全副武装的手下靠近了南城门。

  刘诚则带领他的手下以抓盗贼为借口,在州衙仓库大门附近埋伏,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州衙仓库内的六万斤硝石不出意外,仓库大门紧闭,钥匙在刘诚叔父手中,但为了防止万一,刘诚还是带领一百多名弟子前来护卫。

  南城门很安静,这里有两百名士兵把守,但毕竟汉中有数十年没有发生战争,郭宋军队也没有进攻汉中的迹象,南郑城的夜间几乎就没有防御,只有几名当值士兵在城头上轮流守夜,其余士兵则在附近的一座大宅里睡觉。

  “就是那座院子!”

  一名士兵指着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笼的院子大门道:“两百名士兵就在院子里睡觉!”

  张云的任务是夺取城池,并不是消灭敌人,他是斥候,斥候的第一个原则就是完成任务,不要插手不相关的事情,所以他对两百士兵暂时没有士兵。

  他命令两名手下监视住这座宅子,他则率领其他士兵沿着上城甬道向城门奔去,快到城头时,张云一边慢慢探头向上望去,同时向后轻轻摆手,士兵们纷纷贴在城墙上,等候命令。

  城头上,可以看见一名士兵在城墙边走来走去,不断打着哈欠,张雷向后一招手,两名士兵弯腰飞窜上去,躲在城楼后面,他们经验丰富,先确定只有一名士兵,这才从两边包抄,不等士兵反应过来,便被扑倒在地,捂着他的嘴,一柄锋利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心脏。

  张云率领手下一拥而上,出人意外,城楼内居然没有士兵,城头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守军,一轮弯月挂在空中,将大地洒满了寒冷的银霜。

  汉中没有下雪,城下的护城河内结了一层薄冰,吊桥开始缓缓放下,城门也开启了,有士兵点燃了火把,用力挥舞三下。

  远处的三千斥候军立刻向城门处冲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在宁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张云大吃一惊,快步来到女墙前,向下望去,只见大街上躺着一人,应该不是自己手下,旁边站着两人,急向他做手势,张云明白了,是从小院出来的士兵,可能是来换岗,被自己手下干掉,但没有处理好,发出了惨叫声。

  再看敌军宿营那边,院子里忽然有动静了,肯定有人被惊动了。

  张云立刻喝令道:“跟我来!”

  他率领八十名手下向城下奔去,一口气奔到小院前,士兵们纷纷单膝跪地,举起了军弩。

  小院门吱嘎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十几名士兵,他们是被惨叫声惊动,出来查看动静。

  “放箭!”

  张云一声令下,数十支箭如雨点般射向门口的十几名汉中军士兵。

  十几名士兵措手不及,纷纷中箭,惨叫声响成一片,这时,张远智一马当先,率领三千士兵杀进了城内。

  张云对一名校尉道:“杀进去,一个不留!”

  校尉一挥手,“跟我杀进去!”

  他率领数十名士兵杀进了院子里。

  这时,张云接过了三千士兵的指挥权,当即命令道:“分兵两路,我率领两千军封锁军营,张远智率一千军夺取北城门,务必要干净利落,不要惊动城外军营。”

  “遵令!”

  张云随即兵分两路向军营和北城门杀去。

  第八百二十六章 汉中事件(下)

  城内的硬骨头便是军营,守卫北城的一千士兵基本上都在军营内,城头只有不足五十人。

  军营大门前灯火通明,张云率领士兵潜伏在五十步外,这时,两名在门口站岗的士兵几乎是同时倒下,他们身后出现两个黑影,拉开了营门。

  “注意安静!”

  张云率领两千士兵无声无息摸进了军营内,军营大门轰然关上了。

  ……

  此时两万骑兵已出现在军营三里外,黑暗中,他们清晰地看见了前方旷野里的军营,裴信目光凝重,注视着南郑城头。

  这时,城头上两支火箭腾空而起,赤亮的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裴信冷冷令道:“全军出击,彻底摧毁敌军!”

  两万骑兵开始奔腾起来,战刀出鞘,长矛挺直,杀气开始迸发。

  士兵们越来越快,大地开始颤抖起来。

  军营内的汉中军将士纷纷被地平线上的闷雷惊醒,他们感觉到大地在颤抖,都不知所措,站起身走出大帐外,向四周探望,他们没有和骑兵交过手,竟然不知这是骑兵杀来了。

  曹立威也被惊醒了,他却反应过来,腾地站起身,厉声道:“敲响警钟!”

  他话音刚落,军营大门外敲响了急促的警钟,‘当!当!当!’

  军营内士兵正慌乱之时,突然,就仿佛山崩地裂一般,两万骑兵从两侧杀进了大营,俨如决堤的黄河瞬间吞没了军营。

  士兵们吓得魂不附体,掉头狂奔,曹立威已翻身上马,大喊道:“撤回城内!撤回城内!”

  他率领大批士兵向县城狂奔,只有逃进县城,他们才有活路。

  县城距离军营很近,只有一里,只片刻,曹立威便率领军队奔到城墙下。

  “立刻开门!”曹立威大喊道。

  张云却瞄准了,整个军队就只有他一人骑马,弦一松,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曹立威躲闪不及,这一箭正中他的左肩,透甲箭穿透了他的连环锁子甲,曹立威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城头上顿时乱箭齐发。汉中军士兵措不及防,纷纷中箭倒下。

  “投降不杀!”

  远处军营内隐隐传来士兵们大喊,主将裴信见敌军已经彻底溃败,便下达了接受投降的命令。

  这时,杨玄英率领五千骑兵从后面掩杀而来,数千汉中军士兵没有退路了,主帅生死不知,也不知是谁先带头,一片一片的士兵纷纷脱去盔甲,扔掉兵器,跪地举手投降。

  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两万铁骑的偷袭如摧枯拉朽般击溃了汉中军,被杀者三千余人,投降者也超过万人,另有一千余人在黑暗中逃亡,不知所踪。

  天色刚亮,只见数千名农夫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押着被抓住的逃亡士兵,这些士兵躲到农户家中,企图逃脱骑兵的追杀,却被农户抓了起来。

  曹立威上任以后,军纪散漫,军营附近的农户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偷鸡摸狗都是小事,农妇民女被侵害事件屡屡发生,附近农户对士兵恨之入骨,所以士兵逃进村庄,立刻引发了农民对他们的围攻,这些士兵都脱去盔甲,丢掉兵器,手无寸铁,数百名士兵被愤怒的农民当场打死。

  被押过来的逃亡士兵也基本上废了,被打得骨断筋折,浑身是血。

  裴信命人安抚好村民,又让士兵给受伤逃兵包扎伤口,就在这时,南郑城内忽然敲锣打鼓,热闹沸腾,裴信急令人去打听情况,不多时,士兵回来禀报,“启禀将军,南郑百姓在敲锣打鼓,欢迎我们夺取汉中。”

  原来,南郑城内的百姓昨天夜里并不知道城外激战,城内的小规模战斗也没有惊动熟睡中的百姓,直到天亮,城内居民们才发现大街上巡逻士兵已经不是之前的汉中军,而是从长安过来的晋军,而且城头上的旗帜也变成赤底黑龙大旗。

  百姓们顿时一片欢腾,整个南郑城都沸腾起来,敲锣打鼓,百姓跑上大街敲打碗盆,大街上迅速变成了欢腾的海洋。

  这让裴信有些不解,周倚感慨道:“也不怪他们这么激动,斗米一百五十文,一斗盐一千三百文,而长安斗米五十文,面粉每斗才三十文,盐价每斗一百三十文,户税每口人百钱,而且只有户税,他们这里茶酒税、架间税、户税、商税、布帛税,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十贯钱,用晋王殿下的话说,我们到来就是推翻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他们怎么能不激动。”

  裴信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索性我再拼着被罢官免职,直接杀到成都去。”

  众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当天下午,郭宋率领后勤队伍抵达了汉中。

  这次偷袭汉中之所以得手,关键就在‘偷袭’二字,打了汉中军一个措手不及。

  裴信率领将领们一起出营迎接主公的到来。

  “参见殿下!”裴信单膝跪下行礼。

  “参见殿下!”将领们纷纷跪下行礼。

  郭宋翻身下马,对众人笑道:“各位将军请起,大家都辛苦了。”

  裴信知道主公最关心什么,上前道:“这些夺取汉中,我们军队只阵亡了三人,还是因为意外事故导致,伤二十一人,伤势都不重。”

  “很好!”

  郭宋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敌军情况如何?”

  “启禀殿下,俘虏了一万一千六百余人,斩杀三千三百余人,逃出一千多人,不过很多逃亡士兵都被附近村民打死或者俘获,他们中不少士兵作恶多端,村民们深恶痛绝。”

  “主将曹立威呢?”

  郭宋奇怪地问道:“怎么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他受伤落马,被敌军投降士兵擒获,现在关在大营内。”

  郭宋点点头,“回头把他放了,汉中军有愿意跟随他回巴蜀的,也一并释放,不愿走的则留下来整编,变成我们的士兵。”

  “遵令!”

  郭宋在众人簇拥下走进了军营,军营便是汉中军的大营,由于没有使用火攻,使大营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郭宋来到中军大帐内坐下,对济济一堂的众将笑道:“我知道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心中有很多问题,为什么要攻打汉中?是不是真是因为军事物品被扣押?以后要不要把汉中还回去等等,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汉中一旦被我们占领,就绝不会再交还给南唐。”

  大帐内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只听说晋王和南唐有矛盾,才引发这次突袭战,一旦化解了矛盾,是不是还要还给南唐?这都是大家很关心的事情,所以郭宋的明确答复让众人松了口气。

  郭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又继续道:“我们确实是因为重要物资被汉中军队扣押,但这并不是我们攻打汉中的原因,而是一个契机,汉中始终威胁着关中和长安,当初韦皋北征就是从汉中出发,非常顺利地杀进了关中,汉中不仅可以多条道路杀入关中,同时还威胁着陇右,从楚汉之争,从诸葛北伐,都可以看出汉中的战略重要性,所以汉中一日不在我们手中,长安就一天不能真正的稳定。”

  郭宋的这番话,彻底让将领们放心下来,众人纷纷告退,去处理后勤物资。

  这时,一名士兵禀报道:“张将军带着刘氏家主求见!”

  郭宋笑道:“请他们进来!”

  汉中刘氏据说是刘备的后人,但刘备子孙在永嘉之乱中被屠杀殆尽,已是不争的事实,偶然有个别逃回巴蜀也有可能,但就算是真的,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郭宋对于各地的地头蛇还是很重视,尽量笼络,这对他巩固占领地有着重要意义。

  不多时,张云带着刘氏兄弟走了进来,两人都五十余岁,身材中等,看起来有点像商人,两人进来跪下行大礼参拜。

  张云介绍道:“这是家主刘万山和他兄长刘万余!”

  “两位昆仲请起!”

  郭宋又让士兵搬来椅子请三人坐下。

  “现在城内还有多少钱粮,刘参军应该很清楚吧!”郭宋笑着问刘万余道。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两衙合议

  刘万余是梁州仓曹参军事,对南郑以至梁州的财政状况都了如指掌。

  他欠身道:“启禀殿下,梁州的粮仓有三座,分别位于南郑县、西县和城固县,其中西县和城固县的粮仓比较小,各有存粮不超过五千石,四千七八百石左右,其他各州的存粮都差不多在五千石左右,然后是南郑县的粮仓,它很大,是整个汉中地区的主粮仓,有存粮二十二万石,钱六万贯,这些钱还是成都刚运过来,准备发放军俸的,然后还有其他大量军备物资,兵甲、帐篷、旗鼓之类。”

  其实郭宋很清楚南郑的财政状况,晋卫府早已调查透彻了,但他还是想从地方官员的口中确认一下。

  “刺史应该是杨铭吧!”

  郭宋又问张云道:“他们目前的情况如何?”

  张云连忙道:“按照殿下的吩咐,刺史杨铭,长史王艾以及南郑县令许善通,卑职都已经将他们软禁了。”

  和军队被宦官夺取同步,汉中的官场也阉党渗透了,汉中其各州县他们看不上,只是把梁州的刺史、长史以及南郑县令给撤换了,目前这三人都是宋朝凤的人,去年十月才来汉中上任。

  汉中别的州县如果忠于自己,可以调任到别处,但这三人郭宋是绝不会用的。

  汉中不像别的州县,它距离巴蜀太近,很容易被渗透,所以郭宋准备全部更换汉中的官员,尤其梁州的三名重要官员,他更不能留下。

  郭宋对张云道:“杨铭、王艾和许善通三人可以释放,准许他们带家人回成都,可以携带不超过一千贯的财物。”

  “卑职记住了!”

  郭宋随即又对刘万余笑道:“如果刘参军不嫌职务低微,就暂请出任南郑县令一职。”

  刘氏兄弟大喜过望,仓曹参军事只是从九品小官,而南郑县令可是正七品,刘万余连忙起身道:“感谢殿下提拔,卑职一定竭尽全力治理好南郑,以报答殿下的知遇之恩!”

  又询问了一些风土人情,郭宋这才令张云陪同刘氏兄弟出营。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对跟随他南下的记室参军温邈笑道:“你来出任梁州长史,如何?”

  温邈吓一跳,连忙道:“只怕卑职能力不足,不能胜任。”

  郭宋摆摆手,“你是正五品上阶,上州长史才是从五品上阶,差了两级,说起来还有点委屈了你们,之前我给杜嗣业说,他没有处理地方政务的经验,最好让他从县令做起,但那样太过份了,所以让他出任商州长史,对他有好处,其实对你也是一样,你也没有地方从政的经验,梁州人口多,事情繁杂,但很锻炼人,你就好好在这里干几年,争取早点做出成绩。”

  温邈心中还是很高兴,他毕竟才三十岁,一直渴望着能够外放为官,施展胸中的抱负,他不再谦虚,深深行一礼道:“卑职遵令!”

  郭宋笑着指了指椅子,“坐吧!我还有话对你说。”

  温邈坐下,郭宋坐在他对面语重心长道:“梁州刺史我打算让前黄门侍郎裴晏出任,他资历老,能镇住局面,但他毕竟也六十余岁了,精力不行,所以大量日常政务都是由你来处理,我也相信你能胜任,但真正锻炼人的不是做事,而是做人。”

  郭宋见温邈眼中有点疑惑,又缓缓道:“我今天任命刘万余为南郑县令,其实也是不得已,我需要刘家这个地头蛇替我抵挡南唐对汉中的渗透,但刘家的小毛病也很多,我不是说他们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如果真到那个程度,我就直接连根铲除了。

  但他们倚强凌弱是常事,家族利益至上,所以你出任长史,和刘家肯定会有冲突,那么你怎么镇住他们?”

  郭宋目光凌厉地注视他问道:“靠你曾做过我的记室参军?不是,靠你父亲在朝中为高官?也不是,那靠什么?你且告诉我。”

  温邈轻轻摇头,“卑职一时想不到,请殿下教诲!”

  “就靠一个字‘正’,你要做到公正廉洁,要做到心无私念,光明磊落为人,堂堂正正做官,刚正不阿断案,自古邪不胜正,你只要做到这一点,刘家也会对你心服口服,自然就会约束子弟,收敛张狂。”

  温邈肃然道:“殿下教诲,卑职铭记于心!”

  郭宋又微微笑道:“前不久,关中肃政台派人去商州暗查杜嗣业,最后对他的评价非常高,评价他清正廉洁,心怀百姓疾苦,勤勉为官,颇有建树,我希望你也不比他差。”

  温邈默默点头,他感到肩头压力很大。

  ……

  四天后,郭宋派军队突袭南郑,并全面占领汉中的消息传到了成都,成都的朝野军民顿时一片哗然,无数人痛骂郭宋忘恩负义,卑劣无耻。

  虽然也有知情人指出是汉中军扣押长安货物在先,但在普遍的愤怒之下,这种理性的声音迅速被淹没了。

  次日下午,成都皇宫的开元殿内,王太后罕见的召开了紧急廷议,南北衙重臣第一次共坐一堂议事。

  “张相国,把你调查的情况给大家说一说吧!”王太后柔声道。

  张延赏起身道:“昨天梁州刺史杨铭和长史王艾都回来了,南郑县令许善通也一并回来,我和他们分别谈过,他们的说法是一致的,这件事的起因是节度使曹立威扣押了长安的一批货物,我又仔细问过,这批货物是六万斤芒硝,是长安渭北药局从绵州购入的,这件事引发郭宋震怒,所以他出兵汉中,夺走了货物。”

  不等张延赏说完,宋朝凤阴阴道:“夺走了货物,却不肯撤军,货物是借口吧!”

  “请朝翁稍安勿躁,等我把事情说完,可能就会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张延赏又继续道:“曹立威也已经被放回来了,在府中养伤,我昨天晚上又去拜访了他,他告诉我,那六万斤芒硝不是药物,而是军事物资,扔到火中立刻火焰腾空,他怀疑那就是郭宋用来制造铁火雷的原料。”

  大殿内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晋军威力强大而神秘的武器——铁火雷,原来是用芒硝制作的。

  尚书左仆射兼户部侍郎班宏问道:“崔相国说那批货物是军事物资,还有别的什么证据吗?”

  这时,霍仙鸣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

  政事堂五相中,除了右相张延赏和左相崔造是以前李适任命的老相国外,其他三相都是由北衙推荐,户部侍郎班宏是宋朝凤推荐的,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李叔度是霍仙鸣推荐的,还有一个礼部尚书兼礼部侍郎乔琇是窦文场推荐的。

  而政事堂对重大军国政务是实行投票表决制,一个相国一票,所以政事堂出台的重大决定和重要职位推荐基本上都是北衙的意志。

  宋朝凤知道曹立威是霍仙鸣的心腹,班宏的问话就是在怀疑曹立威的供词真假,霍仙鸣显然有点不满了。

  宋朝凤连忙道:“班相国先不要急着下结论,请张相国把话说完。”

  班宏不吭声了。

  张延赏又继续道:“这个曹立威做事还是比较周全,他在扣下六万斤芒硝后,立刻写了一份报告给兵部,详细述说了这件事,同时附送了五斤芒硝作为证物,我今天上午去兵部,看到了曹立威的这份报告和兵部的调查结论。

  经查实,长安贩运的不是芒硝,而是绵州老君洞产的火硝,确实是引火之物,列为军事物资一点也不为过,所以曹立威扣押这批军事物资是合理的。”

  张延赏这个结论让大殿内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这时,张延赏高声道:“大家请安静一下,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大殿内又渐渐安静下来,张延赏取出一份报告,给大家晃了晃,“这是今天上午兵部刚刚收到的晋王令,准确说是一个时辰前刚刚才收到,郭宋要求兵部彻查此事,责令曹立威必须放行扣押的货物,很有趣,兵部是第八天才收到这份晋王令,但第三天晚上郭宋的军队便偷袭了汉中,这份晋王令有什么意义呢?”

  左相崔造缓缓道:“说明郭宋攻打汉中蓄谋已久,扣押货物只是一个借口,他生怕兵部真的下令放行货物,所以急不可耐地出兵了,现在他倒打一耙,说是我们犯错在先,这样他就出师有名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提前安排

  几位相国说了半天,却始终没有说到要点上,王太后终于忍不住插口问道:“请问张相国,怎么才能让郭宋退兵,把汉中拿回来?”

  张延赏躬身道:“启禀太后,既然我们有充分的证据使郭宋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而且他已经取回了自己的货物,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敦促他退兵。”

  几名老宦官面面相觑,霍仙鸣阴阴笑了起来,“张相国既然已经知道郭宋是蓄谋已久,抓住一个借口入侵汉中,那凭什么认为郭宋会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去义正言辞地斥责几句,郭宋就会退兵?张相国未免有点把军国大事当儿戏了吧!”

  窦文场也冷笑道:“张相国在糊弄太后呢!可是你别忘了,我们也坐在这里。”

  张延赏回头怒视霍仙鸣和窦文场,“既然两位也知道交涉不可能成功,那就请两位即刻出兵,收复汉中!”

  霍仙鸣和窦文场没想到张延赏就坡卸驴,把事情甩给了自己,他们怎么可能出兵去打汉中,两人一时间有点尴尬,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朝恩见势不妙,急忙给俱文珍使个眼色,俱文珍会意,站起身道:“启禀太后,既然郭宋是用先礼后兵的方式,先发文声讨曹立威擅扣货物,找到出兵借口后再出兵。

  那么我们也可以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们这边撤销曹立威的军职,声明把货物还给对方,堵住了他的理由和借口,然后太后派人令他撤军,若他不肯撤军,我们至少在道义上占了上风,然后我们谴责也罢,出兵也罢,可以根据形势和时机来决定,并不一定要急于求成。”

  俱文珍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文官先行,去争取道义,至于出兵,要看形势和时机,明明是在推卸责任,却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让人无可辩驳。

  王太后也认可了俱文珍的建议,点点头对张延赏道:“张相国,政事堂尽快安排使者吧!如果需要哀家下旨,哀家也会配合,哀家只希望尽快和郭宋交涉,拿回汉中。”

  ……

  次日一早,工部侍郎张彧受政事堂委托,带着太后的诏书前往汉中交涉。

  此时郭宋已经返回了长安,他任命梁武为汉中都督,率两万军队坐镇汉中,而裴信的快速反应骑兵则撤回了长安,这一战后,裴信和杨玄英又重新官复原职,裴信升为车骑将军,杨玄英重新升为鹰扬郎将。

  在长安南面的昌明坊有一家凤鸣客栈,客栈的档次只能算中等偏上,比不上宣阳坊、平康坊那些有名的大店,但凤鸣客栈也有它的特点,那就是占地比较大,三层楼可以容纳一百多人住宿。

  目前,凤鸣客栈已经被张雷包下,里面住着江南刘家伶班,刘家伶班是江南三大伶班之一,主要表演唱歌、参军戏和傀儡戏。

  唱歌不用说了,从古至今唱歌都是最受欢迎的节目,刘家伶班的头牌就是刘采春,她在大唐是属于最顶级的歌星,火遍大江南北。

  参军戏相当于今天的滑稽剧,用夸张的表演和语言上的风趣幽默或者辛辣讥讽,赢得了隋唐百姓和上层社会的广泛喜爱,连唐懿宗也十分酷爱参军戏。

  傀儡戏就是木偶戏,自然是孩子们的最爱,但唐朝艺人们用木偶演绎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也博得了寻常百姓的喜爱,一度因为木偶过于奇巧而被禁,但在民间却屡禁不止。

  刘家伶班有一百余人,大部分都是年轻娘子,除了刘采春名动天下外,还有唐小眉、袁巧儿、韩七娘、孟离秋等四名实力派歌姬,在江南都很有名气,这几个月刘采春不在,她们四人轮流在长安各地演唱,已经成为长安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反倒是刘采春渐渐被人遗忘。

  入冬后,长安的花船巡游节目也因为河水结冰而暂停了,但刘家伶班在西安门大街大棚内的演出却十分火爆,一天五场,场场爆满,主要是唱歌、参军戏和傀儡戏,每场上演一个半时辰。

  东主刘鸿信也发了一笔横财,扣去各种开支和薪俸外,去年三个月的净收入达五千贯钱,他们原计划是开春后乘船回江南,但火爆的收入让他们改变了计划,决定再延长一年,他们的表演节目已经排到了年底。

  当然也不可能每天都这么辛苦演戏唱歌,他们每旬休息一日,今天正好是旬休日,大家都结伴三三两两出去逛街了,客栈内显得比较冷清。

  在客栈的大堂上,东主刘鸿信接待了两名贵客,张雷夫妇。

  刘家伶班就是张雷从江南请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双赢的决定,西安门大街因为有刘家伶班这样的表演而热闹异常,而长安表演的火爆也给刘家伶班带来丰厚的收入。

  但张雷夫妇今天过来,却是受薛王妃的委托,想和刘鸿信谈一谈他女儿刘采春的事情。

  “王妃想让我女儿做晋王殿下的小妾?”

  刘鸿信瞪大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消息太突然,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他只知道女儿去晋王宫去教授晋王殿下的孩子绘画,最后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当然,张雷夫妇今天并不是来商议婚嫁之事,而是刘采春的授课契约去年年底结束了,薛涛想再延长半年,刘采春答应了,可她父亲刘鸿信却有点不太愿意。

  虽然几个月时间,王妃给刘采春一千贯钱的报酬,但刘鸿信却算了一笔帐,如果女儿在伶班,他们增加的收入恐怕远远不止一千贯钱。

  更重要是,刘鸿信发现女儿已经渐渐被长安百姓遗忘了,这是一个可怕的现象,他们就靠名气吃饭,没有了名气,以后怎么办?

  刘鸿信不肯答应女儿再继续留在晋王宫,终于把张雷夫妇引出来了。

  “刘东主需要考虑一下吗?”李温玉问道。

  今天其实是李温玉来谈,张雷只是陪同妻子而来。

  刘鸿信忍不住看了一眼张雷,张雷顿时有点心虚,他其实也看中了刘采春,想娶刘采春为小妾,张雷还是暗示过刘鸿信。

  但刘鸿信坦率表示,这要女儿自己愿意才行,他管不了女儿。

  只是没有想到,刘采春来长安的第三天便被薛涛接进了晋王宫,根本就没给张雷任何机会。

  张雷干咳两声,掩饰住尴尬,指了指妻子道:“这件事由我妻子负责,和我无关!”

  刘鸿信明白了,他也慢慢平静下来,问道:“我还是有点糊涂,嫁给晋王做妾会有什么不同?”

  李温玉淡淡道:“晋王殿下目前只有三妻,其中第三个妻子就是妾,但她现在被南唐太后封为九嫔中的昭容,她生的儿子被封为上党郡王,如果采春嫁给晋王,她将来肯定是封昭媛,如果生了子女,不是郡王就是郡主。”

  刘鸿信眼睛一亮,这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自己女儿有一天会成为皇妃?

  他还是有点担心,又道:“可是我女儿是伶班出身,会不会太低……”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晋王去年就彻底废除了乐籍,大家都是平民,不存在地位低下的说法,再说,采春并非是做晋王王妃,只是晋王妾,对地位要求不高。”

  刘鸿信一下子醒悟了,对啊!李希烈登基后还想娶自己女儿为妾呢,陈少游也有纳妾想法,专门向自己提起过,被自己女儿婉拒了,妾的要求确实不高。

  “这个我无法做主,关键是采春自己愿不愿意,她如果愿意,那就没有问题了,她如果不愿意,我就算答应也没有意义。”

  “但至少你现在要答应,再继续让采春在晋王宫里呆下去。”

  刘鸿信愣了一下,“难道采春没有答应吗?”

  “应该是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晋王殿下也不知道,这只是王妃的想法,然后王妃需要时间,刘东主明白了吧!”

  刘鸿信这才明白了,原来‘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只是王妃自己的意向。

  不过纳妾这种事情一向都是正房夫人安排的,只要王妃有这个想法,那确实很容易实现。

  想到自己女儿将来要成为皇妃,刘鸿信心中一热,连连点头道:“那就让她安心在晋王宫呆下去,我不会再催促她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冰湖事件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使长安在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变成了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今天是旬日,郭宋没有去官房,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赏玉看书,炭盆内火烧得正旺,上面有一个专门煮茶用的小圆圈铁架子,直接架在炭炉上,圆圈铁架上放着一只陶罐,里面的奶茶正煮得咕噜咕噜翻滚,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奶香气息。

  这是郭宋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既喜欢煎茶,也喜欢煮浓郁的奶茶,煎茶大多在接待客人或者和家人在一起之时,而奶茶往往会出现在他独处之时。

  郭宋取出一只竹筒杯子,这也是属于他的传统,用竹筒杯子喝奶茶,他倒了热气腾腾的一杯奶茶,端着竹杯走到窗前。

  他可以看见眼前是一面晶莹如镜般的冰湖,冰至少结了两尺厚,冰面上有不少宫女在玩耍,长安有一种溜冰的鞋,用木片制成,就像穿进一双木鞋,底部是两块略弯的长板,打磨得异常光滑,和现在的雪橇比较相似。

  十几名宫女每人都穿着一双这样的冰鞋在冰面上,有的灵巧得像鱼儿,有的却笨拙如企鹅,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

  这时,郭宋看见两名红衣女子,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在湖面上行走。

  郭宋一眼认出,是刘采春和她的贴身侍女小萝卜,两人都是江南女子,可能是第一次溜冰,看了片刻,只见刘采春仰面朝天摔了一跤,他再也忍俊不住,放下竹筒杯,从柜子里取出一双冰靴下楼去了。

  刘采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湖水结厚冰,她的家乡虽然冬天偶然也会结冰,但都是结的薄冰,船一走就碎裂了。

  她看着宫女溜冰,童心难泯,便借了两双木冰鞋和侍女上了湖面。

  “姑娘,当心!当心!啊——”

  丫鬟小萝卜拉着刘采春站立不稳,两人同时尖叫,一起摔倒。

  “都怪你,当心什么,我走得好好的……”

  刘采春笑着要爬起身,她忽然看到一双粗大有力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一抬头,却见晋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刘采春俏脸一红,却本能地扶住他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郭宋又将侍女也拉起来。

  “谢谢殿下!”

  刘采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第一次玩滑冰,让殿下见笑了。”

  “没关系的,一般都会摔倒,摔上十几跤,就慢慢会滑了。”

  刘采春低着头,却发现了郭宋的冰鞋和自己不一样,竟然是用黄铜打造的,很短,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咦!殿下的冰鞋和我们不一样啊!”

  “这是我自己画图,然后找工匠定做,她们三人和小薇、锦城也有,今年要给雁儿做一双,顺便也替你做了一双,过两天就到了。”

  “我也有吗?”刘采春又惊又喜问道。

  郭宋笑着点点头,把胳膊递给她道:“来吧!我来教你滑冰,扶住我的胳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刘采春犹豫一下,还是把玉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

  “这样不行,要抓紧!”

  刘采春只得抓紧了他的胳膊,“然后呢?”她红着脸问道。

  “然后身体半蹲,像我这样。”身体稳稳前倾,郭宋做了一个姿势,刘采春很聪明,立刻学上了。

  “抓紧了,跟着我!”

  郭宋轻轻滑动,在冰面上滑动起来,刘采春身体在冰上滑动,她紧张得浑身僵硬,忽然尖叫一声,身体向后摔去,这下却没有摔倒,郭宋一把揽住了她腰,将她稳住了。

  “吓死我了!”

  刘采春拍拍胸脯,白了郭宋一眼,娇嗔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师父,脚下怎么动都没有教人家。”

  郭宋歉然道:“其实就像走路一样,边滑边走,我还是拉着你的手吧!要不然你掌握不到诀窍”

  郭宋握住了她的手,还好,刘采春带着薄薄的布手套,不算太尴尬,可就算这样,她的脸还是红到了耳根,心中怦怦直跳,可从来没有年轻异性握住她的手。

  “可以了,我速度放慢一点,你慢慢地划,对!就是这样,不要停,浑身放松,不要紧张!”

  郭宋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滑冰教练,他握住刘采春的手,控制着两人的平衡,刘采春竟然滑起来了,她高兴得咯咯直笑。

  一回头,却见一个宫女也在教小萝卜滑冰,她顿时放心下来,慢慢跟着郭宋的节奏,速度略略加快,她体会到了滑冰的乐趣,兴奋得俏脸如桃花般绽放。

  刘采春却不知道,在远处的楼上,薛涛和独孤幽兰坐在榭台上,正远远关注着他们呢!

  “夫君真会抓住机会啊!”独孤幽兰见二人在冰面上牵着手,略略有些酸意道。

  “外面冷,我们进屋去吧!”薛涛淡淡笑道。

  “好吧!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独孤幽兰知道大姐的安排,但她不像薛涛那样淡然,她看着自己丈夫在教别的女子滑冰,心中很不舒服。

  但让她气愤地冲过去声讨,也不可能,薛涛已经和她沟通过,如果刘采春不进门,搞不好就是裴家、崔家、卢家的嫡女进门,独孤幽兰更不愿意。

  所以心中酸楚归酸楚,只要看不见就算了。

  冰面上,刘采春已经渐渐找到了感觉,她已经能单独滑上一小段了,不过速度很慢。

  “我们加快一下速度!”

  郭宋拉住她的手加快了速度,速度太快,刘采春有点害怕起来,“殿下,慢一点吧!”

  “没事,有我在!”

  郭宋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他们眼前‘嗖!’地掠过,刘采春控制不住身体,她惊叫一声,感觉自己要摔倒了,她本能地一把抱住郭宋。

  郭宋也失衡了,他身体还在高速中,他反应极快,一把将刘采春拉到自己身体上方,他自己却重重摔倒在地,身体在冰面上滑出十几丈。

  刘采春趴在郭宋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吓得花容失色。

  “殿下,刚才是什么?黑影一闪。”她心有余悸问道。

  郭宋轻轻抚摸着她的青丝,笑道:“是我养的一只扁毛畜生,好久没见到它了,它过来打个招呼。”

  “是一只鹰吗?”刘采春又问道。

  郭宋见她俏脸细白如瓷,吹弹可破,一双明亮如宝石般的美眸,丰满柔软的红唇,让郭宋心中忍不住一荡,目光变得炽热起来。

  “啊——”

  刘采春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郭宋身上,她顿时娇羞万分,连忙要起身,郭宋却搂住她,在她红唇上重重一吻。

  刘采春措不及防,一下子被眼前男子封住了口唇,她想要推开郭宋,却浑身无力,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郭薇薇的喊声,“师父,你在哪里?”

  “快放开我!”

  刘采春挣扎着站起身,郭宋松开了她,刘采春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侵犯了自己。

  “你怎么能——”她又气又恼,拼命用衣袖将嘴唇擦了两下。

  郭宋的眼睛里骤然变冷了,淡淡道:“刘姑娘,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

  这时,郭薇薇气喘吁吁跑上来,“师父,刚才你摔了一跤吗?”

  “嗯!不小心摔了一下。”

  “我到处找你,小萝卜说你在这边,我就赶过来了。”

  郭薇薇这才发现爹爹也摔倒了,她连忙上前要扶爹爹,郭宋起身摆了摆手,“你照顾师父,我回去了!”

  他忽然感到左大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也没有和刘采春打招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刘采春见郭宋腿上见血了,她想起刚才郭宋保护自己,心中忽然有点懊悔,嘴唇动了动,却开不了口,眼睁睁望着郭宋走远……

  郭宋回到书房,鲜血已经将整个裤子浸透了,他小心翼翼脱去裤子,发现大腿外侧被划了一道一尺长的口子,口子很深,应该是冰上有尖锐的东西,血肉一片模糊。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薛涛冲进了丈夫书房,她刚才听女儿说,爹爹好像受伤了,她吓得连忙跑了过来。

  “夫君,你怎么……”

  薛涛见丈夫腿上血肉模糊,吓得捂住了嘴,“我去找御医!”

  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

  郭宋叫住了她,他疼得腿直抽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止血。

  “你把旁边柜子里的药箱拿给我。”

  薛涛手忙脚乱找到了一只药箱,这时,独孤幽兰也跑来了,薛涛连忙对她道:“夫君受伤了,赶紧去请御医!”

  独孤幽兰转身跑出去了,郭宋接过药箱,从里面找出止血膏,这原本是藏剑阁的秘制,止血有奇效,叫做回龙膏,郭宋已经在军队中推广,每个士兵都配备一盒,起了一个很通俗简单的名字,叫做止血膏。

  郭宋打开盒子,用手头挖出一团药膏,均匀地涂在伤口上。

  “我来吧!”

  薛涛接过药膏,尽管她吓得双腿发软,但还是鼓足勇气将药膏涂在郭宋的腿上。

  郭宋感到一股清凉,舒适无比,疼痛消失了,血也止住了。

  “夫君,是怎么回事?”薛涛问道。

  “我在湖面上滑冰,猛子来了,打招呼的方式有点鲁莽,我不慎摔倒了,正好冰上有一块尖利的突起,碎石或者树枝之类,直接在腿上划了一下。”

  “采春受伤了吗?”薛涛问道。

  原来妻子看到了,郭宋叹口气道:“她没事!”

  停一下,郭宋又道:“如果她坚决要辞职回去,就不要拦她了。”

  第八百三十章 患得患失

  王爷摔倒受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内宫。

  这还是郭宋近十年来最重的一次受伤,御医给他清洗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他伤口很深,快到骨头了,御医怕他伤了血管经脉,便嘱咐他躺着休息两天,等结痂了再下床走动。

  郭宋倒下了,三个妻子轮流照顾他,女儿郭薇薇也十分孝顺,给爹爹洗脸洗手擦脚。

  入夜,薛涛来到刘采春的房间,见几个箱子都收拾好了。

  她惊讶问道:“采春,你这是要走吗?”

  “我不知道!”

  刘采春低低叹了口气,“我给贵府惹了很大的麻烦,我……”

  她心中着实很矛盾,她想走,但这样一走,自己又太不近情理,晋王可是因为自己才摔倒,还受了伤,至少自己应该当面感谢他。

  但更深的一个原因却是郭宋那一吻,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她从未被男人吻过,这么多年,她把自己保护得俨如铜墙铁壁一般,不给任何权贵机会,但郭宋那一吻来得太突然,轻易突破了她的防线,着实令她心中十分恼火。

  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并不反感,如果晋王那一吻能温柔一点,让自己心里有准备,或许……

  薛涛看出了她的患得患失,便拉着她坐下,安慰她道:“今天下午的事情不怪你,是王爷养的爱鹰闯了祸,你不用自责,我们没有人怪你,王爷也没有怪你。”

  “我……”

  刘采春咬了咬嘴唇,“爹爹一直在催我回去,小薇已经画得很不错,我觉得没什么可教了。”

  薛涛柔声笑道:“你父亲那边,我已经请张雷夫妇去说过了,他同意你再做半年西席,小薇的画还是形似神不似,还需要你的悉心教导,哪有只教几个月就能出师的,不要胡思乱想,安心住下来,等春天来了,我们还要一起去曲江芙蓉园踏青呢!”

  “好吧!”

  刘采春声音很低微,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走,她也没有勇气再继续回绝了。

  ……

  刘采春最终留了下来,继续教授郭薇薇绘画,但她不再和郭宋一家一起吃饭了,她尽量躲开郭宋,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郭宋,那一吻打破了她平静的内心世界,使她和郭宋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这天上午,她像往常一样,等郭宋上朝时间过了,她才出门前往小薇的画室,可是走到楼梯口,她却意外地遇到郭宋,原来今天南唐使者来了,郭宋避而不见,便刻意晚一点再走,没想到却正好遇到了刘采春。

  “刘姑娘,好久不见了!”郭宋微微笑道。

  刘采春心慌意乱,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我以为殿下已经去官房了。”

  “你在躲着我?”郭宋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没有,我只是……只是很歉疚。”

  “歉疚的应该是我吧!我不该……算了,以后我会尊重姑娘,不会再犯错误了。”

  “对不起,我先走了。”

  刘采春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低下头匆匆从郭宋身边擦肩而去。

  郭宋回头注视了她背影片刻,摇了摇头,下楼走了。

  刘采春靠在一根大柱子上,她的眼睛红了,泪水忍不住要涌出来。

  刚才晋王平淡的几句话,让她心如刀割,他真的……不会再喜欢自己了吗?

  这时,刘采春忽有所感,只见郭薇薇从房间里探头出来,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自己。

  刘采春连忙拭去眼泪,强作笑颜走出来,“我刚才眼睛被一颗沙子迷了,好容易才弄出来。”

  “师父要不要紧,我帮你吹吹。”

  “不用了,已经好了,我们开始吧!”她拉着郭薇薇的手进了画室。

  ……

  书房里,薛涛正坐在桌案前审阅家庭收支,她眼一瞥,见女儿郭薇薇在门口探头探脑,便笑问道:“不去跟师父画画,来这里做什么?”

  “娘,我想和你说件事,很重要的事。”

  薛涛放下笔笑道:“那就进来说吧!”

  郭薇薇走进房间,坐在母亲面前一脸神秘道:“早上师父哭了!”

  “为什么哭了?”

  “好像是因为爹爹给她说了什么话。”

  薛涛一怔,问道:“爹爹和她说了什么?”

  “我没听清楚,好像就说了两三句话,道歉什么的,然后爹爹走了,师父就靠在柱子上哭。”

  薛涛笑道:“可能是你师父还在为爹爹受伤之事自责呢!我会好好安抚她,你就别管了,专心去绘画,听到了吗?”

  “我知道了!”

  郭薇薇也怕师父回来,赶紧溜回去了。

  薛涛想了想,一种直觉告诉她,可能是夫君对刘采春产生了什么误会。

  这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一旦夫君对刘采春有了抵触之心,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有用,这门亲事肯定会黄。

  但怎么才能劝说丈夫呢?

  薛涛心中着实焦虑,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她并非一心奉献的圣母,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不希望自己的地位受到世家的威胁,更不希望自己儿子的地位受到威胁。

  薛涛之能容忍应采和,也是希望应采和能在某种程度上起到分流的作用,眼看丈夫的权力越来越大,已经可以比肩天子,各大世家想跻身朝堂之心也愈加明显,从一个相国争夺就能看出各路势力对权力的渴求。

  相国之位尚且如此,那么将来的皇后、贵妃等等嫔妃之争呢?丈夫在这方面可是一片空白啊!

  薛涛心知肚明,将来自己的竞争对手肯定会出现,年轻、美貌、家世背景强大,而自己已年长色衰。

  所以她需要培养自己的帮手,她看中了刘采春,才貌绝佳,但出身低微,世家从骨子里瞧不起这样的女子,若她能进宫,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得力帮手。

  一定会有什么办法来消除丈夫对刘采春的误会。

  ……

  南唐工部侍郎张彧已经抵达了长安,他是从汉中过来,汉中没有人能解释他的困惑,也没有人能做主。

  张彧只好继续北上,前来长安寻找郭宋谈判。

  官房内,潘辽将王太后的懿旨交给了郭宋,潘辽笑道:“动静蛮大的,据说南衙和北衙第一次聚在一起商议汉中局势,连扬州被朱泚攻陷都没有像这样紧张过。”

  郭宋看了看太后的懿旨,旨意中的措词很客气,一方面是严厉批评曹立威擅自截留长安的货物,另一方面又安抚郭宋,已经将曹立威革职,希望他能考虑朝廷利益,将军队撤出汉中。

  郭宋将懿旨扔到一边,又问道:“张彧是什么意思?”

  “张彧基本上就是复述了太后懿旨上的内容,毫无新意,我估计他也无权决定什么?和他谈判并没有意义。”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问道:“这个张彧是北衙的人吗?”

  “不是!”

  潘辽摇摇头道:“他是张延赏的侄子,他同时也是李晟的女婿,和北衙没有关系。”

  郭宋听说是李晟的女婿,便道:“请他过来,我见一见他。”

  既然太后开了口,这个面子他无论如何都要给一点,否则他表面上支持朝廷就没有意义了。

  郭宋还打算拉锯似的多谈几次,但对方居然把二师兄的女婿派来,无论如何他都要给病死岭南的二师兄一个面子了。

  不多时,张彧走进了进来,张彧是张延赏的侄子,不到四十岁,身材中等,长得很清瘦,看得出是一个精明能干之人。

  他躬身行礼道:“参见晋王殿下!”

  “张侍郎免礼,请坐吧!”

  郭宋很请客地请张彧坐下,又让茶童上茶,他关切地问道:“令岳李夫人现在在成都吗?”

  张彧既然是李晟的女婿,他自然也知道郭宋和李晟的关系,他恭恭敬敬道:“岳母目前和我们住在一起,她信奉佛教,目前是广林寺居士,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佛寺中念经诵佛。”

  郭宋点点头,“烦请张侍郎转告她,如果她想回长安,可以随时回来,她在长安的府宅还保留着,没有被破坏,另外,他们存放在长安柜坊中的财富都在,可以让她晚年衣食无忧。”

  张彧心中大喜,李晟就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自己的妻子,那长安的府宅自然也会是自己的,那座府宅占地八亩,没想到还在。

  “我一定如实转告岳母大人。”

  说完了私事,郭宋话锋一转,便转到汉中之事上来。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三个方案

  郭宋喝了一口茶,又缓缓道:“我不否认,我们攻打汉中的初衷确实是因为曹立威擅自截留我们的货物,严重违反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如果他是朱泚的人,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包括州官和县官,但正是考虑同殿为臣,我才释放了他们。

  但我的善意并没有得到朝廷认可,整个成都朝野将我郭某人骂得狗血喷头,似乎我比朱泚还要可恨,但朝廷却不替我分辩,也不解释,任由我的名声被损害殆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决定不再撤军,既然已经背负了恶名,那不妨就背负到底。”

  张彧听得目瞪口呆,他连忙道:“这里面有很多误会,如果殿下撤军,那我相信太后会迅速恢复殿下的名声,绝不会让殿下背负恶名,这是必然的,殿下一点都不用担心。”

  郭宋点点头,“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相信太后的诚意,但我说的名声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原因促使我不愿撤军。”

  张彧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就知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个名声就会撤军,郭宋必然还有别的要求,他只得无奈道:“请殿下明言,我一定会如实回去反应。”

  “还有一个原因是汉中的税赋的问题,我之前不知道汉中百姓竟然背负这么沉重的税赋,我在南郑走访的十几户人家,发现他们每年缴纳的税赋占全年收入的七成,家家户户都负债累累,交不完的税赋,光价竟达一千三百文,这还是巴蜀产井盐,是长安盐价的十倍,粮价、布价都是长安的五倍,让我简直无法接受。”

  郭宋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张彧,“我想汉中如此,成都和巴蜀其他地方也差不多,我没说错吧!”

  张彧满脸羞惭,低声道:“这个……朝廷也没有办法,财权不在朝廷手中。”

  “问题就在这里,朝廷既然无权,为何却有权来要求我撤军?至少应该是北衙派人来和我谈判吧!”

  张彧叹口气,“我是代表太后而来,其实不是代表南衙或者北衙。”

  郭宋点点头,“你倒很会说话。”

  他负手走了几步,对张彧道:“既然太后下旨,我自然也考虑太后的意见,我提三个方案,张侍郎回去交给太后,然后你们南北衙商讨,看能接受哪一个方案?如果都不肯接受,那就只有用战争来解决。”

  张彧最害怕听到用战争来解决这个方案,他连忙道:“请殿下说三个方案,我回去禀报!”

  “第一个方案,是让汉中的百姓来选择,让每个人参与投票,他们愿意归属晋王府代朝廷管辖,还是愿意重新由朝廷直辖,我不能擅自从南郑撤军,否则我们无法面对南郑的父老乡亲,但如果汉中的父老乡亲都同意我撤离,那我一定尊重他们的意见。”

  郭宋他们早已经商议好对策,把军事占领汉中改为代朝廷管辖汉中,玩了个文字上的小花样,就说直说某人长得很丑陋,改成了某人长得不太美貌,一个道理。

  郭宋说的第一个方案就是全民公决了,其实最后不管汉中百姓选谁,公布的结果肯定是晋王府获胜。

  哪怕就算不弄虚作假,就算公正投票,只要一个州的百姓不同意晋军撤离,那郭宋也有理由在这个州继续驻军,这实际上是一个陷阱。

  张彧不敢表态,又连忙道:“殿下请继续说!”

  “我提第二个方案,就是汉中税制继续保持不变,取消架间税、布税、茶酒税、降低商税、户税、田税,将盐价售价统一为每斗一百三十文,只要成都答应汉中目前税制不变,保证百姓的利益不再受到损害,那我就把汉中悉数交还,只象征性的在洋县保留数百军队,保证子午谷不受匪患侵害。

  但如果朝廷出尔反尔,又重新收取重税,那我就视同朝廷毁约,我将重新占领汉中,不会有任何谈判余地了。”

  这个方案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一旦对方答应了这个条件,他们的统治基础就崩了,这就叫‘不患寡,患不均’,同样朝廷的领地,凭什么汉中超低税赋,成都却要承受残酷的剥削?尤其是盐价,可以给汉中低盐价,为什么不给成都低盐价。

  这个方案首先在北衙就会被否决。

  张彧心知肚明,他又道:“请问殿下的第三个方案是?”

  “第三个方案比较简单,汉中实行军政分离,军事由晋王府代管,政务交还朝廷,除了梁州外,其他四州的官员继续由朝廷派驻,官员向朝廷负责,但我要成立汉中税务稽查署,防止地方官员擅自破坏目前汉中实施的税制,如果官员破坏税制,我会直接罢免,新官员由我来任命。”

  这个方案其实只是说起来好听,军政分开,把政务权和地方官府任免权交还朝廷,但本质上,它还是第二个方案的加强版,甚至还不如第二个方案,本质上还是要保持汉中的税制不变,军队不撤,最重要的梁州也毫不含糊,一点不让步。

  这其实只是给了朝廷一块遮羞布,让他们对朝野百姓有所交代。

  郭宋抓住了成都税赋沉重这个把柄做文章,样样都谈百姓利益,从百姓的利益考虑,使南唐在道义上落了下风,他对汉中的占领变得正义了。

  张彧知道这三个方案都很难,就算朝廷和太后答应其中一条,北衙都不会答应。

  他只得点点头,“好吧!我会回去如实告之太后。”

  “还有一点!”

  郭宋又继续道:“我已经表现出了谈判的诚意,我也希望朝廷拿出诚意,替我消除不良影响,恢复我的名声,我丑话说在前面,不管你们能否接受我提出的方案,都必须替我恢复名誉,如果我在朝廷和巴蜀依旧是恶名昭著,那么我以后施政就没必要考虑朝廷的感受了,甚至不会再承认成都朝廷的合法性。”

  郭宋这话说得很重,可以说是赤果果的威胁,不管汉中最后是交还朝廷,还是不交还朝廷,如果朝廷不替他平反名声,他就会自建朝廷,效仿朱泚当年,在朝廷扶植一个新朝廷,恢复北唐。

  张彧脸色大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记室参军韦纶将记录下来的三个方案和恢复名誉的条件,也就是谈判纪要,交给了郭宋,郭宋看了一遍,提笔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并加盖了自己的印章。

  ……

  张彧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连一夜都没有停留,心中仿佛像揣了铅块,沉甸甸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这天中午,李温玉接到了王妃薛涛写来的信,她连忙派人去把丈夫找回来。

  张雷回到家中便抱怨道:“什么急事啊?我在监工呢,今天吊放主梁,我走不开的。”

  张雷手中也给自己在西安门大街上留了一块沿河大地块,他也准备修建一座大酒楼,给自己家族在长安留下一个标志性的建筑,像李安的安逸酒楼,郭萍的明珠酒楼,张敏秋兄嫂的汉阳酒楼,孤独家族的天安酒楼等等,张雷怎么能落后,他也要修一座留给子孙的酒楼。

  李温玉一瞪眼骂道:“你这个死胖子,你就不会去找专门的大匠帮你监工吗?你又懂什么吊装大梁了?”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我去找人!”

  张雷转身要走,李温玉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他耳朵,“我找你回来有正事,你又想溜,你是不是又想去找小妾,我告诉你,你敢在外面胡来,我就取消你的好事。”

  “不敢,不敢,请娘子吩咐!”

  “谅你也不敢。”

  李温玉瞪了他一眼道:“我刚刚接到一封王妃的信,她让我们帮忙,说服晋王殿下接纳刘采春,你好久没和师弟喝酒了,你请他去喝一杯酒。”

  张雷眼睛一亮,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迎娶刘采春的希望。

  他挠挠头道:“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如果抱有成见了,很难劝回来。”

  “你放屁!我告诉你,这件事王妃特别看重的,如果成不了,你就等着瞧吧!”

  第八百三十二章 兄弟相劝

  西安门大街开业后,郭宋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

  中午时分,张雷在西安门大街的太白酒楼请郭宋喝酒,张雷之所以没有在明珠酒楼请客,他担心郭萍会参与进来,反而坏事。

  郭宋穿了一件淡青色襕袍,头戴纱帽,腰束革带,革带上挂着他心爱的玉佩,腰间还佩了一柄剑。

  他颌下留着短须,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男子了。

  “酒楼准备什么时候开业?”郭宋笑问道。

  “昨天刚吊装了主梁,估计还要两三个月。”

  “名字想好了吗?”郭宋又问道。

  “别提了!”张雷叹口气道:“本来想叫张氏酒楼,但调查一下,长安至少有八家张氏酒楼,没意思,那么叫做雷玉酒楼,可我娘子说,叫雷玉酒楼还不如叫温玉酒楼,就把我的名字剥夺了。”

  郭宋喝了口酒笑道:“这个要争取,尊重娘子,把她的名字放在前面,可以叫玉蕾酒楼嘛!”

  “好!这可是你起的名字,你要负责给我题字,我不管,就叫这个名字了。”

  郭宋呵呵一笑,“到时我帮你题字就是了。”

  停一下,他又笑问道:“今天怎么想到请我喝酒,有什么目的吗?”

  张雷连忙摆手,“哪有什么目的,因为过年没有聚一聚,所以想补一下,重温一下兄弟之情。”

  “你说到兄弟之情,我忽然想起了大师兄,他现在近况如何?”

  张雷不屑地撇撇嘴,“听说那个老杂毛要回长安了,在长安重建清虚观和金身阁,那片地还空着呢!”

  郭宋一怔,“为什么又想着回来?”

  张雷冷笑一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不简单?不就是想回长安捞钱吗?你以为他愿意一直呆在崆峒山。”

  “倒也是,他要养活那么多人。”

  张雷心中有点焦急,怎么插入话题呢?尽管妻子细细教了他,但该怎么提起这件事?

  这时,郭宋看了窗外一眼,问道:“现在河面冰封,没有了花船巡演,你请来的刘氏伶班怎么生活?”

  张雷心中大喜,想什么就来什么了,他连忙道:“刘氏伶班可不是靠花船赚钱,他们在前面大棚演出,每天要上演五场,场场爆满,已经排到年底去了。”

  “他们演什么?”郭宋好奇地问道。

  “唱歌、参军戏和傀儡戏,中间穿插一些百技、幻术之类,非常受欢迎,现在长安提到唐小眉、袁巧儿、韩七娘、孟离秋四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还有人从河东慕名赶来捧场。”

  “她们又能表演什么?”

  “当然是唱歌,她们唱江南调,扬州调,简直太火了。”

  郭宋眉头一皱,“那刘采春呢?”

  张雷淡淡道:“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长安人早就把她遗忘了,当然,长安人对她也不熟,但在江南,她却是家喻户晓,不仅她唱歌好,人品也好,大家都盛赞她是莲花,虽然身在红尘,却能保持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

  “太夸赞她了吧!”

  张雷摇摇头道:“那是你不知道,我专门打听过,李希烈篡位时,想纳她为贵妃,派人拿五万两白银去求亲,被她一口回绝,她拿匕首顶着心口,说李希烈若再逼她,她就以死明志,李希烈没办法,只得答应放她走。

  她怕李希烈反悔,连夜逃走,李希烈果然又反悔了,派人去抓她,结果只抓到她父亲,李希烈恼羞成怒,将她父亲狠狠抽了一百鞭,多亏李希烈手下大将陈仙奇说情,李希烈才把她父亲放了,但她父亲两个月没有下床。”

  “说起来她还是个刚烈女子!”

  张雷又笑道:“扬州陈少游也在打她的主意,便问她想嫁什么人,她说自己要嫁天下英雄,陈少游说,我就是天下英雄,刘采春却回了他一句,蜗居于扬州,何谈天下二字,让陈少游羞愧万分,只得礼送她出扬州,不再勉强她。”

  郭宋笑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是不是在专门说给我听的?”

  张雷苦笑道:“我却有此意,不瞒师弟你说,我去江南接他们时,就一眼被刘采春美貌震惊住了,我当时就有纳她为妾的念头,你师姐也同意我再纳一房妾,可是……哎!”

  “可是什么,你若此意,我让王妃去帮你做媒。”

  “不是这么回事,是人家压根不愿意,她爹爹说,她心中已经有了如意郎君,让我别再想了。”

  “她的如意郎君是谁?”

  张雷忿忿瞪了郭宋一眼,“师弟,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她在晋王宫住几个月,除了你之外,她还接触哪个男子?她的如意郎君,不就是你吗?”

  郭宋愣住了,“不会吧!怎么可能?”

  他想起刘采春对自己一吻的反应,分明是很厌恶,怎么会是喜欢自己?

  “有什么不会的。”

  张雷又道:“你听我说,她经常受邀请会达官贵人唱歌,打她主意的人太多了,就连韦应物在苏州也邀她一起出游写诗,也被她婉拒了,我算是明白了,这个女子时时刻刻都在保护自己,不会轻易动情,可一旦动了感情,她就会不顾一切,宁可放弃自己的前途,你看看现在,以前只配给她化妆递粉的唐小眉火爆成这样,她却留在晋王宫不为所动,这还不明显吗?”

  郭宋默然,他想起自己教她滑冰,还牵着她的手,她并没有拒绝,自己偷袭一般地吻了她,确实是有点唐突,还可能被小薇看见,难怪她当时会生气,恐怕这是她的第一次吻。

  郭宋又想到,自己吻了她,她却没有愤然离去,应该是她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自己为她受伤,看得出她心中也很歉疚。

  想到这些,郭宋心中对刘采春的抵触又渐渐松动了。

  张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张雷为什么就没有一个红颜知己呢?”

  郭宋哑然失笑,“师兄,二十年前你夜夜给师姐唱歌,可是说过的,她就你这辈子的红颜知己,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那时不是太年轻了吗?还不太懂嘛!”

  “我回头给师姐说,让她给你自由。”

  “千万别!”

  张雷吓得直摆手,“家里的母老虎若知道了,肯定会活剐了我,那我就换个目标,唐小眉,我其实也挺喜欢她的,嘿嘿!”

  ……

  黄昏时分,刘采春回到了自己房中,见桌上有一只精美的红漆大木盒子,她奇怪问侍女小萝卜,“这是什么?谁送来的?”

  “是晋王殿下送给你的礼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刘采春愣住了,他怎么会送礼物给自己?

  “姑娘,快看看是什么?”小萝卜在一旁催促道。

  “你急什么,迟早会看到的。”

  刘采春瞪了侍女一眼,但好奇心让她也忍不住解开了盒子上的绳结,打开盖子,里面竟然是一双金光闪闪的冰鞋,用黄铜精制而成,和晋王脚下穿的冰鞋一模一样。

  “哇啊!好漂亮的冰鞋,居然是用金子做的。”

  “别胡说,这是黄铜,不是金子,让别人听了笑话。”

  刘采春忽然想起晋王给自己说过,他给雁儿和自己一人定做了一双冰鞋,刘采春鼻子有点发酸,心中又涌起一股暖意,他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

  盒子里还有一张素笺,她拾起细看,是晋王写给她的,就只有简单的八个字。

  ‘明日旬休,冰雪相约。’

  刘采春心中顿时‘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明天要继续教自己滑冰啊!

  第八百三十三章 冰释前嫌

  一早,晋王府全家老小都出动了,今天郭宋的次女郭雁儿第一次穿上冰鞋,在姐姐郭薇薇的热心扶持下,像只笨拙的小企鹅,在冰面上一点点行走,母亲独孤幽兰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护卫着她。

  很多宫女也换上了木制冰鞋,在冰面上玩耍滑冰,冰面上到处是俨如小黑点一般的人群。

  不远处,郭宋牵着刘采春的手,也在冰面上缓缓滑行,唐朝的风气还很开放,男女之间在特定场合下牵手也很正常,比如踏歌,就是年轻男女们手牵着手,围成圈跳舞唱歌,欢乐异常。

  滑冰也属于这种特殊场合,郭宋牵着刘采春的手,不断教她保持平衡,今天郭宋教得很认真,刘采春学得也很认真,她全神贯注,体会着身体平衡的微妙之处。

  “脚要稍稍向外撇,对!就是这样。”

  郭宋见她滑得不错了,便笑道:“我放开你的手试试看!”

  “不行!不行!”

  刘采春紧张地喊道:“你别放开我,肯定会摔跤的。”

  郭宋笑了笑,继续握紧她的手,“我们从岛上穿过去,她们可能在瀛台阁内。”

  刘采春红着脸点了点头,郭宋牵着她的手慢慢转弯,向岛上滑去。

  中间的湖心岛很大,至少占地数十亩,岛上布满了各种奇花异石,一座座精美的亭台楼阁分布其中,早晨雾气朦胧,这里就俨如蓬莱仙境一般。

  岛中间挖了一条人工河渠,在岛上蜿蜒,营造出了小河的气氛。

  岛上很安静,没有人,郭宋再次放慢速度,变成两人在冰上缓行。

  “这种岛布置得很奢华,你发现没有?”郭宋笑问道。

  刘采春轻轻点头,她已经发现了,有很多从她家乡运来的太湖奇石,点缀在河岸两边。

  “殿下,你的伤……好点了吗?”刘采春低声问道。

  “一点皮肉小伤,已经完全好了,倒是上次没有得到你同意,我有点鲁莽……”

  刘采春俏脸腾地红了,她低下头小声道:“那是我第一次,我……我也不该那样生气。”

  郭宋轻轻将她拥在胸前,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保护着自己,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想保护你。”

  刘采春俏脸更加红了,却没有推开郭宋,她鼓足勇气低声道:“其实我并不反感殿下,只是……只是我需要时间。”

  郭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笑道:“明天早上一起吃饭,不准再躲着我了。”

  “嗯!”刘采春声如蚊语。

  郭宋没有再进一步,他牵着刘采春的手笑道:“冰上不能呆的时间太长,我们进房去烤烤火吧!”

  刘采春顺从地点点头。

  “你扶着我的肩膀!”郭宋蹲下,替她解开冰靴上的绳子。

  刘采春扶着郭宋宽阔的肩膀,见他细心地替自己解开冰靴上的绳子,她心中忽然涌出一丝甜蜜的幸福感,浑身洋溢着一种被保护的喜悦。

  这时,两名侍女出现在码头边,屈膝行一礼道:“殿下,王妃让我们带刘姑娘去瀛台阁休息。”

  郭宋点点头,“你先和她们去吧!我马上就来。”

  两名侍女扶着刘采春上了岸,刘采春又回头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郭宋,眼波流转,明亮的美眸里充满了喜悦。

  郭宋微微一笑,她这才跟着侍女快步去了。

  这时,后面又来了几个小黑点,中间是一个小企鹅,步履蹒跚,郭宋滑上前,把郭雁儿抱了起来。

  “小家伙,冷不冷?”郭宋笑问道。

  “雁儿还要滑嘛!”郭雁儿挣扎着要下来。

  “不行!”

  母亲独孤幽兰厉声道:“你还太小,不能在冰面上呆太久,让爹爹抱着。”

  郭雁儿在父亲怀中,小嘴撇了撇,要哭了起来。

  “雁儿听话,爹爹抱着,休息一会儿,爹爹教你滑冰。”

  “好——”郭雁儿这才笑逐颜开了。

  “爹爹,我滑得怎么样?”

  郭薇薇一心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她滑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腾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又精准落地。

  “不错!不错!是谁教你的?”

  “是二娘教我的。”

  “看不出幽兰还有这个本事。”郭宋竖起大拇指赞道。

  独孤幽兰俏脸发热,她见丈夫教刘采春滑冰,心中多少有点不舒服,所以刚才严厉批评女儿,其实就是带有一丝对丈夫的不满情绪。

  这会儿她已经醒悟过来,自己不能这样,会让丈夫恼火的,她连忙收起了情绪,嫣然笑道:“我也小时候在独孤府中学会的,对会武艺的人不难,夫君应该更厉害吧!”

  “我没有试过,改天试试看。”

  “殿下!”

  远处有侍女喊了,“夫人请大家去休息。”

  “我们走吧!”

  郭宋抱着小女儿,一只手牵着大女儿,独孤幽兰跟在后面,众人上岸脱了冰靴,向小楼里走去。

  瀛台阁内温暖如春,薛涛和张敏秋已经坐在房间里烤火了,张敏秋的儿子才一岁出头,牙牙学语,活泼调皮。

  他乳名叫做初一,恐怕这个名字的由来,除了郭宋和张敏秋知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了。

  郭宋牵着两个女儿走进房间,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个女儿欢呼一声,两三下脱掉鞋,便一起奔进了房间,挤坐在火盆边。

  郭宋走了进来,房间不大,约三十个平方,布置得十分精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个大火盆燃烧正旺,使房间里洋溢一丝淡淡木炭气息,既温暖又干燥。

  薛涛和刘采春正盘腿坐在火盆前闲聊,张敏秋则把独孤幽兰拉过去,她们二人关系很好。

  郭宋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多余了。

  “夫君坐过来烤烤火。”薛涛笑道。

  “算了,我先回去,可能下午潘长史和杜司马要来,我还要准备一下。”

  郭宋又笑问道:“等会儿你们怎么回去?”

  “当然是坐雪橇回去了,不然呢?”

  也是,郭宋便笑着点点头,“那我先去了。”

  “等一下!”

  薛涛起身把自己的热茶端给丈夫,“暖一下身子再走。”

  郭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他又对众人抱拳行一礼,便转身走了。

  薛涛接受刘采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刘采春擅长文学书画,也酷爱读书,和她有共同语言,相比之下,独孤幽兰身上的武气稍重,虽然识字读书,但对诗歌绘画兴趣不大,甚至对郭宋夫妇一直珍爱的玉石也只是勉强接受,当做书橱内的摆件,却很少盘玩。

  至于张敏秋,她原本是薛涛的贴身丫鬟,就算再受丈夫的宠爱,她在薛涛面前也无法平起平坐,而且她的性格和独孤幽兰有点相似,加上两人在张掖住的院子紧靠在一起,以至于两人关系一直很密切。

  刘采春诗画都很好,也酷爱读书,家里也有几千册藏书,完全就是一个青春版的薛涛了,她的到来使薛涛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等会儿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吃饭吧!”薛涛笑道。

  旁边张敏秋也劝道:“对啊!大家坐在一起热闹点,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吃饭怪难受的。”

  刘采春之前已经答应了郭宋,她正不知道该怎么给薛涛说此事,没想到薛涛居然主动提起来,她连忙点头答应。

  “怎么不见王妃去冰上玩一会儿?”刘采春又笑问道。

  “冰上寒气太重,我这几天身子不太好,尽量避免吧!”

  薛涛淡淡笑道:“其实我不太喜欢滑冰,也没有学过,万一在侍女们面前摔个仰面朝天,那就有失体统了。”

  刘采春点点头,她能理解,作为王妃,时时刻刻要注重仪表端庄。

  “采春,你的楷书写得不错,是跟谁学的?我当然知道是你师父教授,我的意思是说,你临摹谁的帖子?”

  “我师父很喜欢褚遂良的字,她有一册褚遂良亲笔写的《道德经》,我从小受到它的影响很大。”

  “果然是褚遂良,我那里也有好几卷褚遂良和欧阳询文稿,都是从前皇宫里的,回头我拿给你看看。”

  刘才春大喜,居然能得到真迹临摹,那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口道:“启禀王妃,午餐时间要到了。”

  “那我们走吧!”

  薛涛笑着招呼众人,众人纷纷起身,披上大氅向外面走去。

  码头上已经停了两部大雪橇,里面铺着厚厚的熊皮,毛皮柔软,非常舒适暖和。

  “采春,你和我坐一起。”薛涛招呼刘采春。

  “王妃和小薇一起吧!”

  “足够了,可以坐四个人呢!”

  郭薇薇拉着刘采春的手笑道:“师父,快坐上去,这个雪橇也很好玩的!”

  刘采春只得坐了上去,众人都坐上雪橇,赶车的健妇一挥鞭子,两匹马拉着雪橇在冰面上缓缓行去。

  第八百三十四章 科举名额

  下午时分,潘辽和杜佑联袂而来,他们是来和郭宋商议科举之事。

  科举的方案已经定下来,将录取五十人,这已经是放宽后的录取人数,最初只录取二十五人。

  可从现在报考人数来看,光是他们下辖各州推荐的士子就超过了两万人,还有中原、河北、江南、巴蜀等等地方的士子,加上前几年没考中的老士子,算下来至少要七万人,甚至更高。

  那么最初决定录取的二十五人就明显太少了,所以在制定正式方案时,又将二十五人翻了一倍,达到五十人,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太少,差不多一千四百人争夺一个录取名额,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郭宋便令参事堂商议补充修正案,看能不能再多放一些名额。

  郭宋外书房所在地也叫麒麟殿,一般是假日处理公务以及接待大臣的地方。

  郭宋请潘辽和杜佑坐下,潘辽递上一份补充草案,“殿下先看看吧!”

  郭宋接过草案,坐下仔细看了一遍,其实变化不大,变化主要有三点,一是把维持科举秩序的士兵人数从两千人增加到三千,这是很有必要的,考场太大,一百条巷道,还有平时纪律风气等等,都需要士兵帮助维持。

  第二个变化是科举期间严禁吃喝嫖赌,把吃喝两项去掉了,士子们相聚吃饭喝酒很正常,所以没必要过于严格,只严禁后两项,主要方式是用抽查,一旦被查到就会被记录在案,但不会处罚,可如果考上了科举,再一票否决。

  如果士子明知自己考不上,就是来长安胡天胡地花钱,那也随便。

  第三个变化就是录取人数增加到一百二十人,这才是郭宋关心的,录取人数增加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拍拍脑袋就有了,必须有依据。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那么多官职空位,当然,科举录取有三种方式,一种是太学或者国子学录取,录取两千人。

  第二类是明经科录取,录取五百人,主要是充实各州县文吏,朝廷的从吏,军队的军吏,身份是吏,如果非常优秀,或许有机会转为官。

  第三类就是进士,进士要做官的,前三名进士及第放从八品官,后面进士出身则放从九品官。

  所以要招收多少人,首先就要先确定有多少官职空位,去年是因为攻下关中后强力清洗,所以空出很多官位,可今年,郭宋怎么也不相信现在居然还有一百二十个官职缺口。

  “解释一下,怎么会有一百二十个官职空缺?”郭宋敲了敲修正方案。

  “殿下,晋王府成立了农部司,那各州也要相应建立农司,设立司士一名,这一项就增加了五十几个官员空缺。”

  “可农司需要专门人才啊!太学不是有农学吗?”郭宋不解问道。

  旁边杜佑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一是时间来不及,第一批最快也要后年才能完成修学,而且之前说好的,他们视同明经,从吏开始做起,而地方司官是从九品,还轮不到他们。”

  潘辽也补充道:“将来各州也要成立相应的新州学,对应太学的各种技术培训,那么各州师资主要就来自太学,所以在短时间内,太学培养出来的学生还做不了专业事官。”

  “好吧!那还有其他空缺呢?你们可是增加了七十人。”

  “然后就是各州进奏院,殿下上次提到要加强进奏院,要求各州进奏院主官至少是从七品官员,下面再配两名从九品院丞,这实际上就是给各州增加三名进奏院官员名额,这些官员名额就可以利用起来了。”

  目前各州进奏院比较混乱,基本上是各自刺史的心腹幕僚在主事,职能也比较简单,就是替各州递奏折,传回执,然后安排进京官员食宿。

  功能虽然简单,却养了一帮人,无形中增加地方的财政压力,郭宋原本是想把进奏院裁掉,但杜佑劝他,进奏院只是没有用好,用好了,它将会成为京城联系各地的强力纽带,有助于朝廷对地方官府的掌控。

  郭宋接受了这个思路,不但不削弱进奏院,反而加强它,在新城给每座进奏院修建新的官署,硬件方面配齐,下一步就是配齐人员,提高进奏院等级,进奏院主官为州录事,七品官,下面再设两名九品院丞。

  进奏院也不是传递消息那么简单了,要定期参与议事,现在还没有朝会,将来有了朝会,要每天参加朝会。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职能,那就是编写《邸报》,基本上就是十天一集,把本州十天内发生的重要事情编成《邸报》,交给朝廷。

  所以这一系列的改革下来,会增加不少官位,就给今年科举录取增加了名额。

  郭宋想了想笑道:“我们一共六十个州,算下来不止增加七十个名额啊!”

  潘辽微微笑道:“因为还不能确定到底能增加多少名额,但殿下又催得急,所以先定为一百二十个名额,剩下有多余的名额放在明年吧!或者用来提拔优秀文吏。”

  “那可以!”

  郭宋欣然接受了二人的方案。

  这时,潘辽和杜佑对望一眼,潘辽又小心翼翼道:“昨天参事堂在商议新增名额时,提到了一个优先录取的建议,殿下是不是可以考虑优先录取一些名门子弟。”

  郭宋很清楚潘辽跟随自己多年,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原则,他既然提出这个想法,必然有他的道理。

  郭宋并没有立刻勃然大怒,而是平静地问道:“具体谈一谈,看看是否合理?”

  潘辽稍稍松了口气,他就怕晋王殿下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否决。

  “殿下,我们主要是考虑到河北世家、中原世家、江南世家和巴蜀世家,这片区域的世家我们一共挑选了十八家士族,除了五姓七望外,大部分都是地方名望士族,像赵郡白氏,渤海高氏、江宁萧氏、吴郡陆氏、沈氏,会稽虞氏等等。

  这些家族实际上都是通过各种关系控制着地方官府,如果我们把他们的子弟纳入我们队伍中,这就对将来夺取河北中原等地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郭宋沉思良久,他基本上认可这个思路,但问题来了,如果只考虑非属地的世家利益,那么河东、关中、河西、陇右的世家又怎么办?他们能接受?

  “那我们自己人呢?”

  郭宋笑问道:“河东、关中的世家能接受?”

  “也会照顾他们的,不过不是今年,而是明年,今年拿出十八个名额给十八个世家,当然前提是他们有子弟来参加科举,而且考得还不错,这样,录取的时候稍微倚重一点,问题也不大。”

  “可如果本身就自己考上了呢?还给他们第二个名额吗?”郭宋又问道。

  “如果是自己本身考上,那就不用特殊照顾了,只是在考虑官职授予方面有所倚重,尽量放在长安各司署中。”

  郭宋点点头,“你们的方案和想法我原则上同意了,你们回去好好整理一下,再给我审阅,尽量考虑得周全一点。”

  ……

  郭宋中午时处理公文,没有和众人一起用午餐,晚餐时,他来到了餐堂,除了自己家人外,刘采春果然也如约在坐了,郭宋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这时,他还意外地看见李温玉也在坐,她正和薛涛说着什么?

  刘采春见到郭宋到来,眼中略有点慌乱,连忙低下头和郭薇薇说话,假装没有看见郭宋到来。

  “师姐,我师兄呢?”

  郭宋笑问道:“他怎么没有来?”

  李温玉没好气道:“他在家里面壁思过呢!我罚他十天不准出门。”

  “这是为什么?”郭宋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发现东二路的一座店铺在半个月前就意外地转让了,我压根就不知道,而且对方一文钱都没有付,什么意思呢?就是把店铺送给对方了。”

  “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郭宋坐下笑问道,他心中也十分好奇。

  “是啊!那个胖子一向小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我也想知道原因,我今天下午就去拜访了这家绸缎店的东主,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她姓唐,叫做唐珠珠。”

  “啊!”刘采春惊呼一声。

  薛涛笑问道:“采春也认识这位唐东主?”

  “我当然认识,唐珠珠就是唐小眉啊!”

  第八百三十五章 彻底认怂

  张彧回到成都已是晚上,他没有回自己府宅,而是直接来到叔父张延赏的府上。

  张延赏正在用热水烫脚,听说侄儿从长安回来了,他立刻让管家安排侄儿在外书房等候。

  张延赏匆匆赶到外书房,只见侄儿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快要睡着了。

  “咳!咳!”张延赏重重咳嗽两声,张彧立刻从疲惫中惊醒,强打精神起身道:“小侄失礼了!”

  “简单说说吧!然后你去休息。”

  张延赏心中也焦急,但在晚辈面前,他尽量保持着平静。

  张彧将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了商议备忘录,交给了张延赏,张延赏接过看了看问道:“这是和郭宋的面谈的记录,还是只和潘辽等人面谈的记录?”

  “是和晋王郭宋面谈的记录,他提出了三个撤军方案,二叔先看看吧!”

  张延赏立刻坐在灯下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了备忘录,他倒吸一口冷气,这三个条件根本一个都不可能,不是自己办不到,而是北衙绝不会答应,要他们放弃所有不合理的税收和既得利益,那还不如杀了他们。

  张延赏明白了,之前北衙宦官们对谈判态度消极,恐怕他们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既不想谈判,也不想出兵,打算放任郭宋占领汉中。

  “二叔,朝廷会接受郭宋的方案吗?”张彧小心翼翼问道。

  张延赏叹口气,“难说,可能性不大,首先全民投票就不现实,就算投票也是偏向长安,没有意义,第二个方案北衙不会答应,他们会有一千个理由反对,而且北衙不答应,政事堂也会被否决,太后那边也没有意义了,第三个方案是军政分开,其实和北衙无关,就看朝廷能不能接受,如果朝廷要这个面子,或许会接受,假装汉中还在我们手上。”

  “可是郭宋要求我们全面恢复他的名声,不管我们接不接受,都必须恢复,他说如果他名声坏了,他就没有再承认南唐朝廷的意义了。”

  “我看到了,他在备忘录上有写。”

  张延赏拉长的脸,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太过份了。

  “二叔,有句话不知小侄该说不该说?”

  “你说,什么话?”

  张彧踌躇片刻道:“现在朝廷基本上都被阉党控制了,让天下人不耻,难道我们就不能拨乱反正吗?一点机会都没有?”

  张延赏摇摇头,“这些老宦官一个个老奸巨猾,死死握着军权,不给外面一点机会,之前我还指望他们发生内讧,结果宋朝凤以退为进,又把局面控制住了,现在只能用一个‘等!’耐心地等,除此之外,别无他策。”

  “可是……我们能不能请地方各军勤王,刘洽、马遂、浑瑊、韩滉……”

  不等他说完,张延赏便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等他们还没有杀到成都,我们早已尸骨寒透了!”

  “那……那郭宋呢?”

  张延赏半晌没有吭声,良久才淡淡道:“他就是曹操第二,请他来,还不如让阉党掌权,至少阉党不会让大唐改朝换代。”

  ……

  张彧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公开,而是秘密在南衙政事堂和北衙枢密院的高层中传播。

  北衙枢密院内,几名老宦官紧急召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宋朝凤把张彧带回来的备忘录抄件传给众人,“大家看看吧!这就是郭宋的三个条件,应该说四个条件,第个条件是让我们给他回复名誉,大家说怎么办?”

  众人看完了备忘录,霍仙鸣冷笑道:“这个郭宋很狡猾啊!拿着税制做文章,摆明了就不想把汉中还给我们。”

  窦文场也道:“我建议我们就接受第二条,等我们军队重新控制汉中,我们想做什么,还能由他来决定?”

  “窦翁所言极是!”第五守亮立刻表态支持窦文场的建议。

  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三人在北衙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失利后,为了扳倒宋朝凤,他们三人改变了策略,开始极力拉拢霍仙鸣和窦文场二人,这两人掌握着军队实权,只要他们五人结盟,宋朝凤就必败无疑了。

  这些人的小伎俩宋朝凤怎么会看不懂,他心中冷笑一声,任尔再三拉拢也无济于事。

  宋朝凤冷冷道:“你们太小看郭宋了,以为他的军队真会退出汉中?他在南郑城内不知道安插了多少内应?在险关要隘上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军队?只要我们的军队跑去接手,你们信不信,随便找个借口统统歼灭,一个都休想回来,本来我们已经拿到的一万五千汉中国军已经赔干净了,我们还有多少家底去挥霍?”

  “文珍,你说说看!”宋朝凤的目光又转向俱文珍。

  俱文珍见众人都向自己望来,他不慌不忙道:“其实第三个方案和我们无关,让南衙自己去决定,他们想要那块遮羞布,他们去任命官员,我们也不用出兵,不用去管汉中,至于汉中的税赋损失,其实很小,占整个税赋的半成还不到,不值得我们出兵去争夺。”

  霍仙鸣缓缓道:“话虽是这么说,就怕汉中的低税负会引发巴蜀各地不满,会产生抗税暴乱的。”

  “那依仙翁的意思的呢?”宋朝凤问道。

  霍仙鸣长长的白眉一挑道:“我的态度很明确,汉中夺得回来,就恢复原状,夺不回来,就彻底放弃,别搞得同一个朝廷治下有两个税赋区,那会出大乱子的。”

  霍仙鸣的建议显然看得更远一点,北衙宦官们都意识到,两种税制才是真正威胁他们利益的根本。

  ……

  下午时分,王太后再次召集北衙和南衙重臣,商议郭宋的三个方案。

  在出兵问题上,南北衙达成了共识,对方已经占据险要,此时出兵很难再夺回汉中,还会损兵折将,造成更大的损失,他们一致表态,不能再用武力来解决汉中问题。

  王太后见众人意见完全一致,她无奈,只得问道:“郭宋的三个方案,各位爱卿可以接受哪一个?”

  在三个方案表态上,南北衙却有了分歧,相国张延赏主张接受第二个方案,在无法军队无法夺回汉中的基础上,接受军政分开,把军队驻扎权让给郭宋,朝廷依旧保持对汉中的政务管辖,汉中实际还是归属于朝廷管辖。

  张延赏的建议遭到了北衙宦官们的全力抨击,宋朝凤冷笑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张相国真的认为汉中属于朝廷管辖?朝廷有官员任命权,但郭宋有官员的罢免权,你觉得去汉中上任的官员实际上会效忠谁?我告诉你,他们会两头效忠。”

  霍仙鸣也果断道:“郭宋故意在汉中实行低税负,用来刺激成都和巴蜀百姓,这一定会引发内乱,为了一点小小的面子,最后却导致内乱四起,这就是张相国想要的结果?”

  俱文珍也道:“我认为这只是张相国个人的想法,并不是政事堂的共识,涉及这种重大决策,我建议还是应该先在政事堂达成共识,以免造成误判。”

  张延赏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只要拿到政事堂表决,那一定会否决自己的提案,三人否决,崔造弃权,最后自己的一票也无力回天。

  王太后沉默良久问道:“那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宋朝凤不慌不忙道:“我们并不是说要放弃汉中,只是说要等待机会,比如朱泚大举进攻关中,关中吃紧,郭宋一定会调汉中军队去救关中,或者请我们出兵助战,那么关中就回来了,这就是时机,所以现在暂时按兵不动,不代表我们放弃汉中,老臣觉得现在谈论汉中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关键是郭宋的第四个条件,我们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重建朝廷,另立北唐?还是继续让他名义上忠于南唐?”

  “那依朝翁之间呢?”王太后问道。

  “老臣认为,既然晋王是太后之臣,那就谈不上汉中失守,至少汉中各城的城头上依旧挂着大唐的旗帜,这只是内部的一种权力斗争罢了,不应该这样对待晋王,应该给他恢复名誉,除非太后希望见到北唐再次出现,那老臣也就无话可说了。”

  “张相国可有反对意见?”王太后又问张延赏。

  张延赏见一群老宦官都冷视着自己,他再回头看了看,包括崔造在内的其他四相都沉默不语,张延赏自知再无力和北衙对抗了,只得躬身道:“臣没有反对意见!”

  王太后尽管心中难以接受,但她也被迫无奈,只得下旨加封郭宋为汉中节度使,节制汉中五州,并责令朝廷恢复晋王的名誉,严禁朝野再辱骂晋王,违令者,严惩不贷!

  第八百三十六章 江南子弟

  进入二月后,从天下各地赶来的士子纷纷抵达长安,长安文士云集,热闹异常。

  这天上午,曲江水面上驶来一艘五百石客船,两名年轻士子站在船头,还有两名随从挑着书箱跟在他们身后。

  这两名士子都是二十岁出头,一个叫做萧臻业,一个叫做谢长明,两人皆穿着士子服,头戴平巾,腰佩长剑,格外精神抖擞。

  他们两人都是从江南坐船过来,行程半个月,终于抵达长安。

  “不用这么急,离上岸还有一段路呢?”

  船夫见他们着急上岸了,便笑道:“现在还在城外曲江,你们至少要进城再说吧!”

  萧臻业回头吩咐随从两句,随从又放下了担子。

  “这里就是曲江池啊!”

  谢长明兴致勃勃打量着两边的风景,他还是第一次来,他一指东面很大一片花园,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船夫笑道:“那就是皇家园林芙蓉园,从去年秋天开始,对五品以上官员和家眷开放,里面有踏青的游客,都是宦官人家的家眷了。”

  萧臻业眉头一皱,“为什么不对所有百姓放开呢?”

  “未央宫倒是对所有人放开了,五十文一张门票,据说里面还开了酒楼和客栈,肯定是很贵的,两位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谢长明顿时有了兴趣,欣然对好友道:“未央宫不错,久闻大名了,我们倒是可以去看看。”

  萧臻业撇撇嘴,“有什么好看的,一听就是沽名钓誉的手段,有本事就把芙蓉园开放,让贫苦百姓也可以进去逛逛。”

  谢长明叹口气,很无奈道:“你又来了,不要那么疾世愤俗好不好?哪里都有规矩的,不见得你们萧宅也随便让人进吧!”

  “狗屁规矩,我就恨这些上位者奢侈无度,不管百姓死活,知不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好了,不跟你争了!”

  谢长明问船夫道:“我们在哪里上船?”

  “二位若有具体地点,可以提出来,如果不提的话,我们一般都停靠东市码头。”

  “贤弟,你们萧家在长安应该有宅子吧?”

  萧臻业摇摇头,“萧家在洛阳有大宅,在长安是官宅,当初被朱泚没收,现在住着别人,我只能住客栈,谢兄呢?”

  “谢家在官场比较弱,在长安没有宅子,和你一样,只能住客栈。”

  “那就在东市上岸吧!那边距离宣阳坊和平康坊比较近,你说呢?”

  谢长明苦笑一声道:“我爹爹不允许我住在平康坊,他说我若敢去那种烟花之地,打断我的腿,再断我一年的月钱,就去宣阳坊吧!”

  “那就宣阳坊吧!我们家族也一样,不准子弟在外面胡来。”

  两人都一致决定在东市码头上岸,这时船只进入了长安城,谢长明很惊讶,“请问船夫,就这么进入长安了,没有一座城门吗?”

  “原来是有关卡的,后面关卡被取消了,其实有城门也没有用,长安城现在城门和坊门都不关了,半夜三更照样出城。”

  “啊!这可真不简单。”

  萧臻业撇撇嘴,“这种官方的谎言你也相信?肯定从明管变成暗管了呗!躲在某个地方监视,我就不相信,官府会真的放任自流?”

  船夫笑道:“公子别不信,真没有什么暗中监视,假如我们是朱泚的探子,他们为什么不来盘查我们?”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为什么来盘查你?”

  “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船夫和萧臻业唇枪舌战地争论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这时船只到码头了。

  两人结了船钱,萧臻业又扣掉船夫百文钱,作为和自己争论付出的代价。

  他们上了岸,两名随从挑书箱跟在后面,谢长明眼睛一扫,指着不远处笑道:“那边有个科举士子问询点,我们去看看。”

  萧臻业一撇嘴刚要开口,谢长明却拦住了他,“不准再抱怨!”

  萧臻业把嘴边的话吞回肚子,只得小声嘟囔道:“就会做这种表面文章,有本事让科举公平点啦!”

  两人来到问询点,只见一片空地上摆着几张桌子,桌子后坐着几名官员,长安像这样的科举士子问询点基本上在每座大城门旁都有一处,东市客运码头是长安最大的水路上客处,所以这里也设了一座问询点。

  “请问……这里我们需要登记吗?”谢长明问道。

  “两位都是今年参加科举的士子?”

  “正是!”

  “请问是哪里人?”

  “我是常州人,他是越州人。”

  官员点点头道:“是这样,如果两位所在的家乡在长安有进奏院,然后进奏院会安排你们食宿登记,但如果你们家乡在长安没有节奏院,可以自己找地方住,也可以让我们帮忙。”

  “有进奏院就可以免费食宿?”

  “那倒不是,还是自己负担,只是稍微便宜一点,然后大家集中住在一起,考试时进奏院会安排牛车接送,考中了还会派人来报喜。”

  两人明白了,萧臻业道:“我们是江南越州和常州士子,肯定没有进奏院,能否给我们介绍好一点的客栈?”

  “没问题,两位过来登记一下。”

  这种住宿登记比较简单,名字和来源地就行了,到了报名登记就严格得多,除了自己的资料外,还要报籍贯家世,父亲和祖父的名字,有官职或者爵位都要写清楚。

  住宿登记主要是把同一个州或者临近州的人住在一起,便于管理,当然,你要自己去找地方住,也悉听尊便,但会遇到一些不方便。

  一名官员拿着一张分配图,对两人道:“江南地区的士子主要集中住在永乐、靖安、光福、靖善四个坊,这里面有寺院、民宅和客栈,你们可以自己选择,住宿价格都是官府统一规定的,不会胡乱敲诈,寺院最便宜,住宿每天十文,其次是民宅,每天三十文,再其次就中小是客栈,每天五十文,有名的大客栈是每天八十文,这些都是单间的价格,如果两人住一间,还可以减半。”

  官员拿着一份印好的住宿清单给他们,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四个坊的客栈、民宅和寺院。

  “你们可以自己去找,如果我们安排,我们会安排五通客栈、潜江客栈、马家客栈、双岭客栈,属于中等客栈,当然,还有几家大客栈。”

  “吃饭呢?”谢长明问道。

  “吃饭一般是自理,有的客栈也提供,不过长安吃饭很方便,贵的便宜的都有,昼夜营业,可以租辆牛车去西安门大街,那边什么吃食都有,天南海北的,不过有一点必须告诫你们,不要去逛青楼妓馆,一旦被巡查队抓住,考得再好也不会被录取,属于道德有污。”

  萧臻业撇撇嘴问道:“假如我们不想住在你们指定的地方,会有什么麻烦上身吗?”

  官员笑了起来,“这个不勉强,想住哪里都可以,但我给你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住在一起比较好,今年发榜是报喜和张榜相结合,张榜会晚一天,住在一起主要方便报喜,可方便接受同乡的祝贺,同时同乡住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顾,认识新朋友。”

  “我们商量一下吧!”

  萧臻业把谢长明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总觉得官府这样做肯定有阴谋,恐怕是便于监视我们。”

  “你这人……”

  谢长明真的头大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相信,都觉得官府不安好心,你要自己去找地方随便,我听他们安排。”

  “好!好!好!一起住就是了。”

  萧臻业小声嘀咕道:“出门在外,总要留点心眼才对。”

  谢长明不睬他,对官员道:“我们愿意接受安排,希望找一家大客栈。”

  “没问题!”

  官员帮他们找了一辆牛车,吩咐道:“送他们去永乐坊,文博客栈!”

  第八百三十七章 危机突发

  永乐坊的文博客栈还不错,是一家大客栈,设施齐全,服务周到,干净卫生,它的上房价格是每天百文,但给士子们一个优惠,每天八十文。

  萧臻业和谢长明各要了一间上房,两个陪考随从则合住一间下房,两人间的下房每天三十文,包两餐,条件要差很多,不过毕竟是大客栈,没有五文钱一夜那种通铺。

  不得不说,长安这种分区域安排很有人情味,很快他们便结识五六名江南士子,两名苏州士子,两名润州士子,一名杭州士子和一名越州士子,大家口音差不多,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都很像,更重要是年纪相仿,六个人便迅速结成了一个小团体,结伴一起去闻名天下的西安门大街游逛。

  ……

  一早,天还没有大亮,晋王府早饭就开始了,众人打着哈欠从各自房间出来,纷纷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刘采春已经习惯和大家一起用餐了,她也有了一个固定位置,坐在敏秋的对面,旁边是郭薇薇,另一边是薛涛。

  晋王府很重视早饭和晚餐,因为中午郭宋大多不在府中,大家也吃得比较简单,早饭的品种比较丰富,家人们实行自助餐式用餐,想吃什么就取什么,份额都比较小,以保证不浪费。

  刘采春刚开始很拘束,就吃眼前的几样,一碗白粥,一个蒸饼,一碟小菜,现在她熟悉以后,也开始选自己喜欢的早饭。

  她喜欢吃素菜馄饨和乳酪饼,再喝一小碗酪浆,也就是牛奶,还有水果,长安有名的哀家梨是她的最爱,薛涛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家饭桌上每天都会哀家梨出现。

  其实梨也是唐朝最受欢迎的水果,天下各地名梨颇多,光关中附近就有棠梨、红梨、张梨、山梨、赤梨等等十几种,有名的如哀家梨、水蜜梨、张公梨等等。

  最大的梨如洛阳、河中一带的凤栖梨,有记录的一枚重达六斤。

  这时,郭宋和敏秋从侧面走道过来,敏秋脸上酡红未消,让薛涛暗暗恼火,怎么一大早还要行房事?

  郭宋坐下,薛涛给他盘子里取了几块煎胡饼,又给他倒了一杯酪浆,笑问道:“夫君今天要出门?”

  “今天要去奉先县,就只呆一天,巡视一下那边的盐场,然后就回来。”

  薛涛又笑道:“今年采春的一个堂兄也要参加科举。”

  刘采春脸一红,连忙道:“我只是随口给王妃说说,没有别的意思,殿下千万别误会了。”

  郭宋笑道:“今天江南来的考生,接近一万了,既然是刘姑娘的堂兄,稍微照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考不中进士和明经,那么太学、国子学可以录取,这个问题不大,回头我打个招呼就行了。”

  刘采春连忙摇头,“还是不要开这个先例的好,靠他自身的才华去争取,考得上是他的造化,考不上也不能怨别人。”

  “你堂兄有哪方面的兴趣?”郭宋笑问道。

  “他喜欢种茶,他家在苏州有座茶园。”

  郭宋点点头,“那就让他去太学学习种茶和制茶,有名师指点,说不定他将来还能做一番事业,不用占科举名额,自己出钱读就是了,没人会说什么?”

  刘采春大喜,“那就多谢殿下了!”

  ……

  吃罢早饭,郭宋便出发去奉先县了。

  在出发之前,郭宋又命令肃政台监察正使孟建春前往汉中。

  这是夺取汉中后,郭宋第一次下令对汉中各州的官场进行调查,这一次主要是巡视梁州以外的四个州,了解当地情况,与此同时,监察使随从也随之下沉到各县调查,不合格的官员将一律清换,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将受到严惩。

  长安内卫官衙在晋王宫东三楼,占据了整整一座建筑,有百余名文官在这里处理各种情报以及公文,它们对外挂的牌子叫做保安署,旁边就是晋王府的官衙。

  内卫士兵已增加到一万五千人,主要分布在长安、太原、鄯县、张掖、敦煌、碎叶、灵武、云中等重要城池内,主要职责是负责应对敌军潜伏在城内的情报探子,和晋卫府恰恰相反。

  内卫士兵在长安有八千人,驻军大营位于春明门外原千牛卫军营内,这里距离晋王府也很近。

  上午时分,统领王越正在官房内处理文书,一名士兵在门口禀报,“晋卫府宋统领有要事求见。”

  “快请他进来!”

  进来的是晋卫府副统领宋添,他负责对外情报收集,他和内卫经常打交道,反倒是晋卫府统领郭玉娘很少和他们打交道,郭玉娘主要负责高官及其家眷的人身安保,手下有数百名武艺高强的女护卫,分散在各个高官府中。

  这并不是监视,监视是官员不知道监视者的存在,而保护则官员知道她的存在,两者本质不同。

  宋添走进房间,王越起身笑道:“可是又得到了消息?”

  宋添点点头,“这次是关于李武俊的情报。”

  王越脸色肃然,连忙道:“请坐下说!”

  李武俊目前是晋王府上下关注的重中之重,去年晋军攻占洺州后,便源源不断向洺州运送粮草物资,李武俊岂会坐以待毙,他必然会采取各种手段反制,与此同时,晋王府也加强了对信都的情报搜集。

  宋添坐下,取出一管红色鸽信递给王越,“从信都发来的紧急情报,刚刚才收到,你自己看看吧!”

  王越接过信筒,从里面倒出一小卷情报,慢慢展开情报细看,他大吃一惊,情报里说,李武俊正不惜一切代价搞到铁火雷的配方,已经有所进展。

  “这个有所进展是指什么意思?”王越急问道。

  “我们的人也查不到,这是对方的最高机密,只知道这个进展是在长安突破的。”

  王越沉吟一下,他相信不会是配方,配方除了晋王外,只有不到五个人知道,这五个人都是被严密保护,或者说严密监视,他们都有极为丰厚的收入养家,不可能冒死出卖最高机密。

  另外还有两个机密是硝石提纯技术和铁壳的锻造技术,这两个机密知道的人稍多,但他们也只知道自己技术环节,比如硝石,要经过三个提纯环节,每个提纯环节都由不同人的完成,而且分布在张掖、太原和长安三地。

  铁壳锻造技术比较简单,只要多次试验就能掌握,而且掌握了铁壳技术,也谈不上什么进展,没有强大的火药,铁壳就是摆设。

  王越想不出对方会得到什么进展,他也没有时间再多想,他必须立刻找到李武俊安插在长安的探子。

  事实上,王越掌握了南唐的探子,掌握了朱泚在长安的探子,也掌握了朱滔和田悦在长安的探子,可就是不知道李武俊和李纳在长安的暗探,他一度认为或许没有,但事实告诉他,对方不可能没有探子。

  “李武俊在长安的探子有什么线索吗?”王越问道。

  宋添摇摇头,“给我们提供情报的人也不知道,但我认为势力应该不是很大。”

  王越着实有点头大,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偏偏他们又没有多少时间来追查,万一铁火雷的重要技术泄露出去,麻烦就大了。

  王越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冥思苦想,却一时没有半点头绪,令他心急如焚。

  这时,宋添提醒道:“李武俊和田悦关系曾经非常密切,他们还互换过情报,说不定……”

  这句话就像黑夜中忽然点亮的一盏灯,顿时给了王越一线希望。

  第八百三十八章 迂回调查

  自从西安门大街开业后,对西市的冲击不大,西市主要是大宗货物集散中心,粮食、油料、茶叶、肉食、牲畜等等,经营范围基本上和西安门大街不冲突。

  但西安门大街对东市却冲击很大,东市贩卖的各种珠宝玉器、上等瓷器,绫罗绸缎等等,西安门大街基本上都有,而西安门大街拥有的各种吃喝玩乐,东市却很少,以至于大家都愿意去西安门大街消费购物。

  而另一个原因是东市卖的奢侈品主要客户都是皇亲国戚和贵族高官,自从泾源兵变后,大量皇亲国戚和贵族高官们南迁,东市就遇到变数了。

  虽然朱泚的暴发户高官们花钱大手大脚,让东市在短时间内火热了一阵,但这种奢侈毕竟是无根之源,没多久就冷淡下去了,东市就彻底陷入冷清之中。

  但真正给东市致命一击的还是西安门大街,那里的商品品质高,价格亲民,走的是薄利多销,购物的同时还可以吃喝玩乐,深受中上层百姓的喜爱,而东市虽然奢侈,却追求暴利,令人反感。

  从去年以来,东市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每天都冷冷清清,很多店铺都熬不下去,只能倒闭关店,剩下的店铺也是在苦苦煎熬,期待着东市的春天再度回来。

  在瓷器行的街角,有一家专门卖白瓷的瓷器店,叫做王小白瓷器店,曾经在长安还颇有名气,现在也是门前冷落,只有一个掌柜和几名伙计在支撑。

  中午时分,店门吱嘎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为首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子。

  店掌柜喜出望外,连忙迎了上去,“欢迎贵客光临小店!”

  这两名大汉正是王越和他的手下,他们早就盯上了这家瓷器店,这是田悦设在长安的一处情报点,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的商家没有什么区别,但他们这几年一直在收集长安的情报。

  王越也派人监视过他们,发现他们主要收集商业信息,以及一些官场人事变化,对军事方面几乎不涉及。

  为了将来能利用这个情报点,王越一直没有打草惊蛇,但这一次形势紧急,他也顾不上了。

  “你这里有官窑白瓷吗?”王越问道。

  “有是有,但很少,客官如果只要一两个,我拿得出来,多了就没有了,小店主要经营民窑精品。”

  “邢窑又不供应朝廷了,为什么官窑还这么稀少?”

  “客官有所不知,官窑已经停窑三年了,现在卖的都是存货。”

  “为什么停窑?”王越奇怪地问道。

  掌柜苦笑一声,“还不是因为战争。”

  王越点点头,“我要买一批瓷器,需要掌柜给我参考一下,能不能请掌柜去我店里看一看。”

  “客官要用来做什么?”

  “装酒!”

  掌柜顿时明白了,这也是要效仿眉寿酒呢,自从眉寿酒用青瓷装酒后,引来很多酒商效仿,但后来卖不上价钱,这股风潮又渐渐消退了,目前还是只有眉寿酒和剑南烧春两家用好瓷器装酒。

  掌柜心动了,装酒至少要上千件啊!这可是难得大客户。

  “请问府上远不远?不远的话,我可以去。”

  “不远,就在大门处的高升客栈。”

  “那没问题,我跟你们走一趟。”

  掌柜吩咐伙计一声,便跟着王越出门了。

  “这位东主贵姓?”掌柜笑问道。

  王越呵呵一笑,“免贵姓王,同州人。”

  “原来是王东主,同州也不远,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吧?”

  “当然不是,长安我常来。”

  “不知王东主要我去看什么?”

  王越微微一笑,“我做了几个模子,看看能不能按照模子烧一批白瓷出来。”

  “那是要看一看的,有的东西如果太刁钻,比如兽头、鸟头之类,那确实是烧不出来的。”

  “那倒不至于!”

  三人来到了高升客栈,王越一摆手,“请吧!”

  掌柜没有怀疑,直接跟随王越进了客栈,他们来到后面一间独院内。

  “丁掌柜请稍等片刻!”

  王越直接进了屋,瓷器店丁掌柜站在院子里等待,这时,他身后出现几名彪形大汉,叉手堵住了院门。

  丁掌柜顿觉不妙,转身要跑,却被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

  “你们要做什么?”

  丁掌柜急得大喊,“来人啊——”

  话音未落,王越的随从走上前,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丁掌柜只觉肚子里翻江倒海,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像虾一样弓起了身体。

  两名大汉将他架进屋内,这里是晋卫府的一处联络点,被王越临时借用。

  王越坐在一张宽桌后,冷冷道:“丁胶,你可想到会有今天?”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丁掌柜疼得满脸通红道。

  王越使个眼色,两名大汉放下他,丁掌柜顿时瘫倒在地上。

  王越走上前,顿时他面前道:“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内务统领王越,你应该听说过吧!”

  王越将下巴上的大胡子一拉,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丁掌柜立刻认出来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你是田悦的手下,你曾经去河西买过战马,名字李胶,又去太原买过羊皮,名字叫做王胶,估计这个丁胶也不是你的真名。”

  丁掌柜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绝望。

  王越又淡淡道:“你心里应该也知道,一旦被我们发现,你肯定是死路一条,包括你的几名伙计都活不了,不过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丁掌柜摇摇头,“你会失望的,我只是负责打探商业机密,同时买一些重要物资,不涉及军事,我们都是各做各的,涉及军事的探子是另一批人,我从未接触过。”

  “我不是说你们的事情!”

  王越缓缓道:“我想知道李武俊探子的情况。”

  丁掌柜一怔,这个结果倒令他感到意外,他稍微犹豫一下,立刻摇头道:“我对他们的情况一无所知。”

  王越目光何等锐利,从丁掌柜稍微犹豫一下,便知道他有自己想要的消息。

  “阉了他!”王越冷冷令道。

  两名大汉架起他,刷地拉掉他的裤子,一名大汉抽出一把锋利的尖刀。

  丁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我说!我说!”

  王越哼一声道:“早说不就行了,非要逼我出手?”

  王掌柜满头冷汗,低声道:“定昆酒楼可能是他们的老巢,三年前我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

  “安仁坊的定昆酒楼?”

  “正是!”

  王越道:“我先放你回去,你只管做你的生意,只要你调查的内容不涉及军事,我暂时也不会为难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是!是!”丁掌柜连声答应。

  王越令人跟随他回店里买些瓷器,这是防备他去通风报信。

  王越没有时间耽误了,他当即下令道:“立刻集结一千士兵。”

  ……

  一刻钟后,一千内卫士兵冲进了安仁坊,将位于坊门附近的定昆酒楼团团包围,三百士兵冲进去抓人,现在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正是下午休息时刻,店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三楼一间雅室内坐着十几名酒兴高昂的士子。

  掌柜见冲进大群士兵,他转身便向后院逃去,跑出没几步,便被追上的士兵扑倒,几名士兵将他摁住,用绳索捆绑起来。

  十几名伙计也纷纷被抓获,其中一人从厨房挥舞菜刀出来,企图突围,被十几箭射中,当场被射杀。

  十几名正在吃饭的士子被押下楼,一个个被吓的面如土色,被带回去调查审问。

  这时,王越大步走了进来,一名郎将单膝跪下禀报道:“启禀统领,我们在掌柜房内收到一些重要情报,在地窖内发现了两箱黄金,上面还有李武俊的封条。”

  四名士兵将两口木箱提了上来,封条上写着:‘赵王封存,黄金两千两!’另外一口大箱子也是。

  王越走到酒楼掌柜面前冷冷道:“应该不需要我再找什么证据了吧!”

  掌柜哼了一声,“我奉公守法经营,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样子又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混蛋,把他们带回军营,分头审问。”

  王越横下一条心,没有时间和他们磨叽了,必须用酷刑逼迫他们交代铁火雷的秘密。

  第八百三十九章 紧急事件

  从先秦时代开始,关中的食盐来源都来自奉先县的东卤池,经过了一千多年大规模的开采煮盐,东卤池的盐业资源已渐渐枯竭。

  现在的产量只有隋末唐初时的十分之一,其实在过去的几十年内,关中一般使用来自东方的海盐,东卤池基本上停产了,由于现在的产盐量还是略有不足,郭宋便决定,再用东卤池来救救急。

  陪同郭宋来东卤池视察的,是主管户部的右司马张谦逸、户部司郎中李延贵以及盐铁署令谢怀恩,还有奉先县的县令和县丞等等一班官员。

  东卤池占地数千亩,波光粼粼,岸边芦苇丛生,水鸟众多,郭宋有些奇怪问道:“既然叫做卤池,那应该是盐水湖才对,怎么还水生植物和鸟类?”

  奉先县县令赵钧躬身道:“启禀殿下,东卤池的盐水已经被多次煮过,现在含盐量已经不高,可以生存一些植物和水鸟了。”

  郭宋眉头一皱,“既然如此,那东卤池不就废了吗?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旁边盐铁署令谢怀恩道:“殿下有所不知,东卤池的水早就淡了,现在产盐主要是井盐,打一口井下去,会遇到盐层,然后灌入池水,等井水变成盐度很高的卤水后,再抽出来煮盐。”

  “那这样的话,一斗盐的本钱是多少?”

  “不多,一斗盐的本钱最多二十文。”

  “有那么低吗?”郭宋有些不信。

  旁边李延贵解释道:“殿下,开采盐的本钱确实不高,关键是运费,像我们从西海盐湖开采食盐,每斗的本钱不过几文钱,但运到长安,本钱就增加到三十文了,盐州的盐也是运费贵,运到长安每斗本钱是二十文,奉先这边运费低,但开采稍微麻烦,还要打井、煮盐,只是运输上便宜,但由于开采煮盐稍贵,最后本钱和盐州一样,每斗二十文左右。”

  “这样说起来,蒲州盐的本钱应该是最低的。”

  张谦逸点点头,“殿下说得很对,蒲州运到长安,最后每斗盐的本钱在十五文左右,所以大家才对开采蒲州盐池那么积极,毕竟有利可图,每斗盐我们能赚十五文钱。”

  目前每斗盐的卖价是一百三十文,其中一百文是军俸,雷打不动,那么参事堂要想赚钱,就只能在三十文钱中做文章,开发奉先县的东卤池比较麻烦,成本稍高,而蒲州盐池的成本低,利润大,所以参事堂更倾向于开采蒲州的食盐。

  众人来到一口盐井前,井很大,里面灌满了湖水,谢怀恩介绍道:“盐井灌满水后要等半年到一年,盐的浓度饱和后才开始取水煮盐,目前我们都是在取一年前的井水制盐。”

  “这边有多少口盐井?每天产量多少?”郭宋连续问道。

  “回禀殿下,老井大约有六百口,我们又新打了七百余口井,现在开采的都是老井,每天产盐一千石左右,等到老井采完,新井差不多也好了,然后开始采新井,老井中注水,周而复始,这样产量可以维持在每天一千到一千两百石左右。”

  郭宋心中迅速盘算一下,朝廷在奉先这边盐井每年可以获利四万贯左右,而蒲州产量是这边三倍,再加上盐州的盐,参事堂每年能获利二十万贯,当然军费不用考虑了,再加上葡萄酒专买,土地租金收入,税收等等,官府一年的获利在百万贯以上。

  还有粮食收入,这也是很大一块收入,最后林林总总算下来,官府一年大概有一百五十万贯的收入。

  这其实不算多,只能说勉强维持官府的运转,究其根源,还是人口基数比较少,可就算现在打下河北也没有什么用,河北实在太羸弱,不休养生息十几年,休想恢复过来,远水不解近渴,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源节流,大家要学会节约过日子,作为利税大头之一的盐业开采,也要想办法降低成本。

  然后才是开源,发展生产力,使物资充足,财富增加,官府的收入相应也会增加。

  想到这,郭宋问道:“这里制盐耗费最大的是哪一项?”

  “应该是煮盐耗费最大!”

  “看看去!”

  众人簇拥着郭宋来到煮盐场,煮盐场很大,架了几百口体型庞大的坩埚,每口坩埚上还搭着一架梯子,有人站在梯子上,或者用大勺挖出食盐结晶,或者又向坩埚中灌入一桶桶卤水。

  “我们是先过滤,过滤几道,把各种杂质过滤掉,然后进行煮盐,得到的盐虽然还是比较粗,不能和海盐比,但我们很便宜,现在扬州的盐价已经到五百文了,是我们的三倍还多,它还是海盐产地,洛阳盐价八百文,更加离谱。”

  郭宋有点无语,品质不好,就拿价格来说事,长安盐价低是自己用强权压制住的好不好?

  但郭宋很无奈,各地井盐的品质也不一样,像巴蜀井盐的品质就很好,奉先县这边就不行,杂质比较多,蒲州那边虽然不是井盐,但杂质也比较多,品质也稍逊,这是先天不足,没办法,而青海湖那边盐的品质很好,但太遥远,运费太贵。

  至于晒盐,除非有海边种一望无际的滩涂地,否则别多想。

  这时,郭宋发现居然烧的是木材,让他着实愣住了,自己大力推广煤炭,在煮盐这个大环节,居然还用木材。

  “为什么不用石炭煮盐?”郭宋十分不满问道。

  谢怀恩踌躇半晌道:“这是个习惯,几百年都用木材煮盐,一时改不过来。”

  “不行!立刻给我改,我下次再来,还是用木材的话,奉先县令和盐铁监令都统统换人,不光是奉先县,蒲州和盐州那边也一样,必须要用石炭来煮盐。”

  郭宋着实有点动怒了,自己千方百计给他们降成本,这么明显降低成本的办法,他们却不用,用习惯来搪塞自己。

  他又对李延贵和张歉逸道:“河东和关内道都盛产石炭,品质很好,易开采,而且石炭发热量大,能大大缩短煮盐时间,改用石炭,每斗盐的本钱至少还要再降三文钱,你们算算看,一天就能增加三百贯钱收入,一年增加十万贯,大家的福利待遇都能提高,这种好的方案为什么不采用?”

  张谦逸惭愧道:“殿下说得对,还是我们思想比较保守了,不能接受新事物,这件事必须要改过来,而且要立刻改,三天之内,全部改成烧炭。”

  郭宋点点头,“这件事可以举一反三,回头我们再好好商议一下,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

  “卑职明白了!”

  这时,郭宋对一旁的亲兵问道:“什么事情?”

  他见这名亲兵似乎有急事找自己。

  亲兵上前低声说了几句,郭宋脸色一变,当即令道:“去奉先县!”

  奉先县有座鸽信站,王越是发鸽信到奉先县,形势比较危急。

  王越用残酷的手段终于逼问出了结果,二十枚大型铁火雷正在运往冀州的路上。

  这是铁火雷在管理上的一个漏洞,晋军制造的铁火雷有保质期,一般是三年,三年后都要送回张掖重新装药,实际上还是能用,只是防止万一。

  李武俊手下用一千五百两黄金买通了负责押运铁火雷的兵器署署丞李恙,在运输途中,李恙配合他们偷梁换柱,在兰州趁夜间换掉了一艘运送铁火雷的船只,船上的三名士兵也被他们干掉。

  这件事发生在三天前,现在这艘船下落不明,里面装有二十枚大型铁火雷。

  郭宋极为恼火,立刻命令长安内卫和太原内卫出动,务必找到这艘船,于此同时,他又发一封鸽信给应采和,要求她参与追查此事。

  第八百四十章 千里追踪(上)

  夜里两更时分,应采和带着徒弟净月出发了,她们二人一路向东赶往同州。

  应采和在长江亲眼看见过铁火雷的实物以及爆炸时的场景,那还是小型铁火雷,她很清楚这种火器落在李武俊手中的后果,基本上河北战役就危险了。

  她可以想象主人为这件事恼火万分,在关键时刻他想到了自己,这是对自己的肯定和信任,想到这一点,应采和精神振奋,她决心要使出全身解数找到铁火雷的下落。

  应采和的追踪能力相当强大,她喜欢独来独往,不太愿意和别人合作,一方面是她十分自负,瞧不起其他人,另一方面也是她的做事风格和大多数人不合,她不喜欢和别人争论,让对方闭嘴的办法只有一个,一剑割断对方的喉咙。

  但不管怎么说,应采和是刺客出身,她的追踪能力十分强大。

  对方运送二十颗大型铁火雷,走陆路太不方便了,要去冀州必须穿过飞狐陉和井陉,相信晋军已经飞鸽传信,从河东一头严密封锁了飞狐陉、井陉和滏口陉以及南面的白陉和太行陉。

  就算他们能侥幸穿过晋王的地盘,那他们还能穿过朱滔的地盘吗?可能性很小。

  所以应采和判断,对方走水路的可能性最大,走黄河水道,然后走永济渠北上,这里面要穿过晋王、朱泚和田悦的地盘,朱泚和田悦的地盘问题不大,只要给足贿赂,基本就能过去。

  那他们能不能穿过晋王的黄河水道呢?

  这就很难说了。

  应采和决定先去壶口,从时间上算,自己赶到壶口时,他们差不多也在那个位置。

  黑夜中,应采和与徒弟净月快马加鞭,在官道上疾速奔行……

  天快亮时,郭宋在一千骑兵和护卫下也赶回了长安城,他来不及回府,直接命人把内务、晋卫府的首领找来见自己。

  内卫首领王越和副首领李安臣先赶来,另一名副首领关舞阳已经率人赶去兰州了。

  房间里还有晋卫府首领郭玉娘,副首领宋添。

  四人低着头,默默承受着主公的雷霆之怒。

  “你们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居然让人家把自己的老巢给挖了,他们从容部署时,你们在哪里?他们买通我们的人时,你们在哪里?他们轻而易举偷走铁火雷时,你们又在哪里?你们都在睡觉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你们却靠不住,我就算是养一群猪也比你们强!”

  王越跪下垂泪道:“卑职愿承担一切责任,以死谢罪!”

  “放屁!”

  郭宋大骂道:“你死了,铁火雷就追得回来了?现在我要你表现的时候,你却要去死,你若不想当这个内卫统领,那我来当!”

  其他三人也纷纷跪下,郭玉娘含泪道:“殿下息怒,这件事来得太突然,王统领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在想尽一起办法寻找铁火雷的下落。”

  “我也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郭宋长长叹了口气。

  他对王越道:“我先不骂你们了,你先把前因后果告诉我,然后再告诉我,你们怎么追踪的?”

  王越拭去眼泪,便从晋卫府得到消息讲起,一直讲到他们几乎将定昆酒楼的掌柜活剐了,一名伙计才承受不住压力,招供了买通军器署署丞李恙之事,而李恙押着一千枚过期铁火雷去张掖,但这个时候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兰州传来消息,运送铁火雷的船只被换了一艘,少了二十枚铁火雷,从时间上推断,应该发生在三天前。

  “这个军器署署丞李恙呢?”郭宋问道。

  “他失踪了,卑职已派人去他祖宅,以及在他家附近埋伏,卑职相信,他一定会偷偷潜回来。”

  “好吧!先不管这个署丞的事情,说说你们的部署。”

  王越道:“卑职首先通知太原内卫全部出动,封锁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和太行陉的所有入口,严加盘查。

  另外,卑职又派出二十支搜寻小队,沿黄河以及关中、陇右、朔方、关内、河东等各地官道巡查,副统领关舞阳率领三百内卫骑兵赶赴兰州,看看兰州方面能否查到什么线索。”

  郭宋点点头,又问郭玉娘道:“晋卫府呢?有行动吗?”

  “有!”

  郭玉娘道:“我们也是双管齐下,我们派出七组刺客,搜寻对方的行踪和下落,同时发消息给幽州、信都、洛阳、元城四个大城的情报点,要求他们关注这件事,但卑职没有提及铁火雷,只是说重要军事物资。”

  他们的动作还算是迅速,无可挑剔,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这群偷盗铁火雷的奸细都是什么人?你们查到了吗?”

  “卑职审问到了。”

  王越禀报道:“是李武俊手下九重楼的武士所为。”

  九重楼是李武俊豢养的一个武士机构,约有一百余人,个个武艺高强,大多是大唐各地的亡命之徒,胆子大,敢做事,和朱滔的幽州堂、田悦的铜雀台、李纳的清风楼等武士机构齐名。

  “我还要提醒你们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知道你们会封锁通道,然后他们找一个小县城先隐藏起来,等风头过了以后再运送回去。”

  王越连忙道:“这个可能性卑职也想到了,关副统领去兰州查找线索,就是为了寻找他们可能的落脚之处。”

  郭宋摇摇头,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计划,这时,郭宋忽然发现,那个军器署署丞李恙是重中之重了,他一定和对方周密策划,那么对方的很多细节他都了解。

  “务必要把李恙尽快抓到!”

  ……

  应采和只用两天时间便赶到了壶关,壶关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是黄河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因为这边有壶口瀑布,所有往来船只必须要用旱地划船的方式经过这里,而旱地划船必须卸货,然后用畜力运到一里外再重新上船。

  应采和相信对方若要走水路回河北,那一定会来壶关,如果来壶关后又不走水路,就算是迷惑对方也没有意义,因为对方是多管齐下,多头应对,根本不会受到迷惑。

  所以应采和可以肯定,只要对方到了壶关,那一定是决定走水路回河北。

  而且对方走壶口还会与众不同,极可能不会卸货,这样就容易排查了。

  壶口码头上人很多,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至少拥挤了几千人,这两年黄河河道运输繁忙,吸引了大批劳工来壶口卖苦力赚钱,拉一艘船或者运一趟货能挣十文钱,一天两百文能挣到,一个月就是六贯钱,这可比在家种地强多了。

  因为能挣到钱,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做工,导致壶口有点人满为患,劳力饱和了。

  应采和见壶口路上全是赤着上身的男子,一个个汗臭熏天,她不想去参与,便找到一个介绍生意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见应采和长得虽好看,但粉面带煞,眼露杀机,后背的长剑剑鞘上血迹斑斑,便知道这是不好惹的女游侠,他恭恭敬敬问道:“姑娘需要小人打听什么?”

  “我要打听一艘货船,这两天过壶口的,五百石左右,里面至少有十几个人,看起来都是会武艺的汉子,佩长剑或者刀,河北口音,他们的货物是一只一只的大木箱子,大概四尺高四尺宽,一共二十口大木箱,打听到了我给你五两银子。”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连忙躬身道:“我马上去打听,保证能问得清清楚楚。”

  中年男子转身要走,应采和又叫住他,“等一等!”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应采和迟疑一下道:“还有一种可能,这艘船不肯卸货。”

  “不可能的?”

  中年男子摇头道:“一般都要卸货,否则很难拉,除非对方肯给几倍的高价,雇佣更多的人来拉船,但没有这么蠢的船东,所以肯定会卸货。”

  “你去打听就是了。”

  “我知道了,姑娘稍等。”

  中年男子一溜烟地走人群中去了。

  净月有点担心地问道:“师父,会不会查不到?”

  应采和淡淡道:“除非是他们还没有来,否则雁过留痕,他们一定会留下线索。”

  第八百四十一章 千里追踪(中)

  不多时,中年男子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想不通!”

  “怎么,有发现了?”应采和急问道。

  “姑娘,我都问遍了,没有二十口大木箱子的,五十口也没有,但还真有宁愿出高价,而不愿卸货的船。”

  应采和精神一振,“是什么样的船?”

  “不是五百石的船,而是一艘千石货船,里面运的什么货物不知道,船上有十五名黑衣大汉和一个老者,都不肯下船,也不肯卸货,最后出了十倍的高价让大家拉船,一般拉一艘船十贯钱,但人家出一百贯,准确说是十两黄金,黄五郎组织人手接下了这票活。”

  虽然被偷的船是五百石的货船,但应采和立刻意识到,对方应该是换了船,没错,应该就是这艘船。

  她又问道:“是什么时候的过壶口的?”

  “今天凌晨!”

  现在已是中午时分,过去半天了,应采和翻身上马喝令道:“我们走!”

  中年男子急得直跺脚,“姑娘,你还没有给我银子呢!”

  他话音未落,一个白亮的东西‘呼!’地飞来,精准地射入他口中,中年男子一阵激烈咳嗽,‘咳!咳!咳!’差点吞下去,他好不容易把东西吐出来,正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大约五两左右。

  “他娘的,真是神了!”

  ……

  三更时分,一个黑影出现在新城官舍十三坊的街角,长安新城官舍区一共三千七百栋官舍,分为二十坊,没有围墙,只是种植灌木绿墙相隔,有的坊大,有的坊小,十三坊是大坊,有近两百座官舍。

  细心读者会问了,现在郭宋手下五品以下官员会有三千七百人吗?

  如果只算文官肯定没有,目前文官只有数百人,但还要考虑武将,天策府有规定,凡郎将以上,家眷都要住在长安或者太原,当然,加上武将也远不足这么多人,但还要考虑将来官员人数扩大,盛唐时,长安的职官、虚官、退休官有数千人之多。

  三更时分,官舍区时分安静,家家户户都熄灯睡觉了,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这名黑影鬼鬼祟祟摸到一座占地一亩半的官舍前,这是八品官的官舍,他不敢敲门,一跃攀住围墙,打算翻墙进去,他刚跳进院子,忽然院子里灯火通明,黑衣男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在他面前站着数十名士兵,每个人手执火把,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为首将领冷冷道:“李恙,我们还真以为你不敢回家了呢!”

  黑衣男子正是李恙,军器署署丞,收了李武俊探子一千五百两黄金,便把铁火雷的秘密出卖给了对方。

  当然,李恙不知道配方,也不懂工艺,但他知道铁火雷的运输漏洞,每年都要筛查过期的铁火雷,送回张掖重新装药。

  因为回去还要进行爆炸试验,看看是否真的过期无用,所以火绳也没有抽掉,保持原状,装在木箱子里,用铁钉钉死,如果发生紧急情况,也无法及时摧毁,这是一个漏洞,被李恙发现了。

  他便按照勾结李武俊的人,在兰州靠岸等待卸货时,通过他的调度,让李武俊成功换走了一艘船,因为杀死了三名随船士兵,肯定会很快被发现,他也随之潜逃了,他放不下妻儿,偷偷来家中送信,没想到被埋伏的士兵抓个正着。

  李恙瘫倒在地上,绝望地大哭起来。

  ……

  正熟睡之时,郭宋被妻子薛涛推醒了,“夫君,醒一醒!”

  “怎么了?”郭宋睡眼惺忪问道,他昨晚一夜未眠,着实有些困了。

  一名女护卫在窗外道:“内卫那边传来消息,说奸细被抓到了。”

  郭宋拍拍头坐了起来,薛涛见丈夫着实困倦,便问道:“天亮再处理不行吗?”

  “哎!事情紧急,拖不得,还是得赶紧过去。”

  郭宋稍微梳洗一下,披上件外袍,便匆匆去了。

  不多时,他带着几名亲兵来到了内卫大堂,王越迎了出来,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殿下!”

  郭宋摆摆手,“人在哪里?”

  “在侧院,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把他带上来,我亲自审问。”

  “遵令!”

  王越转身要走,郭宋又叫住他问道:“他的黄金缴获了吗?”

  “缴获了,在城外一家客栈内,他就是看见黄金被缴获才要死要活的。”

  “去吧!把他带上来。”

  郭宋在大堂坐下,片刻,署丞李恙被两名内卫士兵拎了进来,他身材瘦小,在两名身材魁梧的大汉面前,就像只小鸡一样,一点抵抗余地都没有。

  按照晋王的官职体系,司郎是四品贯,下面的署令为正五品,然后是左右员外郎,正六品,员外郎下面是各个署监,为正七品,然后是录事、判官为从七品,然后才是署丞,每个监下面有两名署丞,负责处理各种杂务,为正八品。

  所以李恙才会押送铁火雷去张掖,这就是他的事情,负责打杂跑腿,当然,这趟押送铁火雷去张掖是他主动申请,理由是家境困难,想赚点旅差补贴,一般署令都会批准。

  李恙抬头见是晋王殿下坐在上面,他羞愧难当,再次放声痛哭起来。

  “李恙,本王待你刻薄吗?”郭宋冷冷问道。

  李恙一边哭一边哀哀道:“殿下待卑职厚重如山,每月十几贯钱俸禄,还有官舍,还有冬炭夏冰,过年还有活羊,卑职不敢乱说啊!”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背叛本王,把最重要的机密泄露给李武俊,你不知道晋军和他正处于交战状态吗?”

  “卑职……卑职被美色所诱,被黄金所迷,卑职昏了头,该死啊!”

  “你的罪行太大,确实难逃一死,不过你如果能立功赎罪,我可以饶你妻儿父母一命,并每月给他们一点钱粮,让你父母得以养老,让你妻儿得以生活,你如果不说,我也不问了,杀一儆百,将你全家一并处斩,让百官看看背叛我的下场。”

  李恙自知死罪难逃,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妻儿老母,否则他也不会冒险回来了。

  他连连磕头道:“我说!我说!殿下问什么我都交代。”

  “我先问你,那二十枚铁火雷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在黄河上!”

  “你确定他们走水路?”郭宋追问道。

  李恙点头道:“卑职能确定,他们的行动已经被朱滔得知,朱滔在幽州已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们过境,他们只能走水路。”

  朱滔居然也参与了,这倒出乎郭宋的意料。

  “他们会不会隐藏在某个小县城内,等风头过了再走?”郭宋又继续问道。

  “他们最初是这样想的,但他们军师罗司南反对,说开春后殿下可能就要开战,要求他们立刻返回冀州。”

  郭宋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军师也跟随一起?”

  “正是如此,罗司南和他们在一起,一切都是此人策划,此人非常阴险狡诈。”

  郭宋又追问几句,这才对他道:“给你留个全尸,赐你一杯毒酒,算你为殉职,抚恤你家人十年,上路吧!”

  抚恤十年,就意味着他妻儿还能继续拿自己的俸禄粮米十年,李恙含泪磕了几个头,“谢殿下厚待,卑职来生再报答殿下大恩大德!”

  郭宋一挥手,军士带他下去了,不多时,军士来报,李恙已服毒自尽。

  郭宋点点头,“把尸体还给他家人,按规定给丧葬钱!”

  “遵令!”军士下去了。

  郭宋焦虑地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他很担心水上拦截,对方可是军师罗司南啊!

  “现在什么时辰了?”郭宋问道。

  “启禀殿下,四更还不到!”

  郭宋沉思片刻道:“天一亮,立刻发鹰信通知怀州,要求他们拦截对方时,务必谨慎再谨慎!”

  ……

  第八百四十二章 千里追踪(下)

  天刚亮,一只信鹰便腾空而去,飞往怀州,从长安到怀州大概需要一天时间,但鹰塔却是在河内县,然后再从河内县赶往一百多里外的温县拦截站,最快也要一夜的时间,也就是说,到明天上午时分温县拦截站点才能收到自己的命令。

  郭宋很担心,会不会来不及了……

  内卫在黄河和渭河上设了七个拦截点,其中渭河有两处,黄河有五处,在黄河五处拦截点中,壶口是一处,北面的延河口和榆林各有一处,然后就是怀州沿线两处,一处在河清县,一处在温县。

  只是内卫还是晚了一步,在壶口部署拦截点时,船只已经过去了,但怀州的两处拦截点却赶上了,在船只未到之前,河清县和温县拦截队伍已经到位了。

  河清县位于怀州最西面,紧靠黄河,这里正好位于黄河从狭窄河道渐渐变宽之处,河面暗涡不多,还算比较平稳,再向东走数十里,水流变缓,暗涡就出现了,那时,只能沿着岸边缓缓而行。

  上午时分,两艘货船一前一后从西面驶来,军师罗司南站在船头,眯眼望着远方的黄河河道。

  在他身后,武士统领张潜担忧地问道:“军师,前面会有晋军的拦截吗?”

  罗司南冷笑一声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被偷,他们怎么可能会不拦截?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已经做了大量的部署,只是他们部署晚了一步,我们没有感觉到罢了。”

  “那前面……”

  “前面肯定有拦截点,河清县一处,温县一处,搞不好朱泚也会在孟津拦截。”

  张潜一惊,“朱泚会知道吗?”

  罗司南淡淡道:“朱滔都知道了,你觉得朱泚会不知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罗司南望着河面上若隐若现的雾气,缓缓道:“其实河清县好办,我们沿南岸走,南岸是山梁,不会有拦截,这样就避开了北岸的盘查拦截,至于温县那边,只能赌一把,看看运气了。”

  张潜着实很担心,他感觉罗军师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

  河清县的拦截点果然没有起到作用,十几艘哨船在河面上拦截,尽管他们严格盘查每一艘经过的船只,但对方却是沿着南岸走,距离太远,河面上又有雾气,晋军哨船看不见,被两艘船只无声无息驶过去了。

  夜幕渐渐降临,温县河面上十艘哨船在拦截每一艘路过的货船或者客船,士兵上船严格检查,确信无误才会放行。

  这时,西面驶来一艘大货船,没有挂灯笼,只隐隐有一个轮廓,立刻引起的哨船的注意,一艘哨船迎上去,为首旅帅站在船头大喊道:“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不料大船根本不停下来,猛冲过来,轰地一声将哨船撞翻,几名士兵落水。

  另一艘哨船立刻敲响了警钟,“当!当!当!”

  这艘货船疯狂地向东疾驶,九艘哨船紧追不舍,渐渐将它包围,十几士兵攀了上去,几名武士冲出来,和攀上船士兵激战在一起。

  但支援的士兵越来越多,三名武士招架不住,先后被杀死,几名船夫也纷纷跪下求饶,“是他们逼我们的,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没办法!”

  为首校尉喝问道:“船里运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好像是二十个大木箱。”

  校尉大喜,掀开货舱下去查看,果然看到无数大木箱子,尺寸和上面提供的尺码完全一致。

  这时,一名士兵拿着火把跳下来,校尉大惊,“你疯了吗?赶紧上去,这里不能见火!”

  士兵吓得连忙爬上去,一名士兵递来一盏灯笼,这还可以,校尉借着灯笼看清了木箱上的字,‘铁火雷【废】一百二十号。’

  就是它们了,从一百二十号到一百三十九号。

  校尉大喜过望,立刻令道:“我们抓到了,把船只押回去!”

  士兵们一片欢呼,九艘哨船押着这艘大船返回了码头。

  巡哨拦截随即撤除了,这时,一艘千石货船也不打灯笼,无声无息地驶过了温县码头的外围水面,向东方驶去。

  大船靠岸,得到消息的中郎将孙钦赶到了码头,只见士兵们将一只只沉重的大木箱抬上岸,木箱上都有墨笔写的字,铁火雷【废】,从一百二十号到一百三十九号。

  孙钦大喜,下令道:“把铁火雷运回河内县,明天一早发信给长安!”

  “这些铁火雷不对!”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士兵们吓了一跳,连忙列队拦截,“什么人,不准靠近!”

  飞奔过来两个骑马的女人,正是从壶口赶来的应采和和徒弟净月。

  应采和看见了码头上的船只,立刻意识到不对,对方应该是一艘千石货船,怎么又变成五百石的货船,这里面有问题。

  “这位将军,你立刻把箱子撬开!”

  孙钦走上前,打量一下应采和,恼火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命令我?”

  要是平常,孙钦早就疯婆娘蠢女人大骂起来,但这个女人刚才居然也知道铁火雷,他倒不敢太造次。

  应采和取出晋王金牌,放在他眼前道:“把你的眼睛睁大一点,看看这是什么?”

  金牌上面有四个字,‘如见晋王’,孙钦吓了一大跳,连忙单膝跪下行礼,“卑职不知,请姑娘恕罪!”

  应采和是在江南表现十分出色,赢得韩滉的高度赞誉,才得到郭宋奖励这面金牌。

  她收起金牌道:“我是晋卫府供奉,奉晋王之令追查这批铁火雷,对方应该是千石货船,这批铁火雷恐怕有诈,赶紧撬开木箱。”

  孙钦也紧张起来,立刻令道:“撬开木箱!”

  士兵用铁撬棒很快撬开了盖子,一名士兵喊道:“将军,里面是一口大石头!”

  “将军,我这边也是大石头。”

  孙钦脸色刷地变白了,大声吼道:“全部撬开!”

  全部撬开也是一样,全部都是大石头,孙钦忽然想到什么,立刻令道:“重新封锁水面!”

  士兵们纷纷向哨船奔去,应采和摇摇头,已经晚了,刚才肯定已经过去了。

  她立刻对净月令道:“我们走!”

  两人抽一鞭战马,向东面疾奔而去,孙钦大喊道:“姑娘去哪里?”

  远远传来应采和的回应:“去河北拦截!”

  ……

  天刚亮,怀州拦截失败的鹰信发往了长安。

  长安很快便接到了怀州的消息,王越沮丧万分,只得向郭宋请罪。

  官房内,郭宋叹了口气,这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是他最担心的,对方并不是一群莽汉,而是有军师罗司南在船上直接指挥,一招金蝉脱壳便摆脱了拦截。

  不过鹰信上说,手执自己金牌者出现在现场,那应该是应采和了,她已前去河北拦截,这让郭宋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

  郭宋来回踱步,他沉思良久问道:“你们之前破获了田悦的情报点?”

  “正是,他们是一家东市的瓷器店,实际上是田悦设在长安的一个情报点,专门收集长安商业情报,卑职怀疑他们还有情报点,正在追查中。”

  郭宋当机立断道:“你把铁火雷的消息泄露给他们,让他们立刻发信给田悦。”

  王越一怔,连忙劝道:“虽然田悦肯定会拦截,但万一两家达成妥协,一家一半,那岂不是危害更大?”

  郭宋冷笑一声,“如果懂得谦让,就不会有二桃杀三士的事情了,放心吧!要么一家独吞,要么两败俱伤,不管成与不成,田悦和李武俊为这件事彻底翻脸是肯定的了。”

  “殿下说的两败俱伤是指我们还有希望?”

  王越并不知道晋王还派出了应采和,甚至不知道还有应采和这个人,他也是在鹰信上看到手执晋王金牌者出现在温县码头,他才意识到晋王另外也安排了奇兵,这就使他心中也燃起一线希望。

  郭宋淡淡道:“所谓浑水好摸鱼,我们先把水搅浑了,机会就会出现。”

  “卑职明白了,现在就去通知瓷器店掌柜!”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两败俱伤

  罗司南用金蝉脱壳之计闯过了温县的拦截,下面便一路顺风顺水,正好又遇到西风,他们拉起风帆全速航行,第三天中午,运载铁火雷的大船从黎阳县进入了永济渠。

  罗司南不愧是李武俊的军师,他很清楚走永济渠北上的风险,虽然永济渠最终能抵达信都,但他们一样要经过田悦的老巢魏州元城。

  武士统领张潜建议道:“军师,我们不如再来一次金蝉脱壳,表面上走水路北上,但实际上我们走陆路,用几辆骡车运送货物北上。”

  罗司南用假铁火雷闯过了温县,使张潜对军师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知道军师一定早已策划好了北上的办法。

  罗司南点点头道:“金蚕脱壳确实可以再用,但不用走陆路,我们在相州入安阳河,然后在邺县转入漳水,沿着漳水北上,剩下的事情就是用黄金白银开道了。”

  “可是……我们在哪里寻找船只更换呢?”

  罗司南淡淡一笑,“我早已经在安阳河口安排了一艘接应的船只,是一艘掩人耳目的本地渔船,魏国的哨卡只查商船,从不检查渔船。”

  张潜呆了一下,他顿时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罗司南得意一笑,郭宋虽然厉害,但在自己眼里还是嫩了一点,至于田悦,除非他也知道自己押送什么东西,否则他那些关卡在银弹攻势之下变得毫无意义。

  此时,元城已经被惊动了,魏国设在长安的情报点用十万火急的方式,用鹰信将李武俊偷运二十枚铁火雷的消息通知了田悦。

  这个消息让田悦大惊失色,同时也兴奋异常,他对铁火雷盼之久矣,只是不知从何入手,现在李武俊居然送上门了,自己岂能不收下?

  他立刻调动三万军队,在所有的北上道路和河流上设卡,所有北上的商队和船只都一律扣押,他自己亲自率领一百余艘战船沿着永济渠南下,拦截李武俊的船只。

  田悦虽然是勇夫,但他身边却有高人,他的三个军师,王侑、扈萼和许士则都是厉害角色,尤其王侑更是足智多谋,令人不敢小视。

  罗司南想得很好,再施一招金蝉脱壳就便甩掉田悦北上,但军师王侑却让田悦全面布防,你就算逃得初一,也跑不掉十五。

  下午时分,田悦派出的先头巡哨船在洹水县的永济渠河边发现了一艘可疑的千石货船,在内河中很少会出现千石船只,一般都是从黄河过来,巡哨船立刻盯住了这艘大船。

  十几艘哨船纷纷围拢上去,士兵们攀上大船,却意外发现这艘大船竟然是一艘空船,岸上有很多密集的骡马蹄印。

  士兵立刻北上向田悦禀报,很快,田悦得到了消息,他眉头皱了起来,难道对方上岸走陆路北上了?

  旁边王侑笑了起来,“殿下不要中了他们的诡计,走陆路是死路一条,他们不是不知道,肯定还是走水路,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换船进了安阳水,再从邺县再进漳水,一定是想从漳水北上。”

  田悦立刻道:“那我们现在立刻追上去。”

  王侑捋须笑道:“殿下追上去当然可以,不过卑职已经在邺县埋下了伏兵。谅他们插翅难逃!”

  ……

  两更时分,一艘三百石的大渔船正缓缓驶向数里外的邺县哨卡,这里是安阳水进入漳水的第一个哨卡,只要过了这个哨卡,前面基本上就不会再遇到什么盘查,毕竟漳水很大一段是在洺州境内,晋军没有设哨卡,田悦也不敢跑去洺州设哨卡。

  罗司南算得很精明,只要过了邺县哨卡,他就算成功了。

  这时,距离邺县哨卡还有两里,远处已隐隐看见哨卡的灯光。

  罗司南站在船头,神情凝重,眼中充满了不安,他感到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周围安静得可怕。

  “军师,后面有船!”一名武士忽然大喊道。

  罗司南大吃一惊,回头细看,只见黑暗中后面隐隐出现了船的轮廓,似乎数量不少。

  “前面也有船!”

  又一名武士指着前方大喊,前面数百步外,无数的船将河面封锁了。

  “糟糕!”

  罗司南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落入陷阱了,对方已经抢先一步布下埋伏。

  “怎么办?”罗司南心中焦虑万分。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如大鸟一般从岸边飞掠而来,脚尖在河中一段木头上借力一点,一跃上船,长剑凌厉无比,俨如闪电般刺向站在船头的罗司南。

  罗司南毫无防备,被一剑刺穿咽喉,他捂着咽喉后退两步,‘噗通!’落入水中。

  两次金蝉脱壳,十五名武士被分流走了七人,船上只剩下八名武士,黑衣人来势太快,剑法凌厉骇人,八名武士瞬间便被杀了四人,全部都是一剑穿喉。

  剩下四人见势不妙,转身要逃,只见黑衣人手一甩,四根金针射出,正中四人后颈,四人奔了几步,一头栽倒。

  三名船夫早已吓得跳入河中。

  来人正是应采和,她一直跟踪千石船只,罗司南第二次金蝉脱壳她险些上当,她追出二十里便发现不对,立刻调转回头,沿着安阳河疾追,终于在最后关头追上了大渔船,她看见了站在船头上的罗司南,才最终确定自己终于找到了目标。

  前后两头的船听到了动静,开始向这边缓缓靠拢,没有时间了,应采和向岸上一挥手,一把二十斤重的利斧翻滚着飞来,她的徒弟净月在岸上。

  应采和凌空一把抓住户斧柄,跳下了船舱,底仓内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只大木箱。

  虽然她可以用点火的方式,但之前的火器营士兵在江南告诉过她,点火只会爆炸一只铁火雷,其他铁火雷只会被炸飞,无法摧毁,最好的办法还是用水,只要进水就无效了。

  ‘咔嚓!’

  应采和狠狠一斧头劈在船壁上,这是民间的普通渔船,船壁很薄,经不起风浪,只能在内河中航行。

  船板断裂,一股河水涌了进来,应采和又连劈五斧头,劈开了五个大洞,河水汹涌而入。

  应采和将斧头随手扔上甲板,她一跃跟着跳上了甲板,只听河东岸大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为首数十名骑兵已经从树林中冲出来,她们无法从东岸撤退了。

  应采和解下腰带,底喝一声,“跳过来!”

  净月后退几步,疾奔几步,猛地一跃,凌空飞起,距离大船还有一丈,她去势已尽,但腰带出现在眼前,她一把抓住了腰带,应采和奋力一甩,将徒弟拉上船。

  这时,船只已经开始迅速下沉,而后面的船只距离他们已不到五十步,船上有士兵张弓放箭,箭矢如雨点般射来,形势十分危急。

  应采和与徒弟用长剑拨打箭矢,应采和一个滚翻,拾起甲板上的大斧,抡起大斧,狠狠一斧向桅杆劈去。

  ‘咔嚓!’桅杆断裂,向西面倒下。

  “我们走!”应采和扔掉斧头,一跃跳上横在河面上的桅杆,疾奔几步,一跃跳上岸,翻滚在岸边的田埂沟渠中。

  这时,西面也有骑兵杀来,应采和轻轻拉了一把徒弟,两人顺着沟渠猫腰向西疾奔,两人忽然蹲下,十几名骑兵如一阵狂风般从她们头顶飞掠而过,并没有发现她们。

  待骑兵去远,两人从沟渠里跳出,向数里外的一片树林狂奔而去……

  近两百艘哨船和六千骑兵将河面四周团团包围,士兵都举着火把,将四周照如白昼,田悦也赶到了,只见数百士兵正奋力用长索将沉入河中的船只一点点拉出来。

  “军师,会有问题吗?”田悦紧张地问道。

  王侑摇摇头,“我也没有见过铁火雷实物,只听说是个黑漆漆的大罐子,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这时,士兵先将河中的尸首捞了上来,并排躺在岸边的草地上,田悦一眼认出其中一名中年文士,正是李武俊的军师罗司南。

  “不对!”

  王侑眉头一皱道:“不是被箭射杀,他们是被人刺杀的,是谁干的?”

  这时,三名船夫被押上来,为首船夫战战兢兢道:“有人跳上船杀人,剑法太厉害,一下子便刺杀了好几人。”

  “林将军,是你派的人吗?”田悦问旁边的水军将领道。

  大将林云峰摇摇头,“不是卑职派出的。”

  “可有人逃走?”王侑追问道。

  “听士兵说,好像……有两人跑掉了。”

  田悦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狠狠一记耳光扇过去,“混蛋,为什么不早说!”

  林云峰捂着脸低头不敢吭声,他还以为那是主公派来的铜雀台武士。

  王侑劝道:“王爷,先看东西吧!现去追,估计一时也追不上了。”

  田悦只得强忍怒气,毕竟他是追铁火雷的,不是来追人,只要铁火雷还在,人就无所谓了。

  在士兵们的奋力喝喊下,灌满了水的船只渐渐露出水面了。

  第八百四十四章 撕破脸皮

  打捞船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灌满了水的船只,士兵们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天快亮时,千余名士兵才将大渔船拖上了岸。

  一只只大木箱随即被士兵们接力搬出来,整齐地码放在草地上,所有木箱都湿漉漉的,有的还不断向外流水。

  几名士兵用斧头劈开一只木箱,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大铁罐子,不料铁罐子口却是朝下的。

  罐子口上原本套着一个很薄的木壳圆盖子,在水流不断冲刷和翻滚撞击下,木壳盖子绝大部分都脱落或者破裂了,无一完整,铁火雷中全部灌满了河水。

  船只被拉上岸时,并不是整体平抬起,而呈倾翻状态拉上来,导致底层的大木箱全部倾倒翻滚,使得铁罐中的水混合着火药一起倾倒出来,更要命的是,士兵们将箱子搬出来时,并不知道是罐口是朝上还是朝下,还是横倾着,就这样胡乱地搬出来。

  “王爷!铁罐子里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田悦愣住了,立刻令道:“把箱子全部打开!”

  士兵们手起斧落,将其他十九口箱子全部劈开,无一例外,铁罐里要么是空的,要么只有半罐子水。

  田悦顿时明白了,这铁火雷怕水,进了水后全部毁了。

  他气得暴跳如雷,命人四处去追杀两名黑衣人。

  “无论死活,提头来见!”

  这时,王侑来到箱子旁,伸手捞了一把,抓起一团黏糊糊的湿泥,他凑近鼻子闻了闻,里面似乎有硫磺的气息。

  “王爷,恐怕铁火雷就是这玩意儿。”

  田悦强忍怒火,走上前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里面应该有硫磺,还有碳粉,还有什么卑职就不知道了。”

  “这两样都是易燃之物啊!”

  王侑眼珠一转笑道:“其实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有二十只铁罐子,这应该是铁火雷的外壳,卑职听说,朱泚那边也在试验,有点眉目了,不如我们花掉本钱从朱泚那里搞到配方,然后我们自己试验,又有现成的铁壳,应该比朱泚更快出成果。”

  这番话让田悦心中的怒火消散了很多,他叹口气道:“可惜只有二十只铁罐子。”

  王侑捋须微微笑道:“王爷可别小看了这二十只铁罐子,它的铁质和厚薄都有讲究的,我相信郭宋他们不知试验了多少回才成功,我们直接就有了样本,依葫芦画瓢就是了。”

  田悦欣然道:“军师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我就全权委托给军师了,事关重大,军师要不惜一切代价从朱泚那里搞到配方。”

  王侑默默点头,他走到罗司南的尸体旁,眉头一皱道:“不好办啊!恐怕这次我们彻底和李武俊交恶了。”

  “怕他个屁!”

  田悦重重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道:“等晋军收拾他的时候,我们只管接收他的人口就是了!”

  ……

  赵王府大门前,李武俊铁青着脸面对被席子卷着的十具尸体,当士兵打开一卷席子,露出了罗司南一张惨白的脸。

  强烈的愤怒和失落感迅速占领了李武俊的内心,他的拳头捏得嘎嘎直响,杀了他的人,抢了他的东西,自己大半年时间的策划,几千两黄金的付出,最后却被田悦那个狗贼抢走了。

  李武俊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将田悦写给他的信撕得粉碎,指着南方大吼道:“田悦,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李武俊的手下一涌而上,将十几名送尸体的魏军士兵按倒在地上,士兵们吓得大喊:“饶命啊!”

  李武俊眼中杀机迸射,他抽出宝剑,大步走上前,举剑狠狠刺下,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士兵被刺穿了后心,当场惨死。

  李武俊毫不留情,一剑一个,将十几名士兵全部杀死,“把他们扔出城喂野狗!”

  他转身快步走回了王宫……

  郭宋很快接到了洺州发来的鹰信,是应采和借用洺州的鹰信发来的消息,只有六个字,‘船沉安阳河底,’落款是一朵莲花,那是应采和的道号‘青莲天师’的意思。

  这个消息让郭宋挂在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了。

  郭宋随即把王越和郭玉娘找来,郭宋对他们道:“刚刚得到消息,运送二十颗铁火雷的船在安阳河沉入河底了。”

  王越和郭玉娘对望一眼,两人都长长松一口气,王越还是有点不放心道:“如果抢救及时的话,会不会……”

  郭宋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铁火雷遇到水,就彻底报废,最多只有一个外壳可用。”

  旁边郭玉娘却没有吭声,虽然晋王没有说是何人所为,但她知道肯定是应采和出手,除了她外,没有其他人能有晋王金牌,连自己都没有。

  虽然郭玉娘有时候也颇为嫉妒应采和,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应采和号称藏剑阁第一刺客,绝非浪得虚名,她无论能力还是武艺都是自己所不能及。

  郭宋见郭玉娘有点走神了,便淡淡道:“下一步就需要晋卫府出手了。”

  郭玉娘惊觉,连忙躬身道:“需要卑职做什么,请殿下吩咐!”

  “我需要这次事件具体细节,这个情报应该不难搞到,既然是在安阳河发生,那应该是田悦出手了,要求元城情报点把这次事件迅速了解清楚,尤其我要知道田悦是怎么善后的,还要知道李武俊的应对,所以信都的情报点也要行动起来。”

  “卑职记住了!”

  “去吧!我等你的消息。”

  郭玉娘行一礼退下去了,郭宋这才对王越道:“这次是晋卫府供奉堂的高手出手,内卫不可能越界行动,但他们可以,你不要多想什么?”

  “卑职不敢,只是心中惭愧!”

  “这件事吸取教训就是了,另外田悦应该得到了二十个铁壳,他不会甘心,一定会千方百计寻找铁火雷配方,你要尽快找到田悦的军事情报点,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妨把以前对付朱泚的办法再重复一遍。”

  郭宋指的是送给朱泚假配方的事情,严重耽误了朱泚的研制,到现在还无法成功。

  “卑职明白了!”王越行一礼退了下去。

  郭宋坐在宽大椅子上,食指轻轻按着额头,他还在考虑李武俊和田悦的矛盾,上一次因田悦不肯救援,他们二人就已经反目。

  现在田悦虽然只得了二十颗铁火雷壳子,但李武俊和朱泚都不会相信啊!

  能不能利用这件事挑起三者之间的严重对立?甚至爆发战争?

  郭宋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而站立望着屋顶,时而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

  二月上旬的最后几天,有关科举的一系列消息便陆续出台了,引起了所有士子的强烈关注,首先是明确了考试范围,进士科考诗、贴经、论、策,论和策的字数都不得少于三千字,另外书法占两成的分数,其实就是还要考校书法,只是不用专门考,就看卷面书法。

  明经科不考诗和策,但要考贴经、墨义和论,所谓墨义,就是出一段经文,你得把它的注解释义写出来。

  而贴经就是填空,上下文各写一行,让你把中间缺的部分写出来。

  论就是出一段经文,考生要根据这段经文来引深、发挥,阐述做人做事的道理。

  明经同样也要考校书法,书法是读书人的基础,如果连字都写不好,那就会被人鄙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来参加科举。

  书法占了两成的分数,恐怕就会成为最后排名次的关键了,毕竟一篇文章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家会有不同的意见。

  但一笔字写得好不好,所有人的标准都一样。

  明经科和进士科的差距就是文学和见识,也就是说,考进士科的士子不仅要熟练掌握明经科的经文,还要文学出众,能写出高明的诗,另外还要有广博的见识,思考问题的深度,能纵论古今,对军国大事进行犀利的点评,发表自己的见解。

  如果说明经科是小学生的水平,那进士科就是大学生的水平,相差巨大,这其实也表现了官和吏的巨大鸿沟,明经科录取为吏,进士科录取为官。

  但最让士子们感兴趣的,是主考官人选正式颁布了,今年的主考官依旧是老相国李泌,他再度应郭宋邀请出山,坐镇科举,为郭宋选拔优秀人才。

  一时间,长安城内士子们议论纷纷。

  第八百四十五章 士子韩愈

  永乐坊文博客栈内,八名士子聚在房间,激烈地讨论晋王府下面各个官员的后台背景,这并不是无聊的事情,这其实关系到他们自身的一个重大选择。

  大唐科举有一个传统,就是士子来到京城后,都要通过各种关系,拜在某个高官门下,把自己视为他的门生,递交投名状,希望高官将来能提携自己。

  这种风气已经深入读书人的骨髓,不是想禁止就可以禁止的,上位者一般也会睁只眼闭之眼,随它去。

  就算一贯清正自律的潘辽也不能免俗,想法设法攀上颜真卿,把自己视为颜真卿的门生。

  这种递交投名状,不仅仅是为了科举,也是为了将来的前途,大唐官员遍布天下,指望吏部推荐,那是很幼稚的想法,机会本来就很少,吏部为什么推荐你,而不推荐高官打过招呼的人?

  就算你在地方表现再优秀,而朝中无人也很难有出头机会,吏部轻松一句,‘万民所望,继续留任’就能向上交代了。

  何况对寒门子弟而言,还有一个名门望族的大山在前面横着,名门望族子弟有家族内部运作,自己不用操心,到时间就上去,寒门子弟一切都要靠自己。

  所以趁在京城科举之时,选择名臣高官递交投名状,就成了千千万万士子们必做的功课了。

  高官们也喜欢这样的投名状,新科进士都是一张白纸,有利于自己培养,成为自己的门生,得到自己的栽培,将来自己的子孙也能受到对方的回报。

  士子递交投名状也有讲究的,一般都会在科举之前递交,说不定录取之时能帮自己说说话。

  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是官员不知道你的真实水平,其次科举很严格,考官都是封闭式阅卷,条子很难递进去,万一败露了怎么办?几乎没有官员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士子冒这种风险。

  有的士子打算考上后再递投名状,这种考虑对士子来说也无可厚非,但可能诚意上就略显不足了,官员们心里就会不舒服,为什么考上了才来找我,分明是要我帮忙才来投靠,而不是仰慕我的人品学问才来投靠,性质就有点变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考上后就是天子门生,你考上后才递投名状,哪个官员敢和天子争夺门生?所以一般考上后就不会再收投名状了。

  投名状必须要在考前递交,这是惯例,很多官员都会收到一大叠投名状,但也不会细看,一般要等到发榜后,官员们才仔细翻一翻,自己的投名状中有没有考中的士子?

  没有考中的,一把火烧掉,考中的就放好,等士子上门来感谢恩师提携。

  不过,也有不少自命清高的士子对这种投名状不屑一顾,萧臻业同学就是其中一员,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对参与这种讨论毫无兴趣,其实是因为他是名门世家子弟,不需要递这种投名状。

  忽然,他的房间门轰地被推开了,好友谢长明冲了进来,“老萧,陪我去递投名状!”

  萧臻业撇撇嘴道:“你可是江南谢家的子弟,当年的崔卢王谢,居然沦落到向人递投名状的地步?”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家族若能帮我,我还要去递投名状?整个南方士族,除了你们萧家混得好一点,还有哪家混得不错的?整个唐朝都是北方士族好不好。”

  “萧家也不行了,在长安连座宅子都没有。”

  “至少贞观年间你们家族还有一位宰相吧!”

  “那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谢长明摆摆手,“我不跟你争这些,我知道你性子清高,看不上我们这些钻营巴结的小人,但作为朋友,你陪我走一趟行不行?”

  “那我告诉我,你想投谁?”

  “想投左司马杜佑!”

  萧臻业撇撇嘴,“还真会选,居然选吏部的头子。”

  “我是仰慕他的学识。”

  “虚伪!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钻营小人,居然要靠你们来治国,想想都悲哀。”

  “你小子到底去不去?”

  “走吧!就当我出门去散散心。”

  ……

  两人来到了杜佑的府门前,都有点呆住了,只见杜佑府门前排了长长的士子队伍,足有两三百人之多,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坐在府门前的一张桌子后面收投名状,然后每人回赠一只制作精美的木制书签。

  “这些都是仰慕杜司马学识的士子?”萧臻业语带讥讽地笑道。

  “少说风凉话!”

  谢长明拿着投名状向队伍末尾走去,“既来之,则安之,递完投名状,咱们就喝酒去!”

  队伍最后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士子,长一张国字脸,目光明亮,看起来很正气。

  士子见谢长明过来,便笑道:“两位兄长也是来递投名状?”

  谢长明听他言语间颇为自谦,顿时有了几分好感,笑道:“我是,他不是,老弟也是拜杜司马的山门?”

  士子点点头,“少年时曾见过杜司马一面,心中十分敬仰,希望能成为他的门生。”

  “那要考上才行,考不上,估计就无缘了。”

  “只能说尽量努力,这次是李老相国当主考,兄长有没有押一押策题?”

  萧臻业虽然鄙视递投名状,但对押题之类却很有兴趣,他凑上前道:“老弟觉得是主考官出题?”

  “我研究过去年和前年的科举试题,我觉得试题都紧扣时局,比如去年的策题是《关中之于天下》,正好是晋王发动了收复关中之战,前年是攻打回纥,科举策略就和边塞有关,所以我判断,应该是晋王出题,而且紧扣时局。”

  谢长明和萧臻业顿时有了兴趣,谢长明笑问道:“请问贤弟贵姓,哪里人?”

  “在下韩愈,祖籍洛阳,不过我是从宣州过来,我去年参加了宣州的乡贡,获得了资格。”

  “韩老弟原来在宣州,那就近了,我叫谢长明,常州人,那位是萧臻业,越州人,咱们都是江南士子,那应该住得近才对。”

  韩愈道:“我住在永乐坊,两位兄长呢?”

  谢长明大笑,“果然是住在一起的,我们也住在永乐坊文博客栈,韩老弟呢?”

  韩愈苦笑一声道:“在下家境贫寒,只能住寺院,目前寄住在天音寺,我给寺院抄写佛经,就免了食宿钱。”

  谢长明十分豪爽,笑道:“等会儿一起去喝一杯,我请客,我们聊一聊押题。”

  韩愈犹豫一下,便欣然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递交投名状排队虽长,但移动很快,投名状其实就是一份履历书,包括自己的信息和父祖的信息,还自己的抱负和对天下时局的见解,一般都是对折放在信封内,信封上面写着籍贯和名字,比如谢长明写的就是常州谢长明。

  不多时,谢长明和韩愈递交了投名状,各得一张书签,书签上有杜佑的签名,两人都很珍视,小心收了起来。

  三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酒馆,三人在一张小桌前坐了下来,今天是谢长明请客,他要了两壶酒,点了五六个小菜,韩愈抢过酒壶给他们斟酒。

  “来!为我们相识长安,干一杯。”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谢长明笑道:“韩老弟去西安门大街玩过没有,真的很不错,不愧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

  韩愈挠挠头,“过两天打算去看看的,这些天一直在抄写佛经,实在没时间。”

  萧臻业笑道:“我们可以一起去,我们还要去一趟,想去未央宫看看,听说普通百姓也可以进去参观了。”

  韩愈摇摇头道:“好像未央宫封了,我听寺院住持说的,未央宫作为考官阅卷地,几百名审卷官都进去了,戒备森严,不准人探视,要科举结束后才重新开放。”

  谢长明和萧臻业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失望之色,早知道他们应该早一点去的。

  谢长明摆摆手,“算了,考完试再去吧!说不定我们能考上太学和国子学。”

  萧臻业却一直牵挂押题之事,便问道:“韩老弟,你说今天的策题会是什么?”

  韩愈沉思片刻缓缓道:“我觉得有三种可能!”

  谢长明和萧臻业精神一振,齐声道:“愿闻其详!”

  “第一种可能是和太学有关,去年九月,太学正式开学,摒弃了传统经文,全部改上各种专业课程,引发天下极大的议论,我估计今天的科举会涉及这一块,在策上的可能性较大;第二种可能是商业,今年商业发展迅猛,可能会涉及交通和商贾。”

  “第三种呢?”萧臻业问道。

  韩愈喝了一口酒笑道:“第三种可能性就是河北,去年晋军攻占了洺州,在河北拿下一处根基之地,我估计今年要拿李武俊开刀了,那么关于河北藩镇的科举题目会不会出现呢?”

  第八百四十六章 挑起争端

  元城是魏州的州治,同时也是河北三大城池之一,仅次于幽州蓟县,高于冀州信都县,田悦在他的地盘上同样也采取了兴商重税的政策,鼓励商业,提高商人地位,以获取大量商税。

  另外,田悦对盐和酒征收重税,对盐实行专卖,每斗盐五百五十文,和李武俊、李纳的盐价一样,这是三家协商一致的价格。

  酒也是专卖品,不过人们可以不喝酒,或者自己酿一点果酒,酒税没有多少,但人必须吃盐,所以盐税是三家养军的大头。

  田悦、李武俊和李纳都意识到,要想获得更多的盐税,人口基数才是关键,人口越多,消耗的盐就越多,盐税就越高,三家也不约而同采取了鼓励生育的措施,严禁守寡,鼓励寡妇再嫁。

  严格限制纳妾,把纳妾资格和交税多寡挂上钩,商人想纳妾,那就必须缴足足够的税钱,才能获得纳妾资格。

  明面上看起来三家相安无事,但实际上,三家为了获得更多人口,拼命地互相挖墙角,各种小动作不断,在边境地区降低土地价格,官田实施低廉的租金,吸引对方农民过来定居。

  所以到了宋朝极重商业,渐渐形成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根源也是来自唐朝后期各个藩镇比较务实、重视商业的结果。

  元城的商业很发达,永济渠和漳水上舟楫往来,商人们贩贱卖贵,来自河北各地的商人和货物云集元城。

  在元城城外码头旁矗立着十几家酒楼和客栈,最边上一家酒楼叫做黄氏大头鱼酒楼,以做鱼出名,生意还不错。

  这天中午,在黄氏酒楼二楼靠窗处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叫李绵,是元城高通客栈的掌柜,同时也是晋卫府驻元城的情报头子。

  李绵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不时瞥向楼梯口,他昨天上午接到长安的指令,要求他尽快搞到安阳河沉船事件的详细情报,以及后续追踪情报。

  应该说长安的这个要求难度不大,李绵立刻找到了他们在田悦内部的人,要求调查这件事,今天中午在黄氏酒楼碰面。

  这时,从楼梯口走上一人,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文士,文质彬彬,他叫王瑞,在魏王府内出任处理各种的情报幕僚从事,这个职务不高,但能接触到一些重要情报,他两年前就被晋卫府收买,向晋卫府出卖了大量的重要情报。

  王瑞在李绵对面坐下,笑道:“很巧,今天上午,魏王下达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谈论安阳河的沉船事件,所有的相关报告都封存上交,幸亏我昨天晚上连夜抄了一份,否则还真拿不出东西。”

  说完,他将一份册子放在桌上,推给了李绵,李绵收起册子,起身道:“我得赶回去了,这桌酒菜我已经结了帐,桌上的布包是你这个月的俸料,你慢用!”

  李绵拱拱手,便转身下楼去了。

  王瑞捏了一下布包,有五锭银子,他又掂了掂,估计有五十两,他满意地笑了笑,把银子收入囊中,自斟自饮吃了起来。

  ……

  次日中午,郭宋便收到了来自元城的情报,鹰信的篇幅不大,发信人尽量用浓缩的词汇把事情说清楚,然后长安的晋卫府再将情报复原成一千字左右的报告,这也是晋卫府的一种专业技能,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后世情报代码的影子。

  与此同时,从信都发来的情报也描述了这次沉船事件对李武俊的影响。

  把两份情报合为一体,然后互相参照,就能直观地看到这件事发生后对双方的影响。

  让郭宋着实没有料到的是罗司南也死了,这对李武俊绝对是重大打击,而李武俊认定了铁火雷被田悦抢走,田悦杀死了自己的军师罗司南。

  田悦似乎也无法解释真相,也不屑于解释,这更加坐实了李武俊的判断。

  这个结果是郭宋所期待的,之前双方已经反目,这次更是撕破脸皮,从李武俊亲自动手杀人来看,李武俊的仇恨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但还差一把火,李武俊就能不计后果地对田悦大打出手。

  这把火怎么点呢?

  郭宋负手来回踱步,沉思良久,他回头问宋添道:“他们双方平时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盐和人口!”

  宋添脱口而出,他笑着对郭宋解释道:“田悦常派人偷运私盐到李武俊的地盘去卖,三百五十文一斗,乡下百姓都愿意买,虽然便宜一点,但原本属于李武俊的盐税被田悦偷走了,其次就是招揽人口,田悦地盘土地较多,他便用无租金的方式招揽李武俊下辖的百姓来租种,引起李武俊的极为不满,几次派人去交涉,都效果不佳。

  当然,李武俊也不是什么好鸟,龌龊的事情他也没有少干,只不过他吃亏比较多,所以他一直怀恨在心,多次对下属表态要报复田悦。”

  “罗司南对李武俊重要性有多大?”郭宋又问道。

  “罗司南跟随李武俊十几年了,李武俊做的很多大事都是罗司南策划的,罗司南不仅是他的军师、宰相,同时也是李武俊的岳父,李武俊的次妃就是罗司南的女儿。”

  听到这里,郭宋的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沉思良久,对宋添令道:“给我调查南宫县主将韩金城的详细情报。”

  ……

  贝州西北面的经城县和冀州南部的南宫县紧靠在一起,两座县城只隔一条河,叫做绛水,这里也是李武俊和田悦互相渗透的重灾区,大量田悦的私盐沿着绛水深入冀州和邢州乡村,攫取李武俊最重要的盐税收入。

  李武俊在这一带部署了三千军队,抓到田悦派来的私盐贩子就当场斩首,但李武俊的军队也会跨过绛水去经城县乡村掠夺人口,田悦也在经城县部署了三千军队。

  这天半夜,南宫县的一座两亩地的私宅里潜入了十几名黑衣人,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年轻女子和一名两岁的男孩。

  黑衣人闯进内院,将年轻女子和孩子抓住,堵住嘴捆绑起来,几名丫鬟婆子吓得躲藏起来,这时,黑衣人内部发生了矛盾。

  “司马将军说了,只要男孩,这女人会拖累我们!”

  “胡扯!司马将军说的是母子一起抓。”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先抓回去再对质!”

  十几名黑衣人将母子二人各装入一只麻袋,迅速离去了……

  次日天刚亮,驻扎南宫县的军队主将韩金城便赶到了县城内,他刚刚得到消息,他的小妾和儿子夜里被人抓走了。

  韩金城又惊又怒,他疯一般冲回了县城小妾的家里。

  他的家在信都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儿子五年前病故了。

  韩金城中年丧子,被打击极大,三年前他驻防南宫县,纳了一房小妾,小妾很争气,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让年近五旬的韩金城欣喜若狂。

  他平时晚上都要回县城过夜,但昨晚他要巡查营地的夜防情况,没有回城,不料就在昨晚出事了。

  院子里,孩子的奶娘一把鼻翼一把眼泪给韩金城讲述昨晚发生的情况。

  “他们凶神恶煞的,小夫人被他们捆上手脚装进麻袋,小公子还在熟睡,也被他们捆得像小粽子一样,嘴也被破布堵住……”

  韩金城听妻儿遭到如此虐待,不由心如刀绞,他铁青着脸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但他们好像提到司马将军,好像一人说司马将军只要孩子,另一个人说司马将军母子都要,争吵了几句,很快就走掉了。”

  “司马笠!”

  韩金城咬牙切齿,他是知道是谁了,经城主将司马笠,一定是为了报复自己上个月杀了十五名盐贩之事,他防备司马笠会来偷袭报复,却没想到司马笠居然会对自己儿子下手。

  “司马笠,你竟然连我儿子都要抓,就休怪我韩金城不讲规矩了。”

  ……

  第八百四十七章 赵魏之战

  入夜,韩金城率领三千军队奔过了绛水木桥,副将王清有点担忧道:“将军,还是应该先礼后兵吧!这样直接大规模抓人,两军会爆发战争的。”

  韩金城哼了一声,“抓我儿子,他司马笠讲规矩了吗?我若不抓几百人回去,他会还我儿子?你不要再劝了,赵王那边我去解释!”

  王清心中叹息一声,一旦双方打起来,哪里还可能把握住分寸?

  韩金城的目标是绛水东岸的巡哨营,驻军三百人,专门负责沿河巡逻。

  过了木桥,再向东走一里,就能看见一座很大院子,足有五十亩,这里就是魏军的巡哨营了,四周修建了两人高的围墙,驻扎三百人。

  此时已是两更时分,韩金城估计对方应该入睡了,可以趁机将他们全部活捉,这三百人足以换回自己的妻儿。

  韩金城一声令下,三千人呈扇形向三百步外的巡哨营包围而去,他们慢慢靠近了高墙,就在距离高墙还有百步时,忽然营内响起一阵梆子声,墙头上乱箭齐射,密集的弩矢射向百步外的赵军士兵。

  韩金城的手下措不及防,纷纷中箭,响起一片惨叫声,六十余人中箭倒下。

  韩金城大吃一惊,对方居然有埋伏,但此时他已经骑虎难下,若此时退兵,李武俊饶不了自己,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也会丧尽,更重要是,自己儿子也回不来了。

  韩金城只得一咬牙令道:“攻击!”

  唯一的良策,就是利用优势兵力压倒对方,战胜对方,能活捉几个算几个了。

  三千士兵一声呐喊,向营地冲去。

  巡哨营校尉牛洪是在一刻钟前得到消息,有人给他射了一支箭信,告诉他,韩金城率领三千人杀来了。

  牛洪大惊失色,一方面令手下起来防御,另一方面派人骑马去大营向主将司马笠求救。

  眼看着黑压压的军队杀来,牛洪也急了,派一百人死守大门,其余士兵用弩箭射击敌人。

  奔跑中的赵军士兵不断中箭摔倒,他们穿的都是皮甲,百步内抵挡不住强大弩矢的穿透力,只片刻时间,便有超过两百士兵中箭倒下阵亡。

  眼看一个又一个的手下在自己身边栽倒死去,韩金城的心态也渐渐变了,他原本只想抓活的,不打算伤害对方,但现在他心中杀机高炽,大吼道:“给我杀——”

  士兵们也杀到了高墙附近,他们张弓搭箭反击,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围墙,围墙上的士兵也不断中箭倒下。

  数十名士兵抱着长长的撞木开始撞击大门,‘咚!’

  大门发出痛苦的闷响,伴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数十名士兵后退几步,又抱着撞木猛地冲上去。

  “咚——”

  又一声沉闷的撞击,大门被撞开了,数十名士兵收不住脚,抱着撞木冲了进去,躲在大门后面的百名魏军士兵一涌而上,挥舞长矛刺杀抱着撞木的士兵,瞬间刺杀了三十余人,后面的十几士兵吓得丢掉木头,跌跌撞撞向回逃跑。

  这时,跟在撞门士兵后面的数百名长矛手汹涌杀进来,双方在大门处展开了血腥厮杀,还有不少士兵翻墙杀了进去。

  忽然,赵军身后一阵大乱,哭喊惨叫声响起,副将王清大喊:“韩将军,司马笠率领援军杀来了,我们速速撤军吧!”

  听到司马笠这个名字,韩金城眼睛顿时红了,他一言不发,提着长刀向后面杀去。

  在火把照耀中,他一眼看见手执大铁枪的敌军主将司马笠,正挥枪刺杀自己的士兵。

  “司马狗贼,还我的儿子!”

  韩金城大喊一声,催马向司马笠杀去,司马笠却没有听清对方在喊什么,此时他心中同样愤怒万分,自己若不及时赶来,巡哨营的弟兄都要被杀光了。

  既然对方不守规矩,也休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他也大吼一声,挥枪向韩金城杀去。

  不料双方尚未靠近,一支冷箭‘嗖!’地射来,正中韩金城的脖子,这一箭来势极狠,也十分精准,‘噗!’一箭射入脖子,狼牙箭头射穿了脖子,韩金城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司马笠愣了一下,这一箭是谁射的,很高明啊!

  司马笠的亲兵一拥而上,乱刀将韩金城分尸,并斩掉了他的人头。

  副将王清远远看见主将被杀,大喊道:“撤退!速速撤退!”

  赵军全线溃败,被魏军士兵追杀,尸横遍地,投降者不计其数。

  王清只率领数百残兵逃过绛水桥,但在过桥时,他们却被一支军队伏击,骑在马上的王清身中数十箭,被射成刺猬一般,坠入河中而死。

  其余士兵吓得如丧家之犬,他们不敢在南宫县停留,直接向信都县逃去。

  发生在南宫县和经城县之间的激战成为了赵魏两军之间爆发战争的导火索,李武俊忍无可忍,他顾不上晋军还在洺州,倾兵三万大军杀进了贝州,大将司马笠抵挡不住,向东败退,田悦也率领三万大军迎战李武俊,双方在贝州清河县以东爆发了一场大战。

  ……

  就在河北爆发战争的同时,长安的科举也终于开始了。

  五更时分,天色还是一片漆黑,数百辆牛车停泊在永乐坊外的启夏门大街上,牛车上挂着灯笼,上写应考二字,这是官府组织的牛车,专门负责接送士子去贡院考场。

  谢长明和萧臻业快步走出坊门,只见韩愈站在坊门前向他们挥手,“这边!这边!”

  两人连忙跑上去,见外面大街上全是牛车,韩愈笑道:“我问过了,可以随便坐,一辆车坐十人,坐满就走!”

  他们登上一辆牛车,里面已经坐了七人,他们三人上来,正好坐满。

  “坐满了,可以走了!”士子们纷纷大喊。

  车夫回头数了一下人数,便一挥长鞭,牛车缓缓出发了。

  韩愈是第二次参加科举,去年在成都参加科举落榜,今年他便决定来长安试试运气,虽然长安参考的士子太多,据说有八万余人,但录取的机会也大,就算考不上进士,也有机会进太学或者国子学读书。

  对韩愈来说,最要紧的是免学费包食宿,他父亲和大哥都已病逝,只有寡嫂郑氏抚养他长大,家境着实窘迫,这次他来长安的盘缠,还是族兄韩弇资助他的,但也不多,剩下的一点钱仅够他坐船回宣州。

  也多亏他认识两个好友,才使他在长安不那么狼狈。

  “韩老弟,你报名时选的是太学还是国子学?”谢长明笑问道。

  韩愈犹豫一下道:“我选的是太学。”

  旁边萧臻业道:“其实我觉得你应该选国子学才对,你文学基础很好,国子学更适合你。”

  韩愈苦笑一声,国子学只招五百人,而太学招一千人,被太学录取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能按照兴趣来选,能考上就不错了。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能考上再说!”

  “对!能考上就不错了。”

  牛车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都很清楚,能考上就不错了,八万士子啊!

  ……

  贡院在新城,辽阔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已经开始排队进场了。

  这是晋国第三次举行科举了,经验已经很丰富,所有人进场只准携带考劵,也就是准考证,验一下考劵,搜身后就进去了。

  晋国的科举不验身份,但实施追溯制度,一旦有人揭发顶替考试,那么就要进行调查,包括本人要进行笔迹验证以及水平测试。

  如果笔迹不一样,水平也相差太大,那就麻烦了。

  三人顺利地通过了搜身,顺着人流向前走,考场旁边是一条宽大的青砖路,右边是高墙,左边是一条条巷子,一共两百条巷子,巷子很长,每条巷子内坐五百名考生,面对面各有两百五十间号房,最顶头还有几间茅厕。

  和前两届一样,考生不住考场,当天考完,当天回去,第二天再来考,一共考三天。

  “我到了!”

  萧臻业第一个到,他是三十二巷九十六号。

  “祝萧兄发挥超常!”

  “也祝你们二人考好。”

  萧臻业进去了,紧接着是谢子安,他是三十八巷一百四十四号。

  最后是韩愈,他是四十七巷二百七十号。

  每间号房上方挂着一盏小灯笼,映照出了号数,韩愈走进自己房间坐下,把木板放下,又从头顶上取下一只篮子,里面各种考试用品齐全。

  韩愈从小葫芦里倒了一点清水,开始研墨,又试了试考试笔,手感还不错,比他家中的笔要好。

  考试的纸也在篮子里,要先在纸头的方框里写上姓名、籍贯和考号,等干透后用糊名纸条把这一栏糊住,注意浆糊不要污染了姓名,这一点韩愈非常赞赏,成都科举就不糊名,基本上寒门子弟就无望了。

  一旦糊了名,大家就一视同仁了,寒门子弟也有了希望。

  韩愈又提笔在旁边写上了他的考场号,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如果不写,三天的试卷就没办法集中在一起了,连参与评卷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再写一个甲字,这表示他是进士科,写乙表示明经科。

  其实不写也可以,从考场号就能看得出来,前五十巷是进士科,后面都是明经科了。

  韩愈放下笔,轻轻松了口气,等待了良久,所有的士子都就位了,天色已麻麻亮。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敲响,卯时到了,贡院大门轰然关闭,所有的监考官和监考士兵纷纷就位,所有人都在等候。

  贡院内异常安静,还有一刻钟,韩愈静静地等待着第二次鼓声敲响,也静静地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刻来临。

  第八百四十八章 晓以利害

  入夜,乌云闭合,星月无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悄然出现在赵军大营东北角,黑压压的骑兵群俨如一群即将捕食的狼群,在队伍的最前面,田悦身披重甲,手执一把七十斤重的青龙戟,冷冷地望着远方三里外的大营。

  田悦心里很清楚,除非对方已有埋伏,否则自己今晚的偷袭已成功了大半,三里的距离,骑兵奔到大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而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对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田悦接受了军师王侑的计策,为了迷惑对方,他征三万民夫伪装成魏军,在永济渠对岸扎下大营,又找了一名长得酷似自己的士兵,装扮成自己在河边指指点点,使对方误以为两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但他却亲率三万大军从北面跨过了永济渠,令两万五千军队埋伏在北面,截断敌军的退路,他自己则率五千骑兵夜袭敌营。

  王侑可没有让他亲自冒险,但田悦不听劝说,他自恃勇烈过人,一向喜欢亲自出战,激励士气。

  对方大营依旧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动静。

  田悦高声大喊:“一战成功,出击!”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五千骑兵骤然发动,马蹄敲踏着地面,黄尘滚滚,大地在颤抖,闷雷声响彻原野。

  熟睡着的三万赵军士兵纷纷在睡梦中惊醒,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清醒过来,茫然站起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当!当!当!当!’刺耳的警钟声骤然响起,回荡在大营上空,外面有士兵歇斯底里地恐惧大喊:“敌军偷营了!敌军偷营了!”

  李武俊的大营内顿时一阵大乱,这时五千骑兵如决堤的洪水,从三个方向杀进了大营,逢人便劈杀,一时间人头滚落,肢体横飞,吓得赵军士兵调头狂奔逃命。

  李武俊被数十名亲兵从大帐护卫而出,他见远方火光大作,哭喊连天,到处都是奔逃的士兵,他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自己在永济渠西岸部署了五千士兵,监视对方大营,敌军从哪里来的?

  “王爷,快撤吧!来不及了。”一名将领奔过来大喊。

  李武俊见所有士兵都惶恐奔逃,他便知道军心已溃,不可能再组织抵抗,只得长叹一声,“传我的命令,全军撤回冀州!”

  没有了军师罗司南,李武俊步步被动,他没想到敌军主力竟然是假的,也没想到偷袭的只是骑兵,而敌军主力在北边等着他呢!

  两万多士兵丢盔卸甲,在旷野里向北奔逃,天快亮时,北方出现了几条黑线,两万五千魏军主力杀出来了,他们从三个方向形成了一个布袋,包围了正在逃亡中的赵军士兵,除了投降,李武俊的军队已无路可走。

  发生在永贞二年春天的魏赵之战,在对峙十天后,田悦率军偷袭李武俊的大营得手,李武俊大军全线溃败,被杀者、投降者不计其数,三万大军南下,最后只有不足五千人在李武俊率领下逃回了冀州。

  此时,李武俊在信都的兵力已不足一万五千人,只得死守信都城,南有田悦大军陈境,西有晋军虎视眈眈,李武俊不得不派人前往幽州,向朱滔求援。

  田悦率四万大军已杀到冀州枣强县,这时,大营外来了一名洺州的使者,正是洺州长史刘强,他原是晋军的行军司马,在拿下洺州后,他兼任洺州长史,全面负责洺州的战备物资运输。

  田悦当然知道刘强是什么人,他心中顿时狐疑不定,在这个关键时刻,刘强过来做什么?

  田悦沉思片刻,便令军师王侑去接见刘强。

  客帐内,王侑很客气地请刘强坐下,又让士兵上茶。

  “不知刘长史为何事而来?”王侑笑问道。

  刘强取出一封信递给王侑笑道:“我人微言轻,说的话估计魏王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是我家主公写给魏王的信,请先生转给魏王殿下!”

  王侑接过信笑道:“既然如此,就没有我们二人的事情了?”

  “并非如此,我刚刚接到情报,李武俊已经向朱滔和李纳求援,朱滔的三万军队在三天前就进入深州饶阳,李纳的两万军队也进入棣州渤海县,朱泚在白马屯兵八万,又从淮河调大船百艘,这已经不是赵魏两家的事情,希望王军师和魏王殿下在决策时尽量谨慎。”

  王侑吃了一惊,急问道:“李纳军队进入棣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棣州位于黄河北岸,河北最东面,是李纳在黄河北岸唯一的地盘,这件事田悦和李纳之间一直有默契,田悦默许李纳拥有一块河北的土地,但条件是,李纳不能在棣州驻军。

  所以王侑得知李纳的两万军队进入棣州,才会那么吃惊。

  刘强不慌不忙道:“两天前的事情,消息可靠。”

  王侑沉思片刻道:“刘长史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刘强微微笑道:“我只是来把目前的情况说清楚,决策与我无关,在我家主公的信中写得清楚。”

  王侑点点头,“那么请刘长史稍坐片刻,我去向魏王禀报。”

  王侑快步来到田悦的大帐,田悦正等着他了,见他进来,连忙问道:“他为何而来?”

  “其实主公应该也能猜到。”

  王侑把郭宋的信递给田悦,“这是晋王给王爷的亲笔信。”

  田悦连忙接过信打开,郭宋在信中语气很客气,首先感谢他的信任,从相州撤军,其次希望两家能够加强贸易往来。

  但在信的后半段,郭宋进入了主题,在信中坦率告诉田悦,现在他真正的危险是朱氏兄弟南北夹击,当初朱泚取怀州就是这个目的,虽然现在他已无法从怀州北上,但他依旧能随时渡黄河北上。

  一旦李武俊失利,朱滔必然会南下取深州和冀州,魏军在冀州和朱滔作战,朱泚一定会从南面进攻魏州,两朱南北夹击,魏军的胜算能有多少?

  田悦看得一身冷汗,他把信递给王侑,“军师看看吧!”

  王侑细细看完信,他点点头,“郭宋看得很透彻,两朱合二为一,统一天下,一直就是他们的最高战略,朱泚的太子是朱滔的儿子,朱滔岂能不为儿子打天下?现在郭宋的精力集中在汉中,似乎无暇东顾,赵魏之战就给了两朱一个统一河北的机会。”

  “他们现在有动静吗?”

  “有!刚才刘强告诉我,朱滔三万军队已经占领深州饶阳,现在李武俊向他求援,使他有了出兵的借口,朱泚已在白马屯兵八万,从淮河调来大船百艘,一旦我们在冀州和朱滔激战,朱泚一定会北上抄我们的老巢,还有李纳……”

  “李纳?”

  田悦一怔,“李纳也来凑热闹了?”

  王侑点点头,“刘强说,李纳的两万军已进入棣州。”

  田悦叹口气道:“军师,我们的情报还是太弱了,这些重要情报居然需要郭宋来告诉我们?”

  王侑老脸一热,惭愧道:“卑职一定会加强情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田悦摆摆手,“这件事回头再说,那军师是怎么看郭宋的用意?”

  “其实郭宋的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让我们退出冀州,不要染指李武俊的地盘,全心去对付李纳和朱泚,李武俊的地盘由他来接收,朱滔也由他来对付。”

  田悦冷笑道:“郭宋想得倒美,他就不怕我从背后给他一刀?”

  “王爷,他去年拿下怀州,就是为了防止我们从后面袭击。”

  田悦半晌无语,他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停住脚步望着帐顶长叹道:“眼睁睁地把胜利战果拱手交给郭宋,我心中不甘啊!”

  王侑倒是很冷静,他缓缓道:“我们的军队是否撤出冀州,取决于王爷是否相信两朱将南北夹击我们,如果王爷不信,那我们继续北上,攻打信都,很可能会遭遇朱滔的军队,相反,如果王爷相信,就应该立刻撤军,扎牢黄河沿岸的防御,同时敦促李纳退兵。”

  “那军师相信吗?”田悦反问道。

  王侑点点头,“卑职相信!”

  田悦对王侑言听计从,他虽然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便对王侑道:“烦请先生告诉刘强,我即刻撤军!”

  第八百四十九章 进士及第

  科举考试已经结束了七天了,按照规定,明天就是成绩揭晓时间,今天晚上,将是所有士子的不眠之夜。

  长安城昼夜不息,倒给了士子们一个便利,虽然已是一更时分,西安门大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数万士子都聚集在这里,一起喝酒聊天,度过这不眠之夜。

  明珠酒楼二楼,几名江南士子聚在一起喝酒,今天大家凑份子喝酒,韩愈家境不好,他的一份就由萧臻业替他出了,难得萧臻业这么大方,原因是韩愈押中最后的策题,今年进士科的对策题是‘交通以利国盛’。

  萧臻业为此还专门买了几幅官道地图仔细研究,这道题便使萧臻业发挥得十分出色,天下舆图都在他脑海之中。

  出于感激,萧臻业这个铁公鸡便破例替韩愈出了份子。

  “萧兄这次考得不错啊!明天一定会金榜题名。”

  说话的是一名苏州士子陆楠,他也是望族之后,陆家在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都人才辈出,他也住在文博客栈,和萧、谢二人关系都不错。

  不过陆楠自身也很厉害,苏州乡贡第一名,他应该去成都参加科举,但家族长辈却一致决定让他来长安应试。

  谢长明已经喝醉了,趴在桌上动弹不得,萧臻业也已有了八分醉意,他指着韩愈含糊道:“我不算什么,这个家伙才考得好,韩老弟的书法连怀素都赞不绝口,如果只考书法,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这时,伙计端来两壶醒酒汤,“各位状元公,喝点醒酒汤吧!别喝醉了睡过头。”

  韩愈连忙倒了一杯醒酒汤给他,“萧兄,你醉了,喝点醒酒汤。”

  “胡说!我才没醉,要不是你押题得准,我现在就该喝孟婆汤了。”

  众人一阵大笑,纷纷问韩愈,“韩贤弟,你押中了哪道题?”

  韩愈一脸尴尬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就列了一堆对策题,其中一题涉及商贾交通,稍微擦了一点边。”

  另一名士子润州士子罗晋重重一拍大腿,满脸懊悔道:“其实我也押中了对策题,晋王年初提出修建唐直道,一直铺到安西,但我没放在心上,没有去找资料仔细推敲,悔之不及啊!”

  韩愈趁机借坡下驴,连忙道:“考完对策一场时,我听到好多人都押中题了,都很后悔,其实押中题不难,关键是要去准备,要寻找各种资料,要花费很多精力和时间,大部分人都嫌麻烦。”

  陆楠点点头,“韩贤弟说得对,晋王出题都是紧扣时局,比较容易押中题,但光押中题,不去准备的话,押中也没有意义。”

  “陆兄说说看,今年的状元公会是谁?”

  陆楠沉吟一下道:“其实前几名才学都差不多,关键看晋王怎么点,这其实是个政治问题,我估计今年的状元不是卢家就是崔家,崔家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哎!咱们南方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夺取状元呢?”

  “那就看时局需要了,其实状元无所谓,关键是公平,不要来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考上科举,那就万幸了!”

  众人大笑,这是在讥讽去年成都科举的进士宋俅,他是宋朝凤的侄孙,认识的字不超过五百个,居然考中了第三名探花,令舆论一片哗然,导致今年江南各地士子基本上都跑来长安参加科举了。

  “时间差不多了,各位,回去吧!要不然明天会起不来。”

  一名士子提议下,众人纷纷起身,陆楠去结了帐,韩愈却有点发愁,萧臻业和谢长明都喝醉了,怎么把他们弄回去?

  ……

  就在士子们集中在西安门大街喝酒欢聚的时候,参事堂的议事厅内依旧灯火通明,郭宋和七名参事聚集一堂,一同审议最后的录取名单。

  长安科举没有殿试,也是为了避嫌,主考官会出具一份进士科前三百名的名册和他们的试卷,交给参事堂审定,一般参事堂要耗费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审定,如果参事堂没有疑义,那么名单基本上不变,如果有疑义,那就直接调卷子细审。

  进士科的全部录取名单已经出来了,里面包括了特批的十八名郡望世家子弟,如果是自己考中的,那就不要特别照顾了。

  这里面最大的提升是越州萧氏子弟萧臻业,他在名单上是二百零九名,被定为一百二十一名,还有苏州沈氏子弟沈清,他考中一百四十二名,被提为一百零九名,这次一共提升了六名士子。

  但破格录取的士子不能挤占别的士子名额,这是大家的共识,所以今天的录取线就向下移了六位,画在第一百二十六名下面,第一百二十六名是沙州曹枚,曹万年的族侄,也是一个破格照顾的士子。

  第一百二十七名最可怜,或许他的水平要比明经科第一名都高,但没有用,他报的是进士科,不能去挤占明经科的名额,只能落榜去读太学和国子学,如果不愿读,那就直接回家。

  下面是审前十名,前三名是由晋王决定,第四名到第十名是由参事堂决定。

  郭宋已经把前三名画出来了,第一名贝州崔安烈,清河崔氏子弟,主考官的名单中,他排第三,郭宋为了嘉奖清河崔氏献洺州有功,把崔安烈列为第一名。

  第二名长安颜士良,颜真卿的孙子,名单中排第六,郭宋把他提为榜眼。

  让很多人吃惊的是,第三名探花,竟然是名单中排第十的宣州韩愈,虽然韩家在怀州小有名气,勉强可以算郡望,但影响力远远比不上天下世家,不知为什么,晋王竟然很看重这个韩愈,大家都隐隐猜到,这个韩愈恐怕和晋王有点私人交情。

  “大家看看吧!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意见就交给考试院,明天发榜。”

  一般明经科和进士科是上午由报喜官去各处客栈报喜,下午到第二天陆续颁布其他榜单,被国子学和太学录取的也将一并颁布,这里面肯定会有一些人放弃太学以及国子学,回家继续苦读,这样多出来的名额便可以照顾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

  郭宋看了一眼众人,都没有意见,便道:“就这样吧!名单交给考试院,请大家务必保守秘密,我不希望今晚听到庆贺的爆竹声。”

  ……

  次日天刚亮,韩愈便匆匆赶到了文博客栈,永乐坊的报喜点就在文博客栈,所有住在永乐坊的人都聚集到这里。

  韩愈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叫醒两位好友,他们两人昨晚喝得烂醉,自己和两个店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拖到房间里躺下。

  韩愈赶到他们房间,发现两位已经被伙计叫醒了,正蹲在地下洗漱,谢长明见韩愈进来,顿时惊得跳起来,“已经开始了吗?”

  “还没有呢,我来看看你们醒了没有?”

  “起来了!”

  对面房间萧臻业闷声闷气道:“我昨晚半夜醒来吐了几次,头痛了一夜,就听见老谢的呼噜声,像拉风箱一样。”

  “你们吃早饭没有,我去给你们买点过来。”

  韩愈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砰!’一声脆响,这是爆炸声,从隔壁坊传来的。

  谢长明和萧臻业都跳了起来,“开始了!”

  爆竹声响起,就意味着报喜开始了。

  三人顾不上吃早饭,直接冲下楼去。

  客栈外面已是人山人海,三千多名住在永乐坊的士子都集中到文博客栈前,一个个伸长脖子,探头向坊门口望去。

  忽然有人大喊,“来了!来了!”

  只见三名报喜的公差骑马奔来,为首公差大喊道:“喜报!蒲州赵昌,考中明经科七十四名。”

  一名士子‘哈!’一声大叫,激动得大喊,“我中了,我考中了!”

  虽然明经科录得比较多,一共录取五百人,但能考中也不容易,毕竟八万士子参加科举,一百六十人才能考中一人。

  但文博客栈考中明经科的不止他一人。

  公差又继续念道:“庆州金灿,明经科第二百三十一名。”

  一名士子激动得大叫,他也考中了。

  “常州李染,明经科三百七十名!”

  ……

  一共念了十三人,考中一人,伙计点燃一支爆竹,公差走了,考中者激动万分,更多士子却露出失望之色,他们也是报考明经科,意味着他们落榜了。

  这时又飞奔了三名报喜公差,为首公差大喊道:“越州萧臻业,进士科一百二十一名!”

  “啊!”

  萧臻业一声大叫,跪在地上拼命捶地,“我考中了!”

  众同乡把他抬起,一起抛向天空。

  这时,又奔来两支报信队伍,他们争先恐后喊道:“常州谢长明,进士科七十一名!”

  另一人喊道:“苏州陆楠,第四名进士及第。”

  整个客栈都沸腾了,他们这里居然出现一个前十名,考中进士及第了。

  陆楠和谢长明紧紧拥抱,两人都激动得哭了起来。

  韩愈的心却坠入深渊,已经第四名出来,那自己没有希望了,这次又落榜了,他心中难过之极。

  他其实已经是第三次落榜,前两次都在成都落榜,本想来长安碰碰运气,没想到还是落榜了。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支报喜队伍,所有人都呆住,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前三名吗?

  报喜队伍奔至近前,报喜官高声道:“宣州韩愈,第三名进士及第!”

  韩愈的大脑‘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周围都是贺喜声,欢呼声,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这时,韩愈忽然觉得自己腾空而起,他被众人高高抛起,韩愈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考中了,而且是第三名探花,激动的泪水顿时汹涌而出。

  第八百五十章 提前接见

  原来的三人组变成了四人团,多了一个苏州陆楠,这四人都考中了进士,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和他们呆在一起,更重要是,他们要更衣出发了。

  考中者要去科举署报到,科举署位于新城,距离他们考试的贡院很近,他们得坐牛车过去。

  四人租了一辆牛车,坐上车出发了。

  “下面接着做什么,哪位兄长能否介绍一下?”韩愈问道。

  现在韩愈可是第三名探花,身价倍增,说话不再像之前那样没有分量了。

  而且他腰间也不羞涩了,刚才宣州同乡会给他送来三百两银子作为贺礼,都是宣州在长安的大商人,虽然韩愈祖籍并不是宣州人,但他是代表宣州考上的,而且考中探花,大家脸上都有荣光,十几名大商人便凑了三百两银子作为贺礼。

  这种贺礼可以收,朝廷一直都默许,所以一般考中进士后,首先是京城同乡会有奖励,州县两级官府也会有奖励,然后乡里的员外缙绅都会来送钱送物,很快就会收入上千两银子。

  陆楠笑道:“今天没什么事,就是去科举署报道,核对身份,据说还要现场写书法和试卷核对笔迹,科举署颁发录取牌,代表你正式被录取。

  明天是太学和国子学发榜,后天各种活动正式开始,晋王接见,去文庙拜谒圣人,骑马夸街,去曲江芙蓉园赴宴,然后雁塔题名,然后休息五天,第六天去吏部面试,这个面试非常重要,关系到你的官职任命,然后回乡探亲,六月初一来吏部报道。”

  谢长明眨眨眼笑道:“还有一个重要之事没说,假如你还没有成亲,你的婚姻大事可能就在这几天解决。”

  萧臻业立刻举手道:“先声明,我已经成婚了,和我无关!”

  “胡说,你只是订婚,没有成婚,我也才是成婚!”

  四人争先恐后说自己成婚了,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在一片笑声中,牛车驶入了长安新城。

  ……

  杜府中,管家从厚厚的上万份投名状中找出了韩愈的投名状,交给了杜佑。

  杜佑很惊讶,没想到这位第三名探花郎把投名状给了自己,如果他和晋王殿下有关系,那应该谁都不给才对,杜佑对这个韩愈充满了兴趣。

  这时,管家又把其他十三份一起递给杜佑,这些都是考中进士科的士子,当然,考中明经科的士子至少还有一百多份,杜佑兴趣不大。

  他想了想对管家道:“回头你去把这位韩愈和谢长明一起请到我府中来。”

  管家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去,杜佑又道:“算了,不用请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主管吏部,这个时候最好低调一点,等授了官再说。

  杜佑又翻了翻其他士子的投名状,相比较而言,他还是对这个韩愈感兴趣,他很想知道,为什么晋王殿下把他从第十名点为第三名?

  这时,管家又匆匆调头回来,禀报道:“老爷,晋王宫那边来人了,晋王殿下请老爷立刻回官房!”

  杜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换上朝服,匆匆赶往晋王宫。

  这时,七名参事堂成员都济济一堂,郭宋将一份最新的鹰信交给众人,“这是刚刚接到的快信,朱滔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已经离开饶阳,向信都进发了,不仅如此,他的大将卢金锁率领一万军队进入了赵州,另外,田悦军队已经撤回贝州,田悦本人赶回元城,他应该是接受了我的建议,组织军队防御朱泚北上。”

  潘辽沉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说,朱氏兄弟确实是想利用这次机会统一河北?”

  郭宋点点头,“这应该是他们最高目标,如果统一河北不成,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吞并李武俊的地盘。”

  郭宋令人挂起一幅河北地图,他拾起木杆,指着地图对众人道:“目前河北有五方势力,朱滔势力最大,田悦其次,我们有洺州和怀州,李纳有棣州,李武俊目前控制着冀州、深州、邢州和赵州,虽然他在贝州大败,但他现在的兵力还有近两万人,之前分散各州,现在全部集中到了信都县,我估计他向朱滔求援,也是希望朱滔和田悦能打一个两败俱伤,但他还是嫩了一点,没有朱滔的老奸巨猾,请神容易送神难,田悦已撤军,朱滔依旧进军冀州,他的野心依旧掩饰不住了,相信李武俊心里明白,他一定会死守信都。”

  “殿下,为什么我们不趁机取邢州和赵州?”右司马张谦逸问道。

  郭宋微微笑道:“如果我们过早出兵,两朱恐怕就不会达成统一河北的共识,朱滔之所以南下,朱泚之所以北上,这个决定就是建立在我被汉中拖累,无暇东顾的推测上,我的目标并不是李武俊,而是朱滔,借助这次机会剿灭朱滔,李武俊只是秋后蚂蚱,元气已尽,没几天活头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晋王殿下的目标是朱滔,杜佑又问道:“不知洺州那边战备准备得如何了?”

  郭宋看了一眼张裘安笑道:“洺州的战备要夸赞张长史,我原本以为要到五月才能完成计划,但整整一个冬天,张长史都呆在上党,往返上党和洺州十几趟,就算下了大雪也开辟出一条通道,已在上个月全面完成了战备,三十万石粮食和大量军用物资都已运抵洺州,目前洺州有三万大军,上党有五万大军,由姚锦统率,只要我一声令下,五万大军将即刻开赴洺州。”

  “莫非殿下也要去洺州?”潘辽忽然反应过来。

  郭宋缓缓点点头,“朱滔、田悦、李武俊、李纳、朱泚都已亲自登台,我又岂能藏身幕后?”

  ……

  二十几辆宽大的马车将一百二十六名新科进士带到了晋王宫,路上他们得知晋王殿下有事要离开京城,所以提前接见他们。

  在参事堂所在的勤政务本楼广场前,摆放好了一百多张锦椅,一百余名新科进士们纷纷就坐。

  这时,一队官员鱼贯走出,为首之人正是晋王郭宋,旁边是白发苍苍的主考官李泌,后面跟着潘辽、杜佑等七名参事堂成员。

  旁边有侍卫高喝一声,“晋王殿下驾到!”

  正在窃窃议论的进士们顿时安静下来,官员们也在前面的位子坐下,郭宋走上前对众人笑道:“本王便是郭宋,今天有幸又能看到一批年轻英才脱颖而出,你们这批人最小才二十岁,最大也不多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实践胸中抱负之时,你们这批官员大部分都会去州县任职,这是你们的幸运。

  自古就有‘不历州县,无以至省台’的规矩,没有充分的地方官经验,不了解民间疾苦,你们不可能走上高位,你们这批人中,将来或许有人会做到宰相,有人会做到尚书,但尚书也好,宰相也好,前提都是要有充分的人生阅历,有长期的地方官历练。”

  众士子听得很专注,晋王的话像洪钟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中,让他们深思,让他们回味,数十年后,还有人会想起当年晋王说的一番话。

  “我常常对大臣们说,做官最重要的是能力,什么是能力,灾荒来了,你要组织百姓们抗灾,百姓有难处,你要想办法解决,敌人杀来了,你要组织乡勇守城抗敌,你要能把一个满目疮痍的县城恢复兴盛,总之,就是一句话,你要能独挡一面,这就是能力。

  你们前半生基本上都在拼命读书,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能力的人不多,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走向新的考场,去磨练自己的能力,去掌握做人做事的技巧和态度,这场新的考试或者会是十年二十年,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通过大考。”

  郭宋的话再次激起了士子们热烈的掌声,郭宋摆摆手,又笑道:“至于贪赃枉法那些事我今天不想多说,等你们正式入职后,我再好好给大家上一课,原本是后天接见各位,但河北战事已起,我不得不出发了,朱滔、李武俊、田悦、李纳他们都已在战场上等候,我岂能缺席?后天主考官李阁老和参事堂七位阁僚将代表我请大家赴宴,大家尽管放下包袱,痛痛快快地喝酒,在此,我再次预祝各位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韩愈心中激动难耐,他振臂大喊道:“预祝殿下。”

  众人一起大喊,“祝殿下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当天晚上,晋王郭宋悄然离开了长安,率领一万五千应急骑兵向东方而去。

  ……

  第八百五十一章 朱滔南下

  信都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盛,城门紧闭,城外方圆二十里内的村落百姓都被迁入城内,城头上,两万余士兵严阵以待,信都城内有存粮数十万石,至少可以坚守一年。

  但军队的士气普遍不高,甚至还很低迷,一般而言,除非是外敌入侵,大家还能众志成城保家卫国,但这种国内军阀混战则不一样,兵源都是附近州县,搞不好进攻士兵就是自己的远房亲戚。

  一连串的战争连战连败,最后落到了坚守孤城的地步,这种巨大的挫折感绝不可能让士兵继续保持高昂的士气,每个人都在考虑如何摆脱战争,逃回家中。

  但对于李武俊手下的将领,却是另一种感受,李武俊战役部署毫无章法,明明晋军才是最大的威胁,他却头脑不冷静,盲目进攻田悦,又树新敌,遭遇惨败不说,还引狼入室,把朱滔给召来,现在田悦退兵了,朱滔丝毫没有退兵的迹象。

  李武俊这种引狼入室的愚蠢行为,令将领们普遍不满,军营内怨声四起,不满之心日益高炽。

  李武俊把自己关在王府内,他这几天压力极大,田悦意外退兵,朱滔却占领了深州,又继续向冀州进发,李武俊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犯下了严重的战略失误,田悦和自己同样面临晋军的压力,倒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但朱滔却是虎狼之辈,找到机会,一定会把自己嚼得骨渣子都不剩。

  李武俊又悔又恨,他拼命酗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以逃避现实。

  这天下午,邢州兵马使李恩泽率三千军队撤回信都,他给李武俊带来一个重要消息。

  李武俊正好酒醒,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听取李恩泽的汇报,他半晌才听懂,晋军也在向洺州大举增兵,兵力从年初的两万人增加到五万人。

  李武俊一个激灵,他完全清醒了,郭宋不是被汉中拖住了吗?怎么会大举增兵,难道他也要加入到河北乱战中?

  “你这个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消息绝对可能,卑职手下一个旗牌官的兄弟在洺州州衙做事,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

  李武俊在房间里来回疾走,他心里明白,郭宋增兵洺州,当然不是冲自己来的,一定是冲朱滔而来。

  郭宋已经把自己的地盘视为他所有,朱滔却占领了深州和赵州,郭宋怎么可能容忍?

  李武俊眼前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郭宋和朱滔打得两败俱伤,自己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说明自己请朱滔南下的战略没有错,至少把郭宋引出来了,形成了自己坐山观虎斗的局势。

  想通了这一点,李武军的愁困一扫而光,他跳起来喝令道:“给我换盔甲,我要上城巡视!”

  他现在开始重视士气了,必须保持高昂的士气,才能守住城池。

  ……

  这时朱滔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已经占领了衡水县,南面就是漳水,渡过漳水再走六十里便是信都县。

  朱滔决定在衡水县渡过漳水,大军驻扎在衡水县外,朱滔派士兵四处寻找船只,天色将晚时,士兵们找来了六十余艘小木船,朱滔命令将这些小船拼在一起,上面搭上木板,形成一座浮桥。

  搭建浮桥至少需要一个晚上,朱滔倒也不急了,耐心等待浮桥搭建完成。

  朱滔自从进攻河东失败后,这些年一直在厉兵秣马,扩军备战,他分别娶了回纥和契丹的贵族之女为侧妃,得到了两家的支持,获得战马近万匹,组建了一支强大的幽州骑兵,同时拥有带甲士兵近十万人。

  当然,朱滔的扩军也得到了兄长朱泚的大力支持,朱泚在夺取扬州后,利用民间的海商船队,源源不断地给朱滔送去了大量金银、生铁以及粮食。

  朱氏兄弟多年前就已达成默契,建立一个朱氏王朝,由兄长朱泚做皇帝,但朱泚无子,待他百年后传位给侄子,也就是朱滔的儿子朱遂,现在太子就是朱遂。

  这个结果双方都很满意,下一步就是双方地盘合并,将疆域连为一体。

  那时朱泚的都城还在长安,双方就想拿下河东,通过河东把双方的疆域连为一体。

  可惜郭宋彻底把他们这个计划敲打得粉碎,朱泚也被迫放弃关中,迁都洛阳。

  在河东策略无法实现后,双方开始策划另一个方案,剿灭田悦和李武俊,吞并河北,时间点就放在朱泚占领江淮,统一长安北岸后。

  准确说,就是从去年秋天开始,但万万没想到,郭宋杀进了洺州,给他们的计划增添了变数,使他们的计划不得不向后推迟。

  这次铁火雷事件引发的赵魏大战,使朱滔和朱泚同时看到了机会,他们通过鸽信联系,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全面推行吞并河北计划。

  大帐内,朱滔坐在地图前沉思不语,他其实还是很担心郭宋,虽然看起来郭宋的关注重点似乎在汉中,无暇东顾,但朱滔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自己动了他势在必得的地盘,他岂会善罢甘休。

  朱滔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和郭宋打仗,只是箭已上弦,令他不得不发,自己和兄长已经启动了吞并河北的计划,难道因为一个郭宋就要放弃计划,退兵回去了吗?肯定不可能,无论如何,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了。

  按照计划,朱滔负责吞并羸弱的李武俊,然后他和兄长的大军南北夹攻田悦。

  只是……

  朱滔的目光又忍不住瞥向地图上的井陉,他在井陉和飞狐陉一共部署了两万军队,居高临下,占据了地利优势,对方就算动用铁火雷也未必能攻下来,只要守军不麻痹大意,应该能守住这两座要塞。

  朱滔的目光又移到了洺州,他最担心的还是洺州,对方已经准备了半年,郭宋一定会出兵,他和郭宋的激战将无法避免。

  这时,帐外亲兵禀报道:“启禀王爷,浮桥已经搭好!”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王爷,一更已过。”

  朱滔想了想便下令道:“传令三军,五更拔营渡河!”

  ……

  次日天不亮,三万大军便渡过了漳水,向六十里外的信都县杀去,与此同时,朱滔的后援三万军队也抵达了深州饶阳,继续向冀州进军。

  兵贵神速,中午时分,朱滔率领三万大军抵达了信都县,距离信都县还有两里,李武俊便派人送来一封信。

  朱滔看了看信,信中的内容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李武俊首先感谢他的救援,但田悦已经知难而退,风险解除,希望他也随之退兵。

  朱滔冷笑一声,对送信士兵道:“我就不写信了,你转述我的口信吧!田悦并非真心退兵,他只是佯退,我若退兵,他一定会卷土重来,不如我两家联手,将其彻底击溃,以绝后患。”

  “卑职回去禀报!”

  报信兵行一礼,调转马头走了。

  朱滔望着远处的城池道:“就地休息,今晚破城!”

  朱滔早在年初就派了三百名精锐士兵混入信都城卖苦力当挑夫,他同时在信都城的情报点内也囤积大批兵器。

  他这次南下根本就没有携带攻城武器,就等着里应外合拿下信都城。

  就在朱滔率领大军抵达信都城的同时,朱泚的两万先锋军开始乘船渡江了,他们从白马出发,渡过黄河,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黎阳。

  朱泚之前得到情报,黎阳县兵力不足两千人,拿下黎阳县城,就给了他北上的据点。

  田悦虽然已知道朱泚的企图,但调兵部署需要时间,他派出的一万军正在急速赶赴黎阳的途中,就不知道时间上是否来得及。

  第八百五十二章 送上门来

  信都城内一片萧条,整座城进入了战时状态,军队可以征用一切,包括劳力、粮食、大车、牲畜等等,几乎都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城内的商业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变得冷冷清清,毫无生机。

  位于信都南城门旁边的高升客栈也关闭了店铺,客栈的最后一个客人赶在封城前离去了,现在店里已经没有一个客人,也挂出了停业的牌子。

  虽然没有客人,但掌柜岳凌却不清闲,反而更加忙碌。

  他之前因为及时报告李武俊谋划夺取铁火雷的情报,而获得了晋卫府表彰,官升一级,升为正八品下阶征事郎,晋卫府的情报体系属于文官,负责情报的副总管宋添是正五品,驻各地的情报头目大多是九品或者八品,将来天下统一后,他们的职能就会转为拾遗官,负责调查天下民情。

  岳凌十天前接到了洺州转来的长安命令,要求他们调查朱滔安插在信都城中的探子,尤其是预先埋伏的斥候士兵,这是晋军斥候最擅长的手段,以己度人,他们猜测朱滔也会这样干,尤其发现朱滔南下的军队没有携带攻城武器时,这种猜测便有了依据。

  岳凌有七名手下,当然都是店里的伙计,他们皆为本地人,非常熟悉信都城的情况,这些天全部被岳凌派出去调查了。

  但要完成这个任务却并不容易,根本就无从着手。

  “掌柜,我回来了!”

  伙计张牛儿跑了进来,岳掌柜连忙迎上去,“怎么样,有消息吗?”

  张牛儿摇摇头,“没有任何消息,掌柜,我觉得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这批人!”

  “胡说,是你自己没好好找!”

  张牛儿连声叫屈,“掌柜,你真是冤枉人了,信都城商业最繁华时,出卖劳力的青壮至少有两三万人,从他们中间找出两三百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可现在没有两三万人!”

  岳掌柜恶狠狠道:“这几天大部分劳工都离开信都城回家了,你看大街上多冷清,那些三三两两等着揽活的人一个都看不见了,两三百人还不好找吗?”

  张牛儿一脸无奈,“到处问,到处打听,就是没有,要不你问问他们几个。”

  “奇怪了!”

  岳凌也觉得有点奇怪,他自己推断有两种可能,一是这批人已经隐藏起来了,说不定躲在某个大宅中,其次这批人可能混入军队中,如果是那样,那就更无从查起。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掌柜在吗?”

  外面声音很低沉,岳掌柜连忙迎出去,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很强壮,但穿得却寻常,粗布短衣,看得出也是底层百姓。

  “你有什么事?”岳掌柜问道。

  “请问你们客栈里还有客人吗?”

  “现在哪里还会有客人,都空了,小店也暂时停业。”

  “这样,我想把你整个客栈包下来,包三天,给你一百贯钱,如何?”

  价格倒是可以,岳掌柜又问道:“有多少人住店?”

  男子犹豫一下道:“两三百人吧!原来都是码头干活的,要求不高,有碗饭吃,有个地方睡觉就行。”

  “人太多了,恐怕小店接收不了那么多人。”

  “你这里有五亩地呢!怎么接收不了,这样吧!两百贯,我付黄金。”

  男子从怀中摸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摊在手上,笑眯眯递上前,“掌柜,就三天,行个方便吧!”

  岳掌柜心中咯噔一下,倒不是因为黄金,而是男子的手掌,虎口处磨出了老茧,筋骨强壮有力,这分明是拿刀的手。

  岳掌柜忽然意识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恐怕这个男子说的两三百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猛然又想起,自己的客栈距离南城门极近,只有不倒五十步,他们住自己的店当然是为了方便夺取城门。

  想到这,岳掌柜假装被黄金所迷,啧啧两声,欣然道:“那就算……可以吧!”

  男子大喜,连忙问道:“客栈有几个伙计?”

  “有七个,都是本地人,现在大多回家了,我让伙计把他们找回来。”

  “不用找了,就这样!”

  “还得给你们收拾房间,做饭呢,我总不能临时去聘请人手,现在也请不到!”

  男子想想也对,便道:“那也行,但只能是店里的伙计,不能找外人。”

  “我找外人做什么?”

  岳掌柜回头吩咐张牛儿道:“阿牛,你去把他们几个找回来,就说有大批客人上门,让他们赶紧回来收拾房间。”

  说完,他向张牛儿眨眨眼,使了一个特殊的眼色,张牛儿立刻明白了,这些居然送上门了。

  他连声道:“我这就去找他们!”

  他说的是本地口音,没有让对方产生怀疑。

  “客官,要不要先看看客房?”

  男子欣然点点头,跟随岳凌走进了客栈。

  ……

  一更时分,劳累了一天李武俊刚搂着几名嫔妃躺下,一名亲兵便在门外道:“王爷,有紧急情报!”

  “什么事情?”李武俊从嫔妃身上爬起来问道。

  “有个客栈掌柜来禀报,说他们客栈内藏有很多敌军探子。”

  李武俊一惊,兴致顿时没有了,他匆匆披上衣服,问道:“是哪家客栈?”

  “是南城门旁边的高升客栈。”

  李武俊穿上鞋走出来问道:“人在哪里?”

  “在外堂上等候。”

  李武俊快步走到外堂,正在这里等候的岳掌柜上前跪下道:“王爷,小人发现敌情。”

  “你说说看,什么敌情?”

  “小人的客栈本来已经停业,下午来了一个男子,说要包下我的客栈,小人答应了,天刚擦黑,就来了三百名青壮男子,每人带着一个大包裹,小人的伙计发现,包袱里都是盔甲和刀,他们说的话也让人害怕。”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主公没有携带攻城武器,今晚能否成功就靠他们了。”

  李武俊一怔,忽然重重一拍脑门,对啊!朱滔没有携带攻城武器,自己居然把这个关键问题忽略了。

  “他们是说今晚吗?”

  岳掌柜点点头,“小人听得清清楚楚。”

  李武俊负手走了两步又问道:“确定是三百人?”

  “小人准备了三百份饭食。”

  李武俊赞许道:“难得掌柜这么明事理,顾大局,事成之后,我一定会给你重赏!”

  “多谢王爷恩赏!”

  李武俊不再犹豫,喝令道:“来人,传令集结直卫军!”

  李武俊的直卫军相当于郭宋的内卫军,有三千人,专门负责对付城内的奸细和叛乱士兵,是李武俊的直属心腹,对李武俊极为忠心。

  三千直卫军迅速集结,在李武俊亲自率领下,直扑高升客栈,瞬间将高升客栈团团包围,李武俊厉声喝道:“尽量抓活的!”

  这时,里面探子也察觉了,有人大喊:“敌军来了,突围!”

  三百人手执战刀冲出院子,正好直卫军也手执长矛杀进院子,双方在院落里激战起来……

  三更时分,朱滔手下大将苗新武率领三千士兵悄悄靠近了南城门,之所以选择南城门,是因为朱滔从北面过来,李武俊一定会加强北城防御,南城的防御就会松懈得多。

  就在两里外,朱滔率领大军紧紧跟随,一旦苗新武的军队夺取南城门,他将挥师杀进城内。

  时间刚到三更,城内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喊杀声,城头上也有士兵在激战,不多时又沉寂下来,这时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开启,城头上挥动着火把。

  这是城内事先埋伏的三百士兵得手了,苗新武大喜,喝令道:“杀进城去!”

  他率领三千士兵直接冲进南城,还有数百人尚未进去之时,大街上忽然火光四起,上万伏兵涌现,伏兵乱箭齐发,密集如暴风骤雨般的弩矢射向苗新武和他的士兵,苗新武躲无可躲,被乱箭射成刺猬,大叫一声,当即毙命。

  后面的士兵也大片大片倒下,他们都是长矛士兵,没有携带盾牌,瞬间被射杀了近一半,后面士兵转身便逃,这时城头上同样乱箭齐发,尚未入城的数百人纷纷中箭落水,士兵调头狂奔,吊桥吱吱嘎嘎拉了起来。

  这时,第二轮万箭齐发,城内士兵伤亡惨重。

  李武俊长剑一挥,“杀!”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数千士兵汹涌着杀了上去,可怜三千士兵,除了不到两百人逃脱外,其余士兵连同主将苗新武一起,全军覆灭。

  正奔行到一半的朱滔忽然听见了城门内发出的号角声,他顿时愣住了,“不好,中计了!”朱滔忽然反应过来。

  第八百五十三章 龙冈行宫

  郭宋率领一万五千骑兵行军四天后,便抵达了上党县,上党县还有几天前赶到的六千陌刀军以及一千火器营士兵,另外还剩下一万余人后勤军队,主将姚锦已经在洺州坐镇,洺州已有五万主力军队。

  郭宋补充了干粮和草料,并没有过多停留,他留三千人守上党,自己则亲自带领三万大军向滏口陉浩浩荡荡杀去。

  夜晚,大军抵达了滏口陉入口,骑兵连日强行军,着实有点人困马乏,郭宋下令军队就地宿营。

  军队没有带营帐辎重,每个士兵各有一个宿营包,实际上就是睡袋,加一张毛毯,睡袋夹层内是很薄的棉花,非常轻薄保暖,睡觉时先铺上毛毯,再放开睡袋,人就钻进去了,甚至连头也不用露在外面。

  有了睡袋,士兵们露天宿营依旧能睡得很香甜,它可以遮挡风雨,但最大的作用是防毒虫,每年行军被毒虫咬伤的士兵达数千人,有了睡袋,从里面扣死,基本上就不用担心毒虫了。

  而且睡袋携带很方便,卷起来和军毯加上一起还不到三斤,行军时就放在身后的行军袋中。

  郭宋则有一座很小的行军帐,还有一副折叠的桌椅,郭宋坐在桌上,仔细地研究河北地图,河北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但唯一让他看不透的就是李纳,李纳已向棣州增兵三万,他意欲如何?或许他也看到了朱氏兄弟统一河北的企图,想在河北分一杯羹,想想应该是这样。

  这时,外面有亲兵禀报道:“殿下,洺州急报!”

  “呈上来!”

  一名士兵进来,将一份情报呈给郭宋,是正常送来的情报,并非飞鸽传信之类。

  郭宋取出信纸,里面写着两个内容,一是信都情报站发现了朱滔藏匿在城内的士兵,并告之李武俊,被李武俊一网打尽,李武俊随即将计就计,设下埋伏,全歼了朱滔的三千先锋军,朱滔被迫北撤二十里,驻扎在漳水河畔,等待援军和辎重。

  郭宋点点头,信都城情报点做得不错,小助李武俊一把,拖住了朱滔的进度,替自己至少赢得了五天的时间。

  他又继续向下看,下面一份情报却是关于朱泚,朱泚前锋两万人已渡过黄河,抢走田悦军队到达前,兵临黎阳城下,黎阳县守军投降,朱泚大军攻占了黎阳县,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河北据点。

  郭宋轻轻叹息一声,田悦还是晚了一步,被朱泚夺取黎阳得手,黎阳城非常寻常,它位于永济渠的黄河入口处,修建了一座占地极大的仓城,船只可以直接驶入仓城,也就是说,朱泚可以将物资和士兵源源不断运入黎阳城,田悦想拦截都没有办法。

  田悦这次要遇到严峻的考验了,不过这样也好,使自己不用担心田悦会从后面偷袭,自己可以全身心地对付朱滔。

  “井陉和飞狐陉那边的消息有吗?”郭宋问旁边的一名参军道。

  “启禀殿下,两边的消息都还没有过来。”

  井陉和飞狐陉是郭宋备用方案,他各派一万五千军队从井陉和飞狐陉前往河北,一方面是牵制住防御井陉和飞狐陉的敌军,另一方面,他们也在等待自己的消息,一旦自己率军抵达北方,三万军队就会从井陉和飞狐陉杀出,直接在后方开辟战场。

  郭宋点点头,“通知全体士兵,明晨四更吃饭,五更出发!”

  一夜无话,五更时分,郭宋率领三万军队继续出发,两天后,大军穿过了滏口陉,抵达了洺州。

  就在郭宋抵达洺州的同时,晋军大将武志远率一万大军也抵达了邢州州治龙冈县。

  邢州刺史曹令徽率一班官员出城迎接晋军的到来。

  晋军的到来也是满城百姓欢迎,他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迎接晋军入城,整个龙冈城内一片欢腾。

  郭宋之所以下令迟迟不出兵,就是为了等朱滔大军南下吞下这个诱饵。

  战争很讲究趋势,一旦决定出兵就不能轻易后退,那样对军心和士气都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所以晋军一直在等待,主将姚锦也坚决贯彻郭宋的意图,当朱滔大军在信都遭遇挫折时,他便果断出兵,便武志远率领一万大军北上,占领了邢州。

  晋军出兵邢州是一个重大的信号,意味着晋军也将参与进河北的争夺之中。

  武志远目前是卫将军,当年他和裴信一同被提升,跟随郭宋南征北战,战功累累,从郎将一路升到将军,也得到了县公的爵位,但最近几次战役的机会他没有得到,导致他重大军功不如裴信,军职比裴信低了一级,裴信已是车骑将军,他还是卫将军。

  武志远憋足了一口气,这次得到了独立率军夺取邢州和赵州的机会,他决不能失败。

  进了刺史府,武志远首先问了邢州的粮食物资储备情况。

  刺史曹令徽苦笑道:“李武俊从来就不会允许官府擅自存粮存钱,只有军仓会有一点钱粮,也跟随驻军情况,十天前他的军队全部撤回信都,军仓的钱粮也全部带走了,不瞒将军,现在官仓粮食只有三千石,铜钱七百贯,还欠了官吏们三个月的俸禄。”

  武志远原以为邢州的官粮会支持支撑自己北上,没想到只有三千石粮食,令他大失所望。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官仓粮食先借给我一千五百石,剩下的一千五百石用来赈粥,我们后勤军队已经北上,最迟五天之内会到来,会有一万石粮食送来,至于发放俸禄,七百贯钱够了吗?”

  曹令徽苦笑一声,“邢州九个县,县官加州官五十余人,从吏三百余人,捕头、捕手等武吏七百余人,一个月的俸禄至少要三千余贯老钱,若是小钱则要一万贯。”

  武志远听说一个州就欠了三个月上万贯的俸禄,他头都大了,这是他无法处理的了,他只得道:“晋王殿下很快会抵达河北,相信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先把粮食按照我的方案处理。”

  武志远的军队只带了五天的干粮北上,他攻占邢州,军队必须要得到粮食补充,一千五百石粮食,也就够他一万大军支持五天。

  曹令徽连忙吩咐手下官员去处理粮食,他又对武志远道:“其实邢州还有一处钱粮储存点。”

  武志远一拍脑门,恨自己糊涂,临走时姚锦给他说过的,李武俊在邢州有一座行宫。

  “你可是说行宫?”

  曹令徽点点头,“李武俊的龙冈行宫,位于县城以西三十里的伏龙岗上,里面应该有钱粮,但我们不敢擅动,要被李武俊处死的。”

  “我们现在就去!”武志远坐不住了。

  ……

  在县城西面三十余里处有一座方圆十里山岗,酷似一条卧龙盘在高处,前面还有一处凸出的龙头,百姓叫它伏龙岗,龙冈县也因此得名。

  伏龙岗四周风景异常秀美,有瀑布、溪流、龙潭,翠柏苍松,奇石嶙峋,当年第一代成德藩镇李宝臣便看中了这里的风水,在这里修建了龙冈行宫,整个龙岗都是他的私家园林,不准外人入内。

  李武俊当时还叫做王武俊,他就驻扎在邢州,对龙冈行宫异常羡慕,他杀死李宝臣的儿子李惟岳,成为第三代成德藩镇,他便在龙冈行宫内囤积了大量美女财富,供他挥霍享乐。

  刺史曹令徽很清楚,虽然李灵武撤走了邢州的军队和钱粮,但他并没有撤走龙冈行宫的财富,他就指望着晋军从这里取到财富,给邢州官吏发放俸禄,很多官员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龙冈行宫有三百名士兵把守,武志远率领三千晋军到来,瞬间将他们击得粉碎。

  行宫内的侍妾已经被李武俊接去了信都,行宫内只有三十几名宫女和二十名宦官,占地数十亩的仓库大门紧锁,武志军命令士兵砸开大锁,拉开了仓库大门。

  里面堆积的粮食和金银着实令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一袋袋的小麦和粟米堆积如山,略微清点,差不多有一万两千袋,也就是有一万两千石粮食,里面小仓库内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大木箱子里是黄金和白银,小箱子里则是珠宝翠玉,铜钱也是装在麻袋内,堆在角落俨如小山一般。

  地下还有冰库,存放着大量的酒肉。

  武志远大喜过望,有这些钱粮保障,等后援的五千骑兵到来,他便能继续北征赵州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赵州之战

  武志远是姚锦的心腹大将,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另一名大将裴信也是姚锦培养出来的,但裴信毕竟出身闻喜裴氏,现在上升势头很强,已经渐渐自成一系,或者说他已选择为从龙派,从他出任快速直击军的首领便可看出,他现在已经是晋王的直属军队首领。

  姚锦便决定全力栽培武志远,武志远无论统率力、个人武力和作战谋略等等,一点都不比裴信弱,只是他没有得到裴信那么多的机会。

  所以这次姚锦给武志远的命令便是夺取邢州,然后视情况进攻赵州,武志远在夺取邢州后,五千骑兵的援军便随即杀到,使武志远手中有了一万五千军队。

  武志远将领龙冈行宫的钱粮财宝都运回了县城州衙仓库内,给了州衙两千石粮食用来赈济灾民,其他一万石粮食作为北上赵州的军粮。

  钱财方面,武志远给了曹令徽两万贯钱,令他给官吏们发放了所欠三个月的俸禄,而其他黄金白银以及珠宝翠玉则封存在库房内。

  这是晋军的一个重大原则,所有缴获的黄金白银以及珠宝玉石都要运回长安金库,将领们都明白,这些财富将成为未来新王朝的基础。

  三天后,武志远留两千后勤士兵驻守龙冈县,他率领一万步兵和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北上了。

  从龙冈县到赵州还有大约三百里路程,官道是沿着漳水北上,傍晚时分,大军驻扎在任县以北的太平镇旁。

  这时,三天前派出的斥候给武志远送来了赵州的情报,武志远召集几名手下大将商议作战对策。

  “朱滔的一万军队目前在赵州最南面的象城县。”

  武志远用几块石头来表示目前的形势,“朱滔的主力在攻打信都县,还有一万大军则留在老巢,西部目前就只有井陉和飞狐陉的两万军队,目前我们在井陉的军队牵制住了对方,所以赵州只有这一万军队。”

  武志远一指敌军背后,“赵州州治平棘县无兵驻扎,如果我们出奇兵夺取平棘县,赵州敌军面对南北夹击的势态,极可能会保全兵力向东撤离,去信都县和朱滔主力会合。”

  副将甘辛兴奋道:“武将军说得对,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步兵也有战马代步,我们完全可以充分发挥这个优势,掌握主动权,用最小的代价战胜对方。”

  武志远竖起大拇指赞道:“老甘这几个月进步很大啊!”

  甘辛得意洋洋道:“那是,我认识字已经超过三千了,看一般的文书报告已经不成问题。”

  郭宋对甘辛评价就是细节很粗,格局很大,细节粗是因为他文化低,不识字,他自己也充分认识到这一点,这一年他拼命读书认字,他妻子前年病逝后,他年初又迎娶了邢州大儒詹通的女儿为妻,让妻子教自己读书认字,这几个月确实进步很大。

  他的进步姚锦看在眼里,这次武志远为北征主将,甘辛便得到机会出任副将。

  武志远又对众将道:“我现在有一万五千军队,我觉得可以冒一个风险,用疑兵之计来击败对方。”

  众将顿时热血沸腾,一起喊道:“将军,干吧!”

  杨猛犹豫一下道:“将军,分兵太多其实并不明智!”

  武志远摆摆手,“分兵只是我们内部知道,敌军怎么会知晓?你不要太多疑,贻误战机。”

  杨猛心中虽觉不妥,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毕竟不是晋王嫡系,是李怀恩的降将,在军中话语权不高。

  武志远当即分兵下令,副将甘辛率五千步兵绕道杀向赵州州治平棘县,又令骑兵将杨猛率五千骑兵绕道埋伏在东去的官道附近,他自己则率领五千军队,又将替他运输军粮的两千民夫装扮成步兵,混迹在队伍,冒充一万余大军继续北上。

  三天后,武志远的军队已经到了邢州和赵州边境上,距离象城县约四十里,武志远下令扎下了大营。

  ……

  赵州目前有一万军队,由朱滔的心腹大将卢金锁统率,一万军队驻扎在赵州南部的象城县,象城县位于赵州最南面,也由此可见朱滔军队准备南下夺取邢州。

  这时,卢金锁也得到消息,晋军已出兵邢州,他心中有些不安,便不敢再继续南下,停步于象城县,他也派探子南下龙冈县,去打听晋军的消息。

  卢金锁年约四十余岁,也算是幽州军的一员老将,跟随朱滔多年,深得朱滔信赖,这次朱滔命令他去占领赵州和邢州也是一种试探,所以投入的兵力不算多,只放了一万军队,如果晋军大举进攻邢州和赵州,那么他们就放弃这两州,集中兵力保冀州。

  但晋军这次只出了一万军队,不多也不少,让朱滔和卢金锁都琢磨不透,晋军究竟只是想保住邢州,还是想全面反击,夺回邢州和赵州?

  “卢将军,我偏向后者!”

  随军谋士贾舒对卢金锁道:“看来晋军还是想集中兵力争夺冀州,所以只派武志远率一万军队北上,他们显然是想控制邢州,让邢州成为洺州的外围防御区,而且晋军如果想全力夺取邢、赵两州的话,应该是姚锦亲自率军,而不是由一个手下大将来担挑主梁。”

  “那先生的建议呢?下一步我该怎么走?”

  贾舒沉吟一下道:“将军的一万军队稍微单薄了一点,很难分兵,不如将军向王爷再申请五千援军,然后一万军队放在象城,五千军队放在平棘,这样就有纵深了,否则将军一旦败退,后面又没有支撑,赵州就肯定守不住了。”

  卢金锁想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平棘县空虚,自己后面就没有了支撑,确实比较危险,但自己兵力本身也不够,无法再分兵去守平棘县,那么向主公求援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先生说得对,我这就发鸽信给主公!”

  ……

  甘辛率领的五千步兵一路骑马疾奔,晋军的战马保有数量极大,一直是晋军的优势,这种优势使普通步兵也能获得一匹战马代步。

  他们从西面官道一路北上,三天后,五千军队抵达了赵州州治平棘县。

  一般而言,州治所在县的地位在一个州中举足轻重,这里不仅集中了全州的钱粮,同时还是全州的政治、军事、经济、商业中心,人口往往也是最多。

  一旦州治失守,基本上就意味着整个州沦陷了,控制了州治,州里其他县城只需要几百士兵就能占领。

  大军兵临城下,刺史白琇和长史陶叶秋当即献城投降,他们都来自郡望世家,白琇就来自邢州白氏家族,陶叶秋本身也是赵州豪门。

  这些郡望世家和豪门虽然不一定在朝廷显山露水,但他们往往控制着地方州县,不管是哪一任藩镇上台,对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得依靠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统治地方。

  当二十多年前武学昌盛、文学没落之时,这些世家大族依旧坚持办学,在河北各地广收学生,这些学生学成出来,通过互相介绍,进了各个县当文吏,优秀者或者世家子弟则当县官、州官,所以地方官场从上层到底层,基本上都被各大世家把持住了。

  世家一直到宋朝才开始没落,根本原因是官学昌盛,一代代官学子弟进入地方官场,渐渐取代了世家对地方的控制。

  长安每年录取明经科五百人,也是为了打破世家对地方官场底部的控制,加强朝廷对地方官府的管控。

  晋军的到来同样令平棘县满城欢庆,尤其十几万百姓喜极而泣,晋军占领赵州也就意味着他们也能买到一百四十文的盐,意味着他们也能像洺州百姓一样,免除各种税赋,除去他们身上沉重的枷锁。

  十几万百姓自发上街载歌载舞,欢庆赵州获得新生,晋军将士也得到了极大的荣耀,他们进城之时,十几万赵州父老箪食壶浆,热烈欢迎晋军到来。

  而朱滔留在城内的十几名官员则惊恐万分,纷纷逃出城,几名卢金锁的心腹则骑马前往象城报告消息。

  卢金锁也在两天后接到了朱滔的回信,朱滔无法分兵支援他,却令他暂时放弃进攻邢州,守住赵州,一旦赵州失守,井陉的东大门就会暴露在晋军面前。

  卢金锁心中失望万分,却又无可奈何,象县城池狭小,守不住,只能撤回平棘县坚守,就在卢金锁准备撤军返回平棘县之时,平棘县被晋军偷袭失守的消息传到了象城。

  第八百五十五章 策略失误

  平棘县被晋军攻占,卢金锁惊慌失措,随从告诉他,是五千骑兵占领了州治县城,可是……这五千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谋士贾舒劝道:“恐怕这五千骑兵其实是步兵,将军忘记了,武志远率领的一万军队都是骑马北上的,据说晋军步兵都有战马代步,只有在作战时才会区分出步兵和骑兵。”

  “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些五千骑兵是武志远分兵北上?”

  “我认为是这样,将军,武志远用的恐怕是疑兵之计,他在前面军营内恐怕只有五千军队,其他军队我怀疑都是由民夫假扮,如果是这样,这可是机会啊!”

  卢金锁明白贾舒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就是让他率军突袭对方大营,以一万军队进攻五千军队,以兵力数量优势获胜。

  卢金锁有点犹豫,主公并没有让他进攻晋军,如果冒然发动攻势,成功了还好说,如果失败呢?

  “或许王爷还不想和晋军交手!”

  贾舒又气又急道:“怎么可能不交手,除非王爷立刻退回幽州,或许不会交手,但朱泚的军队已经渡过黄河了,王爷可能退兵吗?将军,现在你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回军攻打平棘县,要么撤军去信都,要么直接进攻晋军大营,象城这么破小,根本守不住。”

  贾舒的一番话句句击中要害,卢金锁也知道他现在没有选择了,杀回平棘县倒是可以,但他拿什么攻城?直接退回幽州,王爷肯定饶不了他,如果放弃赵州,退去信都,一样会坏了王爷的大事。

  卢金锁头大如斗,难道他真的只有进攻一条路?

  贾舒见卢金锁已经动心了,又劝道:“将军有一万军队,而对方只有五千人,数量上压倒对方,只要将军不用险计,不被对方所趁,步步为营推进,即使一时全歼不了对方也能从容退回,不会有太大损失,王爷那边也可以交代,何乐而不为?”

  “将军,敌军分散兵力,其实犯了兵家大忌,咱们应该利用敌军的失误,各个击破,这是机会,将军出兵吧!”

  贾舒再三劝说,卢金锁终于被劝通了,他点了点头,“就按照先生所言,试一试吧!”

  ……

  次日,卢金锁率领一万大军离开了象城县,向三十里外的晋军大营推进,这倒有点出乎武志远的意料,他原以为占领了平棘县,敌军会向东撤离,没想到敌军居然南下攻打自己了。

  武志远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做复杂了,自己有一万五千军队,直接上去包围对方,用骑兵踹门,全歼对方并不难,可自己却把兵力分散,反而给了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武志远心中十分懊恼,但懊恼归懊恼,他现在必须亡羊补牢,武志远立刻派传令兵去找到杨猛,令他率五千骑兵踹了敌军的象城县大营,然后南下和自己汇合。

  ‘呜——’

  远处响起低沉的号角声,一万敌军杀来了。

  晋军建造的是板墙式军营,周围高墙用泥土和木头夯成,围墙高达一丈,虽然军营不是很大,但也坚固结实。

  武志远已经下令将所有帐篷拆除,防止敌军用火攻,五千士兵全部上城墙防御,两千假扮士兵的民夫也分配了各种杂事,照顾战马、做饭、搬运物资等等。

  一万敌军出现在北方三里外,轻兵简行,没有携带辎重。

  武志远厉声高喊:“不得出战,弓弩手准备,投石机准备!”

  这次晋军北上携带了四架旋风火炮,也就是小型投石机,高只有八尺,竿长两丈,可将四十斤重的小型铁火雷投掷到八十步外。

  甘辛率军去平棘县带走了两架投石机,武志远军队内也留下了两架。

  一万幽州燕军列队向晋军大营浩浩荡荡推进,号角声不断,大军在距离晋军大营约三百步时停住了脚步。

  卢金锁骑在战马上眯眼打量敌军大营,出乎他意料,对方居然是板墙式军营,板墙式军队虽然不像木栅军营那样容易拉倒,但它也有弱点,对付它不需要攻城武器,只要砍伐几棵大树,制成攻城槌,撞击几下便可将它撞出一个大洞。

  卢金锁向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西面数里外有一片树林,当即令道:“去砍伐二十棵最粗壮的大树来!”

  数百士兵向远处数里外的树林奔去,其余大军继续列队,等待着士兵将攻城大树送来。

  城墙上,武志远望着杀气腾腾的敌军,他反而冷静下来,如果敌军强行攻打军营,自己虽然能守住,但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必须要想法子震慑住对方,削弱对方攻打军营的士气和决心。

  想到这,武志远令道:“旋风炮投出一颗铁火雷!”

  小型投石机吱嘎嘎拉开了,两名火器营士兵将一颗铁火雷放在投兜内,他们点燃了火绳,火绳嗤嗤燃烧,待烧到红线时,火器营士兵高声令道:“发射!”

  钩绳被剪断,长长的抛竿挥出,将投兜内的铁火雷向北抛去,营墙上的士兵纷纷趴下,捂住了耳朵。

  卢金锁立马在队伍中,忽然发现一只黑漆漆的东西从对方大营内飞射而出,不知道是何物?似乎力道也不大,射程还不到百步,铁火雷距离地面还有三尺,便‘嘭!’的一声爆炸了,铁片四射,随即一股黑色浓烟腾空而起。

  那声音就仿佛晴空里的一声惊雷,吓得士兵们纷纷捂住了耳朵,很多士兵惊恐得蹲了下去。

  “不要害怕!”

  卢金锁颤抖着声音大喊道:“那是敌军的铁火雷,一种武器,不是什么妖法,用盾牌可以抵挡!”

  虽然极力安慰士兵,卢金锁自己也心惊胆战,他暗骂自己糊涂,竟然把晋军最犀利的铁火雷给忘记了。

  这时,前面一阵大喊,“将军,不少弟兄受伤了!”

  紧接着,士兵们抬过来数十名伤兵,他们都是前三排的士兵,被铁火雷的弹片击中,浑身是血,有几名士兵已经休克过去。

  铁火雷碎片的杀伤距离一般在百步左右,但那是指铁火雷落地后爆炸,铁片是斜角向上飞,虽然飞得高,但迸射得并不远。

  但如果铁火雷是在空中爆炸,那就不一样了,弹片会出现直线横射,一些细碎的铁片在爆炸时可以迸射到三百步外。

  刚才这颗铁火雷是离地三尺时爆炸,上百块细碎弹片横射到敌人军队中,伤了三十余人。

  “立刻止血救治!”卢金锁大喊道。

  所有士兵都看见了血淋淋的同伴,铁火雷的爆炸就像猛虎的一声怒吼,让猎人们忽然意识到了猛虎的可怕,恐怕他们非但打不到猎物,还会把命丢在这里。

  大部分士兵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一种莫名的畏惧感开始在军队中迅速蔓延,原本的腾腾杀气也随之消散。

  “军师,我们要不要撤退?”卢金锁胆怯地问道。

  贾舒冷笑一声,“一声响就能把将军吓退吗?”

  “可是士气……”

  “士气没有关系,很容易再次鼓动起来,来人,擂鼓!”

  ‘咚!咚!咚!’燕军队伍中鼓声大作,激昂的鼓声使士兵们胆怯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一个时辰后,数百士兵拖来二十根巨木,枝丫都被削去,只剩下主干,这是天然的攻城槌,它们被分配给了幽州军各营。

  一万军队分为二十营,正好每营分配一根攻城槌。

  这个时候,卢金锁已经有点骑虎难下。

  贾舒望着营墙冷冷道:“敌军人数不多,居然还分散这么宽防御,这个武志远第二次犯了分散兵力的错误,将军不用担心,集中兵力攻打大门,此战我们必胜!”

  箭已在弦上,不容卢金锁不发。

  他只得强打精神挥剑大喊道:“攻打敌营,出击!”

  ‘呜——’

  进攻的号角声吹响了,在主将的催促下,一万大军也只得硬着头皮向晋军大营杀去。

  一万大军如奔流的海潮,进攻宽度却只有三十余丈,像一股洪流向敌军大门处杀去。

  军营内,武志远已经改变步兵方式,他将东西两侧三千军队撤下,在北墙下方列成弓弩队,配合城墙上的两千士兵一起向敌军放箭。

  两千民夫拿着长矛被派上高墙,他们负责监视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敌情。

  营墙上空,密集的弩矢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弩箭云,向敌军头顶上飞射而去,弩箭如暴风骤雨呼啸而至,士兵们纷纷举盾抵挡,但还是有大片士兵被箭矢射中栽倒。

  “发射!”

  两架旋风炮再度发射,两颗铁火雷腾空而起,划出两道弧线向大营外飞去。

  第八百五十六章 亲临赵州

  这一次发射得稍早一点,两颗铁火雷落地后爆炸了,十几名士兵被炸得飞起,方圆十丈内的士兵或被冲击波推到,或者被铁片击中,两颗铁火雷使上百名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但出人意料的是,距离铁火雷十几步外的几名士兵扑倒及时,用盾牌挡住身体,当爆炸过后,他们居然毫发不损,爬起来继续冲击。

  这其实就是铁火雷的一个弱点,它落地爆炸后,无论冲击波和铁片都是斜角向上,除非爆炸时就在旁边几步外,这种情况肯定逃不过,但如果在十几步外,只要及时扑倒在地,用盾牌挡住要害,除了耳膜会音波所伤外,基本上不会受到伤害,这也是躲避铁火雷的一个好办法。

  晋军也早就发现了这个弱点,野战之时,铁火雷对付骑兵效果不错,但对付步兵却不理想,所以铁火雷真正作用是在攻城或者水战之中,或者对付槽车、云梯等各种大型攻城武器。

  当然,如果是密集射击,那又另当别论了。

  在汹涌的奔跑冲击中,幽州军的杀气又渐渐沸腾起来。

  “武将军,情况不对,我们兵力太分散了。”一名郎将紧急提醒武志远。

  武志远顿时醒悟,他大喊道:“撤下高墙结阵!”

  两千士兵纷纷从高墙上撤离,迅速在三千士兵周围结阵,他们把军弩背在身后,手执长矛结成大阵。

  一万幽州军在损失近数百人后,终于杀到了营墙之下,他们没有攻城梯,巨大的攻城槌凶狠地撞向营墙,‘咚!咚!咚!’一段营墙承受不住猛烈撞击,轰然坍塌,几名撤离不及的士兵也从高墙上摔下来。

  幽州军汹涌地冲进了大营内,三千晋军士兵迎战上来,大门也被撞开,幽州军士兵如潮水般杀进来。

  “顶住他们!”武志远大喊。

  五千士兵在军营结成了一个密度极大的长矛方阵,顶着敌军疯狂的攻击。

  十几名火器营士兵见势不妙,他们一把扯掉火绳,连同火绳一起,将剩余的八枚铁火雷浸入旁边的水桶中。

  两千多名民夫仓惶奔逃,他们遭到了几百幽州军的攻击,伤亡惨重,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卢金锁已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担忧,他很庆幸自己听从了贾舒的劝说,选择了一个最危险的对策,事实证明,他这个选择成功了。

  “放箭!”

  卢金锁嘶声大喊,一千弓弩手站在高墙上,密集箭矢射向晋军。

  晋军士兵举盾抵挡,但还是有不少士兵中箭倒下。

  眼看着敌军如铁桶一般,很难攻进去,卢金锁有点沮丧,“军师,怎么办?”

  贾舒阴冷道:“对付这种大阵最好用火攻,点燃他们的大帐,扔进去,我看他们散不散开!”

  “好办法!”

  卢金锁立刻喝令道:“点燃大帐!”

  幽州军士兵举火把点燃了一顶顶大帐,火势迅速燃烧起来。

  武志远立刻意识到了敌军的企图,他大喊道:“冲出大营,向北撤离!”

  “呜!呜!”

  晋军急促的号角声吹响,四千余名士兵改变了阵型,如一道洪流向大门外冲去。

  晋军冲垮大门前数百敌军的拦截,一鼓作气冲出了军营,武志远回头望着被屠杀的民夫,他心中长叹一声。

  这一战是自己败了,把优势变成了劣势,罪不可恕也!

  卢金锁见敌军向北撤离,不由大喜,正要下令追击,贾舒奔过来拦住了他,“将军不可追!”

  “为何不追?”

  “将军,我刚才盘问了民夫,他们还有五千骑兵,应该就在附近,我们要立刻撤离!”

  卢金锁大惊失色,立刻下令撤军,他们缴获了近万匹晋军代步战马,撤出大营,向西面撤去。

  两个多时辰后,杨猛的骑兵终于杀到了,他们端了敌军的象城大营,同样缴获了大量物资,但还是没有赶上这场激战,九千余名幽州军已经骑马逃遁了。

  这一战,晋军伤亡近千人,但两千多民夫几乎被屠杀殆尽,近万匹战马被抢走,几乎所有的大帐和粮食都被焚烧了。

  晋军遭遇了进攻河北以来的最大败绩,对武志远个人而言,这是他军旅生涯的一次巨大耻辱。

  ……

  三天后,郭宋率领三万大军抵达了赵州。

  郭宋平静地听完了武志远面带愧疚的汇报,他点点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用太自责了,你的五千军队最后只损失了七百余人,这个损失不大,至于两千民夫被杀,但那也是没办法,我会厚加抚恤。”

  停一下,郭宋又缓缓道:“作战失利我虽然可以原谅,但前提是你要吸取教训,要自我反省,如果你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那就要重罚了。”

  “卑职……”

  郭宋摆摆手,“你可以起来说话。”

  武志远站起身惭愧道:“卑职原本是想用奇兵,攻下平棘县,迫使敌军向信都县转移,然后用五千骑兵伏击,敌军一定会全军溃败,但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选择了南下进攻大营,使卑职一下子被动了,卑职不该分兵,将优势变成劣势,反而被敌军各个击破。”

  “然后呢?”

  郭宋又冷冷问道:“你觉得还犯下了什么错误?”

  “卑职不该轻易使用铁火雷,他们最初的畏惧消失后,他们反而不怎么害怕铁火雷了,而且杀伤力也并不强大。”

  郭宋走了几步道:“我看你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利的根本原因,分兵是常事,我也常常分兵作战,你的策略没有问题,你真正犯下的错误是轻敌。”

  说到这,郭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盯着武志远道:“你轻视敌军,认为敌军必然会很愚蠢,被夺取平棘县后就会仓惶东撤,认为敌军战斗力肯定不如自己的军队,自己五千人就一定能战胜对方一万人。

  你的轻敌使你连对方主将是谁都不知道,就仓促做出了部署,你的轻敌使你明知对方兵力两倍于己,却不肯撤退,你的轻敌使你认为自己有两颗铁火雷,就会把敌军吓得仓惶后撤。”

  郭宋一连串严厉的斥责后,他又稍微缓一下语气,继续道:“正是你骨子里的轻敌使你犯下了接二连三的错误,反观对方,他们却没有轻敌,小获胜利就立刻撤退,反而保住了兵力不损,和你的狂妄自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帅的话如针一样直刺武志远的内心,他胀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他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一定面壁反思,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郭宋点点头,“不光是你要反思,也包括我自己,包括晋军所有将领,我们太依赖铁火雷,总以为有它在,一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它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敌军会针对它进行防御,反而增强了敌军的实力,所以我要限制使用铁火雷,不能让军队依赖它,一旦它失去作战效果,我的军队就不会打仗了,就像你一样,我且问你,如果没有铁火雷,你会怎么做?”

  武志远低下头道:“如果没有铁火雷,卑职或许会南撤,就算不南撤,也一定会把军队拉出去,和对军在旷野里交战,而不会困在狭窄的军营内,一切都施展不开,民夫也不会伤亡那么惨重。”

  “这就对了,军队太依赖铁火雷,就不会去和敌军在战场上面对面激战,就会惜命,就会畏缩,一旦有了这种想法,这支军队就离彻底失败不远了。”

  说到这,郭宋长长叹口气,“其实我早该想到,这种先进的兵器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伤敌,也可伤己,我也要好好吸取教训,绝不能让士兵太依赖铁火雷了。”

  ……

  第八百五十七章 井陉异动

  郭宋虽然没有降武志远的军职,但削弱了他的兵权,他令武志远率五千军队守邢州,又令甘辛率五千军队守赵州,他自己则率领三万五千大军向井陉进发。

  与此同时,姚锦也率领三万军队穿过邢州,向冀州进发。

  冀州的战事打得十分惨烈,朱滔率领五万大军轮番攻打信都城,但信都城的军民却不愿意信都落入朱滔手中,他们在将军霍蔚然的率领下奋起抵抗。

  原本士气低迷的士兵变得斗志激昂,全城军民都参与了守城,甚至连商人也捐钱捐物,数十万百姓和数万将士同仇敌忾,使信都城几乎被攻下了,但又被军民夺回来,将敌军赶出城池,尽管双方皆伤亡惨重,但信都城依旧巍然屹立,幽州军始终攻不下它。

  这时,姚锦率领三万大军进入冀州的消息传来,朱滔担心被晋军所趁,他只得率军后撤二十里,重新整顿大军。

  姚锦也在距离信都城二十里外停住,开始扎营安寨。

  晋军的到来使信都城得以喘息,北城门附近一片狼藉,靠近城门的店铺和民房都被烧毁,望眼看去都是残垣断壁,敌军的尸体堆满了城门两侧,城内军民的尸体都被家人领走,很多人家门前挂出了白幡,隐隐可以听见家里的恸哭声。

  这些天李武俊的身影又消失了,他安排唯一的儿子趁夜间从南门逃走,不料遭遇了幽州军的巡哨,他儿子被混战中被箭矢射中要害,不幸身亡。

  消息传来,李武俊万念皆灰,整天把自己关在王宫内,和数十名妻妾饮酒作乐,哪怕攻城战打得再惨烈,也影响不了他的醉生梦死。

  这天下午,兵曹参军事刘昆找到了守城主将霍蔚然,霍蔚然年约四十岁,他其实是文职军官,官任冀州兵马使帐下司马,而冀州兵马使就是李武俊本人兼任。

  霍家是信都豪门,平时也济贫扶弱,逢灾年也会积极赈济灾民,使霍家在百姓中威望很高,李武俊已不管信都城死活,霍蔚然挺身而出,振臂一呼,顿时一呼百应,数十万军民都愿意听他指挥。

  “你要我投降晋军?”霍蔚然目光平静地望着刘昆,最近军中有不少这种声音,但刘昆是第一个来劝说自己的官员,也在霍蔚然的意料之中。

  “司马,不是投降,而是选择!”

  刘昆劝说道:“冀州乃膏腴之地,千万百姓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这里不应该被残暴者统治,但从安禄山造反开始,这里就被战争摧残,被军阀统治,原以为李武俊推翻李宝臣父子,应该会好一点,但事实证明,他也是一丘之貉,在他的统治下,税赋更加沉重,百姓更加困苦,卑职听说洺州一斗盐只要一百四十文,其他赋税皆无,郭宋更是宣布,让洺州休养生息十年,这不就是百姓所盼吗?难道司马还要违背民心,继续支持残暴寡恩的李武俊?”

  霍蔚然叹息一声道:“李武俊虽有诸多缺点,但他确实待我霍家不薄,我若投降晋军,就等于置他于死地,我暂时还不想这样做。”

  刘昆无奈,只得对霍蔚然道:“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司马自己考虑吧!”

  霍蔚然看了刘昆一眼,冷冷道:“刘参军选择投降晋军,我理解,也不反对,但我希望你不要做危害信都的事情,如果你胆敢献城投降,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刘昆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快步走了。

  霍蔚然并没有对刘昆的话置若罔闻,实际上他也很动心,但他没有办法选择,李武俊的直卫军借口保护他家族安全,实际上把他家族严密控制住了。

  他若有半点异动,他的家族就会惨重屠杀,霍蔚然心中极为无奈。

  ……

  在高升客栈客房内,刘昆将他今天上午和霍蔚然的谈话告诉了岳掌柜,他苦笑一声道:“其实也不奇怪,霍家就是在安史之乱后慢慢崛起,他们和朝廷没有任何交集,他们不习惯和长安打交道。”

  岳掌柜笑道:“其实也由此可见霍家的谨慎,不过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不是他霍家能阻挡的,你也不用去劝他了,我们就静等其变吧!”

  “掌柜说得对,我有点太急切了,我太渴望晋军能进信都……”

  刘昆微微停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我和你们也合作好几年了,岳掌柜觉得,晋王殿下会知道我的存在吗?”

  岳掌柜微微笑道:“晋王殿下知道,尤其这次你及时通知我们铁火雷之事,晋王殿下对你赞不绝口,夸你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相信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刘昆很激动,他将地上一个大皮包拖过来,对岳掌柜道:“这是这些年我收的两千两银子,其实我一直不敢用,妻子也批评我为钱办事,有失道义,我决定这些银子还是还给岳掌柜吧!”

  岳掌柜笑了起来,“这是两码事,功劳是功劳,报酬是报酬,要是谁都不肯收报酬,我们也没法做事了,再说很多重要情报,你分文不收就提供给我们了,说明你也并不完全是为了钱,也是希望能给自己谋个前途,放心吧!就凭你在铁火雷一事上的表现,你不会失望的。”

  刘昆想还银子,可心中有不甘,岳掌柜的话终于让他一颗心落下,他顿时大喜,“那就要拜托岳掌柜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了。”

  ……

  井陉东段入口也有一座关隘,叫做土门关,是一条狭长的半山道,一边是陡峭的大山,另一边是悬崖峭壁,这条半山道长约十余里,最窄处只有四十步,最宽处有一里,在半山道的尽头便是一座坚固的关隘。

  受地形限制,土门关和其他关隘一样,不可能容纳太多的军队,长驻关隘是五百人,但背后支援它的军队却有一万人。

  吐门关是防范河东的最后一道关口,一旦土门关失守,河东军队就能直接杀入河北。

  朱滔对井陉十分重视,就算晋军的战略重点明显转移到了滏口关,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依然布下了一万重兵把守土门关。

  但朱滔也担心洺州的晋军会北上井陉,所以才派大将卢金锁率一万军队占领赵州,使赵州成为井陉的一个天然屏障。

  卢金锁从土门关败退后也没有退守井陉,而是直接绕道返回了幽州。

  土门关的军营位于十几里外的一片高地上,这里也是半山道的入口,之所以把军营远离土门关十几里,主要是半山道太狭窄,无法驻扎一万军队。

  但为了及时支援土门关,幽州军又在距离土门关不到一里处修建了一座小军营,驻扎了一千余人,这样其实就形成了高低两道兵力支援点。

  驻守土门关的幽州军的主将叫做李万全,他同时也是朱滔任命的恒州兵马使,幽州蓟县人,年约四十岁,长得极为雄壮魁梧,从军近二十年,在幽州军中资格很老。

  虽然冀州战事激烈,晋军不断增兵洺州,颇有大战一触即发之势,但井陉关这边十分安静,至少到目前为止,井陉内并没有发现晋军的踪影。

  李万全也比较轻松,还能抽出时间回鹿泉县和小妾聚一聚。

  天不亮,李万全带着数十名亲兵返回了军营,他昨晚去了鹿泉县,鹿泉县距离大营不远,就在十几里外,他在那里租了一座宅子,给自己的两个小妾居住。

  他刚回到大帐门口,一名亲兵紧张地迎上来道:“将军,土门关那边来报,梅山烽燧昨晚点燃了。”

  李万全登时吃了一惊,梅山位于井陉内,距离土门关约三十里,山顶上修建了一座烽燧,如果有一千人以上的敌情,烽燧就会点燃。

  “什么时候送来的消息?”

  “就在半个时辰前。”

  李万全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半个时辰前天还很黑,梅山烽燧看不远,一般到山脚下才会发现,那就意味着井陉内的敌军距离土门关只有三十里了,而且从来不会有一千人的军队,至少是数千人,难道晋军也要从土门关过来了吗?

  “将军,要不要给王爷发消息?”亲兵问道。

  李完全摇摇头,“等一等,把情况确认了再说!”

  这个时候信都城那边战事正忙,万一不是什么大事情,破坏了王爷的战略,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夜袭井东

  车骑将军刘光辉率领一万五千军队按照约定时间抵达了土门关,而另外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同样在斥候统领张云的率领下,也已抵达易州境内,距离飞狐陉出口不远了。

  这两支军队都是从太原出发,配合郭宋攻打井陉和飞狐陉。

  从表面看,晋军进攻目标是冀州,好像还要参与争夺冀州,但实际上,晋军的真正目标是朱滔的老巢幽州,用姚锦军队拖住朱滔,郭宋则率领大军北上,解决井陉入口,只要井陉被攻破,飞狐陉那边也没有了防御意义。

  幽州军主将李万全已经赶到土门关城头上,他伏在城垛上,紧张地注视着远方,从土门关能看到前方七八里外,再往前就看不到了,那边被一座大山阻碍了视线。

  井陉内的梅山烽燧已经被敌军拔掉,李万全已经无法了解井陉内到底出现了多少军队,对方只是想试探偷袭土门关?还是想大举夺取土门关?

  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他极为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主公汇报?

  但李万全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担心土门关的安危,但真正的危险却已悄然逼近十几里外的大营。

  井陉一带山峦起伏,沟壑众多,郭宋亲自率领的三万五千大军正隐藏在一条深达数里的沟壑内,他们前方十里外便是幽州军大营。

  郭宋在等待时机,这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天上云系较多,月色时明时暗,郭宋派兵布阵,他留一万骑兵踹营,其余两万五千人如布口袋一般向四周散开,准备围捕逃跑的敌军。

  郭宋将踹营的任务交给了杨猛,杨猛人若其名,确实是一员猛将,敢闯敢拼,杀气十足,他原本是李怀恩的手下名将,在郭宋军队攻打上党时投降了晋军,又去太原演武堂学习一年,回来后封为鹰扬郎将,统率五千骑兵。

  这次他跟随武志远攻打赵州,虽然让敌军逃掉,但责任并不在他,是武志远布兵失误,但他依旧踹了敌军象城县的大营,缴获了大量粮食和物资。

  郭宋在贬黜武志远的同时,果断地重用了杨猛。

  三更时分,杨猛率领一万骑军已悄然靠近了敌军大营,这时,大营内一片漆黑,八千士兵睡得正熟,营门两边各有一座哨塔,有士兵在哨塔上不断踱步,但视距有限,只能看到数十步外,对骑兵来说,这点距离毫无意义。

  杨猛虽然勇烈,但同时也十分精细,经验丰富,他见敌军营栅较低,也没有外围巡哨,他便担心敌军在外面一圈布下了铁蒺藜,这种情况下,还是从正门进攻更加稳妥,即使被敌军哨兵发现也问题不大了。

  骑兵缓缓而行,在距离大营还有百步,哨兵忽然隐隐发现了一支军队的轮廓,正在全神贯注地分辨。

  就在这时,杨猛一举大刀,厉声大喊道:“杀啊——”

  “杀啊——”

  一万骑兵齐声大喊,骤然发动了,上千骑兵奔跑起来,他们就像条决堤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向敌军大营杀去。

  ‘当!当!当!’哨兵猛然意识到是敌军来袭,急忙敲响警钟。

  但已经晚了,在清脆的警钟声中,骑兵杀进了敌军大营,瞬间分散开,向四面八方杀去。

  睡熟中的幽州军士兵惊醒,而主将李万全还在土门关观察敌情,士兵们哭喊着狂奔逃命,很多人光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衣,眼看着晋军杀得血肉横飞,尸横遍地。

  杨猛大喊道:“投降者可以不杀!”

  骑兵们纷纷大喊:“投降者不杀!”

  这无疑给了逃不掉的幽州军士兵一条生路,他们纷纷跪下投降。逃出大营的数千士兵却发现外围同样被包围,前往土门关的半山道也被截断,除了投降外,他们无路可逃。

  这场偷袭敌营,幽州军被杀者超过千人,近七千人投降,而侥幸逃脱者仅十余人。

  但由于通往土门关道已事先被晋军截断,没有一个敌军能逃往土门关报信,大营也没有起火,以至于大营已被摧毁,而土门关却丝毫不知情。

  三千晋军在中郎将叶弘庆的率领下无声无息靠近了小军营,小军营驻扎有一千五百名幽州军士兵,当土门关形势危急,他们将及时支援关隘。

  此时已快到四更时分,小军营内也是一片寂静,大营相距十几里远,除非滔天大火或者惊天动地的爆炸,否则一般的人喊马嘶影响不到这里,士兵们也在熟睡之中。

  山风强劲,吹得是东风,非常适合用火攻,相距小军营只有四十余步,数十名士兵张弓搭箭,数十支火药箭同时射向对方军营。

  火药箭点燃了营帐,在山风的强劲催动下,火势迅速蔓延,只片刻,便有三十多顶大帐被点燃,开始有士兵从大帐内惊恐逃出。

  晋军并没有发动进攻,半山道太狭窄,夜晚混战之时容易失足摔下悬崖。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有一半以上的大帐内点燃了,一千多名幽州军士兵仓惶从大营内逃出,向一里外的土门关奔去,不少士兵在混乱中摔下悬崖,发出凄厉的惨叫。

  此时,正在土门关监视敌情的李万全也被惊动了,他披上衣服,奔上城墙查看,眼前的一幕使李万全呆住了,不远处的半山道上火光滔天,整个军营都被烈焰吞没了。

  他忽然抬头向大营方向望去,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大营那边难道也……

  “将军,井陉内敌军出现了!”有士兵在他身后大喊道。

  李万全急忙掉头跑到另一边,只见山道出现一条火龙,都是手执火把的士兵,至少有上万人。

  李万全终于明白了,晋军内外夹击,井陉彻底完了。

  这时,李万全猛地想起一事,这件大事他必须要立刻通知主公。

  朱滔在幽州地区建立了完善的传信体系,由烽燧、飞鹰传信和飞骑传信三者结合,井陉这边也不例外。

  只是鹰塔在大营那边,李万全无法用飞鹰传信了,飞骑传信也出不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点燃烽火,当土门关的烽燧点燃后,将一站一站传到幽州,自然会有骑兵赶去信都给朱滔送信。

  李万全急令道:“立刻去点燃烽燧!”

  有士兵跑去点燃了关隘上的烽燧,李万全抬头向山顶望去,山顶上有一座主烽燧,关隘上烽燧点燃后,山上的主烽燧会迅速跟进。

  但李万全脖子都望酸了,山顶的主烽燧却没有任何动静。

  “将军,恐怕山上的烽燧也……”旁边士兵不敢说下去了。

  李万全一颗心彻底坠入深渊,他当然知道,山上的烽燧也被敌军掐断了,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破灭。

  同样是出奇兵,郭宋的奇兵和武志远的奇兵就不一样,郭宋的奇兵是部署后即出击,不会给敌军选择的机会,而且是谋定而后动。

  什么叫谋定而后动,这个方案郭宋在几个前就制定了,所有细节都面面俱到,包括首先掐断山顶的烽燧,不给敌军报信的机会,不能让朱滔意识到自己的真正战略是抄他老巢。

  而这些细节是建立在大量情报的基础上,必须要知道烽燧的存在,鹰塔的位子等等,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天渐渐亮了,土门关聚集了一千八百多名士兵,小军营内的一千多名士兵都逃进了土门关,使只能容纳五百士兵的土门关变得拥挤不堪。

  士兵们都惶惶不安,不知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会怎样?

  半山道上烧得一片狼藉的小军营已被迅速清理干净,半山道上出现了黑压压的晋军士兵,至少有上万人,在队伍中出现了一辆大型投石机,高一丈五尺,抛竿达三丈,可将两百斤重的大型铁火雷投出七十步远,它像一座黑塔一样矗立在军队之中。

  第八百五十九章 易州急信

  一名骑兵疾奔至土门关前,张弓搭箭,将一封箭信射到关城上,有士兵拾起箭信,交给了李万全。

  这封信不是郭宋所写,而是大将杨猛所写,要求李万全在半个时辰内投降,否则大军将夷平土门关。

  以李万全现在的处境和身份,还轮不到郭宋给他写信劝降。

  李万全准确说是朱滔的家将,他当年还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被朱滔父亲朱怀珪收养,长得后练了一身好武艺,成为朱怀珪的亲兵首领。

  朱怀珪死后,他先后得到了朱泚和朱滔兄弟的重用,可以说,朱家不仅对他有养育之恩,还有知遇之恩。

  沉默良久,摇了摇头道:“朱氏三代都待我不薄,我若投降,还有什么颜面去主公?”

  他刷刷几下,将劝降信撕得粉碎,厉声喝道:“只要有我在,休想跨过关隘一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定的时间过了,土门关守军依旧没有投降的意思。

  杨猛大怒,喝令道:“投石机准备!”

  巨大的投石机被百余名士兵推动着轰隆隆向前靠近,两百名士兵手执大盾护卫推车的士兵。

  李万全一直便在恒州出任兵马使,没有跟随朱滔进入河东作战,从未见过铁火雷的威力,连同他手下士兵也没有人见识过,只是偶尔听说过铁火雷这个名称,是晋军很厉害的一种武器,但究竟怎么厉害?他们都没有任何概念。

  “弓箭手发射!”李万全一声令下,千余名士兵乱箭齐发,密集的射向渐渐靠近的投石机。

  李万全并不担心西面的敌军,西面是居高临下,道路狭窄,用滚木礌石便可封锁山道。

  主要是东面比较危险,但东面半山道靠近关隘处也比较狭窄,无法展开大规模进攻,兵力多未必有用。

  密集的箭矢被晋军士兵用盾牌挡住,投石机继续前行,距离关城只有六十余步了。

  士兵们固定住了投石机,数十名士兵开始拉动抛竿,几名士兵将一枚重达两百斤的大型铁火雷放入投兜,郭宋刚刚颁布了铁火雷使用规则,明文规定,只能在攻防城池关隘和水战时使用铁火雷,土门关正好在允许之列。

  关城上箭矢如雨,一名火器营旅帅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待燃到红线时,旅帅大喊一声,“发射!”

  士兵剪断了拉绳,‘嘭!’一声巨响,抛竿挥出,一枚体型巨大的黑色铁罐冒着青烟向关隘内飞射而去,关隘上的士兵发一声喊,纷纷蹲下,铁火雷射进了关隘内。

  与此同时,所有的晋军士兵同时趴在地上,紧紧堵住了耳朵,片刻,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爆炸,大地在晃动,这声强烈的爆炸让晋军士兵的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只觉天空的砂石和血肉扑簌簌落下。

  好一会儿,士兵们才慢慢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呆住了,土门关已经消失了一半,另一半的关墙也坍塌了,露出里面支离破碎的建筑,里面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竟然看不到一个活着的士兵。

  这枚大型铁火雷堪称杀伤力最大的一枚铁火雷,直接炸死震死超过千人,重伤三百余人,也几乎是震碎了内脏,无法医治了,一千八百人的关隘内,幸存下来的士兵不足百人,他们是躲在房间里才得到幸存,不过这百人也全部失聪了,听力遭到了永久性的损害。

  没有了土门关,刘光辉率领一万五千军队从井陉杀出,迅速和主力汇合,使郭宋亲率的军队达到五万人,他没有停留,立刻挥师东进,向定州杀去……

  信都县,姚锦的三万军队依旧按兵不动,他们信都县南部二十里处扎下大营后,便再也没有动静,对信都县没有进攻的迹象,对朱滔军队也没有出兵决战的打算。

  对峙了将近十天,朱滔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了。

  他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来自井陉,朱滔也得知大将卢金锁逃回幽州的消息,赵州随之失守,而赵州北部就紧靠井陉,所以这段时间,朱滔一直在等井陉的消息。

  除非晋军就止步了赵州,否则井陉那边无论如何都会有消息传来,但晋军会止步于赵州吗?

  朱滔的第二种不安来自于郭宋,他当然知道郭宋已经到了河北,但信都县的晋军主帅大旗依旧是‘姚’字,说明郭宋并没有来信都,难道他还在洺州?

  朱滔觉得不太可能,郭宋就是靠统兵打仗起家的,他来河北就是为了亲自带兵打仗,怎么可能坐镇洺州?那还不如坐镇长安。

  想通了这样,朱滔却愈加害怕了,郭宋现在会在哪里?把其他各种可能排除后,郭宋只能去一个地方,那就是赵州。

  这时,有士兵禀报,“王爷,伯常先生回来了。”

  朱滔大喜,连忙道:“速速请他来我大帐!”

  伯常先生叫做李伯常,祖籍辽东营州,他父亲是一个参商,叫做李达,常年在契丹和靺鞨等地收购人参,后来娶了一个渤海国的妻子,便在渤海国定居下来,李达妻子生下了两个儿子,取名李伯常和李仲常,李达因为买卖人参发了大财,对儿子的教育投入了很大的本钱,还把长子李伯常送去幽州读书。

  父亲去世后,家产一分为二,次李仲常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仍旧定居渤海国,长子李伯常却不想回去了,他得到一大笔钱,便在大唐四处游历。

  建中二年,李伯常在长安参加了科举,考上了明经科,在蓝田县做了一年县吏,觉得无聊,便辞职返回了幽州,他已经三十岁了,被人推荐给了朱滔当幕僚。

  李伯常的精明能干和足智多谋渐渐得到了朱滔的重视,尤其李伯常能说一口流利的契丹语,几次替朱滔出使契丹,为朱滔得到契丹战马支持立下了汗马功劳,渐渐成为朱滔的谋士。

  李伯常已经四十岁了,跟随朱滔也有十年,他还娶了朱滔王妃的表妹张氏为妻,和朱滔有了一点亲戚关系,这次他是替朱泚出使营州回来,直接从营州赶来信都县。

  “伯常先生,你回来得太及时了。”

  朱滔把李伯常迎进大帐,便急不可耐道:“形势有点不妙啊!”

  “形势确实不妙。王爷应该立刻返回幽州。”

  朱滔一怔,“先生为何这样说?”

  李伯常不慌不忙道:“王爷还记得我年初劝王爷之事吗?”

  朱滔有点想不起来了,半晌问道:“不知先生指的是哪件事?”

  “就是郭宋为什么去年不直接灭了李武俊?”

  朱滔顿时想起来了,年初李伯常给自己说过,郭宋去年已经大败李武俊,完全可以一股作气灭了他,夺取李武俊的五州地盘,但郭宋却退回洺州了。

  李伯常的意思是说,郭宋特地留李武俊作为诱饵,诱引自己大军南下,当时自己并不接受他的分析,还是坚持认为郭宋是因为战备不足才退兵回去。

  这个认知极为重要,它关系到能否起动和兄长策划已久的南北夹击,更重要是,郭宋已经夺取洺州,也是要染指河北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所有朱滔急切地想推进统一河北战略,便忽视了李伯常的提醒。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还真有点像李伯常说的那样,郭宋留下了李武俊作为诱饵。

  但他又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和大哥策划统一河北多年,不管郭宋是否灭了李武俊,这场南北夹击之战都势在必行,郭宋去年留下李武俊不攻打,岂不是有点多余?

  朱滔却忘了一点,郭宋并不知道他和朱泚之间的战略,也是最近发现朱泚军队有异动,调船北上,郭宋这才隐隐猜到几分。

  “伯常,现在再说这话也没有意义了吧!”朱滔听他又提旧事,心中略略有点不快。

  “不!这件事是整个时局的关键,就看王爷能不能接受我的观点?”

  “好吧!就算是诱饵,那又如何?”

  “王爷,如果信都县是诱饵的话,那么郭宋的目标恐怕就不仅仅是李武俊了。”

  朱滔腾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李伯常的手腕急声道:“你该不会说,郭宋率军去攻打幽州了吧?”

  “卑职刚才说局势严重,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就在这时,帐外有亲兵高声道:“王爷,易州有紧急消息!”

  第八百六十章 仓惶北撤

  朱滔接到了易州发来的紧急鹰信,里面的内容惊得他瘫在坐位上,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支数万人的晋军已杀入易州,飞狐陉东线守军仓惶北撤,而在此之前,井陉的土门关守军已全军覆灭,幽州形势危急。

  李伯常看完鹰信,毫不犹豫道:“王爷,如果卑职没有猜错,幽州出现的军队才是晋军主力,眼前这支军队只是为了拖住我们,我们必须立刻撤军!”

  “撤军!”

  朱滔跳了起来,他此时已经顾不得和兄长的大计了,晋军主力已杀入易州,若再不撤退,他的老巢就完了。

  更重要是,他已经隐隐猜到,杀入易州的晋军主力极可能就是由进入河北后便了无声息的郭宋亲自统率,郭宋攻城从未失手,想到这里,更是让他心急如焚,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李伯常连忙劝道:“王爷也别太着急,晋军虎视眈眈,我们仓促撤军必然会被敌军追杀,我们必须想一个稳妥的办法才行。”

  朱泚此时心慌意乱,已经没有主意,他点点头道:“军师说怎么办?”

  李伯常沉思片刻道:“我们不能去衡水县渡漳水,路程太远,会被敌军骑兵追上,我们大营距离漳水不到三里,不如就从这里直接渡河。”

  他们的浮桥是在东面五十里外的衡水县,如果他们撤离,立刻会被晋军探子发现,渡河就危险了,所以李伯常建议他直接从驻营地渡河,便能大大缩短时间,即使被晋军发现,他们也来不及追杀。

  “可是我们拿什么搭建浮桥?”朱滔迟疑一下,他们去收集船只也要花大量时间,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时间了。

  李伯常笑了笑道:“卑职有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用羊皮筏子和木板搭建浮桥,契丹人就是这样干的,弊端也有,浮桥不稳而且轻,走不了辎重,第二个方案就是把东面的浮桥拆除,将它拖过来,它倒是能走辎重,就是时间要稍微长一点。”

  朱滔略微沉思片刻,拆除浮桥再拖过来至少要一天一夜时间,他等不了那么久,再说他们北撤也是轻兵北撤,不可能还要携带辎重。

  想到这,朱滔当机立断道:“就用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他们携带了,就是数量不多,不过扎浮桥是足够了,而且他们在军营内扎,不用担心被晋军发现。

  幽州军立刻动手,在军营内扎下了一条长达数十丈的羊皮筏子浮桥,最后再搭上木板就能渡河了。

  夜幕降临,北营门悄悄开启,一条俨如长龙一般的羊皮筏子浮桥被数百名士兵扛着,向三里外的漳水奔去,紧接着一队又一队的步兵出营了,朱滔的一万铁骑在幽州和营州,没有带来信都。

  信都的五万士兵都步兵,更方便于轻兵简行,丢弃了粮草辎重,只携带几天干粮,他们必须要尽快返回幽州。

  正如李伯常的担心,他们刚从大营出发,立刻被姚锦在敌军大营外围布下的斥候发现了,斥候立刻发射特殊的信号箭,通知晋军大营。

  这种信号箭就是火药箭,一共七组二十一响,向空中连续发射,十里外的另一队斥候也随即发射,再向南十里外,还有一队斥候也跟着发射,这其实就是烽燧的原理,主要用在夜间传递敌情,能大大缩短预警时间。

  晋军一共部署了五支斥候队,朱滔大军刚出营一炷香的时间,姚锦便得到了消息。

  姚锦当然是在严格执行郭宋赋予他的任务,在信都拖住朱滔的主力,一旦朱滔撤退,他就要立刻追击。

  姚锦当即令卫将军安重率五千骑兵立刻赶往衡水浮桥,抢在敌军之前截断对方的退路。

  他随即率领两万骑兵向敌军大营处杀去。

  这也是火药预警的不足之处,它只能报告敌军撤退,但细节却报告不了,这就需要主帅自己斟酌,所以姚锦才派安重率先出击,率五千骑兵赶往衡水县渡口。

  他自己则率两万骑兵赶去敌军大营,不管敌军向哪边撤离,大营都是他们的出发点。

  距离大营还有十余里,姚锦遇到了前来报信的斥候,斥候在马上躬身行礼道:“启禀将军,敌军已在大营三里外渡江!”

  姚锦一愣,急问道:“他们几时搭的浮桥?”

  “他们是用皮筏子,直接搭上木板。”

  “我知道了!”姚锦心中有点郁闷,没想到对方还有高人,居然想到这么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

  这时,大将徐蕴在一旁低声道:“皮筏子走不了辎重,对方的粮草辎重都在,不如用它为饵,来钓李武俊这只老龟!”

  姚锦点了点头,为了对付李武俊,他还留了一手,正好用上了,他取出令箭递给徐蕴道:“既然你知道该怎么对付李武俊,信都城我就交给你了。”

  “卑职遵令!”

  徐蕴接过令箭,便带着百余骑兵离开队伍南下了。

  姚锦厉声令道:“追击!”

  两万骑兵发动了,向二十里外的漳水疾追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赶到了漳水南岸,距离河边还有两里,只见前面火光冲天,姚锦心中一凉,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确实晚了一步,朱滔大军没有辎重拖累,渡河速度极快,不到一个时辰,五万大军便全部渡过漳水,朱滔随即下令,一把火烧了浮桥,他又令人去烧衡水县的浮桥,但这一次朱滔也晚了一步,大将安重已经将衡水县的浮桥抢先占领了。

  姚锦无奈,只得率领两万大军向五十里外的衡水县浮桥奔去……

  李武俊虽然沉溺于酒色,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外面的情况,相反,他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儿子被杀令他痛苦万分,但城池被破,那就轮到他被杀了,李武俊岂能一点都不闻不问?

  李武俊虽然不反对霍蔚然替自己守城,但他手中依旧牢牢握着三千直卫军和上百名九重楼的武士,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将背叛他的人斩尽杀绝,这也是霍蔚然不敢答应刘昆的缘故,他知道李武俊的人暗中监视着自己的家族,谁知道刘昆是不是李俊武派来试探自己?一回头就把自己出卖了。

  不过霍蔚然还是没有逃掉李武俊对他的清洗,就在前两天,霍蔚然被李武俊封为王相、冀州刺史,全面主管赵国政务,实际上就是把他的军权卸了。

  目前城内两万军队的指挥权由李武俊的堂兄王武洪掌握,数万民团都已解散。

  霍蔚然随即被送回家中休息,整个霍府都被直卫军控制住,不准任何人进出,实际上霍蔚然是被软禁了。

  天不亮,李武俊便得到了消息,朱滔撤军了,姚锦率领大军追了上去,晋军的大营也随之撤退,目前只是一座空营。

  “你能肯定?”

  李武俊躺在两个小妾的腿上,享受着她们剥喂橘子,目光却狐疑地看着报信士兵。

  报信士兵不敢抬头,半跪着禀报道:“卑职亲自进去看过,其实就剩一道板墙了,里面都空了。”

  李武俊相信晋军已经撤了,主力去追朱滔了,只剩下几千人守营,还不怕被自己一口吞了吗?

  “幽州军的大营呢?”李武俊又问道。

  “幽州军已经撤了,都粮草辎重都还在,卑职也去看了,营帐都还在,仓帐内更是物资充足,他们是轻兵撤离,非常仓促。”

  “哦?”

  李武俊顿时有了兴趣,“有什么好东西?”

  “回禀王爷,他们的大帐都是牛皮帐,品质很好,足有数千顶,还粮食至少二十万石,草料十几万捆,还有大量兵甲。”

  “居然还有兵甲?”

  李武俊一下子坐了起来。他最缺的就是兵甲,士兵的话让他眼睛一亮。

  “有兵甲,卑职看见至少有数千套盔甲,几万支长矛,战刀至少一万把。”

  李武俊十分兴奋,立刻令道:“让王武洪来见我!”

  不多时,王武洪匆匆赶来,王武洪十年前还是个种地的农民,堂弟李武俊发达后,他赶来投奔,他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什么本事,李武俊只得安排他打杂。

  但王武洪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对李武俊忠心耿耿,而现在,‘忠心’对李武俊太重要了。

  王武洪由此得到重用,从直卫军郎将一下子升为冀州防御使,取代霍蔚然,成为两万军队的主将。

  “请王爷吩咐!”王武洪像模像样地行礼道。

  “朱滔已经撤军了,但他军营内还留有大量粮草辎重,你带五千弟兄去这些粮草辎重统统搬进城来。”

  “卑职遵令!”王武洪行一礼,匆匆去了。

  王武洪端起酒盏喝了一口,他在考虑,能不能趁机把深州、邢州和赵州也一并收复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夜袭信都

  王武洪就是个赵州的小农民,原本性格比较淳朴,有一点小狡诈,但跟了堂弟十年后,他的狡诈依旧,但淳朴没有了,变得十分贪婪。

  他率领数百人骑马来到幽州军大营,一顶顶上好的牛皮帐令他眼热不已,这种营帐冬暖夏凉,能遮风挡雨,和一间屋子没有区别,一顶大帐至少要上百贯。

  他心中迅速盘算,这里面至少有两千顶大帐,一顶大帐百贯钱,那可是价值二十万贯啊!

  他顿时眼红心热,用马鞭一指道:“这些大帐要统统拆除运回去!”

  “将军,这些大帐要用大车来运,要不我们先去把大车找来?”

  “急什么?”

  王武洪瞪了手下一眼,“我还没有看完呢!”

  他又来到了仓帐区,这里有数百顶特大帐篷,每一顶至少占地两亩,不过它们不是皮帐,而是普通的羊毛帐篷,但这种占地两亩的大帐更贵,一般都是富贵豪门人家出去游玩或者打猎才使用。

  王武洪更关心帐仓帐内的物资,当他看见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粮食,又看见一捆捆皮甲和一捆捆长矛,尤其看见满箱的铜钱时,他再也按耐不住,回头令道:“回城!”

  王武洪率领手下回了城,有立刻命令五千士兵出动,又征用民间一千辆大车,前往幽州军大营搬运物资,他特地嘱咐,连同木栅栏也一并搬回来。

  搬运完幽州军遗留的物资,至少要三四天时间,光二十万石粮食和十几万担草料就需要两天时间。

  一千辆马车和五千士兵开始浩浩荡荡在大营和城池之间往返,李武俊担心晋军重新杀至,责令王武洪必须两天内搬运完成。

  这样一来,夜里也不得休息了,士兵们举着火把护卫着马车,二十里的官道上火光点点,显得格外忙碌。

  就在这时,大将徐蕴已经率领一万骑兵悄然靠近了信都城,在距离城池两里外停驻下来。

  这就是姚锦留的一手,他实际上带了四万大军前来信都,其中三万人驻扎在大营内,而另外一万骑兵驻扎南宫县内。

  当姚锦率领两万五千骑兵北上追击,而这一万骑兵则在徐蕴的率领下悄然来到了信都城以南二十里外,等待斥候的消息。

  徐蕴是陇右军将领,常年驻守河州,年约四十岁,他当初是以郎将的身份加入河西军,又重新从校尉开始,跟随郭宋南征北战,现在已积功升为鹰扬郎将,封爵县伯,他不仅英勇善战,而且很有谋略,利用幽州军遗留物资为诱饵,就是他提出的方案。

  时间已到两更时分,徐蕴还在耐心地等待先锋士兵的消息。

  信都北城门大开,大门前灯火通明,数十名士兵站在大门前,监视着一辆辆满载物资的牛车入城,又从城内出去。

  一千辆牛车当然不是一起走,而是断断续续到来,一般都是五十辆牛车和百名士兵为一队。

  这时,远处又来了一队牛车,一名车夫赶着大车,每辆大车的两边各跟随着一名骑兵,还是五十辆大车,大车车辕上各挂一盏灯笼,上面写着‘王记’两个墨字,这应该是城内王记骡马行的马车。

  五十辆牛车缓缓驶近城门,和别的大车不一样,这五十辆牛车居然盖着厚厚的油布,明显是不想让人看到下面盖的东西,城头士兵都在猜想,下面一定是王武洪的东西,估计是钱箱,那个混蛋贪财如命。

  “口令?”城门前一名旅帅喝问道。

  当然需要口令,万一被敌军趁机混进来怎么办?

  “马无夜草不肥!”为首骑兵答道。

  这是王武洪的口头禅,被他用来当口令了。

  为首旅帅一挥手,牛车队缓缓继续前行,这队牛车确实是城内征来的,确实说是主动加入的,高升客栈的岳掌柜花了一百贯钱从王记骡马行租来,赶车的伙计都是他的手下,当然,他的手下没有那么多,半路上都换掉了,所以他知道口令也很正常。

  牛车一辆辆进入了城内,到第三十二辆时,守城旅帅却无意中发现车上的东西动了一下。

  ‘里面有活物!’

  守城旅帅疑惑了,他再凝神细看,竟然从一个缝隙里发现了一双脚。

  里面有人,守城旅帅立刻喊道:“站住,把油布掀开,我们要检查!”

  为首骑兵见对方发现了,立刻大喊道:“动手!”

  油布呼一下,全部掀开,里面竟然蹲满了士兵,他们纷纷从牛车上跳下,旁边护卫骑兵手一挥,手中长矛狠狠刺向守门旅帅,旅帅措不及防,被一矛刺中肩膀,大叫一声,跌下了护城河。

  城门处一阵大乱,五十辆牛车每辆运二十人,加上车夫和护卫,一共一千一百五十名晋军斥候,由斥候郎将周智率领。

  “抢占城门!”

  周智大喊一声,众人立刻分兵两路,五百人手执长矛大盾堵住城门,周智则亲率五百人杀上城头。

  此时同时,三支火箭向天空射去,火焰划过天空,在空中‘啪!’的一声炸开了。

  两里外的徐蕴就在等这个信号,当火药箭在空中炸响,他立刻大喊道:“杀进城去!”

  一万骑兵发动了,顿时万马奔腾,尘土飞扬,大地也开始颤抖起来。

  两里地对于骑兵而言,只是瞬间的事情,片刻时间,一万骑兵的前锋已经杀到了距离城门数百外。

  城头上正有三千名士兵赶来支援北城门,他们忽然看见了城下浩浩荡荡杀来的骑兵,一个个都傻掉了,不知谁大喊一声道:“快逃吧!为李武俊卖命不值。”

  这个士兵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之前还是为了军人的职守,但在生死面前,职守瞬间不重要了,而是变成了值不值得为李武俊卖命?

  答案不容置疑,李武俊寡恩薄情,任人唯私,名声很坏,若不是为了军俸,谁愿意来当他的兵?

  三千士兵纷纷掉头向城下逃去,这时,徐蕴一马当先,率先杀进了信都城内……

  信都城内乱成一团,城内百姓听说是晋军进城,家家关门闭户,士兵们也不愿再为李武俊卖命,脱去盔甲,扔掉兵器,四散躲藏。

  唯一为李武俊卖命的是三千直卫军,他们就驻扎在李武俊的王府旁,三千直卫军占据王府,他们蹲在高墙和屋顶向围攻的晋军放箭。

  晋军并没有急于攻打赵王府,而是派三千军队和敌军弓箭对射,其他军队则肃清城门残余的抵抗力量。

  四更时分,晋军已肃清了城内所有的抵抗者,兵力开始向赵王府集结。

  黑暗中,箭矢嗖嗖地飞射而来,徐蕴远远注视着黑暗笼罩着的赵王府,有将领低声道:“将军,可以用铁火雷炸塌围墙!”

  徐蕴摇了摇头,炸塌围墙后,士兵们冲进去后还是和敌军拼杀,敌军三千直卫军都是挑选的强悍士兵,战斗力很强,而自己的骑兵优势发挥不出来,既然靠兵力优势战胜对方,付出伤亡也会很大。

  徐蕴冷静地问道:“周围可有民居?”

  “回禀将军,没有民居!”

  徐蕴当即下令道:“发射火药箭!”

  八千士兵同时发射了燃烧火药箭,铺天盖地的火药箭矢腾空而起,带着火焰射进了王府,开始迅速燃烧,晋军使用的火药箭是专门用于燃烧,发热量大,燃烧迅猛,能够迅速点燃各种易燃物,麦秆、窗纸、蚊帐、帘幔等等。

  三轮火药箭射罢,整个王府出现数百个起火点,火势开始蔓延,连为一片,半个时辰后,赵王府变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士兵惨叫从府内逃出,皆被晋军士兵无情射杀,一个时辰后,整个赵王府彻底被大火吞没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进入幽州

  大火一直烧到第二天中午才终于熄灭,这时天空下起了中雨,浇灭了余烬,晋军士兵们开始进入王府收拾残骸,王府内已被烧成一片白地,只剩下一些熏黑的残垣断壁,到处是烧焦的尸体,已辨不清身份,看不出男女,士兵将这些尸骸装入袋子,直接运到城外深埋。

  李武俊的尸体意外被找到了,但他却不是被烧死,而是被数十名侍女用丝带勒死。

  烈火吞没后宫之时,李武俊带着数十名妻妾逃到后园龙池中的玉石亭内,但这里已经挤满了先一步逃来的近百名侍女和宦官。

  李武俊举剑逼他们离去,众人皆不肯走,李武俊狂怒之下挥剑连杀十几人,最终激怒了侍女们,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按倒,用丝带将李武俊活活勒死。

  近两百名侍女、宦官以及李武俊的妻妾被押了出来,他们惊魂未定,在雨中瑟瑟冻得发抖,徐蕴不忍,令士兵道:“给他们一人一张毛毯。”

  士兵们给她们分发了毛毯,又带她们去别处休息,这时,一名老宦官被士兵领了过来。

  士兵禀报道:“将军,这是王府总管,他知道李武俊的宝藏库在哪里?”

  徐蕴大喜,这也是他急于要找到的东西,李武俊继承了李宝臣从长安抢掠的大量财富,据说他在王府内用青石修建了一座占地五亩的大仓库,但整个王府都烧成白地,却没有看见所谓的青石大仓库在哪里?

  “他的宝藏库在哪里?”徐蕴急问道。

  老宦官战战兢兢道:“回禀将军,他的宝藏库在地下,入口在他的内书房。”

  徐蕴立刻令道:“带他去查找!”

  一队士兵带着老宦官向赵王府内走去,这时,霍蔚然在刘昆的带领前来面见徐蕴,刘昆因为之前及时向长安通报了李武俊秘密偷运铁火雷一事,而被郭宋夸赞,攻克信都城后论功行赏,他被任命为信都县县令,从一名文吏一跃升为七品县令。

  但刘昆资历还是浅了一点,要想稳住冀州,还得靠冀州郡望霍氏家族,霍蔚然现在就是冀州刺史,不过,正是因为霍蔚然的选择,使霍家已经失去了上升机会,只能靠他们在冀州的声望,勉强保持现在的地位。

  徐蕴安抚了霍蔚然几句,笑道:“让霍使君继续出任冀州刺史可不是我的命令,我也无权做出这样的安排,这是晋王殿下的命令,他希望霍使君能够尽快稳定住冀州的局势,恢复信都的繁荣。”

  霍蔚然心中感动,连忙道:“感谢晋王殿下的信任,也感谢徐将军对军队的约束,没有对信都城造成太大的破坏,也没有造成生灵涂炭,我会尽快安抚好民众,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徐将军能答应。”

  徐蕴淡淡笑道:“霍使君请说,只要请求不过分,我可以考虑。”

  “李武俊已死,负隅顽抗的士兵也被歼灭,还有一万六七千士兵在将军进城时都已放下兵器,恳请徐将军放过他们。”

  徐蕴点点头,“晋王殿下常说,河北遭破坏已久,需要休养生息,需要大量人口,所以对付河北军队,我们尽量以宽容为主,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只是不负隅顽抗,只要肯放下兵器投降,我们都会特赦,所以霍使君不用担心。”

  霍蔚然大喜道:“多谢徐将军宽容大量!”

  霍蔚然和刘昆离去,徐蕴这才催马来到王府中,这时,书房的入口已经打开,是一块沉重的铁板,掀开后,里面是一排台阶,士兵们开始向外搬运物品,都是一只只沉重的木箱子。

  “里面情况怎么样?”徐蕴问道。

  一名亲兵高声道:“将军,里面很大很干燥,至少有两三亩,周围用大青石砌成,放满了木箱子,不知有多少箱子。”

  徐蕴这才明白,原来赵王府内的青石大仓库是建在地下,是自己误会了,他立刻令道:“把里面全部搬空!”

  千余名士兵足足搬了一个时辰,才将仓库中的箱子全部搬完,堆在空地,看起来气势庞大,足有两三千箱之多,每口箱子都有大锁,却不知钥匙在哪里?

  徐蕴暗暗点头,这应该就是晋王殿下要他们寻找的,成德藩镇的老底了。

  徐蕴立刻命令几名文职参军事将这些箱子编号造册,然后用大车运往军营。

  ……

  信都城虽然攻克了,但郭宋真正的目标却是幽州城,自从天宝年间后期开始,朝廷就失去了对幽燕地区的控制,这里一直是安禄山的老巢,安史之乱爆发至今,幽燕地区彻底成为独立王国,朝廷难以染指。

  幽燕地区一般是指拒马河以北,燕山以南的广大地区,包括幽州、易州、檀州、蓟州、平州以及妫州,是河北地区的战略高地,好称提裘之势,也就是说,就像裘皮大衣的领子一样,拎着它就拎住了整个河北、中原,铁骑从这里出发,可以席卷华北平原。

  北宋之所以一直处于战略被动,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辽国占领了幽燕地区,幽燕地区的战略位置,以及幽燕汉人带来的大量先进技术。

  郭宋大军追击飞狐口的一万敌军,杀敌近半,数千残兵逃回了幽州,大军随即占领了易州,和飞狐陉张云率领的一万五千晋军汇合,使郭宋军队增加到六万五千人,但有点出乎郭宋的意料,易州军仓内居然是一座空仓,粮草皆无。

  这便使郭宋准备在易州补给的计划落空了,他只能去幽州进行补给。

  两天后,大军进入了幽州。

  这天下午,大军抵达了范阳县,范阳县是幽州的产粮重地,从之前幽州的情报中得知,范阳县有一座军队储备粮仓,里面数万石粮食和大量草料。

  范阳县令蒋文惠率领县丞、县尉、主簿等官员出城投降,他们听说是晋王亲自率军,不由更加害怕,在士兵引导下,战战兢兢来到郭宋战马前,众人跪下行礼,“范阳县令蒋文惠率县佐参见晋王殿下。”

  “蒋县令请起,各位官员请起,晋军一路东进,对百姓财物秋毫不犯,你们不要担心!”

  “感谢殿下仁义!”

  “我且问你,范阳仓库内还有多少粮草?”

  蒋文惠想了想道:“范阳县有两座仓库,一座是县仓,一座是军仓,县仓内有粮食八千石,其他物品就没有了,钱也被朱滔收走,军仓内粮草较多,原本就是去易州的中转仓库,据卑职所知,大概有粮食六万石,黑豆一万石,草料十万担,还有羊一万只,还有上千顶帐篷,正准备这几天送去易州。”

  郭宋大喜,他们携带的干粮只能坚持一天了,草料也没有了,战马只能啃食路边的青草,终于在范阳县得到了补给。

  他当即下令士兵进城去军仓内取来帐篷,在城外就地宿营休整。

  士兵们很快搭建好大营,随即埋锅做饭,杀羊烤肉,痛快地大吃一顿。

  夜幕初降,一名老者骑着毛驴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郭宋大营前。

  “站住!”

  距离大营还有数百步,几名巡哨士兵便迎了上来。

  老者笑呵呵道:“老夫卢景亮,幽州卢氏家主,从蓟县过来,请问你们主帅是哪位?”

  巡哨士兵也知道卢家的名声,为首旅帅连忙道:“主帅正是晋王殿下本人!”

  卢景亮大喜过望,没想到居然是郭宋亲征,他连忙道:“请替我通报一声,我专程来拜访他!”

  “请卢家主随我们来!”

  巡哨带着卢景亮和他随从来到大营前,大营没有营栅,只挖了一条很深的壕沟,卢景亮的随从在营外等候,卢景亮泽跟着士兵进了大营。

  第八百六十三章 卢家投名

  郭宋正在大帐内注视着河北地图,他相信朱滔已经得到消息,正急急赶回来,姚锦率军追杀他。

  这时候信都县应该拿下来了,占领信都县乃至冀州都不难,难的是百姓是否归心,毕竟冀州百姓已经几代人都在藩镇统治下生活,对君主和朝廷很淡漠了,这种情况下,各州的郡望世家就成了长安朝廷能否统治河北地区的关键。

  这时,士兵在帐门禀报道:“启禀殿下,外面来了一名老者,自称卢氏家主,叫卢景亮,求见殿下!”

  郭宋一怔,随即大喜,连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郭宋着实没有想到卢景亮会赶来,自己刚进幽州,他便来了,由此可见卢家的急切。

  郭宋亲自走出大帐迎接,这时,卢景亮在士兵的引领下走来,郭宋笑着迎了上去,“欢迎卢家主光临大营!”

  卢景亮连忙躬身施礼,“景亮一直想来长安觐见殿下,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竟然在幽州,景亮惭愧万分!”

  郭宋微微笑道:“虽然是第一次和家主见面,但卢家已经在长安彰显存在了,我的记室参军卢纶不就是卢家主派去的吗?”

  “殿下说得对,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交心,殿下对卢家的信赖,卢家一直铭记于心。”

  “我们进大帐说,家主请!”

  “殿下先请!”

  两人谦让一下,走进了大帐,在小桌前分宾主落座,一名亲兵进来给他们上了茶。

  卢景亮在大历年间出任中书舍人,曾一度做到兵部侍郎,后来受族弟卢杞的牵连,出任朗州刺史,也就是今天湖南常德一带,又得罪了宋朝凤,宋朝凤在李适面前献谗言,说卢家支持朱滔,李适听信谗言,准备再贬他去岭南,卢景亮一怒之下便辞官回乡了。

  “这次殿下的策略很精彩啊!”

  卢景亮捋须笑道:“成功把朱泚主力南调,用姚锦拖住他,殿下再从侧面进攻,直捣老巢,如果不出意外,朱滔幽州城应该保不住了。”

  郭宋淡淡笑道:“幽州城墙高大宽厚,护城河十分宽阔,想夺取它不容易啊!”

  “确实不好攻打,城中原本只有一万军队,卢金锁之前率一万军队退回幽州,易州又有几千人逃回来,现在幽州城内大概有两万三四千人,粮食有五十余万石,人口超过二十万,城墙周长四十余里,城墙高四丈,城头宽达两丈五尺,十年前刚刚翻新重修,更重要是,城内百姓都比较支持朱滔,士气高昂。”

  “主将是何人?”

  “应该是卢金锁,不过此人和卢氏家族没有关系,他其实是高句丽人的后代,他倒是想和卢家套关系,但他人品不端,被我拒绝了。”

  郭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卢家主奔行一百五十里来我这里,不会只是为了介绍一下幽州城防情况吧!”

  “当然不是,夺取幽州城还需要里外配合才行。”

  “有机会吗?”郭宋笑问道。

  “当然有机会!”

  卢景亮微微笑道:“光靠两万余人是守不住幽州城的,卢金锁已经开始大量征集民夫,他让人带口信给我,希望卢家子弟和卢家的护庄家丁也进城参与防御。”

  郭宋立刻明白了,他连忙问道:“卢家庄丁有多少人?”

  “有八百人!”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当即令道:“立刻让张云来见我!”

  ……

  幽州城内也收到了易州守军发来的飞鸽传信,得知数万晋军正向幽州杀来,这让幽州城内一片风声鹤唳,幽州主将原本是中郎将刘昌淦,卢金锁撤回幽州后,朱滔特地发鹰信任命卢金锁为幽州留守,又任命谋士贾舒为军师,辅佐卢金锁。

  贾舒还是有点才干,他很清楚两万人要后勤支援,要上城打仗,兵力根本不够用,他便建议卢金锁招募数万民夫协助守城,同时要求各大豪门将分布在城外庄园的庄丁召入城协助防御。

  卢金锁接受了他的建议,他派人通知幽州的十几个豪门大族撤回城内,当然要连同他们的庄丁一起。

  这些豪门基本上都是朱滔的外戚,包括他亲家,妻妾的娘家等等,他们在朱滔手中得到了大量钱财和土地,渐渐成为幽州的新豪门。

  这里面只有卢家比较特殊,它是天下名望世家,门下子弟遍布河北幽燕,卢家和朱滔合作,使朱滔能够牢牢统治幽州,所以卢家的家族财产以及庄园一直都得到朱滔的保护,朱滔还特地批准他和外戚一样,可以拥有自己的庄丁。

  一队队豪门的庄丁陆陆续续进城了,家人和财产也跟着进了城;

  这天下午,卢家的二十几辆马车也进城了,这是都是生活在城外的卢氏族人,包括家主卢景亮,在马车队伍的后面,跟随着一支蓝衣长矛军,这便是卢家的八百庄丁了,他们统一穿蓝色武士服,大家都戏称之为蓝衣军。

  这支身穿蓝衣的长矛军由大将卢昌统率,卢昌是卢家子弟中为数不多的武将之一,他曾在刘洽军队出任中郎将,三十余岁,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威猛,朱滔几次想招揽他,都被他婉拒了。

  城头上,卢金锁望着这支威风凛凛的蓝衣长矛军,他点点头对城门将张勇道:“难怪王爷一直对卢昌很看重,看这支军队就知道了,军容整齐,杀气腾腾,一支庄丁军队居然能训练得堪比正规军,太难得了。”

  “既然将军看中了,不如让他们加入幽州军?”

  “卢家不一定肯答应,不过用作民团应该可以,回头我和卢景亮谈一谈。”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道:“将军,卢氏家主有请!”

  卢金锁的曾祖父曾在卢氏庄园做过管事,所以改姓为卢,卢金锁渐渐发达后,他几次想加入卢家族谱,但都没有成功,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他对卢家还是不敢怠慢,连忙沿着甬道跑下城头。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城门处,车帘已经拉开,卢景亮笑眯眯对卢金锁道:“恭喜卢将军高升!”

  “蒙老王爷抬爱,卑职惭愧。”

  “这样的,五月份卢氏家学要搞一个庆典,都是河北的卢氏门生和卢氏子弟参加,将军有没有时间?”

  卢金锁顿时大喜,这是在暗示自己啊!卢家要接纳自己了,他心里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升官的缘故,卢氏还是比较势利,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家族不势利?

  他连忙躬身道:“家主有请,金锁怎敢不来?”

  卢景亮点点头,“到时候会正式通知将军。”

  这时,卢昌上前施礼问道:“家主,蓝衣子弟直接去老宅吗?”

  卢景亮便顺口问卢金锁道:“将军召集各家庄丁进城,准备怎么用?”

  卢金锁连忙道:“军队兵力偏少,暂时编入军队中,如果卢家不愿意,可以商量!”

  卢景亮沉思片刻道:“他们毕竟只是庄丁,让他们上城打仗,恐怕不太适合,如果在城内巡逻、守门、维持治安之类,我觉得问题不太,将军觉得呢?”

  “没问题!”

  卢金锁一口答应,“就用作内勤军。”

  卢景亮又继续道:“不过卢氏庄丁外人恐怕指挥不了,还是由卢昌指挥,最好也不要打散。”

  卢金锁稍微犹豫一下,军师给他说过的,家族军队都要必须由自己的将领来指挥,不能由他们自己统领,防止他们吃里扒外。

  但卢氏家主的面子他又不能不给,他想了想道:“一般都是我派大将统领,但家主既然有要求,那我就安排一名副将,家主看这样可以吗?”

  卢景亮看了卢昌一眼,卢昌点点头,卢景亮便笑道:“副将无妨,我也不让将军难做。”

  卢金锁一招手,把张勇叫上来,“从现在开始,你兼任卢将军的副将。”

  张勇着实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捏着鼻子答应了,“卑职遵令!”

  卢金锁又让张勇带卢昌和八百士兵去军营休息,顺便要换装幽州军的皮甲。

  卢景亮和卢金锁寒暄几句,便带着族人去卢府去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 半渡而击

  卢金锁刚回到军衙,军师贾舒便匆匆赶来,他是从军营过来,他在军营巡视,正好遇到了张勇带着卢家蓝衣军来宿营,卢金锁的妥协着实令他恼火。

  “将军为什么还让卢家子弟控制他们的军队?”贾舒劈头便问道。

  质问的语气让卢金锁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脸一沉道:“这只是稍微照顾一下,不算什么大问题吧!”

  “将军,卢家可是有人在长安为官,还是郭宋的记室参军,你能相信他们吗?”

  “军师多虑了,卢家更多子弟在王爷手下为官,在朱泚朝廷中还出任太常卿,在成都南唐朝廷也有高官,哪个世家不是这样?

  你以为出任一个记室参军,卢家就效忠郭宋,大错特错,王爷说过,这些世家从不会效忠任何势力,只效忠自己,所以才活了千年不亡。”

  贾舒在这一点上说不过卢金锁,只得叹口气道:“这些豪门都不愿意把庄丁交给我们,都想派自己人统领,将军对卢家网开一面,他们岂能不闹事?”

  “实在不行就允许各个家族派人出任副职,卢家对外也说是出任副职。”

  贾舒想一想,也只能这样了,他又问道:“将军怎么安排卢家的庄丁?”

  “我打算让他们参与内勤,维持城内秩序、守门、夜里巡逻之类。”

  “但我提醒将军一句。”

  贾舒原则上不反对卢金锁的安排,但细节上他需要提醒卢金锁,“巡逻可以,但最好不要守城门,让他们守城门太危险,尤其是夜间。”

  卢金锁想想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不安排他们守城门,只负责巡逻和维持秩序。”

  ……

  渡过漳水后,朱滔率领大军一路北逃,一路上的城池和后勤仓库他们都顾不上了,在饶阳稍作补给后,又继续北上,三天后抵达了瀛州河间县。

  瀛州原本是李武俊的地盘,去年被朱滔吞并,为了加强对瀛州的控制,朱滔计划在河间县北面的滹沱河上修建一座大桥,但到目前为止,这座大桥还没有开始动工。

  滹沱河是河北地区第一大河,流域面积广,支流众多,以至于它水量丰沛,上游水流湍急,下游河面宽广,最宽处达数里。

  河间县是滹沱河上最大的码头,这里有二十几艘渡船,每艘渡船一次可以运送五六十人。

  上午时分,朱滔大军抵达了河间县。

  “一次才能运送一千余人,我这五万大军什么时候才能运完?”

  朱滔十分不满,对士兵们令道:“去收集船只搭建浮桥!”

  士兵们分头奔去了,一个时辰后,士兵们也只找到二三十条小船,但搭一座浮桥至少要一百多艘木船,差之甚远,而他们的皮筏子都被一把火烧掉了,无法再搭建浮桥。

  河间县令解释道:“启禀王爷,原本是有不少船的,但因为爆发战争,渔民们怕被征船,都把船藏起来了,一时也找不到。”

  军师李伯常劝朱滔道:“一时搭建不了浮桥,王爷还是坐渡船吧!我估计一天一夜就能渡完,幽州再急,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朱滔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渡河!”

  五万大军列队渡河,一艘渡船最多只能载六七十人,而且还比较危险,但也没有办法,每艘渡船都满载着士兵向对岸驶去。

  朱滔是第一批渡河,他还是有点担心后面的追兵,便抢先过了河。

  河对岸是莫州,是他的传统地盘,再穿过莫州便是幽州了,船只到了莫州,他一颗心也定下了。

  渡船从上午开始,一直到下午接近黄昏时分,才渡了十趟,运过去一万五六千人。

  就在这时,有士兵指着南方大喊起来,众人纷纷向南方望去,只见数里外尘土飞扬,发出滚滚闷雷之色,在尘土中隐隐出现一条黑线。

  “追兵杀来了!”有士兵恐慌地大喊起来。

  幽州军一阵大乱,朱滔渡河过去了,大部分重要将领都先走了,这边只剩下一批中低级将领,唯一的将军是后军主将武孝文,武孝文一直负责后勤,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他急问左右道:“我们该怎么办?”

  几名将领已无斗志,一心想逃,便劝说武孝文道:“我们没有一点准备,背水一战只会全军覆灭,先向东撤吧!”

  武孝文并没有意识到下达撤军令意味着什么,他已没有主意,便听从了将领们的劝告。

  “向东撤离!撤离!”

  ‘呜——呜——’

  撤军令下达了,撤军的号角声随之吹响,三万六千士兵瞬间兵败如山倒,他们争先恐后向东奔逃,兵器太沉重,随手扔掉,盔甲太沉重,边走边脱,连干粮袋也扔了,只揣着随身的一点细软财物,撒开腿没命地狂奔。

  但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不多时,两万五千骑兵如滔天洪水般席卷而来,实际上,姚锦率领大军早就来了,他们一直在等待幽州军渡河,渡到一半时再实施半渡而击。

  大将李锋率五千骑兵向东疾奔,在前方堵住逃亡之路。

  骑兵瞬间杀进了逃亡的敌军人群中,顿时杀得人头滚滚,尸横遍地,到处是哭喊声、哀嚎声和求饶声。

  姚锦见敌军大多丢盔弃甲,失去了战斗力,便下令道:“投降者不杀!”

  晋军骑兵在奔跑中大喊:“投降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奔逃中的幽州军士兵听见了喊声,成片成片地跪下,举手投降。

  奔跑在最前面的士兵见前面出现无数骑兵,拦截住了他们的逃跑之路,后面追兵将至,仓惶之下,纷纷跪地投降。

  河北岸的朱滔见自己的军队被敌军骑兵追杀,他心如刀绞,只得长叹一声,掉头率军北上,河面上都是空船,不可能再有士兵过来了。

  这一战,幽州军投降士兵高达三万以上,历时半个多月的冀州战役最终取得了辉煌大捷……

  郭宋率领五千骑兵抵达了幽州城下,六万大军则停驻在三十里外,他们没有携带辎重,但晋军在范阳县征了数百辆大车,源源不断将粮草运来幽州前线。

  郭宋身经百战,临战经验十分丰富,他知道自己没有携带帐篷辎重,很容易被敌军看出自己的战术是快速破城,这会让敌军猜到自己在城内有接应。

  所以他虚实结合,只率五千骑兵来查看幽州城情况,使敌军捉摸不透自己的意图。

  幽州城高大坚固,护城河宽达三十余丈,河内可以行船,一共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正对城门的水面上各自修建了一座石桥,在距离城门还有两丈处中断了,最后两丈是吊桥,被高高拉起来。

  行军司马陆展注视护城河良久笑道:“殿下,实际上护城河还是有漏洞的,这么宽的护城河,进攻方完全可以从水路进攻,大船不就成了现成的攻城梯?”

  郭宋淡淡道:“那是你把敌军想得太简单了,首先船只进入幽州就很艰难,当然,大军进攻,船只夹杂其中也是可行了,但你怎么知道对方没有对付船只的办法?我不用铁火雷,用几十罐火油就能把大船烧毁。”

  陆展不好意思道:“卑职没有考虑周全。”

  郭宋微微一笑,“有的办法是事到临头才能想到,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将来攻打洛阳说不定就会用到你说的办法。”

  说完,郭宋一催马,“我们去城北看一看!”

  他率领五千骑兵向城北绕道而去。

  城头上,上万幽州军将士注视着外面的敌军,卢金锁也在观望,只是他看得莫名其妙,对方只来了五千骑兵,没有任何辎重,他们来做什么?

  “军师,你觉得他们这是什么意图?”

  贾舒凝视片刻道:“他们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军队,他们大营应该在南面扎营,这只是来查看城防的情况的,他们要么是想围城打援,要么是想占领整个幽燕,不光是来对付我们那么简单。”

  第八百六十五章 计划取消

  张云在幽州城内已经呆了三天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幽州内勤军第三营校尉,有两个上司,一个中郎将卢昌,一个是郎将张勇。

  而他的下属是八百士兵,当然,这八百士兵只是名义上的卢氏庄丁,他们都是晋军精锐斥候装扮,真正的卢氏蓝衣军现在都在范阳县呢!

  这几天,张云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他们的任务是巡逻城内,维持秩序,八百士兵分为三班,昼夜不停。

  卢昌当然知道他们的底细,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至于郎将张勇,他们则通过幽州情报点把他老底查清了,张勇是幽州城本地人,从小就是一个痞子混混,嗜赌如命,把家当输干净后便投身军队,靠着他溜须拍马的本事,一步一步升为郎将。

  但他本性不改,最大的嗜好依旧是赌,赌得倾家荡产,连婆娘都娶不起,他依旧乐此不疲,不思悔改,赢了钱就去逛窑子,输了钱就四处借,也从未还过,名声比较臭,如果发现他长时间消失不见,那一定是聚赌去了。

  掌握了这一点,张云对这个张勇便有了应对之策。

  就在郭宋率军观察幽州城防之时,张云便知道,这是主公在给自己发信号了。

  他立刻召集四名旅帅商议。

  张云看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殿下在城外已经出现了,按照事先约定,今晚三更在北门行动,大家有什么想法?”

  一名旅帅沉吟道:“关键是我们不知道守城军口令,我们巡逻军口令不是一回事。”

  众人都有点头大,军师贾舒对他们十分防范,特地将口令分开,不让他们染指城门,而且晚上城门守军有千余人,还真不好办。

  其实口令不是问题,很容易问到,麻烦是现在防范严密,他们找不到机会。

  沉默片刻,旅帅肖源道:“能不能换到明天,明天晚上西城门当值正好是张勇,咱们约他赌博去,弄到他的令箭和口令,事情就好办了。”

  “你能肯定吗?”张云问道。

  肖源点点头,“我今天听他抱怨的,说自己白天要管巡逻,晚上还要去守城门,累得跟狗一样。”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张勇的声音,“老李在不在?”

  张云反应极快,连忙拎出一瓶酒,摆上五个酒杯,又将酒向空中一洒,使大帐酒气弥漫,自己身上也撒上一点。

  他指了指下面有几盘冷菜,众人连忙把菜端上来,斟满酒杯。

  张云已经迎了出去,只见不远处站着张勇,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张将军有事吗?”他走上前笑眯眯问道。

  他当然知道张勇找他做什么?

  张云现在化名为李云,家中有几百亩地,家境很不错,短短三天时间,张勇已经找他借了两次钱,每次都借两三贯,看得出,他压根就没打算还。

  张云现在是他的部下,借部下的钱是天经地义,就当是部下孝敬自己,张勇怎么可能还钱?

  张云刚走近,张勇鼻子很灵,他立刻在李云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便指着张云笑道:“昨天卢将军可是颁布了禁酒令哦!”

  “禁酒令好像不针对我们吧!”

  张勇想想也对,禁酒军只提幽州军,没有提这些民团士兵。

  “这倒也是,你们不是城防军,只是内勤军而已。”

  张云指指大帐笑道:“里面还有几个弟兄,将军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张勇探头看了一眼,见里面有四个旅帅,正围着小桌子喝酒,小桌上摆着一瓶酒和几碟下酒小菜。

  他知道进去就不好意思开口了,便连忙把张云拉到一边,低声道:“贤弟能不能再借我五贯钱?”

  张云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张勇又连忙道:“今晚我当值守城门,准备和一帮老弟兄赌钱,他们都会让我,我肯定能赢钱,到时一并还给贤弟。”

  张云一怔,不是明天当值守城吗?怎么又变成了今晚?

  他试探着问道:“我听卢将军说,将军是明天当值守城啊!所以我才安排将军今晚和我们一起巡逻。”

  “哎!计划改变了,上午晋军骑兵出现,老卢很紧张,加强了夜间防御,我调到今晚了,三更到五更,负责北门当值。”

  说到这,张勇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老弟先借我五贯钱。”

  张云挠挠头笑道:“不如这样,晚上将军带我一起去玩玩,我拿二十两银子,到时候我们一人一半。”

  张勇大喜,来了一个送钱的,他怎能不答应,他拍拍张云肩膀,“我们前半夜好好赌一把,后半夜再睡觉。”

  张勇走了,张云回帐道:“情况有变,张勇改成今晚后半夜守北城门,我们得尽快出城通知晋王殿下。”

  肖源起身道:“让卑职去吧!”

  张云知道肖源轻功和水性都非常了得,他去确实比较合适,只是他们该怎么出去呢?

  ……

  中午时分,送饭的队伍陆陆续续上城了,这是募集的民夫,两千人专门负责做饭送饭,西城门边的甬道上来一支送饭队伍,有七八人,扛着装满面饼的大箩,挑着汤桶和碗筐,数百名士兵纷纷上前取午饭,每人两张大饼,里面有肉馅,汤是骨头蛋汤。

  送饭的民夫靠着在城墙边等候,要等士兵们吃完饭后,他们才能收碗走人。

  这时,其中一名灰衣男子在民夫们的掩护下,轻轻翻过了城墙,借助挑饭的绳子滑下城去,无声无息地潜入水中。

  滑下城去之人正是肖源,这一队送饭之人却是晋卫府驻幽州情报点的人,幽州高升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他们也报名参加了民团,负责给城头士兵送饭,借助送饭的机会,把肖源送出了城。

  他们之所以选择西城,是因为西城外有很多民居和店铺,紧靠护城河,住户们都撤进城内,城外全部是空房子,肖源从那边上岸不容易被发现。

  一刻钟后,士兵们吃好了午饭,众人收拾碗下城了,守城将领发现他们少了一人,便随口问道:“你们还有一人呢?”

  “怕碗不够,让他回去拿碗了。”

  守城将领也没有放在心上,一挥手,便让他们走了……

  肖源在城南十里外遇到了晋军的巡哨斥候,被斥候带去见了主帅郭宋。

  郭宋听完了斥候禀报,眉头一皱道:“你们想通过控制这个张勇来实现目的,是不是太冒险了,难道卢金锁不会巡逻吗?发现守城不是张勇怎么办?”

  “启禀殿下,我们观察了几天,一般后半夜都没有人巡视,两更后都回去休息了。”

  郭宋摇摇头,“平时或许会这样,但今天晋军出现,卢金锁肯定会非常重视,你们自己也说了,加强夜间的守城兵力,你回去告诉张云,他的方案不完善,风险太大,需要修改。”

  “那殿下晋王还要攻城吗?”肖源鼓足勇气问道。

  郭宋摇摇头,“做事不能这样仓促,也不要总想着搞什么小聪明,不能总指望着利用别人,然后去凑别人的时间,告诉他,一切要靠自己,他的八百人我就不信夺不下一座城门?”

  “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道:“后天夜里三更正时,我在东门外等你们的信号。”

  “卑职记住了。”

  ……

  夜幕刚刚降临,肖源便从原路回去,借助夜色掩护,他没有被守城士兵发现,很轻松地进了城,回到大营。

  张云正在等着他呢,见他回来了,连忙问道:“情况怎么样?”

  肖源便将郭宋的训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云,张云呆了一下,心中着实惭愧,叹口气道:“主公说得对,我是有点弃本逐末了,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我把它搞得复杂化了,好吧!通知下去,今晚计划取消。”

  一名亲兵连忙出去通知了,这时,帐外又传来张勇的声音,“李老弟在吗?”

  张云取了十两银子出去,他把银子递给张勇,很无奈道:“不知怎么回事,家主知道了今晚的事情,把我叫去狠狠训斥一通,很抱歉,我不能和张将军去玩了。”

  张勇只要拿到银子就行,张云去不去也无妨,他捏紧银子,假惺惺安慰几句,便匆匆走了。

  ……

  第八百六十六章 完善装备

  张云不再有投机取巧的念头,他便认认真真地准备起来,幽州军只给他们每个士兵发一件头盔和皮甲,而兵器都是他们原本自带的家伙,只有一支长矛和一把横刀,再配一把贴身匕首,其他兵器就没有了,甚至连一副弓箭都没有。

  这些问题张云之前都忽略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准备不充分,令他汗颜不已,好在还有两天时间,他可以想想办法。

  张云找到了卢昌,卢昌虽然是他名义上的上司,但他实际上什么都不过问,除非张勇刻意刁难张云,那时他才会站出来,否则他基本上就保持沉默。

  卢昌听完张云的想法后,苦笑一声道:“这其实是朱滔的规定,所有的庄丁民团不能拥有远程兵器,包括弓箭和军弩,另外盾牌我们只是觉得用处不大,倒没有被禁止。”

  “现在还能搞得到吗?”张云问道。

  卢昌没有办法,他想了想道:“这件事必须得问一问家主,你跟我来吧!”

  卢昌带着张云来到了卢府,卢府是幽州城内仅次于朱滔王府的巨宅,占地超过百亩,战争期间,整个卢氏家族上千口人都住在里面。

  张云在后宅见到了卢景亮,卢景亮点点头道:“这些事情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在城外要装备弓弩和盾牌确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城内却不容易,朱滔对兵器一向管控得很严厉。”

  张云欠身道:“这其实也不是必须的,如果很麻烦就算了。”

  卢景亮沉思片刻,便写了一封短信,对张云道:“城内搞到兵器有两个途径,第一是通过买卖,你们打听一下,如果能买到,那由卢家出钱,如果买不到,那就去找信上这个人,他应该会帮忙。”

  说完,他把信递给了张云,张云接过信,见信皮上写着韩宗羽亲启,这个韩宗羽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他也没有多问,便起身告辞。

  卢昌将张云送出府门,旁边卢然对兄长卢景亮道:“这样做是不是风险太大?”

  卢景亮淡淡笑道:“郭宋在接见我时对我说,如果拿下幽燕,卢家居功至伟,你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吗?”

  卢然想了想道:“这是划了一条底线吗?”

  卢景亮点点头道:“前提就是拿下幽燕,卢家才可能像河东世家和关中世家一样,在长安有一席之地,其实晋王也是在赌。”

  “赌什么?”卢然不解地问道。

  “赌我们卢家的站队。”

  卢景亮缓缓道:“他这次杀来幽州,居然没有携带任何攻城辎重,就说明他是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卢家身上,如果我们卢家肯协助,他确实不需要辎重也能攻下幽州,但如果他攻不下幽州城,抱憾撤军,就说明卢家没有尽力,我们卢家以后在长安就休想再有地位。”

  “有这么严重吗?”

  卢景亮点点头,“这是事实,不冒风险,不付出代价,卢家怎么可能得到地位?”

  卢然叹口气,“就怕到时城内爆发战争,我们卢家难以幸免。”

  “这个问题不用担心,我和张云说过了,他负责保卫卢家的安全。”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卢景亮轻轻叹了口气道:“卢家从不选边站队,这是第一次,希望我没有选错!”

  ……

  张云找到了晋卫府在幽州的情报点,幽州的情报点也是高升客栈,这其实有点不妥,只要一个地方的情报点被查获,其他各地的高升客栈都会被怀疑。

  这一点晋卫府也意识到了,并开始改变,比如洛阳、成都和扬州的情报点就脱离了高升客栈。

  但幽州没有变,还是在高升客栈内。

  高升客栈的掌柜叫邹沛,幽州本地人,带着八个手下,包括一家客栈和一家酒馆。

  客栈和酒馆都已经关门歇业,张云在客栈内找到了邹沛。

  “现在黑市还能买到弓箭和军弩吗?”张云开口便问道。

  邹沛笑道:“军弩不可能,朱滔对军弩和铠甲一直严打,弓箭或许可以搞到,但也要看量,看你要多少,如果几十件或者百件,我觉得问题不大,如果要八百件,那就肯定不可能了,我年初专门就此事调查过,幽州刀剑最容易搞到,最难就是弓箭和军弩。”

  “那盾牌呢?”张云继续问道。

  邹沛还是摇摇头,“盾牌属于冷僻货,没人买也没有人卖。”

  张云无奈,只得取出信问道:“这个韩宗羽是什么人?”

  张云找到了晋卫府在幽州的情报点,幽州的情报点也是高升客栈,这其实有点不妥,只要一个地方的情报点被查获,其他各地的高升客栈都会被怀疑。

  这一点晋卫府也意识到了,并开始改变,比如洛阳、成都和扬州的情报点就脱离了高升客栈。

  但幽州没有变,还是在高升客栈内。

  高升客栈的掌柜叫邹沛,幽州本地人,带着八个手下,包括一家客栈和一家酒馆。

  客栈和酒馆都已经关门歇业,张云在客栈内找到了邹沛。

  “现在黑市还能买到弓箭和军弩吗?”张云开口便问道。

  邹沛笑道:“军弩不可能,朱滔对军弩和铠甲一直严打,弓箭或许可以搞到,但也要看量,看你要多少,如果几十件或者百件,我觉得问题不大,如果要八百件,那就肯定不可能了,我年初专门就此事调查过,幽州刀剑最容易搞到,最难就是弓箭和军弩。”

  “那盾牌呢?”张云继续问道。

  邹沛还是摇摇头,“盾牌属于冷僻货,没人买也没有人卖。”

  张云无奈,只得取出信问道:“这个韩宗羽是什么人?”

  邹沛眉毛一挑,惊讶道:“卢家居然把压箱宝贝拿出来了,韩宗羽是燕王府司马,主管幽燕地区钱财物资,相当于长安张谦逸那个职务,他是卢家的女婿,原本是太常少卿,泾源兵变后回幽州,被朱滔聘为燕王府司马。”

  张云对韩宗羽的官职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自己能否搞到想要的兵器。

  “他能搞到军弩吗?”眉毛一挑,惊讶道:“卢家居然把压箱宝贝拿出来了,韩宗羽是燕王府司马,主管幽燕地区钱财物资,相当于长安张谦逸那个职务,他是卢景亮的女婿,原本是太常少卿,泾源兵变后回幽州,被朱滔聘为燕王府司马。”

  张云对韩宗羽的官职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自己能否搞到想要的兵器。

  “他能搞到军弩吗?”

  “坦率说,我也不知道。”

  邹沛苦笑一声道:“此人虽然主管物资,也包括军资,但听说贾舒在夺他的权,用作战调用的名义,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物资,就不知道他还能剩下多少权力?”

  张云默默点头,无论如何,他都要去找一下这个韩宗羽。

  张云没有和卢昌一起去,而是单独去见韩宗羽。

  韩宗羽年约五十岁,容颜清瘦,皮肤白皙,看起来十分儒雅,他妻子是卢景亮的妹妹,他虽然是卢家女婿,却和当时权臣卢杞关系恶劣,几次受到卢杞的打压,最终只做到太常少卿。

  韩宗羽看完了家主写给他的信,虽然信中没有提及张云的身份,只是希望他尽量帮助张云。

  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身份非常寻常,按理,应该是卢昌来找自己,几时轮得到领军校尉,而且他记得很清楚卢家蓝衣军的领军校尉叫做李卫,他见过两次,绝不是眼前这个李云。

  韩宗羽心里明了,他不露声色问道:“你需要多少兵器?”

  张云把一张清单递给他,韩宗羽看了看清单,军弩八百副,弩箭八百壶,盾牌八百张。

  他点点头道:“这个要求不算过份,现在军资仓库掌握在贾舒手中,我已经无法插手,但我记得军器坊有一批送去维修的旧兵器,里面就有军弩和盾牌,弩箭包括在军弩中,不用单独申请,这些兵器已经修好了,但还没有移交给军资仓库,我只能借给你,理由用来试验修复效果,按照规定,最多不能超过三天。”

  “三天足够了!”张云连忙躬身道。

  “好吧!你随我来。”

  韩宗羽带着张云来到了幽州军器坊,这里是幽州打造兵器之处,贾舒虽然把军资仓库权力夺走,但军器坊他暂时还看不上,他目前的目标是钱粮仓库,所以军器坊还继续归韩宗羽掌管。

  一名管事带着他们来到后面仓库,打开仓库门,里面是一排排木架子,上面摆满了修复好的各种兵器,盾牌也有两三千块,盾牌如果被射穿一个洞,基本上就作废了,但如果是把柄脱离,或者包边脱落,这些就可以修理。

  张云拾起一支军弩,用力拉开,发射,十分顺畅,修理得不错。

  韩宗羽笑道:“他们借用三天,试一试修复效果,三天后如果修复效果不错,就可以转交给了军资库了。”

  管事笑道:“没问题,这位将军办一下借用手续便可,但要记住,大后天中午之前还回来。”

  张云最终解决了兵器不足问题,他们每人装备了一副军弩和一面盾牌,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八百勇士

  大帐内,张云和四名旅帅在考虑最后的方案。

  幽州军夜间防御很严密,每个城门的一千士兵都不会休息,上半夜一千人,下半夜一千人,交接时间正好也是三更正。

  一名旅帅起身道:“卑职得到可靠的消息,小军营内的五千士兵夜晚都是和甲而睡,兵器就在身边,如果发生紧急情况他们立刻就会杀出来,据说这些都是军师贾舒的安排。”

  “这个狗头军师,一肚子坏水!”旁边肖源忍不住骂道。

  张云摆了摆手,“幽州军在防御方面从来都不大意,晋王殿下也说,我们不能指望对方犯错误而获得胜利。”

  旅帅王陇道:“我们八百精锐,对付守城的一千人应该问题不大。”

  “战胜对方一千守门军当然没有问题,关键是时间,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打开城门,当我们击败城门军,对方的五千军队也该杀到了。

  所以我们最佳的办法时,趁敌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先开启城门,放下吊桥,然后为了保卫城门和敌军激战,坚持我们的军队杀进城为止,大家想想有什么办法?”

  “将军,交接时间也在三更正,我觉得可以利用。”一名旅帅率先想到了一个办法。

  “但交接不是那么容易,要验军牌、令箭和交接牌,我们一样都没有。”

  肖源笑道:“如果只要这三样的话,我倒有个办法。”

  ……

  入夜,八百士兵和平常一样分成四个队在幽州城内巡逻,他们从昨天改为夜间巡逻,白天巡逻事情比较多,但晚上可以睡好觉,而夜间巡逻虽然很轻松,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但也很困倦。

  在幽州军的军营大门口,张勇匆匆走了出来。

  “老李,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勇是兼任卢家民团副将,也就是挂个名,他实际职务是幽州军第十七营郎将,手下有一千士兵,他有自己的独立军牌和令箭。

  张云上前低声说了两句,张勇眼睛一亮,“当真?”

  “当然是真的,要是我有你的军牌和令箭,这钱我自己赚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取!”

  张勇转身向大营内奔去。

  张云告诉他,有个富豪过五十寿辰,穿上了大将军的盔甲,但还缺少军牌令箭,愿出百两银子借用一夜。

  虽然这个借口并不是很高明,也有漏洞,比如现在这个局势是不可能有人过寿辰的,还有过寿穿上大将军的盔甲,听起来更加荒谬。

  但对欠下累累赌债,想钱想得快发疯的张勇而言,能得到百两银子,就算让他去青楼接客,他也愿意,何况是出借区区的军牌和令箭,尽管严重违反军令,但反正只是一晚,自己也在场,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张云之所以要张勇的军牌和令箭,主要是他们不能用卢家民团的身份出击,一旦被卢金锁得知,对卢家将是灭顶之灾,冒充张勇军队可以拖延时间,等卢金锁查到真相,时间也来不及了。

  不多时,张勇拿着军牌和令箭兴冲冲出来,“老李,现在就去吗?”

  张云指指旁边的马车,“这是罗府马车,上车吧!那位‘大将军’在等着呢。”

  张勇见马车华丽,气派不凡,心中更加期待,便兴冲冲坐了进去,刚坐上马车,只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车夫一甩长鞭,马车启动,向城内驶去……

  时间过了三更,四支巡逻队都渐渐集中到北城门。

  郭宋下达的指令是三更正,也就是三更两刻,他们还有时间,但此时,郭宋率领六万大军已经抵达幽州北城外,距离城门不足三里,他们潜伏在一片树林中,等待着城头上的信号。

  幽州北城门目前有一千士兵把守,正好也是三更正交接,士兵们在城头上引颈盼望,这时,大街上奔来一支军队,手执长矛,后背盾牌和弩箭。

  “口令!”有士兵高声问道。

  “五月燕山!”张云高声回答。

  口令不难得知,他们夜间巡逻,随便问一个守城士兵就知道了。

  守城郎将快步走上来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

  “十七营的!”

  郎将一怔,“不是第八营交接吗?”

  “第八营去东城了,卢老大刚刚换的。”

  “他娘的,居然不给我说一声,你们的张赌王呢?又去哪里赌了?”

  张云苦笑一声,“卑职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命令卑职替他交接一下。”

  郎将验了军牌、令箭以及当值令牌,这里面军牌和令箭都是真的,当值令牌却是假的。

  郎将没有丝毫怀疑,两人签交接单,一挥手,“撤了!”

  一千名困倦不堪的士兵纷纷撤退,回军营睡觉去了。

  张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轻易得手,他率领士兵刚冲上城头,忽然远处有人大喊:“搞错了!不是你们。”

  张云一回头,只见黑暗中,黑压压的士兵从远处奔来,大约两千人左右,奔在前面的正是第八营的士兵,他们在路上正好遇到了撤回军营的士兵。

  双方郎将都意识到,一定是第十七营弄错了,这种错误属于严重错误,追究下来甚至会掉脑袋,刚才郎将吓得连忙率军赶回来,他必须重新办理交接。

  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了,张云当即令道:“弩箭射击!”

  八百名士兵一起举弩疾射,密集的弩矢射向奔来的第八营士兵。

  第八营郎将姓吴,他一眼看见城头士兵都举弩对准他们,他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十七营疯了吗?

  不等他反应过来,密集的弩矢呼啸射来,士兵们措手不及,奔在前面的数十人中箭,吴郎将也被弩矢一箭射中了肩膀,大叫一声,险些翻身落马。

  这一箭也让吴郎将反应过来,“他娘的,张勇造反了!”

  他立刻令人去通知主帅,他自己大喊道:“杀上去,不要让他们开城!”

  张云也同时命令士兵,“开城,放吊桥!”

  城门吱吱嘎嘎开启,巨大的吊桥也开始缓缓放下,有士兵点燃了三根火把,开始挥动起来。

  就在这时,副将刘昌淦也率领一千士兵从东城墙过来,他是负责下半夜巡查,正好过来检查交接。

  刘昌淦忽然发现吊桥在下放,有火把在城头上挥动,他也大吃一惊,连忙喝令道:“杀上去!”

  他率领一千士兵从东面杀来,张云见形势危急,便喝令道:“肖旅帅,你率两百弟兄顶住对方!”

  “第三旅跟我来!”

  肖源率领两百士兵手执长矛大盾迎了上去,两百人列成三道人墙,无数根长矛集攒在一起,密集地指向敌军,一千士兵迅速杀到了,双方用长矛互刺对方,激烈地交战在一起。

  六百弩箭压制不住蜂拥杀上来的幽州士兵,张云当机立断,他留下一百士兵守住城头的吊桥和城门枢纽,他自己则率五百士兵杀下城去,在城门前方排下军阵,和冲杀上来的两千敌军激战在一起。

  城外的郭宋也看见了城头上的火把,他当即下令道:“骑兵先行,杀进城去!”

  裴信一催战马,他一马当先,和杨玄英一起,率领一万五千骑兵向城内疾奔,护城河上有一条长达二十余丈的石桥,石桥只容两名骑兵并行。

  训练有素的骑兵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直线,三里的距离转瞬即到,裴信纵马一跃跳上石桥,挥舞大刀杀向城门,紧随其后是杨玄英,他手提蟠龙金枪,纵马如飞,紧紧跟随着裴信。

  这时,卢金锁已得到消息,第十七营张勇造反,率军开启了城门和吊桥,卢金锁大怒,立刻率领军衙旁边小军营的五千士兵杀了出来。

  第八百六十八章 攻占幽州

  卢金锁率军冲到大街上,军师贾舒也赶到了,“将军,出了什么事?”

  卢金锁怒不可遏道:“他娘的,十七营张勇造反,那个赌鬼疯了,我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贾舒一怔,他连忙道:“不对啊!我刚从军营巡视回来,十七营的弟兄都在大营内,就张勇不在。”

  卢金锁也不由愣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吩咐一名校尉道:“你去调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冒充十七营?”

  贾舒犹豫一下道:“将军,会不会是卢家,张勇也兼任卢家民团副将。”

  卢金锁脸一沉道:“军师这种事情没有证据,最好不要随便怀疑,再说对方有军弩,而民团没有装备军弩,除非是军师发放给了他们。”

  “我当然不会,这样吧!将军去夺取城门,我来负责调查此事。”

  贾舒调转码头向民团大营奔去,他一直认定卢家有通敌之嫌,只是找不到证据,若这次证据坐实,他一定会好好收拾卢家。

  很多年前他还只有十六岁时,别人介绍他进卢氏家学读书,但只读了三个月,他便因为偷了同窗的两贯钱而被卢氏家学除名并赶出学堂。

  这笔旧账他一直铭记在心,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狠狠收拾卢家。

  现在机会来了,他岂能放过。

  ……

  北城门这时杀得异常激烈,张云率领五百士兵和两千士兵杀得难解难分,双方伤亡惨重,但张云军队却始终没有后退一步,死死守住了北城门。

  城头上,敌军的援军又从西面杀来,留守城楼的一百士兵冲上去顶住,坚决不让敌军前进一步。

  “大帅来了!”

  有人大喊,只见火光中,卢金锁率领五千士兵杀来了,同时有幽州士兵从巷子内奔出,顺着甬道上城了,形势变得十分危急,张云回头大喊,“毁掉绞盘!”

  城头上,几名士兵挥斧劈砍,将控制城门的绞盘和控制吊桥的绞盘悉数劈烂,两名士兵连劈十几斧,将两根吊桥的铁链劈断了。

  数十名敌军从甬道上杀上来,将正在破坏绞盘的士兵刺倒,一名士兵拼着最后一口气,拾起两根铁链狂奔几步,一跃跳进了护城河,把两根铁链也带了下去,吊桥彻底损毁,连人工拉起来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城门也关闭不了,下面大门处早已被晋军士兵用铁棍卡死了。

  幽州军攻势如潮,张云的士兵节节败退,但转机就在最危险时到来。

  ‘呜——’

  嘹亮的号角声在城门处骤然吹响,裴信和杨玄英率领骑兵杀了进来,他们俨如一把利剑,直向敌军杀去。

  一万骑兵如洪流一般从城门外滚滚杀入,张云已率军闪到一旁,杀进来的晋军骑兵越来越多,整个大街成为了战场。

  城头上张云的士兵也撤了下来,城头已经控制不了吊桥和城门,他们就没有必要和敌军死战,步兵也开始杀进了城内,他们在大将周凤翔的率领下,向城头杀去。

  但张云的手下还是阵亡了一百余人,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一挥手道:“我们走!”

  张云率领六百多名手下转进一条巷子,赶往卢府,他答应过卢景亮,他会及时赶回来护卫卢府。

  军师贾舒率领千余名士兵包围了卢府,他在民团大营内没有找到卢军蓝衣军,虽然卢家蓝衣军有可能还在外面当值未归,但贾舒却认定就是卢家的蓝衣军袭击了北城。

  他甚至怀疑卢家庄丁已经被调换,进城的很可能是晋军,只有他们才有那么大的本事袭击北城。

  “我给撞开大门!”

  数十名士兵正抱着一根大木头狠狠撞击卢府大门,里面则有数十名家丁拼命顶住大门。

  “咚——”撞木狠狠撞在大门上,大门剧烈晃了几下。

  贾舒恶狠狠道:“再来!”

  数十名士兵抱着撞木后退,他们刚要冲击,就在这时,黑暗中百余支弩箭密集射来,大门处的幽州军士兵纷纷中箭,就连贾舒后背也连中两箭,惨叫一声,一头栽倒。

  张云率领手下杀了出来,剩下的士兵吓得调头便逃,围墙外面的士兵也纷纷逃走。

  张云走上前,一脚踏在贾舒的背上,贾舒被射中要害,身受重伤,他慢慢转过头,看清了张云,眼中闪过一抹恨色,声音低微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张云冷冷道:“晋军车骑将军张云,听说过吗?”

  “果然是……我好恨!”

  贾舒连吐几口血,一口气没有接上来,就此断了气。

  大门缓缓开启,身穿盔甲,手提大枪的卢昌站在门口,他一眼看见张云,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回头高声道:“家主说得没错,他们果然杀回来了。”

  卢景亮连忙走出来问道:“张将军,晋王殿下呢?”

  “他已经杀进城了,外面局势太乱,你们都进屋吧!我会率军队护住你们。”

  ……

  鉴于幽州军的强悍和幽州百姓对幽州军的支持,为了避免陷入巷战,郭宋采取了疏堵结合的策略,他封堵了北门和西门,却放开了东门和南门。

  当郭宋在三千骑兵簇拥下进入北城门时,数万大军三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卢金锁胆寒了,对方竟然是晋王郭宋,刘昌淦率数百士兵飞奔而来,大喊道:“将军,东城门安全,速速撤军吧!”

  没有了贾舒出谋划策,卢金锁也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他大喊道:“传令全军,从东门撤退!”

  他当即率领数千军队向东城门撤去。

  这也是卢金锁的一贯风格,形势不利,走为上策,他在赵州发现敌军还有一万骑兵时,立刻西撤,逃回了幽州。

  城内的幽州军迅速向东城门集结撤退,郭宋也没有下令阻拦,待敌军全部撤出幽州城,他才对裴信令道:“不投降者,斩尽杀绝!”

  “遵令!”

  裴信和杨玄英率领一万骑兵冲出东门,追杀敌军去了。

  郭宋随即下令全城实行戒严,任何人不得擅出家门,由两万军队在城内巡逻,肃清城内潜伏的危险。

  军队随即接管了军营、仓库、官衙和王府。

  天渐渐亮了,幽州城内一片寂静,北面的仓库区,士兵们却异常忙碌,清点物资,搬运货物。

  郭宋在燕王府司马韩宗羽的陪同下,来到了著名的幽州仓。

  幽州是大唐最大的黄金白银库存之地,安禄山和史思明在攻下洛阳和长安后,彻底洗掠了朝廷左藏库、内库和以及无数豪门权贵的私人金库,将难以计数的财富运回幽州。

  为养军队,大部分铜钱都已经消耗殆尽,黄金白银也消耗了不少,但库存的黄金和白银依旧相当可观,以至于后来李怀仙专门修建了一座仓库来存放它们,这座仓库便被称为幽州仓,里面有大唐最多的白银、黄金储藏量。

  三道巨大的库房大门吱嘎嘎拉开了,无数的大木箱子呈现在郭宋眼前,层层叠叠摆放得像小山一般,足有数千个之多,这些大木箱长宽高都在四尺左右,钉得非常严密,上面编有号码。

  “这个号码是什么意思?”郭宋踢了踢靠墙边的一口大箱子。

  一名仓库老管事恭恭敬敬道:“启禀殿下,编号中的财甲代表黄金,财乙代表白银,财丙代表黄铜或者白铜,如果是宝甲代表宝石,宝乙代表玉石,宝丙代表其他宝物,比如珍珠、玳瑁、珊瑚之类。”

  “所有六大类都集中在这里?”郭宋眉头一皱问道。

  老管事连忙摇头,“这里只有黄金和白银,铜在隔壁仓库,宝石和美玉在小仓库,燕王每个月都要来视察,有时会亲自抽取部分清点,他非常看重这三个仓库,他说等他儿子登基之时,三大仓库所有财富都要运去洛阳。”

  “他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郭宋笑了笑,见旁边箱子上写着‘财乙一百二十五号’,估计是白银,他便对身边的亲兵道:“把这只箱子撬开!”

  第八百六十九章 安稳民心

  几名亲兵上前,奋力将箱盖撬开,里面铺着一层稻草,上面是一块块码放整齐的大银锭,时间久远,表面都已发黑了。

  郭宋随手拾起一块,足有两三斤重,后面有铭文:‘少府寺梁平监制。’

  旁边韩宗羽道:“这个梁平是开元年间少府寺驻鄱州的银矿矿监,也就是这批白银是开元年间铸造。”

  郭宋对白银来源兴趣不大,他更关心战利品有多少,他问道:“仓库内黄金和白银各有多少?”

  “启禀殿下,黄金大概有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有一千万两。”

  “有这么多吗?”郭宋着实吃了一惊。

  “确实有这么多,当年朝廷两京的左藏库、内库和各大的权贵金库基本上都被搬到幽州来了,现在只有当年的三成左右,当年被称为金山、银山、财宝山,那个才叫壮观,据说几十里外都能看见金光闪闪。”

  “那个太夸张了!”

  幽州库中的金银储藏量着实令郭宋深感满意,他不再细看,便令道:“封闭府库,等随后处理!”

  从库房中出来,郭宋问韩宗羽道:“我记得朱滔有三个儿子,没错吧!”

  韩宗羽点点头,“没错,朱滔长子朱灵封蓟国公,原本长驻幽州,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跟随朱滔南下信都,次子朱遂在洛阳为太子,三子朱邺封辽国公,目前在营州,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外戚。”

  “朱滔的外戚也在幽州城内?”

  “都在,如果殿下敢想揪出他们,卑职那边有详细的名册和府宅分布图。”

  郭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样子韩司马对这些外戚有点怨念啊!”

  韩宗羽冷笑一声,“平时作恶多端,也该到他们报应之时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估计朱滔还会反扑,但反扑也是自取灭亡,我需要让幽州稳定下来,就烦请韩司马出任幽州刺史,尽快替我稳定局势。”

  韩宗羽大喜,他也不推迟,躬身行礼道:“愿为殿下效力!”

  ……

  中午时分,裴信传来战果,他们追杀逃亡的敌军近五十里,斩杀三千余人,俘虏近七千人,卢金锁带着不足千人逃往平州方向。

  此时,城内的顽抗敌军也彻底清除,郭宋下令取消戒严,百姓得以出门买米买菜,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晋军随即抄没了三十二家朱滔外戚府宅,得钱百万贯,金银数十万两,还有无数绫罗绸缎和珠宝细软,其中四十余名罪大恶极的外戚子弟公开处斩,所霸占的妇女以及田产房宅都还给原主。

  这一招效果不错,很多外戚子弟仗着朱滔的权势,在幽州城内欺男霸女,侵占田宅,无恶不作,民愤极大,郭宋拿他们开刀,公开处斩,使得满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韩宗羽又劝郭宋取消不得人心的架间税、茶酒税和高额盐税,郭宋随即贴出安民布告,宣布取消架间税和茶酒税,盐价等同于长安,从每斗五百五十文降为每斗一百四十文,并免幽燕地区户税和田税三年。

  一连串的善意释放取得了很大效果,向来对唐朝比较排斥的幽州百姓渐渐认可了郭宋,虽然郭宋来自长安,但他并不代表朝廷,而是新兴的晋王势力。

  次日下午,郭宋开始逐一拜访幽州名望很高的几大家族,首先便是卢氏家族。

  卢景亮亲自率领数十名族人在大门前迎接晋王殿下到来。

  “欢迎晋王殿下驾临卢府,殿下到来令卢府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郭宋微微笑道:“家主不必这些客气,听说昨晚贵府也遭遇险情?”

  “是贾舒想趁乱挟私报复,多亏张云将军及时赶到,使卢府避免了一场浩劫,卢府上下对张将军都感激万分。”

  “这是他应该做的,他是贵府的蓝衣军嘛!”

  郭宋笑着安抚卢景亮几句,卢景亮介绍重要的族人给郭宋认识。

  郭宋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中庭大堂。

  郭宋和卢景亮分宾主落座,两边陪坐着卢氏的重要人物。

  郭宋指了指陪同他一同前来的韩宗羽笑道:“现在韩使君我已正式任命他为幽州刺史,蓟县县令也暂时由县丞卢翰出任,希望城内局势能尽快安稳下来。”

  卢景亮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殿下对卢家的关照,卢家一定会配合殿下,使幽燕尽快稳定下来。”

  卢景亮当然不是指治安稳定和局势稳定,而是指人心向背,卢家门生子弟遍布幽燕,基本上都是精英阶层,卢家确实有这个实力让幽燕地区人心思定,接受长安的统治。

  “多谢卢家主,不知卢家主对稳定幽州城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卢景亮微微欠身道:“唯一的建议就是希望殿下能宽容幽州百官,他们虽然之前是为朱滔效力,但他们绝大多数只是为了一份俸禄养家糊口,并非是贾舒那样的铁杆走狗,如果殿下能继续用他们,相信他们也一定会兢兢业业为殿下效力。”

  郭宋点点头,“我从来不会为难底层的官员,事实上,我对幽燕地区也比较了解,我们在幽州设立情报点也有七八年了,不光是收集军事情报,对民生、官场以及其他各方面都有收集,我知道有几个州的主官都跟随朱氏兄弟多年,对朱家比较忠心,他们我不会再用,如果没有什么罪大恶极,我也会礼送他们去洛阳。

  至于中低层官员,也是一句话,只要没有严重罪行,我都会暂时继续任用,不会追究他们和朱滔是什么关系,但我会在意他们的名声和能力,我不会容忍碌碌无为的官员继续出任要职,也不会容忍贪赃枉法官员,这一点希望家主能理解。”

  郭宋并没有迎合卢景亮的建议,而是一分为二,不会追究他们和朱滔的关系,但会考察他们的名声和能力,对于确实忠于朱滔的官员,他也会毫不含糊罢职调查,如果没有罪行,就礼送出境。

  卢景亮点点头,“这是肯定的,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官员,哪一个朝代都不会容忍,我们都会极力支持殿下。”

  郭宋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道:“我知道家主原本有机会提升户部侍郎,但因为得罪了阉党而被打压,不知家主有没有兴趣去长安任职?”

  郭宋这句话顿时让大堂上轻微地躁动起来。

  卢景亮心中有点为难,他才五十余岁,至少还有十年的仕途,就这样在家族中枯坐至老,他也不甘心,可他是卢氏家主啊!如果不能进参事堂,那会被人耻笑的。

  郭宋看出了他的纠结,又笑道:“以卢家主的资历,做一个司郎当然是屈才了,我想聘家主为资政,对重大政务有参与权,不知家主意下如何?”

  卢景亮顿时一颗心放下了,资政当然可以,连老相国李泌都是资政,自己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呵呵笑道:“如果殿下不嫌老夫愚钝,我很愿意为殿下排忧解难。”

  又闲聊几句,郭宋便告辞了,卢景亮带着族人把郭宋送出府门,望着他和韩宗羽骑马离去。

  卢然连忙问道:“兄长真要去长安?”

  卢景亮点点头,“你们不要以为现在还是唐朝,已经不是了,我卢家能不能在这个新的朝代中获得一席之地,关键就在我去长安这几年了。”

  第八百七十章 幽燕收官

  朱滔在滹沱河被晋军半渡而击后,一路仓惶北上,两天后,军队过了拒马河,进入了幽州地界,朱滔心中惊惶稍安,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他便下令军队就地驻营休息。

  朱滔同时又令长子朱灵去五十里外的会昌县寻找一些粮食。

  朱滔出征,一般都是由长子留守幽州,但这一次他带长子出征,主要因为这场战役是朱氏统一河北的战争,朱滔希望在这次战役中,长子正式成为自己的世子,为成为将来的河北之主奠定基础。

  怎奈实力不济,被晋军打得大败。

  其实朱滔并不是很在意几万军队的损失,军队数量可以慢慢恢复,幽州有的是金银,朱滔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朱滔更担心幽州城,他一路赶回来,却没有得到一点消息,着实令他心中万分忐忑。

  他希望幽州安然无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李万全军队已经全军覆灭,幽州怎么还可能安然无恙?

  亥时不到,长子朱灵回来了,他和会昌县令带回来一百多车粮食和几百头肥猪,另外还带回来一个让朱滔震惊无比的消息,晋王郭宋亲自率领六七万大军杀向幽州城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朱滔颤抖着声音问道。

  会昌县县令战战兢兢道:“卑职是三天前听一个从范阳县过来的商人说的,他从范阳县过来花了两天时间,应该是五天前的事情。”

  从范阳县到幽州城大概要走一天时间,那郭宋大军至少在四天前就已经兵临幽州城下了。

  一时间,朱滔心急如焚,在大帐内来回打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军师李伯常劝道:“王爷之前已经派探子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卑职觉得幽州城高大坚固,护城河宽阔,就连一般的云梯攻城梯都没办法靠近,城池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王爷不要太担心了。”

  朱滔叹息道:“你不知道铁火雷的厉害,当年我进攻太原,遭遇了铁火雷爆炸,声如巨雷,城墙炸为齑粉,他们只要划一艘小船,运一颗铁火雷过去,就可以把城门炸开了,我真的怀疑幽州城已经陷落。”

  “王爷不要胡思乱想,还是等确切消息吧!”

  朱滔无奈,只得吩咐手下杀猪煮饭,好好犒劳士兵。

  ……

  三更时分,正在睡熟中李伯常被士兵叫醒了,他迷迷糊糊问道:“什么事情?”

  “王爷请军师过去,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

  李伯常一惊,睡意全无,连忙穿上鞋问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知道,王爷亲兵只是说,探子回来了。”

  李伯常立刻猜到了,一定是幽州之事。

  他三两下穿上鞋,披上一件外裳便匆匆赶去朱滔的大帐,一进大帐,只见朱滔像条死鱼一样瘫倒在软榻上,整个人都仿佛痴呆了。

  他长子朱灵带着哭腔道:“军师,幽州城那边传来确切消息,前天晚上,幽州城已经被郭宋率军攻克了,卢金锁率残军向东撤退。”

  “消息来源可靠吗?”李伯常又问道。

  朱灵点点头,“我们探子遇到了卢金锁手下的一名郎将和十几名逃兵,听说是郎将张勇背叛,半夜开城放敌军入城。”

  消息应该是可靠的,李伯常看了一眼朱滔,“王爷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朱滔顿时放声痛哭,“我的基业啊!二十年的心血啊!统统完蛋了。”

  李伯常上前劝道:“王爷,事已至此,确实也没有办法了,只要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将来没有机会杀回来,王爷,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郭宋不会放过我们,再不走就要全军覆灭了。”

  “走?”

  朱滔擦去眼泪问道:“现在我还能去哪里?”

  “王爷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掉头南下,渡黄河去投靠洛阳天子,第二个选择是去辽东,小王爷还在那里呢!”

  “如果南下,田悦能放过我吗?”

  李伯常摇摇头,“我估计可能性不大。”

  朱滔跳起来大喊道:“那就去辽东!”

  当天晚上,一万六千燕军饱餐一顿后便出发了,他们不敢去幽州城,而是向东面平州方向急行军而去。

  三天后,朱滔军队抵达卢龙城,卢金锁哭着出来迎接,平州就是今天的唐山以东,这里驻扎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加上卢金锁的一千余残军,共有四千余人,大军汇合后,使朱滔的军队达到了两万人。

  就在这时,探子传来消息,晋王郭宋亲率五万大军正向平州方向杀来。

  朱滔大惊失色,他不敢再停留在平州,急率两万军队向辽东营州撤去,并令卢金锁率五千军队守住榆关。

  一天后,郭宋率领五万大军抵达了平州。

  平州人口不多,由于这里是通往辽东的咽喉之地,从隋朝时代开始,这里便修建了大量军事设施,另外,这里还是幽燕地区最大的铁矿所在地,燕军的生铁都是由这里供应。

  此时平州已经没有朱滔的军队,郭宋率领大军抵达卢龙县,刺史张建、长史司马麟以及县令、县丞等一班官员都出城向晋军投降。

  郭宋没有为难他们,好言安抚,令他们继续出任本职,他随即下令大军在城外驻扎,自己率领三千士兵进了卢龙县。

  卢龙县也是一座坚固的大城,城内人口只有三万余人,基本上都集中在南面,而城池北部都是仓库、军营等军事设施,光大型军营就有两座,每座军营至少能驻扎三万人,军营内修建了密密麻麻的营房。

  看得出朱滔军队撤走很仓促,军营内一片狼藉,军营小仓库内还有不少遗留的兵器粮草。

  郭宋对军营兴趣不大,他随即来到了仓库。

  “仓库内还有多少粮草?”郭宋问道。

  刺史张建连忙道:“回禀殿下,粮草不多,原本有十万石粮食和八万担草料,但朱滔撤走时带走了大半,现在只剩下两万石粮食和三万担草料?”

  郭宋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他一共才两万军队,这么多粮草他怎么携带?”

  “殿下有所不知,朱滔是用船运走北上的,用二十艘三千石的货船满载而走。”

  “平州还有船?”郭宋惊讶了。

  “原本是没有的,但朱泚从扬州运来不少钱粮物资,二十艘三千石的海船就被燕王扣住了,在濡河口修建了码头,船只就停在那里。”

  “现在呢?”郭宋追问道。

  张建摇摇头,“只剩下一些渔船,货船都去辽东了,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仓库还有生铁吗?”

  “生铁之前就被运去了辽东,现在矿山停产,矿工都各自回家了,仓库里只剩下五十万斤粗铜,准备送去幽州铸钱。”

  “那仓库里还有什么?”

  张建想了想道:“还有盐,幽燕地区最大的盐场也在平州,在南面沿海,有二十万亩盐田,濡河河口码头那边还有十几座盐仓库,据说有海盐几十万石,卑职也是听说,具体不归我们管辖。”

  郭宋忽然意识到,他们还是有点被动,对方居然能从海路过来,而自己却无法从海路过去。

  ……

  在平卢县郭宋只呆了一天,次日一早,他率领一万骑兵前往榆关巡视。

  榆关便是辽西走廊入口,北倚燕山,东临大海,是一座用大青石修建的关城,扼断了北上辽东之路,榆关修建在半山腰上,地势较高,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不过郭宋暂时还没有北上辽东的打算,辽东局势非常复杂,不光是朱滔两万残军那么简单。

  辽东还涉及到契丹、奚、新罗和渤海国四大势力,尤其是契丹和新罗,契丹已经开始崛起,渐渐控制了奚人,它是朱滔最大的支持者。

  还有就是新罗,唐朝势力在安史之乱爆发不久就被新罗逐出朝鲜半岛,虽然大同江以北名义上依旧是唐朝领土,但实际上已经被高句丽人和新罗人控制,只不过高句丽人没有复国罢了。

  渤海国的实力也很强大,它配合高句丽人牵制住契丹人的野心。

  朱滔这次率两万军队北上辽东,无疑将成为一条搅动辽东局势的鲶鱼,尤其和高句丽人的残余势力和契丹人矛盾极深,利益冲突不断,朱滔的辽东地盘和高句丽人也有利益冲突,朱滔背靠契丹,一定会成为契丹人对付高句丽人和新罗人的打手。

  郭宋目前还没有精力顾及辽东,他只要守住平州,防止朱滔再次南下幽燕,这次东征就算成功了。

  第八百七十一章 河北谈判(上)

  幽州的战争已经尘埃落定,但南方的战争还在继续,田悦两线作战,他亲自率领八万大军围攻黎阳,又令堂弟田绪率三万军队在棣州和李纳军队对峙。

  这时,晋军攻克信都城的消息传来,李纳率先认输,率军渡过黄河返回淄州,田绪趁机率军占领了棣州,将李纳在河北的唯一地盘拔掉了。

  朱泚没有渡过黄河,而是坐镇白马,隔江指挥黎阳城的战斗。

  这时朱泚也得到了朱滔北撤,晋军攻占信都城的消息,这个消息让朱泚的心凉了半截。

  “陛下,放弃吧!”

  谋士孔怀庆劝道:“燕王仓惶北撤,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幽州出问题了。”

  孔怀庆是大秦朝的翰林大学士,朱泚把他带到身边主要便于拟旨,同时也用他为谋士。

  “这是你的猜测,有依据吗?”朱泚有些不悦地问道。

  “陛下可是得到长安的消息,郭宋率军去河北了,但郭宋在信都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他会在哪里?陛下,幽州兵力空虚,晋军迟迟不打信都,不就是为了拖住燕王的主力,给郭宋攻打幽州创造机会吗?”

  这番话已经是孔怀庆第二次提醒朱泚了,之前朱泚不太相信,但现在,他确实有点动摇了。

  更重要是,朱滔已经北撤,晋军攻占了信都,他们统一河北的计划便彻底失败了,自己确实该撤军了。

  沉默片刻,朱泚道:“就算不再北攻,但朕也希望,把黎阳城当做朕北上的跳板,放弃黎阳有点可惜了。”

  “既然如此,陛下可以派人去和田悦谈判,结束黎阳的战争,看看能不能找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

  朱泚接受了孔怀庆的建议,派户曹参军王巍前往魏军大营和田悦谈判。

  田悦攻打黎阳城也有点筋疲力尽,他也清楚,恐怕他们军队就算攻下黎阳城,代价也会十分惨重。

  既然朱泚已经放弃了北上计划,田悦便和朱泚达成了妥协,允许朱泚占据黎阳城,但驻军不能超过三千,作为对等,魏军也将濮州范县作为自己在黄河南岸的离县,也承诺驻军不超过三千人。

  事实上,范县一直就在魏王府的控制之下,它的战略作用很小,最多是作为一个商贸中转点,朱泚也没有放在心上,至于田悦这次提出想驻军,朱泚也答应了,范县那座县城远不能和黎阳城相比,就算驻军一万也守不住。

  双方达成了协议,朱泚开始从黎阳城撤军,将城内的两万军队撤离,只剩下三千人继续驻守黎阳城。

  朱泚大军在撤回黄河后,便浩浩荡荡返回洛阳,田悦也率八万大军返回元城,但田悦刚到元城,便得到了幽州的消息,郭宋率领大军占领了幽州。

  这个消息令田悦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最后争夺四家争夺冀州之战,变成了这个结局,郭宋吞并了李武俊和朱滔的地盘,自己只得了一块李纳的地盘。

  河北由六家争雄,最后变成了两家对峙。

  田悦心中极为担忧,自己会不会成为朱滔第二?他坐不住了,连忙令人把王侑找来商议对策。

  王侑沉思片刻道:“确实会有这个可能,但最近一段时间我估计不会,至少今年内不会,从郭宋以前的章法来看,他都是先稳住已攻下地盘,然后再扩张,陇右如此,河东如此,关中也是如此,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做什么?防御还是结盟?”田悦按耐不住心中的恼火道。

  “两者都需要,王爷,现在最重要之事还是要加强防御,增兵是一回事,但同时加强防御质量,比如军队的战斗力,大型防御武器的制造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要做之事,其次就是和朱泚结盟,希望他能提供给我们帮助,尤其在铁火雷研制方面,希望两家能紧密合作。”

  田悦负手走了几步,轻轻叹息道:“这些都需要钱啊!”

  “钱粮肯定需要,也可以向朱泚求援,希望他能支援我们。”

  这时,有侍卫在门口禀报道:“启禀王爷,晋王派人前来送信。”

  田悦一怔,向王侑望去,王侑眼中也有一点困惑,对田悦道:“先看看信再说!”

  田悦连忙道:“把送信人带上来。”

  不多时,侍卫将送信士兵带了上来,送信人躬身行一礼,将一封信呈给田悦,田悦接过信问道:“晋王殿下现在在哪里?”

  “回王爷话,我家主公现在应该在太原了。”

  田悦微微一怔,他还以为郭宋会继续攻打辽东,没想到他收兵回太原了。

  他连忙打开信看了一遍,信中没有提及幽州之事,只是希望两国尽快划定边境,和平共处,他把信递给王侑,王侑看了信道:“王爷,我觉得晋王的提议很有诚意,谈判应该尽快进行,上面提到在洺州商议,我觉得洺州可行,然后时间可以定在十天后,正好是四月初五,王爷以为呢?”

  “我赞成!”

  田悦立刻动笔写了一封回信,交给送信兵,嘱咐他道:“时间比较紧,烦请你尽快赶回太原。”

  田悦又下令赏了送信兵五十两银子,送信兵告辞而去。

  “军师觉得郭宋为什么不继续攻打辽东?把朱滔彻底扫平。”

  王侑叹口气道:“辽东是一个大坑,里面势力太多,一旦踩进去就很难脱身,估计郭宋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轻易进入辽东,至少目前不会。”

  田悦想了想又道:“郭宋为什么要确定边境,难道不是按照现在各自的控制地?”

  “我想他应该是想定一些规矩,不准抢掠边民之类,这些是有必要的,或许他还有别的想法,可以谈一谈,谈得好的话,估计能争取到一两年的时间。”

  田悦沉思片刻道:“那就烦请先生去一趟洺州,看看郭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此时,郭宋确实在太原,正好温佶也在太原,郭宋便决定让温佶代表自己去洺州和田悦谈判。

  郭宋在地图上沿着永济渠画了一条线,对温佶笑道:“最好还是有一条天然边界,我觉着中部永济渠最合适,西部就沿着滏阳河为界,这本来是邢州和相州的天然交界,东部按照浮水为界……”

  浮水是连接永济渠和渤海的一条支流,河道不宽,几乎没有什么名气,但它正好将沧州一分为二,而沧州是田悦的控制地,郭宋这一刀等于是要将沧州一半割走。

  温佶摇了摇头,“按照这个方案,中部以永济渠为界,贝州一半就要划给我们了,还有沧州,沧州原本是田悦的地盘,现在拦腰割一半,田悦会答应吗?”

  郭宋沉吟一笑道:“沧州大部分都是沿海滩涂,是河北最重要海盐产地,我割走一半也是需要沧州的盐场,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有了海盐,每斗盐的本钱就会降到五文钱,参事堂一年就有三百万贯的盐利了。”

  “卑职明白沧州盐场很重要,但问题是,贝州和沧州各割走一半,严重侵犯了田悦的利益,他会答应吗?”

  “我打算用怀州来和他交换,我相信他会愿意。”

  “怀州?”

  温佶愣了片刻,他才明白晋王的意图,黄河北岸的怀州现在对晋国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但对田悦却非常重要,难怪主公那么自信,把贝州和沧州各割走一半。

  “如果是这也,或许田悦会答应。”

  温佶又有点犹豫,“只是这样一来,怀州的百姓就要吃苦了。”

  郭宋淡淡道:“或许会吃一点苦,但为了大局考虑,吃一两年的苦,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等将来再补偿他们吧!”

  ……

  第八百七十二章 河北谈判(下)

  几天后,温佶抵达了洺州永年县,与此同时,王侑带着数十名随从也抵达了永年县,双方将要代表各自的主公,协商两家在河北共处的办法。

  协商在洺州刺史府内举行,一大早,双方都准时抵达了刺史府,在门口寒暄几句,便一同走了进去。

  双方在大堂坐下,温佶笑道:“相信贵方也和我们一样,希望河北局势能平息下来,给民以修养生息,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坐下,谈一谈河北的后续事宜。”

  温佶开宗明义,把今天谈判的性质定下来了,为了以后能和平相处。

  王侑点点头,“我们都是抱着诚意而来,希望我们能坦诚以待,有矛盾,有冲突不可怕,让我们想办法解决,只要有诚意,相信总有办法。”

  “王公说得很好,我们也希望坦诚以待,这次是我家主公提出谈判,主要有三点,第一,双方确定边界;第二,双方立下相处的规矩;第三,签订互不侵犯合约,然后看看贵方还没有补充的?”

  “像贸易往来,人员往来,舟楫往来等等,都是包括在第二点中吗?”

  “正是!”

  温佶取出一幅很大的河北地图,挂在木架上,王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走上来细看。

  地图上画出了河北各州,还有重要的河流,其中用红笔画了一条粗线,一看便知是晋魏两家的势力分界线,但王侑还是感觉和实际分界线有点不太一样。

  “这条红线是什么意思?”王侑问道。

  温佶笑了笑道:“是我们主张的分界线。”

  “西段没有问题,是邢州和相州之间的滏阳河,官道相州一侧是相邑镇,邢州一侧是滏阳镇,完全正确,但中段魏州以北是沿着永济渠走吗?”

  “准确说,中段我们主张以永济渠为界。”

  “这不太妥吧!”

  王侑一脸震惊说道:“永济渠纵穿贝州,将贝州一分为二,州治清河县在永济渠西岸,以永济渠为界,那不就把贝州割走一半吗?这怎么可以!”

  “王公继续看东段,然后我们一起谈。”

  东段就更不像话了,红线竟然到了沧州浮水分岔口时就沿着浮水向东走,一直延伸到海边,也就是说,将沧州一分为二。

  王侑一句话说不出来,这哪里是有诚意的表现,分明是霸道无比。

  温佶看出他一脸不满,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道:“王公没有发现吗?怀州可是在你们的地盘内。”

  “怀州?”

  王侑也愣住了,他目光连忙向地图下方移去,西南部的红色分界线也有,是顺着太行山走的,也就是说怀州划给了魏国。

  王侑忽然意识到,恐怕这才是郭宋这次谈判的关键,郭宋要用怀州换取贝州和沧州各一半的土地。

  “我明白了,这个方案可以谈,但能不能告诉我们,晋王殿下这样交换的意图是什么?”

  温佶沉吟一下道:“虽然晋王殿下没有授权我说这件事,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以永济渠为界,主要是我们想利用永济渠的河运,幽州和长安之间的货运,主要还是要通过水道,至于沧州,是为了获得盐场。”

  “可平州那边不是也有盐场嘛!”

  “平州的盐场供应河北各州是够了,但我们还有河东、关中、陇右、河西这些辽阔的疆域,平州的盐场显然不够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沧州得到更多的盐场。”

  王侑也相信这是真实原因,沧州人口不多,虽然土地面积广大,但估计郭宋最不感兴趣的就是土地,对郭宋而言,沧州最大的吸引力便是盐场。

  “这个交换我个人觉得可行,但我必须要请示魏王,他目前就在相州,我派人送信给他,最迟后天就知道结果了。”

  温佶微微笑道:“那好,我期待王公的好消息。”

  ……

  田悦此时就在相州安阳县,这里距离洺州永年县很近,骑快马只要一天的路程。

  几名骑兵带着王侑的信一路疾奔,两更时分抵达了安阳县,尽管城门已关,但送信士兵有王侑的通行金牌,顺利进了城。

  此时田悦已经入睡了,亲卫把他叫醒,听说是军师送来急信,他困意顿消,连忙来到书房,很快,报信士兵匆匆走进来,他担心跪下行礼道:“奉军师之令,给王爷紧急送信。”

  说完,他取出厚厚一封信,呈给了田悦。

  田悦把信取出,里面是一幅地图和一封信,他看了一遍信,这才知道地图上是郭宋画好的分界线。

  田悦打开地图细看,这就是温佑地图的缩小版,分界线分为西南段、西段、中段和东段,晋军把怀州划给了自己,但把贝州和沧州各划走一半。

  王侑在信中劝说田悦答应,毕竟腹背受敌,压力太大,如果南北对峙,他们至少还有三分胜机,腹背受敌,连一分胜机都没有。

  其实田悦并不在意沧州,沧州地广人稀,分给郭宋一半也无所谓,田悦倒是有点舍不得贝州,贝州人口众多,一向是税赋大州,被割走的部分偏偏是人口最多的地区,比如清河县,占了贝州人口的三成。

  不过正如王侑所言,只要拿回怀州,不再腹背受敌,那么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怀州人口也不少,这应该是一笔好买卖。

  田悦当即给王侑回府一封短信,完全同意对方的分界方案,一旦边界问题解决,后面谈判都不再是大事了,后续的谈判,王侑可以全权做出决定,不用再向自己汇报。

  有了双方在分界上的共识,后面的谈判的就非常顺畅了,人员往来也好,商贸往来也好,禁止互相拐带人口,禁止贩卖私盐,永济渠作为双方的共有水道,禁止扣押对方的货船。

  双方唯一的争执就是晋国要求在永济渠和黄河上取消所有盘查关卡,杜佑坚持这一条,王侑也不想让,如果取消盘查,逃税和贩运私盐肯定会泛滥。

  双方皆不肯让步,不过最终还是达成妥协,王侑在官船上让步了。

  双方随即对晋国格外看重的官船过境也达成了协议,允许每艘官船上最多跟随十名士兵,但船队总数不得超过两千人,而且随船士兵不得上岸,双方同意将官船视为对方领土,不得阻拦,更不能随意登船盘查。

  为了防止私盐船冒充官船,双方又规定了官船过境测密制度,也就是每一支官船队在过境之前都会事先进行备案,同时约定密符,官船抵达时核定备案船数并进行测密,通过后颁发官旗通行。

  在达成了一系列的协议后,双方正式签署了停战合约,合约有效期一年,合约到期前双方需要续签,合约才会继续生效。

  停战协议对双方都是一件大事,对于魏国而言,尽管他们知道,一年后合约未必有效,但他们需要时间备战,需要时间磨砺军队,需要时间制造大型防御武器。

  而对于晋国,它也需要时间把李武俊和朱滔的大量财富从水路运回长安,还需要将沧州和平州的海盐从水路运回长安。

  另外,保留魏国的暂时存在,才有利河北百姓归心,晋国百姓的轻徭薄赋,生活富足,再对比魏国百姓的苛捐杂税,生活困苦,相信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杆秤。

  郭宋在停战合约以及各种附属协议上签字盖章,他这才离开太原,在三千骑兵护卫下,前往代州和云州巡视,暂时还不打算返回长安,他从三月中旬离开长安,等他返回长安时,恐怕已是五六月份了。

  这场河北战役,打了足足一个半月,彻底改变了河北局势,晋国也终于有海边的土地。

  魏晋两国其实只是王国,他们各自依附成都的大唐朝廷和洛阳的大秦朝廷,从理论上说,两国之间的协议要经过各自朝廷批准才能生效,可事实上,这种附庸只是形式上附庸。

  晋国敢吞并汉中,魏国也能在黎阳和自己的朝廷激战,天下人都知道,这种依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第八百七十三章 进士择官

  河北的战事对长安几乎没有任何影响,长安城内繁华依旧,一百多名新科进士们在休假一个月后,又重新回到长安,等待着人生新篇章的开始。

  他们将接受新的官职,奔赴各地上任,和他们一起考中的五百名明经科就没有什么假期,他们早在一个多月前就陆续上任了。

  明经科士子主要补充高级别的文吏缺口,唐朝的吏也分了很多级别,像现在县里的很多局长,在唐朝其实也属于吏。

  唐朝县一级的官员只有四个,县令、县丞、县尉、主簿,其中县令相当于书记,县丞相当于县长,县尉相当于政法高官兼公安局长,主簿相当于县委秘书长。

  县下面也有六曹,对应州六司和朝廷六部,其中州一级的六司主事还是九品官,但县一级的六曹主事则属于吏了。

  考上明经科的士子们就是去各州县的底层出任高级别文吏,或者留在长安当从事,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有升为官的机会,当然,那必须有足够的人脉和能力。

  不过考上明经科的福利待遇还是不错,各县备有小官宅,月俸也是六到七贯钱,年底双俸,夏天有冰例,冬天有炭钱,每年还有三斤棉花,过年还有两只羊,另外,每个文吏配一匹官马,这也是南唐、朱泚的朝廷没有的。

  而考上了进士科,那就是直接当官了,按照规定,前三名授从八品下阶,第四到第十名授正九品下阶,第十名以后的都是从九品上阶。

  官职都是最低的,然后开始熬资历,一阶一阶向上熬,一般做完一任四年,考评为上等,那就能升一阶,升一阶不能升官,只是俸禄收入以及福利待遇提高。

  但升一阶也很重要,等下一任做完很可能就升官了,这就像排球比赛中的交换发球权,从下阶升到上阶只是获得发球权,但如果再升一阶,那就是得分升级了,从九品升到八品,也意味着升官。

  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从九品下阶的主簿做了四年,如果吏部考评为上上,也就是最高评价,且政绩突出,得到县令和刺史推荐,就有机会直接升一级,从从九品下阶升到从八品下阶,从主簿升为县尉或者县丞了,这种情况在官场上主要拼的是后台。

  所以进士前三名和十名以后的差距就是官途时间,差不多是十年左右的官途。

  进士们的官职吏部司早已定好了,只不过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进士们都住在官驿站内,耐心等着自己的官职公布。

  中午时分,在东市门大外的一家酒馆内,韩愈、谢长明、萧臻业和陆楠四人聚在一起吃饭,他们今天下午要去吏部司办手续,将知道自己的正式任命。

  今天中午请客的是韩愈,他回宣州后,两浙道安抚使韩滉和江南东道节度使刘洽接见了他,然后是州县两级官府的接见奖励,然后是地方乡绅的奖励,他足足收入了一千多贯钱,留了五百贯钱给抚养他长大的寡嫂养老外,他身上也有七八百两银子,身家也算丰厚了。

  “下午要去吏部司,咱们中午就不喝酒了,以茶代酒吧!”

  谢长明给四人酒盏里斟满了浓茶,笑道:“为了下午的好运,我们干杯!”

  “干杯!”四人举杯共饮。

  谢长明笑道:“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河北各州要清理很多官员,尤其幽燕各州的县官都要换,会从关中以及河东调过去上百名县官,这样一来,关中以及河东的位子就空出来了,我们可能就安排在这里空位子上。”

  “这个消息应该不可靠!”

  陆楠摇摇头道:“我们的官职一个多月前就决定好了,收复河北是后来的事情,不可能未卜先知的。”

  韩愈也笑道:“陆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应该会有微调,其实我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有发挥自己才干的机会。”

  “小韩,你太天真了!”

  萧臻业嗤笑一声道:“你不懂官场黑暗,做得累死累活,好容易出一点成绩,最后功劳的县令的,换一个县令,你继续做牛做马。

  还是现实一点,收入和福利待遇才是根本,去一个富裕的大县,县衙各种收入多,县令吃肉,咱们可以跟着喝汤,我有一个亲戚,在江南那边做县丞,县里房租和地租收入丰厚,他每月各种补贴都比俸禄高三倍,一个月三四十贯钱的收入,官宅还是五亩宅,一做就是十几年,根本就不想调动。”

  萧臻业的话让韩愈暗暗撇嘴,格局也太低了。

  这时,掌柜走过来道:“各位,马上要到未时了,你们不是还有事吗?”

  众人都有点慌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虽然是末时正才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但得早点去啊!何况还要走一段路。

  韩愈付了帐,众人收拾了东西,匆匆忙忙向吏部司赶去。

  吏部司在兴庆宫,也就是晋王宫,它是八部司之首,官衙也比较气派,有一座大门,门口有士兵站岗,这时已经可以进去了,需要验了进士牌后才能进入。

  四人进了大门,被领到一座院子里,院子其实是一座花园,里面有假山,亭子、石凳,坐的地方很多,院子里已经有五六十人,都是新科进士,在等着吏部司的人宣召。

  “是什么流程?”谢长明低声问一名进士道。

  “听说先是正副司郎接见,勉励几句,然后去办手续,会叫名字的,安心等着。”

  四人找一张长椅坐下,耐心等待着宣召,时间渐渐到了未时正,一百多名进士也全部到齐了。

  这时,正堂走出一名官员高声道:“请下面六人到大堂来,贝州崔安烈、京兆府颜士良、宣州韩愈、苏州陆楠、太原府王子季、蒲州裴济。”

  这是前六名先进去,韩愈连忙拉了陆楠一下,两人快步走进大堂,大堂四周都有官房,正面是三间屋子,外面有几排锦椅。

  “你们先坐下,马上会叫你们进去。”

  六人都坐下,不多时,中间屋子走出一名从事道:“宣州韩愈请进!”

  韩愈一怔,自己只是第三名,怎么先叫自己,他无暇思索,连忙走了进去,紧接着崔安烈和颜士良也分别走进了隔壁两间屋子。

  屋子正中有一张宽大的桌案,背后坐着一名五十余岁的高官,正是之前韩愈曾去递投名状的杜佑,他是左司马同时兼任吏部司司郎。

  杜佑早就想见一见这个韩愈了,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吏部授职,他便借这个机会见一见这位被晋王看重的士子,不光破格定他为探花,连官职也是晋王亲自决定,着实让杜佑好奇。

  “老夫杜佑,你应该知道吧!”

  韩愈吓一跳,竟然是温佑亲自给自己授职,他连忙躬身施礼道:“门生韩愈,参见杜司马!”

  “请坐吧!”

  杜佑丝毫不提门生之事,这是公务,不能谈私谊,他淡淡笑道:“你父亲韩仲卿我可能不记得了,但你长兄韩会我还有印象,才学极高,只是不幸被元载牵连贬官,英年早逝,甚为可惜,你的文才也很好,尤其书法颇具功力,能考中探花也是实力的体现,吏部也查过你的德行,皆无劣迹,按照规定,正式授予你从八品承务郎。”

  说完,杜佑将一只大信封递给韩愈,里面是承务郎的任命状,有吏部司的大印和长史潘辽、司马温佑的印章,另外还有一个铜鱼符,六品以下为铜鱼符,六品到四品为银鱼符,四品以上为金鱼符,是官员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韩愈连忙起身,恭恭敬敬接过任命状,杜佑又笑道:“下面是你的官职安排,要么去地方为官,要么留在朝内,前三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想留朝还是想去地方为官。”

  这个问题韩愈已经考虑过很久了,去地方为官一是收入比较高,官宅大,他可以把寡嫂接到身边赡养,寡嫂比他大近二十岁,大哥去世后,一直就是寡嫂把他抚养长大,他视之如母。

  另外一方面,地方为官也能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学生想去地方为官!”

  杜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般人都会千方百计留在朝中,这位韩愈却想去地方为官,确实与众不同。

  他点点头,提笔道:“我作为吏部司主官,就正式任命你为奉先县县尉。”

  第八百七十四章 郭张联姻

  入夜,西安门大街上依旧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酒楼内都坐满了人。

  中午没有喝酒的四人,晚上聚在一起痛饮,他们凑份子买了三瓶上等眉寿葡萄酒,开怀畅饮,三天后他们就将各奔东西,下一次再见就不知道何时了。

  韩愈出任奉先县尉,陆楠和萧臻业都留在朝中,陆楠出任少府寺主簿,掌管文书档案,萧臻业出任崇文馆校书,也就是图书馆管理员。

  谢长明则去了原州,出任百泉县主簿,说起来只有谢长明一人离开了关中。

  陆楠给谢长明斟满一杯酒,和韩愈一起安慰他道:“其实原州也不远,长明回长安还是比较方便,而且原州据说官宅修得不错,主簿也有三亩官宅,不像我们,只有一亩的小院子。”

  “我倒是无所谓,皮糙肉厚,到哪里都能过得好,你们两人倒应该劝劝旁边这位,看他愁成那样。”谢长明瞥了一眼萧臻业道。

  萧臻业心情不太好,今晚一直郁郁不乐,他被分到崇文馆出任校书,那里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萧臻业虽然疾世愤俗,但他又很看重钱货,比较斤斤计较,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分到一个清水衙门,着实令他情绪低落。

  韩愈给他也斟杯酒笑道:“萧兄,其实能留京就很不错了,反正都是熬资历,就像你之前说的,刚开始做得累死累活,功劳都是县令的,在崇文馆同样是熬资历,事情轻松,而且不用受气。”

  陆楠也劝道:“反正也不会一直在崇文馆呆下去,这个起步很不错,比较清闲,有自己的时间,萧兄就能在文学上有所发展。”

  萧臻业叹口气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想开一点了。”

  谢长明端着酒盏,搂着他肩膀道:“他们说的都不到位,没有说到点子上,我告诉你,在长安做官的真正好处是比较容易建立人脉,大家都想留京城,目的就是这个。

  那些高官都要去崇文馆借书的,你几乎天天都要和高官们打交道,关系处好了,还怕没有前途,至于收入会少一点更不是问题,你们萧家还缺这点钱?”

  还是谢长明了解老友,他几句话便把萧臻业的眉头劝舒展了,确实如此,在京城为官,建立人脉是最关键的,做了几年后,自己也能得到高官推荐,去地方出任县丞,倒也未必比别人差。

  至于钱,他也不是很担心,父亲告诉他,让他好好做官,不要去贪污坐赃,家族每月补贴给他三十贯钱用于往来交际。

  “来!我敬各位一杯,祝老友、陆贤弟和韩贤弟一帆风顺,早日升迁。”

  四人一起举杯,为他们各自的前途干杯。

  三天后,韩愈和谢长明在众人送别下离开了长安,前往奉先县和百泉县上任去了,开始了他们新的人生旅程。

  ……

  此时晋王郭宋还在回长安的途中,和田悦谈判结束后,郭宋又去了云州巡视,然后才返回长安。

  虽然郭宋不在长安,但郭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郭宋的大姐郭萍要和张家联姻了,张雷有意把长女张羽儿嫁给郭萍的儿子周君玉。

  周君玉目前在演武堂接受训练,演武堂就是晋国的军校,之前是在太原,去年十一月从太原迁到长安灞上,周君玉今年二十岁,现在是演武堂的一名优秀学员,明年春天他将正式从军,出任校尉。

  张雷的长女张羽儿也十九岁了,李温玉一直为女儿的婚事张罗,来求婚的巨商大贾也不少,但都被张雷一口回绝,开玩笑,他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再嫁给商人的儿子。

  很多事情也是缘分,周君玉十天前回家探亲,他在酒坊帮母亲搬运酒坛子,被前来串门聊天的李温玉一眼看中,这孩子长得高大英武,孝顺母亲,疼爱妹妹,而且能吃苦耐劳,身上没有半点纨绔气息。

  这次张雷也没有反对,这可是他师弟的外甥啊!绝不是那些商人子弟能比的。

  有了丈夫的默许,李温玉便找到郭萍谈及此事,郭萍当然是一口答应,她和张羽儿很熟,她也很喜欢张羽儿贤惠懂事,而且张羽儿长得很俊俏,皮肤白,很像她母亲,不过,郭张两家的联姻不是他们就能决定的,关键还要郭宋同意才行。

  晋王宫内,王妃薛涛对李温玉笑道:“说起来这应该是好事情,我相信晋王不会反对,但我觉得关键是要他们自己愿意才行,他们二人的态度,你们知道吗?”

  李温玉也笑道:“他们见过面,我们两家人特地坐在一起吃饭,给两个孩子见面的机会,我事后听明珠说,羽儿对君玉比较满意,感觉很好。”

  “那君玉的态度呢?”

  李温玉苦笑一声道:“君玉说他现在什么事业都没有,还没有成家的资格,被他母亲狠狠骂了一顿。”

  薛涛想了想问道:“难道这孩子是不太愿意,找借口吗?”

  李温玉摇摇头,“应该不是,他自己也承认喜欢羽儿,他就是觉得自己寸功未立,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就要成婚了,他觉得太早了一点。”

  薛涛沉吟一下道:“他是担心过早成家拖累事业吧!”

  “估计是这个意思,他想让羽儿等他几年,可是羽儿已经十九岁了,年龄也拖不起啊!”

  说到这,李温玉叹了口气道:“我家老张的意思是,让晋王和君玉谈一谈,打消君玉的顾虑。”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薛涛笑道。

  李温玉当然知道在这件事上,晋王不会太在意,反而是薛涛的态度才是最关键。

  “我今天就是来和你谈的,当然要听你的意见。”

  薛涛缓缓道:“我也觉得君玉才二十岁就成家,也稍微早了一点,但这门婚事我是同意的,我的意思是说,让他们二人先订婚,可以把婚事做到迎娶前那一步,双方财礼、聘礼都可以先完成,这样一来,他们就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羽儿终身有托,君玉肩头也有了责任,再过两三年,就给他们正式成婚,温玉觉得呢?”

  李温玉想了想道:“这个方案张雷肯定同意,他天天嚷着,女儿还小,那么小急着出嫁做什么?他就恨不得女儿一辈子不嫁,跟在他身边。”

  薛涛笑道:“张师兄更疼爱虎头才对吧!在我记忆中,他一向不太把女儿放在心上的。”

  “你说对了,那死胖子就在装,因为没有他看中的女婿,他才拿这话当盾牌,我提到君玉的时候,他分明两眼放光,就恨不得女儿赶紧嫁过去,但他又死要面子,吹嘘他不想嫁女儿。”

  薛涛微微笑道:“这件事可以让两个年轻人多在一起,你们不要掺和,让君玉带羽儿出去玩,如果觉得尴尬的话,把明珠也带上,你们要让他们自己来决定,当年,你和师兄的婚事不也是自己决定的吗?”

  李温玉恨恨道:“别提了,我是被那个死胖子骗了,他天天唱歌哄我开心,等成婚了,他就再也没有唱过一首歌。”

  薛涛哑然失笑,这两口子打打闹闹一辈子,但感情却十分深厚。

  这时,李温玉好奇地问道:“采春什么时候进门?”

  “应该快了吧!这次殿下回来,我就打算和他说这件事,把这件事定下来。”

  “要操办吗?”李温玉又问道。

  薛涛摇摇头,“这件事不想张扬,尽量低调,举行一个简单仪式,就请你们和大姐过来见证一下,虽然有点委屈她,但也没有办法,以后再用别的方式补偿她吧!”

  李温玉也理解薛涛的担忧,丈夫也告诉过她,各大世家都想把女儿塞进晋王后宫,但一直没有机会,一旦晋王纳妾的事情传出去,肯定会引发很多人起心思,他们的家庭就会变成权力角逐场,这是薛涛绝不愿意看到的。

  第八百七十五章 心悦君兮

  五月的最后一天,郭宋终于返回了长安,实际上,河北战事只经历了一个月,他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路途上。

  回到长安,郭宋足足休息了两天,才把两个月积累的疲劳一扫而空。

  这天清晨,郭宋独自在百草园内漫步,考虑财政增收的问题,他已经意识到,经济发展的根子还是粮食产量增加,一亩地每年只产两三百斤麦子,除去种子,至少两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五六亩地才能养活一家人,这还不能有灾荒。

  一户人家至少要种十亩地才能有余粮出售,而且农业效率低下,要维持高产量,必须在农业上投入庞大的人口,农业上投入的人口太多,手工业和服务业就发展不起来。

  宋朝之所以商业发达,主要在于江淮、江南农业发达,引入双季稻,农业效率大大提高,大量人口就从农业中转移到城市,使得宋朝的城市发展和商品经济都十分发达。

  现在长安商业发达,经济繁盛,实际上也只限于长安,这是一种人口聚集的光环效应,以至于关中各地都在抱怨,人口长安吸走了。

  这时,郭宋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歌声,歌声十分婉转动听。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郭宋听出来了,这是刘采春在唱《越人歌》,他走过一块大石,只见身穿浅绿色襦裙的刘采春蹲在小溪边,手执一根树枝在挑拨着水中的游鱼,一边低低唱歌,歌声清丽婉转,俨如天籁之声。

  刘采春唱完,郭宋忍不住鼓起掌来,刘采春吃了一惊,抬起头,这才发现郭宋站在不远处。

  她脸胀得通红,尴尬地站起身,“殿下怎么在这里?”

  郭宋走过来笑问道:“在房间里闷得慌,出来走走,早上怎么不见你?”

  “我早上……我早上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不太想吃早饭。”

  “安排一个御医吧!给你诊一诊脉。”

  “不用!不用!”

  刘采春连忙摆手,“每个月都会有两天,过了就好了,谢谢殿下的好意!”

  郭宋一摆手,“我们走走吧!”

  刘采春轻轻点头,和郭宋在百草园中缓缓而行。

  “你来这里差不多有半年了吧?”

  “七个月了,准确说是七个月零五天。”

  “应该很适应王宫的生活吧!”

  “还行,我喜欢这里的宁静安逸,不用为生活的艰辛而奔跑。”

  “你以前过得艰辛吗?”

  “有几年确实很艰辛,那时伶班还没有名气,没有人请我们唱歌演戏,没有收入,爹爹把老宅和土地都卖了,苦苦维持着十几人的伶班,最苦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实在饿极了,就下水去捞鱼,有一次脚腕被水草缠住,几乎就要淹死了,被人发现了,一把拖上船。”

  “那时多大?”

  “十一二岁吧!”

  “后来呢?”

  郭宋笑问道:“怎么又好转了?”

  “后来伶班维持不下去了,只得解散,这时遇到一个有经验的人,他指点爹爹,说主要是伶班没有台柱子,支撑不起来,爹爹才幡然醒悟,开始拼命培养我,请先生教我读书,送到苏州城去学习礼仪,学习绘画,后来遇到了师父,她教了我三年,我才小有成就。”

  “后来呢?”

  “父亲为培养我负债累累,然后重新组建伶班,韦刺史比较欣赏我的诗画,几次在官办的大型祭祀中请我们主唱,我们开始火了,到处都在请我们,父亲一年就把债还清了。”

  “看来韦应物是你的恩主!”郭宋淡淡笑道。

  “他——”

  刘采春摇摇头,“他后来也动了一些心思,邀请我太湖赏雪,开始我答应,后来我才知道只有我和他两人,我就婉拒了。”

  “韦应物其实也不错,才四十余岁,妻子也去世,你若跟了他,说不定你现在是韦夫人。”

  “殿下!”

  刘采春停住脚,一脸不悦道:“你当我是趋炎附势的小女子,权贵对我恩宠,我就该从他?如果我是这样的人,今天我就绝不会出现在晋王宫,殿下,我敬你,是因为天下百姓都赞颂你,是因为你轻徭薄赋,因为你取消贱籍,让伶人有了平等的身份,而绝不是因为你的财富,你的权势,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么我告辞!”

  刘采春转身就走,郭宋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对她低声道:“别生气,我只是有点吃醋,听到一些传闻,我心里不舒服。”

  刘采春低下头,眼睛不由红了,她轻咬嘴唇道:“有些伶班嫉妒,就编了很多风流韵事来诋毁我,在他们口中,我给多少权贵唱过歌,晚上肯定会陪寝,早已是残花败柳,可事实上,我依旧守身如玉,任何对我有企图的权贵,我都不假辞色痛斥,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郭宋微微笑道:“可是我对你也有企图,你却没有痛斥我。”

  刘采春顿时娇羞无限,小声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郭宋大喜,慢慢探下头,轻轻地吻住她的红唇,这一次刘采春没有再拒绝了,婉转相迎,紧紧依偎着郭宋怀中,她完全沉醉在郭宋浓烈的男性气息中。

  “师父——”

  远远传来郭薇薇的喊声。

  “是小薇,你快放开我。”刘采春吓得连忙要挣脱。

  “这个小妮子!”

  郭宋只得无奈放开刘采春,“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

  刘采春‘嗤!’的一笑,“我本来就和小薇在这里画湖景,是你闯进来了。”

  她连忙整理一下衣裙,快步奔了几步,又停住脚步,回头风情万种地白了郭宋一眼。这才快步而去。

  郭宋被她回眸一笑电住了,半晌他叹息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还真是这种感觉。”

  ……

  当天晚上,郭宋终于向妻子表达了他想纳刘采春为妾的念头。

  薛涛原本还想找时机和夫君谈一谈,没想到他自己居然主动提出来了,薛涛便笑道:“夫君,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纳妾这种说法了,应该叫纳入后宫,你还得想好怎么册封她?”

  “其实都是一回事,只是好听一点罢了,再说册封是太后的事情,对家庭而言,就是纳妾入门。”

  “这倒也是,夫君纳她为妾,最高兴恐怕是小薇了,她天天鼓动着我把师父留下来长住。”

  郭宋沉吟一下道:“你最好找时间和敏秋谈一谈。”

  薛涛一怔,她知道幽兰对刘采春有点不欢迎,没想到敏秋对刘采春也有成见,她可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啊!

  她居然还有这种心机,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来。

  薛涛点点头,“我会找她们谈一谈,还有,夫君不要过于恩宠敏秋了,你对她太宠,她就有点恃宠而娇了。”

  郭宋脸微微一热,他也知道自己这两天有点过份,冷落了爱妻。

  他连忙道:“不说了,熄灯睡觉!”

  薛涛白了丈夫一眼,她心中也有点期待,毕竟两个月不见了啊!

  ……

  次日一早,刘采春终于又来和大家一起吃早饭了,她笑着对郭宋点点头,依旧坐在郭薇薇身边,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今天薛涛多了一个心眼,仔细观察独孤幽兰和敏秋对刘采春的态度。

  独孤幽兰还好,依旧和平常一样平和,既不冷淡,也不热情,一般不会主动找刘采春说话,偶然因谈及同一个话题时,她会保持礼仪地和刘采春说几句。

  但今天敏秋有点反常,对刘采春格外热情,还主动替她舀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薛涛心里便明白了,敏秋有点心虚,这反而坐实了她在夫君面前说刘采春坏话的事实。

  第八百七十六章 严厉警告

  吃罢早饭,薛涛来到独孤幽兰的房间,独孤已经有七个多月身孕,身体比较沉重了,这几个月她比较懒,也不太想动。

  “我们出去走走。”

  “大姐,我懒得动呢!”

  “不行,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多走走。”

  这句话有用,为了孩子,独孤幽兰只得起身,跟着薛涛向楼下慢慢走去,她们也没有走远,就在楼下的花园里踱步。

  “大姐是想和我说采春的事情吧!”独孤幽兰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薛涛笑问道。

  “早上我就看出来了,她和夫君有一种默契,她偷眼看夫君至少不下十次,那眼中的爱恋难以掩饰。”

  “难怪你说话酸溜溜的。”

  独孤幽兰摇摇头,“谈不上吧!以前我或许会不舒服,但现在我想通了,就算没有刘采春也会有李采春,张采春,以夫君的地位,不可能只有三个女人,我天天气,气得过来吗?”

  “就这么简单?”

  独孤幽兰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人比较傻,一直有点后知后觉,夫君出外两个月,他给你写信就不说了,但他给敏秋也写了信,却没有给我写信,我还有身孕呢!他就算不关心我,但也不该关心一下孩子吗?”

  “夫君关心你的,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不是这样,他或许只是关心孩子而已,他并不在意我,直到前几天我无意中在敏秋的桌上发现夫君写给她的信,我才知道,夫君对我……”

  说到这,独孤幽兰眼睛红了,她咬着嘴唇道:“我知道我是因为政治婚姻才进门的,当时父亲强迫他接受我为平妻,夫君心中一直不舒服,但是我也不想这样,他不能这样对我。”

  说到这,独孤幽兰眼泪扑簌簌落下,扑在薛涛怀中哀哀哭了起来。

  薛涛轻轻拍着独孤幽兰后背,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很了解丈夫,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当年独孤家族坚持要独孤幽兰为平妻,享受正妻待遇,一直是夫君心中的一根刺,好在独孤幽兰本身贤惠,这件事才没有提及,但薛涛觉得,根子并不在政治婚姻上,而是独孤幽兰自身的问题。

  “幽兰,你自己主动一点,夫君给敏秋写信,我估计是敏秋先写信的,她关心丈夫,问寒问暖,你却很懒不肯动笔,连我都是主动写信,小薇也是天天给爹爹写信,虽然一封信都没有寄出去,但她爹爹却知道,她爹爹能不疼爱这个女儿吗?”

  独孤幽兰抹去眼泪,点点头道:“大姐说得对,主要是我的性格比较冷,不太会去讨好别人。”

  “他不是别人,他是你丈夫,他的感情就这么多,身边女人又不少,给她多一点,就给你少一点,你不主动关心他,难道还指望他主动关心你吗?敏秋那么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在那方面,要比你我都奉献多得多。”

  独孤幽兰小声嘟囔道:“主要是敏秋那个妖精身材,腰那么细,偏偏下面那么大那么圆,夫君能不喜欢她吗?”

  “不是这么回事?人不是动物,人是讲感情的,我也从不纵容他,但并不代表我不关心他,关心是点点滴滴积累,多年以后,它就会变得很深厚了。”

  薛涛见独孤幽兰若有所思,又继续劝道:“幽兰,你必须要改变自己,要学会关心丈夫,不要总拿政治婚姻当借口,你如果是一团火,对方就不会是冰,你如果是寒冰,对方的火也会熄灭,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如果再这样冷淡下去,采春进屋后,你还会被边缘化。”

  薛涛把独孤幽兰送回房,让她一个人好好考虑,她回到自己房间,随即让侍女去把敏秋找来。

  敏秋虽然很得丈夫的宠爱,但她骨子里还是害怕薛涛,在薛涛面前,她没有地位的。

  “大姐,你找我?”敏秋站在薛涛面前小声问道。

  薛涛端着茶盏打量一下敏秋,发现她确实变化太大,当初她服侍自己时,还是一个清纯漂亮的小娘子,现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从前的清纯模样了。

  用独孤幽兰的话说,敏秋确实变得很妖媚,妆化得很浓,尤其身材比例夸张,胸很大,从后面看,腰肢很细,偏偏下面那两瓣……长得又大又圆。

  “你现在还和嫂子有往来吗?”

  “我和兄长不接触了,但嫂子偶然会来,不是来要钱,就是陪我说说话,他们害怕我把他们抛弃了。”

  “一般和你说什么?”薛涛不露声色继续问道。

  “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家长里短,说说孩子,还西安门大街上发生的趣事。”

  “你们说到刘采春了吗?”薛涛突然问道。

  敏秋微微脸色一变,半晌道:“我记不得了。”

  “哼!那是就说了,你嫂子教你什么?”

  敏秋低下头,不敢吭声。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肯定告诉你,采春到处给权贵陪寝,早已是残花败柳,是不是?”

  敏秋连忙摇头,“大姐,她不敢这样说,我也不允许,我嫂子只是说,江南那边传闻她和韦应物关系暧昧。”

  “是你让她去调查的,是吧?”

  “我没有让她去,我只是说采春要进房了,我担心自己会失宠,然后他们自己跑去调查了。”

  薛涛冷冷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如果你嫂子再敢挑拨这个家的关系,我就把他们打回原形,穷得上街讨饭去,如果你不信,就看着瞧!”

  敏秋吓得战战兢兢,低声道:“大姐,我错了!”

  “我倒看不出你很有心机,表面上对采春很热情,背后却在夫君枕边说她的坏话,敏秋,当年是我把你买下来的,就是觉得你单纯,聪明,是个可塑的小娘子,我怕你受欺负,出嫁我也把你带上,可现在……你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你每天就在琢磨怎么讨好夫君,你以为凭自己的身材就能把夫君迷住,你就不想想,有一天他对你厌弃了怎么办?”

  敏秋扑通跪下,泣道:“大姐,我就是但心夫君对我厌弃,所以我才害怕采春进门。”

  薛涛摇摇头,“你是走入歧途了,也罢,等采春入门后,我要定规矩了,现在我也不想说你什么,以后你必须要按照规矩来,宫中不准化浓妆,包括你晚上和夫君的同房次数,如果你胆敢违反规矩,看我怎么严惩你!”

  望着敏秋哭哭啼啼走了,薛涛命人把内宫总管找来,对他道:“杨公公,我现在定一条规矩,今后外戚家眷,不管是谁来,都必须得到我的同意后才能进宫,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进宫,包括我父母。”

  “老奴明白了,老奴一定会交代下去,严格遵守!”

  ……

  当天下午,薛涛和刘采春会谈,正式表态希望她能成为自己家庭一员,这次刘采春没有拒绝,只是希望给她一夜的时间考虑。

  次日清晨,一家人聚在一起用早餐时,刘采春含蓄地表达了态度,她愿意一直和大家这样生活下去。

  薛涛随即请李温玉为媒,向刘采春的父亲提出了迎娶采春入门的要求。

  刘父一口答应了郭家的求婚,并大方的提出,不要任何财礼,但薛涛还是给了他一万贯钱和五间西安门大街的铺子作为财礼。

  纳妾的流程要比娶妻简单得多,里面最要的两点,一是要求纳妾的资格,读书人要有功名,练武者要有战功,商人要纳税捐钱到一定数额,至于普通百姓,基本上没有纳妾的资格,如何没资格偷偷纳妾,那是判罪流徙。

  纳妾的第二个要点,就是大妇要接收,如果正妻不同意,那就只能偷养别宅妇,进不了门,没有名份,参加不了祭祀,生的孩子也是私生子。

  只要这两点满足了,那就可以直接坐一顶小轿夜里从后院进门,连正门都走不了,比较屈辱。

  不过薛涛还是给了刘采春面子,请李温玉做媒,向刘父求婚,这就有了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还给了财礼,这就和明媒正娶没有区别了。

  当然,毕竟不是明媒正娶,所以刘采春没有回家,也谈不上从哪个门进来的说法。

  三天后,薛涛在晋王宫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郭宋带着她一起拜祭的祖先,接纳刘采春入门,使她正式成为郭宋的第二房小妾。

  参加仪式的人很少,除了刘采春父亲,张雷夫妇以及郭萍外,其他人都没有请,拜祭祖先后,薛涛坐在正堂,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刘采春奉上的茶,就算承认了刘采春的合法地位。

  第八百七十七章 碎叶染疴

  碎叶城,低沉的号角声在城墙上吹响,城门开启,一队又一队的骑兵从城外奔入,他们手举大旗和青罗伞盖,还有手执长柄银锤和长柄银刀,城门的百姓纷纷向边躲闪,足足上万骑兵簇拥着数百辆宽大华丽的马车从城外驶入。

  旌旗招展,气势威武,但两边百姓却纷纷躲闪,面带惧色,稍微慢一点,就被骑兵的皮鞭狠狠抽打。

  路边一间商铺的屋檐下,一名粟特人摇摇头道:“居然青罗伞盖也出来了,这还是总督的行头吗?”

  商铺主人也是一名粟特坐商,他冷笑一声道:“汉人有句老话,叫做山高皇帝远,在碎叶,这位马都督就是皇帝,他光妃子就纳了几百个,以前的葛逻禄王宫成了他的王宫,听说他吃一顿饭,至少要上百个菜,府人连丫鬟厨娘都穿着绫罗绸缎。”

  “听说他和可萨人交往密切?”

  “传闻是这样,具体不太清楚,不过他三个正妻中,有一个是可萨部的贵族,我估计关系肯定不一般,这次他出征拔汗那,攻克王宫,缴获了无数的财宝和女子,你们看见没有,那些马车里全是黄金宝石和拔汗那国王的妃子。”

  ‘呜——’

  号角声再次吹响,只见数百名银甲骑士护卫着一名金盔金甲的大将军进城了,两边百姓纷纷跪下磕头。

  这名金盔金甲的大将军正是碎叶都督马卫江,当年郭宋十大中郎将中排名第三,稳重谦虚,郭宋最终任命他为碎叶都督,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如果这时郭宋再见到他,恐怕也认不出来了,骄泰奢侈的生活、征服、杀戮带来的快感,以及权力腐蚀使马卫江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不仅相貌大变,而且性格也变得残暴、独裁、冷酷无情,对女人和财富充满了无尽的欲望。

  更重要是,他已经不满足于碎叶总督这个称号了,他东征西讨,控制的疆域不断扩大,南到吐火罗,北吞并了整个夷播海,西到石国,疆域数千里,人口数百万。

  这时,他对外已自称碎叶王,所有对他有意见的将领被他明杀暗害,现在的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他的军队已到四万人,除了郭宋留给他的一万人外,他还招募了三万各族青壮男子加入自己的军队。

  这个时候,郭宋再想调他回长安已经不可能了,他已经演变成了一方军阀,割据自立。

  队伍浩浩荡荡穿过碎叶大街,直奔碎叶王府,几名粟特商人摇摇头,这时,一名为首的商人走过来道:“确认过了,那个人确实是从碎叶银矿逃出的矿奴,好容易才逃出来,可他还是死在荒野里。”

  另外几名商人问道:“他托我们的事情要不要替他完成?”

  “既然答应了,就替他完成心愿吧!反正咱们也是去长安,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一群粟特商人带着数百头骆驼再度踏上东去的道路,渐渐消失在草原深处。

  ……

  长安此时进入盛夏,这几天晋王宫着实很忙碌,一是在郭宋的同意下,外甥周君玉终于和张雷的长女张羽儿订亲了,实际上就是薛涛的方案,除了迎娶那一步外,其他步骤都已完成,张雷很大方,给了女儿三万两白银和十间店铺陪嫁,郭宋也拿出五万贯钱和一尊价值连城的白玉老君像为财礼。

  晋王宫的第二件大事就是独孤幽兰为郭宋生下一个儿子,这是郭宋的第三个儿子,郭宋大喜,亲自给儿子起名为郭锦琇。

  清晨,家人纷纷来到饭堂就坐,郭宋是和刘采春一起过来,这段时间郭宋比较宠爱刘采春,大部分晚上都在刘采春的房中,阴阳调剂的滋养使刘采春更加神采飞扬,美貌娇媚。

  刘采春受到宠爱,敏秋自然就被冷落了一些,看得出她这些天她情绪不太高,当然,郭宋也并没有完全冷落她,只是和她同房的次数稍微少了一点。

  薛涛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并没有因为丈夫宠爱新妇多一点而心生缔结,倒是刘采春和她兴趣相似,性格也是外冷内热型,两人聊得很投机。

  “咦!幽兰,你怎么出来了?”薛涛意外发现独孤幽兰也出来了,她生完孩子才十天,应该在坐月子才对。

  独孤幽兰笑了笑道:“一个人太闷了,夫君让我一起吃饭,夫君,对吧!”

  郭宋上前扶住她笑道:“我觉得幽兰还是应该多活动一下,只要不下楼见风,在楼内多走走,对她恢复反而有好处。”

  薛涛无奈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坐下吧!”

  郭宋扶着独孤幽兰坐下,独孤幽兰拉着丈夫的手笑道:“夫君这两天去看看锦琇吧!他的小脸开始明朗化了,我觉得还真的像你。”

  郭宋欣然道:“好!今晚上我去看看小家伙。”

  这时,郭宋想起一事,问道:“幽兰,这些日子你接到父亲的信了吗?”

  独孤幽兰摇摇头,“我好几个月没和他联系了,他怎么了?”

  “他带着十几个人去安西看土地去了,去了快两个月,一直没有消息,我有点担心。”

  独孤幽兰顿时有点紧张起来,她想了想道:“他外出一般都有飞狐卫保护,应该没有问题吧!”

  郭宋苦笑一声,“飞狐卫已经解散了,武士都加入了晋王府,不过我派了一队骑兵保护他们,安全应该问题不大,就担心他们不适应那边的水土,怕他们病倒。”

  “夫君,那怎么办?”

  郭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回头我写封飞鹰快信,一站站传到安西,了解一下情况。”

  ……

  吃罢早饭,郭宋到演武堂视察去了,刘采春安排了郭薇薇功课后,便来到薛涛的房中,薛涛请她坐下,给她倒了一盏茶,笑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刘采春犹豫一下问道:“大姐,敏秋怎么了?好像情绪低落,我和她说话,她也无精打采的。”

  “正常的,她自己提心吊胆,怕夫君厌恶她了,把她打入冷宫,还有昨天她嫂子,被我拦在外面了,不让她进来,可能敏秋有点不高兴吧!”

  “她嫂子……不太好吗?”

  薛涛摇摇头道:“她兄嫂就是一对小人,整天教敏秋玩心机,给她出馊主意,以前我没注意,后来我发现敏秋这两年变了很多,我仔细询问下,才知道是她兄嫂在她背后教唆,敏秋又不太懂事,总以为兄嫂是她唯一的亲人,会为她好,所以她言听计从。”

  “她兄嫂应该是为了她好吧!”

  薛涛淡淡道:“她兄嫂贪婪自私,见识短浅,又头脑粗鄙,他们能给敏秋出什么好主意?他们劝敏秋要哄好晋王,让她兄长进入军队掌握军权,将来立锦瑞为世子,他们觉得这是为敏秋好,你觉得呢?”

  刘采春愣住了,半晌道:“这会害了敏秋!”

  “所以我下了严令,不准敏秋嫂子再进宫,我其实是在保护她,她以后会明白的。”

  刘采春点点头,其实她隐隐猜到,敏秋的不高兴可能和自己有关,但这也没有办法,她有心理准备,一个碗里把几把瓷勺,怎么可能不碰得叮当作响?

  想到这,刘采春岔开话题,笑道:“大姐再给我说说玉吧!怎么区别青玉籽和碧玉籽,我看它们颜色都差不多。”

  ……

  演武堂位于灞上,它其实是一座军营,大约有上千名学员,基本上都是各个军队推荐来的优秀底层军官,以旅帅和校尉为主。

  投降的将领中,优秀者也会送来演武堂接受再教育。

  演武堂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培养将领们对郭宋的忠诚。

  演武堂的学正就是由郭宋亲自担任,下面是教谕长一人,由康保出任,副教谕长两人,然后教谕若干。

  演武堂白天学武、练习骑射,晚上读书认字,就和军营一样,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学制两年。

  上午时分,郭宋和往常一样来到了演武堂。

  第八百七十八章 上门告状

  演武堂便是原来神策军的大营,占地两千亩,可容纳两万士兵,现在演武堂连教头以及文职人员在内,也只有一千三百余人,人均占有面积大,条件非常舒适。

  郭宋在康保的带领下骑马进了演武堂大营,校场内热闹异常,东面数十名学员在马上练习枪法,他们身穿盔甲,用钝头枪激烈对抗,而西面则在进行骑射训练,学员在疾奔上的战马上,张弓搭箭,射向百步外的木人。

  这时,郭宋停住战马,他看见了外甥周君玉在练习骑射,只见他策马如飞,抽箭搭弦,一箭射出,这一箭正中百步外木人前胸,引起周围学员一片鼓掌声。

  郭宋也点点头,他看得出周君玉手双臂很稳,搭箭从容,显得不慌不乱,这种心态很好,力量也足,箭头入木三分。

  当然弱点也有,看得出他目前还无法左右开弓。

  “小伙子非常勤奋,而且极有天赋!”

  康保毫不吝啬夸张周君玉,“殿下知道我向来是有一说一,不会夸大事实,我常说,天赋差一点没关系,但要勤奋,勤能补拙,如果有天赋又勤奋,那就是最好的,小周就是这样,骑射三天就上手了,春天骑射比赛,一千多人中,他排名第十二,今年秋天应该能进前十了。”

  “他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康保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摇摇头道:“我倒希望他给我添点麻烦,小周刚来时大家都叫他去清洗马桶,打扫卫生,他没有怨言,任劳任怨,也不表露自己身份,时间久了,大家都很喜欢他,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没有身份!”

  郭宋淡淡道:“他就是一名普通学员,无论是主帅,还是他的长辈,我都希望他靠自身努力,以优异成绩走出军营。”

  “卑职会更严格要求他。”

  虽然康保口口声声说对周君玉严格要求,但郭宋知道,他对周君玉还是有特殊关照,尤其升他为学员领队,就是破格了。

  演武堂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首先必须是旅帅军职,然后至少获得两名中郎将的推荐,还要参加考试,主要是力量和体力的测评以及基础文试,至少要认识八百个字,通过了才有资格入学。

  所以演武堂的学员在军营中至少都是旅帅以上低级军官,但要成为管理学员的领队,至少要校尉身份才有资格,周君玉是白丁入校,能得到旅帅的学员资格已经不容易了,两个月前,康保还升他为二级领队,手下有二十名学员,这就是一种特殊关照。

  再勤奋再有天赋也不行,必须要有资历,周君玉根本就没有资历,不过领队只是锻炼统帅能力,并不能为他以后的前途有任何帮助,所以郭宋也没有干涉,他看得出,康保是真心喜爱周君玉,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他读书怎么样?”郭宋又问道。

  “回禀殿下,他已经能默写《论语》和《孟子》了,字还算工整,但谈不上书法。”

  军队里的底层将领和士兵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大老粗,但要想提拔当将军,必须能识字读文,否则连情报都看不懂,那就是笑话了,郭宋五年前在军队中开了夜校,鼓励士兵和将领读书识字,最起码《千字文》能认识。

  演武堂的读书就更进一步了,首先学员们都通过了《千字文》考试,然后学习《论语》和《孟子》,然后就是兵法学习。

  周君玉进演武堂是不识字的,但他知耻而后勇,仅用一个月就学完了《千字文》,又用一年时间学完《论语》和《孟子》,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兵法,连文职教官都对他赞不绝口。

  郭宋今天并不是来看外甥周君玉的,他是演武堂校长,他要了解演武堂的运转,解决它目前的困难,鼓舞学员的士气等等。

  大帐内,郭宋听取了教谕长康保和录事参军宋得濂的汇报。

  “你们这些汇报和我上次来内容差不多,没有什么新意,当然,也说明演武堂运转顺利,但这样就足够吗?不行,演武堂还需要有创意,要有新的训练方式。”

  郭宋看了一眼大帐内的一众教谕,又缓缓道:“你们应该去北庭和安西,还要去西海高原训练,磨练学员的意志,坦率地说,演武堂内太舒适了,宽大的皮帐,充足的食物,还随时可以吃到可口热腾腾的饭菜,我很不赞成这种舒适。”

  康保连忙道:“殿下,他们也会在寒冬冰河中以及烈日酷暑训练,每天睡觉只有四个时辰,其他都是在训练和读书。”

  郭宋摇了摇头,“老康,你当年一个人从撒马尔罕步行来大唐,只身穿过雪山和沙漠,夜里被狼群包围,你觉得这种磨砺和军营训练一样吗?”

  康保低下头,半晌道:“确实不是一回事,那是对毅志的磨砺,军营训练只是对身体的考验。”

  “那就对了,要尽快修改训练方式,他们都有足够的体力,武艺也不差,他们缺的是意志磨砺,另外,听说瓜州和肃州一带又出现了一支马匪,百余人左右,很凶残,牧民们昼夜不宁,把他们歼灭,这个任务我就交给演武堂了。”

  ……

  从演武堂回到晋王宫,郭宋在自己官房桌案前坐下,这时,有亲兵禀报,“启禀殿下,史东主求见!”

  史东主就是史东来,他前后给河西军捐了七次钱财,至少上百万贯,尤其在河西军军费不足的初期,史东来一次捐了三十万贯,帮助河西军度过了最困难的一刻,正因他在张掖资助军队有功,郭宋也报之与桃,封他为张掖县公。

  目前史东来是大唐粟特商人的领袖,也是粟特商会的元老,郭宋新建西安门大街商业区,也特地在西临河路和西二路开辟了域外区,粟特店、波斯铺、日本铺、新罗铺、南洋香料铺等等,足有两百多间,其中仅粟特商人的铺子就有上百间,成为一大特色,吸引了大量长安百姓和外地游客。

  这个域外区就是史东来的建议下设立的,郭宋本人对史东来十分尊重,听说史东来来访,他亲自到官房门口迎接,这是阁老资政才有的待遇。

  史东来是个干瘦老头,已经八十岁了,依旧眼不花,耳不聋,思路敏捷,只是腿脚不便,需要人搀扶,此时是长子史宦搀扶着他。

  郭宋连忙上前扶住史东来笑道:“老爷子有事情,让儿孙们过来说一声就行了,不用上门!”

  “确实有要紧事情和殿下聊一聊,殿下别嫌老头子啰嗦。”

  “怎么会呢!老爷子快请进来坐。”

  郭宋扶着史东来进会客堂坐下,史宦就站在父亲身后,郭宋也坐下,安排从事上茶。

  史东来微微笑问道:“殿下和碎叶还有联系吗?”

  “当然有官方联系,只是因为路途太远,他们每隔半年送一份报告过来,上个月马都督还派人送来一份报告。”

  史东来点点头又问道:“关于婆匐部,不知马都督是怎么说的?”

  婆匐部是葛逻禄三部中的幸存部落,这个部落一直反对向东扩张,愿意臣服大唐而被另外两个部落排挤,被迫西迁,郭宋率军灭了葛逻禄后,便放过了婆匐部,将他们安置在夷播海一带,这里也是葛逻禄人的传统牧场。

  但去年婆匐部暗中勾结可萨王国,使可萨王国的势力进入了夷播海,马卫江率军征讨婆匐部,斩杀上万敌军,婆匐余部被赶出了夷播海,向西逃亡不知所踪。

  郭宋随即将马卫江升为中都督,加封西海郡公。

  郭宋有点奇怪,为什么史东来会提这个问题,他沉吟一下道:“我记得关于婆匐部,官方有过一次通报。”

  “我知道那个通报,婆匐部勾结可萨国,被碎叶军驱逐出夷播海,殿下,如果事实不是这样,而是碎叶军勾结可萨国,不断蚕食婆匐部的牧场,婆匐部奋起反抗可萨部的东扩,却被碎叶军和可萨军联手屠杀,如果这才是真相,殿下作何感想?”

  “什么?”郭宋一下子愣住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 解开真相

  史东来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筒信,递给郭宋,“这是婆匐部在被碎叶军和可萨军联合绞杀前夕,婆匐部大酋长埃居写给殿下的控诉信,他派一个使者来长安,但使者在半路被碎叶军掳掠为奴隶,一直到两个多月前才逃出来。

  但他身体太差,逃出来没多久就病倒了,临死前遇到一支粟特商队,他便托商队首领替把他这封竹筒信带回长安,这支商队前天抵达长安,把这件事托给我了。”

  郭宋神情凝重,他竹筒里取出一卷羊皮,摊在桌上,是用粟特文写的,内容似乎很长,郭宋便把卢纶找来,把羊皮交给他,“把这卷羊皮内容立刻翻译过来!”

  他的幕僚从事中有十几名专门的翻译,各种语言文字都精通,卢纶结过羊皮卷,行一礼退下去了。

  郭宋又道:“马卫江是跟随我多年的老部下,为人低调,做人谨慎,正因为信任他,所以才一直没有调整他的都督,让他长期镇守边疆。”

  史东来淡淡道:“但碎叶过来的商人可不是这样形容马都督,我无心挑拨殿下和部下的关系,但我只告诉殿下一个事实,就在三个月前,他率领两万军队灭了拔汗那国,把国王和三个王子的人头当众砍下,王后被他赏给亲兵淫辱,其他妃子和公主都被他霸占了,拔汗那国库所有的财富都被运回碎叶王宫,当然,他的理由是拔汗那国王勾结大食人,但大食人早就控制了粟特各国,谈不上勾结吧!”

  郭宋眼中露出震惊之色,这件事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出兵灭国,必须经过自己同意才行,还有,碎叶什么时候有两万军队?什么时候有王宫?马卫江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残暴?

  “史东主,从碎叶过来的商人在哪里?我想和他谈一谈。”

  “回禀殿下,他们去雍县了,后天会回来,等他一回来,我立刻就带他们首领过来。”

  史东来告辞走了,郭宋把他送出官房大院,这才快步走回来。

  这时,卢纶把翻译好的羊皮卷递给郭宋,郭宋仔细看完,顿时满脸怒色,重重一拍桌子,大骂道:“混蛋!”

  他随即令道:“速把潘辽和张裘安请来!”

  不多时,潘辽和张裘安匆匆赶来,两人官职都是长史,潘辽是晋王府长史,政务长史,张裘安是天策楼长史,军务长史,但潘辽是参事堂首席,张裘安只是普通参事,总的说起来,潘辽地位要高。

  “参见殿下!”两人躬身施礼道。

  郭宋铁青着脸道:“你们看看这封信,婆匐部大酋长埃居去年写的控诉信,他已经被杀了,这封信今天才辗转到我手中,是翻译件,原件是写在羊皮上的,里面的内容简直令人愤慨。”

  张裘安先接过信细看,郭宋又对潘辽道:“我离开碎叶时,规定对婆匐部是一成的税,这个税已经比较高了,比乌孙人高,但马卫江却对婆匐部征四成的税,另外每年还要有进贡。

  马卫江告诉我,婆匐部暗中勾结可萨国,把可萨国的势力引入夷播海,所以他率军灭了婆匐部,但婆匐部大酋长却控诉,是马卫江勾结可萨国,可萨国骑兵强占婆匐部的牧场,抢掠他们的女人,他们奋起反击,却被可萨国军队和碎叶军队联手绞杀,被杀了上万青壮男子,现在他们已无法生存,求我放过他们。”

  张裘安看完信,脸上也十分震惊,他把信递给潘辽,对郭宋道:“我觉得婆匐部大酋长的可信度更高一点,如果是婆匐部和可萨部联手被碎叶军击败,这是去年发生的事情,那我们应该知道这个战报,况且,没有谁会把外人引来侵占自己牧场。

  而且碎叶的编制是一万军队,但我从每次的军报中总感觉不对劲,几年来,军队人数居然一个都没有增减,这不可能啊!”

  这时,潘辽也道:“碎叶这些年一共开采了五百万两白银,可实际上运回长安只有五十万两,还是五年前运来的,马卫江说路途太遥远,运送艰难,我后来就让他运到北庭仓库,但北庭仓库连续两年的报告中一直就没有碎叶白银运入的记录,我去年又写信质问他,但到现在他也没有回信。”

  郭宋沉默半晌道:“看样子,碎叶已经大变了。”

  ……

  回到家中,郭宋在自己书房中坐下,脑海里还在回复着当年马卫江接过自己的都督剑时,信誓旦旦保卫碎叶的情景。

  当年跟随自己去安西出使,马卫江还是一名年轻的旅帅,但沉稳老练,做事可靠,一直深得自己的信赖,他跟随自己近十年,一直都是自己手下最优秀的将领,做碎叶都督才六七年,怎么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郭宋着实无法理解,如果说人的性格会变,可张雷下山二十年,还是当年在山上的性格,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时,妻子薛涛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进来,笑道:“天太热,夫君喝点酸梅汤解暑!”

  “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喝。”

  薛涛微微一怔,她看了一眼丈夫,见他脸色很不好,便低声问道:“夫君,出什么事了吗?”

  郭宋苦笑一声道:“还记得马卫江吗?”

  薛涛点点头,“我记得他,很沉默稳重的将领,好像他出任碎叶都督,他出事吗?”

  郭宋摇了摇头,“他没出事,但他完全变了个人,变成残暴,贪财好色,野心勃勃,而且谎话连篇,一直在欺骗我,隐瞒我,我不知道当年我最看好的将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只是一面之词,夫君不要过早下结论。”

  “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是一面之词,我会尽量弄清事实,但他的性格确实变了,至少变成冷酷无情,变得贪恋财富,我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改变?”

  薛涛低头想了想道:“我父亲给我说过,他说一个人如果性情大变,要么是遭遇了极大的不幸,要么就是得到了太多的权力,马卫江如果真的改变了,原因应该是后者!”

  “权力!”

  郭宋低低说了一句,点了点头,“你父亲说得不错,权力确实是最大的毒药,却又那么甘甜,让人欲罢不能!”

  “夫君会率军去碎叶吗?”

  郭宋摇摇头,“那里太遥远了,我可能不会去,但我要把事情弄清楚,如果他胆敢公开叛乱,我会派安西都督郭晋文率军去碎叶剿灭他。”

  薛涛听说丈夫不去安西,稍微松了口气,如果去一趟安西,至少要大半年时间。

  她转身离开书房,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夫君别忘了晚上去看一看锦琇,幽兰可是眼巴巴等了一天。”

  郭宋点点头,“我会去的。”

  薛涛这才匆匆去了。

  ……

  第三天一早,史东来带人如约而至,这一次不再是面对郭宋一人,而是在参事堂进行叙述,七名参事以及晋王郭宋都参加了这场关于碎叶城的听证会。

  证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粟特商人,长得又高又瘦,穿一件粟特黑色长袍,脸上布满了沧桑,他显得有点紧张,不过他毕竟也见过一些世面,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躬身行一礼,从怀中取出一本《创世纪》经文,手放在上面缓缓道:“小民康大庆,康国撒马尔罕人,是一支商队的掌队,往来于撒马尔罕和长安,小人以阿胡拉马兹大神的名义发誓,所言句句是实,绝无夸张,也绝无隐瞒。”

  众人点点头,他们都知道,粟特人只要以教义发誓,那就不会说谎,潘辽问道:“你对碎叶了解有多深?”

  “小人是行商,二十多年往返粟特和大唐,来回都要经过碎叶,去年在碎叶卖一批货,在碎叶整整呆了六个月,小人对碎叶应该有发言权。”

  “碎叶究竟有多少军队?”张裘率先安问道。

  康大庆想了想道:“碎叶的军队大约有三万人,其中一半是杂胡人,很复杂,哪里人都有,军纪不太好,听说前年攻陷吐火罗俱月城时,杂胡军在城内烧杀奸淫,抢掠财物,他们还在吐火罗四处掠夺人口,男子掠为矿奴,年轻女子被卖做营妓,或者被卖掉,几个月前又攻陷了拔汗那城,悲剧重演,但这次是汉人军队屠城。”

  “我首先想知道,碎叶的王宫是怎么回事?”这次是郭宋的提问。

  第八百八十章 局势扑朔

  康大庆恭恭敬敬道:“回禀殿下,碎叶王宫就是从前的葛逻禄可汗宫,因为马都督自称碎叶王,所以都督府就被称为碎叶王宫,普通百姓都这样称呼,都习惯了。”

  “官方呢?”

  郭宋继续问道:“官方怎么称呼?”

  “官方比较隐晦,但官员们都称马都督为王爷,在碎叶已经没有都督这种称呼了,至少我从没有听过。”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说说请你们送信那个人,他还对你们说了什么?”

  “回禀殿下,那个人叫做勿列,我们遇到他时,已是他从碎叶西北部的银矿逃出三天后了,浑身溃烂,骨瘦如柴,又三天水米未进,他见到我们时,实在支持不住,倒下了。

  或许是回光返照,他清醒了半个时辰,他告诉我们,他在碎叶一家葛逻禄人开的店铺里寄存了一根竹筒,里面是他们大酋长写给长安晋王殿下的控诉信,因为当时碎叶城在挨家挨户验证身份,他担心自己验证不过,便把竹筒寄存,他果然没有验证通过,审问几天后,就被直接送去银矿场了。”

  “然后呢?你继续说!”

  “然后他说碎叶王几年前开始勾结可萨人一起对付大食人,条件就是出卖婆匐部的利益,把婆匐部的传统牧场让给可萨人,可萨骑兵开始东进,侵占婆匐部的牧场,掠夺他们的牛羊和女人,他们忍无可忍,杀死了数百名可萨骑兵,婆匐部大酋长担心被报复,所以让他去唐朝送信,说完这些他就死了。”

  “既然他死了,那么婆匐部后面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

  “启禀殿下,其实碎叶人都知道,那时小人就在碎叶,酒馆里很多士兵都在讲述怎么灭掉婆匐部的细节,婆匐部遭到碎叶军队和可萨骑兵的联合绞杀,一万多青壮男子被杀,女人和孩子被掠走,只有几个稍小的部落向西逃亡,被拔汗那国接纳。”

  “这就是拔汗那国被灭亡的借口吗?”

  “其中之一吧!另一个借口是拔汗那国王勾结大食,碎叶王就找这两个借口,几个月前率军入侵拔汗那,遭到拔汗那国王的坚决抵抗,但碎叶军队用天雷炸开了城门,杀进拔汗那城,开始屠城,非常凄惨,我听逃出来的粟特商人述说,国王和三个王子在王宫前被碎叶王亲手砍掉脑袋,王后冲上来拼命,被他赏给了亲兵,后来没有消息,估计也死了,然后王宫里的数十名妃子和公主都被碎叶王强占,王宫内的财富全部被运回碎叶王宫,这是我们亲眼所见。”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一方面是为马卫江的残暴而深感震惊,另一方面,他们听到了天雷,应该就是铁火雷吧!

  郭宋也向张裘安望去,张裘安点了点头道:“碎叶军有五十枚小型铁火雷和二十枚大型铁火雷,前年更换的,之前一直没有使用过。”

  康大庆的叙述结束了,他被士兵带出大堂,张谦逸极为愤怒道:“殿下,不管马卫江有没有公开造反,他都决不能在碎叶呆下去了,微臣建议召他回长安述职,然后追究他屠杀平民的责任。”

  潘辽叹口气道:“他肯定不会回长安,如果我们召他回长安,他可能就会公开造反。”

  刘梓摇头道:“但现在他和拥兵自立没有什么区别?”

  杜佑也接口道:“区别还是有,一个公开自立,一个暗中自立罢了,但作为朝廷,我们应该表明态度,我们不会容忍他这样残暴统治碎叶,必须要正式召他回来。”

  潘辽见郭宋沉思不语,便问道:“殿下的意思呢?”

  郭宋缓缓道:“我在考虑可萨人和大食人的东进,马卫江灭婆匐部和拔汗那,都和这两者有关系,我觉得葱岭以西的局势恐怕要比我们所知的复杂得多。”

  说到这,他又对众人道:“或许马卫江灭掉婆匐部和拔汗那有他的苦衷,但不管怎么说,他事前没有向长安汇报,事后也没有汇报说明,这就是他目无朝廷的表现,我们绝不能放纵马卫江这种擅自越权,肆意妄为,我的态度也很明确,必须召他回长安述职!”

  ……

  在官房会客堂内,郭宋再一次接见了史东来和康大庆,这次他不再关心马卫江的事情。

  事实上,康大庆描述马卫江如何残暴对拔汗那国王,如何屠杀婆匐部族人等等,郭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自己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只是马卫江比他更狠辣一点,私生活不检点罢了。

  作为上位者,郭宋更关注马卫江的僭越,关注马卫江对自己隐瞒,关注马卫江擅自扩大军队,不过现在他不想问马卫江的事情。

  “请你们二位过来,我想了解一下碎叶那边的大局,简单说,就是大食东进和可萨国东扩,我们先从大食说起吧!”

  “我先说吧!”

  史东来缓缓道:“怛罗斯之战我也曾参与了,当时我是唐军招募的一名搬运物资的民夫,负责二十头骆驼,怛罗斯之战,唐军失利,高仙芝被迫撤回安西。

  但黑衣大食也在这一战遭受重挫,加上内部争权,所以大食人在控制了河中地区后就没有再继续东进,在碎叶、吐火罗一带留下了权力空白。

  当时是葛逻禄人得到了这一地区,后来吐蕃人开始入侵吐火罗,将葛逻禄的势力赶出去,为了抗衡吐蕃,葛逻禄引入了回纥人,并促使回纥和吐蕃斗争了十余年,最后两败皆伤,双方都被迫退回各自疆域,葛逻禄人笑到了最后,不过葛逻禄人自身实力也遭遇了巨大的削弱,元气一直没有恢复,否则殿下不会那么容易击败葛逻禄人。”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那大食人什么时候又开始东扩?”

  史东来笑道:“这一点康大庆比我有发言权,大庆说吧!”

  康大庆微微躬身道:“殿下,请恕小民无礼,我个人觉得大食人东扩这个说法不太准确……”

  ‘咳!咳!’

  史东来连忙重重咳嗽两声,郭宋笑着摆摆手,“无妨,让康大庆畅所欲言,我自会分辨!”

  “感谢殿下宽容,大食一直就控制着拔汗那以西的广大领域,国王虽然还在,但更多是象征意义,由河中总督和几十个税务官控制着粟特各国,当然还有不少驻军,从康国到石国,都在他们控制之下,对普遍百姓而言,虽然没有了战争,但交的税更多了。”

  “拔汗那国呢?”郭宋问道。

  “启禀殿下,拔拔汗那国没有被大食占领,它是葛逻禄的属国,每年向葛逻禄人上缴税羊,葛逻禄被殿下灭国后,拔汗那就解脱了,既不被大食控制,也不被唐朝控制,是少有的自主之国,如果说大食东扩,我估计指的就是拔汗那国。”

  “这么说马卫江指责拔汗那勾结大食,也是有依据了?”

  “殿下,不管有没有依据,他不该那么残暴屠杀……”

  郭宋摆摆手,“我现在关心的不是马卫江怎么样,我关注的是大食,大食就有没有染指拔汗那?”

  康大庆无奈,只得按照郭宋的思路来回答,“问题就出在葛逻禄灭亡,唐军重新占领碎叶,大食人不会无动于衷,他们确实在拉拢拔汗那,我听说拔汗那国王的十个王妃中,有三个来自大食,前几年有个消息传得很广,说拔汗那的商队可以免税,所以很多商队都跑去拔汗那国登记,我也跑去了。”

  “免税了吗?”郭宋笑问道。

  康大庆摇摇头,“拔汗那国王的私人商队确实可以免税,它有大食颁发的免税证,其他商队都不能免税。”

  “除此之外,大食就没有其他动作吗?”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比如传闻拔汗那国王和大食签署秘密协议什么的,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郭宋点点头,“那我们再说说可萨国。”

  “启禀殿下,可萨国还要在花剌子模国的西面,也是一个大国,很多粟特人去过可萨国,可以把东方的丝绸、瓷器通过可萨国卖给拜占庭帝国,利润更丰厚,我也和很多可萨商人接触过,他们对向东方有很浓厚的故国情结,他们其实就是铁勒人中的葛萨人西迁过去。

  另一方面,和大唐接壤后能获得更大的商业利益,以前是因为葛逻禄人的存在,他们没有东扩的机会,葛逻禄人被灭亡后,可萨人就开始从北方向夷播海方向扩张,但婆匐部是他们东扩最大的障碍,婆匐部也强烈抵触他们东扩,和婆匐部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之前你们提到马卫江引入可萨人来对抗大食人,是不是这两者之间有很深的仇恨?”

  “他们宗教信仰不一样,可萨国信仰犹太教,不过我觉得主要还是商业利益冲突,他们都想赚取拜占庭帝国的钱,一旦可萨国东扩成功,大食王朝的商业利益必将会受到严重损害。”

  第八百八十一章 秘密调查

  在派人送走康大庆后,郭宋又把潘辽和张裘安找来,之所以没有在参事堂讨论,是因为郭宋发现参事们更关注马卫江屠杀平民的行径,对河中地区的大局反而不是很关注。

  郭宋负手站在窗前注视西方半晌,才缓缓道:“我们灭掉葛逻禄人,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可萨人和大食人都蠢蠢欲动,这是以前我们从没有想过的,也不去关心它,那么我今天为什么会忽然关心它,难道是因为碎叶,因为马卫江有拥兵自立的嫌疑?或许有一点,但也不完全是……”

  潘辽和张裘安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明白晋王殿下为什么会忽生感慨?

  郭宋回过头看着他们,“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说,或许是因为它们还不重要,我暂时选择性地遗忘,但今天碎叶事件让很多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才想起了当年我为什么要攻打碎叶的初衷,因为白银!”

  “白银?”潘辽和张裘安都惊诧了。

  郭宋点点头,“碎叶周围有巨大的白银矿藏,现在马卫江开采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位置还不对,我一直在想,等我们统一天下后,我们修建一条直道,将碎叶以及拔汗那的白银矿藏都开采出来,有了充足的银子,加上充足的物产,天下将会变得无比富庶。”

  “殿下究竟想做什么?”潘辽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的意思是再等一等!”

  郭宋对两人道:“不要那么急着对马卫江下手,如果换一个人去,他未必能挡住大食人的东扩,马卫江或许是想拥兵自立,背叛我,但马卫江的策略我比较赞成,用利用可萨人来阻挡大食人的东扩,就像当年葛逻禄利用回纥人来对抗吐蕃人对吐火罗的入侵一样。”

  “殿下觉得这种策略可靠吗?”张裘安问道。

  “我也不知道!”

  郭宋摇摇头,“所以我要观望,马卫江去年灭了婆匐部,使可萨人顺利扩张到夷播海,然后几个月前,他攻克拔汗那,屠杀了渴塞城,切断了大食人东扩的路径,大食人岂能善罢甘休,一定会派军队过来。”

  潘辽眉头一皱,“殿下觉的马卫江和可萨人会联手对付大食军队?”

  “我觉得他们之间应该达成了某种协议,马卫江才会出兵去攻打拔汗那,至少可萨人是不愿意看到大食东扩的,只是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所以我才说再等一等。”

  潘辽点点头,“既然殿下在考虑大局,那我们就再等一等,静观局势发展。”

  张裘安也表态道:“碎叶太遥远,我们想干涉也并不容易,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好准备。”

  ……

  康大庆毕竟是粟特人,同情一样信仰的拔汗那国,憎恨背叛祆教的可萨人,他虽然是在叙述事实,但言语中都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只是郭宋并不为之所动。

  尽管马卫江的野心让郭宋失望,但郭宋还是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马卫江有头脑,谨慎,完全能独挡一面。

  郭宋相信大食东扩并不像康大庆叙述的那么轻描淡写,一定是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所以马卫江才果断出兵,攻灭了拔汗那国。

  郭宋决定继续观望,独自沉思近一个时辰,卢纶走上前低声道:“殿下,史东主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别的事,他就回去了。”

  郭宋这才想起史东来还没走,他心中顿时一阵歉然,连忙道:“快请他过来!”

  不多时,卢纶扶住史东来走进官房,郭宋连忙上前扶住他,“真是抱歉,刚才在考虑问题,把史东主忘记了。”

  史东来呵呵一笑,“老年人最大的优势就是有耐心,殿下不用介怀。”

  郭宋请史东来坐下,史东来给郭宋解释道:“康大庆的描述个人情绪比较重,请殿下不要见怪,但他既然在阿胡拉玛兹大神面前起誓,那他应该不会说谎。”

  郭宋微微笑道:“我只听事实,至于对错是非,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我还担心殿下被他的情绪误导,他是非常虔诚的祆教徒,一直对可萨人非常排斥。”

  郭宋不想多谈此事,便笑道:“我打算和史东主做一笔生意,不知东主有没有兴趣?”

  史东来笑眯眯道:“殿下不说,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呢?”

  郭宋点点头道:“我需要五万头体格强壮的双峰骆驼,以市价购买,这笔生意史东主接不接?”

  史东来吓一跳,五万头骆驼,还是青壮的双峰骆驼,折算下来至少要一百万两银子,这么大的手笔,自己家族哪里吃得下来,不过一转念,史东来就明白了。

  这笔生意当然不是给史家,史家也吃不下,主要是由自己接下这个订单,再分散给其他粟特商人,从四面八方购买。

  史东来一颗心放下,沉吟片刻又问道:“时间上的要求呢?”

  “两年内完成!”

  史东来心中迅速盘算一下,对郭宋道:“时间倒是可以,不过因为骆驼大量购买,会引起骆驼的市价上涨,后期的市价会高一点,希望殿下能理解。”

  “这个我能理解,只要价格别太过份,我都可以接受。”

  史东来点点头,“我明白,我会给大家说清楚,这不是赚钱,而是为将来的贸易铺路。”

  “这话说得好!”

  郭宋夸赞一句,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请史东主帮忙。”

  这次不是生意了,而是帮忙,史东来神情肃然,等待郭宋继续说下去。

  “是关于碎叶!”

  郭宋缓缓道:“我需要掌握碎叶军的动向,以及大食和可萨二者在葱岭以西的活动,但我的人不太方便出现在哪里?我觉得还是粟特商人最方便,东主明白我的意思吗?”

  史东来点点头,“我在那边有很多朋友,我会建立一个情报网,让我的兄弟史东玉坐镇,他曾经在碎叶和拔汗那一带生活过二十年,对那边很熟悉。”

  郭宋又继续道:“用鹰信和疏勒联系,我会给你们一个凭信,这件事希望能尽快做起来。”

  虽然郭宋每个月也能收到马卫江从碎叶发来的鹰信,但马卫江严重隐瞒了太多的东西,郭宋只能另建途径了。

  ……

  由于被郭宋刻意压制,碎叶事件没有在长安兴起波澜,这个事件很快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天上午,一支由一千艘货船组成的官船队抵达了魏州馆陶县,虽然魏晋两国在河北中段是以永济渠为界,但这个中段仅限于魏州以北,而南面魏、相、卫三州内的永济渠则属于魏国独占,这就有了魏晋两国签署的官船过境协议。

  魏国在永济渠上的哨卡不少,主要是查税以及稽查私盐,本来晋国是要求取消这些哨卡,但田悦坚持保留,最后双方达成妥协,哨卡对官船无效,如果哨卡胆敢上晋国的官船检查,护船士兵有权将其射杀,这就相当于官船是晋国的移动领土。

  停战两个月来,已经有两支晋国官方的大型盐船队途经魏州了,都是十分顺利,而这支船队却是从幽州城过来的,据说里面装满了黄金白银以及黄铜,还有两千士兵跟随护卫。

  船队在出发前已经派使者先一步前往魏州送去凭据,在馆陶县哨卡就需要核对身份,然后就一路南下,没有任何阻碍了。

  官船队距离馆陶县哨卡还有一里,便有哨船迎了上来,在船队为首的大船上,押运官张连良走出船舱,冷冷望着迎面驶来的哨船。

  哨船上的旅帅见每艘船上都插着官船旗,不敢怠慢,上前抱拳道:“可是幽州过来的官船队?”

  “正是!”

  旅帅连忙道:“那就请使君准备好凭符和过境口令,前面要进行验明了。”

  旅帅的船只掉头回去了,船队继续前行,这时每艘船上的两名护卫士兵都警戒起来,他们手执军弩,站在船前船尾,关注着两边的动静。

  船队距离哨卡还有五十步,一名官员乘船上来,抱拳道:“在下是馆陶哨丞赵清,请出示凭符和过境口令。”

  张连良取出一只袋子令人递上去,赵清接过袋子从里面取出了半块玉佩和一封信,他也有半块玉佩,这是之前使者送来的,两块玉佩完全吻合,口令是使者带回去的,口令也对上了。

  赵清将袋子还给对方,一挥手高声道:“放行!”

  阻拦木排被拉开,张连良在船头抱拳行一礼,船队浩浩荡荡驶过了哨卡。

  赵清见每艘船吃水很深,而且船上所运输物品都被油布严密盖好,他便隐隐猜到了里面估计是贵重品。

  “哨丞,里面恐怕都是金银吧!否则不会吃水这么深。”旅帅在一旁小声道。

  赵清微微叹息一声道:“那又怎么样,你敢动吗?”

  旅帅躬身道:“卑职的意思是,要不要通知元城那边?”

  赵清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确实要汇报,这件事如果不向上面汇报,事后自己恐怕会被上面责罚。

  第八百八十二章 银船过境

  田悦听完谋士许士则的汇报,不由有点怦然心动,此时军师王侑不在元城,去棣州安抚民众去了,棣州本是李纳的地盘,被田悦强占,怎奈民心不稳,士绅们组织民团暴力抗税,田悦原本想派兵镇压,但王侑说服了他,还是先礼后兵,王侑便亲自去棣州说服士绅了。

  王侑不在,田悦身边的出谋划策便由两个副军师扈萼和许士则负责,扈萼主要负责度支钱粮,远不如许士则活跃,田悦身边基本上就是许士则负责出谋划策。

  “你能肯定是银船?”田悦问道。

  “王爷,这可是从幽州过来的船,一千艘船只,能运送什么?兵甲粮草,不可能,河北驻军也需要,那还有什么,肯定是幽州仓的金银,我们从幽州得到的情报说,幽州仓有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一百五十万两,这个数目何等惊人,当年安禄山掠空长安和洛阳的金银并非虚言。”

  田悦负手来回踱步,许士则又继续道:“一千万两白银和一百五十万两黄金,差不多五百艘船就可以运完,所以这一千艘船中肯定还有铜锭,王爷,我们要进行战争准备,也需要大量的钱啊!”

  田悦终于被说动了,他犹豫一下道:“就怕郭宋恼羞成怒,大举开战,我们怎么抵挡?”

  “王爷,我的意思是说,并非由我们自己下手,可以通知盗匪下手,然后我们积极主动剿灭盗匪,还一半给对方,实际上,我们只要拿到三成,就能解决大问题了。”

  说到盗匪,田悦顿时想到了太行山赤石寨悍匪李宝,太行山一直都是山贼的大本营,大小山寨多如牛毛,打家劫舍,抢掠商人,后来不断被剿灭合并,最后形成了三支有名山贼,他们各自有后台。

  恒山莲花寨李贵,绰号怒目金刚,赵州赞皇山清风寨张华,绰号托塔天王,这两人都是田悦暗中支持,为了扰乱李武俊和朱滔的商队。

  还有一个是在相州和卫州交界处的华盖山,赤石寨悍匪李宝,绰号镇岳山神,他却是朱泚暗中支持的。

  许士则当然不可能让田悦去找赤石寨的李宝来拦截船队,他的意思是,他们可以派人冒充,然后再装模作样剿匪。

  田悦想到自己能得到几百万两白银,他再也按耐不住了,立刻点点头,“就依军师的计策!”

  ……

  黄昏时分,许士则和平常一样乘坐马车来到了铜雀台大酒楼,这是元城三大酒楼之一,许士则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吃晚饭,他在这里的三楼有一间专门的雅室。

  “哟!许爷来了,快请上楼!”掌柜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许士则面无表情道:“去牡丹房!”

  掌柜微微一怔,这位许爷包的雅室是竹韵房,他怎么要去牡丹房,但掌柜不敢多问,连忙道:“许爷请随我来!”

  许士则上了三楼,直接推门进了牡丹堂,这是一间套房,分里外两间,外间站着四名体格雄伟的大汉,他们进许士则进来,一共躬身施礼。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是许先生来了吗?”

  “六爷,是我!”

  许士则走进内间,大桌前坐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头戴金冠,身穿绣金花白色锦袍,腰束一条玉带,身材也十分高大,眉眼间和田悦有几分相似,不过他眼睑浮肿,双眼充血,脸色略显苍白,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表现。

  此人正是田悦的堂弟田绪,田绪是田承嗣第六子,外面都称他为田六郎。

  田承嗣在位时唯独看重侄子田悦,田悦崇尚简朴,打仗勇烈过人,虽然头脑稍微简单,但他谦虚受谏,尊重读书人,对商业重视,十分务实。

  相比之下,他对自己的儿子都不看重,他的几个儿子却贪色好酒,目光短浅,皆不成器,田承嗣认定他们平庸无能,成不了大事,所以田承嗣最终让侄子田悦继承了自己的事业。

  倒是田悦很重视自己的兄弟,不仅待他们亲如手足,基本上他们各种要求都能满足,元城内的几座奢华名宅都给了他们,倒是田悦自己的魏王府比较简单。

  几个月前,田绪还率领一万军队攻占了棣州,不过正是他在棣州肆意妄为,掠夺民财,强占秀女,激起了棣州士绅强烈不满,才使棣州出现了暴力抗税。

  田承嗣几个儿子确实比较迷恋酒色,能力低下,唯独小儿子田绪野心勃勃,在田承嗣的最后几年,他和田悦争夺继承权,最终输给了田悦,不过他很会伪装,田悦上位后,他表现得心悦诚服,积极替田悦做事,渐渐赢得了田悦的信任。

  但骨子里,田绪异常仇恨堂兄田悦,他从未认输,也不甘心,这几年一直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许士则便是他亲信,事实上,许士则原本就是他的谋士,他争位失败后,便将许士则推荐给了田悦,田悦倒也用人不疑,继续重用许士则。

  如果没有王侑的话,或许许士则会转而对田悦效忠,可惜许士则的人生格言是;‘既有亮,何生瑜’,田绪承诺上位后用他为首席谋士,他便重新效忠了旧主公。

  许士则笑着走进房间道:“正如六爷的期待,魏王已经决定拦截船队。”

  田绪大喜,连忙请许士则坐下问道:“可是伪装成赤石寨悍匪李宝?”

  许士则轻捋鼠须,十分得意道:“当然,就是我的方案。”

  田绪兴奋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支船队过境,他是率先得到消息,他既希望能趁机捞一把,但又希望田悦陷入这个深坑,给他创造夺权的机会。

  之前晋军杀入洺州时,田悦率十万大军赶赴相州,让田绪留守元城,这曾是田绪最好的机会,可惜田悦和晋军和解,迅速撤回元城,使田绪没有能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田绪的目的就是千方百计挑起魏晋两家的战争,只要魏国陷入混乱,他就有机会了。

  田绪亲自给许士则斟满一杯酒,又问道:“先生觉得我在哪里下手比较好。”

  许士则凝神想了想道:“以安阳水为界,魏王会在过了安阳水动手,这样不仅是悍匪李宝负罪,而且占领黎阳的朱泚也脱不了干系,六爷要动手,可以选在安阳水之前。”

  “我明白了,船队什么时候会到安阳水?”

  “如果船队没有在中途耽误的话,应该是在明天半夜过安阳水,不过六爷可以派人监视船队。”

  田绪取出一份地图,在地图上研究起来。

  许士则喝了两杯酒,又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道:“六爷,上次我提的建议,考虑过吗?”

  许士则在一个月前建议田绪投靠朱泚,借助朱泚的力量夺位,田绪说要考虑一段时间,便一直没有消息。

  田绪放下地图,犹豫一下道:“朱泚也是豺狼,当年吴少城也是投靠他,最后被他吞并,下场很惨,我怕重蹈覆辙!”

  “那是吴少城太蠢,江南才两万军队,还是民团,他却迟迟不过江夺取江南,如果他早点过江,朱泚能灭得了他?我相信六爷不会重蹈吴少城的覆辙。”

  田绪沉吟一下道:“等夺取银船后我再答复先生吧!”

  许士则点了点头,“六爷要尽快果断做出决定。”

  ……

  第八百八十三章 出乎意料

  次日下午时分,王侑返回了元城,他心中憋了一肚子火,田绪在棣州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难怪棣州士绅和百姓离心离德,他原以为是李纳在背后捣鬼,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王侑心中恼火万分,也顾不上休息,直接来到王府找到魏王田悦。

  田悦还在等相州的消息,中午时分,幽州的船队已经过了元城,现在快到相州境内了。

  这时,他听说王侑回来了,心中有点犹豫,但还是请他进来。

  “王爷,你看看田绪干的好事!”

  王侑将厚厚一叠诉状扔在桌上,他直呼田绪之名,毫不客气了。

  田悦一怔,“他怎么了?”

  “他棣州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他在棣州屠杀了至少五千无辜百姓,大都是棣州富户,将他们财富掠夺一空,你再看看这份,前太府寺卿王崇的嫡孙女还有十天就嫁给大儒张涵的长孙,结果被他强暴糟蹋,王崇的嫡孙女当晚悬梁自尽,棣州的两大郡望都无法挽回了,他简直禽兽不如,还把棣州毁掉了,张涵的门生遍布河北,王爷说该怎么挽回?”

  田悦翻了翻诉状,脸色顿时阴沉如水,他立刻喝令亲卫道:“速去把田绪找来见我!”

  亲兵匆匆去了,田悦又安抚王侑,“军师不要生气,先喝口茶。”

  他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递给了王侑,王侑喝了口茶问道:“这几天有什么大事吗?”

  田悦本想隐瞒银船之事,但这件事王侑迟早会知道,他便吞吞吐吐道:“昨天得到消息,幽州的一千多艘银船过境,满载一千万两白银和一百五十万两黄金。”

  王侑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按照协议,他们应该顺利过境,王爷没有打它们的主意吧!”

  “事实上,我们现在的财政十分困难。我想……拦截一部分。”

  “什么!”

  王侑手中茶盏‘当啷!’落地,他腾地站起身,瞪大眼睛道:“王爷,我没有听错吧!你要拦截幽州银船?”

  “军师别急,听我说完!”

  “我怎么能不急?”

  王侑焦虑万分道:“你赶紧说,还有什么?”

  “事实上不是我下手,而是赤石寨悍匪李宝下手,然后我们剿灭悍匪,把七成银船还给对方,我们只留三成。”

  王侑连连摇头,魏王还是头脑简单了,郭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王爷,你当郭宋是傻子吗?船上至少有两千护卫,山贼会是两千护卫的对手?两千护船士兵被杀,那就是挑起战争啊!”

  王侑心急如焚,又道:“微臣相信郭宋一定会亲自率大军杀入相州和怀州来剿匪,王爷要不要与之战争,如果不战,相州和怀州就丢了,如果要战,王爷有多大的把握战胜郭宋大军?元城挡得住铁火雷的爆炸吗?”

  田悦愣住了,他忘记了船上还有两千士兵,更没有想到郭宋会亲自来剿匪这个茬,当然不是剿匪,而是借剿匪之名吞掉相州和怀州,他本来夺取银船的心思就不是很强烈,是被许士则鼓动,这一刻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后悔。

  田悦连忙道:“可能还来得及阻止,我现在就赶去相州!”

  他先派两名亲卫拿着自己的金牌骑双马赶去幽州,他随即翻身上马,率领三千铁骑风驰电掣般向相州方向追去。

  王侑就留在王府等待田绪,很快,亲兵来报,田绪不在府内,去向不明。

  王侑心中顿时疑惑起来……

  时间过了一更时分,数千名穿着便装的黑衣人埋伏在永济渠西面的树林内,这里是安阳河以南约四十里处,这一带树林密集,地方偏僻,距离县城很远,是实施伏击的好地方。

  他们从下午就埋伏在这里了,天气炎热,蚊虫叮咬,令他们苦不堪言,他们又不得不耐心等待着船队到来。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几名骑兵狂奔而来,他们远远大喊道:“魏王有令,收兵!”

  树林内的黑衣人纷纷走出来,为首将领是田悦的心腹大将冯晟,他迎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三名传令士兵骑着六匹战马狂奔而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为首士兵取出田悦的金牌高声道:“魏王有令,立刻收兵!”

  这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冯晟毫不犹豫下令道:“收兵撤退!”

  数千名黑衣士兵跟随他迅速撤离了河边,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船队早已经进入相州,浩浩荡荡的船队正沿着永济渠南下,两千士兵手执弩箭倚靠在船舷边,警惕地望着岸上的动静,他们一般都是白天休息,夜里警戒,尤其在进入魏州后他们更加提高了警惕。

  岸上,有数百名纤夫在河道两岸拉纤,在进入黄河后他们是逆水而行,也同样需要拉纤,事实上,数百名纤夫就无形中成了船队的外围哨兵,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率先感受到。

  但这仅限于前段船队,船队的中段和后段依旧没有任何外围警戒,只能靠士兵全神贯注地紧盯两岸。

  在船队中后段,一艘船上的士兵忽然发现西岸树林中有人影晃动一下,他立刻警惕起来,喊道:“老刘,岸上有动静!”

  另一名同伴连忙走过来,问道:“在哪里?”

  “在那!”

  士兵一指树林,只见树林内忽然出现无数黑衣人,两人都愣住。

  “不好,有贼,发警报!”姓刘的士兵率先反应过来,一步冲到船头,拾起一只摇铃晃动起来。

  ‘当!当!当!’

  清脆的铃声将周围的士兵都惊动了,只见岸边树林内涌出无数黑衣人,手执钢刀向船队冲来。

  “放箭!”有士兵大喊。

  数十支弩箭‘嗖!嗖!’射向对方,黑衣人纷纷中箭,惨叫着倒地。

  这时,三支火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啪!’的一声炸开了。

  首船上的张连良一愣,急问道:“霍将军,是怎么回事?”

  护船武将是一名郎将,叫做霍长岭,使一杆大铁枪,武艺十分高强。

  他凝视着远处道:“应该是后方出事了,或许有人伏击我们!”

  他不及解释,立刻喝令道:“传出作战命令!”

  虽然两千人护卫一千艘船只,但他们也有战术,他们分成四个营,每营五百人,各自负责船队一段,一旦发生警报,他们会迅速各自集结,而不会一窝蜂地全部跑到后船去,他们依旧各自负责一段。

  一连串的火药箭射向天空,在天空炸响,这就是作战命令,船上的士兵开始迅速集结了。

  此时,负责后段的五百名士兵从两头向激战处杀来,上前名黑衣人已经泅水攀上船只,护卫士兵出现了伤亡,但越来越多的士兵赶来,用弩箭射击船上和岸上的黑衣人。

  几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挥动利斧劈砍铁链,铁链他们砍不断,索性劈烂了铁楔周围的船身,铁链楔子脱落,第七百二十艘船和七百二十一艘船之间的连接终于断开了。

  这时,另一名黑衣人割开了油布,露出了下面油布,竟然是一只只装满货物的麻袋,黑衣人一刀劈开袋子,里面的盐哗哗落下。

  “怎么是盐?”

  黑衣人惊呼一声,其他黑衣人也纷纷劈开袋子,他们也惊呼道:“这边也是盐!”

  很快,七八艘都进行验货,里面运载都是盐,黑衣人纷纷大喊道:“六将军,船只里运的都是盐!”

  田绪就躲在岸上,等待着好消息传来,不料传来的消息让他呆住了,运输的货物不是金银,而是盐,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来,高声道:“启禀六将军,魏王率领骑兵正向这边杀来!”

  田绪心中胆怯了,大喊道:“撤退!撤退!”

  数千名黑衣纷纷跳下船向岸上游去,不多时泅水上岸,狼狈向树林中奔去,他们什么都没有抢到,却白白死了三百余人。

  船队靠岸了,护船士兵们纷纷上岸集结,他们也伤亡余二十余人。

  一队骑兵从南面出现了,正沿着河岸疾奔而来,为首大将正是田悦本人,他也是看见晋军发射的火药箭,才意识到这边出事,急忙赶来。

  霍长岭率军迎上,长枪一摆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抢掠官船?”

  田悦连忙喊道:“别误会,本王是魏王田悦,听说有人欲对船队不利,特率军赶来支援。”

  张连良心中冷笑,果然被殿下猜中了,这帮混蛋想对船队下手,幸亏他们早有准备。

  他上前不慌不忙道:“在下押船官张连良,幽州都督府户曹参军事,魏王殿下是真的来护船?”

  “正是!”

  田悦一指身后的骑兵,“我若是来劫船,怎么会穿盔甲?”

  “原来如此,本人奉命押解二十万石盐回长安,刚才有数千黑衣人袭击我们,魏王殿下怎么解释?”

  “盐?”

  田悦的心中忽然变得十分苦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搞清楚对方运的是什么?原以为是金银,没想到居然会盐,但盐怎么会从幽州运出?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八百八十四章 蒙混过关

  田悦不得不解释道:“你们船队从幽州出来,外面就传闻你们运送的是黄金和白银,各路蟊贼闻风而动,刚才应该是太行山的悍匪李宝,这一带只有他才能集结几千人抢掠,我会尽快派兵剿灭他们。”

  张连良淡淡道:“请殿下转告那些蟊贼,真正的黄金白银早已运走,他们不必再惦记了。”

  田悦呆了一下,连忙回头令道:“上去几人,去确认对方尸体!”

  立刻奔上去数十人,仔细确认被杀劫匪的尸体,田悦着实很恼火,他的人已经撤走了,又是谁想在这里浑水摸鱼?

  这时,被斩断的船只已重新连接好,晋军士兵纷纷上船,张连良向田悦拱拱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告辞了。”

  田悦叹息一声,对张连良道:“请转告晋王殿下,魏国绝对没有拦截官船的念头,今晚犯事之人要么是太行山山匪,要么是黎阳朱泚手下所为,栽赃给我们,也或许是我手下部将擅自所为,我一定会查清楚,给晋王殿下一个交代。”

  “那就多谢殿下了!”

  张连良转身上了船,纤夫们重新聚集,继续拉船南下。

  田悦望着一艘艘从身边驶过的沙船,这时,一艘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艘被抢掠过的船,油布被劈斩得七零八碎,十几只麻袋也被劈开,皎洁的月光下,可以看见雪白的盐从麻袋里沙沙落下,几名士兵正在想法子堵住漏盐的袋子。

  田悦暗暗庆幸自己及时派人阻止了这次行动,否则这次脸真的丢大了。

  这时,几名士兵飞奔而来,在田悦耳边低语几句,田悦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了。

  ……

  忙碌了一夜,田悦拖着忙碌地疲惫地身体回到王府,随即有人来报,大将军田绪来了。

  “让他进来!”

  尽管田悦十分疲惫,但心中的怒火还是让他振作起精神。

  不多时,田绪匆匆来到院子里,在大堂台阶前跪下,他已经知道王侑回来了,一切都已败露,许士则劝他先下手为强,赶紧过来认罪,争取田悦的饶恕,又教了他一套说辞。

  “看看你干的好事!”

  田悦将一叠控诉书扔在田绪眼前,狠狠骂道:“你把棣州全毁了,让我民心丧尽,严重破坏了我的信誉!”

  “王兄请勿生气,听我把事情说完,王兄就明白了。”

  “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不错,我是在棣州杀了不少人,但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仅仅是为了要他们财富?绝非如此,李纳在棣州经营多年,支持他的人很多,基本上都是棣州富户,他们家里都藏有兵器,一旦李纳军队回来,他们会立刻响应。

  我为了铲除李纳的根基,所以将棣州富户连锅端,或许里面有些误杀,但我宁名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手段是狠辣了一点,但这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只有这样做,才能将李纳的势力从棣州连根拔起。”

  田绪一番话说完,田悦原本阴沉的脸色稍稍和缓一点,他又问道:“王崇的孙女,你又怎么解释?”

  田绪扯开衣服,露出右肩上的一个伤疤,恨恨道:“我田绪虽然好色,但也不至于看见女人就上,她若不刺我这一剑,我会不放过她?”

  他肩窝的伤痕其实是被流箭所伤,却被田绪利用起来了,田悦上前细看,果然是不久前的新伤疤,但毕竟隔了几个月,已经看不出是箭伤还是剑伤?

  “是怎么回事?”

  “她的兄长可能被我视为李纳的奸细杀了,她一直怀恨于心,伺机报复,我去报恩国寺烧香,她得到消息,事先躲在供桌下面,趁我下拜时一剑刺出,幸亏我闪身得快,还是被刺中肩膀,我一怒之下将她带回府,严惩了她,但我还是没有杀她,而是放过了她,她自己上吊自杀,与我何干?”

  田绪的话真真假假,王崇的孙女确实是被他从报恩国寺带走,但并没有刺杀他,就因为长得美貌被他看中。

  “你说得可是真?”

  “我说的句句是实,王兄可以派人去查。”

  “好吧!回头我会派人去核实,我再问你,你昨晚上为什么要袭击晋国的官船?”田悦再次怒视他道。

  田绪叹了口气道:“我们魏国财政困难,军俸十分紧张,我估计兄长是不会动手,所以我来做恶人,拦截两三百艘船金银,就可以解决军俸问题,没想到对方运的竟然是盐,令我好生失望。”

  这是很高明的解释,就像偷钱孝母一样,虽然偷是不光彩的行为,但他出发点是好的,让田悦无话可说,心中的怒火也渐渐消失。

  最后,田悦只得无奈地叹口气道:“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擅自妄为,更不能再截晋国官船,否则会爆发战争的。”

  “臣弟知错!”

  毕竟是兄弟,田悦也不想过于为难他,便摆摆手让他下去了,田绪算是过了这一关。

  田绪刚走,王侑便匆匆赶来了。

  “殿下刚才见过田绪了?”王侑问道。

  “见过了,他承认自己利令智昏,忍不住黄金白银的诱惑,昨晚上带人去偷袭晋国官船,不过没有得手,被我狠狠大骂一顿。”

  “王爷没有责罚他?”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是想搞点军费,倒并非为私利。”

  “王爷相信他的话?”

  “他毕竟是我兄弟,我怎么能不相信他的话呢?”

  王侑无语了,自古以来弟弑兄夺位的事情还少吗?估计棣州的事情也被他蒙混过关了。

  王侑很了解田悦,如果他要处罚田绪,刚才就下令了,既然他放过了田绪,自己再怎么说没有用了,说得太多,田悦还以为自己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王侑着实有点心灰意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田悦不想再提田绪之事,便岔开话题道:“很奇怪,昨天船队明明是从幽州过来,怎么会运的是盐?”

  王侑已经听说这件事了,他摇摇头道:“郭宋很狡猾,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支船队之前曾满载黄金白银去了盐场,在盐场进行换船,上次的盐船就已经把白银和黄金运走了,所以这次运的才是盐。”

  田悦一拍脑门,“我说嘛!十几天前才运走二十万石盐,怎么又运来几十万石盐,产盐的速度未必太快了一点。”

  “王爷,不是这样的,朱滔应该留有不少存盐,多运几次盐问题不大,这次应该是故意引诱我们上当,他就有借口出兵剿匪了。”

  田悦着实惭愧,他长长躬身施一礼,“多谢先生及时赶回来,否则我犯下大错了。”

  王侑点点头,“许士则心术不正,所作所为都是小人心思,上不了台面,王爷以后要少听他的建议,不能被他为误!”

  田悦尴尬地苦笑一声道:“他是想解决财政不足,我也是心太急,是我的责任,以后有事多商量。”

  “王爷,铁火雷的配方很难偷出,不如直接和朱泚谈判,两家一起研制,我们送几个铁壳给他。”

  “朱泚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但可以试一试,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也可以把配方给他。”

  田悦想了想道:“这件事不如就让许士则去谈判,他能说会道,当说客是他的长项。”

  王侑也不希望许士则留在田悦身边,便欣然同意了。

  第八百八十五章 新钱方案

  长安东市的码头一大早便被清理干净了,所有的船只都暂时离去,闲人的摊贩不准入内,三千名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十分森严。

  远处警戒线外围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众人议论纷纷,谁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这是某个大人物要来长安吗?

  郭宋带着一众官员已经在码头前等候了,他们是在等待从河北过来的船队,在一个多月前,第一支从河北过来船队抵达了长安,运来了三十万石海盐,那是朱滔的库存海盐,直接运回了长安。

  而今天将迎来第二支盐船队,但它们运来的却不是海盐,而是幽州库的一千万两白银,一百五十万两黄金以及大量珠宝玉石,这些都是当年从长安和洛阳抢走的财富,时隔数十年,又重新运回长安。

  在此之前,信都仓库内的金银财富已经用骆驼运送到太原,再从太原水运到长安,但信都的财富却远不能和幽州储存的财富相比。

  这次运输金银郭宋采用了移花接木之计,利用盐船来运输,具体做法是,先将金银运送到拒马河,而与此同时,一支从平州过来的盐船队也抵达了拒马河,这支盐船队已经向魏国进行了备案。

  就在拒马河,两支船队交换了货物,幽州船队运盐返回蓟县,而换成金银的盐船队继续南下,无惊无险地穿过了魏国控制地区,驶入黄河,直接驶向关中。

  郭宋此时就在东市码头等候着这支盐船队的到来。

  旁边潘辽笑道:“殿下,我们之前提及扩大货币的新方案,我觉得可以正式推行了。”

  潘辽说得货币新方案是指推出金银钱,他们实际上早在河西时就试行过,但后来就停止了。

  而停止的原因有二,一方面是发行的金银钱根本就没有在市场上流通,全部被商人或者百姓收藏了,金银钱变成了纪念币,也是因为当时推出的数量太少。

  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们的金银储备和银矿产出不足以支撑大规模推行金银钱。

  现在他们金银金银储备渐渐丰富,而且在关中和太原又开掘了几个大银坑,他们已经具备了再次发行金银钱的时机。

  郭宋点了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需谨慎考虑,不过长史可以安排一下,参事堂一起讨论这件事,甚至可以推行署议。”

  晋王府的署议就是朝会的变通手段,晋王府没有朝会,但为了调动百官积极性,郭宋从去年开始推行了署议,将一些重大事项的意见稿发到各署,征求百官意见,最典型是改造汉长安城、修建西安门大街,开放未央宫三条,收集到了数百条意见。

  这时,有人高声道:“殿下,船队好像来了!”

  郭宋上前一步,向远处水道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的,黑点越来越大,正是一支浩浩荡荡的盐船队,这支船队由一艘八轮车船牵引,船上八名大汉踩踏着转轮,船只两侧安装的八只桨片车轮迅速转动,驱动船只前行。

  当然,一艘车船不可能牵引一千艘盐船,实际上,千艘盐船抵达长安后便分成了十队,一艘车船牵引百艘船,他们看到的正是第一队。

  在一片欢呼声中,第一批盐船队缓缓靠岸,押船官王世勋上前躬身行礼,“卑职盐铁署署丞王世勋,参见晋王殿下!”

  “王署丞辛苦了,一路顺利吧?”

  郭宋笑问道:“田悦没有派人上船盘查?”

  “回禀殿下,一路上非常顺利,我们是盐船,他们没有兴趣,恐怕后面的幽州货船他们会有兴趣。”

  幽州货船的事情郭宋知晓,他们伤九人,阵亡三人,郭宋已派使者去交涉、索赔,要求严惩凶手。

  郭宋点点头,回头令道:“卸货吧!”

  郭宋带着重官员闪到一边,数百名力士上船,他们掀开油布,露出下面一只只伪装的盐麻袋,把麻袋去除后,一只只大木箱才露出来,力士将一只只大木箱子挑上岸,很快便堆积如小山一般。

  四周围观百姓出现一阵轻微骚动,这么多大木箱,大家都意识到,这里面一定装的是各种宝物。

  这时,数百辆牛车来到了码头,一只只大箱子撞上牛车,这种牛车带有车厢,后面门上带锁,专门用来运输贵重物品。

  目前晋王府的财物仓库有三座,一座是大明宫原来的两座内库,现在改名为右藏库,一座是大明宫的左藏库,还有一座便是晋王宫的宝库,三座仓库各有作用。

  左臧库主要是存放铜钱和铜锭,右臧库最大,又叫是轻货库,存放绸缎、布匹、棉花、香料、名贵木材以及各种器物,包括瓷器、铜器、漆器、木器、锡器等等。

  而晋王宫的宝库则存放黄金白银以及珠宝玉器等等贵重财物。

  当然,这些都是官库,并非郭宋自己私人库藏,郭宋的私人库藏在晋王内宫,是一座用大青石修建的秘库,有三道铁门。

  除了这三座财物库外,另外在城外还有粮草库、军器库、盐库、生铁库、木材库、油炭库等等十几座专业仓库。

  下午时分,在参事堂原厅内,由潘辽召集,七名参事开始讨论推出金钱和银钱的方案。

  事实上,这个方案一个月前就交给众人了,今天趁幽州金银到来这个机会,大家坐下来商议方案的可行性。

  郭宋也在座,这个方案他比较支持,毕竟他们南征北战已经积累了巨大的金银库存量,这笔财富一直不使用也是一种浪费。

  潘宁率先对众人道:“方案大家都已经看过了,加上今天运来的黄金白银,目前我们白银库存量是三千七百万两,黄金二百八十万两,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推向市场,方案定的是每年推出价值两百万贯钱的白银和一百万贯钱的黄金,也就是两百万两白银和十万两黄金。”

  白虎堂司马刘梓举手问道:“请问潘长史,定这个金额的依据是什么?”

  郭宋也道:“潘长史,能不能先谈谈财税平衡,这样会更清楚一点。”

  潘宁点点头,不慌不忙道:“度支署给大家的年报大家都应该看到了,以前我们收支很平衡,收略略大于支,但最近连续三年,我们的税赋收支缺口都在一百五十万贯左右,大头是新城改造和修建官舍,虽然修建西安门大街和官租房也花了不少钱,但这个可以从租金里慢慢赚回来,就不算缺口了。

  三年累计下来,我们负债共达四百五十万贯,抵消以前年度积余,实际欠债三百六十万贯。

  所以我们去年初拍卖了一次内库宝货,包括官窑瓷器、玉器等等,收入三百万贯,加上一些抄没收入,算是完全补上了这笔欠债。

  然后是我们拿下了幽燕,得到了海盐产量,大大降低了产盐本钱,从这一块我们每年就能增收两百万贯,但同样,我们的支出也会增大,修路修桥是一个大头,光是河西和北庭官道的拓宽、修缮,为期十年,我们每年就要支出至少五十万贯钱,另外官吏加俸也是一个大头,每年也要增加百万贯钱,还有些零星增加的开支,所以我们的财税收支基本平衡,不会有多余。”

  说完这些,潘辽看了一眼众人,见大家没有疑义,便又继续道:“大家就要问了,既然财税收支平衡,那为什么要铸造金银钱?原因很简单,我们要开始在沧州造海船,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军,为我们将来收复南方做准备,这是一个原因。

  其次,我们需要购买五到十万头双峰骆驼,也是为我们将来西扩做准备,已经和粟特商团达成了订购合约,我们税赋收支已经平衡,无法再额外支出,所以便需要动用金银来钱筹集这笔钱。

  如果大家对我以上阐述没有异议,我们先进行第一次表决,要不要发行金银钱?把这个原则定下来,再讨论细节。”

  第八百八十六章 鉴别窍门

  表决结果,七位参事一致同意铸造金银钱,郭宋没有参与表决,他在参事堂没有表决权,他的权力是最后批准参事堂的决议,事实上,参事堂的方案在表决之前就和他沟通过了,在得到他的同意再进行表决。

  发行金银钱的原则已经定下来了,大家开始讨论细节问题。

  “先说第一个问题吧!”

  潘辽笑道:“金银钱我们打算怎么定价?是按照官价来定,还是按照市场价格来定?”

  停一下,潘辽又补充道:“如果按照官价,我们一枚银钱价值百文,一枚金钱价值一贯,如果按照市价,还要加价两成,大家的意见呢?”

  张歉逸接口道:“当初我们在河西铸造金银钱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有些商人拿到金银钱后又重新熔解冒充官银,他们在长安黑市兑换老钱,一转手就是两成的获利,这也是河西金银钱存世很少的其中一个缘故,我建议我们按照市场价发行,不给那些商人再钻空子。”

  杜佑沉吟一下道:“河西发行金银钱的具体情况我也了解过,当时是官府直接发售,无论谁都可以来买,一些奸商就钻了空子,不如我们找几家信誉很好的大柜坊来替我发售,我们按照官价卖给它们,他们再按照市价发售,中间的差价就是他们替我们发售的获利。”

  杜佑的方案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支持,连张谦逸也承认这个方案要比他的想法更有效,关键能杜绝各个地方官府从中牟利。

  发行方案解决了,然后便是防止假冒的问题,这个问题以前也出现过,主要降低白银的含量,官方银钱是银九铜一,造假者用银七铜三,甚至银六铜四,有些黑心者甚至直接用白铜来假冒。

  潘辽敲敲桌子道:“各位,假冒是不可避免,只要有利可图,肯定就有人冒险,连假钱都有人做,何况金银钱?我们就要用严厉的律法来惩处那些造假者,一律判死刑,以人头示众,并没收其全部家产,我相信严刑峻法之下,普通的造假者一定会三思而行,现在关键是朱泚或者田悦造假怎么办?”

  温佶道:“能不能把金银钱只限于晋国范围内使用,这样商人在中原一般就不会收金银钱。”

  张谦逸接口道:“温公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但就怕朱泚派人大量携带假金银钱来长安购买货物,我们现在各地都不盘查了,很容易携带进来,怎么防?我觉得关键还是在防伪上做文章。”

  杜佑摇摇头,“很难,一般商人仿造粗糙,容易辨认,但如果是官方仿造,他们完全可以做得一模一样,普通人很难辨识。”

  大堂内顿时沉默了,这个问题确实很棘手。

  这时,郭宋微微笑道:“我倒有一个小窍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辨别真假金银钱。”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道:“殿下请说,什么办法?”

  郭宋不慌不忙道:“假的总归是假的,只要是假的,做得再像也会有破绽,朱泚造假无非是降低金银的含量,这样一来,真银钱和假银钱的重量就不一样,大家想到过这个破绽吗?”

  潘辽迟疑一下道:“确实是有差异,但银钱的差异太微小,很难感受到。”

  郭宋淡淡道:“一枚银钱是感受不出来,但如果是十枚或者百枚银钱呢?”

  众人恍然大悟,杜佑兴奋道:“殿下说得对,朱泚运假来,不可能一枚一枚,一定是大批量支付,或者去黑市兑换,那时,只要百枚银钱一对比,立刻就能发现破绽。”

  郭宋又道:“其实我们可以用铜造一批范子,什么意思呢?就是这块铜范的重量正好是十枚银钱或者二十枚银钱的重量,基本上每名商人都会配备一个,随身携带,随便找家店铺用权衡秤一称量,就知道真假了。”

  这个方法确实比较实用,银的密度要大于铜的密度,如果添加的铜较多,重量会不同,一枚银钱或许差异不大,但十枚银钱就比较明显了,有经验者甚至用手掂一掂就能感觉出来。

  大堂内气氛热烈,你一句他一语,基本上各种细节便渐渐完善了。

  这时郭宋又道:“我建议成立一个司署,专门针对钱货造假进行调查,另外严密监视黑市,一旦有假冒银钱出现,黑市必然是第一个知道。”

  ……

  入夜,郭宋坐在书房内把弄着手中的二十枚河西银钱,银钱完全用的是开元通宝的钱模,正面是开元通宝四个字,背面则是‘河西银钱’四个字,这是颜真卿的手笔,笔法苍劲,肉质饱满,做工精良,郭宋仔细称量过,每一枚银钱的重量几乎都是一样,差距极为细微。

  这还是当年在河西时铸造的一批金银钱,当时银钱铸造了五十万枚,金钱铸造了两万枚,结果当年就在市场上消失了,一部分固然是被人钻空子,拿去熔解了,但大部分还是被收藏起来。

  虽然他们库存金银已经足够多,但在发行金银钱上,郭宋多少还是有些谨慎,根子依旧是金银的来源问题,没有足够的金银来源,贸然推出金银货币,无疑是有点冒险,所以郭宋也只同意逐步推出金银为货币,每年只推出价值三百万贯左右的金银货币。这样,至少能给他二十年的时间打造稳定的金银矿源。

  这时,薛涛端着一盏茶走进了书房,她把茶放在桌上,见桌上堆满了金银钱,她便笑道:“又准备铸造金银钱了?”

  郭宋点点头,“库里的金银数量巨大,潘长史认为应该用起来,今天下午讨论了半天,差不多达成共识了,只是一些细节还要完善,娘子有没有好的建议?”

  薛涛抿嘴笑道:“我在宫里生活,哪有什么好的建议,夫君应该去问问大姐,她才有发言权。”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郭宋,自己确实应该去市井了解一下,商人才最有发言权,问问大姐也可以,他不由竖起大拇指笑道:“这就是娘子最好的建议!”

  ……

  次日一早,郭宋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西安门大街,西安门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流如潮,步行的,骑马的,乘坐马车的,川流不息,很多店铺刚开了门,伙计便在门口卖力地吆喝起来。

  郭宋的马车在眉寿酒铺前停下,却见大姐郭萍正坐在店铺里和一名很胖的中年妇女在闲聊。

  郭萍的身份保护得很严密,郭宋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泄露郭萍的身份,就连敏秋也不敢告诉她兄嫂,直到现在,知道郭萍身份的人很少,加上郭萍为人厚道、热情、喜欢帮助别人,使她在西安门大街很有名气,人缘也极好。

  这时,郭萍也看见了兄弟的马车,她便笑道:“好了,要开工了,我们明天再聊,下次有什么困难就直说,我能帮则帮,实在帮不了我也会出出主意。”

  中年妇人起身告辞了,郭宋下了马车,走进店铺,郭萍笑眯眯迎上来道:“小弟怎么来了?”

  “有点小事情,打扰大姐聊天了。”

  “也不是聊天,她有点困难想找我帮忙,其实就是借钱,我类似的朋友很多,她们都是周围店铺的女当家,平时很熟的。”

  “大姐当心借了钱,人跑掉哦!”

  “你大姐没那么傻,没有担保我会借钱给她们?刚才那个妇人夫家姓柳,是柳记茶铺东主柳洪涛的娘子,在长安茶铺中属于前三名,他们要去巴蜀进货,但手中钱不够,便问我借了五万贯钱,六个月,两分的利息,用他祖传的两幅名人字画做抵押,钱还不上,东西就归我了。”

  “是什么名人字画?”郭宋饶有兴致问道。

  “好像是虞世南的书法和阎立本的画,你知道大姐不识字,我特地找人鉴定过,是真品,十分珍贵。”

  虞世南的书法和阎立本的画可不是普通商人能拥有的,郭宋不由眉头一皱问道:“大姐找谁鉴定的?”

  “你的岳父薛资政鉴定的,他建议我最好直接买下来,他说这种大幅的厅堂字画有钱也买不到。”

  听说是岳父薛勋鉴定的,郭宋更有兴趣了,连忙问道:“东西呢?”

  “在你岳父那里呢?他被迷住了,我索性就放在他那里。”

  第八百八十七章 征询意见

  郭宋想了想问道:“字画的来历知道吗?按理,商人不可能拥有这种东西。”

  “我刚才不就在问吗?你岳父也让我问问字画来历,她说是她丈夫的祖父在安史之乱时买的,当时只花了三千贯钱,是从安禄山手下一名将领手中购入。”

  郭宋释然,安禄山占领长安后,很多皇宫和权贵府中的珍贵藏品都流失到民间,这就对得上了。

  如果是小品字画,五万贯钱稍微贵了一点,但大幅的中堂字画,五万贯钱确实不贵,何况还是虞世南和阎立本的字画,正如岳父所言,有钱也买不到。

  “可以买下来吗?”郭宋问道。

  郭萍笑道:“刚才柳夫人找我就是有这个意思,他们觉得我的利息太高,他们赚不到钱了,可找其他人又借不到这么多钱,柜坊最多只借一万贯,而且还要长安的房宅抵押,他们的意思就是问我想不想把字画买下来。”

  “五万贯钱买下来?”

  “不是,他们要五万两白银或者五千两黄金,要么六万贯钱。”

  “大姐不缺钱的话,可以买下来。”

  “行!既然你这样说,我就买下来。”

  郭宋把自己在眉寿酒的七成份子全部给了大姐郭萍,她这两年身家雄厚,这两幅字画买下来她也不会给自己儿女,她打算送给侄儿郭锦城,也算是他给侄儿的一点心意,至于薛涛愿意借给父亲玩赏几年,她就不管了。

  两人来到内堂坐下,郭宋又笑道:“君玉和羽儿的婚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该做的都做了,张家的财礼已经送来了,羽儿的嫁妆我也准备好,我们都认为,两人三年后正式成婚。”

  郭萍说到这,眼睛却望着兄弟,她在等郭宋同意呢!

  郭宋微微笑道:“这件事你们自己决定好了,要不然可以和王妃商量,她代表我的意见,我不参与。”

  郭宋在这一点上很聪明,既然他已经交给妻子全权代表,他就不乱发表意见了,以免妻子难做人。

  “说说正事吧!”

  郭宋把话题转了回来,“我今天其实是有事而来。”

  说完,他把十枚河西银钱放在桌上,推给了郭萍,郭萍还是第一次见到银钱,她顿时充满了兴趣。

  “还真有银子做的钱啊!”

  她连忙拾起钱细看,她已经能认识不少字,“这是河西银钱,它是在河西铸造的吗?”

  “大姐能认字了?”郭宋惊讶地笑问道。

  “你这家伙怎么瞧不起人?告诉你,我现在不仅认识一千多个字,还会写,千字文我已经学完了,现在谁想再骗我,没门了。”

  郭宋也知道大姐非常聪明,记忆力惊人,只要她肯学,很快就能上手,最多一两年时间就能读写自如。

  郭宋便笑着点点头,“这是以前铸造的银钱,早就停止了,不过参事堂已决定再铸造一批新的金银钱,大姐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你是在咨询我?”

  郭宋点点头,“我想你本身是商人,又出身底层,应该比我更有体会。”

  郭萍沉思良久道:“你一说铸造金银钱,我立刻就想到铜钱要贬值了,一般都是这样,我记得二十年前朝廷发行大钱,以一当十,米价第二天就涨了一倍,措不及防啊!”

  “可这不是大钱!”

  “我当然知道银钱不是大钱,但给人感觉就是铜钱不值钱了,就像你身高六尺,大家都觉得你很高,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个身高七尺的人,大家就不会觉得你很高了,这就是你上次给我说的话,有了对比,就有伤害。”

  郭宋明白了,其实是心里预期不一样了,有了价值更高的银钱,铜钱当然就不值钱了,物价自然会上涨。

  “那大姐觉得可以避免这种涨价吗?”

  “很简单啊!柴米油盐酱醋茶,加上衣食住行,只要官府把这些基本品的价格控制住,别的东西就算涨上天都没有多少人关心。”

  “原来如此,我受教了,还有一个问题,假如眉寿酒铺遇到有人付假银钱买酒怎么办?”

  郭萍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酒铺天天和钱打交道,还没有收过一次假钱,我们的伙计和掌柜都练出来了,假钱一入手就知道,手感不同,至于银钱,一般平头小民收到银钱都会仔仔细细辨认,把它的祖宗三代都认出来,没有把握,不收就是了,假钱往往出现在大交易中,因为量太大,来不及辨认,你们只要把这一头想办法堵住,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

  在回去的路上,郭宋十分感慨,很多事情他们都没有想到,但大姐却想到了,看来还是不能闭门造车,必须要广泛征求民间的意见。

  郭宋回到官衙,便立刻把潘辽、杜佑和张谦逸三人找来,他们三人组建一个临时团队,全面负责这次金银钱的铸造发行。

  三人坐下,郭宋便把郭萍控制物价的建议告诉了三人。

  潘辽点点头,“这个建议很及时,金银钱发行的量并不大,而且很大一部分会被实力雄厚的商家收藏,真正流入市场的不多,对物价的冲击也不大,但它会造成一种心理上的紧张,从而导致物价飞涨。

  卑职建议双管齐下,第一,尽量低调发行,同时控制舆论,不能让金银钱成为大家关注的话题;第二,降低粮价,一方面我们要低价出售官粮,另一方面要宣传粮食大丰收,同时宣传我们在河北缴获了大量粮食,让普通百姓觉得粮食要降价,只要粮价一降,其他什么都涨不起来。”

  张谦逸也笑道:“不光粮食,还有其他几方面也可以考虑,比如宣传一下,明年的官租房房租会降,到时候每月真的降十文、二十文不是不可以,只要官租房租金不涨,别的房租也涨不起来。

  然后是幽州仓库那二十万匹老粗布,反正放的时间太长,品质也不好,索性就在长安市场上低价抛售,至于行,可以从河西调一万匹老马过来拉车,这样,衣食住行四个方面都有对策,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杜佑也接口笑道:“昨晚我想了想,其实今年问题不大,大家都喜欢金银,比如杜家,只要一发行,杜家肯定会买几万贯钱的金银钱,取代之前的铜钱储存,别的家族也差不多,我怀疑市场上根本就见不到金银钱。

  而且我们拿到这三百万贯铜钱,是用来造船和买骆驼,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在市场上流通,我的意思的是,我们各种方案都准备好,但不一定非要实施,只要密切关注市场动向就行了。”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三人不愧是经验丰富,头脑睿智的老臣,各自发表意见,把郭宋担忧的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

  ……

  五天后,潘辽把装着百枚金银样本的盒子放在郭宋桌上,同时带来一枚铜制的砝码。

  “这是太学博士李维瑾铸造的一批金银钱,各造了五十枚,银钱是银九铜一,金钱也是一样,不是纯金和纯银,我们依旧使用开元通宝的模子,不做任何更改,从材质上就能清晰地分辨它和铜钱的不同,殿下请过目。”

  郭宋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细看,是一枚银光闪闪的开元通宝,手感明显比铜钱偏重,毕竟是新钱,没有经过千千万万人手打磨,还略显粗糙。

  “每一枚的重量都一样吗?”郭宋问道。

  “基本上完全一样,差异可以忽略不计。”

  郭宋又取出一枚金钱观赏,金光灿灿,格外诱惑。

  “殿下,这些金银钱都含有铜,虽然一两白银可以铸造十一枚银钱,黄金也是一样,但考虑到铸造成本,所以我们决定依旧是十枚银钱兑换一两白银,十枚金钱兑换一两黄金。”

  “这个问题不大,不用想得太多。”

  郭宋又桌上取过铜砝码细看,砝码呈正方形,四个角都打磨圆了,中间有一个孔便于穿绳,做得非常精致。

  郭宋从抽屉里取出一架精致的小铜天平,他将铜砝码放在秤盘上,又将二十枚银钱放在砝码另一边,果然平衡了。

  郭宋兴奋道:“有没有试验过,制作一枚银六铜四的假银钱掺入其中?”

  “回禀殿下,我们正在制作十枚假的金银钱,很快就会出来。”

  第八百八十八章 家有规矩

  金银钱发行紧锣密鼓,准备发行金银钱的消息传出,立刻引来了各路大鳄,潘辽等人也开始在各家柜坊中寻找合作伙伴了。

  首先拔到头筹的是长安三大柜坊,宝记柜坊、宝元柜坊、宝晟柜坊。

  宝记柜坊是开元年间著名大商人王元宝创立,他们在商言商,从不参与政治,一直和中央朝廷的关系很好,不管是唐廷、安禄山、朱泚,还是现在的晋王府,都合作得很好,一直便是长安乃至天下最大的柜坊。

  宝元柜坊原是元氏家族的产业,后来被朱泚没收,现在又归属于晋王府户部司,算是国企。

  宝晟柜坊和成都的安保利柜坊都是同一个东主,独孤家族的产业,现在窦家也分了一杯羹,占了三成的份子。

  这三大柜坊资本雄厚,信誉卓著,在天下各地都有分店,他们首先获得了认购权。

  一大早,郭宋刚来到官房,卢纶便迎上来道:“殿下,有两个客人找。”

  郭宋一怔,这么早就有人来了吗?

  他见卢纶脸色有点古怪,一扭头,却看见一个胖大的身影在会客房中来回踱步,郭宋不由笑了起来,“给他们上茶,就说我马上就来。”

  会客室里,张雷一脸不满地对李安道:“这小子不厚道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给我们说一声。”

  李安苦笑一声道:“或许他不知道我们也开柜坊了。”

  “屁的不知道!”

  张雷恨恨道:“好几年前我就给他说过,我把要聚宝阁珠宝铺改成柜坊,我不相信他真的忘了?”

  “师兄,不是我记忆不好,是你根本就没有说!”

  两人一回头,却见郭宋出现在门口,张雷刚才还忿忿不满的脸立刻变得眉开眼笑,“哟!师弟来了,我说了啥?我啥都没说呀!老李,你说是不是?”

  郭宋走进房间坐下,淡淡问道:“你们也开柜坊了?”

  “看样子师弟是真的不知道,我们俩去年就开了柜坊,包括郭大姐也有两成份子,宝聚柜坊,总店就是原来东市的聚宝阁,你应该久闻大名了吧!”

  郭宋摇摇头,“我从未听说,但为什么聚宝阁不开了?”

  李安解释道:“之所以转行,实在是因为从前的老客户都没有了,基本上都去了成都,我们珠宝的档次比较高,一个月也难得卖出一件,没办法,只好转行做柜坊,存钱放贷开质库,做得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啊!”

  张雷在一旁抢着道:“还不到一年时间,我们已经杀进长安前十,现在我们有二十三家分店,长安、太原、张掖、洛阳、扬州、苏州、成都都有我们的分店。”

  郭宋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你们原来的珠宝存货呢?我记得还有很多老客户存放在你们地下库房的财宝,你们就不管了?”

  李安神情有些尴尬,半晌道;“有些客人提走了,还有十几户都是宗室,他们什么时候来提就不知道了,至于珠宝存货,存货都在呢!”

  张雷很了解师弟的喜好,他便笑眯眯道:“师弟,我们珠宝存货都是宝贝,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按本钱卖给你,比半价还要便宜。”

  郭宋确实有点动心,他也正想给妻女们买一批珠宝。

  想了想郭宋便道:“这样吧!师兄有空把珠宝送到王宫去,我让她们自己选。”

  “没问题!”

  张雷又涎脸笑道:“师弟,你看包销金银钱的事情,我们也想参与,不是为赚钱,就想在行业内图个名,有了名气,我们才会有更多客人,你得帮帮忙!”

  郭宋笑着把一张纸条递给他,“拿纸条去找潘长史,就知道你们是为这件事来了。”

  张雷大喜,连忙接过纸条道:“老安,我们走!”

  李安无奈,只得向郭宋苦笑一声,拱手告辞……

  郭宋回到官房,不到半个时辰,潘辽便过来了。

  “我的纸条让你为难了?”郭宋请他坐下,笑问道。

  “为难倒没有,本来我就在考虑最后一个名额,既然他们想要,就顺水推舟给他们了,也省得我麻烦,宝聚柜坊也不错,在长安能排进前八名,给了他们三十万贯,柜坊的本钱虽然小了点,但我想以他们两人的财力,应该没问题。”

  “其他几家呢?”

  “宝记柜坊、宝元柜坊和宝晟柜坊,这三家各八十万贯,富利柜坊和宝聚柜坊各三十万,如果殿下没有异议,我就正式和他们签约了。”

  郭宋仔细看了一遍,问道:“富利柜坊是什么背景?”

  “是驸马萧升的产业,萧升已经死了,这个柜坊目前属于萧氏家族。”

  郭宋眉头一挑,“越州萧氏?”

  潘辽点点头,“隐藏得很深,他们是挂在一个叫做王啸的人名下,我审查时专门查过官府记录,这个王啸十五年前以五万贯钱的价格买下柜坊,我觉得蹊跷,光东市那座占地五亩的总店就不止五万贯钱,何况各州还有三十家分店,我知道里面肯定有猫腻,我就明着告诉他们,不说实话,没有任何机会,他们大掌柜无奈,才不得不说实话,这个王啸就是目前萧氏家主萧王孙。”

  “萧家和我们有往来吗?”

  “有!萧王孙的小儿子叫萧臻业,今年考上了进士,目前任崇文馆校书。”

  郭宋点点头,“关注一下他!”

  “卑职记住了。”

  潘辽明白郭宋的意图,将来南下江南,要想坐稳江南,就必须得到各大世家的支持,萧家是梁朝后人,连隋帝杨广都要娶萧氏之女为皇后,就是为了稳定江南,可见萧家在江南的地位。

  郭宋把报告还给他,“可以正式签约了,要嘱咐他们,这件事要尽可能低调。”

  潘辽答应,便行一礼匆匆去了。

  ……

  下午,郭宋回到了内宫相辉楼,走进一楼大堂,他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大堂正中摆了一圈桌子,上面铺着深蓝色的绒布,绒布缀满了无数的珠宝,足有上千件之多,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内圈桌上摆满了各种各种玉器玉佩。

  两个女店员正在给他的妻女们介绍各种宝石首饰,郭薇薇回头看见爹爹,高兴得扑了上来,“爹爹,你看这个,好美!”

  她脖子上挂着一串洁白的珍珠,珍珠底部坠着一颗红枣大的祖母绿,用黄金包裹,周围镶满了细碎的小蓝宝石,郭宋仔细看了一下,比自己收藏那颗祖母绿品质稍微差了一点,但也已经属于收藏级别的珍宝了。

  “这个不错,爹爹也有一颗祖母绿,比它还要绿,品质更好。”

  郭薇薇愣住了,她眨眨眼问道:“那我……我怎么没有见过?”

  郭宋刮一下女儿的鼻子,笑眯眯道:“你没见过的珍宝多了,你娘还有一颗夜明珠,那可是稀世之宝,你见过吗?”

  郭薇薇忽然对桌上的珠宝没兴趣了,悄悄跑到母亲那里,拉着母亲的手撒娇起来。

  这时,薛涛走过来笑道:“这些珠宝是下午温玉送来的,说是夫君的安排,这是要送我们礼物吗?”

  “呵呵!上午遇到安叔和师兄,才知道他们把聚宝阁改成了宝记柜坊,这些都是从前聚宝阁的珠宝,存放在库房内,你们看有喜欢的,可以各挑两套。”

  “爹爹,是两件还是两套?”郭薇薇从母亲身后闪出脑袋问道。

  “你爹爹那么小气吗?当然是两套,什么钗啊!簪啊!镯啊!环啊!都可以,挑自己喜欢的。”

  “娘,我去挑了。”郭薇薇跑去挑首饰了。

  这时,郭宋看见张羽儿和周明珠也在,李温玉也在,却不见自己大姐郭萍,他问道:“大姐没来?”

  “大姐有事呢,她说她对这些首饰没有兴趣。”

  郭宋点点头笑道:“娘子也去挑吧!我先回书房了。”

  “夫君不是对宝石什么的有兴趣吗?这里还有不少宝石和美玉呢!”

  郭宋对宝石的兴趣已经淡了,至于美玉,他相信有李安那个嗜玉如命的人在,好东西肯定早就没有了。

  “我兴趣对它们的兴趣不大了,你们挑吧!”

  郭宋和李温玉打了个招呼,便去自己书房了。

  ……

  郭宋回到书房,他在书案后坐下,从怀里摸出铜模子,托着掌心上仔细端详,他着实惊叹这个时代能工巧匠们的技艺,不仅打磨得如此光亮如镜,而且造型十分美观,关键是它重量竟如此精准。

  郭宋又取出一架小天平,这架天平也是用黄铜打造,同样精工细作,当然,这是最高明的工匠专门为了自己打造,所以才能做到称量金银币分毫不差。

  这让郭宋想到一个问题,虽然唐朝也能制造不输于后世的精准衡器,但问题就是不能大规模推广,如果这种精准衡器只服务于个别人,而不是在社会中推广,让每家店铺都有一架,其实还是没有什么意义。

  这里面的差距在哪里?差距就在标准化作业。

  像制作这架天平,它的各种零件如果是由不同的人完成,每个零件用多少铜,怎么铸造,怎么打磨,都有严格的工艺标准,如果能把各种工艺做成严格的标准,那么每个工匠都能造出精准的天平。

  但这又涉及另一个问题,技术高明的老工匠肯不肯把自己的技术完完全全交出来,让所有人都学会,而不是只传给徒弟或者儿子。

  如果继续深究,如果吧所有技术都做成标准,那会不会被异族学去?

  事实上,这种标准化作业是有的,制造军器就是这样,一支箭的制作,箭杆的选材、晾晒、削制,它的长度、重量,还有羽毛的选择、制作,还有箭镞的浇铸、打制,模子的制造等等,最后还要把这些零部件组装在一起,一支箭就需要十几个工匠协作,涉及不同的领域,如果没有标准化的要求,根本就无法完成。

  为什么不能把军器制作的标准化运用到民用产品中?甚至大规模在民间工坊中推广。

  这个标准化作业的想法,郭宋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在参事堂好好讨论一下。

  这时,郭宋听见了敲门声,他放下天平道:“进来!”

  门开了,却是敏秋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夫君,大姐让我给你送茶。”

  郭宋微微笑道:“敏秋,首饰选好了吗?”

  敏秋轻轻点头,“已经选好了,一套碧玉的,一套宝石镶金的。”

  郭宋见她情绪有些低落,便把她搂在怀中问道:“怎么了?”

  敏秋眼泪扑簌簌落下,“我兄嫂给夫君添了那么多麻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郭宋知道敏秋兄嫂比较狂妄无知,经常出言不逊,上月和朋友聚会时宣称自己的妹妹将来会是皇后,外甥会登基当皇帝,这些言论触怒了薛涛,前不久派人将他们当街杖打五十棍,说到底还是小人物乍贵,相应的修养没有跟上。

  郭宋沉吟一下道:“你兄嫂的言论说到底还是出于无知,并不是他们真想那样做,他们也没有能力,我倒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我很担心他们的生命安危。”

  敏秋一惊,连忙问道:“夫君,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无数人恨我入骨,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但他们杀不了我,说不定会对我家人下手,你兄嫂太高调了,会不会被人盯上?”

  敏秋吓得花容失色,“夫君,那怎么办?”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但也要自己低调才行,你写封信给他们,把我的担心告诉他们。”

  “我马上就写信。”

  “也不急,明后天写信也不迟。”

  郭宋搂着娇妻丰腴的身子,心中窜起一股邪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敏秋吓得摇头道:“大姐立下规矩的,白天不行,晚上吧!晚上我好好伺候夫君。”

  郭宋也知道妻子性格外柔内刚,不允许自己放纵,虽然郭宋有时也会不高兴,但他也知道妻子是为自己好,他只得克制住了欲望,在敏秋耳边低声道:“去收拾一下,晚上我去你那里。”

  敏秋转忧为喜,她搂着夫君脖子缠绵了片刻,这才离开了书房。

  第八百八十九章 非凡建议

  价值三百万贯的金银钱终于发行出去了,实际上数量并不多,而承揽金银钱发行的五家柜坊都有自己的大客户,他们通知大客户优先购买,结果富贵豪门买入金银钱后都各自储存起来,根本就不流通于市,价值三百万贯的金银钱只有二十余万贯在市场上出现,但不到一个月就全部消失了。

  毕竟战争还在继续,天下远未统一,依旧是乱世,条件不错的人家都想储存点金银,金银钱的出现正好满足了储存需求。

  这个结果着实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前精心准备的各种方案,一个都没有用上,连潘辽也自嘲,早知道就直接出售金银锭了,还费心费力地铸钱做什么?

  不过有了三百万贯的钱,郭宋推行的两大工程,骆驼工程和海船工程开始全面展开。

  到十月份时,第一批两万头骆驼抵达了张掖,它们将战时用于兰州和张掖之间的物资运输。

  时间渐渐到了十月,这天上午,筹建了三个月的量衡署正式挂牌,从字面上理解,这是管理衡器和量具的部门,但实际上,它是专门制定官营工坊各种制造工艺标准和流程的部门,这必将对推动大唐手工业发展发挥巨大的作用。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创新,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在推动生产技术的发展,尤其重视农业技术推广,从汉朝到明朝,先后出现了《氾胜之书》、《齐民要术》、《陈敷农书》、《王祯农书》、《农政全书》等五大农业著作。

  至于手工业,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记述官营手工业各工种规范和制造工艺的著作《考工记》,到明朝时,宋应星写出了代表手工业顶峰的《天工开物》,传到欧洲后,直接奠定了欧洲工业的基础。

  量衡署的第一个成果就是印刷,早在量衡署筹建期间就完成了。

  郭宋一直想大力推广官学,让更多的孩子读书识字,并不是说一定要培养出多少优秀的人才,不需要,只要一个普通百姓识字读文,他就有勇气带着家人去城里闯荡,否则一个字不识,连路牌告示都看不懂,很难有勇气出门,只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生活。

  但推广官学遇到的第一个拦路虎就是没有足够的教材和纸张笔墨,提供足够的文具纸张产量是一方面,但推广印刷术也是重中之重,虽然雕版印刷已经在中唐时发明,但现在绝大部分书籍还是靠手抄,印刷的书籍还是太少。

  下午时分,郭宋在大群官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官营印刷坊参观,这是一座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官营印刷工坊,早在隋朝时就有了,目前有工匠三百余人,著名的雕版印刷术就是在这里发明的。

  雕版印刷术也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也是从最早的碑刻到石板印刷,然后再慢慢发展为木板印刷,延续了数百年,一代代工匠积累了大量的经验,这些经验都是口口相传,师徒父子相传,并没有形成一种标准和规范。

  这里面当然原因很多,一方面是秘技自珍,绝大部分老工匠除了自己徒弟和儿子外,是绝不会轻易把吃饭的技术传授给外人,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工匠都来自底层,绝大部分都不识字,写成书给他们,他们也看不懂。

  “这里最兴盛的时候是则天女皇当政之时,那时这里有一千余人,日以继夜的印刷佛经,至少印刷了几十万部佛经,传给天下寺院。”

  印刷当然需要技术,要印刷得黑字清晰,墨迹不染,这就是涉及到用墨多少,用纸的选择,火候的把握,否则让没有经验学徒工去做,保证印刷得一塌糊涂,但印刷术中的技术核心却是制版,这也是郭宋最关注的。

  “那这里岂不是堆放了大量的雕版?”郭宋笑道。

  “正是,请殿下随我来。”

  郭宋来到后院,后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一角堆满了丢弃的雕版,都是雕刻失败的板子,堆积像小山一样。

  正面是三间大屋,一名从事打开锁,推开门,郭宋在众人簇拥下走进大屋,里面一排排木架,上面摆满了一叠叠雕版,郭宋拾起一块板子,是《金刚经》的雕版,上面阳文雕刻得苍劲有力,木质是坚固的枣木,十分黑亮,看来很有些年头了。

  “这是天宝年间刻的《金刚经》,实际上我们原本有三套《金刚经》的板子,神龙年间的板子被虫蛀坏了,只剩两套,现在前面印刷用大历年间的板子,这套天宝年间的板子就作为备用。”

  “这里一共有多少套板子?”郭宋问道。

  “这里一共有两千套板子,主要是佛教、道经和儒经,都是常用的板子,很多个人委托刻的诗文板子不在这里,我们在丰安坊还有一座仓库,那边还有四五千套板子,但都不怎么用了,销毁了又可惜,就堆在那边。”

  郭宋点点头,在仓库里转了一圈,里面浓烈的陈墨气味让众人有些受不了,众人没有久呆,直接出了仓库。

  “那是哪里?”郭宋指着右边更大一间院子问道。

  “回禀殿下,那里是雕工院,制版的地方。”

  “走!看看去。”

  郭宋顿时有兴趣,带着众人来到了雕工院,这里也三间大房,异常安静,只见里面坐着二十几名雕版匠,正全神贯注地雕刻板子。

  见有贵客进来,众工匠都纷纷放下手中刻刀。

  郭宋看了一眼,里面工匠的年纪都不小了,基本上都是中年以上,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个都没有看见。

  “他们没有徒弟吗?”郭宋奇怪地问道。

  “都有徒弟,但徒弟们不在这里,他们在丰安坊那里学习雕刻,这里是在赶制雕版,士部司委托我们印刷三千份《邸报》。”

  郭宋有些不解地道:“邸报最多五块板子就够了,需要这么多人一起雕刻吗?”

  “殿下有所不知,士部司后天一早就要我们印好,我们只得把五块板子再分解成二十小块,每人雕一小块,然后拼起来印刷。”

  这个办法不错,郭宋顿时有兴趣,连忙问道:“那是不是雕刻错一个字,就不用整个板子作废了,只作废一小块就行了?”

  “回禀殿下,正是如此。”

  犹豫一下,管事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也很可惜,一小块也要耗费很大的人力物力。”

  “各位听我说!”

  郭宋拍拍手掌对二十几名工匠笑道:“我们探讨一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晋王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郭宋拾起一块小板道:“我考虑,如果把板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活字,会怎么样?”

  旁边的官员们都听不懂晋王在说什么,但专业的工匠们却一听就懂,房间内顿时一片嘈杂,晋王的建议来得太突然,每个工匠的心思被激活了,都在互相议论。

  郭宋说的当然是活字印刷,活字印刷在北宋发明后,事实上一直就没有得到重视,因为不实用,也没有必要。

  试想一下,一篇文章,我们用活字来拼,需要在几千个汉字里找半天,排字的工作量大不说,假如一篇文章出现几个同样的字怎么办?印刷一本《论语》,需要多少个‘曰’、‘子’‘之’?

  印刷结束后,就得把辛辛苦苦拼好的活字拆掉,你还要印刷别的,刚刚拆除,如果掌柜忽然跑来说,“还要加印五十本。”

  或者同时要印刷多本书,每本上百页,那得准备多少套活字?

  说活字没有必要,是因为一套雕版可以用很多年,印刷一本《论语》,只需要准备一套雕版,印刷多少本都行,如果手头没有雕版,还可以去借。

  从古至今的经典儒道释经文就那么多,也不用准备多少雕版,私人印刷文集或者小说,花钱制作雕版就是了,加印多少本都可以。

  事实上,活字印刷更适合西方,就几十个字母,容易拼,容易找,尤其字母打字机出现后,活字的真正优势才充分体现出来。

  但郭宋此时说的活字,却是另一个概念,那就是提高雕版的工作效力,雕版刻错一个字,整个板子就会报废,之前都统统白刻了。

  但如果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刻,最后把它拼成一个完整的雕版,不用时直接用盖子封起来,也不会再拆开,依旧是当做一块雕版来用,这样刻错了一个字,只需要再刻一个字就可以了。

  实际上,郭宋提出的方案就是雕工们将一块雕板分割成四份的再细化:既然分割成四块可以,那为什么就不能再细分成每个字一块?

  第八百九十章 活字租赁

  主事忍不住道:“殿下的方案不是不可以,我们只需要制作一种专门的刻字套,将它固定住,就完全能做到一个字一个字单独刻,但制作几千几万个完全一样大的小木方,会不会很困难?”

  郭宋微微笑道:“专业人做专业事,你们觉得很难,但木匠却觉得很简单,一个手艺高明的木匠,每天可以做出几百个,一个月做出上万个。”

  这个方案真的很不错,一名老工匠兴奋道:“我们还可以做一种专门的活字木雕盘,盘中有很多格子,然后每个格子放一枚活字,一盘雕版就固定住了。”

  另一名工匠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道:“我们还可以筛选出一些常用字,然后专门让徒弟刻,每个字刻上一百个,专门放一盘,遇到这些常用字就不用刻了,随手拿一个备用的过来,这样也会省下很多精力。”

  还有一名工匠长长叹息道:“我们很多板子都只印刷了一次,像私人委托印刷的书籍,印刷一次后,板子就束之高阁,这样的板子有成千上万套,根本就无法重新利用,完全浪费了,可如果是活字的话,这些字完全可以再利用到别的书籍中去。”

  又一名工匠脑中灵光一闪,立刻道:“把这些没用的雕版全部切成单字小方块,不就都利用起来了?”

  主事拳掌一击,“大家说得太对了,这样的话本钱就省下来很多。”

  众工匠越说越兴奋,周围的陪同官员却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晋王的一个建议带来如此大的效果。

  这时,郭宋又抛出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建议。

  “我觉得这是一门很好的生意,以后把印刷的事情交给民间去做,你们就只做一件事,专门刻字,民间的印刷店来问你们买板子,不,应该说来租赁活字。”

  郭宋回头对印刷工坊主事道:“再招十几个人专门负责拼板子,根据印刷店提供的手稿拼出板子给他们,印刷结束后,他们再把板子还回来。”

  主事半晌道:“会有这么多客人来租赁板子吗?”

  “肯定会有,以后每个州每旬都要出《州邸报》,一份邸报要印刷几百份,这种《邸报》用完一次后,板子就不用,正好适合租赁。”

  这时,郭宋忽然意识到租赁活字的想法引出会爆炸性的效果,一般私人想印刷自己的小说诗文,没有几百贯钱是办不到的,主要成本就是刻板费太高,可如果变成租赁活字,那么可能几十贯钱就够了。

  也不需要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雕刻匠,天下只需要一家活字租赁店,几十名刻字匠,然后在天下各州开分店,这样一来,文化传播中一个最大的拦路虎就消失了。

  以后还会出现铜活字、铅活字,更加耐用,更加精细。

  郭宋忽然又想到报纸,租赁活字对报纸尤其有用,报纸每天都要印刷,不可能每天都刻一副雕版,那么租赁活字来拼成活雕版,印刷报纸就成为现实了。

  有了报纸,各种商业信息,各种广告,各种市井新闻,各种朝野大事,每一个百姓都能看到,自己的妻女也有了一个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而且报纸也可以进行舆论监督,这就是一种巨大的社会变革,宋朝的平民社会就会提前到来。

  想到这,郭宋对主事道:“以后天下就只有你们一家活字租赁店,你们可以在天下各州开分店,从此以后,天下就不再需要雕版匠了。”

  主事也被这个巨大的前景震惊住了,他结结巴巴道:“可是没有那么多纸啊!”

  一句话提醒了郭宋,纸也是一个大问题,但只要有需求,应该很好解决。

  ……

  郭宋想办报纸的想法由来已久,只是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比较合适的时机。

  这次视察官办印刷工坊使他意识到,办报纸的想法在技术上成熟了。

  所以郭宋在参事堂上提出办报的想法后,得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

  首先官办《邸报》,大家一致同意,尤其办《州邸报》,有助于朝廷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至于成立活字租赁社,根本就不是问题。

  但郭宋提出允许民间办报的想法后,众人都没有明确表态,大家态度暧昧,不肯支持其实就是反对了。

  这里面主要涉及到一个舆论权的掌握问题,所有的参事都是老谋深算的政客,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允许民间办报会出现什么后果。

  郭宋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民间办报是一种新事物,对新事物出现,我们不能用怀疑、甚至敌视的目光审视它,我们应该学会宽容,应该允许它出现,如果有一天它危害到了政权,我们再考虑是否限制,但无论如何,我们首先应该面对它!”

  郭宋态度非常鲜明且坚决,众人明白,看来报纸一定是要办了,潘辽道:“殿下,正因为是新事物,大家才比较谨慎,卑职并不反对民间报纸出现,但至少要定一些规矩,或者说划一条底线,只要不违反这条底线,我相信大家都会表现宽容。”

  “潘长史觉得底线应该是什么?”

  “卑职觉得底线应该有三条,第一,不得资敌;第二,不得进行人身攻击,不管是针对谁,都不能在报上公开辱骂;第三,允许讽刺、调侃,但仅限于三品以下官员,不允许攻击晋王殿下、王妃及其子女。”

  杜佑道:“这里面其实很难把握的,比如我儿子欺凌百姓,报纸就会提及此事,那这不是就违反了第三条,再比如洛阳一个商人卖货,他在报纸上宣传一下,如果有心人抓住这点不放,说这个商人在洛阳如何如何,报纸违反不得资敌这条了,真的说不清楚。

  其实我觉得只要把握一条底线,不得攻击晋王和王妃,其他都无所谓,如果报纸敢对我无中生有,胡说八道,对不起,我和你打官司,我赢了,你就得在报上公开给我道歉,我觉得报纸都把握一些底线的,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正如殿下刚才所言,报纸讲的都是家长里短的有趣事情,刊登诗人的新作,谁家和谁家要联姻了,或者商人花钱在报上吆喝一下,它本身是娱乐报纸,不涉及政论,我们就不要把它当做洪水猛兽,如临大敌。”

  潘辽沉吟一下道:“杜司马说得有道理,那就把底线变成一条,不得攻击晋王和王妃,其他都可以宽容。”

  在郭宋的极力坚持下,参事堂最终达成了一致,允许民间办报,由士部司负责管理,先放两个办报名额。

  ……

  西安门大街,明珠酒楼三楼的一间雅室内,张雷和李安都从各自的店铺赶来,旁边还坐着郭萍。

  郭宋给他们讲述了参事堂允许民间办报的决定,张雷一脸茫然,他对报纸没有任何概念,郭萍倒无所谓,既然兄弟叫她占点份子,她出钱就是了。

  倒是李安在三十年前曾经参与过《邸报》的发行,对这个行当比较熟悉,他被吓了一跳,半晌道:“朝廷真的允许民间办报?”

  郭宋点点头,“这是我考虑很久的决定,今天参事堂已经谈论通过,放出两个名额。”

  “师弟,你给我说明白一点,什么叫报纸?”张雷心痒难耐道。

  郭宋取出一份《邸报》递给他,“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张雷接过邸报看了半晌,有点明白了,“要我们评论朝政,发布朝堂消息?”

  郭宋摇摇头,“这是官报,你们的报纸是把长安有趣的事情收集起来,比如谁家的白羊生了一只黑羊羔,李员外嫁女,陪嫁三千亩地,西安门大棚今晚上演最新参军戏,张司马娶别宅妇,原配率众打上门,诸如此类,反正就是平头百姓喜欢各种街头巷尾消息,当然不是胡编乱造,你们要派人到处收集各种奇闻异事,然后把它们印刷几万份,每份五文钱,保证家家户户都要买。”

  张雷小眼睛一亮,“这倒是个赚钱的好办法。”

  郭萍笑道:“这种报纸不错,女人肯定喜欢,不出门就知道长安发生的各种事情了。”

  李安沉思片刻道:“每天刻板很麻烦,本钱很大,还要上百个探子,还要请人撰写文章,恐怕赚不了钱,还要亏钱,更重要是会惹麻烦,你揭了人家的短,上门闹事怎么办?”

  郭宋缓缓道:“我主张办报有三个意图,第一是主张读书识字,普通百姓对看书没兴趣,但对报纸肯定有兴趣,他们就会参加官府办的识字社,读完《启蒙记》、《急就篇》和《千字文》,基本上就可以读报了。

  第二个意图是推广商业,你们办报的收入不光是卖报,还要刊登各种商业信息,租房、卖宅、搬家、兑钱、吃饭、开店、买卖货物等等,刊登这些消息当然要收钱,这就给商人们开辟了一条新路子。

  第三个意图就是控制舆论,我不希望听到各种谣言满天飞,一般而言长安百姓都会接受你们的结论,至于安叔说的雕版,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以后你们不需要刻板,直接去租赁活字,把它拼成一副雕版。”

  郭宋又对李安说了活字印刷之事,李安才恍然大悟,他顿时赞不绝口,这真是个极妙的办法,一下子把雕版的大难题解决了,拼字如果熟练了,半个时辰就可以拼完。

  “但是我们还需要自己造纸!”旁边张雷一针见血道。

  郭宋淡淡道:“去买下一家造纸作坊,把它产量扩大就是了。”

  第八百九十一章 各自为阵

  次日一早,张雷和李安找到了士部司郎中颜硕,凭着郭宋的条子,他们拿到了第一个民间办报的名额,报纸起名为《长安快报》。

  第二个指标则被独孤家族和窦家联手拿下,这也是郭宋深思熟虑的决定,他实行均衡原则,在打压关陇贵族的同时,也要适当保留住这股势力,用来牵制世家,防止世家坐大,关陇贵族有了报纸,实际上就掌握了一定的舆论权。

  长安的手工作坊主要集中在附近的几座郊县内,尤其在新丰县和咸阳县最多,几座大的造纸工坊集中在咸阳县。

  下午时分,两辆宽大的马车在数十名黑衣武士的护卫下,驶入了咸阳县城,咸阳县城也不小,城池周长二十余里,县城人口十余万,各种手工作坊密集,基本上都是为长安提供各种产品。

  当年张雷接手聚宝阁之时,聚宝阁的雕刻工坊和珠宝工坊也在咸阳,他经常来咸阳,对这边很熟悉。

  马车进城后左转,在一条小河前缓缓停下,这里有几座大院子,其中一座院门上挂着招牌——刘记纸坊。

  张雷走下了马车,他打量一下周围环境,房子破旧,垃圾遍地,河水也比较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他眉头微微一皱,周围实在有点脏乱,让他心中不喜。

  “老安,有必要买下来吗?让他们给我们提供纸就行了。”

  李安淡淡道:“你是不知道,长孙家族的大明楼纸坊是长安最大的纸坊,基本上各个纸坊都被它吞掉了,就剩这家了,我们若不买下,以后就得向长孙家买纸了。”

  张雷也是很精明的商人,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核心的东西还是要掌握自己手中。

  “这家作坊的东主你熟吗?”

  “比较熟,东主叫做刘汾,河东人,我的皮革鞣制工坊就是从他手中买的。”

  “这家纸坊他肯卖吗?”张雷又问道。

  “他不卖也得卖,由不得他了。”

  两人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晒满了层层叠叠的纸,数十名工匠在忙忙碌碌。

  “你们找谁?”一名工头问道。

  “你们刘东主在不在?”

  “谁找我?”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旁边小屋走了出来。

  “刘老西,还认识我吗?”李安走上前笑道。

  “你是……你是李大管事!”老者眨巴眨巴眼睛,认出了李安。

  “皇商已经解散,我这个李大管事也名不符实了,刘老西,我们十几年没见了吧!”

  “可不是,十几年不见了,你们快请进来坐。”

  刘东主连忙招呼两人进屋坐,屋子里相比外面还算干净,一张方桌,周围摆了几条长凳。

  “这位是……”刘东主看了一眼张雷问道。

  “这是我的好友,眉寿酒的东主,张员外。”

  刘东主听说是眉寿酒的东主,顿时肃然起敬,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大东主,失礼!失礼!”

  张雷打个哈哈,给他回一礼,三人坐下。

  “我说刘西,你这纸坊怎么还和十几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扩大吗?”

  刘东主苦笑一声道:“十几年前,我有伙计两百四十余人,现在只剩下一百三十人了,四个大院子变成两个院子,还扩大呢!没消亡就不错了。”

  “为什么?”

  “竞争不过人家呗!大明楼一斤白麻纸的价格比我低四成,而我只有一成的薄利,拿什么竞争?要不是他们产量不够,一些小店进不到他们的纸,只好来找我,我早就死掉了。”

  李安点点头又道:“落叶归根,刘老西,你是不是该回汾州了?”

  “当然想回家乡,只是丢不下这个纸坊,一辈子的心血啊!”

  说到这,刘东主忽然反应过来,他一脸警惕道:“李东主,你不会又打我这家纸坊的主意吧!”

  李安点点头,“我确实打算开一家大纸坊,便想到了你,我想把你这家纸坊买下来。”

  刘东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当年卖鞣坊就亏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卖给你了。”

  “刘东主,我是看在从前的交情才开口买你的店,我这样告诉你吧!各州都要发行《邸报》了,用纸量会大增,长孙家决定扩大两倍产量,大明楼有技术,有各种造纸器具,桑麻原料也不缺,他们不会买你的纸坊,但会把你的一百多个工匠全部挖走,你给他们每月是两千五百文钱吧!大明楼会开到四贯钱到六贯钱不等,你觉得他们还会跟你做下去吗?”

  李安说得很含蓄,言外之意就是说,你不卖,我就把所有工匠高价挖走,倒时你就是一无所有。

  刘东主呆住了,他当然知道大明楼几个大纸坊有近两千工匠了,本钱雄厚,完全碾压自己,他们吞并其他工坊,就是这样干的,釜底抽薪,然后用极低的价格把工坊买走。

  半晌,他满脸苦涩道:“我造了几十年的纸,什么样的纸都造得出来,技术积累深厚,还有我的器具都是老货,晒干的纸不会走样,这些宝贝我不会便宜卖的。”

  张雷有点不耐烦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你直接开个价就是了。”

  刘东主开出的价格出乎张雷的意料,五千贯钱,他们便拿下了五亩地和所有的技术和器具,以及仓库中大量原料、成品。

  当所有人伤感地望着老东主坐牛车远去后,李安随即宣布所有人的月俸都翻一倍,顿时院子里一片欢腾。

  ……

  受西安门大街冲击,东市内的各行业都十分萧条,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原来的店东主都转到西安门大街去租铺子,这边退了租,大门上挂了大锁。

  就在李安和张雷去咸阳的同一时刻,独孤立秋和窦仪也来到了东市,东市大门左侧一排店铺是纸张文具行,纸张文具主要集中在西市,东市也有几家,以前还可以勉强维持,但西安门大街的文具纸张店开业后,学生们基本上都不来东市了,使得东市的纸张文具大都关了门。

  独孤立秋和窦仪来到冷冷清清的纸张文具行一条街,这里二十几家店铺只剩下两家还在挣扎。

  “独孤老弟,听说张胖子和李安的《快报》总店放在西安门大街,你怎么想把《信报》的总店放在这里?”窦仪不解地问道。

  张雷的李安的报纸叫做《长安快报》,独孤家和窦家的报纸更大气一点,叫做《天下信报》,两家报纸还没有发行,便成了竞争对手。

  当然不是恶性竞争,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的两家的报纸,实际上都是为晋王服务,是晋王左右手,他们都没有想过要从报纸上赚钱。

  独孤立秋笑道:“在哪里都是一样,我倒觉得东市太冷清了,需要一点人气。”

  窦仪叹了口气道:“也行吧!其实地方不重要,关键是雕版、文手、探子、纸张、印刷、售卖,这些东西环环相扣,差一样报纸都办不起来。”

  独孤立秋呵呵笑了起来,“窦兄,你是不是搞错了,是我们两个老头子在跑腿办报吗?”

  窦仪哑然失笑,独孤家和窦家各派两人组建了筹备组,还有十几个文吏手下参与做事,一共投下了三万贯钱作为本钱,事实上,三万贯本钱中,十八家关陇贵族都有份子,要钱出钱,要人出人,要资源给资源,他们的实力要比张雷和李安强大的多。

  今天只是独孤立秋和窦仪过来看一看,具体事情不用他们操心。

  地方已经选好了,是一排两层的店铺,由十间店铺组成,后面有仓库,二楼是文员房和文探房,也就是后世的编辑部,之所以把报馆选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这里还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印刷铺。

  目前报馆的主事是独孤立秋的侄孙独孤静,明经科出身,副主事是窦仪的孙子窦宏,太学出身,两人不仅文学底子不错,也十分精明能干,尤其是独孤静,思路慎密,考虑问题周全,他将出任报纸的总审稿。

  而窦宏则负责报馆运营,协调各方面的关系。

  第八百九十二章 紧张筹建

  报馆内所有人都在忙碌,房间和仓库都已清理干净,两个老人逛了一圈,在二楼大堂上坐下,独孤静匆匆从仓库赶来,他恭恭敬敬行一礼,窦仪摆摆手问道:“窦宏呢?怎么不见他人?”

  “二郎去西市了,官营印刷坊昨天在西市开了一家雕版活字社,他去看看情况。”

  “其他筹备情况怎么样?”独孤立秋问道。

  “回禀家主,印刷已经好了,随时可以开印,纸张也和大明楼谈好,他们最多一天可以提供三万张邸报纸,现在主要就是雕版和人员招募,文员比较好找,长安有很多落榜士子,在长安从事抄书写信之类的活,然后消息探子,我们估算一下,大概需要招一百人,准备从街头的闲人中招募,估计问题也不大,还有一个就是刊登什么内容?再有就是报纸该怎么售卖?”

  独孤立秋沉吟一下道:“这就和卖货一样,不能卖伪劣货物,也就是假消息,其实卖货也是一样,如果是卖给普遍民众就必须得便宜,也就是内容要俗一点,而卖给读书人和官员要讲究一点,就是内容要精要一点,文学性要强,或者聊聊国家大事,但有一个底线要把握,不能抨击晋王和王妃,当然夸赞也可以,要注意含蓄,不能太直接。”

  窦仪笑道:“一般百姓都不识字的,肯定是卖给士子和官员,而且我们叫做天下信报,就是要报道天下大事,我写了几篇关于安西的日记,就是我们去安西查看种棉花的情况,可以修改一下,作为安西游记刊登出来。

  另外,我建议可以征稿,高水平的文章可以刊登出来,我同意独孤家主的想法,我们的报纸起点要高,要针对官员和读书人。”

  独孤立秋点点头,“那报探就不需要太多了,有些消息可以从朝廷中获得。”

  “家主,不知《长安快报》是走什么路线?”独孤静问道。

  “听说是走市井路线。”独孤立秋捋须道。

  独孤静顿时松了口气,“我想应该也是,毕竟他们都是商人,接触的都是市井小人物,你要他们走文学时事,肯定不现实。”

  独孤立秋摇摇头,“那你就错了,他们选择什么路线,不是他们能决定的,我们也是,都是晋王殿下定好的,明白了吗?”

  独孤静恍然,原来如此,一切都是晋王殿下的布局。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喊道:“二爷回来了。”

  随即传来上楼梯的声音,片刻上来几个人,每人抱着一个大盒子,为首便是窦宏,他招呼随从把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窦仪走上前问道。

  “这就是活字了,一盒四百个活字,我租了一套,三千个常用字,不够还可以去租,这一套租一天十贯钱,如果单个字租,就会贵一点,还有字体大小不同,价格也不同,还有花纹模,价格更贵一点。”

  听说是活字,众人顿时有兴趣了,立刻打开了盒子,只见是一个很结实的方盒子,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小方格,每个小方格里放一颗木活字,横竖各二十排。

  “活字这么快就刻出来了?”窦仪惊讶问道。

  窦宏摇摇头,“我特地问了,这批活字不是新刻的,是木匠从以前老雕版上切下来,然后打磨一下就成了,用的都是枣木,木质很坚固细密。”

  独孤立秋拾起一颗活字,眯眼瞅了半晌,长长叹息一声道:“做成活字,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以前的雕版都可以用上了。”

  他把字放回去,忽然发现盒子底部也写着相应的字,独孤立秋愣了一下,问道:“每个字都必须有固定位子吗?”

  “是这样的,记熟以后取字就方便了,要不然取一个字就要找半天,雕版活字社的人说,以后会按照韵脚来分类,一个韵脚一只盒子,取字会更快。”

  独孤静想了想道:“我觉得可以在活字社租下一间屋子,我们直接在活字社内排版,排好版面后,拿回来印刷。”

  “然后雕版怎么印刷?”独孤立秋又问道。

  窦宏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空的,他对众人道:“这叫置印盒,大小正好等同一张邸报,里面就没有分隔用的小格子了,否则字和字之间距离太大,但里面会有分隔小木板片,按照邸报版式,上下各三块,中间还可以用花纹模隔开,排好字后,涂上墨直接印刷。”

  独孤立秋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道:“你们就用这个活字办法,先印刷一张《邸报》试试看,我要对对比一下,和雕版印刷的区别有多大?”

  ……

  《长安快报》的报馆位于西安门大街东三路,是一座占地近五亩的三层楼房,后面还有座大院子,这里位子稍偏,周围没有商铺,比较安静,这座店铺的产权属于郭萍,原本是打算用来做客栈,办报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郭萍就把它作为自己在报馆的投资。

  报馆占地确实很大,不仅有仓库、印刷坊,还有员工休息睡觉的宿舍。

  《长安快报》的筹备进度并不比关陇贵族的《天下信报》慢,虽然张雷和李安自身家族人丁不足,但他们可以从外面高薪聘请,他们也聘请了两名执事。

  一个叫做李联,就是李安的侄子,做过皇商副管事,皇商解散后,便一直跟在李安身边,像拆除汉长安旧城的房舍,修建官租房等等,都是他负责协调,李联应酬能力很强,擅长解决各种麻烦事情,他负责报馆运营。

  另一个就是报馆主审了,是李联推荐的一个朋友,叫做杜崇,万年县的一名老书吏,笔杆子很厉害,深谙人情世故,他们又找了十几名替人写状纸的老文笔,每个人都是擅长把活人气死,又能把死人夸活过来。

  这才是张雷和李安需要的人才,市井新闻嘛!就是要让读者感兴趣,把芝麻大的事情写得妙趣横生,张家长李家短的故事才有意思。

  至于消息探子,张雷一句话就敲定了,招募一百个长安街头的闲人,按照他们给的消息付钱,在张雷看来,给固定月俸就是养懒汉,跑得勤,消息多,钱自然就拿得多,当然,消息必须真实,不能是自己胡编乱造。

  入夜,报馆内灯火通明,众人正聚在一起讨论办报的细节,谁都没有办过报,但想想也就是那么回事,抓住读者的眼球,让读者感兴趣读下去就成功了。

  十几名笔杆子每人桌上放一壶酒,两盘下酒凉菜,几杯小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一个个才思敏捷,金点子迭出。

  “各位,咱们的读者是谁?普通百姓吗?以后或许是,但至少现在不是,他们基本上不识字,买报纸回去只能用来生火做饭。”

  主审杜崇年约五十岁,身材不高,颌下留一撮焦黄的山羊胡,眼睛滴溜溜直转,思路非常活跃,他把杯中葡萄酒一口喝了,夹一口菜进嘴,又继续道:“咱们最重要的读者其实是大户人家的女眷,绝对大部分豪门大户女子都识字,但就是不能随意出门,她们在内宅日子无聊,又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咱们的报纸就会成为她们的最爱,每天都离不开,所以咱们得写女人感兴趣的内容,最流行的化妆,有名的胭脂,最受欢迎发型,还有衣服、首饰等等,别我一个人说,大家都各自补充。”

  “还有就是孩子!”

  一名笔杆子笑眯眯道:“怀孕的经验,生孩子的经验,坐月子的经验,养孩子的经验,教孩子读书的经验,我们可以写进士是怎么样教出来的,保证大把大把的女人感兴趣。”

  众人大笑,纷纷叫好,张雷也忍不住咧嘴笑道:“我来插一句吧!”

  东主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张雷道:“咱们也不能全部写女人感兴趣的东西,也要考虑男人的喜好,比如说参军戏里的很多故事蛮有趣的,咱们就写出来,不要一天刊完,一个故事分十天刊登,保证他心痒痒的,每天都要买报纸。”

  众人齐声喝彩,张雷心中得意,又对众人道:“还有,晋王殿下给我说,希望我们推广喝茶,咱们就写写茶,写喝茶能延延益寿,比如峨眉山脚下某个村,所有村民都活到九十岁以上,为什么呢?人家天天喝茶,谁不想长寿,这样一写,大家都开始喝茶了。”

  大堂里没有了喝彩,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这位胖爷还说严禁写假消息,一转眼,他自己就瞎编起来了。

  李安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两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笑着道:“我也说两句,一份报纸折叠一下,就是前后左右四面,咱们专门留一面刊登各种专业消息,比如明珠酒楼某月某日菜价便宜两成,比如眉寿葡萄酒买五瓶送一瓶。”

  “这个办法好!”

  郭萍笑道:“只要一次买五瓶,我确实可以送一瓶,明珠酒楼也一样,每月逢五和十,菜价减两成。”

  张雷眼珠一转,“老安,咱们的珠宝也可以登上报纸,把它们都卖出去。”

  李安摇摇头,“不用,洛阳那边需求量很大,我和两家洛阳珠宝商已经达成协议,他们会包销我们的珠宝。”

  第八百九十三章 酒馆交易

  洛阳这几年也变成十分繁荣,不过它的繁华和长安的繁华略有不同,长安的繁华是一种由中低层百姓引出的繁华,中产人家最喜欢去西安门大街逛街吃饭,就连底层百姓也会砸节假日带着家人去逛一逛西安门大街,挤在人群中欣赏花船巡游,花几十文钱在街头买些点心吃食,一家人也能吃饱。

  而洛阳的繁华恰恰相反,它是一种高端的繁华,各种来自江南的绫罗绸缎总是供不应求,名贵珠宝从来不缺销路,权贵豪门互相攀比,他们乘坐的马车一个比一个奢华。

  豪门夜宴上,贵妇们穿的长裙一个比一个长,珠宝一个比一个名贵,被誉为‘裙拖六幅湘江水’的六幅长裙已显得寒酸,而八幅长裙已经是标配,甚至十二幅长裙也不少见了。

  权贵人家不仅主人奢侈无度,就连丫鬟侍女们也是穿金戴银,遍身罗绮,出入也要坐马车代步。

  一种穷奢极欲的风气在洛阳的上流社会越刮越猛。

  而与高端的繁华相反,洛阳中低层百姓却穷困潦倒,一条洛水把洛阳分成了两个世界,洛水北面各坊的富豪都迁去南面,而原本生活在南面的普通人家因承受不了高昂的生活成本和税金而不得不迁去洛阳北面。

  洛阳南面又以长夏门大街为界,长夏门大街以西各坊是权贵、高官、外戚和大商人们居住的地方,二三十亩的大宅比比皆是,百亩的巨宅也不少见,朱泚最宠的贵妃陈文丽的兄长,礼部尚书、梁郡王陈文贵的府宅占据了半个劝善坊,足有三百亩之多,妻妾上百人,侍女仆妇有数千人之多。

  长夏门大街以东各坊则是洛阳中产百姓生活聚居之地,但洛阳的中产却活得格外艰辛,斗盐六百五十文,斗米三百文,粗布也要六十文一匹,肉食更是昂贵,架间税每梁一贯钱,一户人家每年至少交税四五贯钱。

  当然,这是用朱泚王朝发行的新钱,一文长安的老钱可以兑换两文洛阳的新钱,如果折算下来似乎也不算贵得离谱,但问题是,洛阳人的工钱并没长安人的两倍。

  长安底层人家每月平均收入是三贯老钱,一家三口辛苦点,一个月也能挣到五贯钱,稍微节俭一点,每月攒下两三贯钱没有问题。

  而长安中等人家收入是五到八贯钱,生活就比较富裕了,全家人隔三差五可以去街头小酒馆里小酌一次,或者每月去一趟西安门大街酒楼里吃一顿。

  可是洛阳中产的百姓的月收入也是三贯左右,却是新钱,每月买米面就花掉三成,也就仅仅够一天糊口两顿,房租一间一贯钱,再拼命节俭,每月都入不敷出。

  这还是中产百姓,底层百姓就不敢想象了,一个月收入一千钱甚至几百文,要养活一家人,日子怎么煎熬?

  洛水以北各个坊内,分布着大片大片低矮的草屋窝棚,倒不是一直就这样破烂,而是因为很多人家交不起架间税,只得把房子拆了,搭建成草屋窝棚。

  洛阳的贫苦人家做梦都想把子女卖到豪门做丫鬟仆人,要么女儿长得稍微清秀一点,送去乐坊舞坊学艺,长大后就做乐姬舞姬,沦为富人的玩物。

  朱泚王朝的都城早已沦为一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

  但如果仅仅是豪门权贵的奢华无度,洛阳百姓还不至于如此贫困,毕竟还有整个中原和江淮、荆州可以供养京城,关键是朱泚要养四十万大军,每年光军俸就要一千五百万贯,还有粮食、兵甲以及各种消耗,还有几万匹战马要养,整个新秦王朝都被沉重的军费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天傍晚,洛阳百林坊内的一家小酒馆内光线昏暗,这是洛阳城长夏门大街东区最常见的小酒馆,大堂上摆了五六张破旧的桌子,不知多少年了,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现在是晚饭时间,可只有一张桌前坐着两名小商人,似乎在谈生意,点了两盘小菜和一壶酒。

  掌柜懒精无神坐在柜台后面,目光不时瞥向里屋雅室,酒馆也隔出两个小房间做雅室,门上挂着破烂的门帘,其中一间空着无人,另一间内则坐着一名商人模样的男子,他是酒馆的老客人,掌柜知道他是姓庄,相州人,据说做点小本买卖。

  掌柜知道,这年头商人们都在吹嘘自己的生意如何如何做得大,如何如何本钱雄厚,但喝酒付钱时却一个比一个溜得快,但如果说自己做点小本买卖,那一定生意不小,大多是做暴利违禁之物。

  但人家是自己老客人,掌柜就算知道对方做什么,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何况他其实并不知道。

  房间里的男子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大,体格强壮,他叫庄鸣,在洛阳做点羊皮生意,但实际他的真实身份是田悦安插在洛阳的情报头子,他是田悦亲卫出身,深得田悦信任。

  他也不负田悦期待,这几年搞到了大量重要情报。

  但有一个情报他却迟迟无法突破,就是朱泚军队研制铁火雷的配方,这是最顶级的情报,在长安无论如何也搞不到,他们只能在朱泚这边想想办法。

  这时,从酒馆外走进一人,是个中年男子,衣着粗陋,可是头却微微扬着,带着一副倨傲的神情。

  掌柜只瞥一眼便明白了,这人估计是个小官,日子过得窘迫却又自命不凡。

  但生意来了就要招呼,他连忙给旁边的酒保使个眼色,酒保满脸堆笑迎上去,“欢迎大爷来小店用餐!”

  中年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接向旁边破旧的雅室走去。

  掌柜顿时想起来了,这人来过一次,是找里屋那位做小本买卖的人。

  中年男子走进房间,看见了正在喝酒的庄鸣,他立刻变了一副模样,挤出近乎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道:“让庄老弟久等了。”

  “坐吧!”

  庄鸣对此人没什么好印象,此人实在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要不是他的职务可以接触到铁火雷,庄鸣无论如何不会找他,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中年男子叫做李阿水,原本是洛阳县小吏,考上了朱泚的朝官,被任命为正七品匠作监主簿,管理匠作监的各种文书档案,在朱泚的先军国策之下,匠作监也是为军队服务,承接了大量军队武器制造,主要集中在盔甲、盾牌、战鼓、旗帜、矛杆之类的辅助武器上,直接进攻武器还是要靠专业的军器监制作。

  李阿水虽然是正七品官员,但他的俸禄只有每月四贯钱,要养家糊口,还要满足他偶然逛逛青楼的恶习,日子过得实在拮据,和其他官员一样,他也打起了利用职务便利捞钱的主意。

  但他只是主簿,管一堆文书档案,和值钱的实物不搭界,但自从半年前有人介绍庄鸣和他认识后,他终于有了捞外快的机会。

  他将盾牌、盔甲的图纸和制造流程配方卖给了庄鸣,得了不少银子,就在两个月前,庄鸣给了他一个挣五百两银子的机会,搞到铁火雷的配方。

  李阿水绞尽脑汁,想法设法打探消息,也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李阿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又猛吃了几口菜,再喝两杯酒,这才恋恋不舍放下筷子。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庄鸣,“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庄鸣瞥了一眼布包,不露声色道:“说说来历。”

  “我如果告诉你,朝廷的铁火雷研究其实退步了,你信不信?”

  “你继续说!”

  “在前年吧!他们已经研制成功了瓷瓶火雷,但朱天子不满意,责令火器匠半年内造出铁火雷,否则皆斩,结果半年后还在没有造出来,朱天子大怒,杀了十几名工匠和官员,又责令另外一批官员和工匠顶上去,哪里知道,杀了那批工匠和官员后,后面的人连瓷火雷都造不出来了。”

  “为什么,配方没有书面记录吗?”

  “配方有,但被人动过手脚了,根本就不对,动手脚的人也被杀了,没办法,他们只得从头开始研制,一直到今年春天,纸火雷才终于成功,但重新造出瓷火雷至少还要两年时间。”

  “那你这是什么?”

  “这就是纸火雷的配方,还有火药和火绳的制造方法,虽然不是瓷瓶火雷,但没有这些基础的东西,你什么都造不出来。”

  庄鸣连忙拾起布包打开细看,里面是三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配方。

  “你是怎么搞到的?”

  “可不容易了,为了搞到它,我和军器监主簿成了酒友,有一次夜里我把他灌醉,才从他桌子抽屉内找到卷宗,抄写下来。”

  “但这不是你的字迹。”庄鸣冷冷道。

  李阿水有点恼羞成怒道:“你就别管我是怎么弄到的,把银子给我就是了。”

  “你说实话,我把五百两银子给你,你不说实话,只能先给一半,等试验是真的,再给你另一半。”

  李阿水无奈,只得道:“军器监主簿杨邈也想卖机密赚钱,这是我从他书房里偷出来的。”

  庄鸣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路子,杨邈可比这个李阿水更有作用。

  他从包里取出三锭黄金,推给他,“这是三十两黄金,验证无误后再给另外二十两。”

  李阿水顿时急了,“你刚才说全部给我的。”

  庄鸣冷冷道:“如果是假的,我可是要掉脑袋,你这点钱算什么?如果不想要就算了。”

  李阿水连忙一把抓起三十两黄金,骂骂咧咧两句,起身快步走了。

  庄鸣摇了摇头,朱泚王朝中几乎都是这种贪赂成性的官员,成不了大事。

  第八百九十四章 挑起事端

  河北贝州清河县,一条永济渠将清河县一分为二,县城位于西面,属于晋国,而渠东的四个乡则属于魏国,很多人家兄长住在渠西,但弟弟却住在渠东,尽管相隔只有数里,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刚开始,百姓都相安无事,也没有把这种分属两国的情况放在心上,但短短两个月后,大家都发现不对了。

  渠西的一斗盐卖一百四十文,渠东的一斗盐要卖五百五十文,渠西一斗米一匹粗布分别是六十文和二十文,但渠东却要高两倍不止,一般农民都自给自足,自己种粮织布,不会去买粮和买布,甚至容器都是自己捏土烧制,家具也是自制,但盐却非买不可。

  就因为盐价相差巨大,使渠东的百姓沸腾了,大家纷纷要去渠西买盐,甚至还有一些头脑活络的村民专门做这个生意,从清河县买盐到渠东贩卖,结果却被巡逻军队抓了,杀掉几人后,大家都不敢了。

  但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不能买盐,那我买用重盐腌制的鱼行不行?我去河边挑水,却挑回一担卤水行不行?

  你不让我白天买,我晚上偷偷买行不行?尤其对岸有的亲戚,更是方便,半夜三更游过岸来,这边有人接应,拎起两袋盐就跑,迅速消失在树林中,令巡逻士兵防不胜防。

  时间久了,巡逻士兵们也没有办法,只要不是大规模走私盐,这种沾点便宜的小事情,士兵们便睁只眼闭只眼。

  这天下午,一支渠东约三十人的巡逻队在沿岸巡逻,当他们经过一片树林时,树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异响,不等士兵们反应过来,密集的箭矢呼啸射来,巡逻士兵纷纷中箭,顿时一片惨叫。

  紧接着树林里杀出无数士兵,穿的正是晋军的盔甲,为首的巡哨旅帅见势不妙,他疾奔数步,一跃跳进了永济渠,其他士兵就没有这种幸运了,又一轮箭矢射来,所有人倒在血泊之中,几名受伤尚未死去的士兵也被悉数残忍杀死。

  一个时辰后,数千士兵在主将司马笠的率领赶到了事发点,袭击者已经消失了。

  跳河的旅帅被村民救起,他身中两箭,一名军医给他疗了伤,伤口巴扎起来。

  几名士兵把旅帅带到主将司马笠面前,旅帅单膝跪下行礼。

  司马笠摆摆手,“你既然有伤,就不用行礼了。”

  “多谢将军!”

  “我来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你应该看到他们了吧!”

  “卑职看得很清楚,大约有五六十人左右,都穿着盔甲,就和……就和对面军队一样。”

  “晋军?”司马笠一愣。

  旅帅点点头,“盔甲完全一样,兵器也一样,用弩箭射杀我们。”

  司马笠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原以为是私盐贩子报复,没想到竟然是晋军,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件事都非同小可,他必须立刻向主公汇报。

  想到这,司马笠令人收拾了尸体,率军返回军营,半个时辰后,一只信鸽飞起,向魏州元城方向飞去。

  ……

  魏州馆陶县,这天晚上,数十名黑衣人从贝州赶来,他们每个人背着大包裹,步履匆匆。

  “这边走!”

  距离县城还有两里,首领带着他们转上一条小路,前面不远便是一座小村庄,他们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座大宅前。

  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待他们了,众人走进了大门,看门人向周围看了看,轰然关上大门。

  这时走出来一名瘦高的中年文士,眯眼笑道:“鲁校尉,还顺利吧!”

  首领点点头,“回禀王先生,十分顺利,三十名巡哨几乎全部被干掉,放走了他们的旅帅。”

  “干得好,相信六爷会重重嘉奖你们!”

  文士又拍拍手,高声道:“大家把东西放下,去后院吃饭,然后好好休息。”

  五十余名黑衣武士都累坏了,纷纷放下大包裹,向后院走去。

  他们的包裹里都是盔甲、弩箭、横刀,长矛太显眼,被他们扔进永济渠了。

  他们首领叫做周飞,年约三十岁,是魏军最精锐的虎贲卫斥候校尉,田绪出任虎贲卫统领时,又从虎贲卫中挑选了三百名最精锐的士兵,组成了田绪的飞鹰营,周飞便担任飞鹰营校尉,这次他被派去清河县执行秘密任务。

  周飞交接了兵甲,他又向幕僚王德礼汇报了伏击巡逻士兵的详细过程,王德礼点点头笑道:“先去后院吃饭吧!吃完饭睡一觉,明天我们再详谈。”

  周飞抱拳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王得礼负手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

  周飞快步来到后院,他先去了茅厕,半天找不到,便找个偏僻点的墙角痛痛快快撒了泡尿。

  他跳上台阶,顺着走廊向后堂走去,他的手下都在那边喝酒吃肉,喧嚣热闹,这时,他忽然听见屋子有人低声道:“周飞是精细人,别被他尝出来了。”

  周飞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他脚步迟疑一下,在窗纸上点个洞,向里面望去。

  只见屋子里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人是很胖的中年人,另一人是个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

  中年男子往酒坛子里倒一种很粘稠的东西,隐隐听他道:“这是桂花浆,你就告诉他们这是馆陶县最有名的桂花酒,他们就尝不出其他味道了。”

  周飞心中惊讶,这是做什么?

  这时,小厮抱着酒坛子向门外走来,周飞连忙快走几步,转弯消失了。

  后堂,五十多名手下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少人还在划拳猜枚,周飞找个位子坐下,他见旁边有半碗没有喝完的酒,他端起来稍微品了品,里面果然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周校尉,你喝这个酒!”

  小厮走上前陪笑道:“这是本地最有名的桂花酒,我们自己酿的酒有股石灰味,不好喝。”

  “我知道了,先吃点东西,等会儿再喝,要不然会醉酒的。”

  小厮给他斟满一碗酒,便退到门口,周飞迅速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就躲在门外,偷偷盯着自己。

  周飞开始怀疑了,难道酒里有毒?刚才他只是稍微品了一下,并没有咽下去,他端起酒碗又品了一下,其实和刚才的酒完全一样,只是加了一点桂花蜜。

  周飞心知不妙,他起身向外走去,小厮闪出来拦住他,“周校尉要去哪里?”

  “我要去茅厕,你带我去。”

  小厮还想阻拦,一把锋利的匕首无声无息顶了他的侧腰,周飞装着醉酒扶住他肩膀,压低声音道:“带我去后门,否则我杀了你!”

  小厮吓得浑身僵硬了,心惊胆战地带着周飞向后门方向走去。

  这时,后堂上出事了,士兵们纷纷毒性发作,痛得在地下打滚,不少士兵七窍流血而死。

  从外面冲进来二十名白衣武士,他们一刀一个,把还没有死的士兵全部干掉,王德礼走进来冷冷问道:“都在吗?”

  “周飞好像不在!”

  武士们忽然发现了少了一个首领周飞。

  王德礼脸色一变,回头厉声问道:“人到哪里去了?”

  两名下人战战兢兢道:“刚才蒋三郎带他去茅厕,向后面走了。”

  “给我搜!”

  白衣武士四下搜查,很快发现了小厮的尸体,喉咙被割断了,死在墙角,后门被大铁锁锁死,但旁边围墙上有脚印,显然是翻墙逃走了。

  王德礼急得一跺脚,“打开后门,去追!”

  有人打开了后门,二十名白衣武士冲出后门追了出去。

  王德礼气得大骂,这时一个黑影从后面闪出,一把捂他的嘴,匕首顶住他的后心,低声问道:“是谁要杀我们?”

  王德礼听出是周飞,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道:“别杀我,我说,是……是田六爷下的命令。”

  “不是许士则?”

  “是许士则的意思,要杀你们灭口,田六爷安排我在这里毒杀你们。”

  “多谢了!”

  周飞捂住他的嘴,一刀刺穿了后心,王德礼顿时气绝身亡。

  周飞杀了王德礼,从前门离开了大宅,扬长而去。

  第八百九十五章 巧舌辩解

  田悦从鸽信得知了发生在贝州的事情,这让他又惊又怒,晋军居然越境杀人,还杀了自己三十名士兵,盛怒之下,田悦立刻喝令手下备马,他要亲自去贝州找回这个公道!

  王侑闻讯匆匆赶来,正好看见田悦翻身上马,他连忙跑上去拉住战马缰绳,“王爷不可冲动!”

  “我没有冲动,我只想去实地视察,了解贝州的局势,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田悦阴沉着脸道。

  王侑苦口婆心劝道:“王爷请听我一言,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恐怕不是晋军所为。”

  军师再三劝说,田悦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沉思片刻,便翻身下马,返回王府军衙。

  王侑连忙跟了上去,官房大堂上,王侑对田悦道:“司马将军从未越境袭击晋军,晋军没有理由越境来袭击我们,更重要是,永济渠是晋国盐道,对晋国至关重要,他们会故意破坏盐道安全吗?还有什么事情比盐道安全更重要?王爷,就凭这一点,卑职就敢断言,袭击巡视士兵,绝不会是晋军所为。”

  田悦也觉得王侑的话有道理,他又取出司马笠的鸽信细看,这才注意到,司马笠说的是疑似晋军所为,也没有肯定是晋军所为,刚才他没有看清楚便勃然大怒。

  田悦慢慢坐下,心中也着实羞愧,他没有看清楚就下结论了,差点冲去贝州兴师问罪,还是不能冲动啊!

  “军师觉得这会是谁所为?”

  王侑摇摇头,“目前很难说,可能是盐枭,巡哨队阻碍了他们的财道,也有可能是有人想故意挑起魏晋双方的矛盾,比如朱滔之类,等魏晋大打出手之时,他再趁机杀回河北,或许还有我们内部的原因。”

  “我们内部的原因?”

  田悦眉头一皱,“军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这怎么会是我们内部人所为?”

  王侑叹口气道:“殿下,魏国内部也有很多势力,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魏晋两家达成和解,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魏国保持安定,没有战乱,殿下应该很清楚才对。”

  田悦默默点头,他心中当然清楚,魏国内有亲朱泚的势力,也有亲李纳的势力,更有一心想回归南唐的势力,当然也有希望晋国统一河北的势力,确实比较复杂。

  “那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王爷,这件事如果幕后者没有达到目的,他们一定还会来第二次,只要我们提高警惕,那么第二次他一定会露出马脚。”

  “好吧!希望如此。”

  这时,一名亲兵在堂下禀报道:“启禀王爷,军器署孙署令有重要事情求见。”

  王侑脱口而出,“难道是铁火雷?”

  田悦顿时醒悟,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十天前,洛阳情报头子庄鸣送来了纸火雷的配方,也是朱泚目前研制的最新进度,这让田悦大失所望,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他们之前连门都找不到,现在居然能造出纸火雷,至少入门了。

  不多时,军器署署令孙添亮快步走进大堂,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躬身道:“启禀殿下,卑职已经成功造出了纸火雷和火药箭。”

  田悦大喜,连忙问道:“在哪里?”

  孙添亮转身一挥手,“端上来!”

  两名随从端着两只铜盘走上大堂,田悦大步走上前,只见一只盘子内放着三枚纸筒,上面插着三根细线,另一只盘子是三支箭,箭杆上同样绑着三根更小的纸筒。

  “这就是纸火雷?”

  田悦看了半晌问道:“细线是什么?”

  “回禀王爷,是火绳,点燃它,它会点燃纸筒里面的火药。”

  他们的火绳不是包裹式的,而是用一根棉线抹上蜂蜜后,再火药堆里滚一圈,均匀沾满火药后晒干便可以使用了,这样便导致纸火雷不能裹得太紧,必须给火绳留点缝隙,他们使用的办法就是用黄泥封住底部,然后在泥上穿个小孔。

  “它的原料是什么?”旁边王侑问道。

  “其实就是火硝,在南北朝时期就已经被发现了,然后添一些碳粉和硫磺粉,混合一下,就成了火药,铁火雷里面装的就是它,纸火雷也是一样。”

  “这个纸火雷会有什么效果?”田悦追问道。

  “会发出响声,惊吓战马。”

  田悦心中有点不舒服,费时费力,就只有一个惊吓战马的作用吗?

  孙添亮看出主公脸色有些不悦,连忙道:“启禀王爷,它毕竟不是铁火雷,杀伤效果不行,但卑职发现它的燃烧效果很好,比一般火箭强得多。”

  田悦对燃烧还是颇有点兴趣,他立刻令道:“备马,去火器试验场!”

  ……

  这两天,田绪简直气得快要发疯,他已经得到消息,杀人灭口出了纰漏,被首领周飞逃掉了,一旦周飞跑去报告田悦,自己就完蛋了。

  田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府中来回打转,他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拦截周飞,他不需要抓活的,一旦发现,就地处死。

  晚上,田绪一连接到两个报告,都没有发现周飞的踪迹,气得田绪破口大骂。

  这时,有家人来报,“许军师来了!”

  田绪连忙把许士则请到内堂,自己的幕僚王德礼被杀,他现在只能依靠许士则。

  和田绪的焦头烂额不同,许士则却没有太多紧张,尽管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但他却显得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半点担忧三万样子。

  “军师,周飞逃走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逃就逃了,六爷何必那么紧张?”

  “他如果跑去我兄长那里告状怎么办?”

  许士则摇摇头,“六爷放心,他没有那么蠢,他跑去王爷那里告状,最后死的会是他自己。”

  田绪愣住了,半晌道:“军师怎么知道?”

  许士则淡淡道:“六爷杀了三十名巡哨士兵,能说明什么问题?”

  “我不太明白军师的意思,这不是挑拨魏晋两家的关系吗?”

  许士则摇摇头道:“六爷,当初我们定这个策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挑拨魏晋两家关系,根本就挑拨不了,没有任何证据,魏王会杀到对岸去?”

  田绪点点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们的目的是要魏王去贝州,我们在半路伏击。”

  “所以六爷担心什么呢?”

  许士则笑了笑道:“就算他告状是六爷做得又如何,难道他能证明六爷是为了挑拨魏晋关系?”

  田绪想想也对,心中的紧张顿时松懈下来。

  他又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六爷有两个选择,第一是什么都不要管,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等魏王找上门再承认,第二就是主动找魏王去承认,说你的走私行为被巡逻队发现,所以才发生不幸事件,而且杀巡逻队是你的手下擅自所为,绝非你的本意,就把这个罪名安在周飞身上。”

  田绪沉思片刻又问道:“用什么理由呢?我走私盐吗?”

  许士则摇摇头,“盐不行,太敏感了,你可以说走私铜钱。”

  ……

  “什么,你走私铜钱?”田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田绪。

  田绪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晋军占领河北后,用一比一的价格从百姓手中兑换小钱,臣弟就发现了这个机会,派人运了一批小钱去冀州兑换,兑换成老钱后,又运来回以一比三兑换给商人,只跑了一趟,一万钱就变成了三万钱。”

  “所以你为了赚钱,就杀了我的三十名弟兄?”田悦怒斥他道。

  “请兄长听我说,这件事确实责任在我,我不会推卸责任,但我绝对没有让他们动手杀巡哨,我只是让他们晚上过河,避开巡哨,没想到他们自己内心急切,白天渡河,结果被巡哨发现,他们自己狗急跳墙,动手杀人,给我闯下大祸!”

  田悦盯了田绪半晌,最终相信了他的交代,晋国为了不损害百姓利益,用老钱一比一兑换百姓手中的小钱,走私铜钱确实是有暴利。

  而且军师给他说过,这件事不像是挑拨魏晋关系,倒有点像盐枭所为,只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兄弟走私铜钱被发现,才动手杀人。

  田悦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可以确定不是晋军所为,否则还真麻烦了。

  但这个兄弟总是给自己闯祸,着实令他恼火,他又问道:“这些人在哪里?”

  田绪低头道:“这些人都是我让手下招募的江湖亡命之徒,我担心他们回来后用这件事要挟我,我便命人在馆陶县把他们全部毒杀了,只是逃脱了一人,我正在抓捕中。”

  田悦心里清楚,肯定不是什么江湖亡命之徒,一定是飞鹰营的士兵,那些士兵可是魏军精锐中的精锐,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居然被田绪毒杀了,田悦十分心中恼火。

  田悦负手走了几步道:“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你必须给我做三件事,第一,拿出三万贯钱作为阵亡巡哨士兵的抚恤;第三,把你手下的飞鹰营交还给虎贲卫;第三,这种走私的事情你可以在朱泚和李纳那边干,最好是走私盐,我不但不干涉,还会鼓励你,但我不准你再在晋国那边做,我不想被他们抓到把柄,明白了吗?”

  把飞鹰营交还给虎贲卫,田绪不心疼,但要他拿出三万贯钱作为被杀士兵的抚恤,田绪着实有点肉疼,但他还是不得不答应了。

  “兄长有令,臣弟不敢不从!”

  第八百九十六章 挣命求生

  周飞是博州聊城人,他干掉王德礼,从馆陶县逃脱后,又在县城一家骡马行内偷了一匹马,一路疾奔赶往博州,他很清楚,一旦田绪得知自己逃脱,一定会派人去聊城家中抓捕自己妻儿。

  两天后,他便赶到了聊城家中,还好,田绪的人还没有赶来,他立刻让妻子收拾衣服细软,雇一辆牛车,和妻子带着一对儿女连夜离开家乡,走直线前往贝州。

  “夫君,到底出了什么事?”牛车上,妻子杨氏惊魂未定问道。

  “田绪要杀我灭口,我手下都死了,只有我逃出来。”周飞叹了口气道。

  “那可怎么办?”妻子杨氏顿时有点惊慌失措。

  周飞当然不会去找田悦告状,他很清楚那是自寻死路,田绪随便找个借口便可诬陷自己勾结晋军,自己就会死无丧身之地,现在魏国还是田家的天下,自己只有先逃出魏国才能得以活命。

  “我们去贝州,渡过永济渠去清河县,那边属于晋国,过了河我们就安全了。”

  “可是我们在那边没有房子,没有土地,怎么生活?”

  周飞沉吟一下道:“我手上还有一笔钱,应该可以把你们母子三人安顿下来。”

  周飞怀里还有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是田绪赏给他和手下茶酒钱,他还没有来得及分给手下,他们便在馆陶县出事了。

  ……

  如果不绕路去魏州,从博州到贝州并不远,一天的路程就到了。

  周飞之所以要从贝州越境,是因为他之前曾提前一个月来贝州探查情况,摸清巡哨的规律,他对这边情况非常了解,他知道用什么办法前往晋国。

  魏晋之前签署了经商、读书过境协议,双方不得阻拦前往对方做生意的商人,也不得阻拦读书人前往对方求学、参加科举等等。

  但田悦也很清楚晋国对普通百姓的吸引力,低税负和低价粗布盐粮,就凭这两条,就不知有多人想前往晋国生活。

  为了防止人口流失,田悦在长长的边境线部署了两万人的巡逻队,专门阻拦偷渡前往晋国的百姓。

  而正规的过境关卡点也盘查严密,只允许商人和读书士子过境,其他普通百姓则不准过境,且妇孺老人也一概不许过境。

  但有需求就有利益,正是魏军的严密管控,使不少人看到了生财之道。

  夜晚,周飞在渠东的永临村找到了一个叫做马青的男子,此人原本是永济渠上的渔民,魏晋两国划定边界后,他很快便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利用他的渔船将偷渡人送去对岸。

  “先说好,五贯老钱渡一人。”

  马青瞥了一眼周飞的一对儿女,小娘子大概五六岁,小郎三岁左右,又道:“他们两个可以算一个,一共十五贯钱,先付钱再走。”

  周飞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桌上,这是五贯钱,他又将妻子一根金钗放在桌上,上面还有一颗小指头大的珠子。

  马青点了点铜钱,又掂了掂金钗,“这好像不到一两。”

  “光上面一颗珠子就要十两银子。”周飞冷冷道。

  马青咧嘴一笑,“兄弟,不是我心黑,前不久死了三十名士兵,现在查得很严,抓住偷渡就杀,我们是用脑袋冒险,现在只敢后半夜出船,肯定要涨价了。”

  “现在呢?”

  马青收起了铜钱和金钗,伸手抄起船橹,“走吧!我送你们一家过河。”

  渔船就在屋后,一条小河直通永济渠,周飞让妻女坐到船棚内,他手执一把横刀蹲在船头,警惕注视着周围的情形。

  船夫马青经验老道,对巡哨的规律了如指掌,正好在两次巡哨间歇穿过河口,直向对岸驶去。

  永济渠约有五十余丈宽,水性好直接可以游过去,马青见周飞像豹子一样蹲在船头,手握横刀,一双眼睛内寒光闪烁,杀机凛冽,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看样子,这人心狠手辣,不知杀了多少人,马青心中暗暗害怕,幸亏自己没有刁难他,否则今天小命难保。

  他加快了摇橹的速度,不到一盏时间,渔船便到了对岸。

  周飞背上包袱,他和妻子一人抱一个孩子,直接上了岸,马青不敢停留,立刻将渔船驶入河中心。

  “爹爹,我们去哪里?”女儿抱住父亲脖子小声问道。

  周飞指着远处城池的轮廓笑道:“我们去那座县城!”

  ……

  天亮后,周飞带着家人进了清河县,他先把妻儿安顿在一家客栈内,又去柜坊兑换零钱,把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兑换成四十两碎银和十贯铜钱。

  他随后在一条巷子里租下一座小院,清河县的房租很便宜,一亩的院子,五六间屋,一个月才一贯钱,周飞忘记了,这是因为收老钱才显得便宜,如果是从前的小钱,一个月的租金至少要三贯,其实也不便宜。

  他付了半年的租金,一家人这才安顿下来。

  周飞坐在院子里,望着妻子忙碌地做饭,他在考虑自己未来可以做点什么?

  他不想再从军了,但他除了一身过硬的武艺外,也没有其他什么本事。

  “夫君,这里的物价还真便宜!”

  他妻子杨氏笑道:“刚才我去买米,面粉才三十文一斗,听说一斗盐才一百四十文,比我们聊城便宜好多。”

  “晋国的盐米价格都是官方控制的,一直就不贵,所以我才来晋国,不去中原,中原那边物价才吓人,比聊城还贵。”

  “夫君,如果实在找不到事情做,我们就去乡下种地吧!听说这边官田的佃租只要收成的三成,还免税。”

  “你夫君一身武艺,怎么会找不到事情做呢?”

  周飞笑着安慰妻子一句,他忽然想起自己兑换白银时,那家柜坊好像在招募护卫,嘿!这个倒是个不错的差事。

  吃罢午饭,周飞来到柜坊店铺前,他抬头看了看牌子,上面写着‘宝聚柜坊’,在大门旁边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高俸招募护卫。

  周飞走进了柜坊大门,伙计还记得他,笑道:“这位爷还有大银要兑换吗?”

  周飞摇摇头,“我见门口贴着招募护卫,我想试试。”

  “这位壮士居然还识字?”

  掌柜从里屋笑着走了出来,他打量一下周飞,见他身材魁梧,极为雄壮,便点点头,“我们去后院试试武艺,跟我来!”

  周飞跟随掌柜来到后院,只见后院颇大,四名身穿黑衣的护卫正坐在树下休息,他们见掌柜领进来一名黑大汉,便知道又是来应募护卫的,这几天倒是来了不少人应募,可惜都没有看中。

  四名护卫围了上来,掌柜指着一只石锁对周飞道:“把它举起来,走到对面墙边,再走回来,第一关就合格了。”

  周飞上前试了试石锁,只有六十斤,他索性抓起两只石锁,双臂较力,竟然将两只各重六十斤的石锁一起举起,周围所有人都呆住了。

  周飞大步走到对面墙边,用脚一点墙壁,又转身走回来,轻轻把石锁放下,脸不红,心不跳,掌柜瞠目结舌,半晌竖起大拇指赞道:“第一关合格了!”

  “第二关只要击败他们四人中任何一人,你就完全合格了。”

  四名护卫都跃跃欲试,周飞摇摇头,“我从不单打独斗,你们四人一起上吧!”

  四名护卫顿时被激怒了,一起捏着手腕走上来,“小子,太狂妄了吧!既然你要群斗,那么我们就成全你。”

  他们来到院子中央,四人摆好架势,一起冲了上来,只见周飞像一头黑豹般冲上去,速度快得无以伦比,眨眼间,四名护卫都被他打翻在地,捂着胳膊痛苦呻吟。

  掌柜看得目瞪口呆,周飞走上前问道:“请问掌柜,这样可以了吗?”

  掌柜醒悟,连忙问道:“他们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我有分寸,稍微休息一起就好了。”

  四名护卫狼狈地站起身,其中一人苦着脸问道:“掌柜,你从哪里找来这头豹子,简直太可怕了!”

  掌柜大喜,终于招募到一个厉害家伙了,而且还识字,识字的武士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他欣然对周飞道:“你合格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他们的首领,月俸十贯钱,如果是出门护卫,月俸翻倍。”

  周飞心中也长长松了口气,十贯钱是他从前俸禄的三倍,还是老钱,他终于可以靠自己本事养家糊口了。

  ……

  第八百九十七章 报纸面世

  这半个月长安发生了一件大事,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长安街头忽然出现了很多卖报纸的孩童,一张报纸十文钱,报童们高声叫卖,“卖报,《长安快报》,《天下信报》!”

  这应该是在宋朝汴梁才出现的场景,提前两百多年在长安街头出现了,长安官员和百姓都惊奇万分,大家都听说过朝廷《邸报》,那是专门传达朝廷大事的报纸,但新出现的《长安快报》和《天下信报》又是什么?

  十文钱不算多,很多人都掏钱买上两份,很快便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天下信报》是汇集天下大事,这绝对是长安士子们以及朝野官员所关心的内容。

  而《长安快报》的风格却令人耳目一新,街头巷尾的琐碎趣事,或者辛辣尖锐,或者妙趣横生,用高明的文笔写出来,强烈地夺取女人们的眼球,其实不少男人也很喜欢这种风格,比如第一版的标题,“怎么把儿子培养成为状元”,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了,内容写的是今科状元崔安烈勤奋读书的几个小故事,当然是真实的。

  一连十几天,长安城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这两份报纸,这绝对是横空出世的新事物,几乎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这两份报纸将改变人们的生活。

  尤其是各家店铺,当他们在《长安快报》发现印刷满满的各种商品和店铺广告时,所有人眼睛都亮了,居然还可以这样宣传自己的店铺和商品。

  这两份报纸老少皆宜,很快便被长安百姓接受,并迅速深入人心,长安各坊很快出现这么一幕场景,很多老人、孩子以及男人们都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听一名读书人高声朗读报纸。

  女人们也不甘寂寞,在井边洗衣池旁,在门前院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着从自家男人那儿听来的故事。

  傍晚时分,郭宋坐在薛涛房内的榭台前翻看这几天的报纸,两种报纸,他们家各订了四份,每天中午前会发售,报纸约有两张A3纸大小,普通的白麻纸,这种纸的成本就是五文钱一张,加上油墨、人工、租金,十文一张报纸非但没有赚,估计还亏了几文钱,不过可以用广告收入来弥补,基本上是保本经营。

  报纸排版看起来还比较简单,不过内容比较丰富,相对于《天下信报》,郭宋更关注张雷办的《长安快报》,这张报纸更贴近市井,自己给张雷出的不少主意,他们基本都用到了。

  比如报纸分成几大板块,有育儿板块,有化妆专题,有服饰专题,有故事连载,有街头趣事,有寻医问药,有生活小窍门,有民生关注,当然还有商品信息。

  这种商品信息不是广告,而是粮价、肉价、布价,房租价格、土地价格,房宅价格等等,这都是报探每天去西市打听来的价格,最后自然还有各种广告,占据了整整一版。

  “夫君,这两份报纸办得真不错,内容很实用,前两天小薇牙疼,我忽然想起报纸上介绍过一个偏方,切一片姜,让小薇痛牙咬住,不到一盏茶时间,牙疼真的止住了。”

  郭宋微微笑道:“看样子,娘子更喜欢《长安快报》。”

  薛涛喝了茶,放下茶盏笑道:“那是当然,《天下信报》我也看,但也只是略略扫一遍,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行了,而《长安快报》我却会细细的读,里面很多内容都是我非常感兴趣的,以前我不知道外面米价多少,现在我也知道了,可以说不出门便知身边事。”

  旁边独孤幽兰也接口笑道:“还有像育儿、医药,服饰、化妆,还有故事连载,就像揪住人心一样,每天都在期待报纸送来。”

  “你们两个呢?”郭宋又笑着问敏秋和刘采春。

  敏秋点点头,“我拿到报纸是先看完故事连载,等吃完午饭后再慢慢看别的内容。”

  “我也一样!”刘采春笑道:“故事连载好多都是参军戏的内容,但比参军戏更丰富,内容更多,因为一出参军戏只演一刻钟,但写成故事要连载五六天,里面添了好多东西,更有趣了。”

  “说说不足和希望改进的地方!”

  郭宋又笑道:“明天我要去报馆看一看,可以把你们的意见提出来。”

  薛涛想了想,“如果说不足,我觉得印刷还是有点不足,很多字有中断,这明显印刷工匠的经验不足,最好能改进一下,尤其前天的报纸,很多字都漏了,我是靠猜出来。”

  独孤幽兰也道:“我也提一点吧!像街头趣事要注意分寸,有几期提到了翻寡妇墙,讲到新婚闹洞房,无聊者钻床底偷听,小薇也在看报纸,她还问我钻床底偷听什么,我没法回答,建议他们不要涉及那方面的事情。”

  敏秋和郭采春也提了各自的想法,敏秋是希望酒楼广告能把各自的招牌菜名列出来,她也好派人去买,而郭采春是希望最好能出一本故事集,把各种有趣的故事都汇集起来。

  郭宋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了,我估计报社这段时间也忙得焦头烂额,不过我还是要去提提意见,让他们改进。”

  ……

  《长安快报》的报馆里确实一团混乱,每个人忙得焦头烂额,每天要发行的报纸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头上,最累、最苦的活就是印刷,十二个时辰,三十余个印刷工昼夜不停地印刷。

  每天都有想不到事情出现,甚至每天都有不少读者跑到报馆来吵嚷着要提意见,严重干扰报馆的运作,才使他们意识到,要给报馆安排护卫。

  次日一早,郭宋在张雷的陪同下来到报馆巡视,这是他以私人身份巡视,身边没有其他官员陪同。

  李安倒是也应该来陪同,但他这几天在咸阳,和大明楼交涉购买纸张,他们买下的造纸坊产能远远不够,库存白麻纸也快用完了,增加设备、原料、人员等等需要时间,无奈,他们只能向大明楼求援。

  好在他们有后台背景,长孙家族也没有刻意刁难,只是双方需要商谈价格。

  报馆门前站着八名体格魁梧强壮的武士,手执白蜡棍,这是从西市武馆请来的护卫,个个身高近两米,给人带来极大的威压。

  郭宋眉头稍稍一皱,走进报馆对李联道:“门口站八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李联苦笑一声道:“没办法,每天都有人跑来滋事,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又吵又闹,根本就没办法做事了,只好出此下策。”

  “不见得每个人都是来闹事的吧!”

  郭宋淡淡道:“说不定很多人是因为连载小说吊起胃口,跑来申述,你们这样做,把很多关心报馆的读者也吓跑了。”

  “这……”李联一时说不出话来。

  郭宋又道:“我给你们想个办法,你们在隔壁开辟一间屋子,找一个人专门解答读者问题。

  另外,我建议这八名大汉最好呆在里面,然后门口再安排一名接待,有人来询问,好言接待,劝他去隔壁咨询,有人来闹事,护卫再出来,这样才有章法。”

  李联连连点头,“是我们考虑不周,我们今天就会按照殿下方案执行。”

  郭宋没有上楼,先来后院,李联在前面领路,他叹口气道:“后面是仓库,印刷坊,最里面是宿舍,主要是给印刷工匠休息,我们现在最头疼就是印刷,三十六名工匠十二个时辰轮流上场,现在已经到极限了,如果报纸销量再上升,我们就吃不消了。”

  “现在销量有多少?”郭宋问道。

  “每天一万两千份!”

  郭宋摇了摇头,“才一万两千份就支撑不住了?我还想提醒你们,到明年这个时候,恐怕会超过十万份甚至更多,因为还有关中各县,你们怎么办?”

  郭宋是有经验的,宋朝时发行的《小报》销售量极大,每日发行量十几万份,同样是手工印刷,它们又是怎么做到的?

  张雷在一旁道:“贤侄,还是我说的吧!现在就考虑赚钱没有半点意义,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在城外去找大地方,至少要几百个印刷工匠一起干活才行。”

  李联默默点头,他肩头的压力更大了。

  郭宋又问道:“现在你们有几副雕版一起印刷?”

  “启禀殿下,一共四副板子,分四组,九人一组,一个时辰印刷一千份。”

  “但我发现你们常常出现断字的情况,一个字只印刷了一半,几乎每天都会或多或少有点印刷问题,你们没有找过原因吗?”

  李联叹了口气,“我们也发现了,原因还是涂墨不均,有的字上只涂了一半的墨,印刷时就会出现断字的问题。”

  “是工匠能力不足?”郭宋追问道。

  李联摇摇头,“我们的印刷工匠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主要是印刷量太大,根本来不及均匀涂抹,刷一遍就直接印了。”

  “那么问题还是出在人手太少,雕版太少,这个问题你们要尽快解决,等大家对报纸的新鲜感过了后,对品质的要求就上来了。”

  “卑职明天就去找地方,然后招募工匠,购买工具。”

  郭宋点点头,转身向二楼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另外我还有几个小建议,你们可以考虑。”

  ……

  第八百九十八章 聚义锄阉

  郭宋对两份报纸并没有干涉太多,毕竟是新事物,只要他们能正常发行出来,其他各种问题都能在跌跌撞撞中逐步解决,郭宋相信唐人的智慧,他们只需要自己带入门,用心去做,一定会做得更好。

  随着暑气渐渐消退,凉爽的秋天来临,一转眼又到了十一月初。

  秋雨笼罩下的成都颇有几分凉意,商业十分萧条,大街上行人稀少,几乎一半的店铺都关着,宦官掌握的左银台监卫已经扩大到三万人,他们就像一条条毒蛇,监视着成都和整个巴蜀,沉重的税赋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但南唐的税赋和朱泚新秦朝的税赋又不一样,朱泚的税赋沉重,是因为他要养四十万大军,而南唐的税赋除了一小部分用来养军外,大部分都落入了宦官集团的腰包,包括他们数以百计的假子假孙。

  说起来南唐的地盘还是最大的,整个长江以南加上巴蜀都是南唐地盘,但实际上,南唐朝廷目前只能控制巴蜀和荆南地区,江南西道节度使马燧控制着洞庭湖到长沙一带,江南东道节度使刘洽控制着豫章到宣州一带,两浙节度使韩滉控制着江南、越州、福州、泉州等地。

  还有岭南地区,依旧在召王李偲的控制下。

  一辆马车从大街上快速驶过,很快便消失在绵绵夜雨中,不多时,马车在一座普通小宅前停下,旁边巷子里已经停了几辆马车,这里比较偏,距离官宅区较远,不太受重视,左银台的探子也不怎么关注这里。

  车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他目光坚定,但充满了忧虑,他便是剑南节度使浑瑊,浑瑊虽然是剑南节度使,但实际上剑南军队是由神策军将军王庆阳统率,浑瑊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主帅罢了。

  浑瑊原是荆南节度使,他因为和关陇贵族关系密切,被宦官集团所忌,便让太后召其进京述职,然后加封其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尉,封爵谔国公,给他加了一大堆显耀的头衔,却改任他为剑南节度使,荆南的一万军队由神策将军刘奎统领,尽夺其军权。

  浑瑊心中异常愤慨,他一直在隐忍,等待铲除奸佞的机会。

  今天晚上,浑瑊得到相国张延赏邀请,前来这里秘密商议大事。

  这座宅子并非张延赏的相府,而是一名商人的宅子,借给张延赏使用。

  浑瑊走进台阶,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候,立刻带着他前往后堂,后堂内灯火通明,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座了。

  右相张延赏、左相崔造、户部尚书董晋、刑部尚书陆贽、工部尚书郭曙,还有鸿胪寺卿张彧,张延赏的侄子,他坐在一旁负责记录。

  这时,张延赏见浑瑊进来,便笑道:“最后一位贵客来了。”

  浑瑊愕然,“相国,莫非我来晚了?”

  “非也,是大家来得比较早,浑尚书请坐。”

  浑瑊在最后一个位子上坐下,他瞥了一眼崔造,心中有点不太舒服,别的几人都比较正直,唯独这个崔造贪生怕死,名声很差,让他参与议事,是否明智?

  不过浑瑊知道崔造是张延赏的心腹,张延赏或许能控制住他。

  “各位,请大家来,是有一件重大事件要告诉大家,宋朝凤病危,第五守亮、张尚、焦希望三人有可能发动宫廷政变。”

  众人一惊,立刻低声议论起来,大家都知道宦官集团分为两派,一派是宋朝凤和俱文珍,另一派则是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而霍仙鸣和窦文场则保持中立。

  目前是宋朝凤一派占据上方,基本上所有的税源都被他们控制,左银台也被俱文珍所控制,而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基本上被架空了,不过皇宫由大内总管第五守亮控制,掌握三千名侍卫,这也是他们三人唯一掌握的权力。

  如果宋朝凤安然无恙的话,根本没有他们三人任何机会,不过宋朝凤病危,俱文珍资历还不够,可能得不到霍仙鸣和窦文场的支持,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的机会就来了。

  “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吗?”浑瑊问道。

  “确切说是我们的机会!”

  张延赏看了一眼众人,心情沉痛道:“阉党当政,不仅让天下士人寒心,使地方割据加剧,而且大唐已渐渐失去宗主的地位,大家都看到了,成都和巴蜀被他们糟蹋得乌烟瘴气,再这样下去,大唐迟早走向衰亡。”

  他深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各位!我们身为唐臣,挽救大唐危亡,恢复大唐荣耀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责无旁贷,哪怕慷慨赴死,也决不能让我们气节跟随大唐一起沉沦!”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众人的热血也跟随沸腾起来,浑瑊立刻起身道:“只要能铲除阉党,恢复朝纲,我浑瑊哪怕捐了这把老骨头,也在所不惜!”

  众人纷纷表态,愿跟随张延赏铲除阉党,张延赏摆摆手,又道:“目前就是我们六人,此事事机要密,而且不能着急,要密切关注形势变化。”

  “张相国,目前我们有什么实力?”吏部尚书董晋问道。

  张延赏沉吟一下道:“我们的实力不多,主要是一些个人实力。”

  说完,他看了一眼浑瑊,浑瑊立刻明白了,张延赏找自己来,是看中自己的五百亲卫了。

  浑瑊立刻表态道:“我有五百亲卫,跟随我多年,对我忠心耿耿,十分精锐,如果需要,他们可以出击!”

  郭曙也道:“郭家也有三百家丁,可供驱使!”

  张延赏点点头,“再加上别的一些武士之类,我们能用的兵力大概有一千两三百人,和阉党的军队硬拼是不可能,我们只有等待时机,以小博大,直刺阉党心脏。”

  众人纷纷赞成,张延赏随即拿出一份宣誓书让众人按下指印,张延赏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大唐右相张延赏,并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各位,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今晚之事希望大家严守机密,就连自己的妻女也不能说,简而言之,除了我们本人,谁也不能知道,事关大家性命和大业成败,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

  结束了商议,众人又定下下一次的聚会时间和地点,便开始陆陆续续离去。

  张延赏和侄子张彧同坐一辆马车,马车在雨夜中疾行,两人都没有说话,张延赏瞥见侄子手中的报纸,问道:“你手中报纸是《天下信报》?”

  张彧点点头,“是四天前的,我看上面提到了一百万斤安西棉花抵京的消息,我在想,他们是怎么运过来的?还有,安西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当然是骆驼,两千头骆驼就够了,但这不是重点。”

  张延赏长叹一声,“连报纸都直接用‘抵京’这个词了,你居然不奇怪?”

  张彧一怔,他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个用词的不妥,是不应该说京城啊!长安已经不是京城,成都才是。

  “小侄疏忽了!”

  “其实你并不是疏忽,而是你内心已经认可,郭宋竟然想到办报这一招,把《邸报》交给民间来办,天下人对长安的认同感会越来越强,还有几个人会想起南唐才是正宗?会想起成都才是京城?”

  张延赏痛心疾首,满肚子哀怨,既强烈反感郭宋的步步进逼,又痛恨宦官集团的对南唐社稷的摧毁。

  张彧沉默了,良久道:“二叔,我想把妻儿和岳母送去长安。”

  张延赏没想到侄儿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心中一怔,但立刻便明白过来,张彧并不看好他们的行动,要给自己留后路了。

  沉默片刻,张延赏也道:“让谂儿也和他们一同离去,最好明天一早就走。”

  张延赏妻子是前相国苗晋卿之女,十年前妻子病逝后,他便一直未娶,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张弘靖在岳州出任刺史,次子张谂是小妾所生,才十四岁,目前和自己住在一起。

  张彧点点头,“小侄今晚就安排!”

  ……

  崔造的马车也缓缓在自己府门前停下,他下了马车,管家迎上前低语几句,崔造一怔,“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穿黑袍,带着帷帽,实在看不清面容,说是老爷的朋友。”

  崔造心中疑惑,什么人这么晚来拜访自己,难道是家族来人了?

  崔造出身博陵崔氏,虽然比不上清河崔氏,也是赫赫有名的天下望族,定州现在已经被晋军攻占,自己家族也该有消息了。

  崔造急匆匆来到后堂,只见后堂上负手站着一人,背影很陌生,身穿黑袍,头戴一顶帷帽,遮住了脸庞。

  崔造心中惊疑,问道:“阁下是何人?”

  黑袍缓缓摘下帷帽,转过身笑道:“崔相国,连咱家都不认识了?”

  崔造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第八百九十九章 假戏成真

  宋朝凤已经病了快一个月,但他的病情一直被牢牢瞒住,直到最近几天才流出一点风声,有传闻说,俱文珍已经开始为他看墓地,准备后事了。

  皇宫首席御医王守德这两日忧心忡忡,寝食不宁,这天下午,他刚诊病回来,一脚跨进自己在皇宫内的房门,只觉两臂一紧,他被两名身体强壮的宦官直接架进屋内。

  “你们放开我!”

  王守德奋力挣扎,两名宦官放开了他,王守德这才发现大内总管第五守亮就坐在自己房间内,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第五总管有何见教?”王守德冷冷问道。

  “咱家就想知道,朝翁病情如何?”

  “宫里不都在说吗?”

  第五守亮摇摇头,“那些都是传闻,咱家想知道真正的情况。”

  “这个……不好说!”王守德犹豫一下道。

  第五守亮阴阴一笑,“王御医,我知道你害怕俱文珍,但咱家也有手段,你儿子今天才十三岁吧!王御医,不要让我惦记你儿子。”

  王守德脸上露出畏惧之色,半晌道:“最多三天,他已经油尽灯枯,最多还有三天就该回光返照了。”

  第五守亮大喜,起身道:“王御医,我可从未来找过你,你明白了吗?”

  王守德点点头,“我也从未见过第五总管!”

  第五守亮带着两名手下扬长而去……

  入夜,王守德来到玄阳殿,找到了大内副总管俱文珍。

  “他还问了什么?”俱文珍喝了茶,不露声色问道。

  “除了问朝翁的病情,其他情况便没有再问了。”

  “你回答得好,我很满意。”

  “俱总管,我儿子还小,求你放了他吧!”王守德哀求道。

  “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只要你和配合得好,我保证他活蹦乱跳地回到你身边。”

  王守德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得黯然低下头。

  “去吧!给朝翁看病吃药,让他早日康复。”

  王守德转身走了,俱文珍负手在房间来回踱步,眯眼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

  一更时分,俱文珍来到了宋朝凤的病房,宋朝凤脸色枯黄,双目紧闭,看起来就剩一把骨头了,没有几天活头。

  一名小宦官正坐在旁边喂宋朝凤吃药,俱文珍连忙上前接过碗,对其他人道:“都退下!”

  病房里的宦官都退下了,只剩下宋朝凤和俱文珍两人,这时,宋朝凤眼睛忽然睁开,两眼精光闪烁,哪里有半点病重的样子。

  “这药太苦,我不想喝!”宋朝凤推开碗。

  “义父,良药苦口,你的身体若不早日康复,又会被霄小窥视,孩儿资历太浅,还无力担起大梁,就指望父亲早日康复。”

  这话让宋朝凤很舒服,俱文珍确实资历太浅,各方都不买他的帐,离开了自己,他也蹦跶不了多久。

  宋朝凤便把药一口口喝了,他确实在一个月前病倒,病得还不轻,不料第五守亮等人开始蠢蠢欲动,让宋朝凤心生杀机,他索性装得病重,活不了几天,让第五守亮他们行动,到时将三人和他们的爪牙一网打尽。

  “张延赏他们有动静吗?”宋朝凤又问道。

  “有!”

  俱文珍冷冷道:“昨天晚上他们六个人在城北一个商人宅内暗中聚会,他们以为东银台不会去那边巡视,却不知他们一出门便被东银台探子盯住了,我昨晚直接去了崔造的府上拜访,吓得他屁滚尿流,什么都交代了。”

  宋朝凤哼了一声,“一群无权无用的文官,他们能做什么?”

  “但浑瑊也参加了,他决定动用他的五百亲兵,估计是想发动宫廷政变。”

  “这个浑瑊是要当心,他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文珍,做人要狠毒一点,无毒不丈夫,必须除掉浑瑊。”

  “父亲教诲,孩儿记住了!”

  这时,宋朝凤腹中忽然一阵剧痛,顿时大汗淋漓,俱文珍立刻站起身,退到门口。

  “你……你刚才药里,下了什么?”宋朝凤颤抖着手,指问俱文珍。

  俱文珍面无表情,平静道:“父亲既然病重,身体有点不舒服,当然是很正常之事。”

  宋朝凤忽然明白了,俱文珍将计就计,把自己也一并铲除,假戏做成真了,可恨自己打了一辈子的雁,最后却被雁啄瞎了眼睛。

  “你……你好狠毒!”宋朝凤牙齿里迸出一句话。

  “做人要狠毒一点,无毒不丈夫,这是父亲刚刚教诲孩儿的,孩儿铭记于心。”

  俱文珍淡淡说完,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宋朝凤在房间里挣扎嘶叫,但外面什么都听不到了。

  之前侍奉宋朝凤的宦官都不见了,左银台统领李煌单膝跪下道:“启禀统领,都已布置好了!”

  “好!等他们到齐后,立刻发动。”

  俱文珍利用御医王守德给了对方三天准备时间,不过是为了麻痹对方,实际上,他今晚就要动手了。

  一刻钟后,俱文珍打开房门,只见宋朝凤就趴在门口,右手高高举起,指着房门,俱文珍摸下他的鼻息,已经气绝身亡了,宋朝凤应该是挣扎着过来想开门,但最终功亏一篑。

  ……

  俱文珍匆匆来到了玄武门,在神策军总衙内见到了霍仙鸣和窦文场。

  “宋朝凤已经解决了?”霍仙鸣问道。

  俱文珍点点头,“已经断气了。”

  霍仙鸣和窦文场满意地对望一眼,宋朝凤和第五守亮三人斗争了几年,最后获利的渔翁却是他们二人。

  霍仙鸣和窦文场对目前的现状已不满多年,他们二人掌握军权,他们应该才朝政大权的掌握者,但宋朝凤却依靠宫变之功和深厚资历,一直压制着他们二人。

  难得俱文珍主动来投靠,使他们看到了改变现状的机会,他们不出面,一切由俱文珍策划,失败了也由他来承担责任。

  最后的结果令他们二人十分满意。

  “等第五守亮他们了结后,我们会奏请太后,任命贤侄为北衙枢密使,希望以后我们合作愉快。”

  俱文珍毫不迟疑道:“无论俱文珍做什么,首先会考虑两位叔叔的利益,然后才会考虑自己,这次也是一样,我会彻底清理宋朝凤假子假孙,两位前辈可以给我一份名单,我来替换。”

  俱文珍的主动让利使霍仙鸣和窦文场大喜,“那就有劳贤侄,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帮到贤侄?”

  “两位叔叔能否借小侄五千军队。”

  “是要铲除第五守亮他们吗?”

  “不光是他们!”

  俱文珍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之色,“还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不狠狠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肯死心!”

  ……

  皇宫一间小殿内,三名重量级宦官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正聚在一起商议取代宋朝凤的计划。

  他们三人中,只有第五守亮出任大内总管,手中有点权力,张尚和焦希望原本是监军,但已经没有军队欢迎他们,他们只能灰溜溜留在成都。

  各种利益都被瓜分,和他们二人无关,原本抱他们大腿假子假孙们发现他们二人并无实权,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便毫不犹豫弃他们而去。

  被打压多年,三人终于迎来翻身之日,着实令他们既紧张、又激动,他们随即约定,夺权后,第五守亮出任枢密使,焦希望出任副使,张尚接任大内总管。

  “霍仙鸣和窦文场那边谈过了吗?”焦希望问道。

  第五守亮点点头,“他们表态保持中立,不干涉、不介入我们两家的斗争。”

  张尚眉头一皱道:“事关利益再分配,他们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总管明天还要和他们再谈一谈,事成之后,分给他们一半的利益。”

  第五守亮犹豫一下道:“一半的利益太多了吧!三成就差不多了,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

  焦希望也劝道:“他们两人的态度关系到我们的成败,不能怠慢他们。”

  “要么最多给他们四成,剩下六成我们三人平分,不能再多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隐隐听见有人喊道:“你们哪里的军队,这里不是撒野的地方!”

  三人对望一眼,第五守亮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惨叫,三人大吃一惊,纷纷向窗户奔去。

  “轰!”

  窗户忽然被撞开了,三名黑衣武士翻滚进来,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剑凌厉刺去,张尚躲闪不及,被一剑刺穿了胸膛,当场惨死。

  焦希望和第五守亮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向门外狂奔,这时,门外又杀进来五名黑衣武士,八名武士手起剑落,听见几声惨叫,第五守亮和焦希望也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