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猛卒【完结】>第六百章 党项野心

  李谊登基后一切从简,为节约财力,他将一切仪式都暂时取消,连御书房也是用父亲留下的旧御书房。

  御书房内,李谊正和新任右相韩滉和左相张延赏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韩滉缓缓道:“目前局势明显是敌强我弱,朱泚占据上风,我们应该面对现实采取守势,微臣考虑了一夜,有三条建议请陛下斟酌。”

  他又对张延赏欠身道:“也请张相国斧正!”

  李谊大喜道:“韩相国请说!”

  “第一个建议,就是派大军死守峡州和汉中,利用天险阻止朱泚军队入川;第二个建议,是大力打造水军,保证江南和巴蜀的水路畅通,也防止朱泚军队继续向长江以南进军;第三个建议就是联络河西节度使郭宋,请他务必从背后牵制朱泚。”

  张延赏眉头一皱道:“第一个方案和第二个方案我完全支持,但第三个方案我有点不解,为什么要请郭宋从背后牵制朱泚,这个请字有必要吗?难道他不是朝廷大臣?”

  韩滉淡淡道:“张相国,我们要面对现实,我们已经和河西失联快三年了,郭宋率军西征,攻占陇右,哪一件事和朝廷商量过?包括他任命官员,改革官制,也从未告诉过朝廷,我们一无所知,不可否认,郭宋名义上依旧是唐臣,可如果我们真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去命令他,恐怕最后难堪的是我们。”

  张延赏刚要再反对,李谊却摆摆手,“郭宋之事我们还顾不上,暂时不要把精力浪费在他身上,朕觉得第三点可以不急着考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刘洽和马燧,把他们二人连同军队一起召回成都,重用他们,韩相国认为呢?”

  韩滉沉思一下道:“他们二人应该留在江南,一个坐镇江南东道,一个坐镇江南西道,加上陈少游的淮南道,我们还是有反弹之力,但需要积蓄力量。”

  张延赏道:“微臣也赞成把他们二人留在江南东西两道,而且朱泚已经和李希烈翻脸,朱泚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李希烈,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加强战备,打造战船。”

  李谊连连点头,他深深感受到这才是贤相,卢杞真是奸相误国。

  “两位相国说得很对,我们再商议一下内政,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开源节流?”

  ……

  时间渐渐到了二月下旬,这几天夏州八方酒楼的生意变得异常冷清,一天下来没有几个顾客,八方酒楼旁边是一座军营,酒楼主要是做军队的生意,生意冷清也就意味着军营有变。

  这天夜里,酒楼最上面的一座阁楼内,一名伙计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军营,军营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从阁楼可以清晰看见军营内的动静,这也是内务营选择这座酒楼的重要缘故。

  贾掌柜走过来,拍了伙计一巴掌,笑骂道:“没见你这么认真,是不是又在偷看王寡妇了?”

  “掌柜,那是你的爱好,我可没有,我感觉今天军营有点异常。”

  “什么异常?”

  贾掌柜连忙伸长脖子细看,看了半晌道:“是有点不对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是没有人了,哨塔上的士兵也不见了。”

  “不对!”

  贾掌柜忽然看见了,他一指左边,“在那边演武场,正在集结!”

  伙计也看见,军营西面的演武场上,黑压压站满了士兵,这时,士兵开始动了,一队队士兵向大营外走去,他们都披挂着盔甲,拿着兵器,他们都是步兵,足有三千人之多。

  “果然开始了!”掌柜自言自语道。

  “掌柜,我们天亮就向张掖报告吗?”

  “不急,先问一问马文才,得到确切消息再说!”

  ……

  天刚亮,贾掌柜便从马文才妻子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一万五千党项军已全部出动,马文才也随军出发了,去向不明。

  贾掌柜立刻用信鹰向张掖汇报紧急情报。

  与此同时,来自河西的斥候营士兵也分布在夏州周围,他们也发现了夏州出来的党项人军队,他们是向西南方向行动,斥候的鹰信也同时发给了张掖。

  进入二月中旬后,郭宋便进行了部署,他令梁武率三千骑兵秘密进驻会州乌兰县,乌兰县距离灵州边界只有五十里,是河西节度府距离灵州最近的一座城池。

  河西军同时还在会州囤积了大量粮食物资,准备随时运往灵州。

  郭宋在黄昏时分便接到了内务营和斥候营的鹰信,他独自站在大帐内,望着木架挂的一幅朔方地图。

  连续一个月的情报汇集,郭宋已经渐渐看懂了党项人的策略,他们的策略说简单也简单,兵分两路,一路全歼朔方军,另一路则突袭灵州,但具体兵力分配他却看不到,不过有一点郭宋比崔宽还要清楚,党项军名义上只有一万军队,但实际上他们有两万人。

  沉思良久,郭宋当即下令道:“立刻发鹰信给乌兰县,令他即刻赶往灵州。”

  当天晚上,郭宋也亲自率三万骑兵离开了张掖,风驰电掣般杀向灵州……

  崔宽也出兵了,朱泚在山南东道的军事行动让他看到了机会,他毫不犹豫将计划提前五天实施,他将率领一万五千朔方军和一万党项军汇合,夺取庆州、绥州、盐州等州县。

  崔宽的第一个目标是庆州。

  关内道北部延绵不断的贺兰山余脉,将朔方和关内分隔开,不管是夺取庆州还是盐州,首先要夺下萧关,进入萧关后才能横扫关内各州。

  朱泚也防着崔宽,他在萧关部署了三千兵力,只要守住萧关,关内各州就不用部署更多军队了。

  一万五千朔方军浩浩荡荡杀到了萧关山脚下,这时天色近晚,崔宽下令军队原地休息,等待马文萃率领的党项军前来汇合,崔宽当然是考虑让党项人来攻打萧关,党项军队中有一支千人左右的羌兵,能翻山越岭,很适合攻打关隘。

  时间渐渐到了亥时,朔方军士兵们在一片旷野里休息,崔宽正在一顶行军帐内翻看着萧关地图,萧关可谓天险,易守难攻,上面驻扎三千守军,他们还不一定能攻下来。

  如果萧关攻不下来,他们就只能绕路了,沿着黄河北上去丰州,再沿着黄河从东面南下,进入延州,先取延州。

  崔宽暗暗有些后悔,他不应该走萧关,而是应该绕道丰州,只要攻打萧关,和守军发生激战,就必然和朱泚翻脸了,朱泚很可能会出兵干涉,相反,如果自己无声无息占领延州,朱泚说不定就认了。

  决策失误啊!

  这时,一名亲兵在帐门口道:“使君,斥候来报,马将军的队伍来了!”

  崔宽点点头,立刻迎了出去。

  他数十名亲卫来到北面,只见黑暗中,一支军队正浩浩荡荡而来,崔宽高声问道:“是马将军吗?”

  对面却没有人回答,他心中忽然感到一丝不安,刚要调转马头回去,却只听见马文萃一声厉喝,“放箭!”

  对面顿时乱箭齐发,一千支箭射向崔宽和他亲兵,崔宽无法躲闪,连人带马射得像刺猬一般,临死前的一瞬间,悔恨涌入他心头。

  “杀啊!”

  马文萃一声大吼,一万党项骑兵俨如山崩地裂般向休息中的朔方军杀去。

  朔方军士兵措不及防,瞬间崩溃了,一万五千士兵四散狂奔逃命,一些士兵在旷野里没命地奔逃,后面党项骑兵紧追不舍,一些聪明的士兵则向山上逃命。

  马文萃大喊道:“一个不留,斩尽杀绝!”

  战马奔腾,无情的劈砍刺杀,一个接一个朔方军士兵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马文萃用数年的时间赢得了崔宽的信任,朔方军最终沦丧在崔宽的愚蠢和自负之中。

  ……

  与此同时,另一支万人的党项军正连夜疾速行军,杀向灵州,队伍中有骑兵和步兵,步兵则携带着攻城武器,这是他们等候了数十年的日子,灵州空虚,他们终于要占领这片富饶的前套平原了。

  就在党项军刚刚进入灵州之时,梁武率领的三千骑兵先一步抵达了灵武县。

  第六百零一章 灵州争夺

  此时是梁武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刻,他率领三千骑兵进入灵武县,受到了满城百姓的热烈欢迎。

  在一阵阵欢呼声中,望着一张张激动的笑脸,梁武眼角湿润了,当年他不顾家庭反对,义无反顾地跟随郭宋前往安西,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的荣耀。

  这时,梁蕴道打断了他的沉思,“三郎,大家都在等你了,快走吧!”

  梁武点点头,带领进了军营,他让士兵去营房内休息,他则来到指挥署的大堂内,数十名各大家族的重要人物都济济一堂。

  每个人都充满了期待,不仅仅是对梁武三千军队的期待,也是对河西援军的期待。

  梁武重重咳嗽两声,大堂内安静下来,梁武这才高声道:“我理解大家的担心和焦虑,请大家放心,我只是先锋,郭使君将率三万大军很快赶到灵州,绝不会让党项人踏入灵武县一步!”

  大堂内顿时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奔进来大喊道:“烽烟!报警的烽烟点燃了!”

  众人大惊,纷纷走出大堂,只见城东南角的烽燧升起了三柱狼烟,直冲天际,这就意味着党项军已经在六十里外了。

  ……

  梁蕴道大喊:“敌军要杀来了,敲响警钟!”

  ‘当!当!当!’

  警钟敲响了,刚刚还在欢迎唐军入城的百姓们惊惶失措,呼儿唤女,到处是孩童的哭声,他们仓惶逃回自己家中。

  各个家族的家兵纷纷上城,一队队士兵迅速进入作战位子,他们在十几年前便有详细的计划,每个家族负责那一块,大家都清清楚楚。

  梁武率领三千士兵也上城了,梁武刚刚被众人一致推荐为指挥使,一万多名家兵都要听从他的指挥。

  五十名火器营士兵集结完毕,这次他们没有携带大型铁火雷,而是携带了三十枚小型铁火雷。

  “大伯,城内有没有投石机?”梁武问道。

  梁蕴道想了想道:“投石机倒有十几架,但好多年未用,一直堆在仓库里,估计有点腐朽了,或许有几架可以用,但要修理。”

  铁火雷太危险,必须要保证投石机完好无损,梁武摇摇头又问道:“那石砲呢?”

  “石砲有,每个家族堡城上都有石砲,之前刚刚检修过,使用都很滑顺,加起来大概有三十余架。”

  梁武大喜道:“调十架上来!”

  “十架够吗,要不要都拿上城头?”

  “十架足够了,不过可以再拿两架做为备用。”

  “我去安排!”

  梁蕴道匆匆去安排人搬运石砲了,不多时,一架架石砲被吊上城头,这种石砲比旋风炮大,终于中型石砲,可以将小型铁火雷射到百步外。

  铁火雷就直接安装在城头,梁武是本地人,他对灵武县很了解,薛延陀攻城都是选择东城或者南城,北面和西面都是山林和矮岗,摆不开战场。

  不出意外的话,党项人应该是从东面攻城。

  石砲直接安放在东城上,每一架都被固定结实。

  一个时辰后,远方尘土漫天飞扬,遮天蔽日,党项军终于杀到了。

  不多时,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一万党项大军出现在十里外。

  这支大军由五千骑兵和五千步兵组成,虽然是步兵,但都以马代步,他们同时携带了三百架攻城梯。

  党项军的主帅叫做拓跋黑刺,是党项大酋长拓跋黑松的兄弟,年近五十岁,是党项军排名第一的万夫长。

  拓跋黑刺一抬手,大军立刻放慢了速度,拓跋黑刺当然知道灵武县的情况,朔方军尽去,城内只剩下数千家族民团军。

  他们打了很多年交道,拓跋黑刺很了解这些家族,他们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比起真正的朔方军,他们还是相差甚远,首先是这些家族各自作战,缺乏配合,只要一个薄弱点被突破,那么整个防线就会崩溃了,拓跋黑刺很清楚这支军队的薄弱点在哪里?

  大军缓缓到了东城两里外,城头上插满了大旗,代表着各个家族,旗帜虽多,拓跋还是一眼便看见了自己要找的目标,一杆绿色的大旗。

  为了夺取灵州,党项人做了充分的研究,绿色大旗代表赵家,赵家在灵州各大豪门排名倒数第三,虽然他们不是最差,但他们的防御有漏洞,他们家族大部分士兵都不是本地人,而是鸣沙县人,这和赵家本身是鸣沙县人有关。

  士兵的家人不在灵武县,这就使他们不会像别的士兵那样为保护家人拼死博斗,他们只要稍微顶不住就会撤退逃跑。

  其次是城门,城门也有差不多五十年没换了,不过对方有护城河和吊桥,攻城门不容易,还是从赵家入手。

  这是党项人仔细研究过的情报,他们为夺取灵州耗费了巨大的精力。

  “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后攻城!”

  拓跋黑刺命所有人原地休息,士兵们纷纷坐下休息,这其实也是一种震慑,给城头上的守军施压压力。

  城头上,梁武注视着城下的党项士兵,他的三千士兵补充到各个家族的队伍中,充实防守力量,所以看不到河西军的大旗。

  “党项人的装备确实不一样了!”梁武低声惊叹道。

  党项人的皮甲不再是从前的骆驼皮烂甲,而是上好的牛皮或者马皮甲,兵器整齐,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甚至他们的弓箭也和唐军一样了,确实大变样,军队显得杀气腾腾。

  梁蕴道冷笑一声,“这都是蒙崔宽所赐,他还真以为党项人会帮他夺取萧关。”

  前面是五千步兵,后面则是五千骑兵。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后,城下鼓声大作,党项军迅速列队,片刻,只见五千骑兵铺天盖地疾速奔来,梁武立刻大喊:“大家蹲下!”

  士兵们纷纷蹲下,只见箭如飞蝗,密集的箭矢叮叮当当射在城头上,这时,后面的步兵扛着攻城梯盖天盖地杀了,在骑兵的掩护下,他们渐渐逼近了城墙。

  “弓箭手准备!”梁武大喊一声。

  数千名弓箭手后退两步,一起张弓搭箭,数千支兵箭同时发射,箭矢如雨点般落入敌军队伍中,数百名党项士兵中箭倒下,但几百人的伤亡对党项军没有任何影响,在骑兵弓箭的掩护下,大军冲到了护城河边,搭上宽木板,冲过了护城河,一架架攻城搭上城头。

  城头上,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城下士兵被砸得惨叫声不断,他们举盾拼死向上攀爬,每个士兵都同样渴望着夺取灵州,这是他们党项人几十年的夙愿,眼看就要实现了。

  骑兵箭矢掩护士兵攀爬,密集的箭矢射向城头士兵,不断有守军中箭,从城头滚摔下来。

  梁武见时机已成熟,喝令道:“火器营出击!”

  ‘咚!咚!咚’鼓声敲响。

  十架石砲同时发射了,十颗冒着黑烟的铁火雷同时飞射出去,向百步外密集的人群中。

  ‘轰!’

  第一颗火雷是在士兵头顶上方爆炸,只见一道火光迸射,爆炸声惊天动地,强烈的冲击波将周围十几名士兵掀翻,但真正的杀伤武器却是铁壳碎片和里面的数千颗毒钉。

  在新造的铁火雷中,唐军已经不使用毒钉,这种暗器太歹毒,一旦被射中,毒性发作,不死也会残废,不过对方是党项人,属于需要在肉体上消灭的异族,郭宋便决定使用库房中毒钉铁火雷存货。

  在铁火雷爆炸的瞬间,数千颗毒性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顿时响起一片惨叫,数百人被毒钉击中,射进体内。十颗铁火雷接二连三在人群中爆炸,剧烈的爆炸一声接着一声,轻则伤亡百余人,重则伤亡两三百人。

  党项军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器,他们彻底被炸懵了,城头上的家丁也心惊胆战。

  拓跋黑刺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他反应过来,大喊道:“收兵!”

  ‘当!当!当!’

  收兵锣声响起,党项军如潮水般撤退,这时,第二轮又是十颗铁火雷落入撤退的士兵群中,一连串猛烈地爆炸了。

  第六百零二章 以牙还牙

  两轮爆炸,伤亡超过三千人,当场被炸死的不多,只有数百人,主要是受伤,尤其被毒钉射入体内受伤,高达两千八百余人。

  党项军撤到十里外,毒性发作了,数千士兵一片哀嚎,很多士兵疼得在地上打滚,几名党项军医束手无策。

  拓跋黑刺惊魂未定,将几名大将招上前问道:“你们可知道刚才响如巨雷的兵器是什么?”

  将领纷纷摇头,“启禀将军,我们也是闻所未闻。”

  拓跋黑刺叹息一声道:“我们情报有问题,还是等马文萃到来后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拓跋黑刺率领军队来到北面的安静县,安静县已是一座空城,所有百姓都撤去了灵武县。

  党项军进入县城,便开始四处寻找粮食充饥,受伤的士兵则安置在民房内。

  拓跋黑刺沮丧地坐在房间内,尽管士兵们都谣传汉人使用妖法,但他却知道那不是妖法。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那暴雷般的东西会是什么武器,竟然如此可怕,杀伤力巨大,难道上苍还是不给党项人夺取灵州的机会?

  这时,一名手下走进来行礼道:“启禀将军,我们在灵州城外抓到一名农夫,他可能知道一点情况!”

  “带他进来!”

  片刻,一名双手被反绑的汉人男子被带了进来,士兵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腿弯处,男子扑通跪下,吓得浑身如筛糠。

  “把你知道的情况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一刀宰了你!”旁边一名党项士兵恶狠狠道。

  “小人是城外种田的,今天天不亮看见一支骑兵赶到灵武县……”

  拓跋黑刺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哪里的骑兵?有多少人?”

  “是哪里的骑兵小人不知,有三四千人左右。”

  拓跋黑刺沉思一下问道:“他们有旗帜吗?”

  “有旗帜!”

  “是什么样子的旗帜?我是问什么颜色?”

  “好像……好像是红色……”男子低声道。

  ‘赤旗!’拓跋黑刺心中若有所悟,又追问道:“赤旗是什么图案?”

  “没看清楚,好像是……黑色的,有点像……一条龙。”

  “黑龙赤旗!”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这是河西唐军啊!

  拓跋黑刺心中的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原来是河西军,难怪拥有那么强大的兵器,城内那些民团怎么可能办到?

  拓跋黑刺忽然想到了南面的大军,他心中顿时担忧起来,他们还不知道有河西唐军到来的消息。

  ……

  两天后,在灵州东南方向的官道上,一万党项骑兵带着数千名唐军战俘向西北方向而行,之所以留了四千余名身体强壮的战俘,马文才再三劝说兄长,盐州附近有铁矿和盐湖,马文萃最终被劝服,党项人确实还需要奴隶替他们采矿煮盐。

  所有战俘都双手反绑,被一根长长的绳子串起来,跌跌撞撞前行,两边有数百名党项骑兵跟随,只要动作稍稍慢一点,便被皮鞭狠狠抽打。

  灵州南部属于黄土高原的一部分,这里沟壑纵横,山坳众多,树林稀少,气候干旱,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黄土丘陵,只有再向北走进入平原后,才会看见大片大片的绿洲。

  “大哥,灵州此时应该拿下了吧!”

  说话的是马天游,当年和郭宋在灵州有过较量,最后比剑时右臂被震断,时隔十几年,他已经是党项军千夫长。

  马文萃目光阴暗地望着一眼西北方向,淡淡道:“拓跋黑刺能力很强,灵武县那些大户民团挡不住的,应该已经夺下了。”

  “大哥,攻下灵州后,把郭家和梁家交给我来处置。”马天游咬牙切齿道,十几年前的仇恨在他心中始终难以消除。

  “人或许可以,但钱财和土地恐怕你要和拓跋谋刺商量。”

  “财物、土地不要,我只要人,我要让他们尝一尝最痛苦的死法!”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一阵大乱,惨叫声,喊杀声响起一片,马文萃一下子愣住了,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也一阵大乱,马文萃一回头,只见一支军队从旁边的山坳里杀出,从他们队伍的后腰处截断,而走最后面都是唐军战俘。

  “是怎么回事?”

  “将军,是河西军!”士兵们大喊起来。

  马文萃大惊失色,连忙大喊道:“集结作战!”

  他的军队被截为三段,他能够指挥的军队只有三四千人,却面临一万河西骑兵的夹击。

  这时,马天游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他一言不发,催马冲了过去。

  郭宋的大军也是刚刚抵达,他们得到斥候的禀报,提前埋伏在前往灵武县的必经之路上,也是因为党项大军带着战俘,行军比较慢,给河西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郭宋将三万大军兵分三路,从敌军队伍的颈部和腰部将他们一截为三,唐军爆发力强大,战马疾奔,战刀劈砍,长矛挥刺,无情地杀戮起来。

  队伍行军如果拉得比较长,最害怕就是被敌军拦腰截断,他们根本来不及组织军队。

  党项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河西军会突然杀至,在他们全歼了朔方军后,萧关以北除了丰州外,基本上就没有唐军,除非丰州唐军南下,但丰州军首先面对的是拓跋黑刺的军队。

  正是这个原因,党项军有点大意,被远道而来的河西唐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顶住!顶住!”

  马文萃大声喊叫,但已经没有用,他的军队被唐军切割撕裂成无数小块,他身边只有数百人,根本就组织不起阵型。

  一名千夫长大喊:“将军,我们顶不住了,赶紧下令撤退!”

  马文萃见败局已定,他只得叹息一声道:“全军突围!”

  他率领数百士兵向被突围,却迎面遇到了李冰率领的两千骑兵拦截。

  郭宋事先已经下达了杀绝令,就像他杀绝沙陀人一样,不会再给这些历史上祸乱中原的民族任何机会,肉体上消灭就是最好的办法。

  党项骑兵的士气彻底崩溃,他们拼死突围,却被唐军死死钳住,不断被杀死。

  郭宋立马注视着战场的变化,忽然有人大喊:“使君当心!”

  郭宋忽然感觉脑后有冷风,他猛地一侧头,一支狼牙箭擦着他耳廓射过,郭宋大怒,他一回头,只见五十步外的一名党项将领正纵马奔逃,背影依稀有点眼熟。

  郭宋催马疾追,他摘下弓,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箭如闪电般射出,正中对方脖颈。

  郭宋催促上前,见对方挣扎着要爬起身,他用方天画戟一挑,对方仰面朝天倒下,戟尖顶住对方胸膛,对方扼住脖子喘着粗气。

  尽管对方脸庞扭曲,相貌异常狰狞,但郭宋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马氏三兄弟中最残暴歹毒的老三马天游。

  “原来是你这个混蛋!”

  马天游呼吸越来越急促,但他狰狞地笑着,恶毒的话依然从齿缝里流出,“你……知道吗?要是……要是你女人落在我手上,我会……怎么样?”

  郭宋手臂用力,戟尖深深刺进了他的心脏,马天游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就此毙命,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战俘!”郭宋低沉地下达了命令。

  唐军全面出击,毫不留情地杀戮这支残暴的军队,马文萃和数百人被三千唐军骑兵团团包围,他们拼死突围,却一次次失败,人数越来越少,长矛不断将他们挑下战马。

  马文萃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

  “你们不要杀我,我有你们节度使郭使君的免死书!”

  他一回头,只见兄弟马文才跪在地苦苦哀求,手中拿着一份书信。

  马文萃顿时明白了,难怪河西唐军能及时赶到,原来自己兄弟是内鬼。

  马文萃气得几乎要发疯,他从侍卫保护中冲出去,大吼道:“我要杀了你!”

  没有了亲兵的保护,数十支唐军长矛同时刺向马文萃,他被十几杆长矛刺穿了身体,高高挑在空中,马文萃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随着主将阵亡,唐军变成一边倒的屠杀,黄土官道两边到处是死尸,党项骑兵越来越少,尽管他们拼死突围,却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一万党项军全军覆灭。

  第六百零三章 火烧安静

  有士兵把马文才押了上来,郭宋看了他一眼道:“你能够劝说马文萃留下战俘也算是你立功赎罪,战争结束后,你带着马氏本房的族人前往北庭高昌县安居吧!”

  “多谢使君宽宏大量!”

  郭宋不想和马家的人多啰嗦,挥挥手让士兵把他带下去了,不多时,一名被俘的唐军郎将被带了上来,他便是郭氏家族的郭绛,当年也和郭宋在比武场较量过。

  他满脸羞愧,单膝跪下行礼道:“感谢使君救命之恩!”

  郭宋对灵州郭家的心态也平和了,他本来就和郭家没有什么关系,又何必把郭家得失看得那么重,以一颗平常心对待就是了。

  郭宋笑道:“郭将军请起!”

  郭绛站起身,郭宋又问道:“除了被俘士兵,朔方军都全军覆没了吗?”

  郭绛连忙摇头,“当然没有,很多士兵都逃上了山,估计过两天就回来了,这次朔方大概阵亡了一半左右。”

  “一半也不少啊!”

  郭宋摇摇头,又对郭绛道:“我让一支军队跟随你,前去招揽躲上山的将士吧!”

  “卑职遵令!”

  郭宋随即令中郎将许大鹏率五千士兵留下,照顾唐军战俘并去招揽逃跑将士。

  他自己率两万五千人疾速北上。

  当天夜里两更时分,三万唐军抵达了安静县十里外,士兵们坐在田野里休息,不多时,一队斥候赶了回来。

  为首旅帅单膝跪下行礼道:“启禀使君,敌军情况已经摸清。”

  “讲!”

  “党项军都在安静县城内,大概有七八千人,不过很多士兵都有伤。”

  郭宋沉思片刻,对亲兵道:“去把赵县令请来!”

  不多时,亲兵将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官员带进行军帐,官员叫赵飞鸿,是安静县县令,被郭宋派士兵从灵武县请来。

  赵飞鸿躬身行一礼,“参见使君!”

  郭宋微微笑道:“县令请坐!”

  赵飞鸿在小胡凳坐下,郭宋问他道:“现在安静县内还有多少百姓?”

  赵飞鸿摇摇头,“就是一座空城,百姓都逃去了灵武县。”

  “房舍是什么结构?”郭宋又问道。

  “房舍……”

  赵飞鸿想了想道:“安静县的黄河对岸便是大片森林,木材资源丰富,县里的中等人家主要以木房居多,但底层百姓还是以茅草泥坯房为主。”

  “好像和灵武县不太一样。”

  赵飞鸿笑了起来,“使君有所不知,灵武县是因为被薛延人攻破过,所以全部改造石砌房,在此之前,灵武县也是木房子居多,和安静县一样的,鸣沙县木材少,石房偏多。”

  “我明白了,多谢赵县令!”

  ……

  三更时分,两万唐军将安静县团团包围,一百部旋风火炮将一颗颗燃烧球发射进城内,唐军士兵则万箭齐发,在火药箭射进城内,一颗颗烈焰翻滚的火油球在城内各处燃烧,火药箭更是使城内出现了无数的火点,城内开始迅猛燃烧起来。

  仅仅一刻钟时间,整个县城便成为一片火海。

  唐军随即改变策略,利用旋风炮将一只只装满火油的陶罐投射上城墙,城头上也迅速燃烧,彻底沦陷在烈火之中。

  安静县很小,周长也十里左右,当县城被烈火吞没时,根本就无处可逃。

  城内浓烟滚滚,烈焰滔天,士兵们豕突狼奔,恐惧得大喊大叫,不断有人被坍塌的房屋砸中,埋葬在火海之中,整个城池就像沦陷进了地狱,无数士兵本能地向城门逃去,安静县只有一座南城门,这是唯一的求生之路,但这条路也被死神堵住了。

  五千唐军士兵手执军弩封锁了城门,箭如飞蝗,密集地射向城门,一批批企图逃出来的党项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尸体很快便堆积起来,火势越烧越大,城门也烧起来了,渐渐的,再没有敌军士兵逃出来……

  烈火一直烧到次日中午才终于熄灭,安静县城被烧成一片白地,七千余党项士兵全部丧身火海,包括在攻城时阵亡的两千余人以及被唐军伏击歼灭的一万敌军,至此,两万党项军全军覆灭,几乎没有一个活口。

  郭宋随即兵分三路,分别扑向银州、盐州和夏州,清剿所有的党项人,按照清剿沙陀人和葛逻禄人的惯例,除了妇孺老人外,其他男子一概杀绝,不留后患。

  时隔多年,郭宋再一次回到了灵武县,和几天前梁武率军入城时受到的热烈欢迎相比,郭宋进城就低调了很多,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带着百余名亲兵进了灵武县。

  守城门士兵是梁武的手下,当他们看见进来的唐军将领竟然主帅时,吓得他们纷纷单膝跪下行礼。

  “参见使君!”

  郭宋摆摆手笑道:“大家辛苦了,都起来吧!”

  守城校尉奔下来行礼道:“请使君稍候,卑职这就去通知梁将军!”

  “不用兴师动众,你们好好收城门就行了。”

  “卑职遵令!”

  郭宋带着亲兵进了县城,县城已经平静下来,河西唐军在安静县全歼党项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县城,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之中。

  “使君,您看那边!”

  一名亲兵指着路边一座供奉土地神的小神龛低声笑道:“上面的名字!”

  郭宋也看见了,小神龛上土地神的牌子已经不见了,换成了自己的名字,‘张掖郡王郭宋’,数十名老人正在磕头拜祭。

  郭宋一阵汗颜,这就是传说中的生祠吗?

  郭宋连忙低声道:“我们赶紧走!”

  趁这些老人没有看见自己,他急忙催马加快速度,离开了神龛。

  不多时,郭宋来到了节度使府,他意外地发现节度府上面的崔宽的大旗已经不见了,换上了‘节度使郭’一面白色大旗,旁边还插着一面河西军的黑龙赤旗。

  不用说,这肯定是梁武的手笔,这个乱拍马屁的家伙,郭宋摇摇头,翻身下马。

  “欢迎使君到来!”

  梁蕴道带着十几名官员迎了出来,他有些埋怨道:“使君怎么不通知我们,我们也好去城外迎接。”

  郭宋呵呵笑道:“我也有点累了,你们就不能让我稍微轻松点吗?”

  “使君言重了,我们绝无此意!”

  “开个玩笑!”

  郭宋又对众人笑道:“各位,多年未见了。”

  众人纷纷行礼,“多谢使君救命之恩!”

  “都闭嘴吧!”

  梁蕴道有些恼火道:“救命之恩能挂在嘴上吗?一点诚意都没有。”

  众人面露愧色,都不敢吭声了,郭宋笑了笑,走进了大门。

  众人来到大堂上坐下,郭宋问道:“李长史呢?怎么不见。”

  梁蕴道叹息一声道:“李长史和崔宽一起去庆州,他身体比较肥胖,跑得慢,估计已经命丧敌手了。”

  郭宋沉默一下,又问道:“给我说说朔方军府的库存情况吧!”

  梁蕴道给仓曹参军陆笑贞使了个眼色,陆笑贞起身道:“卑职是仓曹参军陆笑贞,由我来给使君汇报。”

  “陆参军请说。”

  “目前朔方军包括丰州、灵州官府在内,共有存粮一百四十万石,钱二十万贯,白银十万两,黄金三万五千两,生铁库存一百二十万斤,粗铜四十万斤,各种兵甲两万套,长矛三十万根……”

  郭宋笑着摆摆手,“不用说那么多,我现在只想知道钱粮和生铁情况,别的暂时不需要知道,不过生铁怎么会有这么多?”

  “我们境内有座大铁矿,在盐州和夏州交界之处,生铁和铜都是那样所产,年产生铁二十余万斤,铜七万斤,库存是很多年的积蓄。”

  “原来如此,那人口呢?”

  “人口就由我来说吧!”

  梁蕴道笑道:“现在整个朔方节度府下辖六州,人口八万三千户,四十余万人,这里面不包括党项人和羌人,主要以汉人为主,分布着灵州、丰州、夏州和银州四处。”

  “丰州多少人?”

  “丰州有三万户,和灵州一样,都是十五六万人,这两个州是大头。”

  郭宋点点头,“后天一早,我打算去丰州看看。”

  停一下郭宋又道:“从现在开始,我出任朔方节度使,梁蕴道出任长史,我不在朔方时,所有政务由他全权负责。”

  第六百零四章 内部清洗

  次日中午,中郎将许大鹏带着大批朔方军将士返回了灵州,除了被俘的四千余名将士外,还有五千七百余名将士逃上山,躲过了一劫,生还的朔方军将士加起来约有一万人出头。

  将士们劫后余生,情绪都十分低沉,他们被带进大营,坐在空地上,每个人都很沉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么安排。

  这时,有大将高喝一声,“节度使到,全体起立!”

  士兵们纷纷站起身,只见数十名将领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的主帅快步走来,虽然大部分士兵都没有见过郭宋,但他们都能猜到,这位头戴金盔的年轻主帅就是名震天下的河西节度使郭宋了。

  郭宋走上前,望着将士们摆摆手笑道:“大家不必紧张,放松一点,都坐下吧!”

  士兵们见主帅笑容和蔼,稍稍心安,这才纷纷坐下。

  郭宋看了众人一眼,高声道:“首先我要说的是,这次朔方军兵败和将士无关,完全是因为决策者盲目信任党项人,与虎谋皮的结果,介于责任者已死,我就不想继续抨击了,但请各位放心,在我郭宋的心中,在座的将士们都是无辜受害者!”

  郭宋说完,人群中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刚开始阴霾的气氛被一扫而光,很多人脸上渐渐露出了希望,这是最重要的,兵败和将士们无关,是主将崔宽盲目信任党项人的结果,这个清晰定性让在场的上万将士都备受鼓舞。

  郭宋待众人安静下来,又继续道:“相信大家都很关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我要告诉大家,你们的命运由自己掌握!”

  操场内异常安静,安静到落针可闻,关系到切身利益,每个人都竖直耳朵,生怕自己漏掉一个字。

  “按照惯例,大家有两个选择!”

  郭宋提高了声音道:“第一个选择是离去,如果不愿意再从军,想退军回乡,我绝不会阻拦,我会按照河西军士兵退军的安置钱粮给予,简单说就是三个一,按照从军年数,每年一亩地、一贯钱和一石米,假如你从军十年,将获得十亩地、十贯钱和十石米,将领会稍微高一点。”

  操练场上顿时一片嗡嗡声,这比朔方军给得高,朔方军是一律八贯钱,没有土地和粮食,前提是从军满五年后才允许退军,河西军显然更加丰厚,也更加公平。

  “安静——”许大鹏一声厉喝,嗡嗡声消失了。

  郭宋笑了笑,又继续道:“第二个选择自然就是继续从军,但你们的身份不再是朔方军,而是河西军士兵长驻朔方,享受河西军士兵的待遇,具体是什么,我告诉大家,吃饱穿暖就不用说了,每三天还有一顿羊肉,关键是军俸,你们将全部视为河西军的二等兵,每月两贯军俸……”

  郭宋刚说到这里,顿时被欢呼声淹没了,朔方军的军俸是一贯钱,河西军居然翻了一倍。

  “大家听我说完!”

  郭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笑道:“河西军实行军俸换土地制度,每个月到手的军俸是一贯钱,另外一贯钱则换成双倍土地,举个例子,假如你继续从军五年后退军,那你就攒下了六十贯钱,折合成一百二十贯钱的土地,如果不管你家乡在哪里?节度府都会给你价值一百二十贯钱的土地,如果还没有听懂没关系,我们文官会详细给大家讲解,给大家三天时间考虑,留意留下来,还是愿意退军回乡?”

  ……

  下午,郭宋率领一万骑兵离开灵州,前往丰州。

  郭宋对送行的梁武道:“不出意外地话,灵州兵马使就由你来出任,负责除了丰州意外的朔方五州,你要提前把责任担负起来。”

  梁武沉思片刻道:“梁家掌管朔方军政,卑职担心会有非议。”

  郭宋微微笑道:“非议是因为制度不健全,肃政台和军纪营都会同时入驻,况且这并不是终身职务,你的任务是稳住朔方大局,最多一年,你就会另有任用,不要有心理负担。”

  梁武点点头,“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道:“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建立一座难民大营,容纳党项人的妇孺和老人,应该很快就会押解过来了。”

  “使君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河西军的婚配问题一直存在,很多士兵找不到妻子,我打算用婚配的方式让党项女子和河西军将士成婚。”

  “这个办法不错,卑职也是这样考虑的。”

  郭宋笑着拍拍梁武的肩膀,“让你坐镇灵州,不仅仅因为你是地头蛇,更重要是我对你的信任。”

  “多谢使君信任!”

  “留步吧!我出发了。”

  郭宋一催战马,带着数百亲兵向远方疾奔而去……

  丰州刺史是薛长寿,当年跟随郭宋去安西的军医,被郭宋重用,一步步成为丰州的主政官员,他同时兼任三镇经略府长史,薛长寿为人比较圆滑,善于变通,他先后赢得了郭曙和崔宽的信任,由于崔宽兼任三镇经略使,但实际军务就由薛长寿负责。

  一早,薛长寿将五名中郎将召集起来,他对众人道:“相信大家都知道了灵州发生的事情,这两天郭使君就会到来,我们需要明确态度。”

  薛长寿见众人没有说话,又继续道:“郭使君是我们老上司,是他打下了今天丰州的局面,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丰州,我个人愿意继续跟随郭使君,各位如果不愿意,我薛长寿绝不勉强,大家可以携带自己财物离去,但军队不行。”

  薛长寿话音刚落,李季率先举手表态,“我愿跟随!”

  李季之前备受郭曙打压,被贬为东受降城镇将,崔宽上任后,凡郭曙贬职的他都重用,李季又被调回丰州,出任中郎将,他是郭宋的老副将,当然第一个支持。

  紧接着罗源、冯去敏也举手表示愿意跟随,他们都是郭宋的老部将,从安西归来的七十勇士之一,他们当然也支持。

  剩下的二人,一个是张森,从河西调到丰州,深得郭曙的器重,但崔宽却不喜欢他,张森犹豫一下,举手道:“我愿意为郭使君效力!”

  薛长寿并不担心张森,张森是一个聪明人,尽管崔宽很不喜欢他,但他依旧能保护住自己。

  这时,薛长寿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人身上,此人叫做杨波,是崔宽心腹,两个月前才调来灵州,他明摆着是来出任丰州军主将,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转正,崔宽便被党项人干掉了。

  杨波沉默半晌道:“郭宋毕竟不是朝廷,他不能任命自己为朔方节度使,我建议最好再听一听朱太尉的意见。”

  罗源和冯去敏交换一个眼色,冯去敏缓缓抽出剑,猛然发作,狠狠一剑刺进了杨波的后心,这一剑刺穿了心脏,杨波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薛长寿惊得站起身,“你……你在做什么?”

  李季和张森也脸色大变,纷纷站到一旁,警惕地望着冯去敏。

  冯去敏拱手行礼道:“我们早就听说他被朱泚拉拢,今天这样一说,明摆着是有异心,现在若不杀他,等回了军营再杀他就难了。”

  李季目光敏锐,他见杨波怀中露出一封信的一角,伸手抽了出来,冷笑一声道:“各位看这封信!”

  他把信扔在桌上,众人都愣住了,只见信皮上写着,‘致瀚海都督杨大将军。’落款正是太尉朱泚。

  朱泚真肯下本钱啊!居然封大将军,还任命为瀚海都督。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杨波把信随身携带,很可能他今晚要动手了。

  张森沉声道:“他恐怕已经有部署了,事不宜迟,我可假借他的名义,召集他的部属,然后一网打尽!”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薛长寿,薛长寿沉思片刻,点点头道:“这件事确实事不宜迟,我们商议一下行动细节吧!”

  半个时辰后,第五营的几名校尉匆匆赶到杨波的大帐。

  丰州军兵力在郭宋时代达到了近两万人的顶峰,但丰州无法负担这么沉重的军费,军队人数逐渐递减,现在只剩下五千名专业士兵,他们都获得土地,成为军户。

  五千士兵分为五个营,每个营的主将是中郎将,实际上只相当于郎将,所以中郎将下面没有设郎将,直接是校尉。

  五名校尉刚走进大帐,却发现大帐内空无一人,他们暗叫不妙,急转身要退出,数百名士兵一拥而出,用长矛将他们团团困住。

  第六百零五章 闻讯知敌

  当天晚上,十三名准备跟随杨波大干一番事业的十三名中低层将领被清洗,第五营的一千名士兵则打散到其他四营中去。

  清洗了内部异己,薛长寿动员百姓们张灯结彩,迎接郭宋的到来。

  时隔多年,郭宋再一次回到了丰州。

  一路上依旧是大片的荒野和废弃的沟渠,但在距离九原县还有一百五十里时,终于看见了大片大片的麦田,远处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村落。

  郭宋记得很清楚,当初他离开丰州时,丰州农田向西扩张到八十里,现在却扩张到了一百五十里,足足翻了一倍。

  从当年自己刚进驻时的一两千人口,到现在数万人口,丰州发展之快令他感慨万分。

  但显然,丰州还有巨大的潜力,可以和河湟谷地一起,成为自己的两大粮仓。

  在距离九原县城还有十里,前面敲锣打鼓,彩旗飘扬,薛长寿亲自率领大批百姓出来迎接郭宋到来了。

  郭宋翻身下马,和薛长寿以及前来迎接自己的将领们一一拥抱。

  和李季紧紧拥抱一下,两人都泪水都忍不住流下,郭宋给了李季肩窝一拳,笑道:“老伙计,你真的老了。”

  郭宋没有记错的话,李季今年才四十岁出头,可两鬓已经斑白了。

  李季笑了笑道:“只要使君回到丰州,我就会越来越年轻!”

  “说得好,以后有大家的用武之地,相信每个人都会越来越年轻。”

  郭宋翻身上马,在众人簇拥下向城内而去,他向百姓们挥手致意,数千百姓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使君回来了!使君万岁!”

  望着一张张激动的脸庞,望着所有发自内心欢迎自己的百姓,郭宋眼睛有些湿润,他当年在这片土地上倾注了大量心血,这一切都有了回报。

  ……

  九原县城内的变化也很大了,南门附近的大片泥坯民居都消失了,变成了形状各异的民居,大多是用木头和青石混修,外墙涂上石灰,显得结实美观。

  薛长寿笑着解释道:“现在九原县城内的宅地也不便宜了,一亩地要五十贯钱,修一座一亩的宅子,前前后后要两百贯钱左右,大部分人家都不可能一次性修好,都是分几年慢慢修建的。”

  “西受降城的商业如何?”郭宋问道。

  “还不错,很繁华,无论回纥还是其他草原部落都很依赖西受降城的贸易,所以那里很安全,基本上不受战乱影响,那里商人云集,丰州官府也获得大量商税利益,另外还通过运输和仓储获利。”

  “运输和仓储获利怎么说?”郭宋有些不解。

  薛长寿微微笑道:“使君或许不知,丰州的航运已经开通了,可以直达蒲津关,丰州有一百多艘货船,组成一支很大的货运商队,将丰州的粮食运到关中出售,又从关中运来油盐、布匹和其他生活用品,然后还替商人运输货物,商人们的货物运到九原县储存,官府再提供骆驼队和军队护卫,将大量货物送去西受降城,又从受降城运回来。”

  “丰州的粮食也输往关中吗?”郭宋惊讶问道。

  薛长寿沉默一下道:“这里说来话长,我等会儿再给使君细说。”

  郭宋向沿街欢迎他的百姓们一一挥手致意,百姓们欢呼雀跃,欢迎他的归来,还有不少人看起来依稀有点眼熟。

  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者在郭宋战马前跪下,郭宋连忙扶起他们,“各位老丈,快快起来,不要这么客气!”

  一名老者含泪道:“这些年我们从没有为粮食担忧,我们晚年过得很平安很富足,都是蒙使君之赐,我们都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天幸使君又回来了。”

  郭宋微微笑道:“应该说是勤劳才能让你们安度晚年,我只是给大家创造了条件。”

  郭宋和众老人告别,这才起身上马,很快来到了州衙,州衙就是当年的经略使官衙,郭宋在这里度过了三年时光。

  他住的小院一直空关着,官房也保持着原样,只是被提前收拾的干干净净,桌榻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郭宋在自己从前坐榻上坐下,笑道:“在河西坐习惯了官椅,还有点不习惯这种坐榻了。”

  薛长寿连忙道:“要不卑职去找几个坐墩来?”

  郭宋摆摆手,“不用了,你也坐下吧!”

  薛长寿坐下,连忙问道:“使君,现在党项人的情况如何?”

  “现在应该没有党项这个民族了。”

  薛长寿吃了一惊,党项人竟然灭族了吗?

  郭宋淡淡道:“只要党项人一天在夏州,灵州就一天不得安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彻底消失。”

  薛长寿点点头,“虽然残酷了一点,但使君做得对!”

  “说说丰州,继续你刚才的话题,关于朱泚和丰州。”

  薛长寿叹了口气,“就在两天前,我们刚刚铲除一名主张投降朱泚的中郎将,才发现他被朱泚任命为大将军,瀚海都督,使君想不到吧!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居然获得这么高的官职。”

  郭宋点点头,“确实想不到,这又是什么缘故?”

  “卑职考虑了很久,汇集各方面消息,卑职认为,朱泚应该是看中了丰州产粮这一点。”

  “继续说!”

  薛长寿又继续道:“使君也知道,丰州盛产粮食,百姓的粮食堆积如山,卖不出去,丰州官府无力收购,同时也不需要,所以我们就组织船队将丰州的粮食卖去关中,结果受到了关中的热烈欢迎,听说连朱泚都亲自接见了卖粮食的官员,我们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发生了这个中郎将事件,我们才意识到朱泚已经盯上了丰州。”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朱泚没有派军队接应吗?”

  薛长寿愣了一下,“这个卑职没想到,我们也没有找到相应的情报。”

  郭宋沉吟一下道:“从常理推断就对了,丰州产粮之地既然极为重要,朱泚一定会把它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中郎将身上,我估计朱泚一定出兵了,恐怕距离丰州也不远了。”

  薛长寿连忙道:“如果朱泚派兵,一定是从延州过来,沿着黄河北上,从东面杀来,卑职这两天都没有接到榆林县的消息,恐怕榆林县已经被控制了。”

  郭宋凭借他的政治敏感,立刻意识到朱泚要对丰州下手了,他当即立断,令九原县关闭城门,军队上城防范,他自己则率一万骑兵向东面疾奔而去,百余名斥候先一步去榆林县探查情报。

  ……

  榆林县以西约百里外的官道上,一支约八千人的军队正疾速向丰州进发。

  广通仓出了大漏后,粮食存量锐减,导致朱泚不得不开始关注粮食,他虽然占领了大片中原土地,但中原良田旱涝不均,灾难较多,不能保证粮食稳产,直到丰州运粮来关中贩卖,朱泚这才发现了丰州是块宝地,土地肥沃,灌溉充足,病虫害也少,非常便于打理,一名农夫可以种植两顷小麦,丰州完全开发出来,几十万士兵的军粮就完全有保障了。

  朱泚也同样在关注崔宽的一举一动,当崔宽准备联合党项人南下时,朱泚便意识到时机到来,他立刻派兵北上,夺取丰州。

  这支军队正是由朱泚派出,为首大将叫做李环山,朱泚心腹将领之一,朱泚当然不可能让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来控制丰州,他必须要把产粮重地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支军队原本一半骑兵,一半步兵,占领榆林县后,他们从县城内强征了数千头牲畜,使步兵也有了代步脚力,队伍加快了行军。

  八千军队沿着黄河浩浩荡荡向西而行,在远处的小山岗上,几名河西军斥候发现了敌军,他们立刻调转马头,沿着小路抢在敌军的前面。

  第六百零六章 难以应对

  八千朱泚军一路疾行,他们距离丰州的黄河汇流处还有一百余里,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就在这时,前军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轰!’

  火光迸射,黑烟腾空而起,这是一颗没有带毒刺的小型铁火雷,在队伍中爆炸了。

  前军顿时一片大乱,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战马嘶鸣,混乱成一团,从旁边山坳里杀出一支骑兵,约有数千人,杀进了前军队伍中,与此同时,中军和后军也先后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朱泚大军受到严重惊扰,发生了混乱,两支河西骑兵趁着敌军混乱杀进了中军和后军。

  李环山已从最初的混乱中恢复,他知道自己遇到伏兵,急声大喊:“结阵抵抗!”

  旁边有人大笑,“来不及了,要么投降,要么受死!”

  李环山一回头,只见一名大将从斜刺里杀来,已在自己十几步外,他见对方头戴金盔,震惊喝问道:“你是何人?”

  “河西郭宋!”

  郭宋说完,双臂一挥,方天画戟横扫而来,力量浑厚,势不可挡,李环山眼睛瞪大了,竟然是河西军郭宋?

  他慌忙举大刀格挡,‘当!’一声巨响,李环山的大刀脱手而飞,他双臂都快要震断了,李环山大叫一声,催马便逃,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只觉背心一凉,身体腾空而起,戟尖已从前胸透出。

  李环山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郭宋将他尸体抛在地上,喝令左右道:“挑起他的人头喝令敌军,投降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几名亲兵砍掉李环山的首级,用长矛挑在空中,纵马疾奔大喊道:“尔等主帅已死,投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士兵们一路大喊,朱泚军队见主将阵亡,都无心再抵抗,纷纷下马跪地举手投降。

  战斗在半个时辰后便结束了,八千士兵战死千余人,逃走了几百人,其他都全部投降了河西军……

  偷袭丰州军队全军覆灭的消息在第四天传到了长安,与此同时,河西军剿灭党项人,占领朔方的消息也同时传到长安,朱泚大为惊恐,立刻下令封锁消息。不准这个消息传出。

  朱泚之前并没有把郭宋放在心上,郭宋要当西域王,他并不反对,他甚至支持河西军向西发展,直到他驱赶六十多万流民前往河西走廊,狠狠捅了郭宋一刀,但最后结果却是流民难题被化解,他们反而丢了陇右。

  朱泚这才开始关注郭宋,只是郭宋要抓住李晟被贬的机会,拿下山南东道,这才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郭宋身上。

  直到朔方被河西军拿下,朱泚才猛然意识到河西军的强大,竟然把朔方、河西和陇右三个节度府统一了。

  朱泚心慌意乱,紧急召集几名心腹大臣商议应对之策。

  大堂上,朱泚忧心忡忡对众人道:“我们一直以为郭宋只有两三万军队,在分兵守北庭和安西后,已经所剩无几,可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河西军被我们严重低估,他们至少有十万大军,我现在就想知道,我们情报在哪里?”

  众人一起向副军师严闻达望去,严闻达比较低调,他一直负责收集各地的情报。

  在众人逼视的目光下,严闻达振作精神道:“我们的情报应该做得很不错,很全面、很及时,包括成都,之前洛阳、江南、淄青、河北……”

  “我不想听你的赞颂之词,我在问河西!”

  朱泚忍不住咆哮道:“为何就河西的情报没有?”

  严闻达苦笑一声道:“卑职向河西派去了好几支情报探子,另外去河西的商人也在打探情报,但河西的内务营很厉害,我们的人都先后失去了联系。”

  “那你知道知道是河西内务营!”

  “卑职在和冀王交换情报时得知的,他们在河西的探子最后也失去了联系。”

  朱泚摇摇头,“就算对方很厉害,但也并不是你拿不到情报的理由。”

  严闻达欠身道:“卑职失职了!”

  “现在我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调集精兵强将全力打探河西、朔方、陇右三地的情报,其重要性等同于成都,你明白了吗?”

  严闻达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道:“卑职明白了!”

  “我再补充一点!”

  刘思古举手道:“我看了一下从丰州逃回士兵的叙述,他们都提到了河西使用了一种能发出巨响的兵器,导致我们军队陷入混乱,我觉得这个细节很重要,恐怕河西军这么快扫平西域也和它有关,一定要让情报探子查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军事说得很快,此事确实很重要,一定要查清。”朱泚补充道。

  严闻达点点头,“卑职记下了。”

  朱泚目光又转向刘思古,目光变得缓和了,“现在的局势,想听听军师的意见。”

  刘思古微微笑道:“我的意见恐怕太尉不想听!”

  “怎么会呢?军师请直言。”

  “卑职的意见很简单,和河西军议和,给我们争取时间夺取淮西和扬州后,然后再调头对付河西军。”

  朱泚愣住了,居然是议和,他迟疑半晌道:“他们会答应吗?”

  “卑职觉得郭宋会答应,他也需要时间整合三地,暂时不会对我们发动进攻,关键是我们也需要时间扫平江淮,使我们能得到财力支撑。”

  源休也道:“军师的提议还是有道理,我们需要时间,郭宋也需要时间,卑职支持和河西军议和。”

  朱泚负手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刘思古道:“议和可以,那我们派谁去和郭宋议和?”

  刘思古的目光向张光晟望去……

  丰州城,郭宋没有去三个受降城,他在丰州呆了三天便准备返回灵州。

  临行前,郭宋再一次召集众将,对众人道:“我和薛刺史已经谈过,撤销丰州经略司,薛刺史不再过问军队,只出任丰州刺史之职,负责丰州和西受降城的政务财税,丰州设立两个兵马使,是丰州兵马使和榆林兵马使,丰州兵马使由李季担任,榆林兵马使由赵森担任。”

  李季和赵森立刻起身行一礼,郭宋笑着摆摆手又道:“两个兵马使各统兵四千人,不足的三千人由薛刺史补足。”

  郭宋又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丰州我还会再来,但主要还是靠各位,我会留下一支火器营士兵,他们携带了守城利器,就算回纥人大举来袭,也能守住九原城,各位一起努力吧!”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谨遵使君之令!”

  ……

  三天后,郭宋率军返回了灵州,梁武前来灵州城外迎接,梁武向郭宋简单汇报了安置党项人妇孺之事。

  “一共有三万两千余名妇孺和老人,按照使君之前的命令,已经由军队将他们押送去了河西,我们从党项人手中缴获了大量钱粮物资,目前都在灵州仓库内,使君看何时转运去张掖?”

  按照河西军的规定,各地仓库只留少量物资,其余物资都要统一运到张掖仓城。

  郭宋点点头道:“你们写一份物资清单送去河西,由潘长史来安排吧!反正就按照规矩来。”

  “卑职明白了,另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卑职要禀报使君。”

  “什么事?”

  “使君还记得梁驹儿吗?”

  郭宋笑道:“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他目前在萧关出任校尉。”

  郭宋一怔,“他不是在丰州吗?”

  “此事说来话长,他原本是在丰州出任校尉,后来他父亲病世,梁驹儿便去职回家守孝,后来张枫在原州举行比武募将,梁驹儿便跑去参加了,被张枫赏识,任命他为校尉,参与镇守萧关,后来张枫进京投降朱泚,又辗转到陇右,但梁驹儿一直在萧关,前两天他特地写了一封信,介绍了萧关的情况,并表示愿意协助使君夺取萧关。”

  郭宋眼睛一亮,这是好事情了,如果能夺取萧关,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中了。

  第六百零七章 夜夺萧关

  萧关是关中的北大门,它实际是长城的一部分,隋炀帝杨广重修长城,萧关也得以修缮一新,萧关位于台地之上,地势比较平缓,游牧骑兵从这里可以进入关内,它的重要性和战略地位已无须赘述。

  正如崔宽一心想夺取萧关一样,只要坐上朔方节度使这个位子,夺取萧关,打开南下的通道就必然成为主政者的重要目标,郭宋也不例外。

  他从丰州回来的路上,就在考虑如何夺取萧关了,虽然他暂时不打算进攻关内,但夺取战略主动权还是有必要的,只要他手握萧关,他的军队便随时可以南下夺取原、庆、延、绥四州。

  原本是在灵州休息两天后便撤军回河西,但河西军撤军的路线却略略改变了,向东偏了那么一点点,那就是萧关方向了。

  这天下午,在萧关以北约二十外里的一座巨大山坳内,一万骑兵正在休息吃晚饭,梁家的一个长辈去了萧关,借口向梁驹儿要债,同时把郭宋的消息带给了梁驹儿。

  时间不饶人,梁驹儿也三十岁出头了,只因为他武艺不算太出众,在梁家也不是嫡子,混得不是太好,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机会能到提升。

  但郭宋夺取朔方却让梁驹儿看到了一线希望。

  目前萧关有驻军三千人,萧关镇守使是一名中郎将,叫做潘农,手下有三名郎将,十名校尉,梁驹儿就是这十名校尉之一,手下有三百士兵,地位不是很高。

  “梁校尉,外面有人找!”士兵在大帐前喊道。

  梁驹儿快步走出大帐,见来人竟是自己的堂叔,他连忙道:“三叔,你怎么来了?”

  “小驹儿,你欠我那二十贯钱是不是该还了,我急用钱买地,你就不要再拖下去了,赶紧给我。”

  梁驹儿一怔,自己什么时候欠钱了?他见三叔向自己使眼色,顿时明白了,他挥挥手对看热闹的士兵道:“到一边去,这种事情别好奇。”

  众士兵都捂嘴笑着走开了,居然要债来军营了,简直丢脸啊!

  “三叔,去帐里说吧!我凑一凑把钱给你。”

  来者跟随梁驹儿进了大帐,他从腰带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梁驹儿,“这是郭使君给你的,你自己看。”

  梁驹儿连忙打开纸条细看,郭宋希望他约定今晚的时间,并承诺一旦夺取萧关,将任命他为萧关镇守使,梁驹儿大喜,连忙对老者道:“三叔回去告诉郭使君,我是下半夜当值,不过我是负责东段城墙,今晚过来点火光为信号,否则要等五六天才能轮到我守城门。”

  “我记住了,但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吧!”

  梁驹儿苦笑道:“三叔,我现在真没钱,回头我买几瓶好酒孝敬三叔。”

  “那可是你说的,你欠我三瓶好酒!”

  老者笑眯眯告辞走了。

  这时,主将潘农走上前笑着问梁驹儿道:“听说有人来逼债?”

  梁驹儿叹息一声道:“我爹爹生前欠的债,现在要我来还了,我现在可没有钱给他,只有许下两倍的高利,他才满意走了。”

  潘农拍拍梁驹儿肩膀笑道:“好好干,我回头我争取请朱太尉给一笔钱,把大家的欠俸补上,你就有钱还债了。”

  “多谢将军关心!”

  ……

  郭宋已得到了梁驹儿的消息,他离开打开萧关地图,萧关实际上是一个防御体系,包括一座军城、关城以及东西两段数里长的长城,方圆约有数里。

  梁驹儿说的关城东段城墙,实际是指东段长城,长约两里。

  长城主要是阻挡游牧骑兵,步兵却能翻山越岭架梯上城墙,当然,步兵没有后勤补给,就算翻过了长城也没有意义。

  萧关不是位于崇山峻岭,而是在一片低缓的台地上,两边城墙也在台地上,步兵更容易翻上城墙。

  郭宋看了看天色,天空乌云低垂,没有一丝阳光,正是夜间攻关的好机会,他立刻令道:“让张云来见我!”

  ……

  四更时分,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周围一片漆黑,郭宋率领一万骑兵在数里外等待萧关的动静,今晚是里应外合,不需要他亲自出手,由张云出手便足够了。

  夜色中,张云率领三百斥候渐渐靠近了东段城墙,城墙上只有梁驹儿和他的十几名心腹手下,其他手下都被他打发睡觉去了。

  梁驹儿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外面,蒙蒙细细中,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头儿,会不会老爷子的没有把话传达正确?”一名心腹士兵小声道。

  “别胡说,这种大事肯定不会搞错。”

  话虽这样说,梁驹儿心中还是有点忐忑,他三叔年纪大了,万一记错怎么办?他暗暗懊悔,自己当时应该写一张纸条。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火光一闪,紧接着,火光又是一闪。

  梁驹儿顿时精神一振,他立刻抽出一份火折子,探身在城墙下一甩,火光闪亮,他连忙扑灭,又是一甩,两下火光闪亮,和对方呼应了。

  他的手下士兵立刻十几只软绳梯抛了下去,另一边挂在城垛上。

  梁驹儿起身向一里外的关城方向望去,城楼上有两盏大灯笼,朦胧灯光下,只见守城的一队士兵正在城头上来回巡逻,他们没有任何惊诧的表现,说明他们没有看见城外的火光。

  这时城下传来簌簌的声响,绳梯一紧,开始有人在向上攀爬了。

  片刻,张云第一个跳上城头,他手持盾牌,口中咬着战刀,他取下战刀问道:“可是梁将军?”

  梁驹儿连忙道:“我是!”

  “在下河西军斥候营统领张云,奉郭使君之令夺城,请梁将军支持!”

  梁驹儿点点头,“赶紧让手下上来!”

  五架绳梯同时攀爬,河西军士兵一个接一个爬上来,只片刻,三百名士兵都上了城头。

  梁驹儿倒吸一口冷气,他更能感觉到这三百人的强悍和杀气,就仿佛三千人一般。

  张云道:“梁将军,城头上士兵的我们对付,你带两百弟兄下城开门。”

  梁驹儿点点头,“今天口令是日月无光,你们就说是第七营当值!”

  他们兵分两路,梁驹儿带着两百人向城下走去,张云则带着一百士兵向关城快步走去。

  离关城还有数十步,他们被巡哨士兵看见,为首旅帅高声喝问道:“什么人,口令!”

  张云答道:“日月无光,我们是第七营当值的。”

  旅帅放下心,眉头一皱道:“你们地段在东面,过来做什么?”

  “不知道,是梁校尉让我们过来,好像是来接手你们的值勤。”

  众人都笑了起来,还有这种好事?

  众人走近,众人走近,旅帅忽然发现他们兵器不对,都是短矛,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张云高喊一声,“动手!”

  百名士兵同时动手,短矛疾刺,他们配合默契,迅猛异常,数十名敌军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纷纷被刺倒,一时间惨叫声不断,城下也传来惨叫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河西军士兵一起行动,城头上推动绞盘,拉起大铁门栓,城下士兵拉开了城门。

  士兵们随即将三支火药箭射向天空,发出格外耀眼的红光。

  郭宋当即令道:“出兵!”

  一万骑兵沿着平缓的坡道,向上方萧关浩浩荡荡冲去,只片刻,河西军骑兵杀进了萧关。

  潘农在睡梦中被亲兵叫醒,“将军,河西军骑兵杀进关城了!”

  潘农大吃一惊,一骨碌坐起身,他已经听得了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

  他急得连鞋都没有穿,一把抓起外衣和长剑,向外面飞奔而去。

  他们军营距离关城还有两里,但无数河西军骑兵已经杀进了大营,士兵们逃跑不及,纷纷跪地求饶,只有极少数仓惶而逃。

  一名亲兵拉着他的战马过来,潘农翻身上马,也顾不得其他人,纵马疾奔而逃。

  第六百零八章 谈判使者

  兰州黄河以东的官道上,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快速而行,队伍中的为首之人正是前往河西谈判的张光晟,尽管他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但朱泚强压给他,他也只得接受。

  就在他走到雍县时,朱泚派出的使者骑快马追上了他,又谈判条款增加了一项,要求河西军从萧关撤退,张光晟这才知道,萧关被河西军攻占了。

  张光晟不得不感慨郭宋的手段,夺取一地,同时给下一步行动留下机会,夺取了萧关,原、庆、延、绥四州无疑就将唾手可得,可郭宋偏偏引而不发,着实让朱泚头大,派重兵把守,牵制太大,不派重军,就等于要拱手想让。

  张光晟已经意识到,其实郭宋才是朱泚最大的威胁,相比之下,河北、中原那些藩镇什么都不是,更不用说巴蜀的南唐,若不是他们有山川之险,北唐大军早就杀进去了,按照眼前形势发展,五年之内,朱泚大军必将统一天下,那是没有考虑河西军的前提下。

  如果考虑河西军,天下形势就得重新评估了。

  张光晟又想到了自己,自己是不是该考虑留一条后路了?

  一行人终于到了黄河边,一行人又饥又渴,张光晟见不远处有一座食棚,便吩咐手下去买点吃喝而去,不料手下回来道:“上将军,他们不收新钱和小钱,只收河西钱或者金银钱。”

  “岂有此理!”

  张光晟心中恼火,催马到食棚前,质问掌柜道:“新钱在长安通用,为何在这里就用不了?”

  掌柜见他气势威严,不敢恶语拒绝,只得陪笑道:“这位爷有所不知,新钱从全年开始,河西就禁止流通了,商家们也不认,你拿新钱付帐,和明抢没有区别。”

  “那你们用什么钱?”

  “我们认河西钱,金银钱,还有就是老钱,老爷要付金银也可以。”

  河西钱张光晟见过,确实很不错,铜含量很高,但金银钱他却没有见过,他便问道:“金银钱是什么样子,你拿给我看看。”

  “这个……”

  掌柜犹豫一下,还是从怀中摸出两枚钱递给他,张光晟看看手中的金钱和银钱,他脱口而出,“粟特钱!”

  “老爷,这不是粟特钱。”

  张光晟已经看清楚了,和粟特金银钱很像,但确实不是,是用黄金和白银铸造的开元通宝,只不过最下方有河西铸三个字,和天宝年间铸造的那批金钱不太一样。

  他掂了掂,都重一钱左右,“这个可以兑多少钱?”张光晟又问道。

  “金钱是一贯钱,银钱是百文钱。”掌柜恭敬道。

  “这种金银钱在河西很多吗?”

  掌柜摇摇头,“今天刚推出的,很受欢迎,量不多。”

  张光晟取出一锭五十两重的白银递给他,“这个可以用吧!”

  “白银当然可以!”

  “我们要吃食和凉茶,然后这两枚金银钱也兑给我,我留个纪念,吃多少,你自己算账。”

  “小人明白,各位请坐吧!”

  张光晟一摆手,他的随从纷纷在茶棚内坐下,伙计拎着凉茶大壶给他们倒茶。

  “掌柜,过来坐坐!”张光晟招招手笑道。

  掌柜走上前苦笑一声道:“你们从长安来的吗?我一个小人物,也不知道什么绝密消息,问我没用!”

  “咱们就随便聊聊,说一些公开的趣事,不会让你为难。”

  掌柜看着照顾生意的份上,只得硬着头皮道:“老爷想问什么?”

  “听说去年河西来六十多万流民?”

  “那是前年冬天,还没有下雪,从会州那边涌来几十万流民,我们这边也有一点,但人数很少,这件事早就结束了。”

  “现在流民如何?”

  掌柜看了一眼张光晟,很认真道:“他们已经不是流民了,是陇右的居民,去年河湟麦子丰收,家家都丰衣足食,我在这里做生意,就没看见一个想回老家的人,都安心在陇右定居了,陇右官府招募民团,大家都踊跃报名参加,每个年轻人都在练武保卫家园。”

  张光晟点了点头,刘思古虽然厉害,但格局还是太小,他出的毒计却被郭宋化危为机,平白增加了六十余万人口,由此高下立分,刘思古只能说是阴险毒辣,在战略上还是眼光弱了,偏偏朱泚那么信任他。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道:“上将军,有人找!”

  张光晟一回头,只见不远处走来一名官员,三十余岁,躬身施一礼,“阁下可是张大将军?”

  张光晟感觉他很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点点头,“我是张光晟,你是……”

  “在下刘颍,金城县县令。”

  这个名字让张光晟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郾城县县令,带领一群流民逃到关中,是你吧?”

  刘颍点点头,“正是在下,蒙郭使君器重,任命我为金城县县令。”

  “你是有德行之人,能被重新启用,可见郭使君知人善用,也恭喜你了。”

  “多谢上将军,我是来告诉上将军,张掖那边传来消息,郭使君正在前来兰州的路上,请上将军在金城县稍等片刻。”

  张光晟明白了,郭宋并不打算让自己去张掖,直接在金城县会晤,这样安排当然最好不过,避免了自己去凉州尴尬,作为前任凉州都督,张光晟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凉州的父老?

  “我明白了,我们该怎么过河?”

  “我们安排了一艘大船,分批送上将军和手下过河!”

  ……

  张光晟负手站在船头望着黄河对岸,多年未归,竟让他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但又是那么陌生。

  这时,张光晟忽然看见黄河岸边似乎在造船,有一艘造了一半的船只,旁边有不少人在忙碌,张光晟愣住了。

  “刘县令,那是在造船吗?”张光晟指着对面问道。

  刘颍笑呵呵道:“在造渡船,皮筏子可以运货,但渡人黄河还是太危险了,所以决定造五六艘渡船,我们脚下这艘船就是新船。”

  张光晟恍然,“原来如此,可是……河西有造船匠?”他又迟疑一下问道。

  刘颍微微一笑道:“河西是没有,但流民中有,而且还不少,汴州雍丘县一个县的船匠都来了。”

  张光晟心中一惊,隋朝造龙舟的数千名船匠最后都安置在雍丘,那里有几个乡的人世代都是以造船出名,船匠至少有几千人。

  “难道有几千人?”

  “呵呵!几千人太夸张了,人数确实不少,但我们暂时用不了那么多。”刘颖含糊其词,有多少船匠是重要情报,他可不会说漏嘴。

  船只缓缓靠岸,张光晟上了岸,刘颍一摆手道:“后面随从我会安排好,上将军请吧!”

  张光晟点点头,带着几名谈判佐使向县城内走去……

  两天后,郭宋带着几名河西高官来到了金城县,郭宋当然知道这次谈判的意义,双方都有需求,郭宋需要时间,朱泚也需要时间,但达成协议并不容易,就看双方怎么让步妥协了。

  上午,张光晟来到县令,郭宋已经在县衙门口等待他多时了。

  “真抱歉,让郭使君久等了。”

  郭宋微微笑道:“欢迎张将军来兰州!”

  郭宋又向他一一介绍了参与谈判的两名手下,长史潘辽和录事参军张裘安。

  张光晟暗暗心惊,两人一个主管政务,一个主管军务,看来郭宋对这次谈判还是很看重。

  郭宋又笑道:“张将军,我们进去再细谈吧!”

  “郭使君请!”

  两人互相谦让着走进了县衙。

  第六百零九章 各让一步

  县衙大堂上已经安排好了坐位,一张宽大的桌子,两边各有三张坐榻,另一边是一排椅子。

  郭宋笑道:“张将军,我们聊一聊吧!”

  “使君有兴致,张某愿意奉陪!”

  两人走到院子里,郭宋问道:“李仅现在如何?”

  张光晟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他就像一个没有几天活头的人,拼命享受一切,对他来说,当皇帝好像就是为了女人和享受,朝务什么的,他从来不管不问。”

  “他还能活多久?”郭宋又笑问道。

  “这个说不清楚,若不是刘思古和源休他们拦着,朱泚早就登基了。”

  张光晟看了一眼郭宋,反问道:“你还在效忠李适那个昏君?”

  “朱泚认为我还在效忠李适?”

  张光晟摇摇头,“如果朱泚这样想,我应该去成都,而不是来河西。”

  “既然如此,张将军为何还要问?”

  “我只是想亲口听你否认。”

  “我不会否认!”

  郭宋淡淡一笑,“事实上,我依旧接受南唐的册封,我依旧是南唐的节度使,原则不会变,只是一些具体事务,朝廷鞭长莫及,管不到河西,我只能自治了。”

  这时,潘辽走过来道:“使君,可以开始了!”

  郭宋点点头,“张将军请!”

  两人回到大堂,分别在中间落座,张光晟脸色肃然道:“我这次是奉朱太尉之令,前来和郭使君商议双方缔结一份契约,划清边界,互不侵犯,为期三年,我们带着诚意而来,希望郭使君考虑。”

  郭宋也坦诚道:“我当然能理解贵方的诚意,否则我就不会亲自来兰州了,原则上我同意签署这份契约,三年内互不侵犯,但关键是边界怎么划清,想必这是谈判的重点,我说得没错吧!”

  “郭使君说得对,这是我们双方谈判的重点。”

  郭宋沉吟一下道:“在缔结互不侵犯契约之前,我建议我们还是先谈一谈贸易,缔结一个贸易协议如何?”

  “这个问题不大,维持现状就行了。”

  郭宋摇了摇头,“必须明确交易使用的铜钱,河西不承认新钱,新钱太粗制滥造,我建议要么使用河西钱,要么以货易货。”

  张光晟不太懂这方面的问题,他踌躇一下道:“使君的建议我会发鹰信请示朱太尉,建议和边界确认一起请示。”

  潘辽取出一份草拟好的贸易契约,递给张光晟,“这是我们方案,内容比较全面,但要点只有两三点,可以用鹰信发给长安。”

  张光晟连忙接过文书道:“我今天就发送。”

  郭宋和张裘安交换一个眼色,张裘安清了清喉咙,笑眯眯道:“能不能给我们先说说贵方关于边界的方案?”

  张光晟取出一份地图,递给郭宋和张裘安,他不慌不忙道:“边界主要分南北两部分,北方以长城为界,而南方则以朱图山为界,另外,我需要特别说明一点,萧关是关内道和关中的北大门,无论如何要把萧关归还我们。”

  郭宋看了看地图道:“先不谈萧关,首先南面就有问题,以朱图山为界,就是把秦州划给你们,秦州明明属于陇右,有我们的驻军,正常应该是以陇山为界,难道不是吗?”

  张裘安也接口道:“这个方案给人感觉,就是你们为了要回萧关,平空创造一个交换条件,这样做太没有诚意了!”

  郭宋提起笔,在地图上重重把秦州叉掉,“要拿秦州说事就没必要谈下去了。”

  张光晟有点尴尬,这个方案是刘思古草拟的,确实有点太过分了,秦州本来就属于陇右,现在被河西军占领,再拿陇右说事确实显得很没有诚意。

  张光晟苦笑一声道:“那说说你们的方案,我洗耳恭听!”

  郭宋靠坐在位子上,由张裘安来说,张裘安道:“南面是以陇山为界,北面以长城为界,保持双方实际占领,我们觉得这是最公道最合理。”

  “南面我可以做主,但萧关不行,萧关必须要还给我们,这是原则。”

  这时,郭宋插口道:“萧关可以还给你们,但必须是你们赎回去,拿物资来赎它。”

  “不知使君要什么物资?”

  郭宋冷冷道:“原本属于陇右军的一千套重甲和一千把陌刀,就这个条件,要么就没必要谈下去了。”

  在朱泚发动兵变之前,朝廷军器监有两千套陌刀军装备,其中一千套给了河西军,另外一千套给了陇右军,郭宋俘虏了两万陇右军后,却没有发现这一千套陌刀军装备,问张枫才知道,这一千套装备目前在长安军器监仓库内。

  张光晟呆了半晌道:“我不能做主,要请示一下朱太尉。”

  郭宋欣然道:“完全可以,张将军尽管请示,有消息后我们再继续谈。”

  ……

  郭宋之所以选择在金城县和朱泚特使和谈,也是因为他本身也要来金城县巡视,主要是视察这里的造船情况。

  造船是郭宋一直关注的重点,虽然他们一直使用皮筏子,但皮筏子弱点明显,只能在短途或者平静的河面上使用,水流稍微湍急,就危险了,而船只具有无法比拟的优势。

  这些年,灵州的造船一直没有停顿过,前后造了一百余艘大船,在丰州组成了一支运输船队,这支船队对于联系河西和朔方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把灵州仓库的物资运到河西,就是使用了丰州的船队。

  兰州船场不大,最初是曹万年想改变兰州用皮筏子渡河而创立的临时船场,正好难民营中也有船匠,但第一艘渡船造出后,它的便利性和安全性远远超过了皮筏子,用事实使不少认为造船浪费财力的官员改变了看法,纷纷支持造船。

  郭宋和潘辽等高官在县令刘颍的陪同下来到了船场,船场大管事连忙出来迎接,大管事姓金,雍丘县人,年约五十岁上下,他原本就是雍丘县官船场的主监,跟随流民逃到河西后,被刘颍推荐给曹万年。

  金管事给郭宋行了礼,便带着他参观船场情况。

  “目前我们同时在建两艘两千石的渡船,一次可以运载百余人过黄河,年底之前能造好,明年开春后,三艘渡船一起使用,将极大缓解渡黄河的不便。”

  郭宋来到造船现场,只见一艘大船已经造好了八成,另一艘大船刚铺好龙骨,工匠们正在搭建船架,看得出,船只的体型很大。

  “怎么只造两艘船?”郭宋不解地问道。

  金管事连忙解释道:“我们船匠是充足的,有几千人之多,关键是材料不足,造船第一步是备料,准备好的木材要反复刷桐油,至少晾晒三年,等木材稳定,不再变形,才能开始造船,我们造了三艘船,用的材料都是从灵州仓库里运来的。”

  原来是这个缘故,郭宋又问道:“那准备的材料多吗?”

  “使君放心,准备的材料足够造几百艘船,灵州那边有一批前年备好的料,今年秋天就能用了,能造一百多艘船,我们这里也准备了三百多艘船的材料,明年就能使用了。”

  郭宋点点头,上前拍了拍结实的龙骨,笑问道:“这是松木?”

  “是松木,其实龙骨最好用柚木,可惜这里没有,不过河西产的松木品质很好,细密结实,韧性也好,只要不是下海远洋,足够用了。”

  “那还缺什么吗?”

  金管事想了想道:“主要缺桐油,铁钉也缺一点,绳索、船帆之类,灵州有足够的存货,暂时就不用了。”

  旁边潘辽接口道:“铁钉已经好了,过两天就运到,桐油也在江南采购了几千斤,走黄河水路运来,现在正在路上,还有十几天时间才能到。”

  “那就太好了!”

  郭宋有些好奇问道:“造船还用铁钉吗?”

  金管事微微笑道:“使君有所不知,我们是用榫接结合铁钉钉联的方法,比单纯的榫接还要结实,隋朝的龙舟就是这样打造的。”

  “那车船能造吗?”

  车船又叫轮船,在船只两侧安装风车一样的桨片,人在船内踩踏,桨片翻转,驱动船只前行,在南北朝时发明,唐朝时开始推广,宋朝时最为盛行。

  金管事点点头,“只要有需求,我们什么船只都能造!”

  这时,郭宋见天色已不早,便笑道:“今天就暂时先看一看,过几个月,我再来细看!”

  第六百一十章 达成契约

  次日下午,郭宋带着两名随从在金城县内闲逛,他喜欢微服私访,其实也不是私访,仅仅只是逛街,给儿女们买点小礼物,他骨子里还是喜欢平民的自由生活。

  当然,身处他这个位子,借逛街的机会了解民情、视察市场也很正常。

  金城县的商业远没有张掖那么繁荣,但也不冷清,各种酒楼、客栈很多,而且它没有像长安那样分割成坊市,店铺主要集中在主干大街两侧。

  商铺中酒楼、客栈很多,这也是因为大多数商队都从兰州过黄河,一般都会在金城县休整两日。

  另外就是卖大路货的店铺比较多,像油料、布匹、香料、粮食、羊皮、牲畜等等。

  “去这家看看!”郭宋发现一家比较有特色的小店,似乎卖各种精美的手工艺品。

  郭宋走进这家不大的店铺,最多三十个平方,正中放着几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

  来自波斯的锡器、银器,来自日本的珍珠、贝壳,当年还有长安流行的小摆设,泥人、木雕、拨浪鼓等等。

  店主是一个是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长得温文尔雅,他见店里来了客人,便走过来笑道:“新店开张,公子尽管挑,我价格优惠。”

  “店是才开吗?”

  “是啊!原本是在扬州开店,但父亲去世,只好关店回家乡守孝,顺便开家小店聊作糊口。”

  “难怪,这些东西在西域看不到的。”郭宋指了指架子上的小玩意笑道。

  “公子喜欢什么?”

  “我是给妻儿买点礼物。”

  郭宋拾起一只唐冠螺、一只凤尾螺和一只鹦鹉螺,这是比较名贵的海螺,又取了几只色彩颜色的小贝壳,笑道:“像这几只海贝,颜色漂亮,我买下了,我女儿喜欢,就不知给儿子买点什么?”

  “令郎喜动还是偏静?”中年男子笑问道。

  “比较文静!”

  “比较文静的话,我给你这个!”

  中年男子从顶上取下一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竟是用一只完整玳瑁雕成的笔洗,非常漂亮,中年男子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我一直舍不得拿出来,我也是见公子识货,才拿出来。”

  这个玳瑁笔洗郭宋自己倒很喜欢,他欣然道:“这个我要了,还有什么好东西?”

  “我的好东西不少,公子再看看这个!”

  中年男子打开另一只盒子,里面是五个白玉雕的胖小子,白玉一般,但雕工却很好,五个胖小子雕得栩栩如生,富态十足,寓意五福临门,郭宋心中一动,这倒可以送给敏秋,她喜欢这个。

  “这个我也要了。”

  中年男子见来了大客户,连价格都没有问就买了,他连忙又从里屋取出一只锦盒,“公子看看这个,我的收藏品,最好的珍珠项链,颗颗珠光滚圆,公子喜欢,就让给你了。”

  ……

  最后结帐让郭宋也吓了一跳,居然花掉了一千多贯钱,不过他知道对方并没有漫天要价,光桂圆大的一支珍珠金钗就至少价值上百贯,那串珍珠项链更是极品,品相极佳,更难得每颗珠子一般大小,直径都在一点五公分左右。

  还有一套用上好檀木精制的三进宅院模型,还用木头雕了数十个小人,这是给儿子的礼物。

  中年男子给郭宋抹去了一百多贯的零头,以一千贯整数成交,皆大欢喜。

  回到县衙,潘辽匆匆迎上来道:“使君,长安的回信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郭宋吩咐亲兵把东西送回去,他走进了县衙大堂。

  “朱泚是怎么答复的?”

  潘辽笑道:“和我们预料的一样,朱泚一口答应了,愿意用重甲步兵装备换回萧关。”

  “贸易条约呢?”郭宋又问道。

  “好像只是加了几条禁运物资,别的都没有变,同意用河西钱和老钱结算。”

  郭宋点点头,“既然如此,停战契约可以签署了,明天你再和张光晟敲定一下细节,然后我来签署押印。”

  “卑职明白了!”

  潘辽迟疑一下又问道:“使君,契约长达三年,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郭宋淡淡一下,“这种所谓的契约只防君子而不妨小人,如果形势需要,我也绝不会拒绝做一次小人。”

  ……

  次日上午,潘辽和张光晟进行了最后的协商,双方就停战契约终于达成一致,双方约定北段以长城为界,南段以陇山为界,河西军占领的萧关由北唐用一千套陌刀军的装备赎回,协议期约定为三年,任何一方违反,则协议作废。

  郭宋随即任命梁驹儿为会州镇守使,令他率军驻守会州。

  萧关,按照河西军和北唐军达成的协议,三天后,萧关将正式移交给原州驻军。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萧关外城墙下出现了十几名黑影,为首之人正是梁驹儿,三天后就要把萧关移交给被唐军,按照节度使的要求,要给下一次攻打萧关留下一点机会。

  为首将领正是梁驹儿,其他十几名士兵则是火器营的将士。

  他们来到东段城墙,寻找白天发现的机会,白天人多眼杂,不好下手,还是等夜里来操作。

  萧关是用大青砖修砌,在隋朝时由隋炀帝杨广重新修建,历经一百余年,依旧坚固结实。

  “在这里!”几名士兵找到了白天的那块大青砖。

  青砖有点松动了,梁驹儿晃了晃墙砖,立刻道:“动手!”

  士兵一起动手,用铁钎奋力将几块城墙都撬下来,城墙内部填满了泥土,他们将里面填埋的泥土挖出来不少,形成一个大空洞,将一口十分结实的大木箱子填进去,大木箱便将周围的泥土支撑住了,他们又将城砖塞回去,用泥土把四周缝隙填满,如果不用力向外拉城砖,根本不会发现这几块城墙已经松了。

  众人又在城墙下种了一株作为标识的灌木,这样就能很容易找到那几块城砖。

  三天后,梁驹儿率领三千士兵离开萧关,前往会州驻扎,等候在官道上的数千北唐军再次进驻萧关,完成了萧关的交换。

  与此同时,在陇山关外也完成了另一场交接,北唐军将一千套陌刀军的装备移交给了河西军,双方都执行了停战协议,为期三年的停战协议由此生效。

  ……

  在停战契约签订三天后,郭宋返回了张掖,把礼物交给妻子,他无力坐在躺椅上,浑身都放松了。

  这时,敏秋端了一盏茶走进了书房。

  一般而言,内书房是男主人最后的隐私之地,不准人轻易进入,就算是妻妾也不准随便进入,但郭宋的内书房却没有这么多讲究,他的妻妾子女都能随便进入。

  敏秋腰肢一扭,坐在丈夫怀中,搂着他脖子撒娇道:“你回来还没有亲亲人家呢!”

  郭宋搂过她脖子重重吻了下去,敏秋被吻得浑身都软了,半晌,她伏在丈夫怀中,咬着他耳朵小声道:“夫君,我也想要孩子。”

  “想要孩子还不容易,走!我们楼上去。”

  敏秋吓得连忙起身道:“不行!现在不行!夫人会生气的,说我不体谅夫君,再说……我找夫君还有事呢!”

  郭宋也知道妻子的脾气,外柔内刚,若被她知道,敏秋少不了苦头吃,他便克制住内心的火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笑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是……是关于我兄长的事情。”

  敏秋的兄长张大旗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目前住在凉州姑藏县,郭宋给了他们一座三亩的小宅,敏秋也把自己积攒的几千贯钱给了他们,他们生活彻底改变,郭宋对他们也会尽力相助,但就怕他们久贫乍富,不知轻重,提出非分的要求。

  郭宋温和地问道:“具体什么事情?”

  “我兄长之前来找我,提出想做官,被我狠狠骂了一顿,他现在改变主意了,想做生意,让我帮他出出主意,做什么生意比较好,可我哪里知道?”

  郭宋笑了笑道:“做生意嘛!无非就是生活型的衣食住行和享受型的衣食住行,想赚钱就不能脱离这个框框。”

  “什么叫享受型的衣食住行?”

  “很简单啊!珠宝佩玉,这就是衣的延伸,声色之娱,实际上就是食的延伸,想住园宅,想更舒适出行等等。”

  “那我兄长能做什么?”

  “我觉得他开家酒楼不错,地段选好一点,档次高一点,回头我把官府的凉州大酒楼买下来送给他,他好好做,一定能财源滚滚。”

  敏秋心中感动,又伏丈夫怀中小声道:“夫君,要不就上楼吧!我拼着被夫人骂一顿。”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我们找爹爹评评理,究竟是给谁的礼物?”

  敏秋吓得连忙站起身。

  第六百一十一章 家有儿女

  门开了,郭薇薇气鼓鼓地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弟弟郭锦城,他矮了姐姐半个头,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郭宋笑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爹爹,那个小房子是给我买的,是不是?”

  郭薇薇的眼泪水在眼中打转,小嘴一瘪,要哭出来了,“娘把小房子给了弟弟。”

  郭宋这才反应过来,小女孩都喜欢办家家,那小房子她肯定喜欢,自己有点失计较了。

  他又看了看儿子,郭锦城低着头,小声嘟囔道:“明明是娘给我的。”

  郭宋笑了起来,女儿当然也想要,又害怕母亲,便跑来找自己了,郭宋起身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他牵着一对儿女来到后堂,敏秋也跟着一起过来,后堂桌上摆满了郭宋从兰州带回来的礼物,薛涛正和独孤幽兰说话呢!见丈夫带着孩子过来,她便笑道:“我说得没错吧!一定跑去告状了。”

  这里面最大的礼物就是那座木雕房宅了,还配了百余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正好可以和自己府宅对应起来,难怪孩子都喜欢。

  薛涛抿嘴笑道:“夫君,这是你惹出来事情,你来解决吧!”

  郭宋想了想,便提笔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一名丫鬟,嘱咐她两句,丫鬟匆匆去了。

  郭宋见两个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木宅子,便笑道:“我们先来分配礼物,木房子不算,四个海螺给姐姐,几个小贝壳给阿城,另外这个玳瑁笔洗也给阿城。”

  两个孩子都没有异议,小薇喜欢漂亮的海螺,小贝壳虽小,但加上更漂亮的玳瑁笔洗,倒也公平。

  “这个木房子其实是爹爹自己买的,以后就放在爹爹的书房,你们可以借去玩,玩两天再还给爹爹,这样就行了吧!”

  两个孩子都低下头,显然都不太愿意。

  薛涛和独孤幽兰都‘噗!’地笑出声,还以为夫君会主持公道,说姐姐让给弟弟,没想到最后谁都不给,他自己占为己有了,还真是会和稀泥。

  这时,女管家进来道:“老爷,赵秀他们几个搬来一个大木箱。”

  “让他们送进来!”

  不多时,三名亲兵抬着一只大木箱来到院子,他们把木箱放下,从里面搬出一个精致的木制城池模型,放在地上,众人行一礼,拿着空箱子走了。

  这座木制模型是张掖城的缩小模型,长宽各三尺,三名手艺高超的木匠耗费了大半年时间做出来,现在木匠又做了一座更大的模型,这座小模型就放在仓库内,郭宋决定假公济私,送给儿女了。

  郭宋又把房宅模型拿出来,摆在旁边,对两个孩子道:“它们大小都差不多,你们各选一个。”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跑了上来。

  男孩子毕竟大气一点,郭锦城一眼就看中了城池,他对那个房宅不屑一顾。

  郭薇薇选中了木宅院,她喜欢里面的百余个小人,而城池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郭宋笑眯眯对薛涛道:“这不就解决了吗?”

  薛涛摇摇头,无奈道:“你呀!就知道宠女儿。”

  “谁说的,我也宠儿子,回头我让木匠做几百个小人,往城池一放,让他去玩。”

  郭宋解决了难题,转身回书房了,却听见妻子对儿子道:“阿城,那个笔洗娘替你保管好不好?”

  他差点一头栽在地上,这是什么母亲啊!

  ……

  次日一早,郭宋来到了官衙,还没有进门,却见郭玉娘站在自己官房门前,郭玉娘自然就是从前的小鱼娘,她现在出任天策楼统领,没有人再叫她小鱼娘了,薛涛也叫她玉娘。

  “玉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禀使君,卑职三天前回来的。”

  郭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一般都叫自己大哥,今天却一本正经以属下相称,想必是犯了什么错。

  “进来再说吧!”

  郭宋走进官房,茶童进来上了茶,郭宋坐下,端起茶盏道:“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玉娘低着头,一脸惭愧道:“卑职办事不力,把使君交代的事情办砸了,卑职是指天兆之事,没有能成功。”

  郭宋笑了笑道:“那件事主要是时机还不成熟,我倒不认为是你的计策不周,你不用自责。”

  “使君,确实是卑职考虑不周,不应该在金身阁埋玉碑,结果被刘思古识破,他想到了金身阁和使君的关系,最终说服了朱泚。”

  “你当时没有想到金身阁和我关系?”

  “卑职当时只是考虑到金身阁曾发生过天兆,会更有影响力,却忽略了金身阁和使君的关系。”

  郭宋摇摇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谁规定发生了天兆就要马上实施,我相信朱泚已经深信不疑,只是条件还不成熟,所以他才作罢,刘思古的理由并没有说服力,如果天兆是在皇宫内发生,刘氏古会不会说天兆和南唐有关系?这件事我之所以不提,是因为我把它视为一个长期效果,总之,你不要自责了。”

  郭玉娘一颗心稍稍放下,她又道:“这次卑职搜罗了不少能工巧匠过来,使君要我找的军器监长刀署的大匠,卑职找到了三个。”

  郭宋连忙问道:“他们能不能打造陌刀?”

  “陌刀是他们父辈打造的,他们这一代都没有打造过,不过他们三人都是长刀署中最顶尖的刀匠,只要搞到图纸,他们就能打造出来,卑职已经在想办法搞图纸了,应该有点眉目了。”

  “陌刀的图纸还在吗?”

  “卑职确定还在,它虽然停止打造多年,图纸上缴兵部,但会军器监会保留一份副本,收藏在文书库内,卑职就在打这个主意。”

  郭宋点点头,“这件事很重要,要尽快把图纸搞到!”

  ……

  长安永平坊,这里是穷人的聚居地,到处都是低矮破烂的草屋,当然也有稍微好一点的砖房,相比平康坊这些名坊,这里房租确实很便宜,一座占地一亩地的院子,每月租金只要三贯钱,若在平康坊、宣阳坊,租金至少要十贯钱。

  这天上午,一座半旧的小院走出来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材瘦小,显得有点獐头鼠脑,他叫萧万余,原本是蓝田县的小吏,读过两年书,略识几百个字,三年前泾源兵败后,大量中高层官员逃亡,朱泚成立新朝廷,竟然找不到官员,只得大量提拔底层官员,而底层官员又从县吏中提拔。

  萧万余就抓住这个机会,投书吏部应募,居然被选中了,他就像考中了科举一样,喜洋洋地进京当官,被封为从八品的承务郎,出任军器监主簿。

  要知道开元九年,著名诗人王维高中进士,也只授从八品的太乐丞,萧万余这个最底层管仓库的小吏,认识的字不超过五百,居然也当上了从八品官员,他们被长安百姓戏称为吏官。

  虽然当了官,但俸禄却不高,一个月加上各种补贴也才五贯钱,租房就要三贯钱,所以萧万余和所有吏官一样,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绞尽脑汁利用职务赚钱,他们当官就是为了捞钱,指望他们恪守职业道德,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不,机会来了,一个偶然的机会,萧万余认识一个来自河北的大商人,这个商人给他介绍了一个捞钱的路子,如果事成,他可以得到三百两银子的好处。

  三百两银子啊!萧万余眼睛都要红了,莫说仅仅只是让他利用点职务便利,就算让他娘子去青楼接客,能挣到三百两银子,他也愿意。

  萧万余背着一个破布包,匆匆来到隔壁延福坊的延福酒楼,他常在这里和朋友喝上一杯,来到二楼,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刘东主,就是那个来自河北的大商人,他旁边还坐着一人。

  萧万余在他们对面坐下,把布包放在桌上推过去,“你们要的图纸在这里!”

  说到这,他咽了口唾沫,刘东主旁边的男子接过包,取出图纸看了看,图纸有厚厚一叠,已经发黄了,第一张上面写着‘陌刀样图’四个大字,下面有军器监的盖章。

  图纸有陌刀的材料配方、配比,具体打造方法,步骤,注意要点等等,非常全面。

  男子十分满意,又问道:“这份图纸我拿走了,你怎么交代?”

  萧万余胸有成竹道:“我就说按照规则销毁了,反正它早过了保存期,只是没有人管,所以没有被销毁,也是你们运气好。”

  男子笑了起来,取出一个小包推给他,“这是给你的。”

  萧万余一怔,“这里有三百两银子?”

  “这是三十两黄金?”

  萧万年打开小包看了一眼,顿时颤抖起来,黄澄澄的金子把他眼睛都照花了。

  半晌,他贪心不足道:“我还能搞到很多兵器图纸,你们还需要什么?”

  第六百一十二章 陌刀扩军

  七天后,张掖收到了从长安紧急送来的陌刀图纸。

  建立一支强大的陌刀军一直是郭宋的心愿,陌刀军的作用不仅仅是在攻击骑兵,对步兵、对伏击作战以及攻打城门都能发挥重要作用。

  在灵州,河西军在几大家族的仓库内收集到了五百余套重甲步兵装备,包括陌刀和重甲,使河西军的重甲步兵人数达到一千五百人,其次便是朱泚为了赎回萧关送来的一千套陌刀和重甲,使陌刀军的人数可达两千五百人。

  但郭宋的目标是希望重甲步兵人数达到五千人,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达到这个目标,需要最高明的工匠,需要大量高品质的生铁,需要提高冶金水平,还有大量财力支持,可以说,陌刀是大唐国力和冶金锻造技术达到顶峰时的产物。

  如果河西能把陌刀打造出来,那么整个河西的冶金锻造技术都将上了一个台阶,这对其他兵器的锻造都能起到一个巨大的推动作用。

  “打仗实际上就是国力的拼比!”

  郭宋在参观军器署时,对周围的官员道:“假如我们的一把战刀能用十次,而对方的战刀只能用三次,那我们的生铁就能运用到更多的方面去,比如锻造更多的明光铠甲,同时也能打造更多的兵器,相反,对方就会渐渐面临无兵器可用的境地,另外,锻造技术提高,我们每个士兵的兵器都能削铁如泥,我们的铠甲更加坚固,攻防都能得到大大加强,两军作战时,我们取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军器署的锻造大营位于仓城南面,紧靠张掖河,占地约一千亩,里面分为冶炼、锻造两大部分,炼铁炉上百座,铁匠炉一千余个,同时还有材料及工艺试验营以及工匠训练营。

  这里的冶炼主要是将矿山运来的粗铁和粗铜进行精炼,炼制出硬铁、熟铁和钢等产品,还要炼制出精铜,主要用来铸造铜钱。

  郭宋和众官员来到了试验营,这里只有二十几名工匠,他们都是最顶级刀匠,郭玉娘招募来的三名顶级刀匠正在打造陌刀,两边二十几人在围观学习。

  一名精通技术的官员给郭宋以及众官员介绍道:“打造陌刀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百炼夹钢,一种是覆土烧刃,百炼夹钢做成的刀其实有三层,里面是心铁,也就是最硬最锋利的钢,只是心铁的坚硬虽然足够了,但韧性比较差,容易折断,所以外面要左右各夹一层硬铁,含碳量稍低的生铁,然后最外面是熟铁,虽然坚硬不够,但韧性极好,最后再反复锻打,将心铁、硬铁和熟铁融为一体,这就是百炼夹钢了。”

  “那覆土烧刃呢?”郭宋又问道。

  “回禀使君,覆土烧刃就是用秘制的泥土覆盖住一部分刀身,只对刀刃部分进行煅烧,然后淬火,优点是没有步骤那么复杂,节约人力和时间,但它对技术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淬火技术,难度极大,很容易失败,搞不好刀掉在地上就碎裂了,等于全部报废。”

  “那你们打算采用哪一种办法?”旁边潘辽问道。

  这名官员躬身道:“我们还是打算用百炼夹钢法,技术已经成熟了,虽然费时费力一点,但容易成功。”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提一个观点,叫做‘技术过剩’,比如说我们军队都使用陌刀,锋利无比,天下无敌,但敌军却使用极为劣质的兵器,这就有点像杀鸡用宰牛刀了,所以我们不能闭门造车,必须要收集各地军队的情报,然后对各地的兵器进行研究,再决定我们打造什么样的兵器来应对,当然,如果耗费不高的情况下,能造出大批优质的兵器,我也不反对,可如果耗费太高,时间太漫长,我们就需要斟酌了。”

  潘辽小心翼翼接口道:“那我们是不是需要建立一个兵器情报署,专门负责此事?”

  郭宋笑道:“就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我来安排。”

  众人又去参观弓弩坊和盔甲坊,临走时,郭宋把主管官员找来,对他道:“要尽可能多地培养高水平工匠,现在好的兵器匠在各藩镇都极为抢手,被保护起来,我们很难挖过来,那么就只能靠自己培养了。”

  “卑职一直努力培养,之前是因为没有高水平工匠,这次来了三名高水平刀匠,我们就能加快了,请使君放心,卑职一定会做好此事。”

  ……

  从军器营出来,郭宋直接来到了军营,在军营演武场上,一千五百名新招募的陌刀手正在集中训练,陌刀军和斥候军是河西军待遇最好的兵种,军俸高,待遇优厚,当然要求也最严格,身材必须在五尺八以上,也就是一米八五以上,能轻松举起百斤重物过顶,负重五十斤跑三十里。

  尽管要求严格,但报名者依旧如云,河西军士兵普遍身材高大,在身高这一条上,合格者就有数千人之多,然后再挑选力气大、体力好的士兵,优中选优。

  一千五百名新募陌刀士兵齐声高喊,声音响彻入云,一千五百把陌刀寒光闪闪,整齐划一,他们在练习刀法和集体作战,跟随着都统康保的示范动作进行训练。

  这时,康保看见了郭宋,便命令士兵们休息吃午饭,一名士兵协助他脱去了重甲,康保快步来到郭宋身旁。

  “这批士兵怎么样?”郭宋笑问道。

  康保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很不错,各种条件比第一批更优秀,现在我们只训练了三天,但我觉得他们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了。”

  “他们经验还远远不足吧!”

  “和敌军作战的经验他们都有,但陌刀军作战经验没有,卑职打算从明天开始,将老新陌刀军进行混编,然后分成两队进行对抗,这样连续对抗二十天后,新兵就能出师了。”

  “体能和力量训练呢?”郭宋又问道。

  “禀报都督,我们在选拔时就已经格外看重力量和体能,这一千五百名士兵是从八千名身高合格的士兵中挑选出来,力量和体力都是最好的,事实上,披甲对抗训练就是对体能和力量的巨大考验,每天训练结束后,士兵都会筋疲力尽。”

  郭宋点点头道:“一旦我们的重甲步兵威力强大,敌军也会慢慢找到对抗我们的办法,段秀实给我说过,大食骑兵曾经组织一批骑兵用绳套来对付安西军的重甲步兵,给重甲步兵造成不小的损失,对于中原士兵,我觉得更要当心大黄重弩的射击,一般普通的弓弩伤害不了重甲步兵,但重弩不一样,尤其大黄弩在百步内可以射穿重甲步兵的铠甲,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威胁。”

  康保想了想道:“这样的话,情报就很重要,一旦发现敌军调用大黄弩,重甲步兵就需要及时撤退。”

  “所以我在考虑,给重甲兵的护卫兵配一面大盾,使他们能有效参与防护重甲步兵。”

  康保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道:“这个建议很好,肯定使君尽快安排!”

  这时,几名骑兵沿着马道进了军营,为首之人身材瘦小,却异常轻盈灵活,正是天策楼统领郭玉娘,她接到郭宋的令箭,急忙赶来大营。

  郭宋回到中军大帐,对郭玉娘笑道:“又有重要任务交给天策楼了。”

  郭玉娘连忙躬身道:“请使君吩咐!”

  郭宋坐下,问道:“夏州的探子安排到哪里去了?”

  “启禀使君,他们几个去太原了,继续在晋阳县开店。”

  郭宋又问道:“现在太原的情况如何?”

  “太原前些天在挨家挨户搜查朱滔的探子,听说朱滔的探子渗透得很厉害,被抓了一个,招了不少口供,太原在满城排查,我们的探子还好,没有被波及。”

  郭宋点点头,“我给你交代的任务其实是两个,第一个是摸清太原军队的人数和装备状况,第二是想办法弄到一两把各藩镇普通士兵的刀剑和矛头,军器署急需这方面的情报。”

  “卑职明白了,立刻就安排!”

  第六百一十三章 河东情报

  云州便是今天大同,是河东地区最北的州县,目前长城以北茫茫草原被回纥人占领,生活着几个小部落。

  清晨,一支五十人的河西骑兵如箭一般从草原上飞驰而过,他们奔上了土岗,远处是一条白练般的河流,蜿蜒流向远方,河流两边牧草丰美,却不见人烟。

  副将张智远低声问道:“将军,我们在这里已经寻找三天了,居然没有看见一个部落,也没有看见一个士兵,卑职怀疑回纥人是不是虚张声势?”

  张云摇摇头,“这里没有思结部的牵制,回纥人肯定在云州,我觉得可能是的方向错了?”

  “方向错了?”张智远愣住了。

  张云道:“他们很可能是在长城南面,而不是长城北面。”

  说完,张云一调马头,“我们走!”

  五十名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向南方疾驰而去……

  云州的长城关隘早已被回纥人摧毁殆尽,骑兵可以畅通无阻,一路驰骋南下,两天后,五十名河西军斥候抵达了云中县附近,他们发现了回纥军的踪迹,立刻变得谨慎起来。

  张云率领手下躲在一片树林内,只派两名士兵穿便装去云中县查看。

  两更时分,两名士兵返回树林,他们带来的消息证实了张云的猜测,回纥军士兵果然藏身在云州县内,初步估计有三千人左右。

  次日天刚亮,一名在大树上放哨的士兵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众骑兵,“前方发现三名回纥骑兵!”

  河西军士兵纷纷起身,他们甚至顾不得收拾睡袋,立刻翻身上马,摘下骑弓,张云招招手,让大家缓缓靠近路边。

  这时,马蹄声已经由远而近,果然是三名回纥骑兵,正向他们这边疾奔而来。

  张云给众人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大家立刻明白了,射马不射人,他们各自抽出一支箭,搭在弓箭上。

  不多时,三名回纥骑兵奔至他们眼前数十步外,张云一挥手,五十支箭同时发射,射向敌军战马,三匹战马顿时被射满了箭矢,嘶鸣着摔倒,将三名骑兵甩飞出去,五十名斥候一拥而出,向三名回纥士兵奔去,三名骑兵挣扎着想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他们被数十根长矛顶住了胸口和咽喉。

  “把他们带下去分别审问!”

  士兵们将三名回纥骑兵抓进树林,各在一边严审,很快河西军斥候便到来了确切口供。

  云中县果然变成了回纥军的驻营地,一共三千人,两年来一直没有变化。

  张云立刻写了一份鹰信,用信鹰将这个重要消息发送去了张掖。

  张云随即兵分两路,他留副将张智远率二十名士兵继续监视云中的回纥军,他自己则带领三十名士兵,向南面的太原方向疾奔而去……

  太原城的三晋酒楼,这座酒楼是三晋庄园在太原城内开设的一座酒楼,三晋庄园成为独孤幽兰的陪嫁,这座酒楼自然也是郭宋的产业了。

  不过独孤家族做事一向低调隐蔽,包括庄园和酒楼,都不会显示出独孤家族的财产,东主是一个王姓商人。

  酒楼的掌柜叫做贾宏,他原是夏州八方酒楼的掌柜,夏州被河西军占领后,贾宏带着几名伙计又从夏州调到太原,接管了三晋酒楼。

  前段时间,太原城内搜查河北探子,闹得沸沸扬扬,凡是养有信鸽的店铺和住宅都被重点关照,直到这两天才消停下来。

  这天中午,贾宏匆匆从外面走进酒楼,酒楼这段时间受搜查风波影响,关闭了十几天,重新开业后生意便不太好了,二楼基本上都空着,一楼只坐了一半的客人,几名伙计在忙前忙后,招呼着客人。

  贾宏招手把一名伙计叫了过来,两人走到后院,贾宏低声道:“上次那个来找你借钱的罗校尉,你能找到他吗?”

  “应该可以,他留了住址。”

  “你去把他找来,就说有条生财之道,问他有没有兴趣?”

  “我这就去找他。”

  伙计匆匆走了。

  半个时辰后,一名三十余岁的校尉将官兴匆匆赶到酒楼,找到了贾掌柜。

  这名校尉姓罗,是城门军的一名校尉,他和那个伙计是同乡,前几天总是跑来问伙计借钱。

  “贾掌柜,有什么生财之道?”罗校尉急不可耐问道。

  贾掌柜笑眯眯道:“我想搞几套兵器盔甲,罗校尉有没有办法?”

  “当然可以,只是贾掌柜要兵器盔甲做什么?”

  贾宏叹口气道:“老家盗贼横行,我兄长想组织家丁自保,他便托我帮他买几套兵器盔甲,我去黑市看了看,一方面是贵,而且品质也不太好,我就想到了罗校尉,我觉得这是个赚钱的机会。”

  贾宏是去过黑市,黑市也能买到兵甲,兵器铺也可以买到,但他不知道买来的兵甲是不是现在军队的装备,还是以前唐军留下来的,想来想去,还是找这个罗校尉最合适,他要赚钱,肯定不会自己掏钱去黑市买兵甲来凑数,一定是做无本生意。

  罗校尉当然要赚这笔钱,他手下有三百名士兵,搞几套兵甲还是很容易的。

  “不知贾掌柜要多少?如果是十套以内应该没有问题。”

  “我也不要多,五套足够了,要盔甲、战刀、长矛、盾牌、弓箭,反正就是全套,多少钱一套?”

  “一套五十贯钱,我连袜子都给你。”罗校尉咧嘴笑道。

  贾宏想了想道:“你替我送到城外交割,我就不和你讨价还价了,一手交货,一手给钱,两百五十两白银。”

  罗校尉知道他携带兵甲也出不了城,便欣然道:“择日不如择时,我现在就回军营,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南城外见,你说个地方。”

  “南林客栈交货,如何?”贾宏连忙道。

  “没问题,我马上回去!”

  贾宏大喜,“那就一言为定!”

  ……

  一个时辰后,在城南南林客栈内,贾宏和罗校尉完成了交易,五套步兵兵甲,包括头盔、皮甲、长矛、战刀、匕首、盾牌和弓箭。

  南林客栈同样也是河西军在太原的情报点,贾宏把情报送到这里,再由客栈的伙计把情报送去五十里外的三晋庄园,三晋庄园的信鸽把情报送去张掖。

  贾掌柜在房间里把矛头取下,和其他兵甲一起装进几口大箱子里,由骡子驮去三晋庄园。

  实际上,这批兵甲,并不需要运送去河西,三晋庄园内就有两名厉害的兵器匠人,由他们进行检验,然后把检验结果发送去张掖。

  其他河北各藩镇的兵器也将一一送来三晋庄园,检验后发信给张掖……

  三晋庄园位于太原城西南五十里处,汾水西岸,靠近清源县,占地千顷,包括一座小山在内,实际上良田在三百顷左右,也就三万亩,由三百余户佃农承包耕种。

  除了庄园的大管事,没有人知道这家庄园的背景,大管事姓王,年近六旬,是独孤家的老家人,这座庄园作为陪嫁给了郭宋后,王大管事依然被留下来继续打理庄园。

  这天晚上,张云率领三十人的斥候骑兵队进了三晋庄园,来到山脚下的独孤别宅前,别宅占地数十亩,就是一座大宅子,每年不少独孤家族子弟都会来这里避暑。

  张云敲开了门,一名仆人打灯笼看了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张云一行已经换了便装,张云抱拳笑道:“我们是从河西来的,找王大管事!”

  “你们稍等!”

  仆人进去禀报了,不多时,王大管事匆匆走出来,他当然知道,河西过来的,应该就是河西军。

  张云取出一块作为信物的玉佩递给王大管事,王大管事点点头,“你们进来吧!马匹交给家丁,我安排你们先住下。”

  “那就麻烦大管事了!”

  张云率领众人进了宅院,黑色大门随即吱嘎嘎关上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公孙家族

  太原目前是元氏藩镇,自从元家投降长安后,元玄虎被封为并王,下辖太原府以北八州,兵力已增至五万。

  身处河东四战之地,元家并不安全,但直接威胁他们的却是一南一北,北面是朱滔,南面是李怀光。

  在去年和今年,李怀光已经三次小规模派兵北上,都被介休县的守军击败,李怀光被封为晋王,他当然想统治河东全境,他是太原元氏最大的敌人,随时可能大规模北上。

  还有朱滔,朱滔曾经一度攻入河东,但败在李晟手下,不得不狼狈退回幽州,但他野心未泯,依旧占领着井陉和飞狐陉,也将随时派兵南下。

  正是这两大威胁使元家不敢掉以轻心,派重兵防御南北三处通道。

  这段时间元家发现了朱滔在太原的情报网,军队全城搜捕,一共抓捕了二十七名探子,将太原城闹得鸡犬不宁。

  并王府内,元玄虎正在听取侄子元铮的汇报,元铮官任麒麟卫将军,统率五千人,负责维护太原的内部治安,对付敌军安插在太原的探子,也是他的重要职责。

  “卑职已经再三确定,朱滔在太原的探子全部落网,无一人逃脱,李怀光在太原的探子也排查中,根据目前线索来看,李怀光的探子很可能安排在太原和介休两地。”

  元玄虎沉吟片刻道:“我有三个要求,第一,朱滔在别的县城是否有探子,要严加拷问;第二,李怀光的探子要尽快找到,并一网打尽;第三,其他藩镇在太原是否有探子?我怀疑是有的,所以也要细心盘查,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朱泚,他和我们只相隔一条黄河,听说他和郭宋签署了停战契约,那么他必然会全力向东发展,极有可能配合朱滔南北夹击太原,还有郭宋,他已经拿下丰州,实际上就和云州接壤,也有可能会攻打太原,所以他们二人也很可能在太原有探子,必须严加防控。”

  “卑职明白了!”

  元玄虎又问道:“去河西购买战马之事安排得如何了?”

  “回禀王爷,前些日子河西传来消息,河西官府最新规定,外地客商去河西贸易,必须用河西钱、金银或者以物易物,不得拿铜钱直接购买。”

  元玄虎一怔,“什么意思?”

  元铮解释道:“也就是说,去河西贸易不认铜钱了,只认金银和实物,要么就是他们自己铸造的河西钱。”

  “简直胡闹,谁会有河西钱,金银那么珍贵,谁舍得拿出来?”

  “所以现在去河西贸易的商人都是带货物前往,一般货物还不行,官府只收购几种货物,布匹、茶饼、药材、纸张笔墨、铜器、生铁、木材和日用品,像其他奢侈品,绸缎、名瓷、珠宝首饰等等,可以自己拿去卖可以,但官府不收,如果官府不收,战马就买不到,最多只能买点葡萄酒、羊皮、棉花之类。”

  “棉花是什么?”元玄虎不解地问道。

  “就是白叠子,安西大量种植,用来取代木绵、羊绒、鸭绒之类,做冬衣或者被褥,很保暖,据说现在长安卖得很火。”

  元玄虎点点头,“战马能买多少?”

  “河西倒没有限制战马购买,但问题是怎么送回来,买得太多,朱泚肯定要下手,根据卑职了解,一般是买五百匹,这是朱泚允许过境的上限。”

  “我们至少要三千匹,可以从丰州过来,但我想知道,需要多少布匹?”

  “大概十五万匹布左右,不过我们可以走船运,利用黄河水运过去,送到兰州金城县,那边有河西官府的市舶署,直接卖给官府,拿马签去凉州提取战马。”

  元玄虎心中迅速估算,问回纥人买马,价格要两百匹布,明摆着是狠宰自己,向河西买马只要五十匹布,这个价格虽然也不便宜,但至少比回纥便宜得多,而且仓库有足够的布帛,换三千匹战马组建骑兵,这笔买卖还是很合算的。

  元玄虎当即拍板决定道:“就买三千匹战马,从丰州送回来。”

  ……

  延州便是今天延安,属于关内道,北面是巍巍长城,长城的北岸便是夏州,东北方向是绥州,绥州北面是银州,目前夏州和银州都已被河西军控制。

  延州驻兵很少,只有一千州兵,驻扎在州治肤施县,只是负责维持地方治安。

  延州基本上没有特产,但它却出产一种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高奴油,也就是火油,延州地区有很多这样的自溢油井,最主要的几口大井一直被官府控制,严禁卖给藩镇和异族。

  而其他的数十口私人小井普遍缺乏管理,数十年来,走私泛滥,各家藩镇通过各种手段获得了大量火油。

  延州有一门豪族,叫做公孙家族,在私人控制的三十余口小油井中,公孙家族至少控制了一半,公孙家族也因此赚得钵满盆满,成为延州最大的豪门。

  公孙家族的家主叫做公孙亮,年约五十岁,长得狮鼻方脸,相貌堂堂,这段时间公孙亮忧心忡忡,北方朔方爆发的战争让他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作为家主,他必须要为家族的生死存亡负责,现在时局这么乱,他们该躲到哪里去?

  这天下午,公孙亮坐在书房堂上看书,这时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他随即听见了兄弟公孙青兴奋的声音,“大哥,你在不在?”

  公孙青是公孙亮的五弟,负责家族高奴油的售卖,公孙青八面玲珑,极善于察言观色,公孙亮对他很器重,把家族最重要的资产交给他掌管。

  “什么事情?心急火燎一样。”公孙亮放下书瞪了他一眼。

  公孙青窜了进来,低声道:“大哥,大事情!”

  “什么事?”

  “今天有个客商来买高奴油,一开口就要五千桶。”

  公孙亮也吓了一跳,一桶火油可是五十斤,五千桶就是二十五万斤,他们库里所有存货也才三千桶。

  公孙亮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藩镇来买油,这些年来他这里买油的藩镇不少,一买就是几百桶,但买五千桶火油的藩镇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哪家藩镇?”

  公孙青见大哥反应敏锐,不由竖起拇指赞道:“大哥聪明!”

  “废话,到底是哪家?”

  公孙青从怀中摸出一枚钱币,递给兄长,“他们准备拿这个付帐!”

  公孙亮接过钱,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这竟然是一枚金钱,黄金铸造的钱,最下方刻着‘河西铸’三个篆字。

  “郭宋派人过来?”公孙亮眼中闪烁着惊喜问道。

  “来人是河西节度府的仓曹参军,叫做张谙。”

  公孙亮点点头,他听说过,这个张谙掌管着河西节度府的仓库物资,绰号‘张财主’,没想到他亲自出马了。

  “大哥,这个生意做还是不做?”

  公孙亮负手在大堂来回踱步,公孙家族虽然在延州有钱有势,但在藩镇眼中,他们什么都不是,所以公孙亮早就想抱大腿,他曾经派人去长安,给朱泚军队捐了五千贯钱,朱泚便封了他一个肤施县伯的爵位。

  刚开始他还洋洋得意,以为公孙家有了靠山,但不久,延州另一个大族赵家捐了两千贯钱,也被封为肤施县伯,公孙亮这才明白,朱泚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家族当回事,哪有一个县名封给两个伯爵的,让极为失落,想想也是,朝廷在延州拥有十口大油井,哪里会把他们这种小油井放在眼里。

  除了朱泚外,要么就是太原元家,但元氏的实力还是弱了一点,恐怕靠不住,直到河西军攻下了朔方,公孙亮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郭宋身上,这可是真正的实力派啊!

  他还愁找不到机会抱郭宋的大腿,没想到机会说来就来了。

  想到这,公孙亮当即对兄弟道:“你安排一下,我要见一见张参军!”

  ……

  第六百一十五章 延州火油

  张谙是奉郭宋之令前来延州采购火油,虽然安西也有少量火油出产,但安西火油太过于粘稠、厚重,杂质太多,燃烧效果远不如延州的高奴油。

  张谙跟随公孙青来到了公孙府宅,这是一座占地五十亩的大宅,不愧是延州第一豪门,连大门都这么气派,张谙眯眼打量着这座朱漆高门。

  “张东主,请进!”

  公孙青小声道:“我兄长在门内迎候!”

  张谙微微一笑,这个公孙家族还是很小心。

  他走进了大门,迎面看见了站在门内等候的家主公孙亮,笑眯眯地迎候着自己。

  “欢迎张参军光临鄙府,在下公孙亮!”

  “原来是公孙家主,久闻大名了。”

  “张参军,我们堂上请!”

  “请!”

  张谙跟随公孙亮来到贵客堂,双方分宾主落座,公孙青陪坐在下首。

  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公孙亮笑问道:“张参军是从萧关过来?”

  “不是萧关!”

  张谙微微笑道:“我是乘船从黄河过来,船只停泊在丰林县的清水码头。”

  “我明白了,难怪张参军要采购那么多高奴油。”

  张谙笑道:“我们这次需求比较大,要五千桶,市价是五贯钱一桶,我们愿意出六贯钱,可以用白银或者黄金支付。”

  公孙亮沉吟一下道:“不满张参军说,现在全部库存只有三千桶,可以全部给河西军,另外两千桶要到年底才能交付,不知行不行?”

  “这个……也可以,我们可以交付定金。”

  公孙亮摇了摇头,“如果是别人,我根本不敢卖五千桶,这要被朱泚查到,我们全家都要倒霉,但河西军能找到我公孙家族,那是我们家族的荣耀,我不但愿意把五千桶火油交给河西军,而且分文不取,就算我们家族为郭使君尽一点点绵薄之力。”

  公孙青瞪大了眼睛,居然不要钱?大哥是不是听错了,人家是要五千桶,不是五桶啊!

  公孙青急得直甩眼色,公孙亮就当没有看见。

  张谙也有点意外,“这……这怎么好意思,三万贯钱啊!”

  公孙亮斩钉截铁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们家族对河西军的拥戴和支持。”

  张谙心中着实感动,他起身施礼道:“公孙家族对河西军的支持,我们铭刻于心,我一定要禀报郭使君,为公孙家主请功!”

  公孙青呆了半晌,他这才明白大哥的用意,这是在交投名状啊!

  张谙又商谈了交货细节,这才起身告辞,公孙兄弟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门。

  望着张谙坐上马车走远,公孙青叹口气道:“大哥,五千桶油啊!”

  公孙亮淡淡道:“这种油取之不竭,又没有什么本钱,拿出去当投名状有什么不好,我公孙家族还在乎两万贯钱吗?”

  “大哥说得也有道理,就怕事情泄露啊!”

  公孙亮沉思片刻道:“从丰林县走是对的,比较隐蔽,不过我们五千桶火油搬过去,太招眼了,还是我们库房上船,放在夜里上船,城门关闭,问题就不大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

  入夜,城门已经关闭,肤施县城外的码头上十分安静,码头上有不少大仓库,东面是官府的仓库,西面则是私人仓库,其中公孙家的火油库占地很大,有专门的码头,一百多艘货船悄无声息驶来,停泊在公孙家的码头上。

  仓库大门开启,随船的士兵们迅速前去搬运木油桶,一桶油重五十斤,一艘千石大船可以装四五十桶,士兵们推动着一桶桶油滚上船只,直接滚入船舱内。

  一艘货船装满,驶离了码头,在前面掉调头停到对岸,另一艘空船又接上来,一直忙碌到五更时分,三千桶火油全部装上了船只。

  张谙站在船头向公孙亮告辞,“公孙家主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张参军一路顺风!”

  船队出发了,它们顺流而下,向黄河方向驶去。

  ……

  进入六月后,张掖的天气便一天热似一天,这天上午,郭宋接到兰州发来的一封鹰信,太原元氏派人前来购买三千匹战马,用船只运来十五万匹布。

  尽管不少官员存有异议,建议河西停止出售战马,但郭宋却一直没有下令禁止售马。

  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虽然河西售马会增加各藩镇的军队实力,但就算河西不售马,他们一样能从回纥那里买到战马,与其让回纥赚这笔钱,还不如自己赚。

  其次养骑马极为消耗国力,如果财力有限的话,养骑兵必然会限制其他军种发展,步兵就无法得到更好的兵器和盔甲,这无疑也是好事。

  郭宋站在地图前注视着河东,他得到最新消息,朱滔在恒州增兵了,这就意味着朱滔即将对太原发动进攻,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自己是不是该抓住它?

  这时,幕僚杜嗣业在门口道:“使君,仓曹张参军求见!”

  “请他进来!”

  张谙走进官房道:“第二批两千桶火油公孙家族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发来鸽信,通知卑职去运油!”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不是说年底吗?”

  “卑职估计公孙家族是从别家那里调货过来,延州还有不少小油井,积攒起来,两千桶油并不算多。”

  郭宋点点头笑道:“这个公孙家族很卖力啊!”

  “卑职派人调查过,公孙家族几年前是想抱朱泚的大腿,但朱泚根本就瞧不上他们,河西军夺取了朔方,他们的目光就转到使君身上了,估计是想抱使君的大腿。”

  郭宋笑道:“我的大腿就这么好抱吗?一次两次的表现可不够,他们还得再努力。”

  张谙也笑道:“使君,绥州刺史好像是公孙亮的妹婿,这次交货就放在绥州延福县黄河码头,我们船队就不用再去肤施县了。”

  郭宋心中一动,快步来到地图前,很快找到了地图上的延福县,黄河对岸便是石州定胡县,是一个有名的黄河码头。

  绥州属于朱泚的地盘,停战协议签署了才几个月,郭宋倒不好派兵直接攻占,但绥州是一个很好的后勤重地,如果能控制住延福县,河西军的后勤基地就有了。

  想到这,郭宋对张谙道:“请公孙家族引线,你和绥州刺史好好谈一谈,希望他能效忠河西军。”

  “使君想占领绥州吗?”

  “不是!”

  郭宋摇摇头道:“绥州依旧表面效忠朱泚,我们签署了停战协议,我现在暂时还不想撕毁它,但绥州的战略位置很重要,我想利用延福县囤放粮草物资。”

  “卑职明白了,卑职去找公孙亮谈一谈。”

  郭宋想起一事又道:“我刚刚想起一件事,元家要购买三千匹战马,派船队运来十五万匹布帛,这次交易我已经批准了,但那支船队听说不是属于太原官府,而是官府临时租用的民间船队,你顺道去兰州看一看,如果有可能,把这支船队租赁下来,给我们运粮食物资。”

  “卑职遵令,先告退了。”

  张谙躬身行一礼便匆匆退下去了,他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出发去绥州。

  郭宋从桌上拾起一把横刀,这把刀是元家军的普通装备,并非从前唐军留下的制式兵器,而是元家自己打造的,很普通的生铁,铁质并不好。

  郭宋将刀放在架子上,他从里屋取出一把陌刀,低喝一声,一刀劈去,寒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横刀被陌刀劈为两段。

  这一刻,郭宋下定了决心,和元家的旧帐该好好算一算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不谋而合

  当初郭宋拿下陇右兰州,就是看中了这里的黄河水运,这两年,河西军在金城县修建了大量仓库,囤积粮草和军资,除了粮草和物资齐备外,运输工具也是当务之急。

  河西本身并无船只,自己虽然也能造船,但河西大规模造出船只,至少要等两三年后,远水解不了近渴,想办法利用现有船只便成了当务之急。

  河西军收复朔方后,从丰州得到了一百四十余艘千石以上货船,包括两千石货船六十艘,千石货船八十七艘,这也是当年朝廷批准丰州造船后,多年积攒下来的船只。

  但一百四十七艘船还是不够,河西军需要搞到更多的船只。

  兰州的黄河码头上停泊着近两百艘货船,都是清一色的两千石大船,它们是从河东过来,运送十五万匹布帛来河西换取三千匹战马。

  这支船队是单程送货,战马回去不走水路,直接从丰州绕路回去,此时,近两百艘大船已被兰州官府临时扣押,等待仓曹参军张谙从张掖赶来。

  码头一艘大船上,船东蒋泉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甲板上晒太阳,船队管事坐在他身旁低声道:“我昨晚发现他们夜里没有监视,我们可以夜里离去。”

  蒋船东看了管事一眼道:“如果不是为了船,我现在就可以离去,没有管我们,但船怎么办?船只夜里逃走,能逃到哪里去?陇右、河西、朔方都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巴不得我们逃走,然后找个借口把船只没收了。”

  “这……这可怎么办?”

  蒋船东叹了口气,“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元家口口声声说是租我们的船,可到现在为止,一文钱都没有付,这一趟我倒亏了近千贯钱,我担心船队回到河东就会被官府强征了,现在整个河东的货船只有五百艘,我们就占据了四成,另外六成还在李怀光那里,元家肯定会打船队的主意,安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就把我杀头,然后船队没收。”

  “东主的意思是说,我们回不去了?”

  “我也不知道,看看河西官府是什么意思吧!”

  这时,有人高喊道:“东主,刘县令来了!”

  蒋船东连忙站起身,只见县令刘颍带着一名官员匆匆走来,蒋船东连忙走下船,躬身行礼道:“小民蒋泉参见县令!”

  “蒋船东不必客气,我给你介绍一下。”

  刘颍笑着给他介绍旁边的官员道:“这位是我们河西节度府的仓曹张参军,我们所有的钱粮物资都归他管。”

  蒋船东连忙见礼,张谙笑眯眯道:“蒋船东是哪里人?”

  “在下蒲州安邑县人。”

  “难怪口音有点熟悉,我是绛州闻喜县人。”

  蒋船东惊喜道:“我妻子就是闻喜县人,和张参军同乡啊!”

  “难得啊!在河西遇到了同乡。”

  张谙又笑道:“我是特地前来看看蒋东主的船只。”

  “张参军请随意看。”

  蒋船东心中有点紧张,他不明白这位河西高官所说的看看船只是什么意思?

  他陪同张谙上的大船,介绍道:“这是头船,有三千石,一般是存放粮食和物资,船身上有很多铁环,是用来拴纤绳,控制船队的速度和方向,也是头船负责。”

  张谙仔仔细细查看了十几艘船,这些船只保养得不错,七成新,他笑问道:“蒋东主家族一直都是做船运的?”

  “也不是,我原本也是个粮商,需要船只运送粮食,三年前,一直有关系的运输船行东主死了,他儿子要把这些船零散卖掉,我怕找不到船只运粮食,就把整个船队都买下了,一共一百九十八艘粮船。”

  张谙点点头,“我就明说了,我们现在也急需用船,有两个方案,一个是我们租下蒋东主的船队,另一个方案,我们买下船队,蒋东主可以任选其一。”

  “这个……”

  蒋船主低头想了片刻道:“如果发我出售的话,你们能出多少钱?”

  张谙微微一笑,“以蒋船主当初买船的原价,再加两成,这个价格应该不错吧!”

  蒋船主胀红脸道:“不瞒张参军,当初老船东的儿子急于要钱还赌债,又不懂行情,我是用很低的价钱买下船队的,只用了四万贯钱,这支船队至少价值十万贯。”

  张谙哈哈笑道:“看来蒋船主是占了大便宜,不过恕我直言,现在战乱年代,私人拥有这样的船队风险很大,前东主的儿子未必真的傻,相信蒋东主明白我的意思。”

  蒋船主有些无奈,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要精明多了,把风险看得很透,他低头沉思片刻道:“这两百艘船我三个月前才保养过,重新刷了三遍桐油,腐坏之处都修葺一新,花了五千贯钱,还有三十名船员五年的契约,我也不多要,一口价六万贯,张参军能否接受?”

  张谙想了想,便欣然道:“那就一言为定,六万贯!”

  蒋船主连忙又道:“一部分给现钱,一部分给土地,可以吗?”

  “不知蒋船主想要哪里的土地?”

  “河东的土地,太原府或者太原府以南都可以。”

  张谙微微笑道:“那就一半一半吧!先给三万贯钱,我们可是给老钱,另一半给一座太原城二十亩的府宅和一座五十顷的庄园,我们立约为据!”

  蒋船主大喜,连连点头,“我完全答应!”

  ……

  三天后,张谙亲自带着一支三百四十余艘的船队前往绥州,船队内满载着粮食和兵甲物资,另外还有近两千士兵乘船同行,护卫着船队的安全。

  与此同时,三万河西军也开始集结,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掩人耳目,郭宋下令全军进行骑兵大演练,他则率领三万大军在夜晚无声无息地离开军营,向东进发。

  ……

  三万幽州军也集结完毕,由朱滔亲自统帅,从蓟县出发,这天傍晚,军队在易县宿营,一座行军大帐内,朱滔正和几名大将商议夺取太原府的策略。

  朱滔身材也十分肥胖,比他兄长朱泚略小两岁,他实际上是夺了兄长朱泚的基业,导致兄弟二人反目多年。

  不过,朱泚膝下无子,便立朱滔的次子朱遂为世子,兄弟二人便完全和解了,他们开始谋划建立朱氏帝国,兄弟二人的领地首先要连为一片,然后统一北方。

  三年前,朱泚准备发动兵变之时,朱滔同步行动,企图打通两者间的联系,发动了河东战役,却遭遇到名将李晟,朱滔连战连败,损兵折将,狼狈逃回了幽州。

  而此时河东已不再有名将,朱滔也恢复了元气,再一次发动河东战役,夺取太原府就迫在眉睫了。

  “各位,根据斥候探子的情报,太原城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一万五千人,其余三万余人都分布着南面、井陉方向和飞狐陉方向,其中光井陉关附近就屯兵一万六千人,占了差不多一半,另外,他们的士兵分为一等和二等,一等士兵就是最初招募的两万人,军俸优厚,训练水平极高,用的是唐军的盔甲,兵甲品质很不错,这是元军的精锐。”

  停一下,朱滔嘴角露出一丝鄙视,又继续道:“去年招募的三万军队属于二等士兵,兵甲就明显差了,普遍以皮甲为主,兵器的铁质也比较差,训练不足,当官都想捞钱,士兵几乎没有军俸,只想吃军粮混日子,这三万军队战斗力很弱,我们五千军队就能将其击溃。”

  一名大将道:“王爷要走飞狐陉,而不走井陉,莫非就和敌军士兵的战斗力有关?”

  朱滔笑着点点头,“我的斥候探子已经得到准确情报,守飞狐陉的三千敌军在几个月前因为吃不饱饭而闹事,士气低迷,主将毛晋安已经被我用三千贯钱收买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飞狐陉的防备岂不是形同虚设?

  第六百一十七章 境外飞地

  河西军浩浩荡荡的船队抵达了延福县,家主公孙亮已事先得到消息,赶到了延福县。

  才短短几个月时间,他从各个渠道又搞到了两千桶火油,派人赶去河西送信,不过他心中有点困惑,为什么张谙的来信提到要见一见他的女婿。

  公孙亮有两个女婿,大女婿是绥州刺史,二女婿是延州豪门刘家的嫡长子,公孙亮当然明白,张谙要见的一定是自己的大女婿崔度。

  码头上,公孙亮远远看见了浩浩荡荡的船只,他觉得有点奇怪,船只吃水都很深,里面显然满载着货物,既然是来运火油,还满载这么多货物做什么?

  这时,头船缓缓靠岸,张谙从船上走下来,公孙亮笑着迎了上来,“张参军,几个月不见,别来无恙?”

  张谙微微笑道:“公孙家主真是信人也!”

  公孙亮指指高处的一座观水亭道:“我准备了几杯水酒,请张参军喝一杯。”

  “那就多谢了!”

  张谙也没有推迟,跟着他走上了亭子,亭子的位子很高,站在亭子可以前面黄河全境,对岸情形清晰可见,前方还隐隐能看见清水河入黄的河口。

  亭子里已摆下酒菜,站着两名侍女和一名温酒童子,两人坐下,侍女上前给他们斟满酒。

  公孙亮举起酒杯笑道:“来!为张使君接风,饮了此杯!”

  “干!”

  两人酒杯一碰,一饮而尽,又吃了几筷菜,公孙亮这才放下筷子道:“我心中很疑惑,张参军在信中要见我女婿,是什么缘故?”

  张谙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女和童子,公孙亮连忙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三人行一礼退下去了,张谙这才缓缓道:“其实我不是我想见你女婿,而是我们使君想见他。”

  “啊!郭使君要见我女婿?”公孙亮又惊又喜道。

  “公孙家主不会告诉我,你女婿对朱泚忠心耿耿吧!”

  “当然不会,朱泚就是叛贼,有人为了富贵效忠他,但我女婿不会,他出身清河名门,他的家族一向支持正统,我女婿只是丢不下绥州百姓,才忍辱留任至今。”

  “如果郭使君招揽他,他可愿意?”

  “这个我不敢保证,不过郭使君如果和朱泚作战,他肯定支持郭使君。”

  张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公孙亮,“这是郭使君的亲笔信,家主可以看一看,然后转给崔刺史。”

  公孙亮接过信道:“我让兄弟安排上货,我这就去找女婿。”

  “延福县县令如何?”

  公孙亮有些不好意思道:“张参军不用担心,延福县令叫做公孙拓,是我次子,不瞒张参军说,这个县令还是我花了几千贯钱从长安买到的。”

  张谙呵呵一笑,“那就最好不过了。”

  ……

  绥州的州治是上县,位于延福县以西,相距约六十里,当天晚上,公孙亮便赶到了上县,直接来到刺史官衙,刺史官衙的后宅便是刺史府。

  听说岳父大人到来,刺史崔度和娘子一起出门迎接。

  “爹爹,过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女儿公孙氏有些不解地问道。

  公孙亮眼睛一瞪道:“我有重要事情找你夫君,你去烧茶,其他就别管了。”

  崔度连忙摆手道:“岳父大人请随小婿去书房!”

  崔度年约三十余岁,身材中等,长得温文尔雅,他出身清河崔氏旁支,家境不太好,恢复科举后,他考中了第一届进士,出任延州肤施县主簿,就是那时他娶了公孙亮的女儿为妻,有了公孙家族的财力支持,崔度一路升官,三年前出任绥州刺史。

  翁婿二人在书房坐下,公孙亮问道:“贤婿对郭宋了解多少?”

  “河西节度使郭宋?”

  公孙亮点点头,崔度不知道岳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沉吟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郭宋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恢复北庭和安西,剿灭沙陀和葛逻禄,这一点我很支持,虽然他名义上效忠朝廷,但实际上已成为藩镇,其实也无可非议,都这么回事,不过有一点我不太赞成,他杀人太狠,党项男子几乎被他杀绝了,不少无辜者也被诛杀,太残酷了一点。”

  “如果他和朱泚开战,你支持谁?”

  “这个……其实我都不支持,不过无可选择的话,我还是偏向郭宋一点,毕竟他对汉人百姓还是很好,尤其六十几万流民被他安置得妥妥帖帖,就凭这一点,我还是愿意支持他。”

  公孙亮沉吟一下道:“有件事我没有告诉贤婿,其实几个月前,公孙家族已经完全投靠了郭宋,我还收到了郭宋的亲笔信,他承诺将来推荐我的肤施县公。”

  崔度愣住了,岳父家族投靠了郭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崔度半晌苦笑一声道:“如果岳父投靠了郭宋,小婿似乎就没有选择了,不过郭宋和朱泚签署了三年内互不侵犯的契约,我也无法公开宣布绥州归属河西吧!”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缘故,你先看看这封信,是郭宋写给你的亲笔信。”

  公孙亮从怀中取出信递给女婿,崔度吓了一跳,连忙接过信细看。

  这时,妻子公孙氏给父亲和丈夫送来茶,她也听到一点点父亲和丈夫的谈话,她小声道:“夫君,绥州百姓都很感恩郭宋,当年出现蝗灾,绥州很多百姓都逃去丰州,得到郭宋很好的安置,后来他们陆续回乡,一直对郭宋念念不忘。”

  崔度看完了信,点点头道:“娘子说得很对,我们不能和民心违背。”

  崔度又问公孙亮,“岳父大人应该看过了这封信,对吧!”

  “确实看过,你怎么决定?”

  “请岳父大人转告郭宋,我愿意支持他,他的军队可以随时进入绥州,按照他的安排,我名义上依旧是长安的属臣。”

  公孙亮大喜,他了解女婿,女婿不会轻易表态,可他一旦表态,就绝不会朝令夕改,值得信任。

  他又连忙道:“我估计郭宋是想用延福县,我们来好好参详一下,如何把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

  ……

  郭宋率领的三万骑兵抵达了绥州和银州的交界处,黄河边有一座大镇,叫做匡州镇,有近三百户人家,天色已晚,三万大军便驻扎在小镇外。

  士兵们埋锅做饭,给战马喂水喂草料,十分忙碌,士兵们每人都有一条睡袋,不过夏天炎热,大部分士兵都直接用睡袋当垫子,露天入睡,四周有两千巡哨骑兵在外围放哨,监视着远方的动静。

  这时,一名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一直奔到一顶行军帐前,骑兵翻身下马,高举送信令箭对帐外亲兵道:“请禀报使君,延福县最新消息!”

  亲兵快步来到帐门前禀报道:“启禀使君,延福县有消息送来。”

  “让他进来!”

  亲兵将送信人搜了身,带他进了大帐。

  大帐内,郭宋正盘腿坐在地图前沉思,他已经得到消息,三万幽州军进入了易州,很明显,朱滔是想走飞狐陉进入河东,这个情报已是五天之前,现在幽州军很可能已经出了飞狐陉,郭宋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太原元家。

  这时,送信兵快步走进大帐,单膝跪下行礼,“参见使君!”

  “一路辛苦了!”郭宋微微笑道。

  送信兵取出一封信呈上,“这是张参军给使君的信。”

  亲兵将信转给郭宋,郭宋接过信打开,信中说,绥州刺史崔度决定全面配合河西军,这个消息很重要,意味着河西军东征有了后勤重地,同时也意味着关中朱泚在关键时刻,将无法得知河西军东进河东的消息。

  第六百一十八章 偷袭定胡

  太原城内依旧熙熙攘攘,商业繁盛,一东一西两支军队即将对太原府发动进攻,元氏家族却一无所知。

  和往常一样,麒麟卫将军元铮带着一队骑兵在太原大街上巡视治安,他很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看着别人对他畏惧的眼神,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走过一家商铺时,他忽然听见一个女人大喊:“大郎,你不要去多事,万一不是真的,你会倒大霉的!”

  “你赶紧放开我,我不说太原就要沦陷了,大家都完蛋!”

  元铮一怔,勒住了战马,只见店铺里一名矮胖的掌柜奔了出来,作揖道:“将军,我有个重要情况要禀报将军!”

  “什么情况?”

  “今天一早我兄弟从飞狐陉那边过来,他说前天在飞狐陉那边看到了好几万军队。”

  元铮大吃一惊,一把抓住掌柜的衣襟,“你此话当真?”

  “我兄弟是这样说的,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调查。”

  “你兄弟在哪里?”

  “我兄弟已经南下了,他让我赶紧逃命,要爆发战争了。”

  元铮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把嘴闭牢一点,听到没有?”

  掌柜吓得连连点头,“听到了!”

  元铮放开他,掌柜吓得连滚带爬向店铺里跑去,一名妇人出来接住他,低声埋怨着。

  元铮却顾不上他们,调转马头向晋阳宫奔去。

  晋阳宫是天子行宫,位于太原城北,占地数百亩,曾一度成为北唐皇宫,李诵废帝后,元玄虎搬进了晋阳宫,将它改名为魏宫,虽然他被封为并王,但元玄虎真正想要的国号是魏,这才是他祖先拓跋氏建立的王朝。

  元铮来到养心殿,这里是元玄虎平时呆的地方,事实上,太原藩镇的政务都是由长子元晋负责,次子元鲁掌握军权,三子元楚掌握财权,而直接统军大将都是元氏子弟,比如麒麟将军元铮,飞鹰将军元韧、龙武将军元令象等等。

  元铮等了片刻,侍卫出来道:“老王爷请将军进去!”

  他快步走进了大殿,却见老家主元玄虎和元氏三兄弟商议着什么?

  他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卑职参见老王爷和三位叔父!”

  元鲁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老五,你到底有什么急事,非现在见家主不可?”

  元铮有些紧张道:“卑职上午在街上训练,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有人在飞狐陉发现了数万军队。”

  元玄虎原本是半躺着,这句话让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他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元铮,“这个消息可属实?”

  “是一个商人说的,他兄弟亲眼看见了数万军队,今天上午告诉他,让他赶紧逃命。”

  元玄虎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他问长子元晋道:“大郎,你怎么看?”

  元晋沉思片刻道:“孩儿觉得这种事情没必要胡编乱造,应该是真的,我们坐在这里,不就是商讨应对朱滔出兵吗?”

  元鲁腾地站起身,“孩儿这就率军北上!”

  “你急什么!”

  元玄虎瞪了儿子一眼,他又问道:“雁门关有多少军队?”

  元晋连忙道:“有两千军队,娄烦关那边也有三千军队!”

  雁门关和娄烦关是北方进入太原府的两大关隘,从飞狐陉过来,首先要走雁门关,但雁门极为险峻,易守难攻,那就只能继续向西行数百里走娄烦关,娄烦关是一条长数十里的谷道,宽达数里,北面谷口修建高墙关隘,虽然没有雁门关险峻,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

  元玄虎沉思片刻道:“立刻派人去云州送信,要求回纥按照约定出兵,另外向娄烦关增兵八千,雁门关增兵两千。”

  ……

  延福县黄河码头也就是今天吴堡县黄河渡口,这里黄河水面不是很宽,宽只有数十丈,但水流十分湍急,最好的办法并非乘船渡河,而是利用船只来搭建浮桥。

  士兵们在黄河上牵起两条长长的铁链,一百多艘船并排锁在黄河上,上面搭上宽木板,便形成了一座浮桥。

  但这样的浮桥也有明显的弱点,一旦上游有一艘火船漂流下来,就会把整个浮桥烧毁,所以河西军又在北面一里外拉起一根铁链,专门拦截北面下来的船只。

  当天晚上,三万大军浩浩荡荡渡过了浮桥,军队在东岸一片旷野里集结,中郎将秦奋率领两千士兵向北面三十里外的定胡县疾行而去。

  巍巍的吕梁山将太原府和石州一分为二,拿下石州,河西军便在河东有了立足之地。

  石州最重要的城池是离石县,但河西军首先要拿下的城池却是定胡县,定胡县没有驻军,但它有一座烽燧,拿下定胡县就能防止敌军通过烽火通知太原。

  与此同时,指挥使李冰则率五千人星夜行军,他们的任务是在天亮前拿下离石县。

  五更时分,李冰率领五千士兵终于抵达了离石县,离石县是一座大城,人口近二十万,有驻军一千人,但有吕梁山脉相隔,北面的朱滔杀不过来,南面的李怀光也过不来,使离石县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守军也就没有了警惕之心。

  城门紧闭,城头上看不见任何守军,士兵们将长长的木板铺在护城河上,一名瘦小的士兵抱着竹竿向城墙疾奔,竹竿的另一头是三名壮汉,士兵一跃跳上城墙,继续向上奔跑,竹竿紧紧支撑着他一路向上,士兵攀上了城头。

  他见城头上左右无人,便扔下了一卷绳梯,士兵们纷纷攀着绳梯向上爬去,不多时,十几条绳梯接连着抛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士兵向城头攀去。

  不多时,离石县的烽燧率先被拔除,紧接着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李冰一声令下,五千骑兵发动了,风驰电掣般向城内奔去……

  天色微微亮,郭宋率领大军抵达了离石县,城内已经清理完毕,一千守军在熟睡中成了战俘,目光茫然地坐在城外空地上,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李冰迎上来行礼道:“启禀使君,离石县顺利拿下,兄弟们未伤一兵一卒,俘敌一千一百人,烽燧已经拔掉!”

  “干得好!”

  郭宋赞许道:“定胡县烽火有点燃吗?”

  李冰摇摇头,“没有点燃!”

  虽然不知道定胡县的情况,但只要定胡县的烽火没有点燃,那就意味着定胡县已被顺利南下,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定胡县没有守军,只有几个老兵负责烽燧,上一次点燃烽燧还是多年前闹蝗灾那一次,时隔多年,烽燧还能不能点燃都成问题。

  这时,石州刺史李万泰被士兵带上来,李万泰是效忠元家的官员,朱泚占领长安后,有的官员逃亡成都,但也有不少官员逃往太原,李万泰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出任刑部员外郎,到太原后便被任命为石州刺史。

  他原本以为石州安全无恙,没想到河西军居然杀来,令他心中震惊万分,也沮丧万分。

  他低下头行礼道:“下官李万泰参见郭使君!”

  郭宋冷冷问道:“我且问你,临泉县、方山县和平夷县可有驻军?”

  临泉县、方山县和平夷县是石州另外三座县城,路程比较远,郭宋暂时顾不上了。

  李万泰连忙摇头道:“回禀使君,石州只有一千守军,都在离石县。”

  “那烽燧呢?它们三县可有?”

  “石州一共六座烽燧,定胡县和离石县各有一座,其他四周都在吕梁山谷道内,卑职官房墙上有一幅详细地图,可以看到六座烽燧具体地点。”

  “仓库内有多少钱粮物资?”

  “有粮食两万石,钱三万贯,其中一万贯是老钱,其他都是新铸造的河东钱,还有布帛十万匹,以及其他若干物资,但兵甲没有。”

  郭宋见他还算老实,便对士兵道:“送他回府中软禁,不准其出门!”

  士兵将李万泰带下去了,郭宋这才催马进了县城。

  第六百一十九章 云州袭胡

  雁门关上喊杀声震天,数千拥挤在狭窄的山道上,山道上方是一座关城,城门紧闭,城头上箭矢如雨,射向百步外的幽州军,而在幽州军头顶上方则不断有滚木礌石砸下,令他们防不胜防,山道堆满了尸体,还有数百名被大石砸中,滚翻下了悬崖。

  争夺雁门关的战役打了整整两天,幽州伤亡了数千人,依旧拿不下雁门关,朱滔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大将郑景济低声劝道:“殿下,雁门关乃天下雄关,易守难攻,和兵力多寡无关,卑职建议去攻打娄烦关。”

  “娄烦关也不好打啊!”朱滔苦恼道。

  “卑职有一计,娄烦关唾手可得。”

  朱滔精神一振,连忙问道:“计将安出?”

  “我们可以选数百精锐翻越山岭过去,然后如此这般这般……”

  朱滔顿时大喜,“此计甚妙!”

  郑景济笑道:“卑职愿意率军前往!”

  朱滔赞许道:“夺取娄烦关,算你第一大功!”

  “多谢王爷!”

  郑景济当即挑选了八百名武艺高强的精锐士兵,在向导的带领下,翻山越岭走山道向南而去。

  必然会有读者奇怪,既然几百人都能翻山越岭而去,而其他三万人为何不一起过去?

  这里面主要涉及战马和后勤辎重,翻山过去,如果能从另一面迅速攻下雁门关或者娄烦关,倒也罢了,可一旦攻不下,粮食断绝,那必然是全军覆灭的后果。

  ……

  娄烦关原本的守将叫做拓跋武南,从这个名字就能判断出,他是元氏的家将,世代为元家效力,但元韧率领八千军队赶到娄烦关时,元韧便成为娄烦关主将。

  娄烦关有守军一万一千人,军容强大,关隘可谓万无一失。

  这天上午,娄烦关南面谷道内忽然涌来无数逃难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个个惊恐万分,足有数千人之多。

  士兵立刻跑去禀报元韧,元韧吃了一惊,连忙跑下关城询问情况。

  “你们是哪里逃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老者哭诉道:“我们是雁门县人,雁门关被幽州军攻破了,无数幽州士兵杀来,抢夺粮食牲口,我们很多乡亲都被杀了,县城也被大火烧毁了!”

  元韧大吃一惊,雁门关竟然被攻破了,那太原怎么办?太原只有五千守军,军队都调来雁门关和娄烦关。

  他顿时心急如焚,立刻令道:“全军集合,立刻返回太原城!”

  拓跋武南连忙道:“将军还是派人去看看吧!稳妥一点。”

  “你还怀疑什么,难道他们会说谎?”元韧一指数千名百姓道。

  百姓们七嘴八舌大喊:“我们没有说谎,上万人杀来。”

  “你听见没有,这些百姓会说谎吗?”

  拓跋武南也急了,“要不将军率主力撤离,卑职率一千人守娄烦关。”

  元韧大怒,“雁门关都被攻破了,还守个屁的娄烦关啊!”

  拓跋武南正想再解释,元韧拔出剑道:“违令者,杀无赦!”

  拓跋武南无奈,只跑回去集结军队,一万一千军队放弃了娄烦关,浩浩荡荡赶往太原。

  就在元韧率领军队刚刚撤离娄烦关,躲在暗处的郑景济立刻率领八百军队占领了娄烦关,两天后,朱滔率领幽州军主力也抵达了娄烦关,太原府的北大门被打开了,两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太原城。

  ……

  云州,三千回纥骑兵正疾速南下,他们接到了元玄虎送来的银狼头令,这是回纥仅次于金狼头令的高级军令,太原安危关系着回纥的切身利益,万夫长萨乌乔没有犹豫,立刻率领三千回纥骑兵南下救援。

  就在他们刚从云中县奔出,躲在暗处的唐军斥候便放出一只信鹰,信鹰在天空盘旋两圈,振翅向南方飞去。

  从云州到太原府路途遥远,骑兵至少要奔行三天,回纥军当然不会携带干粮,他们一路抢掠粮食,次日下午,三千骑兵抵达了腊河谷,腊河谷位于朔州境内,马邑县以北五十里处,这是一条长达十几里的山谷,其中最后三里比较陡峭狭窄,最窄处只有十余丈。

  萨乌乔率领三千骑兵进入了山谷,骑兵沿途抢掠的粮食已经吃完,他们心急如焚,就等着杀进马邑县,大肆抢掠一番。

  谷道越来越窄,他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前面是一处转弯道,队伍走到一半时,忽然从山顶上滚落两颗黑黝黝巨石,骑兵们纷纷大喊,企图躲开巨石,巨石轰然落地,上面嗤嗤地冒着烟,萨乌乔忽然感觉不妙,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两颗巨石便如同山崩地裂般地爆炸了。

  这是两颗巨型铁火雷,爆炸威力极其强大,强烈的爆炸声淹没了回纥骑兵的惨叫声,不知道炸死炸伤多少人。

  一瞬间,山谷内硝烟弥漫,等候在外面的上千名河西军骑兵杀了进去,山谷内俨如修罗地狱一般,到处是残肢断臂,被炸裂的战马头颅,被炸成两截的士兵身躯,血流成河,腥臭无比,还有上千名回纥骑兵虽然没有受伤,却被强烈的冲击波震晕过去。

  河西军士兵无情杀戮着晕过去的敌军,数百名回纥骑兵被吓得魂飞魄散,调转马头向北逃命,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暴风骤雨般的弩矢,两千河西弩兵已经封锁了山谷。

  数百名骑兵纷纷中箭落马,只剩下不到百人,他们刚要掉头逃回谷内,谷内的河西军骑兵杀了出来,回纥骑兵走投无路,纷纷被挑翻落马,被敌军无情地杀死。

  率领这支河西军的是中郎将李铁,一共三千人,他们从丰州过来,和斥候郎将张智远汇合。

  张智远已经探好了地形,腊河谷无疑是最适合伏击之地,他们依靠马邑县补给,耐心地等着回纥军南下。

  当山谷内的硝烟彻底散尽,三千回纥骑兵悉数战死在三里长的谷道,无一逃脱,也无一活命。

  河西军随即挖了一个数丈深的大坑,将尸体堆积起来,泼上火油,一把火烧成黑炭,然后将尸体掩埋,三千回纥军便彻底消失了。

  ……

  吕梁山像一条巨龙纵卧在晋中大地上,将太原府和石州隔开,山势延绵数千里,其间隐藏着不少峡谷和山坳,从黄河边横穿吕梁山中段到汾河流域当然也有官道,这条官道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晋商古道。

  从离石县出发,经王婆山到吴城镇,再从吴城镇翻越黄芦岭进入向阳沟,再穿过四十里桃花洞便可到达汾州,长约三百余里,一路山势绵延起伏,山高路险,行走艰难,沿途多河谷川地,无法行走大车,只能靠驴骡驮运粮草。

  这是最艰难的一段路,河西军走了足足四天,才终于走出桃花洞,进入汾河谷地,抵达了隰城县,河西军筋疲力尽,郭宋随即下令全军休息。

  隰城县令姓邹,他怎么没有想到河西军会从天而降,吓得他连忙开城投降,郭宋没有为难他,问他道:“城内官仓有多少粮草?”

  “启禀使君,官仓内有粟米三千石,但没有草料。”

  郭宋眉头一皱,这有点难办了,战马草料已经食尽,没有草料,牲口可以随便吃点野草,但战马怎么办?

  郭宋想了想又问道:“城内可有黑豆?”

  邹县令连忙道:“官仓没有,但民间估计有不少,我记得三大粮铺内就有不少黑豆存货,然后再去百姓家找一找,或许也能找到不少?”

  “黑豆多少钱一斗?”

  “黑豆很便宜,十文一斗。”

  郭宋当即道:“我出二十文钱一斗,城内有多少我买多少?”

  他们在离石县搞到不少老铜钱,正好可以用上了。

  邹县令连忙召集人手四下收购黑豆,河西军收购的价格高,又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老钱,民众纷纷踊跃出售家中储存的黑豆,仅仅三家大粮铺就收购了三千石黑豆。

  短短半天时间,河西收购到黑豆六千石,郭宋随即命令将黑豆煮熟喂马,解决了战马最急需的食料短缺。

  次日上午,大军整顿兵马,开始沿着汾水北上。

  第六百二十章 深入敌内

  太原城高大坚固,防备严密,安史之乱时,数十万史思明大军围攻太原,李光弼率军血战太原五十余天,太原城巍然不倒,可见攻城之艰难。

  城外鼓声大作,号角声声,数百头健牛拉拽着三辆巨大的巢车缓缓向城墙靠拢,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巢车,和西方攻城巢车不是一回事,实际上是一座高大的木制平台,高度超过城头,上面有百名余士兵向城头射箭,掩护着进攻的士兵。

  下方的护城河已被填平了百余丈,士兵们扛着攻城梯蜂拥而上,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如冰雹一般砸下,木梯上的士兵不断被砸中,惨叫着摔下城去……

  朱滔大军攻城已有五天,始终攻不下太原城,倒是损兵折将,从幽州出发的三万大军,只剩下两万人。

  幽州军大营在城池北面三里外,由两千多顶大帐组成,延绵近十里。

  幽州军在距离城墙约一里外同样搭建了一座高达五丈的大木台,作为指挥和眺望,此时,就在高台上,朱滔脸色阴沉地望着太原城,城头上的投石机极为犀利,将他们携带的数十部云梯悉数摧毁,现在他们只能靠攻城梯发挥作用。

  让朱滔最担心的一幕又出现了,城头上一桶桶火油泼下来,随即扔下了火把,烈火熊熊燃烧起来,火焰吞没了攻城梯,梯子上的士兵被烧得惨叫,纷纷纵身跳下。

  与此同时,投石机将一只只装满火油的陶罐抛出,陶罐砸中了巢车,火油在巢车上流淌,火箭纷纷射出,巨大的巢车被点燃了,城头上一片欢呼。

  朱滔万般无奈,只得下令道:“撤军!”

  ‘当!当!当!’撤军的锣声敲响,数千士兵如潮水般撤下,朱滔也离开大木台,在数百亲兵护卫下向军营撤去。

  城头上鼓声大作,欢呼声响彻城头。

  望着熊熊燃烧的箭台,元鲁忍不住得意大笑,他向一名年轻校尉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建议,我会重重嘉奖!”

  这名年轻校尉提出用陶罐装火油投射,然后用火箭引火的措施,接连摧毁了三座木箭台,事实上,提出用火油防御也是他的建议。

  校尉叫做张大云,不用说,大家都猜到了,他便是张云,张云是太原府太谷县人,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太原土话,元氏招募士兵,他以马遂军队校尉的身份,带领三十名手下投军,被任命为旅帅,很快在作战中脱颖而出,被提升为校尉。

  他发现太原仓库内有两千桶十几年前的火油存货后,便建议用火油守城,立刻发挥了奇效,得到元鲁赏识。

  元鲁当即下令,提升张大云为郎将,统领一千人,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便从旅帅连升两级为郎将,令其他人羡慕不已,他的手下也纷纷担任了校尉、旅帅等职务,牢牢控制住了这一千士兵,元鲁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军中竟然有了一千河西军。

  这时,城门开启,吊桥放下,张云和其他军队一起出城清理战场,此时正是盛夏,如果不及时处理掩埋尸体,会导致疫病发生。

  张云取出一只信筒,悄悄塞给一名心腹,低声道:“找机会溜走,去三晋庄园,使君估计已经到了。”

  士兵们出城清理完尸体,又迅速退回城内,紧闭城门,此时天色渐渐暗了,当天色黑尽,张云的手下在夜幕掩护下,离开了战场,向南林客栈奔去,那边有马,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

  郭宋率领的两万五千大军昼伏夜行,四天后,拂晓将至,队伍抵达了三晋庄园,这里距离太原城只有五十里,是埋伏等待机会的最佳地点。

  王大管事听说主人亲自到来,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郭宋听独孤幽兰说起过这位王大管事,王只是母亲的姓,他真名叫做独孤福蕴,是独孤家仆福字辈的元老级人物,从独孤信时代,独孤福蕴的祖先就是独孤信的马僮,一代代传下来,他的曾祖父还是独孤府的大管家,祖父和父亲都是庄园大管事。

  独孤福蕴在三晋庄园已经做了三十年,就算独孤幽兰在他面前也得叫他一声阿公,把他视为长辈,这是独孤家规,对这种世代跟随主人的家仆,独孤子弟都必须尊重。

  独孤福蕴对这个姑爷很满意,他见多识广,识人无数,郭宋身上那种君主气度令他折服,而且还这么年轻,真是天下罕有的女婿。

  独孤福蕴上前跪下磕头,“老奴独孤福蕴拜见姑爷!”

  郭宋连忙扶起他,笑眯眯道:“这几个多亏福阿公的协助,我的手下才能在太原立足。”

  “这不是应该的吗?姑爷是庄园主人,老奴当然要尽心尽力办事。”

  “都是自己的人,阿公不用这么客气!”

  郭宋笑了笑又道:“我这次带来两万五千人,我着实有点担心粮草物资问题。”

  独孤福蕴微微一笑,“姑爷不用担心,庄园内本来囤积了很多物资,去年收的粮食特地没有卖,囤积在仓库内,大概有五万石左右,老奴又特地积攒了十万担草料。”

  郭宋大喜,粮草是足够了,他又连忙问道:“大帐有多少?”

  “大帐是布帐,大概有两千顶,还有盔甲、兵器、生铁、酒、布帛等物资,另外,庄园还专门养了五千头羊,还有大量腌肉。”

  郭宋一颗心放下了,连忙让行军司马带着数百士兵跟随大管事去搬运东西。

  他随即又下令封锁庄园,不准任何人外出。

  一顶顶大帐在庄园内搭建起来,郭宋又派出数十名名斥候,赶去各地监视,他不仅要关注朱滔攻打太原城的动静,还要关注元氏军队从各地支援太原城的动静,甚至还要关注李怀光的蠢蠢欲动。

  一连三天,郭宋都在关注太原城的攻防战斗。

  大堂上,十几名大将济济一堂,郭宋对众将道:“幽州军攻打太原城就是一面镜子,它告诉我们攻打太原城十分困难,朱滔准备充分,光云梯就有十五架,还有大量攻城梯,而我们一架梯子都没有携带,我们拿什么武器攻下太原城?”

  郭宋见大家都心领神会笑了起来,他也笑道:“铁火雷确实是个好东西,能帮助我们攻破城门或者炸塌城墙,但攻下城门后呢?我更关注这个问题。”

  众人都陷入沉思,郭宋又缓缓道:“攻下城门,接下来必然是艰苦的巷战,镇守太原的军队是元家最精锐的两万军队,战斗力很强悍,从他们这几天的表现来看,训练有素,作战勇猛,我觉得如果他们出城和幽州军决一死战,也未必会输,凭他们对太原街巷的熟悉和事先占据有利地形,恐怕我们这一战不容乐观。”

  “使君,我们就没有一点机会吗?”李冰忍不住问道。

  “有机会!”

  郭宋笑了笑对众人道:“我刚才接到张云派人送来的信件,让人意想不到啊!他居然守城有功,被元鲁封为郎将。”

  众将皆一怔,继而哄堂大笑,郭宋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我们斥候确实很优秀,到哪里都能表现出色,但我要告诉大家,张云就是我们这次获胜的关键。”

  众人眼睛一亮,确实是这样,既然出任郎将,手下必然有千八百士兵了,足以掩护河西军进城。

  第六百二十一章 会猎太原

  太原攻城战倒了第十天,幽州军又进行了两次小规模攻城,皆以失败告终,这时,幽州军的攻城武器消耗殆尽,而河东军从井陉以及介休县赶回来的两万援军也抵达太原,河东军的总兵力达到五万人,而幽州军只剩下一万七千人,士气低迷,在巨大的压力下,幽州军开始向北撤退。

  晋阳宫内,关于是否出兵和敌军一战的争论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下午依旧在争论不休,主要是元晋和元鲁二人意见相佐,元晋主张死守太原,而元鲁则主张追击敌军,将敌军彻底驱逐出河东。

  这时,支持元鲁的人已经占据上风,元鲁的质问彻底打动了众人。

  “幽州军会撤离吗?肯定不会,他们会占据娄烦关和雁门关,北面的朔州、代州、云州、析州、岚州和蔚州都将被幽州军占领,我们也只剩下太原府、汾州和石州,这就是我们疆域?如果我们兵微将寡,实力不如他们倒也罢了,但现在我们兵力充足,士气高涨,什么我们要接受失败的耻辱?”

  元鲁的质问赢得了众将的赞成,傍晚时分,元玄虎终于做出决定,命令元鲁率三万精锐之军追击幽州,务必要把幽州军彻底赶出河东。

  晋阳大街上,三万精锐在迅速集结,张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低声对元鲁道:“卑职担心李怀光的军队会趁机偷袭太原城,卑职愿意留下担任警戒!”

  张云的话勾起了元鲁的一丝担忧,事实上,元晋坚决反对追击幽州军,就是担心李怀光从南面杀来,介休县的守军撤回,抵御李怀光的盾牌没有了,李怀光会不会抓住机会北上?

  谁也不敢保证,兄长的担忧也有几分道理,张云的主动提醒让元鲁十分欣慰,他拍拍张云的肩膀,“那你就留下来,不管李怀光来不来?只要战役结束后,太原城安然无恙,我就提升你为中郎将。”

  元鲁十分赏识张云,有头脑,能带兵,作战勇猛,经验丰富,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样的将领一定要重用。

  张云连忙躬身行礼,“大将军提携,卑职感激不尽,一定会竭心尽力守住城门。”

  元鲁给了他一支令箭,封他为南门防御使,命令他负责镇守南城门,警戒南方的李怀光。

  城门大开,三万河东军浩浩荡荡向北方幽州军撤退方向杀去。

  城头上,张云注视着三万大军北上,他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胜利的笑容。

  张云派心腹贾宏率领两名斥候去三晋庄园报信,当然,名义上是出城去南面巡查,他现在有充足的理由,他是南门防御使,有必要对外围的警惕保持警惕。

  ……

  夜幕初降,郭宋便率领两万五千大军离开了庄园,向五十里外的太原疾行军而去。

  他派去介休县的斥候也传来消息,李怀光大军并没有北上。

  这在郭宋的意料之中,出兵之前他就得到消息,朱泚在蒲津关一带集结了五万大军,这是在和朱滔进攻太原遥相呼应,一旦朱滔夺取太原,他们就将南北夹击李怀光,彻底打通幽州和关中之间的河东通道。

  这个时候李怀光应该是和元氏携手抵抗,而不会落井下石,或者说,他在蒲州布防重兵,提防朱泚,没有精力顾及太原之战。

  元氏显然在战略上还是差了一点,竟然没有看到这一步。

  两万五千人骑着战马一路疾行,五更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太原南城。

  按照双方约定的信号,郭宋命令士兵在南城门一里外射出三支火药,三支赤亮的火药箭在天空划过。

  也是巧,元晋正好在南城头上巡视夜防情况,三支刺眼明亮的火药箭飞上天空,被他看见了。

  元晋心中顿生怀疑,立刻急匆匆赶到南城门。

  张云站在南城门上注视着南方,他正要下令士兵点燃火把回应,就在这时,有士兵飞奔来禀报,“将军,元晋来了!”

  张云一惊,连忙摆手止住要点燃火把的士兵,只见大群士兵正向这边急匆匆走来,为首之人正是元晋。

  张云连忙上前行礼,“参见王相!”

  元晋被封为魏王相,相当于宰相,主管政务,地位在太原藩镇中仅次于王爷元玄虎。

  元晋知道自己兄弟很看重这个张大云,但他并不以为然,张大云不是元氏家将,来历不明,不应该委以重任,只是他不想和兄弟翻脸,这才尽量容忍。

  “刚才城外为何有三支火箭?”元晋厉声问道。

  “卑职也看见了,不知什么缘由,不过按照军队惯例,这应该是城外敌军探子在试图和城内的探子取得联系。”

  “是吗?”元晋回头问陪同他巡视的元铮道。

  元铮点点头,“确实如此,三支火箭代表呼应,就是告诉城内探子,我已经到了。”

  元晋又细看城外片刻,他感觉外面有点不对,蛙叫虫鸣都听不到了,仿佛有大队人马在移动,并没有那种夜半静谧的感觉,只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元晋立刻令道:“传我的命令,军营内士兵全部起床,立刻上城防御!”

  有手下转身奔下城墙去传令了,张云暗暗叫苦,要坏事了,他心一横,此时只能豁出去了。

  他当即对元晋道:“刚才晋阳宫有侍卫寻找王相,好像王爷有重要事情。”

  元晋虽然怀疑外面有情况,怀疑城内有敌军探子在里应外合,但他做梦也想不到,里应外合的敌军探子就是他眼前这位南城使。

  元晋也正要去向父亲禀报,他对元铮道:“你在这里继续观察,我去一趟晋阳宫!”

  “遵令!”

  元晋在数百侍卫的护卫下匆匆下城去了,城头只有元铮和他的十几名手下。

  张云又对元铮道:“卑职今天下午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老三万客栈内住着一帮来历不明的人,不知是朱滔的探子,还是李怀光的探子?”

  元铮一怔,他怎么会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你能肯定?”

  “卑职只是听说,还以为将军已经知道了。”

  “奇怪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元铮可不是元韧那样头脑简单的莽夫,轻易被骗离娄烦关,他立刻对两名手下道:“去通知王副将,令他马上带五百弟兄去老三万客栈搜查一番。”

  “遵令!”

  两名士兵也转身跑下城去了。

  张云顿时心急如焚,再不发动就来不及了,他一咬牙,心中杀机顿起。

  他迅速给两名校尉使个眼色,两名校尉会意,带着数十名士兵有意无意地站到元铮手下身后。

  张云忽然一指东方黑暗处,急声道:“将军,那是什么?”

  元铮一怔,连忙回头向东方望去,他忽然感到脖子一阵剧痛,他立刻用手扼住脖子,震惊望着张云,吃力地蹦出两个字,“是……你!”

  “没错,正是我!”

  张云冷笑一声,猛地将手中匕首刺进了元铮胸膛,元铮退了两步,一头从城头栽了下去。

  两名校尉率领士兵同时同手,元铮的十几名手下一片惨叫,悉数被杀死。

  张云的手下虽然有一千人,但今晚守卫城门的三百士兵都是效忠于他,听从他的命令。

  “点火!”

  三名士兵点燃了火把,挥动起来,与此同时,南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了,瓮城城门也随即打开。

  两里外,正等得焦急的郭宋看到了城头上的三支火把,他当即下令道:“出发,进城!”

  两万五千骑兵发动了,万马奔腾,郭宋提着方天画戟一马当先,纵马向城内疾奔而去。

  马蹄声使大地在颤抖,南城头上两边的巡哨士兵也看到了远处汹涌奔来的洪流,他们急忙敲响了警钟。

  此时,元晋刚刚抵达晋阳宫,他正要进宫,却被守卫拦住了。

  “王相,现在还不到进宫的时辰!”

  元晋一愣,连忙问道:“刚才难道没有王爷派人宣我进宫吗?”

  守卫摇摇头,“今晚没有任何人出宫!”

  元晋蓦地明白了,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好!那个张大云有问题。

  就在这时,南面城头上传来了急促的警钟声。

  ‘当!当!当!’

  元晋顿时如坠深渊。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夺城内战

  郭宋率领骑兵杀进了太原城,山崩地裂般马蹄声响彻城内,吓得城内百姓家家关门闭户,躲藏起来。

  大街上,八千河东军士兵正迎面奔来,郭宋大吼一声,率领骑兵杀了上去,箭矢如雨点般射来,郭宋挥舞拨打迎面射来的箭矢,后面骑兵纷纷举盾抵御箭矢,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

  转眼之间,郭宋率先杀至敌军眼前,长戟横扫,数十支长矛被砸断,血肉横飞,郭宋使出浑身解数,越战越勇,四周死尸堆积,血流成河,河西军骑兵也杀进了敌群,如同割麦一般,骑兵所过之处,大片大片河东军士兵倒下,无情杀戮,所向披靡。

  河东军中最精锐的两万老兵已跟随元鲁北上追击敌军,留守太原的军队都是去年招募的新兵,装备差,待遇低,普遍都抱着混日子的心态,士气十分低迷,当他遭遇到最强大的河西骑兵后,只抵挡了短短片刻时间,便迅速崩溃了。

  大街上的河东军士兵以最快速度逃进大街小巷,就像一阵狂风吹过,刚才前方还挤满了敌军士兵,转眼间,大街上变得空空荡荡。

  郭宋随即令道:“按照既定计划清城!”

  两万五千骑兵分为两队,一万五千士兵纷纷下马,组成一百五十支小队,奔赴各个街巷,清剿逃亡的河东军士兵。

  而郭宋则亲自率领一万骑兵攻打晋阳宫。

  晋阳占地五百亩,位于太原城北,东北城墙的北庆门和晋阳宫的玄武门相距只有数百步,两侧有高大宫墙,也就是说,晋阳宫可以直接从北城撤离。

  天色麻麻亮,元玄虎一身疲惫地站在晋阳宫玄武们广场的台阶上,远处的喊杀声清晰可闻,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河西军杀来了,这怎么可能?

  尽管他不敢相信,但事实却清晰摆在他面前,他的宿敌郭宋杀进城了,他们元家将面临灭顶之灾。

  台阶下站在一百多名元氏子弟,除了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元氏子弟跟随元鲁北上外,其他元家人都集中在这里了。

  “我们元家的灾祸已至,能不能延续下去,就看你们了。”

  元玄虎强忍心中悲痛,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三子元楚,“这是元家分布在天下各地的财富名录,你们安全后,把财富分给大家,让大家隐姓埋名活下去,保证元家子孙延绵。”

  所有人都跪下了,纷纷悲声大喊:“家主,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元玄虎惨然一笑,“我已经七十岁了,我又能活多久,我就是想面对郭宋,看看这个大仇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你们快走吧!我和大郎一起捍卫元家的荣誉。”

  这时,喊杀声已近,元玄虎怒视元楚道:“你还不带他们走?要我元家被斩尽杀绝吗?”

  元楚磕了三个头,起身喊道:“跟我走!”

  他带着一百余名元氏子弟,在数百名士兵护卫下向玄武门奔去,每个元家子弟都背着一个大包裹,里面装满了黄金珠玉,是给他们的逃亡之资,河西军不杀妇孺,他们妻儿将来会和他们相聚。

  玄武门开启,前面是一条长达数百步的通道,两侧是高墙,前方尽头便是北庆门。

  望着元氏子弟纷纷上马,奔出了玄武门,元玄虎从怀中摸出一只鲜红的小瓶子,紧紧握在手中,步履蹒跚地向宫内走去。

  ……

  一万河西军士兵站在开阔的晋阳宫前广场上,天色微明,晋阳宫外城头上也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一共三千士兵,都是元氏家兵,对元家忠心耿耿,装备十分精良,作战能力很强,由元晋统率。

  三千名士兵手执弓箭,严阵以待,一旦河西军进入他们射程,他们将毫不犹豫射杀。

  元晋也知道他们守不住晋阳宫,晋阳宫迟早会沦陷,但他要给撤离的元氏子弟争取时间,作为家主继承人,他肩头责任重大。

  郭宋冷冷注视着晋阳宫,他战剑一挥道:“准备发射!”

  几名士兵推动一架小型旋风炮缓缓上前,它能将三十斤的铁火雷射到七十步外,加上惯性,铁火雷能在百步外停住,数十名士兵举着大盾护卫旋风炮。

  宫城上立刻乱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射向旋风炮,元晋很清楚,对方一定是用巨石投射攻门,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武器。

  大盾顶住了箭矢,一名士兵点燃了火绳,‘嘭!’一声,铁火雷斜射而出,所有河西军士兵都捂住了耳朵。

  铁火雷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约飞出七十余步,重重落地,继续骨碌碌向前方滚去,无数双眼睛都盯住这个椭圆形的铁疙瘩,最终撞上城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铁火雷停住了。

  就在这时,铁火雷轰然爆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冲击气浪将城头上守军掀翻,无数守城士兵也痛苦地捂住耳朵,蹲在城头上。

  但出乎郭宋的意料,铁皮包裹的木制宫门有点变形了,竟然没有被炸开,大门也没有被炸碎,问题出在铁火雷撞上门后,又反弹回来两尺左右,没有紧紧顶住宫门。

  郭宋心中恼火,立刻喝令道:“重甲步兵,上大火雷,骑射掩护!”

  三千骑兵骤然发动,他们骑马沿着宫墙疾奔,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城头,城头上的士兵被刚才的爆炸所震撼,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一时间,他们还击不力,被敌军骑射彻底压制住了,在骑兵的掩护下,四名重甲步兵抬着一只两百余斤重的大型铁火雷向宫门奔去,前后左右各有两名士兵举盾保护。

  元晋从城头缝隙里看到了四名重甲步兵,想到刚才的震撼,他心中愈加恐惧,大喊道:“不准他们靠近,射那几名步兵!”

  数百支箭还是射向了十名重甲步兵,却无法射透他们的铠甲,十名重甲步兵越奔越近,终于抵达了宫门前。

  元晋这才醒悟,大喊道:“快用滚木礌石!”

  这里哪里有什么滚木礌石,只有一堆百余块从御花园搬来的大石头,用来顶住宫门,防止敌军用撞木撞开宫门。

  数十名士兵奔下城头去搬运大石头,但已经来不及了,两百余斤重的大型铁火雷顶住大门,一名士兵甩燃火折子,点燃了火绳。

  十名重甲士兵一起调头狂奔,骑兵也纷纷离开城墙,领教了第一次的爆炸,城头上很多士兵都心有余悸,纷纷捂住而耳朵蹲下。

  “轰隆!”

  两百三十斤重的大型铁火雷爆炸了,威力是小型铁火雷的百倍,整个大地在颤抖,太原城内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闻,城墙在剧烈晃动,开始经受不住而坍塌,战马惊恐得稀溜溜乱叫,哒哒后退。

  待硝烟散尽,只见宫门已经彻底不见了,里面的宫阙清晰可见,两边的宫墙也坍塌了数十丈,距离宫门最近的数百名士兵都被活活震死,连主将元晋也被坍塌的宫墙掩埋了。

  郭宋一挥战刀,大喊道:“杀啊!”

  数千骑兵同时怒吼:“杀啊——”

  骑兵发动了,如山洪爆发一般杀进了晋阳宫,宫内士兵一边抵挡一边后撤,最终跑不过河西骑兵的战马,近两千士兵被团团包围,他们皆死战不降,他们的面临的结局也就没有悬念了……

  百余名元氏子弟逃出北庆门,仓惶向东面奔逃,但逃出不到三里,后面马蹄声大作,数千河西骑兵追上来了。

  护卫郎将大喊一声,数百名元氏家兵纷纷迎上去阻拦追击的敌军,掩护元氏子弟逃跑,但他们人数还是太少,瞬间被两千骑兵包围。

  另外一千骑兵继续追赶百余名元氏子弟,骑兵们接到了杀无赦的命令,在奔跑中乱箭齐发,元氏子弟都穿着锦衣华服,没有披挂盔甲,哪里逃得过箭矢射击,纷纷惨叫中箭落马,只片刻,一百多名元氏子弟都被乱箭射杀,无一逃脱。

  郭宋深知斩草须除根的道理,留着他们不杀,迟早会成为祸患。

  晋阳宫紫微殿上,元玄虎头戴冲天冠,身穿皇帝黄袍,高高坐在帝榻之上,这是他第一次黄袍加身,也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郭宋提着宝剑一步步向他走近,元玄虎打量他片刻,平静地问道:“你就是郭宋?”

  “然也!”

  元玄虎点点头,“久闻了!”

  “彼此彼此!”

  元玄虎认出郭宋手中的宝剑竟然就是元氏传家之宝湛卢剑,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自己会死在这柄剑下吗?

  “老夫已七十有二,死不足惜,你能留下元家一个婴儿吗?”

  郭宋冷冷问道:“我妻儿若落在你手中,你会饶他们吗?”

  “不会!他们必然会死的凄惨无比。”

  “我没有你那么狠毒,我不杀元家的女人,包括你的孙女,会给她们留条活路。”

  “多谢了!”

  元玄虎拔开瓶塞,将一瓶鹤顶红一饮而尽……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军心混乱

  中午时分,太原城的内战全部结束了,除了在攻打晋阳宫遭遇到激烈的抵抗外,其余地方基本上没有遭到抵抗,河西军大部分时间都在搜查逃亡的敌军士兵。

  近三万守城士兵只抓到六千余人,其他都丢盔弃甲,丢掉兵器,藏身于民间,很难将他们区分出来。

  但郭宋的处理方式却令降兵们意想不到,继而欢呼起来,郭宋将他们全部改编为三等河西军,又在城内招募了四千士兵,组成一万新军,开始着手训练。

  太原城内依旧实行宵禁,禁止天黑后出门,尽管时间短暂,但河西军处理果断,应对有力,短短一天时间,城内的局势便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郭宋对夺取太原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太原一直是唐朝重要的物资储存地,主要涉及与回纥贸易,晋阳仓库里储存的布帛有上千万匹之多,其次是铜锭和白银,这里是唐朝最大铜锭储存库,储存粗铜五百万斤,另外还有白银两百万两,黄金十万两。

  另外还有粮食五十万石,草料二十万担,还有大量其他物资,只是郭宋希望找到的兵甲却没有,原本太原囤积了二十几万套兵甲,因为藩镇之乱已被李适运回长安用来装备军队了,铜钱也没有,被元家招募军队消耗殆尽。

  不过晋阳宫的元氏仓库内却有难以计数的金银珠宝,这是元氏家族几百年的积蓄,当年北魏王朝堆积了难以计量的财富,留给子孙的虽然只有很少一部分,但又经过隋唐一百余年的积累,元家的财富已经到达一个令帝王也瞠目结舌的地步,就算自诩财富天下第一的独孤家族也比不上。

  但现在随着元家的覆灭,这些财富都归属了郭宋了。

  在郭宋手中还有一份从元楚那里缴获来的财富清册,那是元家储存在天下各地的财富,来不及运回太原,不过大多是庄园土地,以及各种店铺商业之类。

  郭宋正在仓库内查看情况,这时,一名亲兵上前禀报道:“启禀使君,张统领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郭宋立刻意识到,一定是元鲁军队有消息了,他顾不上再查看仓库,立刻返回了军营,刚走到帅堂前,张云单膝跪下行一礼道:“参见使君!”

  “张将军请起,发生了什么情况?”

  “启禀使君,斥候送回消息说,元鲁军队击败了幽州军,朱滔仓惶逃入飞狐陉。”

  郭宋点点头道:“我们去大堂详谈!”

  郭宋走进帅堂坐下,张云又继续道:“斥候是口头汇报,卑职也只能口述,元鲁三万军队在娄烦关以南追上幽州军,双方在旷野里大战,幽州军不敌对方,大败,朱滔率数千败军向飞狐陉逃跑,却被元令象率军从雁门关杀过来,截断退路,朱滔再次大败,只带领千余人逃脱。”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问道:“你比较了解元鲁军队,他觉得他们获胜的原因是什么?”

  张云沉吟一下道:“卑职认为有两点,一是幽州军攻不下太原城,士气受到严重打击,而且三万幽州军也只剩下一万七千人,当然也有点寡不敌众,但最重要是第二个原因,那就是元鲁军队中有两万精锐之军,全部由元家子弟统领,他们训练多年,战斗力很强。”

  “和晋阳宫的三千守军相比呢?”郭宋又问道。

  “当然无法和晋阳宫的守军相比,晋阳宫的守军是家兵,世代为元家效力,从小就培养为元氏尽忠,他们愿为元家拼命,而两万精锐士兵顶多是训练有素,但他们本身还是普通百姓,家中有父母妻儿,不可能为元家效死命。”

  “那还有一万军队呢?”郭宋沉思片刻又问道。

  张云笑了起来,“他们只可与元家共富贵,而决不会和元家共患难,不信的话,使君等着听他们的消息。”

  郭宋呵呵一笑,“我真要拭目以待了。”

  ……

  元鲁军队是在凯旋回归的途中得知太原失陷的消息,而且居然是被河西军攻占了太原,这个消息对他们俨如晴天霹雳,胜利的喜悦被一扫而空,顿时军心大乱。

  元鲁在情急之下,下令将缴获的大量辎重物资丢弃在娄烦关,责令全军轻装南下,赶赴太原。

  就在元鲁军队刚刚离去,一直在远处跟踪敌军的三千河西军随即占领了娄烦关,这三千军队就是在马邑县以北腊河谷全歼回纥骑兵的河西军,由中郎将李铁统率。

  他随即分兵一千人,前去占领雁门关,将这两处关隘占领,也就截断了元鲁军队北撤之路。

  入夜,在一顶行军帐内,元鲁正和十三名元氏子弟商议接下来的行动,众人都惶惶不安,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太原,河西军占领了太原,郭宋会放过元家吗?

  就连主将元鲁也心乱如麻,进退失据,太原被郭宋占领,元家就彻底完蛋了,所有的野心和希望都统统破灭。

  龙武将军元令象是所有元家子弟中唯一比较冷静之人,他见众人都不知所措,便站起身道:“事已至此,慌乱也没有用,既然太原已经失陷,那就不叫救援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先考虑好退路,不能被情绪左右,光想着向太原跑,跑到城下又能如何?”

  “退路?”

  元韧恶狠狠瞪着元令象,极为不满道:“家主被羞辱,妻子被凌辱,儿子被屠杀,我们不赶去拼命?居然想他娘的退路!”

  元令象毫不示弱地瞪着他道:“你这个头脑简单的蠢货,你放幽州军进关,你还有脸在这里鼓噪?”

  “狗杂种,我杀了你!”

  元韧的脸色被羞辱得跟猪肝一样,他拔出剑便狠狠一剑刺向元令象,元令象早有防备,拔剑挡住了他的剑,两剑相交,‘当!’一声刺耳声响。

  “够了!”

  元鲁满腔怒火道:“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你们居然还在内讧!”

  元韧指着元令象道:“是他先辱我!”

  “给我闭嘴,去外面冷静一会儿。”

  元韧恨恨瞪了元令象一眼,转身怒气冲冲离开了大帐。

  元鲁这才安耐住心中的不满,又问元令象,“你刚才说的留下退路是指什么?”

  “退路有二,一是安抚好军心,防止军心生变,其次要控制住娄烦关,如果太原夺不回来,我们还可以退到朔州等地,完全能保住一部分实力,然后向回纥求援,夺回太原城。”

  元鲁有点动心了,就在这时,元韧又冲进来大声道:“二叔,军心哗变了!”

  元鲁大吃一惊,暂时顾不上继续探讨,转身向行军大帐外奔去,元家将领也纷纷跟着出去,元令象暗暗叹息一声,这个时候,应该先派一支军队回娄烦关,二叔还是有点主次不明,轻重不分,但他也没有办法,只希望尽快平定骚乱。

  骚乱发生在第三军,也就是一万名训练水平稍差的士兵,这些士兵每月军俸只有五百文,待遇也差,装备不好,一直以来都只想在军队中混混日子,让他们卖命是不可能的,击败幽州军,也是另外两万人立下的大功,基本上和他们无关。

  正如张云所言,有福同享可以,有难同当却休想,当太原失陷的消息传来后,这一万士兵军心开始浮动,天色一黑,逃亡便大量出现了。

  巡哨士兵听到消息赶来,正好遇到大批士兵逃亡,双方发生了冲突,也导致一万军队全面逃亡。

  元鲁赶来时,只见一路上都是丢弃的盔甲和长兵器,随身的刀却被带走了。

  冲突已经停止,数百名士兵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但第三军却变得稀稀疏疏,最多只剩下一两千人,其余近八千人都不见了,不用说,肯定是全部逃亡了。

  元鲁目瞪口呆,这时,元令象上前道:“二叔,不如先撤回娄烦关,派人去太原打探一下局势再说。”

  元鲁叹口气道:“你率三千人撤去娄烦关吧!我还是先率大军去太原看一看。”

  第六百二十四章 分崩离析

  此时元鲁大军位于忻州秀容县,已经离开娄烦关一百五十里,距离太原城也是一百五十里左右,正好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元鲁心中也有难言之苦,他知道大军杀到太原城也一样无济于事,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城武器,可如果不去,他又无法向手下将士交代,他手下两万精锐,很大一部分人的父母妻儿都在太原城内。

  很多事情明知没有意义,还得去做,原因就在这里。

  不等到天亮,元鲁便集结两万大军,离开秀容县,继续向太原府浩浩荡荡杀去……

  元令象是在两更时分率领本部三千军队北上娄烦关,激起了士兵普遍不满,他们妻儿都在太原城,纷纷叫嚷着要南下,元令象却不为所动,强令军队北上。

  两万元鲁大军归心似箭,一路强行军,又走了一天一夜,到第三天中午,两万大军终于抵达了太原城下。

  元鲁军队倒不缺粮食,他们一连抢了秀容县和阳曲县的官仓和大户人家粮仓,每个士兵手中都有几斗粮食,但让士兵们绝望的是,他们根本就无力攻城,城门关闭,吊桥高挂,高高的城头上站满了河西军士兵。

  元鲁注视着城楼,他发现城楼前面的吊杆上挂着一颗人头,看了半晌,元鲁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仰面落马,亲兵们慌了手脚,急忙将他救醒,元鲁放声痛哭,他已认出吊杆上那个人头就是他父亲元玄虎。

  军队内顿时议论纷纷,很多人都猜到了,那一定是老王爷的人头,搞不好,元家已经被斩尽杀绝了。

  就在这时,城头上‘砰!’一声巨响,一架重型投石机将一个巨大的木壳大球投出,在半空中,木壳球砰地炸开了,数千张传单纷纷扬扬落在军队上空,士兵们争抢传单。

  有识字的士兵大声念道:‘元家已覆灭,尔等家人目前平安无事,只要不替元鲁卖命,弃军逃走,将来返回太原和家人团聚,如果负隅顽抗,要与河西军作战,那家人一概处死。’落款是河西军主帅郭宋。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威胁,如果及时离开元鲁军队,那么家人无恙,全家可以团圆,如果不听劝说,继续顽抗,那自己和全家都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诛心,把士兵们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要想家人不死,只有一个办法,赶紧当逃兵。

  元鲁发现情况不妥,立刻下令收缴传单时,传单基本上都被士兵们私藏起来。

  这两万人并不是元家家兵,只是训练有素的普通士兵而已,当他们失去效忠对象,且家人遭遇生命威胁时,军心开始不稳,士气迅速变得低迷。

  万般无奈,元鲁只得率领军队北撤阳曲县,另外再想办法。

  当就在当天晚上,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终于出现了士兵逃亡,一个营一个营的士兵逃走,连同巡哨也跟着逃跑。

  元鲁着实无奈,只得召集所有的将领议事,他对众人道:“如果实在想走,我也不阻拦了,但条件今晚必须走,明天不准再有逃亡事件,否则一律以逃兵处斩!”

  元鲁认为,家在太原城内士兵,肯定已经无心跟随自己了,要走就走,但家在太原城以外的士兵必须留下来,他估计一下,大概还有八千人左右,足以让他统治代州和朔州等地。

  但元鲁还是低估了元玄虎被杀的影响,元玄虎既死,那么元氏政权也就完了,元家的财富统统被河西军抢走,军队连帐篷都没有,军俸更是无从谈起,元鲁拿什么支撑下去?谁还愿意为元家卖命?

  加上元鲁的个人魅力比较低,凝聚力不强,除了元家子弟外,其余将领都纷纷收拾东西离去,家在太原的士兵不愿卖命,家在太原以外的士兵也同样不愿卖命,天亮时,旷野里一片狼藉,到处是丢弃的盔甲和长矛,人踪皆无。

  除了十几名元氏子弟,只剩下三千元氏家兵没有逃亡,这个结果令元鲁仓惶不已,只得率军北逃。

  ……

  郭宋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斥候的禀报,同时也得到了娄烦关守将李铁的消息,一支三千人的军队企图夺回娄烦关,被守军击退。

  郭宋迅速做出判断,元鲁能作战的军队最多只剩下五千人,全歼敌军的时机成熟了,他当即率领一万两千骑兵和两千重甲步兵北上追击元鲁军队。

  代州雁门县,元令象率领两千四百名士兵从雁门关败退下来,攻打娄烦关和雁门关使他损失了六百人,更重要是,雁门关也有河西军把守,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辎重全无,已经无法再北上了。

  军队退到雁门县城,为了躲避战乱,县城内已是一座空城,军队占了几百间民房,又找到一些粮米做饭充饥。

  元令象心中着实焦虑万分,他考虑了很久,便派人把副将裴洪找来,裴洪出身蒲州裴氏,是老相国裴遵庆的重孙,年约三十岁,原是神策军郎将,去年升为中郎将。

  “将军找我?”裴洪走上前问道。

  “弟兄们怎么办?”

  裴洪摇摇头,“情绪低落,都希望能早回太原。”

  元令象冷笑一声道:“去太原只是白白送死,我估计二叔的军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不能回太原。”

  “那将军打算下一步怎么走?”

  元令象沉吟一下道:“我打算走飞狐道去河北,投奔王武俊,我和他有旧交,应该能得到重用。”

  裴洪一惊,“那兄弟怎么办?他们家人都在太原。”

  “要想做大事,就得果断,瞻前顾后,还要考虑士兵的感受,什么事都做不成。”

  “可是……”

  元令象摆手止住他,“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一早五更时分出发,谁敢不从,立斩无赦!”

  裴洪无奈,只得点点头退下了。

  他回到自己房内,立刻派人去把几名校尉找来商议,几名校尉都是河东人,听说要去河北,他们皆大惊失色。

  “将军,他去求富贵,我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我们不去河北!”

  裴洪点点头道:“我考虑了很久,实际上元家已经灭亡,河西军郭宋是个人物,能成就一番大业,鸟择良木而栖,我们应该去投奔他,将来才有前途,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赞成,“将军说得对,我们早有此意!”

  裴洪心一横道:“我听说郭宋和元家有仇,元令象是个厉害角色,若被他逃去河北,将后患无穷,不如我们替郭宋铲除这个后患,大家觉得如何?”

  四名校尉都大营了,众人商议一下细节,这才各自离去。

  一更时分,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找到了元令象,急声禀报道:“有士兵要逃亡,裴将军镇压不住,请将军立刻前去!”

  元令象吃了一惊,连忙带着十几名士兵向南面士兵住处奔去,刚到士兵宿营处,街道两边忽然杀出无数黑影,密集的长矛向元令象和他手下刺去。

  十几名亲兵被刺死,元令象顿时明白了,大喊道:“裴洪,我待你不薄,为何要造反?”

  黑暗中传来裴洪的声音,“你一意孤行,不管别人死活,怎么能不造反?”

  元令象张弓搭箭,一边应付道:“你走就是了,我不拦你!”

  裴洪冷冷道:“你休想骗我出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动手!”

  数十根长矛从前后左右向元令象刺去,元令象只得扔掉弓箭,拔出剑左劈右砍,企图突围,这时,一支箭从黑暗中射来,正中元令象咽喉,他手一顿,数十根长矛同时刺进了他的身体,元令象大叫一声,顿时气绝身亡。

  ……

  两天后,郭宋骑兵追到了忻州,这天下午,一名斥候前来汇报,元鲁的军队就在前方三十里外的秀容县内。

  郭宋沉思片刻,当即立断道:“绕过秀容县,在前方设伏!”

  一万四千军队离开官道,从东面绕过了秀容县,在秀容县以北约二十里处设下埋伏。

  这时,代州的斥候传来消息,元令象率领的三千士兵在攻打娄烦关未果后,又转道雁门关,在雁门关依旧没有过关成功,两千三百余士兵在雁门县发生哗变,副将裴洪带领部众杀死了元令象和他们的一百名亲兵,率军前来投降。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太原王氏

  次日天刚亮,元鲁率领三千元氏家兵冲出秀容县,沿着官道向北奔去,三千人都是骑兵,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

  元鲁的当务之急是要和元令象汇合,虽然两人加起来只有六千军队,可如果再招募四千军队,兵力就能到一万人,加上回纥人的支持,他们还能成为并州北部之王,当年刘武周不就是在并州北部称帝吗?

  军队一路北上,这时,经过一大片树林,元鲁的战马忽然仰头一声暴叫,‘稀溜溜——’

  元鲁一怔,他的战马一般只有在战场上才会这样嘶鸣,难道……

  他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向两边树林望去,只见百步外的树林内杀气弥漫,他隐隐看见树林中有人影晃动。

  “不好!”

  元鲁大喊一声,“有埋伏!”

  他的警示还是晚了一步,就是他叫喊的同时,树林内传来一阵梆子声响,紧接着万箭齐发,一万两千支箭从左右两边射向元氏家兵。

  箭矢如暴风骤雨,元氏家兵措手不及,纷纷中箭落马,惨叫声此起彼伏,不仅是骑兵,战马也中箭不少,紧紧一轮箭,就使元氏家兵损失一半,元氏十二名子弟,也中箭倒下五人。

  这时,树林树林鼓声大作,两边树林各杀出六千骑兵,将元氏家兵的退路切断,并将他们包围起来。

  但真正对元氏家兵下手的,还是两千重甲步兵,他们从南北两头列队小跑,迅速集结,挥舞长长的陌刀,向元氏家兵劈砍而去。

  “突围!突围!”

  元鲁高声大喊,士兵们也奋力突围,但北面的一千陌刀士兵如一座大山,让他们难以逾越。

  两边形成包围圈的河西军骑兵也并没有闲着,他们不断地张弓放箭,箭矢更加凌厉精准,令元氏防不胜防,稍不留神便被一箭射倒落马。

  这时,郭宋有些不耐烦了,喝令道:“骑兵押上击杀!”

  一名号角手立刻吹响了鹿角号,‘呜——’

  “杀啊——”

  一万骑兵高声呐喊,挥舞长矛杀了上去,前后是陌刀手拦截,两边是骑兵夹击,一千五百名元氏家兵遭遇到灭顶之灾。

  这时,郭宋看见了元鲁,距离自己约一百五十步,他摘下骑弓,从身后箭壶内抽出一支箭,张弓拉弦,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矢如闪电般射向元鲁。

  元鲁正急切地指挥士兵突围,他的身后由亲兵保护,两名亲兵忽然一支箭射来,他们连忙举盾相迎,没想到箭的速度快得无以伦比,从两面盾牌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两名亲兵大惊失色,一回头,只见一支箭射穿了主帅的脖子,箭从后颈射入,箭尖从脖子透出。

  元鲁的身体晃了晃,‘扑通!’翻身落马……

  贞元二年夏天,河西军偷袭得手,占领太原城,并迅速瓦解了元氏军队的军心,最终在忻州全歼最后三千军队,元家军和元氏子弟全军覆灭,至此,元氏家族终于消亡在历史长河之中。

  ……

  太原府和陇右、朔方都不一样,陇右和朔方毕竟属于边境,而太原则属于唐朝的核心地带了,人口众多,经济发达,这里世家众多,文化底蕴深厚,对大唐影响很大,郭宋不得不亲自出马,谨慎对待,不像在朔方,把朔方直接丢给梁武,他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太原几大久负盛名的家族,充当其冲是太原王氏,太原王氏家族人才辈出,很多还是皇亲国戚,像王维、王缙兄弟,相国王玙,还有众多地方刺史,正是因为世代人才辈出,使王氏家族成为天下七望之一。

  除了王氏外,还有武氏、温氏、薛氏几大家族。

  郭宋重点考虑的两大家族,一个是王氏家族,另一个便是薛氏家族,毕竟他妻子就是出身薛氏家族。

  这天上午,郭宋来到位于城东的王氏家族大宅,王氏家族的祖宅位于太原府祁县,在太原城内也有一座家族大宅,占地近百亩,另外王氏族学也在太原,培养了大量人才。

  王氏家族的家主叫做王纮,是王维的四弟,年约六十七八岁,他这些日子正好就在太原城内。

  听说郭宋来访,王纮连忙下令开启正门,他亲自迎了出来,王纮心中还是有点忐忑不安的,在之前的北唐政权中,他可是出任左相,元晋是右相,李诵废帝后,他也辞职回家,但元家一直对他很优待,他很担心郭宋会算清他之前的罪行。

  郭宋抱拳笑道:“早就想来拜访老家主了,今天才有时间过来,失礼了!”

  “哪里!哪里!应该是老朽去拜访郭使君,郭宋使君到来,令鄙府蓬荜生辉,荣耀之极。”

  “王家主太客气了,郭宋担当不起!”

  “郭使君请进!”

  王府正门吱吱嘎嘎开启,王纮将郭宋请进了王府,两人来到中庭贵客堂就坐,王纮又令侍女上茶。

  其实郭宋和王家是有点过节的,主要是因为王缙倒台,不过过节是否还存在,还得看自身的实力,现在不是郭宋担心过节,而是王家担心过节。

  王纮叹了口气道:“元家原本是开国功臣,却被一念之私背叛朝廷,以至于成为千古罪人,可恨!可叹!”

  郭宋谈谈一笑,“元家如何评判,其实与我无关,那应该是朝廷关心的事情,我灭元家,仅仅只是私人恩怨,不是元家杀了我,就是我杀了元家,仅此而已。”

  王纮愣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成为北唐伪相之事,郭宋根本就不关心,元家建立朝廷,在郭宋看来也和他无关,那是朝廷的事情。

  王纮顿时一颗心落下了,他不由暗暗骂自己愚蠢,元家拥兵自立,建立朝廷,郭宋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只是元家在明处,郭宋在暗处罢了,他怎么可能关注自己有没有背叛朝廷?

  想通这一点,王纮心情大好,立刻恢复了老家主精明睿智,他笑眯眯道:“郭使君来拜访老夫,是在考虑如何稳定河东吧!”

  “正是如此!”

  王纮点点头,坦率地说道:“其实几年前,元玄虎也是用此事来询问过我,我当时告诉它,大争之世,要想稳定长久,还是要用晋人治晋,对于晋人,无论是世家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的需求都是一样,渴望政局平稳,不再有战争。

  当时我告诉元玄虎,应该是晋人治政,元氏镇武,但元玄虎并没有接受我的方案,在北唐废朝后,所有军政要职都是由元氏子弟担任,晋人完全被排斥出去,以至于元氏覆灭,没有任何人肯帮助他们、同情他们,我希望使君不要在这个问题犯同样的错误。”

  郭宋完全接受王纮的建议,‘大争之世,要想稳定长久,还是要用晋人治晋’,这句话说到他心坎上,他今天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郭宋沉吟一下道:“这也是我今天来拜访家主的主要原因,目前太原知府一职暂时空缺,我希望由王家来出任这个职务,家主肯出山当然最好,如果家主没有时间和精力,也希望家主推荐一位精明能干的王氏贤能。”

  王纮大喜,没想到郭宋会这么心胸宽广,竟然主动和王氏建立信任,不过王纮本人不想再出仕了,以免再被朝廷抓住把柄,他可以在背后出谋划策。

  想到这,他微微笑道:“老夫推荐四弟王紞,泾源兵变前,他担任太常少卿,朝廷南迁后,他憎恨卢杞当权,便没有跟随去成都,而是回乡办学,由他来出任太原知府,我觉得是最适合不过。”

  第六百二十六章 争取世家

  郭宋返回了大营,他们大营位于城东北,占地五百亩,和仓城紧靠一起,最多能容纳五万将士,晋阳宫被封闭后,郭宋的军衙便直接放在军营内。

  他刚到帅帐,一名亲兵迎上来道:“薛氏家主求见使君,已经在偏帐等候多时了。”

  郭宋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原本打算明天去薛府看看,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急。

  郭宋转身来到了偏帐,一名身材高胖的中年男子连忙站起身,抱拳道:“在下薛凡,参见郭使君!”

  郭宋知道这个薛凡,他听妻子说过,这个薛凡的父亲和妻子的祖父是同父异母兄弟,出任华州刺史,目前也是薛氏家主。

  郭宋请他坐下,笑问道:“我还以为薛刺史在华州?”

  薛凡苦笑着摇摇头道:“替朱泚效力,只会让祖上蒙羞,泾源兵变后,我就弃官不做了,后来去了成都,出任梓州长史,但因为被卢杞打压,我便辞官回乡了。”

  这时,亲兵进来上了茶,郭宋喝了口茶道:“好像卢杞特别针对河东世家?”

  “世家之间的恩怨,本来就是那么回事,说起来不值一提,但卢杞此人心胸极其狭窄,不仅打压河东世家,关中世家也同样下狠手,他当宰相时,关中的杨家、杜家、韦家无一人提拔。”

  郭宋笑了笑道:“今天上午,我特地去拜访了王氏家主,和他聊了聊太原府的后续治理,他向我提出了晋人治晋的建议,这个建议当然有前提,那就是在战乱之时,薛刺史怎么看?”

  薛凡听说郭宋去拜访了王纮,他心中顿时有点失落,原来在郭宋心中,王家才是第一位的,不过一转念,他心中又释然,毕竟太原王氏是天下七望之一,薛氏只是河东世家而已,确实不能比。

  “王家主不愧是睿智长者,难怪元玄虎那么看重他,还任命他为左相,见解深刻,我完全赞同。”

  薛凡轻描淡写便给王纮后背捅了一刀,郭宋神情如常,心中却暗暗鄙夷,难怪妻子提到这个薛凡,语气都带着不屑,不过这恰恰是郭宋所需要的,他需要一个互相暗算,互相捅刀的河东世家,如果河东世家都是铁板一块,那才让人头疼。

  “现在薛家主族务繁忙吗?”

  薛凡听到一线希望,连忙道:“说起来惭愧,虽然我是家主,但一直在外为官,族务都是由我兄弟打理,我基本上不怎么过问。”

  “既然如此,就烦请薛家主出山,担任太原府长史,发挥薛家主主管政务所长。”

  薛凡连忙起身,躬身道:“愿为使君效力!”

  ……

  薛凡告辞走了,郭宋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不管是王家一口答应为自己效力,还是薛家主动上门,都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很了解这些世家,理智、清高、审时度势,注重名声,他们绝不会效力朱泚,王纮出任北唐左相也是因为太子李诵的缘故,当真相浮现,王纮也把这次出仕视为耻辱,但他们却争相愿意为自己效力。

  如果真是朱滔夺取了太原府,相信这些世家就会远远躲开了。

  这里面一个最重要原因,是自己名义上依旧效忠大唐,就像王纮对河西军攻占太原府,用的是‘光复太原’这个词,自己在政治上的正确站位,对于争取世家对自己的支持极为重要。

  可以说,正是有这些河东世家的支持,自己在河东基本上稳定下来。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阵喊杀声,这是演武场上开始训练了。

  郭宋走出大帐来到演武场边上,演武场很小,只能容得下四五千人训练,骑马训练更是无从谈起,明后天,河西军就会迁移到城外大军营,那里才适合军队长驻。演武场上有五千新兵正在训练,这些士兵其实并不是新兵,都是之前河东军的精锐,他们逃回太原城,被郭宋重新收编,组建新太原军。

  他们的训练并非是作战技能的训练,更多是一种服从和军纪的训练,这是将河东军转变为河西军关键,所有旅帅以上将领都由河西军军士出任,他们需要建立起一种信任和威望。

  所以最好的训练方法就是竞赛,以营为单位,营与营之间进行比赛,体能比赛、拔河比赛、模拟实战较量等等,这就能激发士兵的团体意识,使他们有归属感,不管强化这种团体意识,他们就会慢慢认同自己是河西军的一员。

  这是河西军多年的训练中慢慢摸索出来的有效办法,基本上两三个月就能使他们脱胎换骨,正式成为河西军一员。

  这时,随军文官孟建春上前行礼道:“使君找卑职?”

  孟建春是沙州人,三十余岁,沙州兵马使姚锦推荐给郭宋,目前出任法曹判官,负责审核各种军纪处置案子,郭宋十分欣赏他的刚直和一丝不苟的作风。

  郭宋点点头道:“我们去大帐说话!”

  郭宋回到中军大帐,问道:“白玉楼的事件查清楚了吗?”

  前天晚上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案,有人闯入南市珠宝铺白玉楼,杀死三个伙计,掠走大量白玉珠宝,白玉楼的掌柜告状是五名士兵所为,郭宋高度关注这件事,他遂令孟建春严查此事。

  孟建春欠身道:“已经有眉目了,如果真是河西军士兵所为,卑职相信他们不会穿军服去犯事,这叫欲盖弥彰,而且从伙计的验尸伤口来看,他们都是被剑刺死的,用剑非常熟练,而河西军士兵从不训练剑术,都是用横刀,这就证明有人假扮河西军去作案。”

  郭宋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凶手有眉目了吗?”

  孟建春点点头,“黑市上已经出现了蟠龙玉瓶,这是赃物中最值钱的东西,卑职追查这个线索,发现卖玉瓶者和一家名叫振威堂的武馆有关,武馆的教头和弟子名单卑职都已经掌握,馆主也找到了,据馆主交代,目前他们在太原城有十三人,卑职正在一一核实他们住处,一旦找到,将同时动手抓捕。”

  郭宋欣然笑道:“案子要继续查下去,但我今天找你来,并非是问案子之事。”

  孟建春肃然听令,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今天我已经任命太原王氏和太原薛氏分别出任太原府刺史和长史之职,按理,太原府主政是府尹,而不是刺史,但我和朝廷有默契,我不任命从三品以上的高官,所以考虑再三还是低调点好,以免引发朝廷那边掀然大波。”

  孟建春默然无语,这种事不是他的职权所能达到的高度,他只能聆听,而不能多嘴询问。

  郭宋又继续道:“任命世家主政,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得到河东中上层的普遍支持,有利于我们在河东站稳脚跟,但也不利的一面,会使这些世家在河东官场抱团,形成一个利益团体,当官府利益和世家利益发生矛盾,就不好处理,所以这种任命只适合于战乱之时,一旦天下稳定,就要打破这种藩篱。”

  说到这,郭宋歉然笑道:“有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们回到话题,我打算让你出任太原府司马,兼任肃政台河东巡查使,司马主管刑律,这是你擅长的,也将是你的主职,但它的重要性却比不上肃政台河东观察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肃政台就是郭宋设立的监察机构,主衙在张掖,曹万年出任肃政台令,然后每攻占一处,就会设立分支机构,称为巡查署,现在有安西巡查署、北庭巡查署、陇右巡查署、朔方巡查署,现在又要组建河东巡查署。

  肃政台并不完全是御史台那么职能单一,它其实是吏部监察署、兵部监察署和刑部监察署三者合一。

  它的主要职责是监查官员、军队监军和刑律要案复议,军政民兼管,权力很大。

  但巡查使对涉及县令以上官员、校尉以上将领以及重大案件没有处置权,只能向肃政台主衙报告,然后肃政台主衙派人前来调查核实,最后处罚由郭宋决定,制度十分严密。

  孟建春点点头,“卑职明白,既要利用世家,但又要给世家定下规矩,这就是卑职的主要职责之一。”

  郭宋见他领悟力很强,十分欣慰,又道:“我给你三百士兵,方便你执行职权,再过几天,太原府要重建府衙,你今天就开始着手组建肃政台河东署,看看还需要什么,写一份报告给我。”

  “卑职明白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皇权暗斗

  河西军攻占当然不止太原府一地,包括太原府、石州、汾州、岚州、忻州、代州、朔州、云州、蔚州等等一府八州,这是元氏家族占领的地盘,除了云州刺史因为投靠回纥人而被郭宋撤换,其他刺史只有没有太大的民愤,郭宋基本上都让他们继续留任。

  和任用世家的原因一样,河东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民心稳定,经济稳定,局势稳定,这才能为他下一步的行动创造条件。

  这两天,各州刺史纷纷抵达太原,他们是来参加太原新府的开府仪式,但这只是一个理由,真正原因还是来拜见新的河东北部之主。

  晋阳宫前半部分的官衙已经重新开启,河东节度使的牌子也正式挂上,郭宋再次出任河东节度使同时兼任河东道观察使,统领军政大权,不过他这个河东节度使和河东观察使下面只设了一个肃政台巡查署,负责对河东政务、军事和刑律进行监管。

  各州还是直接向河西节度府汇报,其实这里面还是有点不太合理,河西节度府应该只管河西,而不能兼管安西、北庭、陇右、朔方、河东等地,应该设立一个王府,就像曹操的魏王府、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府,自成一套属官体系。

  各个藩镇之前建立了藩署,就是各自开府置官,现在大家都被封为诸侯王,当然直接在王府下建小朝廷了。

  郭宋现在只是郡王,还没有得到开府置官的权力,他只是用了一个变通的办法,用河西节度府来作为他的最高权力机构。

  看似有点像欺负老实人,造反的藩镇都封了诸侯王,而拥戴朝廷的节度使却仅仅是一个郡王,可这却是郭宋在政治上的高明之处,用低调来换取名望,拥护正统,赢得天下世家的支持,但实际利益却一点也不少。

  在河东节度府内堂,郭宋接见了第一个前来拜访他的刺史,云州刺史李甸,李甸原是朔州司马,他几年前组织民团抵御小股回纥士兵南下骚扰,在百姓中声誉很高,郭宋下令处死投靠回纥人的云州刺史后,便任命李甸为云州刺史,同时兼任云中县令。

  云州只有云中一个县,人口不足万人,但治陶业比较发达,家家户户都做陶瓷,销往回纥和思结,除了云州县外,其他各地还有一些零星的汉人小镇,还有不少牧民,总人口只有一万户人家。

  云州虽然人口稀少,但它的战略地位却十分重要,它是突厥或者回纥南侵的桥头堡,这次河西军杀了驻扎在云州的三千回纥军队,相信回纥咽不下这口恶气,一定还会再次入侵。

  所以郭宋对李甸和云州都十分重视,第一个接见李甸。

  “云州现在民情如何?”郭宋问道。

  “启禀使君,我们收复云州后,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截断了云州百姓的收入来源。”

  “这是为何?”郭宋不解地问道。

  “回纥占领云州后,为了长期控制,便用笼络的手段,大量收购云州百姓烧制的陶瓷,我们占领云州,实际上就截断了云州百姓财路。”

  “他们烧制的陶器完全可以卖到太原来,不也一样?”

  李甸苦笑一声道:“使君有所不知,或许是回纥人对品质要求不高,只要求体大和实用,所以云州陶器普遍个头大、造型粗笨,那种粗笨陶器运到太原来,是不会有人要的。”

  “那就官府收购,然后卖给思结人,或者运到河西去,卖给羌人、吐蕃人,他们应该能接受。”

  “卑职也是这样考虑的,先官府收购,然后让他们慢慢转为种田,用三年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云中城防的情况呢?”郭宋又问道。

  “启禀使君,云中城的城防情况还不错,它毕竟曾是北魏都城,基础很好,城墙是用武周山的大青石修建,坚固结实,高达三丈,城头宽阔,周长达四十里,在城内就可以种粮种菜,如果有一万军队守云州县,回纥人攻不进来。”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和游牧民族交战无数,深知他们的进攻策略,云中城并不是回纥人要攻打的目标,他们一般不会攻城,而是直接绕过城池南下,当然,如果回纥仅仅只是想恢复对云州的统治,那他们一定会攻打云中城,而且这种可能性极大。

  想到这,郭宋对李甸道:“等忙完这段时间后,我会从云州返回河西,再实地看一看云中的城防情况。”

  ……

  河东太原之战最终震惊天下,朱滔被重挫,河西军却灭了元氏,占领河东道北部的一府八州,令各藩镇侧目,也让朱泚震惊不已,但影响最大的却是南唐朝野。

  一连几天,成都的街头巷尾和朝廷百官都在议论太原之战,如果说河西军占领朔方使郭宋成为名副其实的西部之王,那么河西军攻占太原,剿灭元氏,就像一柄利剑直插中原,就像一只遨游于九天之下的大鹏,向天下发出了高亢的鸣叫,郭宋最终一步步成长起来,成为一座让百官和世人仰望的大山。

  不过,此时的成都朝廷却若隐若现地浮动着另一种令人不安的阴霾,太上皇依旧控制着军权,他利用宦官为监军,控制着两浙、江南西道以及岭南道的军队,同时利用军队为抓手,控制着巴蜀以外的地方官任免以及财税转运,没有太上皇的同意,哪怕一文钱也休想运进巴蜀。

  而天子李谊只掌控着成都和巴蜀两道,南唐实际上形成了两个权力中心,百官们这才明白,天子李适的退位,实际上是以退为进,并非真的愿意放弃权力。

  为了获得江淮的盐税和两浙的钱粮,天下李谊不得不向父皇妥协,让出了相国的任命权。

  御花园内,李适拄杖缓缓而行,旁边跟随着他的心腹宦官霍仙鸣,李适擅弄权术,他不仅控制了军权和相权,同时又在宫中设置了军务参赞这个职位,协同参与天下军事。

  他让霍仙鸣出任这个职务,无形中就让霍仙鸣和宋朝凤形成了竞争之势,使宫中宦官分裂成宋党和霍党两个阵营,平时争权夺利,同时又能在他的协调下共同对付朝廷百官。

  “陛下,独孤立秋今天上午建议封郭宋为晋王,准许其开府置官,天子有点犹豫,但右相韩滉和左相张延赏都一致反对。”

  李适有些不解道:“真是奇怪了,郭宋不是韩滉一手提拔起来的吗?怎么韩滉也反对此事?”

  “韩滉自己说,他从来对事不对人,他以前支持郭宋镇守边疆,而现在郭宋势力太大,有失控之危,这个时候只能收缩其野心,而不能放纵。”

  “收缩其野心?”

  李适冷笑一声,“郭宋已经坐大,怎么收缩?亏他还是右相,难道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只疏而不能堵吗?”

  “太皇高见!”

  霍仙鸣连忙拍马屁道:“其实老奴也觉得韩滉这个时候抨击郭宋,实际上是在推卸他当初推荐郭宋之责,天子太年轻了一点,看不透这一点,还是太皇目光如炬。”

  李适走了两步又道:“那些河北藩镇哪个不是朝廷封的亲王,封郭宋为晋王又有何不妥?不仅要封王,还要准许其开府置官,承认事实,做个顺水人情,也算是笼络他了。”

  “老奴完全赞同太皇之见,与其让朱泚封他为王,还比如陛下御口亲封,况且郭宋是外官,自然应该由太皇来任命,老奴建议抢在天子之前下旨。”

  李适缓缓点头,霍仙鸣还是很了解自己,把郭宋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将来自己重登皇位,还需要得到他的大力支持,李谊没有意识到郭宋号召力的重要性,还是嫩了一点。

  沉思片刻,李适道:“朕听说他建了天策楼,那朕就加封他为天策上将,准许其开府置官,如何?”

  “太皇,好像伪朝张光晟也是天策上将。”

  李适冷笑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称天策上将,只要郭宋封为天策上将,他就得改官换职。”

  “太皇洞察世情,非常人能及也!”

  当天下午,李适在内宫颁布太上皇旨意,表彰郭宋收复北都太原,剿灭叛臣元氏,特赐爵为晋王,加封天策上将,鼓励其早日剿灭伪朝,光复大唐基业。

  第六百二十八章 翁凭婿贵

  薛勋心情忐忑地来到永安宫紫薇殿御书房,他不知道天子为什么会突然召见自己,这两年他一直生活在女婿的阴影之下,女婿事实上已经成为藩镇,之前还有一点争议,但现在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走在朝堂中,走在大街上,就常常听见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就是郭宋的岳父’,这里面有羡慕,但也有不满,给薛勋带来很大的压力。

  今天天子召见自己,会不会也和女婿有关呢?直觉告诉他,十之八九有关系。

  薛勋来到御书房,在门口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笑眯眯道:“薛尚书请吧!”

  薛勋见宦官笑容可掬,心中稍定,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天子李谊正负手站在窗前,凝视着远处的天空,看得出他心情很复杂。

  就在一个时辰前,父皇抢先下了太上皇旨意,封郭宋为晋王,加天策上将,准许其开府置官。

  着实让李谊措手不及,他当然明白父皇的用意,这是在笼络郭宋,让郭宋支持太上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谊便发现父皇和他形成了皇权争夺之势,而且父皇愈加强势,令他不得不一退再退,今天父皇下旨册封郭宋就是个典型例子,大臣都反对册封郭宋亲王,反对开府置官,这将使郭宋的拥兵自立变得合法化,后果很严重。

  但父皇却一意孤行,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李谊相信父皇很清楚,但为了讨好郭宋,为了获得他的支持,父皇竟将底线置之脑后。

  李谊叹了口气,他也不得不承认,郭宋的支持影响很大,确实很重要,这件事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陛下,薛尚书来了。”一名宦官小声地提醒。

  李谊回头,却见薛勋就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

  李谊歉然道:“朕走神了,让薛尚书久等,很抱歉!”

  “微臣不敢!”

  李谊坐回龙榻,他翻了翻桌上一份薛勋的履历,笑道:“薛爱卿是老礼部了。”

  “微臣入仕二十四年,有十八年是在礼部中任职。”

  “有没有想过换一换职务?”

  薛勋心中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惶惶不安,连忙道:“微臣服从君令,陛下有安排,微臣必须遵照执行。”

  “如果朕让你衣锦还乡,封你为太原府尹呢?”李谊又淡淡问道。

  这就是薛勋最害怕之事,让他夹在女婿和朝廷之间,他日子就很难过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道:“陛下若任命,微臣自当遵从!”

  让薛勋出任太原府尹是张延赏的提议,但韩滉反对,他认为这样做不道德,反而使郭宋对朝廷更加离心。

  李谊笑了笑道:“这只是大臣们的一种提议,朕并没有接受,不过朕希望薛尚书能够时时提醒郭使君,应该忠君爱国,做千古流芳的名臣。”

  “微臣一定会写信提醒他。”

  李谊点点头,“朕打算让你主管吏部,同时参与军机议事,希望薛尚书能够勤奋自律,不要让朕失望。”

  ……

  薛勋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皇宫,他脑海一片空白,不知今天的结果究竟是喜还是忧。

  薛勋回到府宅,妻子韩氏抱住儿子薛清过来,儿子薛清已经快六岁了,见爹爹回来,他扑进爹爹怀中撒娇,“爹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清儿脖子都望酸了。”

  薛勋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笑道:“去写字吧!等会儿爹爹来看你。”

  “好!清儿去写字了。”薛清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时,妻子韩氏端一盏茶进来,见他有些魂不守舍,不由奇怪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薛勋叹口气道:“刚才天子召见了我。”

  “召见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要让我挪挪窝吧!”

  薛勋有些心烦意乱道:“女婿拿下河东太原,整个朝廷都乱了,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你就说说呀!到底是升官,还是贬官?”韩氏有些急道。

  薛勋半晌道:“应该是升官吧!让我出任吏部尚书兼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韩氏顿时又惊又喜,一拍巴掌,“我的老爷,你要当相国了。”

  “我就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这怎么是坏事呢?好得不能再好了,掌管吏部啊!你想想,多少人要求你办事,我们家门槛该换了。”

  韩氏高兴得又蹦又跳,她终于扬眉吐气了,现在谁还敢看不起她?

  “老爷,我们应该摆酒席,请客吃饭!”韩氏兴奋道。

  “这个……应该低调才对吧!”

  “还低调什么,你都低调一辈子了,高调一次不行吗?”

  “这是天子看在女婿的面上,我何德何能当宰相,我太高调,会被人非议的。”

  韩氏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老爷,我听人说,女婿也成为藩镇了?”

  “差不多吧!”

  韩氏有点担心起来,“那是不是和河北那些藩镇一样,要造反?”

  薛勋摇摇头,“藩镇也有区别的,河北藩镇和淄青藩镇,以及李希烈等等,他们是效忠长安伪朝,而咱们女婿的河西藩镇,还有淮南藩镇陈少游、岭南藩镇张伯仪等等,他们是效忠本朝,朝廷对他们很看重。”

  “这样就好,我还以为女婿要造反呢!”

  这时,管家在门外道:“启禀老爷,独孤家主来了!”

  “快快请进!”

  薛勋还正想去找独孤立秋,没想到他倒自己上门了。

  不多时,独孤立秋快步走了进来,一进大堂便笑眯眯道:“恭喜贤弟高升了!”

  薛勋连忙迎上前埋怨道:“兄长别再取消我了,我这哪里是高升,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独孤立秋见韩氏也在,便笑问道:“弟妹觉得是高升吗?”

  “我觉得是!”

  韩氏恨恨瞪了一眼丈夫道:“可他却像被罢官免职一样,愁得让人恼火。”

  独孤立秋哈哈大笑,“弟妹说得一点没错,是高升,他自己想得太多,好事上门却看不明白。”

  韩氏大喜,“我去给你们煎茶,亲家快请坐!”

  韩氏欢天喜地出去了,薛勋请他坐下,心中焦虑道:“我这个相国完全要看女婿的表现过日子,他收敛一点,我的日子好过,他放纵一点,我的日子就难熬了。”

  独孤立秋淡淡笑道:“说明贤弟还没有把局面看透,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升官。”

  薛勋一怔,“兄长能否明示?”

  “贤弟知道封郭宋为晋王,加封天策上将,准许开府置官,这意味着什么吗?”

  薛勋沉吟一点,“这好像是太宗皇帝的待遇。”

  “一点没错,当年太宗赐秦王、封天策上将,准许开府置官,太宗皇帝从此便开文学馆,招贤纳士,建立自己的班底,和朝廷分庭抗礼。

  郭宋现在所作所为虽然已经是开府置官,但朝廷不承认,他所有的文官武将只能是幕僚家将,随时可能被取消,现在朝廷承认了,那就可以合法任命了,一定会有更多的贤才猛将投奔他,这才算是羽翼已成。”

  薛勋点点头,“我知道,朝廷反对得很激烈。”

  “这个方案是我提出的,但所有三品以上官员都反对,因为后果太严重,这就是割据朝廷,距离自立为帝只差一步。”

  “可是……为什么……”

  “可是太上皇为什么还是准许了?”

  独孤立秋冷笑一声道:“原因很简单,太上皇为了复辟登基,为了得到郭宋的支持,他把朝廷的利益出卖了。”

  薛勋长长叹了口气,太上皇和天子争位已经公开化了,他又岂能不知。

  “那和我的关系在哪里?”

  “因为太上皇已经抢占了先帝,天子十分被动,为了释放对郭宋的善意,他不可能再拾太上皇牙慧,便提拔了贤弟,委婉向郭宋示好,他也希望得到郭宋的支持。”

  薛勋终于明白了,这还真是好事。

  他苦笑一声道:“其实我还是要看郭宋的脸色,我希望他能支持天子。”

  “他谁都不会支持,从郭宋重要河东王氏和薛氏,便可看出他的成熟,他一定会在态度含糊之间捞取最大的利益,贤弟一点都不用担心!”

  第六百二十九章 淮西来客

  七月的天气格外炎热,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人们挥汗如雨,但为了生计,又不得不出门奔波劳碌,挣一点小钱养家糊口。

  这天上午,从春明门外走进来三人,一个仆人牵马,一个仆人挑担,担子里是书箱,马上坐着一个年轻公子,最多二十岁出头,身穿锦袍,体格魁梧,他叫吴金麟,学文练武,行侠仗义,在淮西颇有名气,他父亲吴少诚,是李希烈的心腹大将。

  春明门进来,北面便是兴庆宫,现在改为太尉府,宫墙高大,里面建筑气势恢宏,吴金麟不断打量兴庆宫,啧啧称赞,用马鞭一指道“这才是大丈夫该住的地方,他日我若得势,必把这里改成我的行宫!”

  两边路人听他口出狂言,无不掩口而笑,仆人苦笑一声道:“公子,我们还是去平康坊吧!那边客栈多,距离这里也近。”

  吴金麟见两边路人嘲笑自己,他也不生气,纵声笑道:“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你们知道说的是谁吗?说得就是本大爷,吴金麟!”

  吴金麟在一家客栈内住下,便步行来到兴庆宫前,不过他在兴庆宫前一连等了三天,都没有遇到朱泚。

  第四天一早,他又来到兴庆宫前,到中午时分,只见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前面骑兵高举十八般仪仗兵器,又有十几名侍卫高举青罗伞盖,前后护卫一连宽大华丽的马车,开路士兵在前面高喊,“太尉回府,闲人回避!”

  终于等待朱泚了,吴金麟大步走上前,立刻被侍卫发现了,他们一起举矛,“站住,是什么人?”

  “我是淮西来人,要见太尉!”

  侍卫们怒道:“太尉何等尊贵,岂是你一介闲人能见,快滚一边去!”

  吴金麟大喊道:“朱太尉既要取淮西,为何拒我不见?”

  他声音高亢,穿透力很强,朱泚在马车里听得清楚,他拉开车帘看了一眼,喝令道:“停下!”

  马车停了下来,朱泚吩咐左右道:“把刚才叫喊的年轻人带上来。”

  不多时,吴金麟被领到马车前,朱泚在马车内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介小人物,贱名不足入耳,但我父亲是淮西兵马使吴少诚,太尉可听说?”

  朱泚当然知道吴少诚,李希烈手下第一大将,他点点头,“把他带进宫去!”

  马车继续前行,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兴庆宫。

  朱泚在勤政楼内殿坐下,令左右道:“把刚才吴少诚之子带上来!”

  不多时,吴金麟被十几名侍卫带了上来。

  吴金麟单膝跪下,行一礼,“参见太尉!”

  “你叫什么名字?”李希烈问道。

  “小人吴金麟,现在李希烈帐下出任旗牌官,特奉父亲之令为求见太尉。”

  “你父亲找我有什么事?”

  “他不想再效忠李希烈了,愿意归降太尉,谋一个富贵前程。”

  朱泚顿时大喜,连忙又问道:“除了你们父子外,还有其他人愿意共举义旗吗?”

  “还是大将陈仙奇、我的两个叔父,吴秀和吴少阳,李希烈七成的兵力都掌握在我们手中。”

  说到这里,吴金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呈给朱泚,“这是我父亲给太尉的信件,具体承诺都在信中。”

  朱泚看完了信,立刻令左右道:“去把军师请来!”

  朱泚的军师刘思古也住在兴庆宫内,不多时,刘思古匆匆赶来。

  朱泚把信件递给他,“军师看看这封信,淮西兵马使吴少诚让儿子送来。”

  刘思古看了一眼吴金麟,展开信细看,看完信他又问道:“现在淮西军还有多少?战船还有多少?控制在谁的手中?”

  北唐军本来两个月前要发动淮西战役,但因为淮河渡船被李希烈军队摧毁,使他们计划失败,渡船过淮河一直是他们心腹之患。

  吴金麟躬身道:“淮西军大概在四万人左右,大小战船一千两百艘,主要控制在我叔父吴少阳手中,不过,我们能对付李希烈,也愿意为太尉效力,只希望北唐能承认我们。”

  朱泚点点头,“你先下去休息,我和军师商议一下,再答复你!”

  “小人住在平康府泗州客栈,太尉随时可以派人前来传唤。”

  吴金麟行一礼,退下去了。

  朱泚这才问刘思古,“军师怎么看?”

  刘思古淡淡道:“太尉没有懂他们的意思吗?他们并不希望我们插手,而是由他们自己对付李希烈,然后吴少诚投效太尉,希望我们让他继承李希烈的淮西藩镇。”

  朱泚低头沉思片刻道:“军师觉得他们的方案可以接受吗?”

  刘思古笑道:“我觉得可以接受,我们之前不是决定暂时停止对淮西进攻吗?正好利用吴少诚的投效,让他为太尉效力。”

  之前朱泚的计划是拿下淮西和淮南,然后回头收拾李纳,但计划没有变化快,郭宋占领太原使朱泚不得不把夺取河东南部的计划提前了,他这今明两年必须要夺取河东南部,夺取淮西的计划只能向后推移,正好吴少诚有意投效,淮西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朱泚沉默良久,最终同意了,“我们得告诉吴少诚,前提是他儿子要留在长安为人质。”

  ……

  目前李希烈的地盘是淮南道除了扬州和楚州之外的十三个州,统治中心位于寿州寿春县,李希烈称帝后,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很大的皇宫。

  这两年李希烈越来越残暴,杀人如麻,用杀人来作为威吓手段,防止手下背叛他,他疑心极重,很多跟随他多年的大将都被他猜忌所杀,杀了人还不算,还把他们妻女投入军中为妓。

  他原以为这样会恐吓住手下,不敢背叛他,怎奈他的残暴和猜忌使他的手下人人自危,开始有大将结成了反暴同盟,以吴少诚和陈仙奇为首。

  这天晚上,在吴府大宅内,几名反暴同盟的核心成员开始秘密会晤。

  这里面包括左卫大将军吴少诚,以及他的两个兄弟吴秀和吴少阳,还有右卫大将军陈仙奇,寿州刺史张建封,太常卿窦良。

  其中窦良是李希烈的岳父,他的女儿窦千娇被李希烈强娶为妾,又被封为西宫娘娘,窦良却没有感激,反而对李希烈恨之入骨。

  他们今天秘密会晤是因为窦良带来一个重要消息,李希烈病倒了,使他们看到了机会。

  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很大的分歧,那就是扳倒李希烈后该怎么办?

  众人的政治态度不一,像吴氏兄弟偏向于投降北唐,而陈仙奇、张建封和窦良则主张向朝廷效忠。

  他们今天商议的一个重点就是要把这个先定下来,以免发生内讧。

  “各位,我来说一下吧!”

  吴少诚起身道:“我建议先把一个原则定下来,就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证不杀对方,胜者为王,败者礼送出境,保全对方财产和家小安全,大家以为如何?”

  窦良第一个表示赞成,“我只想为女儿报仇,不会留恋权势,一旦诛杀了李希烈,我会带女儿回家乡汴州。”

  张建封也表示他会继续出任寿州刺史,不参与权力分配。

  这时,陈仙奇缓缓道:“如果吴将军愿意出任淮西节度使,那我可以退出,我回家乡涂州,就按照现有的势力范围,我要涂州与和州,其他淮西十一州让给吴将军。”

  陈仙奇心里明白,自己军队只有一万人,吴氏兄弟的军队有三万人,一旦争权,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退而求其次,保住现有的利益,他现任涂和兵马使,控制着涂州与和州,这是他的利益,他绝不会让。

  吴少诚大喜,发誓表示他会坚守承诺,保证大家的富贵。

  决定了事后利益分配,众人便开始商议,怎么对付李希烈,陈仙奇想了想道:“李希烈酷爱吃牛肉,我认识一个名厨,烧肉是一绝,不如把他推荐进宫,配合窦娘娘下毒。”

  窦良犹豫一下道:“我听女儿说李希烈猜忌心很重,他的饭菜和汤药都要让亲兵先吃,就怕被识破。”

  陈仙奇微微笑道:“我也听说了,但这里面其实有漏洞,关键就在于他身边人。”

  第六百三十章 淮西变天

  李希烈也是因为长期沉溺于酒色、荒淫无度而病倒,一连半个月,妻子王氏和小妾窦氏衣不解带地伺候他的病情,虽然这几天病情稍有起色,但他胃口极差,几乎是茶饭不思,身体日渐消瘦。

  不过他的小妾窦氏找到一名善于烧肉的名厨,专门给李希烈烧他最喜欢吃的牛肉,李希烈胃口大开,一连几天,吃得极为爽快,身体也渐渐康复。

  这天中午,厨子端来一碗牛肉,药也煎好了,亲兵照例吃了一块牛肉,又喝了一口药,确定无事后,窦氏和王氏这才端着牛肉和汤药进了屋。

  刚进屋,窦氏跟随在王氏身后,她动作极快地将一小瓶剧毒倒入药中,轻轻摇匀了。

  “大姐,还是让老爷先喝药吧!”

  王氏点点头,让在一旁,窦氏端药上前蹲下,“老爷,医师说这是最后一碗药了,喝完后就不用再喝。”

  李希烈呵呵笑道:“我身体已经恢复了,晚上可以……”

  窦氏脸一红,连忙端上药,“请老爷喝完药再说!”

  “好!我喝。”

  李希烈对这个美貌的小妾十分宠爱,要不是妻子在一旁,他就要大展雄风了。

  他毫不怀疑地端起药咕嘟咕嘟喝完药,又笑道:“把牛肉端过来,我可饿坏了!”

  窦氏小声道:“大姐,我先去收拾房间。”

  王氏冷冷哼了一声,“你早该走了!”

  窦氏端着空碗匆匆而去,她哪里去回房间,而是直接从后宅出了小门,这里没有士兵看守,外面停着一辆马车,窦良在车内等候多时,见女儿出门,他连忙打开车门,“快进来!”

  窦氏进了马车,马车立刻启动,向寿春城外驶去。

  “怎么样?”窦良期待地问道。

  窦氏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点了点头。

  窦良大喜,立刻吩咐车外一名骑马随从道:“速去军营通知吴将军,就说大事已济!”

  随从催马走了,马车出了北城门,向寿春城外的码头驶去,他们一切都准备好,毒杀仇人后,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乡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李希烈的小腹忽然剧痛,痛得他在地上打滚,惨叫不已,王氏吓得急忙跑去找医师,待医师赶到,一代枭雄李希烈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

  李希烈中毒身亡,吴少诚兄弟迅速控制了淮西军,他们率领军队包围王宫,将李希烈的妻儿悉数杀死,李希烈的兄弟子侄皆被斩尽杀绝,但事情并没有向预先约定那样发展,除了窦良父女走得快,侥幸逃脱外,陈仙奇和张建封皆被吴少诚所杀。

  吴少诚自封淮西节度使,并上书朱泚,愿意投降朱泚,并接受册封,北唐随即册封吴少诚为寿春郡王、出任淮西节度使,吴秀、吴少阳皆封大将军,赐爵县公。

  朱泚暂时放弃对淮西的进攻计划,把兵力转到河东,开始厉兵秣马,准备进攻李怀光。

  ……

  云州也就是今天的大同,它曾在北魏时繁盛一时,随着游牧部落不断南侵,云州百姓大量逃亡,如今整个云州的汉人百姓不足两万人。

  在稳定了太原局势后,郭宋率领两万军队北上,这天上午,大军抵达了云中县,此时已是八月底,天高云淡,气候凉爽,城外是大片大片麦田,黄澄澄的麦浪随风起伏,格外地赏心悦目。

  云州刺史李甸带着十几名官员在城门外迎接郭宋到来,驻云州守将李铁也一同前来迎接。

  郭宋安抚众人几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云中城,云中县城是北魏都城平城的基础,城池广阔,人口稀少,回纥人驻扎云中时,索性把西部的房屋全部拆除,形成一片占地四五千亩的空地,在这里修建了羊马圈和大营。

  整个城池一半是空地,一半是房舍,就算这样,房舍大多空关着,很多房舍数十年没有人居住,屋顶坍塌、门窗皆毁,已变得破败不堪。

  李甸给郭宋介绍道:“天宝年间,云中县人口十余万,现在只剩下一成,这里的房宅一文不值,百姓都可以随心所欲占地修宅,但事实上,并没有几户人家修建房宅,大家还保持着原样。”

  “这是为何?”

  “房宅大小是官府征户税的基础,分为大户、中户和小户,五亩以上是大户,每年征户税二十贯,五亩到一亩是中户,每年征户税五贯钱,一亩以下是小户,每年征户税一贯钱,后来回纥人也学会了,他们也按照房宅占地征税,占地一亩征一贯钱,占地十亩征十贯钱,所以云中县家家户户都是小户人家,占地九分地偏多,一共两千三百户人家,一千八百户做陶器,同时也种地,其他家人种粮种菜,养牛养羊。”

  郭宋点点头,用马鞭指着破败不堪的房舍对李铁道:“辛苦弟兄们一下,抽时间把这些破烂的房舍全部拆除,把土地平整出来。”

  “卑职遵令!”

  这时,前面忽然出现大群百姓,足有数千人之多,黑压压地跪在道路两边,他们大声叫喊,“我们活不下去了,郭使君要为我们做主啊!”

  郭宋眉头一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旬叹了口气,“还是为陶器售卖之事,我按照市场价收购,可他们嫌我给的价格太低,但他们自己的陶瓷又制作粗劣,我不可能一直迁就他们,所以闹得很不愉快。”

  郭宋想了想道:“让他们选出十名代表,再拿一些陶器,我和他们谈一谈,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使君,他们贪得无厌,不能太迁就他们了。”

  郭宋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安排一下吧!”

  ……

  郭宋来到了城内军营,城内军营就是从前回纥人驻扎的大帐,现在改为三千河西军驻扎。

  大帐足有五百顶,都是皮帐,冬暖夏凉,除了三百顶宿帐外,其他两百顶都是仓帐,堆放着粮草物资,另外,羊马圈内还有十几万只羊。

  “其实回纥人除了留下十几万担草料外,别的物资基本上没有,现在帐中的粮食和其他物资都是元氏军队丢在娄烦关的后勤辎重,还是幽州军留下来的物资。”

  “辎重中可有投石机?”

  “有!有十架大型投石机的散件,可以组装起来,还有两根攻城槌和二十五架石砲。”

  “这些防御武器尽快安装起来,我会给你留一部分大型铁火雷,这样至少能保证云中城安然无恙。”

  李铁大喜,有大型铁火雷了,他们真的就安然无恙了。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道:“启禀使君,李刺史已经安排好了。”

  郭宋点点头,对李铁道:“回头我再上城去看看,你先去安排营帐吧!”

  李铁行一礼,匆匆走了,郭宋这才来到了州衙。

  州衙和县衙一体,云州只有云中一个县,人口稀少,没必要再建州县两套人马,基本就是两块牌子,一套班子。

  县衙大堂上,十名老者正襟危坐,他们是县中百姓推选出来的代表,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十几只大陶器,这就是县里百姓赖以生存的活计。

  郭宋在李甸陪同下走进了大堂,十名老者纷纷起身行礼,“参见郭使君!”

  郭宋摆摆手笑道:“各位请坐!”

  他来到桌子前,仔细打量桌上的陶器,旁边十名老者都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坦率地说,这些陶器确实做工粗糙,笨重不说,而且工艺极差,厚薄不均,圆口不圆,底座不稳,陶泥也不好,表面颗粒很大,显得十分粗糙,毫无细腻的美感。

  郭宋眉头微皱,这样的东西确实很难处理,回纥人居然会买这样的东西?

  第六百三十一章 釜底抽薪

  这时,李甸也拿来五六个陶罐,这是他派人从太原市场上买来的,将它们并列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各位,我知道大家的诉求,大家是希望继续以陶艺为生,作为官府,也会支持大家,我来这里是给大家解决问题,那么首先问题在哪里?”

  郭宋指了指两边的陶器道:“问题就在陶器的差距上,一边是太原市场上最普通的陶器,这种水罐八十文钱一个,造型美观,做工精细,另一边是大家烧制的陶器,同样的水罐,你们要卖三百文钱一只,却制作低劣,工艺粗糙,这就是问题所在。”

  大堂上十分安静,这时,一名老者忍不住道:“可回纥人愿意用每只三百文钱的价格买走我们陶罐,这些年一直如此,我认为,我们的陶罐值这么多钱,我们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是吗?”

  郭宋冷笑一声道:“我可以把你们一家送去回纥,你就在回纥烧陶罐,你觉得他们还会用这个价格支付吗?”

  “这个……恐怕回纥的泥土烧不出这样的陶器。”

  旁边李甸忍不住怒道:“我给你们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了,回纥人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陶器,他们军营内的陶器都是从太原买的好陶器,他们只是在笼络你们,一旦回纥大军南下,所有人都去做奴隶。”

  “那我们怎么办?李刺史得给我们一条生路!”十名老者一起愤怒地大嚷起来。

  郭宋摆摆手,“大家安静!”

  他言语之间自有一种威严,他一开口,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郭宋缓缓道:“我提三个方案,大家可以选择,第一,官府去太原城聘请名匠教大家烧陶,大家虚心学习,努力提高技艺,烧出合格的陶瓷,官府会帮大家找销路,前提是合理的价格和合格的品质;

  然后是第二个方案,云州的大尾羊和眉驴很有名气,家家户户可以养羊养驴,然后军队负责采购;

  第三个方案,大家可以种粮,官府免征一切税赋,这三条出路大家可以自选,如果都选不中,那大家也可以自谋生路,可以开客栈、酒馆,开杂货铺,甚至可以迁徙去南方生活,官府不会阻拦,不过有句丑话要我说在前面。”

  说到这,郭宋刻意停顿一下,他目光严峻地看一眼众人,缓缓道:“官府不可能再用三百文钱的价格收这种陶罐,如果怀念回纥,可以去回纥谋生,但如果谁因为念回纥的好而勾结回纥,损害唐军的利益,损害城池守备,将以叛国罪,公开处斩!”

  ……

  对付这些长期生活在异族统制下的居民必须软硬兼施,一方面要释放善意,给他们寻找谋生手段,另一方面也要强硬,防止他们心中念念不忘回纥人的好处,里应外合,出卖云中城。

  现在已经出现这种苗头了,云州官府无法满足他们的不合理要求,他们便开始怀念回纥人的统治,尽管众人都是沉默着离去,但郭宋却能感觉到这一点,他也格外警惕。

  州衙内堂上,一名随从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李甸叹了口气道:“其实今天这样的代表议事,我已经举行过三次了,我也提出开办陶艺学校,聘请名师来教授陶艺,但都没有用,他们就一门心思,希望我们像回纥人那样,高价收购他们的劣陶,所以我才那么生气。”

  郭宋沉思片刻道:“每个人都那么想吗?”

  “也不是,这里面有三个比较强横的家族,为首之人就是今天问话的老者,叫做边信安,他们是最大得益者,基本上都是他们三家在鼓动闹事,今天几千人同时出来跪求施压,很明显是有准备的,卑职还在派人调查,卑职所料不错的话,这三家脱不了干系。”

  “那就把烂的部分先挖掉,然后再重新商议!”

  郭宋冷冷道:“今晚发布警报,就说十万回纥大军来袭,明天开始疏散撤离,把他们三家撤到武周城去,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

  “卑职明白了!”

  ……

  当天晚上,河西军发出警报,十万回纥大军正从草原大举杀来,士兵们开始挨家挨户敲门,要求百姓立刻收拾物品,准备跟随军队撤离。

  云中城内顿时乱成一团,家家户户简单收拾值钱的财物,便跟随一支支军队向南撤离。

  最后撤离的边家、周家和颜家,他们三大家族人口多,财物多,尽管很不情愿离去,但在军队地不断催促下,三大家族只得勉强收拾了一些物品,跟随着军队撤离,但他们却和其他百姓撤离路线不一样,他们三户家族一百四十余人,被撤到了东面三百里外的武周城。

  武周城是一座军城,地势险要,可驻军五百人,一旦游牧骑兵大举来袭,周围村落的百姓都要撤到军城中去,这样的军城,云州还有还几座,但随着大量百姓撤离云州,这些军城的意义都不大了,武周城内也变成了一座空城。

  随着三大家族一百四十余人住进武周城内,随即城门关闭,士兵把守,他们再也无法出城,他们这时才有所醒悟,但已经来不及了。

  次日中午,前军传来消息,回纥十万大军并非是攻打云州,而是攻打思结部,危机警报解除,走到半路上的上万百姓又开始掉头返回云中城,他们抱怨着,低声咒骂,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只是一次演习而已,通过这次演习,控制着云中百姓的三大豪强家族消失了。

  两天后,郭宋再次召集数十名老者商议转型,这一次没有了三大家族的阻挠,大家商议得异常顺利,六成百姓选择了养羊、养驴,两成百姓选择接受名匠培训,提高陶艺技术,转向做精品陶器,还有两成百姓选择种植瓜果。

  州衙拿出三万贯钱,帮助百姓转型,云中县渐渐走向了正轨,三大家族在几个月后被迁去太原,又细分成二十几个小家,被分到太原府各县,彻底和云州失去了联系。

  而这时,朱泚军队开始大举进攻河东南部,十五万北唐大军包围了河东城,河东城是关中进入河东的第一大关城,河东城城池高大坚固,地势偏高,易守难攻,李怀光早有防备,城内储备了大量粮食和军资,李怀光亲自率领三万重兵死守河东城,并动员全城百姓一起参与守城。

  双方在河东城爆发了历时半年的攻防大战……

  九月初八,郭宋返回了张掖城,刚进张掖城,他便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颜真卿在一个月前不幸病逝,灵柩已由他儿子运回家乡安葬。

  这个消息着实令他伤感,他还打算回来和颜真卿聊聊夺取关中的策略,没想到他便去世了。

  夜里,郭宋在书房内细细品读颜真卿在病床上留给他的最后一封长信,这封信堪称万言书,信中详细阐述了他的各种政见,是他毕生从政的总结,同时也讲述夺取关中的时机和步骤。

  颜真卿在信中强烈抨击了南唐的皇权之争,并预言这会导致大唐的彻底衰败。

  郭宋负手走到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九月的夜晚已经凉意十足了,郭宋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他只想好好休息几个月,巩固他这两年南征北战夺取的战果。

  这时,妻子薛涛端一盏茶进来,郭宋笑道:“我在太原见到薛凡了,任命他为太原府长史。”

  “那你们提到我父亲了吗?”

  郭宋摇摇头,“或许他想提吧!但我没有给他机会,最终没有提及。”

  “我昨天也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他现在是吏部尚书了,还获封中书门下平章事,我感觉他在信中并不是很高兴,而且还有一点无奈,他似乎压力很大。”

  郭宋歉然道:“看来是我给他施加压力了,他很担心我谋逆篡位,他就会跟随我身败名裂。”

  “夫君应该没有这个想法吧!”

  郭宋把妻子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依旧摇摇头笑道:“连朱泚和河北几大藩镇都没有走出这一步,我又怎么会轻易迈出,我至少比他们忠君爱国一点吧!”

  “你哪里忠君了,好意思说!”

  郭宋揽着妻子的腰走到窗前,笑道:“秋高气爽,明天我们全家秋游去!”

  第六百三十二章 马场秋游

  在张掖西南有一处很大的马场,这里主要养小马,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长满了秋日的野花,一条清澈的小河从草原上穿流而过,流入张掖河,这里风景秀丽,可以租到帐篷,买到木材,也很安全,张掖百姓常常带着孩子来这里郊游,可以骑马、烧烤、野营,两三天后尽兴而返。

  次日一早,在数百名亲兵的护卫下,郭宋带着一大家子以及十几名丫鬟仆妇分乘十辆马车来到了马场。

  马车刚停下来,张虎头便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车,欢呼一声,向远处的几匹小马奔去,郭薇薇紧跟在他身后,大喊道:“那匹红的小马是我的!”

  薛涛急得大喊:“小薇,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郭薇薇脚下一绊,扑进草丛里,吓得大家都惊叫起来,不料郭薇薇却爬起来,一阵风似的向小马跑去。

  薛涛有些埋怨地对丈夫道:“看你家这个疯丫头,一点不像小娘子。”

  郭宋哈哈大笑,他心中也有点惊讶,他的另一个女儿郭薇薇,从小也是个疯丫头,还真是神奇。

  张虎头和郭薇薇最终没有能追上受惊吓跑的小马,满脸沮丧地回来了,这时,马场牧监送来大批帐篷和木材以及刚刚宰杀好的新鲜羊肉。

  数十匹小马也被带了过来,郭薇薇一眼看见了刚才的小红马,顿时高兴得跳起来。

  她拉着父亲的手,来到小红马前,撒娇道:“爹爹教我骑马!”

  闹半天,她还不会骑马,郭宋笑着把女儿抱起,放在马鞍上,将两只脚套进马镫里,对她道:“你抓住鞍桥,爹爹牵着马慢慢走。”

  “爹爹,我有点怕!”

  小马刚起步,郭薇薇便吓得尖叫起来。

  这时,张虎头骑着一匹小黑马从她身边疾奔而过。

  郭宋笑道:“你看虎头,骑得蛮好的。”

  郭薇薇哼了一声,昂起头,壮着胆子,尽管她吓得浑身发抖,但嘴却不认输,“我也会骑,只是骑得慢一点。”

  不过小马的温顺,还真让她慢慢找到了感觉,郭宋牵着缰绳缓缓而行,女儿郭薇薇兴奋得大呼小叫,“爹爹,我会骑马了。”

  “既然你会骑马了,那爹爹就放开缰绳喽!”

  “不要!”郭薇薇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哀求道:“爹爹,求求你不要放手。”

  郭宋仰头哈哈大笑,小家伙还真有意思。

  ……

  孩子尽兴地了一天,郭薇薇也自己能骑着小马缓缓而行了,不再需要父亲帮她牵马,但还是有一个士兵跟随着她,防止小马受惊吓狂奔。

  夜幕初降,数十顶大帐已经扎好,在大帐前面点燃是三堆篝火,大家忙碌着烤羊肉,一群孩子围住郭宋身边,看着他熟练地给大家烧奶茶,有了蔗糖后,奶茶的香味更加浓郁。

  “第一杯好了,谁抽到一签?”郭宋笑问道。

  “是我!”郭薇薇高高举起手。

  郭宋好奇地笑问道:“我记得你不是抽到第四签吗?”

  儿子郭锦城闷闷不乐道:“我抽到第一签,让给阿姐了。”

  “你哪里是让给我的,我和你交换的好不好?我把颜阿公送我的字帖借给你一个月,你才答应交换的。”

  “嗯!这个条件不吃亏。”

  郭宋摸摸儿子的头笑道:“颜阿公的字帖可是无价之宝,你要好好练字。”

  “爹爹,我会的。”

  郭宋把第一杯奶茶倒给了郭薇薇的杯子,还剩一小半,倒给了抽到第二签的张虎头,两人欢呼着端着杯子跑去母亲那里了。

  他斟满清水,准备开始烧第二壶奶茶。

  “爹爹,明年开春,您还要出征吗?”郭锦城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听潘伯伯说的,他说明年春天,回纥军会大举南下云州,你肯定会去支援。”

  郭宋微微笑道:“还不一定呢,到时候看情况吧!”

  “我知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谁教你的?”郭宋好奇地问道。

  “我在爹爹书房里看到的,桌上的小白玉屏风上就写着这句话。”

  郭宋想起来了,他外书房里确实有这句话,刻在白玉屏风摆设上。

  郭宋心中一动,儿子虚岁才五岁,却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不能按照一般孩童的标准来衡量,应该请一个名师来教他了。

  “四叔,水烧滚了!”抽到第三签的张娇娘见水翻滚半天了,叔父却没有动静,忍不住提醒他道。

  郭宋思绪拉回来,笑道:“没关系,水要多烧一会儿,奶茶才会更香!”

  他把茶饼和奶酪放入水中,慢慢搅拌起来。

  ……

  入夜,郭宋躺在大帐内难以入睡,妻子薛涛依偎在他身边,她抚摸丈夫下颌的短须笑问道:“一夜折腾了娘子两次,还不累吗?”

  郭宋将妻子抱紧一点,柔声道:“我在想阿城的事。”

  薛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以为你心里只有小薇呢!终于想儿子的事情了。”

  郭宋伸手轻轻拍的妻子一记,“胡说!他是世子,我怎么可能不想他。”

  薛涛动情了,扭着身体撒娇道:“先别管儿子,管好娘子再说!”

  “遵令!”

  郭宋翻身爬起,再次和妻子恩爱起来。

  好一会儿,郭宋筋疲力尽躺下,薛涛心满意足,枕在丈夫肩头笑道:“现在可以说儿子了,我认真听着。”

  郭宋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我在想,给儿子请一个名师,教他……”

  “夫君,阿城才五岁,是不是太早?”

  薛涛发现丈夫没有反应,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薛涛笑了笑,她把被子盖好,紧紧抱着丈夫,她也慢慢睡去了。

  ……

  次日一早,所有孩子都叫苦连天,他们浑身酸痛,动弹不得了,郭宋走进孩子的大帐,却发现儿子坐在小桌前,认认真真地练字。

  “阿城,你腿不酸痛吗?”

  郭锦城摇摇头,“爹爹,我没事呢!”

  郭宋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爹爹,我只骑了一个时辰,不像阿姐他们,上午骑,下午也骑,没有节制,他们当然疼痛。”

  旁边郭薇薇哼哼道:“小鬼头,不准你告我的黑状!”

  郭宋走到女儿身边坐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腿,郭薇薇立刻酸痛得尖叫起来。

  “小薇,你太夸张了吧!”

  “爹爹,我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在痛,连头发也在痛,我们回家吧!”

  “想回家了?”郭宋笑问道。

  “想!”

  “爹爹准备了一种草药,让你好好泡一个热水澡,然后你浑身就不痛了,说不定下午还能再骑一会儿马。”

  郭薇薇眼睛一亮,“那什么时候泡澡?”

  “小姨娘在准备热水呢!爹爹抱你过去。”

  “嗯!”

  郭宋把女儿横抱起来,给她裹上毯子,对儿子道:“阿城,等会儿你也泡个澡,下午骑马,我们明天一早回去。”

  “爹爹,我知道了。”

  郭宋来到大帐内,把孩子交给阿秋,由阿秋替两个孩子泡澡,张雷家的大帐内,也是由李温玉和小妾替孩子泡澡。

  “我给孩子脱衣服了,夫君快出去吧!”

  “出去,快出去!”郭薇薇也跟着撵爹爹出去。

  郭宋呵呵一笑,走出了大帐,两名丫鬟放下了帘帐。

  这时,薛涛走上前道:“夫君,我昨晚想给你说件事,你睡着了。”

  “什么事?”

  “就是阿城拜师的事情,前些日子,有个大儒很喜欢阿城,说要收他当弟子。”

  “是谁?”

  “相国李泌。”

  居然是李泌,郭愣住了,“他在张掖?”

  “颜公病逝,他也来拜祭的,阿城去拜祭颜公时遇到他,他们一老一小聊了好久,李相国说,阿城是举世无双的美玉,他愿为雕玉之匠,我因为觉得阿城还小,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夫君昨晚说起,我才想起这件事。”

  郭宋顿时有兴趣了,李泌终于又入世了吗?

  第六百三十三章 李泌入世

  郭宋一家人又在马场住了一夜,次日上午,大家收拾东西开始返程。

  临行前,郭宋给每个孩子都买了一匹小马,自然就是他们这两天骑的马匹,郭薇薇趴在车窗上望着她心爱的小红马,一直望着它回到了张掖。

  众人回府去了,郭宋却来到了张掖县令李禅的官宅,他翻身下马,却见李泌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前。

  “我想使君一定是来拜访我的吧!”

  郭宋也微微笑道:“当然!李公回张掖,我怎么能不来拜访?”

  上一次见到李泌,还是去年郭宋率军去安西途中,李泌前来献计。

  这才一年多不见,郭宋发现李泌似乎老了很多,两鬓斑白,头发花白,算起来,他今年也不算太老,才六十四岁。

  李泌避世入世已经有好几次,在天下大乱,局势混沌不清时,他会选择避世,但到天下清朗的希望出现时,他又会选择入世。

  郭宋夺取河东太原府,剿灭元氏,就像一盏明灯,又让李泌看到了天下局势清朗的希望,他果断地回来了。

  当然,恰逢挚友颜真卿病逝,李泌也要赶回来拜祭,送挚友英魂一程。

  两人走进客堂坐下,李泌亲自煎茶,给郭宋倒了一盏茶,笑道:“在沙州禅院,煎茶成了我的一大爱好,那里的僧人都是煎茶高手,学会了不少。”

  郭宋端起茶嗅了嗅笑道:“茶似秋叶,水如碧波,茶香浓郁,果然是好茶。”

  “一是水质,二是火候,当然茶品是根本,三者缺一不可。”

  郭宋细细品了口茶,点点赞道:“回味悠长,确实不错!”

  郭宋放下茶盏道:“今天来拜访李公,其实是为犬子之事而来。”

  李泌微微笑道:“其实使君不来,我也要去拜访使君,世子少年高智,天赋秉异,这样的孩子一般大儒教不了,会毁了他,天下只有三人能教他,颜公已病逝,韩相在成都,然后就是我了,不是我自吹自擂,我说是实话。”

  “我相信!”

  郭宋断然道:“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不是一般人能教育好,所以我来找李公,我已经决定,把他交给你,拜李公为师,将他培养成材。”

  李泌愣住了,那可是世子啊!他就这么果断地交给自己了,这份信任让李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半晌,他缓缓点头,“一定不负使君的重托!”

  ……

  郭宋把儿子郭锦城带着自己外书房,“坐下吧!”郭宋指旁边一张桌案和坐榻。

  郭锦城这才发现父亲的外书房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宽大的桌案和锦椅都不见了,变成了一大一小两套桌榻,两边依旧是高大的书橱,里面都空空荡荡,书籍都不见了。

  郭锦城心中忐忑地坐下,郭宋这才柔声对儿子道:“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书房了,你将在这里读书练字,我给你找了一个很好的师父。”

  “爹爹,孩儿上学了吗?”郭锦城有点兴奋地问道。

  郭宋点点头笑道:“算是上学了,很多天才孩童四岁就会写诗,七岁能做赋,十岁就能写天下文章,爹爹希望你也一样。”

  “孩儿的师父是……李相国吗?”

  “你怎么知道?”

  “他亲口告诉孩儿,他说他一定会来教我读书,让我更好地继承爹爹的事业。”

  郭宋蹲下来,疼爱地抚摸儿子的小脸蛋,“他说得没错,要继承爹爹的事业,你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加勤奋读书,爹爹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比爹爹更加优秀!”

  郭锦城重重点头,“孩儿一定不让爹爹失望!”

  当天下午,郭锦城在父亲和一众高官的见证下,正式拜李泌为师,开始了他的读书生涯。

  或许是弟弟的拜师刺激到了郭薇薇,她也渐渐转变了性子,不再像从前那样疯疯癫癫,开始沉下心跟母亲学画画和书法了,她也要成为一个天下有名的女画师。

  ……

  时间渐渐到了十二月,河西再次变成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学房走廊下,郭宋和李泌盘腿而坐,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雪景。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正伏案练字的儿子,对李泌道:“我听阿城说,他已经学到《吕氏春秋》了,李公,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李泌微微笑道:“坦率地说,我并没有教他什么,他都是背诵,上午背书,下午练书法,本来我还想让他学我的书法,但我发现他更适合学习颜公的书法,也就由他了。”

  “他只是背书?”郭宋迟疑一下问道。

  李泌点点头,“背书能扩展的他思路,你可千万别以为背书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给你举个例子,我随口读一篇五六百字的文章,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同的出处,《论语》、《孟子》、《老子》、《韩非子》、《尚书》、《诗经》等等,然后我要求他把每一句话的下一句写出来,凑成一篇文章。”

  李泌指指自己脑袋,“这需要强大的记忆力,反应能力和对经书的熟练,这几个月,我就是这样训练他、培养他,一直要训练他三年。”

  郭宋有点明白了,“李公是在训练他的能力!”

  李泌笑了起来,“这就和练武一样,先练筋骨,练内力,招式什么的以后再练不迟,读书也是这样,我先用三年时间让他背万卷书,然后回过头再重读,再讲解,再过几年,又重新读,重新讲解,这就叫温故而知新,这样才能把孩子培养成材。”

  “李公还有更远的计划吗?”

  “有!”

  李泌不慌不忙道:“等他到十三岁时,如果我还健在,我就开始教他读史,经书只是打基础,知礼明事,但真正让他有安邦定国之才,还是要让他读史,以史为鉴可知今,以史为路可辨前途。”

  郭宋点点头叹道:“我希望李公能活到一百岁!”

  李泌呵呵笑了起来,他喝了口茶,又问道:“听说使君打算和回纥开战?”

  郭宋淡淡道:“不是我要和它开战,而是我要教他们怎么做人。”

  “呵呵!好狂妄的口气,你凭什么,铁火雷吗?”

  “难道铁火雷还不够?”

  李泌摇了摇头,“孙子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理解这句话,最有效的办法摆在你面前,你不用,你却要亲自上阵,这是天下大匠的手笔吗?”

  “李公是指……思结部?”

  李泌望着漫天大雪,缓缓道:“一山不容二虎,回纥为什么要放弃北庭返回草原,不就是因为草原上多了一头狼王?使君,你了解狼性就会知道,草原上只能有一头狼王。”

  “我知道了,我只需要做一件事,给他们补补身子,思结不行了,给思结输血,回纥要败了,再把回纥扶起来,让他们厮杀几十年,搞不好最后是便宜了别的部落,比如黠嘎斯,或者契丹。”

  “黠嘎斯不行,人数太少,成不了气候,倒是辽东的契丹危险很大,则天皇帝就说过,契丹不除,辽东不宁,辽东不靖,幽州不稳,这几年朱滔坐镇幽州,纵容契丹坐大,已有养虎为患之势,一旦契丹吞并渤海国,肯定会向草原扩张,草原上的第三头狼王就出来了,怎么破这个局,还需要使君好好费一番思量。”

  说到这,李泌站起身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好好考虑,我去看阿城去了。”

  他转身走回了房间,郭宋将身上棉袍紧了紧,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房间里指导书法的师徒二人,也站起身向内院走去。

  他走到妻子的书房前,只见妻子手中盘着一块玉,正在给女儿指点绘画,女儿郭薇薇坐在桌案前,全神贯注地听母亲指点,两人都没有发现自己到来。

  郭宋笑着摇摇头,没有打扰她们,走过走廊,向自己的内书房走去。

  他心中有一种急切的情绪,就想立刻将刚才和李泌的谈话写下来,郭宋坐在自己的桌案前,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他的思绪已经飞到辽阔的草原,飞到了遥远的辽东,他提起笔,毫不迟疑地写了下去。

  第六百三十四章 驰援云州

  “什么!军队爆发了疫病?”

  朱泚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眼中喷射着怒火,“怎么可能会有疫病,你是不是在找借口撤军?”

  大将张廷芝羞愧地低下头,“弟兄们几个月一直驻扎在野外,应该是有人喝了河渠中不干净的生水染上痢疾,传染性很强,已经有三千五百多人病死了。”

  “我现在要知道,你们东大军究竟有多少人染病?”

  “如果算上死去的士兵,已经有超过万人染病了。”

  朱泚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这个消息让他心烦意乱,从去年九月开始,二十万大军包围河东城,现在是一月中旬,整整四个月时间,硬是没有能攻下河东城,结果他的军队开始爆发疫病。

  朱泚的二十万大军分为四个大营,分别驻扎在东西南北,爆发疫病的是东大营,主将是张廷芝,原是陇右河湟兵马使,投降朱泚后,颇受重用,被封为荆国公、左屯卫大将军,是朱泚手下六大金刚之一。

  “卑职知罪!”

  朱泚心烦意乱地挥挥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这时,军师刘思古闻讯匆匆赶来,“太尉,哪里爆发疫病了?”

  “你问他!”朱泚一指张廷芝道。

  张廷芝苦着脸把发生疫病之事又述说一遍,刘思古眉头皱成一团问道:“被感染的士兵隔离没有?”

  “都隔离了,卑职建了专门的隔离营,所有死去的士兵都烧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疫病发生多久了?”

  “七天,第一例七天前发现。”

  朱泚大怒,“七天前就发现了,你现在才禀报,你是不是想让我二十万士兵死绝,你才甘心?”

  张廷芝扑通跪下泣道:“卑职有罪!”

  刘思古连忙对朱泚道:“太尉,现在不是追究罪责之时,短短七天时间就病倒一万余人,死了三千五百人,来势太猛烈了,我们不能再耽误,今晚就必须撤军,先把其他三座大营撤走,最后撤东大营。”

  朱泚心中憋了一肚子火,狠狠一脚踢向张廷芝,“还不快滚!”

  张廷芝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刘思古这才安慰朱泚道:“其实我倒觉得这场疫病来得很及时,使太尉有了撤军的借口,要不然无理由撤军,明摆着就是兵败,军心和士气都会受到打击。”

  朱泚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军师说得对,河东城攻不下来,只能用困死的办法,等城内粮食断绝,但情况并不乐观,据说李怀光屯了两年的粮食,消息属实的话,他们真的就撑不下去了,幸亏有疫病爆发,让他找到了撤军的借口。

  当天晚上,围困河东城的南北西三座大营十五万大军撤退了,五更时分,东大营开始撤退,先是健康士兵撤退,最后才是隔离营士兵撤退,根本就没有人管他们,他们相互搀扶着向西而去,走不了多久便一个个倒下,一路之上倒处是倒毙的士兵。

  天刚亮,城头上的守军发现敌军已全部撤退,顿时欢呼起来,尤其东大营保留完好,各种物资都没有带走。

  李怀光立刻命令三千士兵去东大营搬运物资,这时,有士兵发现了沿途倒毙的无数士兵都是身染重疾,李怀光闻讯大惊失色,当即下令关闭城门,又让人通知三千士兵放火烧毁敌军东大营。

  三千士兵无法回城,只得在城外扎营,负责清除死去士兵的尸体,但三千士兵还是被大量感染,不断有人病倒死去,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半人安然无恙,跟随李怀光大军从河东城撤离。

  疫病突破了城墙,开始在城内肆虐,李怀光唯恐疫病大量传播,下达了封城令,严禁河东城百姓逃亡。

  发生在河东城的疫病直到五月份才逐渐停止,河东城的十余万百姓死亡近七成,当疫病结束,整个河东城已变为一座死城。

  ……

  早春二月,河西走廊上的冰雪已开始解冻,黄河上的凌汛来临,这时,三万河西军在主帅郭宋的率领下再度出发了。

  他们骑着战马,沿着贺兰山脉向被一路行军,穿过丰州抵达了云州,河西军沿着紫河进入了云州。

  云州北部是连绵不断的山地,这里在隋朝时修建了巍峨的长城,隔断了北方游牧民族南侵通道,但唐朝并不重视长城的防御作用,而是修建三座受降城来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

  随着中唐后期的战乱,受降城已经废弃,而隋朝修建的长城也被严重破坏,北方防御线变得千疮百孔,回纥铁骑完全可以沿着北方的无数条山坳杀入云州。

  防御长城已经没有意义,河西军只能全力防守云中县,事实上,在去年秋天,河西军已经留下两万人长驻河东,这次又派出三万军队,使驻扎河东的河西军总人数达五万人,这就不是防御回纥骑兵这么简单了。

  二月中旬,三万河西大军抵达了云中县,云中县城内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在此之前,驻扎云州的军队从绥州后勤基地获得了大量帐篷和粮草物资,提前搭建好了军营。

  郭宋在中郎将李铁和云州刺史李甸的陪同下走上了云中县城头,城头上已经安装好了十二架大型投石机,可将两百余斤重的大型铁火雷投到百步之外。

  接着这个机会,李铁忍不住问道:“使君,这个冬天大家都在谈论两个问题,一个是回纥人会不会来,另一个问题是,回纥人会不会绕过云中城不打?”

  郭宋望着远方淡淡道:“回纥人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打又如何,不打又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嘴角都露出苦笑之色,他们谁都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郭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众人一脸迷茫,不由笑道:“我说得有点太含糊了,我的意思是说,回纥人来不来大家都要守城,回纥人打不打,大家都必须做好准备,不能因为回纥人不来,就放松守备,尤其是晚上,更需要防范,另外北部山坳上的烽燧就准备得很好,提前预警非常重要,我们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但只要正常的防范做好就足够了。”

  众将这才明白,一起施礼道:“感谢使君教诲!”

  郭宋又道:“不过这次回纥人应该会来,我们大军在抵达紫河之时,遇到了他们的百人探子,大家都知道,一旦百人探子出现,那么数万人的大军已经不远了,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三天之内,我们一定会得到确切消息。”

  ……

  郭宋的推断还是保守了一点,当天晚上,北方四十里外的白登山山顶上燃亮了火光,预警的烽火点燃了,这是第三座烽燧,最远的烽燧在百里外的长城上,这就意味着,至少数千人以上的回纥骑兵出现北方百里之外。

  ‘当!当!当!’急促的钟声敲响,无数士兵从军营内奔出,黑暗中人影疾速闪动,士兵们纷纷上了城。

  郭宋也在大队亲兵簇拥下上了城,李铁立刻上前禀报道:“启禀使君,白登山的烽火点燃了。”

  郭宋走上前凝视片刻道:“更远的烽火有点燃吗?”

  “这个不太清楚!”

  郭宋点了点头,现在不知道是白登山的守军发现敌军,还是更远的守军发现了敌军,如果是前者,那么回纥军就在四十里外了。

  “让大家不要担心,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回纥人没有夜里攻城的习惯。”

  李铁大声喝喊,士兵们纷纷原地坐下,靠在墙壁上休息,渐渐安静下来。

  郭宋却目光深邃地望着北方,沉思着破敌之策。

  从草原上过来的回纥铁骑如旋风一般杀来,奔行数千里,指望他们携带大量攻城武器并不现实,骑兵也不会携带攻城武器,但并不代表回纥人不攻城。

  回纥人攻城手段比较简单,用泥沙袋填平护城河,然后周围砍伐大树制作攻城槌,主攻城门,如果城门攻不下,基本上就放弃了。

  回纥人擅长的骑兵平原作战,攻城是他们的弱项,他们一般不会放弃自己的优势而选择弱项。

  回纥人会绕过城池继续向南进攻,一路靠抢掠来补充消耗,一旦杀入中原腹地,那将是汉人的灭顶之灾,所以必须要把入侵的回纥人消灭在云州和朔州两地。

  这也是云州和朔州县城很少的主要原因,一共只有三个县,云州的云中县,朔州的马邑县和善阳县,而马邑县的人口全部转入善阳县,实际上只有两座县城,再加一个娄烦关。

  只要河西军守住这三地,回纥大军就只能在这两州打转,杀不进中原。

  天亮时,北方出现了一条黑线,回纥大军终于杀来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无法回避

  河西唐军全歼云州回纥军,剿灭元氏家族的消息令回纥长寿天亲可汗大怒,事关回纥的重大利益,回纥贵族纷纷要求出兵掳掠太原,震慑南朝人,刚刚开春,天亲可汗便命令宰相赤心率三万铁骑南下河东,准备以雷霆之势横扫太原,卷走所有的财物人口,以报复河西军肆意妄为。

  赤心宰相年约四十岁,身材中等略偏削瘦,皮肤惨白而没有血色,他头戴脱浑皮帽,身穿铠甲,腰挎一柄长剑,看起来倒也威风凛凛。

  他的眉眼不太像回纥人,实际上,他有半个粟特人的血统,他父亲是一个著名的粟特大商人,深耕草原三十年,娶回纥贵族女子为妻,生下的儿子便是今天宰相赤心。

  赤心战剑一挥,三万回纥铁骑发动了,战马的铁蹄敲打着地面,激起滚滚黄尘,尘土汇集在一起,遮天蔽日,向云中城杀来……

  城头上一万士兵张弓搭箭,六架大型投石机也吱吱嘎嘎拉开了抛竿,河西军已严阵以待。

  但三万铁骑在距离城墙还有四百步时停住了前进,他们很清楚唐军弓弩的厉害,再向前就是白白送命了。

  云中城没有护城河,高高的吊桥下挖了一条旱沟,这时,数十名骑兵疾奔而至,手中甩着铁钩,一支支铁钩飞出去,正好钩住两条铁链,数百骑兵支援过去,一起奋力拉拽绳索,铁链吱吱嘎嘎剧烈晃动。

  城头上,上千名唐军士兵刚要举弩射击,却被郭宋止住了,“不要射击,任他们拉拽!”

  吊桥前端箍了一道铁皮圈,铁环扣在上面,两根粗大的铁链一直连到城墙上的两个巨大绞盘上,每天凌晨,守城士兵推动绞盘放下吊桥,入夜,又将吊桥来起来。

  吊桥唯一的弱点就在于箍住木牌的铁皮圈,在数百人马的强力拉拽下,铁皮圈开始变形,最后只听见‘崩!’一声巨响,铁皮圈接口处断裂了,两根铁链高高飞起,沉重的吊桥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壕沟上,三万回纥大军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赤心一挥手,回纥大军如劈波斩浪一般闪开,露出一条大路,只见百名士兵抱着一根粗大的攻城槌快步走了上来,两边还有士兵高举盾牌为他们护卫,他们就像一条巨大百足虫,向城门处跑去。

  “火油准备!”

  郭宋一声令下,一罐罐火油已经准备就绪,这时,回纥军中鼓声大作,数百名士兵抱着攻城槌向城门狠狠撞去,就在他们刚刚靠近城门,城头上抛下来一百多个薄皮陶罐子,陶罐碎裂,黑色的火油流满敌军一身,四下流淌,数十根火把抛了下来。

  回纥军士兵身上和地上轰地燃烧起来,火焰迅速蔓延,整个吊桥也燃烧起来。

  城下士兵一片惨叫,纷纷怕打着起火的身体调头奔逃,攻城槌也轰然落地,这时,城头上河西军士兵乱箭齐发,城下回纥士兵中箭,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被箭矢射杀,倒在烈火之中。

  赤心面不改色,这三百撞城士兵都是回纥死囚,把门撞开他们就能自由,同样,死在城下也是他们命中注定。

  赤心毫不怜悯望着数百人在烈火中挣扎、死去,他现在知道了,唐军士兵是用火来守城,这倒是有点麻烦。

  赤心对云中县迅速失去了兴趣,他们的目标是太原城,他喝令道:“继续南下!”

  三万骑兵绕过了云中县,继续向南面疾奔而去,激起滚滚黄尘,渐渐远去了。

  郭宋当即令道:“传令大军集结!”

  一个时辰后,郭宋率领三万大军也离开了云中县,向南而去。

  ……

  三万回纥大军一路南下,当天晚上便进入朔州,唐军早有准备,一路上的村庄都是空空荡荡,什么都被搬光了,下午时分,他们抵达马邑县。

  赤心止住了大军,派数十名士兵进城去打探,他深知唐军的手段,既然唐军善用火,那么夜宿城内一定会遭遇敌军火攻。

  不多时,探子出来禀报道:“县城内空无一人,粮食都被带走。”

  赤心心中有点不安起来,唐军显然准备得很充分,他们带的干粮支持不了几天,难道他们要无功而返吗?

  “继续南下!”

  赤心下令继续南下,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善阳县,善阳是朔州州治,是雁北人口大县,云州的百姓大部分都迁到善阳县了,有人口近三十万,河西军在这里驻扎了五千军队。

  虽然军队不多,但要攻下善阳县却并不容易,善阳县最大的优势就是地形险要,善阳县位于高处,一面是斜坡,三面地形陡峭,虽然百姓平时生活不太方便,为了保安全,大家宁可不便一点。

  赤心远远望着高处的善阳城,不由叹了口气,莫说他们没有携带攻城梯,就算带了攻城梯,他们也攻不了这座县城。

  “传我的命令,大军就地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三万骑兵在马邑河便宿营,河边有大片草地,长满了嫩绿的青草,战马倒不缺食物,但回纥士兵的食物却最多能支持三四天,只剩下一些干饼和干肉。

  赤心着实有点担心起来,他们的粮食能不能支撑到最后,当然,实在粮食断绝可以杀马,但不到山穷水尽那一步,草原骑兵是绝对不会杀自己的兄弟充饥。

  次日一早,大军继续南下,中午时分,大军抵达了娄烦关,娄烦关两边是高山峭壁,谷口最初宽达数十里,但越走越窄,最后宽到两里时,一座坚固高大的关城矗立在眼前。

  既然叫做关城,那就有城的存在,东西两边是悬崖峭壁,南北各有一座城墙,相距约有一里,这座一里长、两里宽的关城内修建了很多建筑,士兵的军营、仓库、哨塔、水房等等。

  娄烦关最多能容纳三千守军,而此时关内守军就有三千人,由中郎将苏镇统领,苏镇是唐初名将苏定方的后人,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在丰州军中出任郎将,夺取河东后,被郭宋提拔为中郎将,率军镇守娄烦关。

  关城上还有两座超大型投石机,这是从太原城运来的,直接安装在地上,长长的抛竿长达八丈,投石机高达四丈,底座占地一亩,体型庞大,需要一百人操纵。

  这两座超级投石机可将两百五十斤重的大型铁火雷投到三百步外,威慑力极强。

  郭宋料准了回纥大军最后不得不攻打娄烦关,夺不下娄烦关,他们就无法去太原,所以他将最强大的两架投石机放在娄烦关。

  回纥主帅赤心当即下令士兵去砍伐树木,建造简易攻城梯,云中县可以不打,善阳县可以绕过,但娄烦关他却绕不过,除非他直接放弃攻打太原,返回漠北,可那样被人耻笑不说,他也没法向可汗交代。

  回纥人制作的简易攻城梯确实简单,找两根笔直的松树作为左右主梁,然后用皮带将一根根粗木棍在主梁上紧紧捆绑起来,就造成了一架梯子,连钉子都省略了。

  到天亮时,回纥大军制作了三百多架简易攻城梯,宰相赤心出兵一万人攻打关城。

  ‘咚!咚!咚!’

  在激烈的战鼓声中,一万回纥大军扛着攻城梯向一里外的关城冲去。

  城头上,中郎将苏镇高声喝令道:“投石机准备,弓弩手准备!”

  一千弓弩手已严阵以待,上百人推动绞盘,两架超级投石机的抛竿被压下来了,几名士兵将重达两百五十斤的两颗大型铁火雷放入勺子一般的投兜里。

  这时,一万回纥大军如海潮一般汹涌杀来,他们已经冲进了三百步线。

  “点火!”苏镇下达了命令。

  两名士兵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当火苗嗤嗤燃烧到红线时,他们大喊一声,“发射!”

  ‘嘭!嘭!’两颗大型铁火雷腾空而起,掠过城墙,向城外三百步外的敌军头顶砸去。

  在距离回纥大军头顶还有三尺时,两颗铁火雷几乎是同时爆炸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困兽之灭

  两颗巨大的铁火雷在回纥士兵头顶上惊天动地地爆炸了,两团炽亮的火光腾空而起,瞬间变成了黑烟,强烈的冲击波向下荡开,数万枚密集的毒钉四下迸射,飞射出数百步远。

  方圆百丈的回纥士兵悉数被活活震死,迸射的铁片和密集细小的毒钉射透了无数士兵的皮甲,射进了他们身体内,但这种被射中的疼痛却远远比不上强烈爆炸的恐惧和声波刺激,进攻的回纥士兵瞬间崩溃了,他们丢掉攻城梯,恐惧得大喊大叫,不顾一切调头逃命,兵败如山倒。

  两颗大型铁火雷直接炸死了七百余人,还有数千人被毒钉和铁片射中,无数人被铁片射中头部,当场阵亡。

  远处两里外的回纥主力也被爆炸波及,强烈的爆炸让每个人的耳朵难以忍受,战马稀溜溜暴叫,宰相赤心震撼异常,大喊道:“后撤十里!”

  两万骑兵掉头奔逃,一时间如山洪爆发,慢一点的被战马拖拽下地,被乱马践踏而死,两万人没命奔逃,后面兵败士兵也跟着狂奔,城头上鼓声如雷,欢呼声响彻云霄。

  苏镇率领五百骑兵杀出关城,缴获战马,杀死受伤的敌军。

  ……

  两万余人奔逃了十几里,才慢慢从惊恐中缓过来,赤心仰天长叹道:“我一直很奇怪,葛逻禄人为什么那么快就被河西唐军灭了?现在我才知道原因,他们有如此犀利的大杀器,葛逻禄人安能不败?”

  万夫长速木达低声道:“宰相,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

  “卑职刚才清点一下,逃回来怎么只有两万五千人?”

  赤心也愣住了,不可能一下子伤亡五千人吧!

  他立刻令道:“让探子回去查看,是怎么回事?”

  一百余名探子骑马飞奔而去,半个时辰后有探子传来消息,数千士兵倒在半路上,被关城内出来的唐军骑兵杀死,我们救回一些士兵,但都没有活下来,他们表现出中毒的症状,他们自己描述,是被毒钉或者毒刺之类暗器射入体内。

  赤心立刻明白了,一定是爆炸物混杂了大量的毒钉,他恨得咬牙道:“该死的混蛋!”

  在他记忆中,还没有唐军会这么狠毒,这时,所有大将都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赤心缓缓道:“中毒后奔跑,一旦毒气攻心,神仙也难救,还是保全主力吧!传我的命令,北撤草原。”

  众人都明白了,主帅放弃了伤兵,不过赤心的决定没有人反对,他们都被唐军的大杀器吓破了胆,南下抢掠太原的念头早已丢掉九霄云外,将领们纷纷召集士兵,向北而撤离……

  从娄烦关杀出的河西军收获颇丰,他们缴获了四千七百多匹战马,两千多名受伤敌军被他们杀死,两颗大型铁火雷是在人群最密集处爆炸,虽然当场炸死了七百余人,还有近六百人是被铁片射中头部而死,还有三百余人撤退时践踏而死。

  不过大部分死者都是被毒钉射中,在奔跑中使毒性在全身迅速扩散,最后毒气攻心而亡,还有很多士兵虽然一时没有倒毙,却最终死在唐军骑兵的长矛下。

  这是一次经典火器打击战争,回纥第一次遭遇强大的火器,整个士气和军心在瞬间崩溃,恐惧让他们陷入疯狂之中,逃命成了本能。

  遗憾的是,娄烦关的唐军兵力不多,否则乘胜追击,将彻底击溃回纥军。

  两万五千回纥骑兵仓惶北撤,夜里简单休息了两个时辰,天还没有亮,回纥大军又匆匆启程北上,绕过了善阳县和马邑县,中午时分,抵达了腊河谷,半年前,三千回纥士兵便是在这里全军覆灭。

  不过战争的痕迹早已消泯殆尽,眼前这支回纥大军并不知道半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腊河谷长约十余里,平均约有百丈宽,两边是斜缓的山坡,山坡上树林茂盛,但在最窄处却只有数丈宽,两边是悬崖峭壁,正好是一个转弯处。

  两万五千回纥大军浩浩荡荡进入了峡谷,就在山坡树林内,郭宋冷冷地望着下方的回纥大军,他回头令道:“传令重甲步兵行动!”

  两千五百名重甲步兵迅速出动,他们赶到腊河谷南面,截断了谷口的南面退路。

  与此同时,三千弓弩手和两千长矛手也被安排到谷口的最北面。

  回纥人的前锋渐渐进入了最狭窄处,就在这时,悬崖山顶上连续抛下七八颗大型铁火雷,还没有等下方的回纥士兵反应过来,铁火雷便山谷中一连串的爆炸了。

  连续的猛烈爆炸俨如山崩地裂,到处是血肉横飞,惨叫声凄厉,几乎所有的回纥士兵都吓懵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士兵们纷纷调头,大声叫喊,不顾一切地向南面逃命,他们已经被唐军的大杀器吓破了胆。

  ‘呜!’

  两边山坡上吹响了号角,两万余河西唐军从山坡树林中杀出来,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下方混乱的回纥军队,大片大片地回纥士兵被射倒。

  郭宋战剑一挥,“杀下去!”

  “杀啊——”

  两万两万三千名唐军骑兵杀了下去,将混乱到极点的回纥军队截为无数段,唐军训练有素,作战极有章法,他们以百人为一队,毫不留情地对混乱中的回纥士兵展开杀戮。

  赤心很清楚眼前局势的危险,这样打下去,回纥军将全军覆灭,必须要撤出去,他竭力大喊道:“向南面突围!突围出去!”

  南面数千回纥骑兵拼死突围,他们却遭到两千五百名陌刀军的拦截,陌刀军俨如一堵铁墙,挥舞着锋利的长刀,将不断冲上来的敌军骑兵斩为碎片。

  他们面前的尸体堆积,山谷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息和内脏气息,闻之欲呕,尽管被杀的回纥骑兵超过三千人,但突围的骑兵依旧一波接一波地冲上来。

  北面也有不少骑兵企图突围,但狭窄的通道限制了大规模骑兵冲出去,对面是三千弓弩手,但凡有骑兵奔出,便被乱箭射杀,也战马也不能幸免。

  这一战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俨如绞肉机一般的战争终于渐渐结束了。

  激烈的战斗已经结束,数千唐军士兵正忙碌地清理战场,这场战斗,回纥几乎全军覆没,两万五千人在腊河谷内阵亡,但河西军也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近五千人伤亡,尽管只有敌军的两成,但也是近几年少有的惨重损失了。

  这时,李冰快步走过来道:“启禀使君,发现敌军主帅的下落了。”

  这是郭宋很疑惑之处,梳理了几遍,都没有发现敌军主帅赤心的尸体,他的亲兵也没有发现,显然是逃走了,但他从是哪里逃走,郭宋却没有想通这一点。

  “他在哪里?”郭宋急问道。

  李冰一指西南方向的树林道:“他率领千余人左右,从那边逃进树林内,从树林内向南走,绕过了重甲步兵,被外围斥候发现,但他们还是突围走了。”

  郭宋愈加不解,“向南走应该是断崖,重甲步兵就在断崖口上,他们怎么绕得过去。”

  李冰苦笑一声道:“尸体成为重甲步兵的障碍,他们不断向前推进,一共推进了两百步,结果就是这两百步留下了一个空档,导致他们从断崖边缘逃走了。”

  郭宋这才意识到,战场是在不断变化,防御也应该审时度势来适应变化,自己以不变来应对万变,多多少少有点刻舟求剑。

  郭宋有些无奈道:“他们逃去哪里了?”

  “他们应该是从西面的羊马峪北撤了。”

  羊马峪在西面八十里外,是一座很宽阔的山谷,走那边要比这里安全得多,不过要绕差不多两百里的远路,回纥大军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便选择了腊河谷,最终全军覆灭。

  赤心率领千余手下在黑夜中一路疾奔,天亮时进入了羊马峪。

  尽管唐军将回纥军包围得滴水不漏,但还是被宰相赤心找到一个漏洞,他率领千余骑兵突围进入树林,从树林内绕过了重甲步兵的封堵,逃脱了生天。

  一千回纥骑兵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停留,向最近的西北方向草原逃去。

  第六百三十七章 纸上谈兵

  五天后,郭宋率领大军抵达了太原城,伤兵留在善阳县养伤,郭宋率领两万五千人南下,加上太原城的两万军队,他在太原城的总兵力达到四万五千人。

  事实上,郭宋这次率军前来河东的真正目标并不是回纥军,而是南面的李怀光。

  虽然疫情使朱泚大军暂时撤退,可一旦疫情结束,朱泚大军必然会卷土重来,以李怀光现在的实力,根本就抵挡不住朱泚,与其被朱泚占领河东南部,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把河东南部收入囊中。

  事实上,河东的精华也是在南部,人口众多、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北方也就太原盆地稍微好一点。

  郭宋在太原刺史王紞、长史薛凡以及河东巡查使孟建春的陪同下进了太原城,并州大街十分宽阔,两边是整齐的坊墙,大街上人流如织,热闹异常。

  太原城属于晋阳县管理,城池周长六十余里,有人口五十余万人,它不愧是大唐北都,整个城池结构和长安一样,呈棋盘式结构,原本晋阳宫和旁边的晋阳仓城是独立在城外,后来城池扩大,把二者就包括进来。

  所以正北方是晋阳宫,旁边就是由数百座仓库组成的仓城。

  这时,刺史王紞笑道:“我们都在说,使君是不是应该考虑把王府迁到太原,更加名副其实一点?”

  这是在说郭宋被封为晋王之事,既然被封为晋王,就不应该再偏居一隅了。

  郭宋笑了笑,其实他也是这样考虑的,不过至少要拿下河东南部以及延州、庆州等地,将关陇、关内、河东连为一片,才能考虑把王府迁到太原。

  “暂时还没有精力考虑这么多,以后再说吧!”

  一行人来到晋阳宫的官衙,晋阳宫占地五百亩,一分为二,前面两百亩是官衙,后面三百亩是宫苑,几年前被元家修葺一新,极为奢华大气。

  目前刺史府还在修缮中,暂时把官衙放在晋阳宫这边,来到官衙,众人暂时先告辞。

  这时,郭宋问道:“我要的东西呢,在哪里?”

  孟建春连忙道:“卑职已经准备好了,请使君随我来。”

  他们向监察司官衙快步走去,找到这个机会,郭宋问道:“他们二人这几个月表现如何?”

  郭宋指的自然是刺史王紞和长史薛凡,孟建春欠身道:“回禀使君,两人还算不错,比较关注民生民情,也比较律己,十天前,王刺史的侄子去打猎,践踏了几亩麦田,被王刺史当众狠狠鞭打,并责令他赔偿农民青苗钱,卑职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在收买人心,但后来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他们在维护家族的名声,坦率地说,世家子弟普遍自律,人品都不错,这一点要比关陇贵族强得多。”

  “就这一件事,你就能下如此结论?”郭宋笑问道。

  孟建春连忙摇头,“卑职也是在暗中探访民意,一般世家子弟在外面惹事生非,民众都会直接去他们家族告状,然后世家子弟就会遭到家主严惩,久而久之,就没有多少人敢在外面乱来,这也是世家延续数百年不倒的底气。”

  郭宋点点头,“上次珠宝店铺被抢案,最后结果如何?”

  “那件案子已经结了,就是武馆和几名武师冒充河西军所为,所有被劫走的赃物都追回来,五名案犯都坐了大牢。”

  两人来到一座偏堂,偏堂上放着一张极大的桌子,至少长两丈,宽一丈,大概六米长,三米宽,是用红木制成,但走近细看,它却不是桌子,上面山河城池,乾坤万象,竟然是一幅木雕的河东地图,雕刻得精细入微,栩栩如生。

  这是元玄虎派人用两年时间,耗资近万贯才雕成的河东地图,从最南面的黄河到最北面的长城,最西面的秦晋大峡谷到最东面的太行山,包括河东道的二十几个州府和上百座县城。

  这不仅是一座艺术品,同时也是重要的军事资源,其实雕刻它的本意,就是元家想夺取河东全境。

  郭宋看到了地图上的太原城,大约有一尺半见方,是所有城池中最大的一座,里面雕刻得非常精细,晋阳宫、仓城、六十四座坊,南市和东市,并州大街,以及寺庙道观,以及各种标志性的建筑,甚至连元庆坊和大吉坊之间的桥梁也雕刻出来了。

  太原城西面是汾水,发源于管涔山的天池,一直向南蜿蜒流去,最后注入黄河。

  郭宋发现汾水上竟然有船,他顿时有兴趣地问道:“这座木雕地图的原图还在吗?”

  “原图已经找不到,好像失火烧掉了,不过两名雕刻匠还在,卑职已经让他们在外面等候了。”

  “叫他们进来,我要问一问!”

  不多时,两名四十余岁的雕刻匠被领了进来,两人跪下行礼,“拜见郭使君!”

  “两位请起!”

  郭宋请他们起身,又见他们长得颇像,便笑问道:“你们是兄弟?”

  “正是,小人是兄长张松,他是我的兄弟张柏,我们都是太原本地人。”

  “这幅木雕地图是你们所刻?”郭宋指了指地图问道。

  “是我们所刻,耗费了两年时间,走遍河底各州县,才雕刻出这幅地图。”

  郭宋点点头,“我有些不明白之处,因为原图找不到了,所以我只能问问你们。”

  郭宋指着汾水上的船只道:“这些船真的存在?”

  “启禀使君,汾水一直是河东重要的运输通道,我们完全是照实雕刻。”

  “这些船只多大?”

  “一千石的货船比较普遍,但两千石的大船我们也见过。”

  “那三千石呢?”

  郭宋笑问道:“三千石的货船有没有?”

  张松犹豫一下道:“这个问题我们兄弟二人也讨论过,按道理说,汾水可以行三千石的货船,可实际上,三千石的货船基本上看不到。”

  “为什么没有?”

  “我们估计是和过孟门山有关。”

  “你们是说旱地行船?”

  孟门山就是今天的壶口瀑布,落差近二十丈,无法行船,所以船只到了那里,就从旁边陆地上拉拽过去,下面放着圆木,数百人一起拉拽,船只便在陆地上行走两里,绕过壶口瀑布,然后再入黄河航行。

  兄弟二人点点头,“正是如此,三千石的船只太重,旱地行船十分不便,一般都是千石比较多,船只虽多,但单船载重量不大。”

  郭宋点点头,对旁边亲兵道:“去把王刺史和薛长史请来!”

  亲兵快步去了,不多时,长史薛凡匆匆赶来,对郭宋歉然道:“王刺史到城外州学巡视去了,使君有什么吩咐?”

  郭宋缓缓道:“我想知道,太原府现在一共能凑集到多少千石以上船只?”

  薛凡想了想道:“光王家的船队就有两百三十艘,薛氏船队大概一百四十艘左右,再收集民间散船,大概能凑集到五百艘船。”

  郭宋听说能征集到五百艘千石货船,令他十分欣喜,笑道:“那就烦请薛长史替我征集船只,这对我接下来的行动,十分重要。”

  “卑职会在三天内征集完所有船只。”

  ……

  薛凡没有让郭宋失望,短短三天时间,便征集到千石货船五百三十艘,悉数停泊在太原西面的汾水上。

  虽然河西军在延州那边也停泊了几百艘船只,但船只无法前来太原府,它们要经过李怀光的领地,担心李怀光将它们全部没收。

  郭宋开始调兵遣将,他令船队为粮草后勤辎重队,他率领四万大军离开太原城,向南方浩浩荡荡杀去,拉开了征伐河东南部的战役。

  第六百三十八章 蒋干盗书

  上午时分,郭宋在数十名官员和将领的簇拥下来到了汾水码头,太原城西面的汾水码头前停满了征集来的货船,码头上的粮包、草担和各种物资堆积如山,没有充足的后勤保障,南征之战就无从谈起。

  “使君,光靠这几百艘船运载物资,是不是太少了一点?”指挥使马卫江有点担心道。

  当然,仅靠五百多艘船只的物资粮草,是无法满足数万大军的后勤需要,在征集船只之前,郭宋便已经下令调用一万头骆驼前来太原担任后勤辎重队伍。

  一万头满载粮食的骆驼已经进入岚州,正在前往太原城的途中,郭宋也在耐心等待骆驼的到来。

  “我们的骆驼队也会很快到来,但不管船只也好,骆驼队也好,这些都只是补充,关键是我们要夺取一座桥头堡,获得后勤补给基地。”

  说到这,郭宋问长史薛凡道:“霍邑县码头能否停靠千石船只?”

  “应该是可以的,不过需要大量人力将粮食物资背上峡谷。”

  “这个我会安排,我只是想知道霍邑县能否停靠大量船只。”

  这时,薛凡又小心翼翼道:“使君,李怀光刚和朱泚结束战争,士兵疲乏,国力虚弱,我们就南下攻打,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

  郭宋呵呵笑道:“薛长史觉得史书会这样写吗?”

  薛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郭宋又淡淡道:“我倒觉得应该这样写,河东大疫,潞泽节度使李怀光视民为草芥,百姓流离失所,辗转于沟壑,河东节度使郭宋高举抗疫大旗,救民于水火,赈粮米、送汤药,出兵甲,灭盗匪,护黎民安全,历时三月,河东疫止。”

  郭宋说完,众人大笑,纷纷赞道:“使君说得太对了,我们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抗击疫情,李怀光自己无能,还阻挠我们救助百姓。”

  郭宋参观了船只,便率领众将前往军营,路上,指挥使李冰有些担忧道:“码头上官员太多,使君把军事机密当众说出来,万一传到李怀光耳中怎么办?”

  郭宋淡淡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说的?”

  李冰愣住了,“使君莫非并不打算去霍邑县?”

  “关键不是我想不想去霍邑县,而是李怀光相不相信,兵家之策就在于尔虞我诈,李怀光是什么样的人,我非常清楚,我现在募集船只,他在太原的探子岂能不知?就看双方怎么较量吧!”

  “李怀光在太原有探子?”

  郭宋笑了起来,“连与太原关系不大的田悦在太原都有探子,你觉得元家的死对头李怀光会没有?”

  ……

  李怀光在太原的探子是一座酒楼,叫做百富酒楼,在太原只能算一座很不起眼的中档酒楼,也正是这种不起眼,使人难以想象它竟然是李怀光在太原的情报点。

  当然,李怀光做过几年的太原留守,临走时,刻意在太原留了一些忠于他的文官武将,武将基本都被清洗,但文吏却还在,他们小心翼翼地匍匐在暗处,不断地收集情报,不断提供给百富酒楼,同时也获得钱财支持。

  之前文吏们是收集元家的情报,现在他们则收集河西军的情报。

  中午时分,百富酒楼内生意兴隆,这家酒楼的鱼烧得不错,很有特色,赢得了不少酷爱吃鱼的食客青睐。

  太原刺史府户曹参军从事蒋厚泽就是这家酒楼的忠实食客,经常来酒楼用餐,但如果展开蒋厚泽的履历,就会发现他曾出任太原留守府兵曹参军从事,是李怀光的手下,所以不出意料,他就是李怀光留在太原的卧底之一,他曾担任过北唐朝廷的户部员外郎,给李怀光送去很多北唐的重要情报。

  “哟!蒋参军又来光顾小店了?”

  酒保笑眯眯道:“楼上正好有座位,楼上请?”

  “韩掌柜在不在?”

  “在!在!”

  蒋厚泽点点头,“我今天请客,有没有单间雅室。”

  这是专门的用语,他要单间雅室,就表示他有重要情报,酒保立刻心领神会,连忙表示有单间。

  他领蒋厚泽上了二楼,二楼左侧也是大堂,右侧便是一排三间雅室,蒋厚泽进了最里面一间。

  不多时,酒楼韩掌柜匆匆赶来,他进了房间,指了指隔壁,意思是隔壁有人。

  “我也不知道几个朋友要不要来,如果他们不来,我就去外面吃饭,不好意思白占一间雅室。”

  “这个倒无妨,您是老客,如果没人点单间,你尽管在这里用餐。”

  两人很普通的对话,蒋厚泽已经将一卷叠好的纸条递给了韩掌柜,掌柜收起纸条,陪笑道:“还是先按老规矩,三个菜一壶酒,一条两斤的红烧鲤鱼,如何?”

  “可以的,麻烦尽快一点,下午还有事。”

  “好咧!马上就来。”

  韩掌柜匆匆走了,不多时,酒保进来上酒上菜,情报已经给了,蒋厚泽便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韩掌柜来到后院掌柜房间,取出蒋厚泽给的纸条,他取出一支特制的细笔,将情报的内容抄写一张细长的纸条上,随即卷成细筒状,装入很小的芦管中,这是鸽信专用信筒。

  韩掌柜将信筒交给一名伙计,伙计立刻骑上毛驴,向城外而去。

  他们的鸽笼安排在郊外,在城内信鸽起飞容易被人发现,当然下午,一只信鸽振翅而飞,向遥远的南方飞去。

  李怀光的老巢在潞州上党县,他的藩镇之职是潞泽节度使,控制着太原以南十个州,十个州都普遍富裕,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各路诸侯都十分眼红。

  不过近半年的围困和后来发生的疫情使李怀光的军队伤了元气,大量粮草物资囤放在疫病肆虐的河东城内无法运出。

  这时,太原府却传来不妙的消息,郭宋率领大军已抵达太原府,很可能接下来会对河东南部发动攻势。

  李怀光和郭宋恩怨颇深,当年他出任朔方节度使,郭宋时任丰州经略使,一场抗击薛延陀之战,郭宋大胜,他最后却损兵折将,朔方节度使的位子还没有坐热,便被朝廷罢免了,两人从此结下仇怨。

  而去年郭宋偷袭太原,剿灭元家,同样使李怀光统一河东的梦想破灭了。

  但如果仅仅只是攻灭元家,李怀光还谈不上恼火,最多是抢先夺走了他想要的东西,但郭宋却趁着他和朱泚打得筋疲力尽之际,要发动进攻河东南部的战争,着实令他恼火万分,乘人之危,简直就是卑鄙无耻。

  这天傍晚,李怀光接到了太原送来的鸽信,立刻吩咐道:“去把韩先生请来。”

  不多时,他的心腹幕僚韩瑜匆匆赶来,韩瑜跟随李怀光十多年了,对李怀光忠心耿耿。

  “王爷,出了什么事?”

  “你看看这个!”

  李怀光把鸽信递给韩瑜,“今天下午收到的,是户曹参军事蒋厚泽搞到的情报。”

  韩瑜看了一遍鸽信,鸽信的内容是河西军要把霍邑县作为南攻的后勤重地,从地理位置上看,霍邑县确实有这个条件,不过韩瑜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蒋厚泽只是一个户曹参军从事,他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情报?况且河西军还没有出兵,不应该那么快就决定哪里为后勤重地吧!万一霍邑县攻不下来,难道河西军就不要后勤补给了?”

  李怀光点点头,“问题就在这里,一般都是用自己控制的最前沿县城作为后勤重地,比如我要攻打长安,我们一定是用河东城作为后勤重地,而绝对不会拿华县来作为后勤重地,中间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在敌军的控制之下,所以用霍县来作为后勤重地的说法就很荒唐。”

  “王爷觉得郭宋是什么意思?”

  李怀光负手走了几步,冷冷道:“这是郭宋在利用我们的人,给我散布一个假消息,让我把重兵屯在霍邑县,就像先生所说,以蒋厚泽的身份,怎么可能知道这么绝密的情报,如果我没有料错,要么是郭宋知道了蒋厚泽的身份,要么就是郭宋公开说的话,目的就是要误导我们的军力部署。”

  说到这,李怀光冷笑一声道:“介休县才应该是我们防御的重中之重!”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夜袭霍邑

  从太原府南下被连绵不断高山阻隔,西面是吕梁山脉,中部是太岳山脉,西面则是太行山脉,只能在高山峡谷中穿行,汾水大峡谷便是著名的南下通道。

  汾水在吕梁山和太岳之间奔流南下,形成一条长约三百里,宽数十里的大峡谷。

  这条大峡谷的最险要处叫做鼠雀谷,北起汾州介休县,南到晋州霍邑县,长八十余里,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通行,偶然有开阔处便会修建险关要隘,其中以介休县、灵石县和霍邑县三座城池最为险要,另外还有一些的险关,如阴地关、贾胡堡以及高壁岭等等。

  在这些关隘中,最大关城的便是霍邑县,当年隋朝大将宋老生便是在霍邑率两万军队防御李渊父子南下,霍邑县城池高大坚固,地势险要,城外摆不开大规模的战场,只能进行数千人的小规模作战。

  而县城西面数里外便是汾水,地势低缓处船只可以直接靠岸,而不用去县城码头。

  此时,李怀光刚向介休县增兵一万人,使介休县的总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人,而灵石县的兵力是两千人,霍邑县的驻军是三千人,这已经是李怀光部署兵力的极限了,他在蒲州部署了一万人,防御朱泚军队,另外,还有一万五千军队驻守老巢上党县。

  这天下午,一支满载货物的船队从北面驶来,河西军还没有离开太原南下,还在积极备战之中,战争的气氛并没有起来,连介休县都没有进入战争状态,更不用说三百里外的霍邑县了。

  几艘千石货船靠上码头,两名商人带着几名挑夫下了船,他们推着独轮鹿车,上面装满了绸缎,跟随着两名商人向霍邑县城门走来。

  “站住!”

  守城门士兵老远便喊住了他们,一名商人连忙上前陪笑道:“我们是文水县过来,给元泰绸缎铺送一些货。”

  说的话是文水口音,也只有本地人才能听出一丝区别。

  “可有税单?”

  “有!有!”商人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份文水税署开具的税单呈给士兵。

  士兵没有接,只瞥了一眼道:“上面有规定,商队最多只能三人入城,你们这里有五个人,超了!”

  “大哥帮帮忙吧!我们也没有办法。”

  “帮忙也可以,每人算两百文钱,你们掏一贯钱,放你们进城!”

  商人半晌才掏出一两银子,苦着脸道:“我们这一趟的获利也只有三两银子。”

  “哪有这么多废话!”

  士兵一把将银子抢过去,掂了掂,对他们道:“你们分成两支商队,一前一后进去吧!”

  五人只得分开,在严格搜身盘查后,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霍邑县,霍邑县是一座大县,城池周长三十里,人口有十余万人,这里是晋中商道的必经之路,商业十分发达,大大小小的店铺随处可见,尽管大战在即,但商人们还感觉不到危险气息,依旧开门营业。

  五人没有继续深入城内,直接在最靠近北城门的高升老店投宿,伙计带着他们走进后院道:“幸亏你们没有牲口,小店的牲口棚已满,之前有几个商人带着十几头骡子从灵石县下来,他们带了兵器,直接被军队带走去审问了,现在查兵器很严,身上连匕首都不能有。”

  两名商人对望一眼,他们心知肚明,幸亏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否则还真麻烦了,还是使君有远见,早早就把人埋伏进来了。

  不用说,这两名商人和三名挑夫自然就是河西军的斥候装扮,不过其中为首的商人是一名文职官员,是斥候营判官邵简之,他长得比较老相,看起来四十余岁了,所以守城士兵对他没有怀疑。

  其实不光是他们,还有数十名河西军斥候已经在不同的时期用不同的手段混入了城内。

  夜幕初降,两名商人和三名挑夫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元泰绸缎店,找到了斥候军的首领。

  河西斥候军首领是一名校尉,叫做王波,就是霍邑本地人,他早在去年十一月便来到霍邑县,在这里盘下一家绸缎店作为基地,绸缎店的后院就紧紧靠着东城墙。

  此时绸缎店已经关了店门,所有人都从旁边小门进去,大堂上灯火通明,五十几名年轻健壮的男子济济一堂,这里面既有绸缎店的伙计,也有年底来霍邑县找活干的苦力,那时霍邑县还没有任何防备,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进出,直到五天前,才加紧了盘查,规定入城商队不能超过三人。

  再有就是今天过来的五人,王波见邵简之进来,便笑道:“邵判官来了!”

  邵简之是斥候营唯一的文官,大家都认识他,此时在霍邑县见面,众人倍感亲切。

  邵简之挥了挥手,对众人笑道:“咱们居然进来了五十余人,守城将领知道了,非要做噩梦不可!”

  众人都笑了起来,邵简之又道:“咱们长话短说,今晚三更时分攻城,咱们里应外合,接应军队入城。”

  说到这,他又问校尉王波道:“兵器准备得如何了?”

  “早已经准备好了!”

  王波吩咐伙计一声,伙计立刻去里屋,搬来大批兵甲,王波笑道:“这些都是在黑市买的,一共六十套,和城内守军完全一样。”

  邵简之走上前细看,有长矛、战刀,弓箭和盔甲,他拾起一副盔甲问道:“怎么是皮甲?”

  “都是皮甲,李怀光只有身边的一万五千军队是明光铠,其余士兵都是皮甲,他哪有本钱购置铁甲?”

  邵简之点点头,又对众人道:“下面我再给大家说一说具体的作战方案!”

  ……

  一百余艘货船经过霍邑县又继续南下,但在十几里外却靠岸停泊了,大约在一更时分,一声梆子声响起,忽然从船舱内涌出大批河西军士兵,原来一百多艘货船并非是运货,而是运载了两千三百名河西军士兵和百余枚铁火雷。

  两千士兵在岸上迅速集结,他们留下百名士兵看守货船,其余士兵则在指挥使马卫江的率领下,向北面十余里外的霍邑县奔去。

  霍邑县的东面数里外便连绵不断的大山,只有一条狭窄的官道从东面绕县城而过,不远处便是低缓的山丘和树林。

  两千河西军士兵就藏身在树林内,等待着三更时分到来。

  时间渐渐快到三更时分,绸缎店后院的城墙上挂了三副绳梯,五十余名斥候攀着绳梯向上爬去。

  河西军之所以选择东城,主要原因就是守军少,夜里大量的守军都集中在北城,南城也有一些,西城和东城都是象征性的部署一点兵力。

  所谓象征性部署,就只有一百名士兵,基本上集中在城门上下,而北城则部署了五百是不,南城部署三百名士兵。

  这还是因为有战争临近,而临时增加了警戒,要是去年,城头上最多只有二三十人守门。

  五十四名士兵攀上了城头,便迅速列队,向东城头奔去,东城头上的士兵基本都在睡觉,几乎没有人从东城进来,一般是走南城和北城。

  两名士兵靠在柱子上睡觉,王波一摆手,两名河西军斥候迅速抄到身后,捂住他们的嘴,锋利匕首一抹,两名士兵便见了阎王。

  众人如法炮制,一连干掉了八名在外面熟睡着的士兵,其他士兵都在城楼内,十几名斥候闪身进了城楼内,他们动作神速,很多士兵还在睡梦中,便被一刀刺穿心脏,就此毙命,王波又率斥候下了城墙,不到一盏茶时间,守卫东城的百名守军全部被杀,干净利落,没有惊动任何敌军。

  城门终于缓缓开启,吊桥放下,两千河西军立刻从数百步外的树林内奔出来,他们疾速奔跑,向一支利箭射进了城内。

  不多时,城内响起了喊杀声,百姓们吓得纷纷关门闭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喊杀声大约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渐渐消失了,城内又彻底平静下来。

  战斗结束了,城内军营被河西军夜袭,被杀了三百余人,其余士兵全部投降。

  天渐渐亮了,又有三百余艘货船从北面驶来,货船内依旧是河西军士兵,五千河西军士兵作为援军赶到,使霍邑县的河西军总人数达到七千人。

  占领了霍邑县不仅截断了北方守军的退路,同时截断了他们的后勤补给。

  河西军并没有就此止步,两千河西军精锐浩浩荡荡向二十里外的灵石县杀去。

  一旦拿下灵石县,最北面的介休县就成为孤城了,一万五千守军将成为瓮中之鳖,无补给,也无救援。

  第六百四十章 截断退路

  灵石县位于霍邑县北部二十余里外,是一座比较小的县城,但它的地理位置比霍邑县还要险要,尤其灵石县前方的灵石关,更是扼断了鼠雀谷的南下通道,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在河西军支援军队抵达霍邑县后,马卫江立刻亲自率领两千士兵疾速北上,中午时分,两千军队便抵达了灵石县。

  灵石县有两千驻军,他们已经从霍邑县逃亡士兵那里得知了霍邑县被河西军攻占的消息。

  整个灵石县严阵以待,两千士兵都上了城头,紧张地注视着南方。

  灵石县的将领叫做刘灿,也是一名中郎将,他已经派出的探子那里得到消息,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正向灵石县杀来,着实令他心中忐忑不安。

  远处终于出现河西军的赤底黑龙旗,刘灿紧张地大喊道:“弓箭手准备!”

  灵石县虽然北面地势险要,但南面却比较平坦,也没有护城河,两千河西军已经在一里外停止前行,攻下灵石县,他们有应对之策。

  马卫江一挥手,“铁火雷准备!”

  十几名士兵抬着一张木架和一枚大型铁火雷,他们奔到距离城墙两百五十步外,安装好了木桌和铁火雷,这是一种震慑战术,逼迫敌军出城投降。

  一名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士兵们飞奔而逃,跑到百步外趴在地上,紧紧捂住耳朵,所有河西军士兵都纷纷把耳朵塞住。

  城头上的两千守军却不明所以,一起望着两百余步的黑色大铁蛋,火绳终于燃进了铁火雷中,猛然间惊天动地的爆炸了。

  ‘轰!’剧烈爆炸使城池晃动,城楼上扑簌簌落下瓦片,城头上士兵纷纷站立不稳,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耳朵,现场浓烟弥漫。

  过了好一会儿,一名骑兵疾奔而来,高声大喊:“限尔等一个时辰内投降,否则万雷齐下,将城池摧毁为齑粉!”

  骑兵拨马奔回大阵,城头上将领们都望着刘灿,刘灿叹息一声,“灵石县守不住了,与其士兵们粉身碎骨,不如投降,给弟兄们留条生路,大家觉得如何?”

  一名校尉道:“刘将军说得对,如果灵石县失守,我们一样活不了,还不如投降!”

  众人都打了个寒颤,李怀光军纪残酷,杀人如麻,军队失守城池,校尉以上皆斩,众人心中畏惧,纷纷表态愿意跟随中郎将投降。

  刘灿点点头道:“既然都同意,那就开城,打白旗投降!”

  灵石县南城门大开,两千士兵纷纷出城,脱去盔甲,放下兵器投降。

  河西军接受了对方投降,按照规则,愿意加入河西军者,编为三等士兵,不愿加入河西军,则给两斗口粮,放他们回乡种田。

  两千战俘有一千五百人愿意加入河西军,另外五百人则被释放回乡,刘灿降一级为郎将,其他投降将领也都降一级,暂不统领军队,等战争结束后一并安排。

  霍邑县和灵石县接连被河西军占领,截断了介休县守军的退路,也截断了他们的后勤补给。

  在鼠雀谷的防御体系中,一万五千大军守住桥头堡介休县,第二道防线是灵石县,但两道防线的后勤补给却是靠霍邑县支援,李怀光在霍邑屯了二十万石粮食。

  失去了霍邑县的补给和灵石县的战略纵深,介休县的一万五千士兵就变成了瓮中之鳖。

  此时郭宋的三万大军已经抵达了汾州介休县以北十里处,并在宽阔的地带扎下大营,河西军并不急于攻打介休县,而是等待着介休县的消息。

  ……

  介休县城已经乱成一团,事实上,介休县这几年一直是李怀光准备攻打太原府的桥头堡,已经渐渐军事化,县城本身不大,而一大半都被改为军营,最多可以驻扎两万军队,百姓也由从前的数万人口,锐减到不足一万人,七八千人左右,大部分都迁去了霍邑县。

  这段时间,各种小道消息在县城内传播,很多县民都吓得躲到乡下,封城后,城内变得格外冷清,大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家家户户关门关窗。

  这天中午,一名中年男子提着药箱,拿着出诊的旗幡,匆匆来到城南一个角落,走进一条小巷,来到最里面的一扇门前,他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吱嘎一声开了条缝,男子一闪身进去了。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中年男子,他警惕看了外面一眼,把门关上了。

  介休县查得很严,河西军斥候混不进去,郭宋只安插了两名探子,一人是名医师,他通过给人治病,打听各种消息,另一人便是这个装病的中年男子,他是本地人,他秘密养了一只鸽子,可以把消息送出去。

  两人走进里屋,医师周厚民道:“刚才金县尉告诉我,让我想办法逃离介休县,军队的粮食支撑不了五天,接下来就是收刮民间的粮食了!”

  中年男子叫做杨万宝,他其实也是一个文职官员,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探子,他冷笑一声道:“他们怎么收刮,所有牲畜都被征用,估计都被宰杀吃掉了,城内一共就那么几千百姓,会有多少粮食?”

  周厚民笑道:“我看见有人家用榆钱捏菜团子,专门用来应对搜查,我觉得是个好办法,搜查士兵看你吃的是榆钱,估计就没有兴致搜查了。”

  杨万宝点点头道:“我会想办法应对,你刚才说,军队的粮食支撑不了五天,消息确切吗?”

  “消息很确切,包括县令的父亲和其他官员也这样说,听说军方运送的一万石粮食被卡在灵石关,现在灵石关已经被河西军攻占,这一万石粮食就过不来了,我估计军营内也没有几头牲畜,都去运送粮食了。”

  “我会立刻把这个消息发出去。”

  一个时辰后,一只信鸽扑棱棱飞起,在县城上空盘旋两圈,向城外飞去。

  ……

  河西军中军大帐内,斥候将介休县送出鸽信呈给了郭宋,此时郭宋正和将领们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大帐正中摆放着一架巨大的木雕地图,郭宋对这架木雕地图越来越满意,在木雕地图能准确找到汾水在霍邑县的可停靠之处,竟然和实地停船完全一致。

  郭宋看完情报,对众将笑道:“不出我们所料,介休城内守军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五天了。”

  “守军会不会从民间收刮粮食?”指挥使姚锦问道。

  郭宋淡淡道:“他们肯定会这样干,但绝不会有什么收获,我推断他们很快就会弃城南下!”

  郭宋用木杆指着地图上的灵石县道:“从灵石县传来的消息,介休守军的粮食运输队正好被拦截在灵石关前,一共一万三千石粮食,七千余头骡驴驮运,介休守军要想活下去,必须尽快夺取灵石县。”

  康保立刻躬身道:“卑职请令,率一千陌刀军先走一步,在前面拦截介休守军。”

  郭宋摇摇头道:“这次倒不需要陌刀军出手,灵石关十分险要,敌军插翅也休想飞过去,不过陌刀军跟在后面截断他们退路倒也不错。”

  ……

  介休县城内,一队队士兵正挨家挨户搜查,抢掠居民的粮食,就算百姓家中养的狗也被士兵夺走,整个城内被骚扰得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杨得宝的家门被一脚踢开,十几名士兵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开始翻箱倒柜,他们不光是找粮食,也在翻找金银铜钱和上好绸缎,杨得宝放在柜子里的十几两碎银子被他们翻到了,校尉大喜,又问道:“看看他有多少粮食?”

  一名士兵在厨房内高声道:“校尉,有几升麦子,还没有磨,然后就是一筐榆钱,锅里都是榆钱糊糊!”

  “拿着麦子就行了,榆钱别管它,我们走!”

  一群士兵找到一点收获,便兴冲冲地走了,自始至终就没有理睬坐在院子里的主人。

  不多时,又冲进了一群士兵翻找,这次却一无所获,但他们却不甘心空手而走,最后居然把厨房里的两斤盐抢走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瓮中捉鳖

  介休县的主将叫做李丹,是李怀光的侄子,年约三十岁出头,皮肤黝黑,体格强悍,长得十分高大魁梧,被李怀光封为霍国公、骠骑大将军,统领两万大军镇守晋中通道。

  李丹负手在大帐内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军中的粮食已支撑不了五天,官仓内的粮食也早已颗粒不存,他心里清楚,就算去民间抢也抢不到多少,他该怎么办?

  更让他恐惧的是,霍邑县和灵石县都被河西军攻占,他退路已断,该怎么办?

  至于投降他更不敢考虑,所有人都可以投降,唯独他不能投降,他是李怀光的侄子,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这时,幕僚许贵在一旁低声道:“如果能夺下灵石县,或许有几万石粮食让我们支撑一段时间,等王爷军队攻下霍邑县,我们就能脱离危局,目前看来,只有这一个办法。”

  李丹微微叹口气,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

  搜城在三更时分结束,一共只搜到八十四石粮食,加上一些狗和鸡,只勉强够一万五千大军吃一天。

  迫于无奈,李丹只得率领大军在五更时分离开了介休县,向南撤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拿下灵石县,等待援军到来。

  李丹前脚离开了介休县,郭宋便得到了斥候的禀报,他令裴信率一千士兵进城探查情况,发现敌军确实撤离,大军这才拔营,浩浩荡荡开进了介休县。

  介休县六千百姓已经颗米皆无,郭宋随即命令士兵在街头熬粥,赈济城内居民。

  次日中午,郭宋亲自率领两万骑兵和两千陌刀军南下追击敌军,他们并没有急于追上敌军,而是和敌军保持三十里的距离。

  入夜,一万五千晋军在汾州和晋州交界的白鹤岭宿营,前路被断,后有追击,粮食即将断绝,以至于军中士气十分低迷,军心思变。

  后军约有五千人,驻营地距离中军约有一里,一旦他们遭到河西军袭击,中军就还有一点时间准备。

  后军没有主将,一共三名郎将统领五千军队。

  一更时分,两名郎将坐在一棵大树下低声商议,这两名郎将是兄弟二人,一个叫陈锋,一个叫陈锐,都是绛州闻喜县人。

  “河西军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人家还是骑兵,连夜间袭击这种招数都不想使用,说明对方已胸有成竹,恐怕这次全军覆灭难以避免了。”

  陈锐叹口气道:“兄长说得对,关键是我们粮食要断了,只要粮食一断,灵石关又拿不下来,军队必然不战自溃,对方估计就在等这一步呢!”

  “我的意思是不如趁现在率军投降郭宋,这叫临阵起事,至少还有功劳,说不定还能继续当郎将,谋一个富贵。”

  “兄长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不如再把鲍庆一起叫上,咱们五千后军一起投降。”

  “就怕鲍庆不肯投降,反而把咱们兄弟出卖了,不如摆下鸿门宴,请他来商议,如果他不肯,就当场宰了他。”

  兄弟二人商量妥当,立刻派士兵去请另一名郎将鲍庆,鲍庆也是绛州闻喜县人,和陈氏兄弟是同乡,他们手下基本上都是绛州人,所以又被称为绛州军。

  并没有发生意外,鲍庆一口答应,和他们一起率军投降河西军。

  “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河西军一步步稳走,光复西域,夺取陇右、朔方,又攻下太原府,郭宋天下霸气已现,李怀光大势已去,鸟择良木而栖,我们不必为他殉葬。”

  三人一拍即合,仔细商量了对策,军队五更时出发,他们四更前就必须北上。

  三更刚过,五千后军便在三名郎将的命令下起身集结了,他们动作迅速,不等消息传到中军,便出发北上了。

  陈锐则先行一步,前去通报河西军……

  郭宋在沉睡中被亲兵叫醒,他坐起身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使君,敌军五千后军前来投降。”

  郭宋精神一振,没有了睡意,他戴上金盔,快步走出大帐,几名士兵将陈锐带了上来,陈锐单膝跪下行礼道:“末将绛州副尉陈锐参见郭使君!”

  郭宋点点头问道:“你们一共多少将领,多少兵力,为何要主动投降?”

  “回禀郭使君,我们一共三名郎将,一名是我兄长陈锋,另一名叫鲍庆,都是绛州闻喜人,五千军队基本都是绛州子弟,我们后军又被称为绛州军,李怀光一向残暴,我们都不愿为他殉葬,愿为使君效力,谋一份前途。”

  郭宋见他说得坦率诚恳,顿时有几分好感,便道:“我可以接受你们投降,你们放下盔甲兵器,会有将领来接收,应该也是你们同乡。”

  郭宋随即把裴信找来,对他道:“绛州军前来投降,我已批准接受投降,由你来接收这支军队!”

  “卑职遵令!”

  裴信上前和陈锐见礼,一说起来大家都认识,裴信是闻喜裴家子弟,而陈锐等人都是裴氏武馆培养出来,大家岂能不熟。

  裴信随即带着数百骑兵跟随陈锐前去接收绛州军的投降……

  后军异动的消息很快传到李丹耳中,他当即大吃一惊,立刻派人去打探消息,很快便得到确切消息,陈氏兄弟和鲍庆三人率领五千后军向北去了。

  不用说,这必然是去投降河西军了,李丹又惊又怒,却又不敢声张,他当即下令封锁消息,又令军队集结起拔,继续拿下。

  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后军五千人集体投降河西军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支军队,顿时人心浮动,很多人都有了想法。

  此时,天色还没有亮,军队在集结时,不少靠近山林的士兵趁机逃进山林,等大军出发之时,一万大军竟然只剩下八千三百余人,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逃走了一千七百人,着实令李丹恼火万分,他当即下令军队加快进军,向三十里外的灵石关疾速杀去……

  中午时分,八千军队抵达了灵石关,灵石关位于灵石县北面三里处,是整个鼠雀谷最狭窄之处,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深涧急流,这里宽只有百丈,修建了一座高大坚固的关城,前后都有城墙,城内距离只有五百步,仅能容纳一千军队守关城。

  但北面的关城在高处,有居高临下的优势,颇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地形十分险要。

  城头上有六百士兵把守,站满了城头,一般除了箭矢外,犀利的守关武器便是滚木礌石,从高处向下砸去,但河西军却安装了三部旋风砲,就是小型投石机,可以将五十斤重的小型铁火雷投出一百余步。

  指挥使马卫江亲自率军守灵石关,他高声喝道:“投石机准备,听我的命令!”

  三架投石机吱吱嘎嘎拉开了,三颗小型铁火雷放在投兜上,等待着点火命令。

  从介休县杀来的晋军携带了二十架攻城梯,他们就指望这二十架攻城梯攻下灵石关和灵石县,只是山道容不下全军进攻,只能容千人发动攻势。

  李丹喝令道:“第一营进攻,第四第五营弓弩掩护!”

  两千名弓弩手上前到距离城关两百步处,举起了弩箭,密集的弩矢射向关城,关城上的士兵纷纷蹲下,躲避箭矢。

  这时,一千士兵呐喊着向关城冲去,他们扛着十架攻城梯,在弩箭的掩护下,准确强行攻城。

  马卫江见敌军已经冲进了百步内,当即令道:“点火,发射!”

  三颗铁火雷同时点燃,待燃烧到红线时,三架投石机同时发射,三枚五十斤重的铁火雷向敌军士兵头上砸去。

  郭宋在使用铁火雷上制定了一条规则,在内战中不使用含有毒钉的铁火雷,那种毒钉太阴毒,就算不死也会终身残废,一般只针对异族使用,而铁火雷在内战中只用于攻城和守城。

  三颗铁火雷滚进了人群中,在人群中猛烈爆炸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共同对敌

  投射出去的三颗铁火雷虽然没有大型铁火雷那样暴烈恐怖,但三颗齐爆同样产生了强大的威力,士兵们被炸得血肉横飞,一百多名士兵被炸翻,或者被弹片击中,但更大的威力却是对敌军士兵心理的震撼,当硝烟散去,反应过来的士兵纷纷调头狂奔,他们恐惧得大喊,后方的晋军士兵也纷纷后撤,眼中露出畏惧之色。

  三颗铁火雷带来的效果十分明显,狠狠打击了敌军夺取灵石关的计划,但他们也无法后撤,后方十里外是河西军主力拦截,进退不得,八千士兵被困在十里长的谷道内,而他们的干粮也只能支撑三天,着实令他们绝望了。

  黄昏时分,李丹独自坐在一棵大树下饮酒,他心烦意乱,却又无计可施,为了压制心中的烦乱,他只能喝酒解愁。

  这时,一名士兵奔来禀报道:“启禀大将军,有士兵争夺粮食打架,出人命了!”

  李丹大怒,起身道:“在哪里打架,带我去看!”

  是第七营和第二营发生了冲突,第七营士兵猎到一头野猪,扛回来准备大吃一顿时,却遇到了第二营的士兵,第二营士兵仗着人多,强行抢夺野猪,第七营士兵纷纷赶来支援,双方为争夺野猪发生了冲突。

  两营千余名士兵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这时,李丹带领十几名士兵匆匆赶来,第二营中郎将贾蕴连忙上前告状,一到三营都是李丹的嫡系,中郎将也是他的心腹,李丹听完讲述,点点头道:“野猪既然是第二营所猎,那就归第二营所有,士兵全部回去,不准再无理取闹,否则将严惩不贷。”

  这个决定让第七营士兵一片哗然,中郎将杨猛见主帅颠倒黑白,公然袒护对方,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上前指责道:“大帅为何只听一面之词,难道我们的弟兄就是无理取闹?”

  李丹冷冷道:“你敢以下犯上?”

  “卑职不敢以下犯上,但至少主帅应该公平,不能公开袒护抢夺者,受害人却被视为无理取闹,这个主帅就不合格!”

  “来人!”

  李丹怒喝道:“把他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

  十几名士兵上前来拖拽杨猛,杨猛拼命挣扎,大骂道:“你赏罚不公,昏庸无能,毁了整个军队!”

  李丹愈加愤怒,厉声道:“以下犯上者,杀无赦,给我拖下去,斩首!”

  这时,第七营士兵终于爆发了,一名校尉大喊道:“我们和他拼了!”

  愤怒万分第七营士兵纷纷拔刀冲上来,围住李丹和他的亲兵,乱刀砍杀,李丹逃跑无路,他和十几名亲兵都死在乱刀之下。

  杨猛被救出来,他见李丹已被乱军所杀,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大喊:“我们已经走投无路,愿意跟随我投降河西军弟兄,请跟我来!”

  一时间,士兵纷纷响应,八千余士兵竟有七千多人愿意跟随,第二营中郎将贾蕴见势不妙,带领数百人向山林中逃去。

  有人报告了杨猛,杨猛摇摇头道:“人各有志,我们不勉强,他们要去山林中送死,由他们去!”

  东面是莽莽大山,根本就走不出去,迟早会困死在山中,杨猛带领七千余士兵向后方的河西军请降,郭宋下令接受投降,七千士兵脱去盔甲,放下兵器,被带去霍邑县,至此,守卫鼠雀谷的一万五千晋军除了伤亡和逃走千余人外,其余全部投降了河西军。

  郭宋随即在霍邑县进行新军整编,旅帅和校尉皆由河西军士兵出任,投降的将领继续录用,官阶不变,但军职降一级,作为候补将领前往太原军校接受培训。

  郭宋去年灭了元家后,为了给元氏军队将领洗脑,他在太原筹建了一所军校,主要教将领们读书识字,学习兵法,一方面给他们时间转换效忠对象,另一方面也要适当考察,一旦有新的投降士兵,军校候补将领就顶上去了。

  这也是一种惯例,比如之前太原投降的大将便是候补将领,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优秀将领便被任命为郎将或者中郎将,统领新的降军,而中下级军官则提拔河西军士兵出任,这样的好处就是最大限度地防止军队成为将领的私军,同时使郭宋能从底层控制士兵。

  郭宋随即令裴信率领三千军队进山去剿灭贾蕴和他的数百名手下,防止出现意外。

  霍邑县整编后,河西军人数达到了五万余人,船队开始向霍邑县大量运输粮草物资,郭宋果然是把霍邑县作为南下夺取河东全境的后勤基地。

  ……

  长安兴庆宫,朱泚这两天着实有点坐立不安,他已经得到了河西军的消息,河西军竟然向南发动攻势了。

  他当然很清楚郭宋肯定会攻打河东南部,只是他没有想到郭宋会这么快下手,让他急得直跳脚。

  军师刘思古劝他道:“如果太尉心急,不如先夺取蒲州,在河东有一处立脚之地。”

  朱泚叹道:“就怕蒲州的疫病严重,军队过去会受感染。”

  “卑职有两个建议,第一,派出的军队不要太多,三千人足矣,然后屯兵于蒲津关,随时支援河东,其次,军队可以远离河东城,尽量不要和当地百姓接触,然后我们要派人去了解疫病情况,卑职还建议支援李怀光抗击郭宋军队,在钱粮兵甲上支持他。”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当即立断道:“军师说得对,我们必须立刻决断,不能容易,以免坐失时机。”

  ……

  李怀光做梦也想不到朱泚居然会支持自己,居然支援自己两万套盔甲和十万石粮食,这当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有了这批兵甲和粮食,自己何以立刻招募两万大军,缓解兵力不足的难题。

  朱泚的使者是同州长史张显,他当然不可能立刻拿来兵甲和粮食,只是先把礼单送到,给李怀光打打气,让他继续保持旺盛的斗志,不要被河西军压垮。

  “粮食和兵甲什么时候能送到?”李怀光急切地问道。

  “粮食和盔甲都要从广通仓调运,会稍微晚几天,我保证五天之内一定送到。”

  李怀光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那你们朱太尉有没有出兵协助我的打算?”

  这是比较含蓄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在问张显,朱泚会不会趁机出兵?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奉命前来送粮食盔甲,军队调动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好吧!多谢张长史。”

  张显告辞走了,李怀光冷笑一声,回头问幕僚韩瑜道:“先生认为朱泚会出兵吗?”

  韩瑜点点头,“以朱泚的一贯秉性,他岂会眼睁睁看着郭宋独吞河东,他一定会出兵,但出兵到什么程度,卑职也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和河西军作战,否则他就不会支援我们兵甲和粮食了。”

  “先生说得对,你觉得他会支援我们什么样的兵甲?”

  韩瑜苦笑一声,“朱泚在蒲津关就有辎重大军,还用得着去广通仓调运吗?必然是陈米和皮甲,他们自己不用,才会堆在广通仓内。”

  “我就知道朱泚那个混蛋没有半点诚意。”

  李怀光骂了一声,但又无可奈何道:“朱泚无耻是一方面,但我们自己还得立刻招募军队,以我们现在绛州和潞州的两万五千人,根本就不是河西军的对手。”

  “王爷说得极是,我们要立刻招募两万军队,卑职建议用组建民团方式得到军队,先训练起来,等兵甲到来后再装备他们。”

  李怀光点点头,他知道招兵不会有多少人报名,组建民团倒是一个好办法。

  当天下午,李怀光向各州州衙下达了民团组建令,要求各州官府在五天之内,将组建的民团士兵送到潞州集结训练,违令者,杀无赦!

  第六百四十三章 绛州抉择

  绛州刺史叫做赵温才,恢复科举后的第一批进士,能在绛州为主官,那必然是和裴家有着很深的关系,赵温才事实上也是裴家的门生。

  这些著名世家极为重视人才培育,不仅培育自己的子弟,也会四处办学,从中挑出最优秀的人才加以培养。

  赵温才是晋州临汾县人,十岁时考进临汾的三晋书院,这就是裴家花钱办的学校,十六岁被选到闻喜裴氏家学深造,二十六岁由裴家资助他进京赶考,一举考中进士科第十七名,被授洪洞县主簿,连他妻子也是裴氏之女。

  有了裴家的支持,赵温才一步步升官,三年前正式出任绛州刺史,赵温才便成为不折不扣的裴氏派系。

  当河西军攻占太原,剿灭元氏后,赵温才立刻询问裴家,得到八个字的回复,‘缄默不言,静观其变’。

  也就是不要表态,静观形势变化,赵温才理解家主的谨慎,河东南部最后被朱泚侵占,还是被郭宋夺取,现在还难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

  十天前,河西军全歼李丹两万军队,突破鼠雀谷,赵温才立刻接到了裴氏家主的快信,要求他秘密上书效忠郭宋。

  之所以不是公开表态效忠,主要是因为绛州还有李怀光的一万驻军,他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这天上午,赵温才收到李怀光派人送来的文书,令他在三天内招募民团七千人,送去潞州集训。

  赵温才当然知道,所谓招募民团士兵就是募军的借口而已,这样做的好处就不用像招兵那样,要先支付一笔安家钱粮,民团一般用来维护地方治安,属于半兵半农性质,不用离乡离土,由地方官府负责组建。

  但招募军队就不一样了,那是要上战场的,没法强制,都是自愿从军,河东的百姓普遍都不愿意从军,尤其河东南部普遍富庶,年轻人更不愿意从军。

  李怀光也知道直接募兵招不到人,索性就逼迫各州组建民团,然后再以集中训练的方式,转化为士兵。

  这种伎俩骗骗小孩子还差不多,刺史县令们谁会上当。

  关键是最后一句话,不执行命令者,杀无赦,这是要杀谁?明摆着是要杀州官县令。

  赵温才沉思良久,令人去把幕僚卓雍请来。

  不多时,幕僚卓雍匆匆赶来,卓雍年约四十岁上下,也是裴家培养出来的才学之士,只是他们没有机会走上前台,便在幕后担当幕僚,出谋划策,赵温才投效郭宋,就是卓雍去霍邑县送的信。

  赵温才把李怀光的文书递给卓雍,“卓公看看这份命令,李怀光要狗急跳墙了。”

  卓雍看完了命令,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共只招募两万军,就要绛州负担近四成,明摆着是要拿赵温才开刀。

  “看来李怀光的一万军队要后撤到我们正平县了。”

  “此话怎讲?”

  “很简单,使君肯定不会执行这个命令,但李怀光又必须让使君执行,那只有让军队来监督,至少调五千军队过来。”

  李怀光用来防御朱泚的一万军队,目前驻扎在绛州和蒲州交界处,卓雍说得没错,李怀光肯定会调军队来正平县监督自己组建民团。

  “那我该怎么应对?”

  卓雍想了想道:“这件事比较紧急,卑职建议立刻请河西军出兵绛州,另一方面,使君也要虚以委蛇,假装组建民团,应付李怀光。”

  赵温才点点头,他立刻坐下写了一封信,交给卓雍,“烦卓公再跑一趟霍邑县,替我把这封信交给郭使君。”

  “裴家那边也要打个招呼。”卓雍提醒赵温才道。

  “我知道,我马上派人去闻喜县。”

  ……

  郭宋的五万大军已经整编完毕,但他并不急于南下,引弓待发,另外他还要等朱泚的动静,朱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吞掉河东南部,一定会有行动。

  与其被朱泚从后背捅自己一刀,不如以静制动,等朱泚先出牌。

  这时,郭宋得到了最新消息,朱泚已经出兵三千人,进驻蒲州东南部的虞乡县,这很有意思,朱泚应该是占领河东城,可他却绕过河东城,进驻河东城南面,这显然是在避开河东城的瘟疫。

  郭宋正在校场上巡视新军训练,新军就是投降的晋军,通过训练将他们改造成合格的河西军,坚韧、服从,意志坚定,体力充沛。

  这时,一名亲兵跑来道:“启禀使君,那个绛州的卓雍又来了,说有急事找使君!”

  郭宋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些天,他已经接受了汾州、晋州、隰州、慈州、仪州、绛州、沁州的州官投诚,晋南十州已经有七州投效自己,只剩下潞州和泽州两州还掌握在李怀光手中,而蒲州则掌握在朱泚手中。

  这七州中,绛州比较关键,人口最多,世家集中,闻喜裴氏更是天下五姓七望之一。

  郭宋对绛州最为关注,李怀光也很清醒,派一万军队驻扎绛州,既是为了防御朱泚,同时也是为了监视绛州。

  郭宋快步来到大帐,亲兵把卓雍带了进来,卓雍连忙躬身行礼,“参见郭使君!”

  “卓先生有什么急事?”

  卓雍取出一封信呈给郭宋,“这是赵刺史的急信,李怀光开始在各州以组建民团的方式征兵,绛州的压力最大,要一次组建七千人民团。”

  郭宋接过信看了一遍,微微笑道:“居然是组建民团,李怀光是拿不出钱粮了吗?”

  “也不是,关键招募士兵没有人愿意从军,索性就用欺骗手段让各州组建民团,然后把民团带去潞州训练,那时就强行编为士兵了。”

  郭宋沉思一下问道:“信上说,会有李怀光的军队去监视组建民团,有这个可能吗?”

  “回禀使君,小人出发时,就得到消息,五千军队正从万泉县赶来正平县的途中,如果赵刺史不从命,会被他们害死的。”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对卓雍道:“我会立刻出兵正平,我要求郭刺史配合我,全歼正平县的五千敌军。”

  卓雍拿着郭宋的信,匆匆赶回绛州,郭宋随即下了两道命令,命令马卫江率五千军队进占晋州南部的临汾县,切断潞州和绛州之间的官道。

  他亲自率领三万骑兵南下绛州,既然李怀光分兵驻扎,那他就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

  正平县是一座大县,人口近二十万,城内只有一座中等军营,没有演武场,可驻军一万人,目前从南面赶来的五千军队便驻扎军营内。

  这两天刺史赵温才格外忙碌,他率领衙役去各县下达任务,组建民团士兵,绛州有五十余万人口,组建七千人的民团并不难,事实上,绛州本来就有上万人的民团,在泾源兵变后就渐渐撤销,现在再重新组织起来也不难,短短三天时间,七千人的民团便组建完成。

  赵温才在城外搭起营帐,等待各县的民团赶来汇集,他心中却忐忑不安,一方面,李怀光给他的时间很短,只有五天时间,他不敢拖延,另一方面他又担心组建得太快,郭宋的大军还未到,民团就被带去潞州集训了,自己就变成了绛州的罪人。

  这天中午,赵温才正在官房内批阅文书,外面有从事道:“卓先生回来了!”

  赵温才腾地站起身,又惊又喜,连忙迎到门口,卓雍快步走了进来,他给赵温才使个眼色,笑道:“才去闻喜几天,正平县的变化蛮大嘛!”

  赵温才看了一眼外面的从事,便道:“家主怎么说,我们去里面谈!”

  两人走进里屋,卓雍取出郭宋的信件,交给赵温才,压低声音道:“郭使君的大军今晚就杀到,要我们配合。”

  赵温才看完信,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外面有一个凶狠的声音喝问道:“你们刺史在不在?”

  第六百四十四章 裴氏家主

  五千军队的主将叫做施全,毛扎扎一蓬大胡子,满脸横肉,长得相貌十分凶恶,身材也魁梧高大,是李怀光的三大心腹之一,同样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他是绛州一万军的主帅,接到李怀光的命令,率领五千军队前来正平县监督赵温才组建民团军。

  赵温才走出官房行礼道:“施将军有事?”

  总的来说,施全对赵温才组建民团军还是比较满意,很卖力,没有故意拖延,给自己军队的粮草肉食也比较足,所以他对赵温才还比较客气。

  “我是来提醒赵刺史,明天就是第五天,赶到潞州肯定不可能,但至少明天必须出发,否则没法向王爷交代。”

  赵温才连忙道:“明天上午,最后一支民团军,闻喜县的两千民团会赶到,然后明天下午施将军带他们出发去潞州,可好?”

  施全点点头,“那我们就说定了,你明天中午把七千民团交给我,我亲自带他们去潞州集训。”

  “没问题,时间上来得及,另外我想和将军商议一下,烦请将军约束一下军纪,今晚就不要让士兵出门,我这里的告状书已经厚厚一叠了。”

  “这个……其实不用大惊小怪,弟兄们也就找点乐子,我会约束他们,不准他们再侵犯民居,最多去妓院酒馆乐一乐。”

  赵温才无奈,只得道:“我就让一步,去酒馆妓院我不反对,但亥时要关闭城门,让士兵不要再出城了。”

  施全呵呵一笑,“今晚最后一夜,我会约束弟兄们,不让赵刺史为难,告辞了!”

  他拱拱手,转身便大步走了,赵温才望着施全走远,心中揪成一团,不知郭宋军队晚上能不能赶到。

  ……

  天渐渐黑了,城头上响起了号角声,这是提醒城外的人抓紧时间进城。

  守城的士兵是五百州兵,是赵温才统领的地方军,基本上每个州都是由州兵负责开启关闭城门,只有在战时,才由正规军取代州兵,接管城门防御。

  现在绛州还没有进入战时,施全的军队明天就要离开县城去潞州,他当然不会管城门防御,也没有什么可防御的。

  城门在亥时,便准时关闭了,城内依旧很热闹,一群群士兵在酒馆内喝酒喧闹,城内的几家妓院内更是挤满了前来鬼混的士兵,今天是驻扎正平县的最后一晚,主将施全也格外放纵士兵。

  一直闹到一更时分,县城内终于安静下来了,位于城北的军营也关上了营门。

  赵温才一直不敢睡觉,到了三更时分,他换了一身官服,和幕僚卓雍一起来到北城门。

  北城门有一百名士兵守门,为首校尉是赵温才的堂弟,叫做赵阳,赵温才特地安排他今晚当值北城门。

  “外面有什么动静?”赵温才问道。

  赵阳摇摇头,“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看见有人举火。”

  约好的时间是三更时分,双方举火为号。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低声道:“城外有火光!”

  赵温才连忙走上前,只见远处一里外,有一支火把在挥动,和信上约好的信号一样。

  他急对赵阳道:“点火!”

  赵阳也点燃一支火把,站在城头上挥动,不多时,远处出现了一支军队的身影,黑压压的,不知有多少人?

  “开启城门!”赵温才颤抖着声音下令道。

  吊桥放下,城门缓缓开启,张云率领三百斥候军率先进城,他们按照约定接管了北城门。

  然后是裴信率领三千骑兵入城,两支军队完全控制了北城门,随即一支两千人的重甲步兵出现了。

  裴信上前对赵温才抱拳施礼道:“在下裴信,请问可是赵刺史?”

  裴信是前相国裴宽的侄孙,也是现任家主裴谞的侄子,赵温才虽然没有见过他,却知道他的身份,两人也算是亲戚。

  赵温才还礼笑道:“我是赵温才,早就听说过裴将军的威名了。”

  裴信却没有时间和他叙家常,他又道:“我们要攻打军营,请刺史派人给我们带路。”

  “我知道!”

  赵温才给赵阳使个眼色,赵阳举手道:“我来带路,请跟我来!”

  两千重甲步兵和三千骑兵跟随着赵阳向军营奔去,不多时,他们便抵达了军营大门,这时,哨塔上的士兵发现了骑兵,立刻敲响警钟。

  ‘当!当!当!’

  警钟声急促敲响,裴信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哨兵咽喉,警钟声顿时哑掉了。

  五十名士兵抱着一根撞木冲向大门,‘轰!’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两千重甲步兵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军营。

  三千骑兵兵分两路,两千骑兵在军营的营墙外实施包围,拦截翻墙逃跑的敌军,另外一千骑兵则跟随在重甲步兵后面,他们负责保护重甲步兵安全。

  军营内乱成一团,士兵们各自为政,抵挡重甲步兵的冲击,可他们哪里挡得住陌刀军的砍杀,只片刻,数百士兵被砍成了碎片,其余士兵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地举手投降,投降者由骑兵将他们带出去。

  这时,主帅施全骑马疾奔而来,带着带着二十几名亲兵,他其他冲出重围,但他迅速被三十名重甲步兵包围,锋利的陌刀挥过,战马的前腿被斩断,战马惨嘶倒地,将施全掀翻落地,不等他起身,三把陌刀同时挥出,将施全斩为六段,人头滚出一丈多远。

  主帅施全和他的亲兵被杀,其余士兵纷纷跪地投降,战争在一刻钟后便结束了,一千人被陌刀军杀死,其余四千人都成为了战俘。

  ……

  城内的战争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结束了,这时,郭宋率领大军入城,赵温才上前行礼道:“下官赵温才参见晋王殿下!”

  这个称呼让人有点不太习惯,但并没有错,郭宋确实是被太上皇李适封为晋王。

  郭宋微微笑道:“感谢赵使君配合,希望我的军队没有扰乱正平县百姓生活。”

  “在目前为止,一切如常,并没有惊动城内,河西军的军纪,令人敬佩,我们感激不尽。”

  这时,裴信上前禀报道:“启禀使君,五千敌军已全部清剿,歼灭一千人,俘虏四千人,敌军主将已死,我军没有阵亡,只轻伤九名骑兵。”

  郭宋点点头,“弟兄们都辛苦了,把战俘先带出城外,等候天亮后安置。”

  “遵令!”

  裴信转身去了。

  赵温才又担心地问道:“请问殿下,我们绛州的七千民团士兵该怎么处置?”

  郭宋想了想笑道:“就当他们是民团士兵,我会安排人协助训练,麦收之前结束训练。”

  赵温才大喜,这样最好,他就能向绛州的父老交代了。

  这时,张云上前躬身行礼道:“启禀使君,我们在收集敌军主将官房情报时,发现他在昨天下达了一条命令,命令绛州南部的五千士兵向正平汇集,卑职怀疑这五千人已出发前来正平县,卑职请求使君下令派斥候前去打探!”

  郭宋当即令道:“你安排斥候,务必要查清敌军的动向!”

  ……

  天色渐渐亮了,正平县南面的官道上来了一支骑马的队伍,为首是一名中年男子,年约五十岁,皮肤白净,目光深邃,长得十分温文尔雅,他便是裴氏家主裴谞。

  裴谞是前相国裴宽的长子,他曾出任兵部侍郎,后来又出任河南府尹,朱泚攻占洛阳后,他没有为朱泚效力,而是及时返回了家乡闻喜。

  考虑到河东道即将变天,为了家族的利益,裴谞决定亲自去一趟霍邑县拜见郭宋,不过一个时辰前他遇到了河西军斥候骑兵,得知郭宋已率大军已经攻克了正平县,裴谞便改变计划,直接赶往正平县。

  第六百四十五章 迎头痛击

  不多时,裴谞一行抵达了正平县,他们从南城门进了县城,县城内热闹如常,丝毫看不出昨晚这里曾发生战争,他们在州衙前停下,赵温才迎了出来。

  “家主怎么亲自来了?”赵温才惊讶道。

  “我来拜见郭使君,他在哪里?”

  “他在北城外,正要率大军南下,不过应该来得及,我来给家主安排。”

  赵温才带着裴谞匆匆北城外,只见两万骑兵已经集结就绪,马上要出发,赵温才找到了郭宋,对他道:“裴氏家主刚从闻喜县过来,想见一见殿下。”

  郭宋一怔,立刻翻身下马,指着不远处一定大帐道:“请裴家主去帐内叙话!”

  不多时,赵温才带着裴谞来到大张帐,郭宋已在帐门口等候多时,郭宋抱拳笑道:“裴侍郎,多年未见了!”

  郭宋在丰州任职时,裴谞是兵部侍郎,他们常打交道。

  裴谞拱手笑道:“多年未见,郭使君风采依旧,成就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两人走进大帐坐下,亲兵给他们上了茶,裴谞笑问道:“如果拿下河东道,使君有没有考虑把天策府迁到河东?”

  郭宋想了想,便坦率地说道:“确实考虑过,如果时机成熟,我军府会从河西迁到太原。”

  “感谢郭使君的坦率,这次我原本是去霍邑县找郭使君好好聊一聊,既然郭使君急着出兵,那我就长话短说,使君在太原重用王氏和薛氏,由此可见,使君很重视世家,不知未来的天策府内,能否有裴家一席之地?”

  郭宋微微笑道:“只要裴家有意,我当然热烈欢迎!”

  ……

  郭宋率领两万骑兵离开正平县一路疾奔南下,官道上的两万骑兵如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尘土遮天蔽日。

  黄昏时分,军队抵达一座小镇,叫做柏壁镇,镇子南面有大片树林和草地,还有一条小河从外围流过,是很好的宿营之地。

  军队刚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斥候赶来禀报,南面五十里外发现了五千敌军的踪迹。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了,郭宋立刻命令军队起拔,两万骑兵纷纷上马,放慢速度向南方奔去……

  五千士兵也在一片草地上休息,东面是大片树林,河水环绕,和河西军休息的地方是一条河。

  五千军队都是步兵,主将叫做张万金,是施全的副将,他接到主将施全的飞鸽传令,令他立刻率军北上汇合。

  此时,正平县封锁消息,张万金并不知道他要去汇合的五千军队已全军覆灭,更不知道施全已死,他准备休息一夜,明天再行军一天,夜里抵达正平县。

  此时已是四月,原野上春意盎然,夜里气温舒适,士兵们睡得十分香甜,也主帅张万金也在熟睡之中。

  外围有不少巡哨,他们警惕望着外围原野,原野里暮色苍茫,远处隐隐有村庄轮廓。

  这时,树林内忽然扑棱棱飞起大片鸟雀,几名巡哨发现了这个异常,立刻跑去禀报当值校尉。

  当值校尉也向树林望去,只见树林内再次飞起大片宿鸟,足有数里长,他大惊失色,立刻喝令道:“快报警!”

  ‘咻——’

  连续几支鸣镝射向天空,熟睡中的纷纷被惊醒,他们却不是被鸣镝惊醒,而是大地颤抖,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这时,从树林杀出了无数骑兵,向晋军宿营地铺天盖地杀来。

  河西军战马来势迅猛,很多靠近树林的士兵刚起身,还没有来得及站稳,战马便从他们身边席卷而过,一颗颗人头飞起。

  而睡在远处的士兵则惊慌失措地爬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上,光着撒腿便狂奔,一边狂奔,一边将身上沉重的盔甲扯掉,前面便是小河,但小河很浅,河水只齐人的膝盖。

  士兵们争先恐后蹚水而过,在黑暗的旷野里狂奔,但跑了不到百步,对面也杀来无数的骑兵,他们被包围了。

  骑兵大喊,“投降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士兵们这才如梦方醒,纷纷跪地求饶。

  张万金率领十几名士兵向西南方向奔逃,这是他的来路,但他却迎面遇到了中郎将裴信,张万金大惊失色,急催马向斜刺里疾奔。

  裴信却不慌不忙,张弓搭箭,一箭射出,箭如闪电,正中张万金战马的后腿,将战马筋腱射断,张万金的战马嘶鸣一声,摔倒在地,张万金也被掀翻落地十几步远。

  他的亲兵急忙上前抢救,但已经来不及,数百名河西军士兵一拥而上,长矛乱刺,十几名亲兵悉数被杀,张万金也被乱矛刺死。

  三万河西军骑兵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五千晋军,实际上,他们根本逃不出河西军的包围圈,在河西军强大的攻势下,晋军迅速土崩瓦解,跪满了原野,士兵们都吓破了胆,一动不敢乱动,生怕自己站起身,就被对方骑兵砍杀。

  河西军骑兵点燃了数百支大火把,围了一个大圈,所有投降士兵都被赶进圈内坐下,外围有数千骑兵看守,河西军骑兵则在四周打扫战场,将五百余名敌军的尸体掩埋,各种盔甲兵器等战利品堆积如山。

  四千五百名士兵坐在地上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这时,士兵搭起一座高台,一名身材魁伟高大的将领站到高台上,所有士兵都望向他。

  “本人便是河西节度使郭宋!”

  士兵们顿时一片惊呼,这就是闻名天下的郭宋。

  郭宋停顿一下,又继续道:“我带兵南征北战,深知士兵疾苦,士兵们军俸低,待遇差,吗,每个人的家里都有父母妻儿,你们还要养家糊口,虽然是敌人,我也是尽量不杀,保全大家的性命……”

  郭宋的一番话引起了士兵们的共鸣,很多士兵都低声哭泣起来。

  “我对所有的降军都一视同仁,如果愿回家,我们会送给三斗米,遣返回乡务农,如果愿意加入河西军,那需要接受两个月的训练,然后编为三等兵,三等士兵的军俸每月是两贯钱,按照规定,一半给现钱,另一半给土地,土地是积攒起来,退伍时一并给予,所有河西军士兵都很欢迎这个方案,你们也是一样,大家自己考虑,究竟是要回乡,还是留下来参加河西军,天亮后等大家的决定。”

  郭宋的一番话激起了降军士兵强烈反应,他的诚恳和对士兵的了解,深深打动了每个士兵的心,竟让每个投降士兵都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愿为他效命的强烈愿望。

  天亮后,降军士兵开始登记,四千五百名降军士兵竟然全部愿意继续从军,为郭宋效力,没有一个人离去。

  郭宋随即令一名中郎将,率领一千骑兵带着四千五百名降军前往正平县汇合。

  郭宋则率领大军挥师东进,向潞州挺进,与此同时,姚锦也率领一万五千士兵从霍邑县向临汾县进发,临汾县也是郭宋大军前往上党县的必经之路,那里已经有五千河西军士兵进驻,三支军队将在临汾县汇合,一共四万大军将发动对潞州的最后攻势。

  ……

  上党县城外大营内也在热气腾腾的训练,在李怀光的强令之下,还是有潞州和泽州的八千民团士兵赶到上党县,李怀光直接将这八千人编为鹰扬军,加上他在上党的龙襄军八千人以及虎贲军七千人,总兵力达到两万三千人,这让李怀光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帐内,李怀光负手来踱步,显得有点焦躁不安,他部署在绛州的一万军队竟然失去了联系,现在他已经不指望绛州的七千民团军了,只希望绛州的一万军队能平安返回潞州,可现在看来,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请问韩先生,你觉得一万军队能返回的可能性有多大?”李怀光忍不住问幕僚韩瑜道。

  韩瑜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踌躇半晌道:“卑职很了解施将军,他做事谨慎,有什么行动都会事先告之王爷,而且他那里有信鸽和信鹰,像撤回潞州这么大的事情,他肯定会及时汇报。”

  “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经出事了?”

  韩瑜点点头,“卑职听说河西军已进驻临汾县,就感觉不妙了。”

  “该死的郭宋,欺人太甚!”

  李怀光气得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第六百四十六章 兵临上党

  河西军在临汾汇聚后,留数千人守临汾,四万大军继续向潞州进发。

  河西军战马丰富,能够保证每个士兵都有一匹战马,即使不是骑兵,也能保证用作脚力。

  这四万河西大军中有三万军队是骑兵,另外还有两千名重甲步兵、两千名刀盾兵以及六千弓弩军。

  他们虽然是从临汾县过来,但辎重粮草却是由霍邑县提供。

  三天后,四万大军抵达了浊漳水西岸,上党县便位于浊漳水东岸,远远地可以看见城池轮廓。

  河西军仅用一夜的时间便搭起了浮桥,大军过了浊漳水,在上党县北部扎下了大营。

  上党县位于一个巨大的盆地内,四周都是高山,盆地内农田交错,地势平坦,正好有一片旷野,可以摆开战场。

  河西军刚刚驻扎下来,一名骑兵便疾奔而来,向河西军大营内射了一封箭信,有士兵将信呈给了郭宋。

  郭宋展开信,是李怀光的亲笔信,上面只有一句话,‘三天后在城北旷野决战’。

  郭宋摇摇头,把信递给姚锦,“很有意思,李怀光居然要和我们在野外决战了?”

  姚锦微微笑道:“卑职猜测,对方很可能知道了我们的铁火雷,知道守不住城,索性决一死战。”

  郭宋又问旁边的行军司马贾庆隆道:“贾司马怎么看?”

  贾司马沉思片刻道:“我觉得他们知道铁火雷的可能性不大,大型铁火雷我们只是对回纥人使用了,他们没有理由知道。”

  姚锦冷冷道:“你们忘了是怎么攻下晋阳宫吗?”

  郭宋顿时醒悟,他们在攻打晋阳宫时,确实运用了大型铁火雷,李怀光极有可能是知道了,否则还真没有理由解释,有高大坚固的城池不守,而是要和拥有骑兵的河西军打阵地战。

  郭宋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好好和敌军打这一战。”

  ……

  姚锦的猜测没有错,李怀光确实知道了河西军有一种威力极大的攻城武器,能轻易炸开城门,炸毁城墙,一旦对方在夜间炸开城门,他的军队不擅长夜战,也不擅长巷战,结果必然是惨败无疑,而打野战虽然对方有骑兵,但他的军队训练有素,真的激战起来,并不会吃亏。

  考虑良久,李怀光最终决定和河西军在野外进行较量,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如果兵败,他还可以撤到泽州,可如果守城兵败,他就全军覆灭了。

  李怀光将韩瑜请到自己官房内,将一只包裹放在桌上,对韩瑜道:“这里是五百两黄金,感谢先生十几年的辅佐,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先生回乡吧!”

  韩瑜跪下泣道:“王爷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吗?”

  李怀光叹口气道:“关键就是我不知道,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假如我还能东山再起,先生再来投靠我也不迟。”

  韩瑜无奈,只得磕了三个头道:“王爷保重,希望我们还有再聚之日!”

  “你也保重,去吧!”

  韩瑜收下黄金,回去收拾行装了,他是关中华州人,他便带着自己妻儿乘坐马车离开了上党县,向南而去。

  李怀光随即又把次子找来,次子叫做李诚,是个读书人,二十五六七岁,李怀光的长子早逝,次子就是长子了。

  他对儿子道:“这场大战胜负不知,如果我败了,我就会直接南撤,顾不上你们了,所以你带着母亲和两个幼弟和小妹先走一步吧!”

  李怀光除了次子外,还有两个幼子和三个年幼的女儿,都是几个妾所生。

  李诚惶恐道:“孩儿能去哪里?”

  李怀光沉思一下道:“狡兔三窟,当年我就在江南常州买了一座庄园,吴管家知道在哪里,他带你们去,假如我阵亡,你们就改名换姓,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明白了吗?”

  “孩儿记住了!”

  李怀光也有些伤感,对儿子道:“以后弟妹和几个母亲都托付给你了,我给你们准备了足够的钱财,也不要想入仕,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

  李诚重重给父亲磕了几个头,李怀光便让亲兵带他下去了。

  他负手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天空自言自语道:“我是晋王,你也是晋王,两个晋王只能留下一个,就让我们好好较量吧!我李怀光宁可玉碎,绝不瓦全。”

  ……

  三天后,两支军队终于在上党城北部的旷野里相遇,乌云低垂,冷风席卷原野,两支军队相距两里,盔明甲亮,杀气腾腾。

  晋军以长矛步兵为主,一半以上的步兵都穿皮甲,但其中一万士兵身着铁鳞甲,这是李怀光的核心之军,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斗里十分强悍,这也是李怀光敢于和河西军野外决战的底气。

  另外五千军队装备稍微弱一点,但战斗力却不弱,就连八千民团军也士气高昂,表现出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两万三千军队呈一主两翼列阵,中军是五千最精锐的士兵,包括三千骑兵,严密护卫着李怀光,两翼各有九千军队,他们是此次出战的主力。

  而河西军同时压上了全部四万大军,左右两翼各有一万五千骑兵,由中郎将裴信和安泰玄统率,中军则是一万步兵,包括两千重甲步兵、三千长矛军和五千刀盾军,由指挥使姚锦统率。

  原本的弓弩军转化为刀盾军,对方没有骑兵,不需要像应对游牧骑兵那样准备大量弓弩军。

  郭宋作为全军主帅,他负责审时度势,调兵遣将。

  这时,姚锦低声对郭宋道:“使君,东面的敌军应该就是他们的民团军!”

  昨晚郭宋和众将分析敌情之时,都一致认为,这次敌军的弱点就在于他的民团士兵,都是刚刚招募的农民,没有经历战争的残酷,很容易被吓破胆子,攻击民团士兵就成为他们致胜的关键。

  郭宋微微笑道:“何以见得?”

  “卑职凭感觉,东面的敌军杀气明显比较弱。”

  郭宋点点头道:“我和你的看法是一样,不过我是观察细节,他们队伍虽然整齐,却略显拘束,一动不动,连手执兵器的姿态都没有改变过,这就是新兵的特点,其次装备比较弱,几乎全部是皮甲,不像西面的军队,一半皮甲一半鳞甲。”

  “使君说得对,确实是新兵的特点。”

  郭宋随即对亲兵道:“去通知裴将军,要求他用分割战术进攻东路敌军!”

  “遵令!”

  亲兵飞奔去了。

  骑兵战术中的分割战术比较适用于军心不够稳定,经验不足的敌军士兵,尤其适用于对付新兵,新兵大多依靠集体的力量作战,一旦分割,失去心理上的依靠,往往军心会崩溃。

  这时,对方阵营内吹响了号角声,郭宋也高声令道:“吹响号角,两翼出击!”

  ‘呜——’

  河西军吹响了号角声,裴信挥刀大喊:“杀啊!”

  “杀啊——”

  左路一万五千骑兵率先杀出,紧接着右路安泰玄也率领一万五千骑兵杀出。

  在阵阵战鼓声中,一万中军却不紧不慢,一步步向敌军大阵杀去。

  李怀光拔出刀大喊道:“胜败在此一举,长矛方阵顶住敌军!”

  “杀啊——”

  两万三千晋军也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他们迅速列阵,左右两翼摆出了长矛大阵,迎战对方骑兵。

  河西军骑兵专门训练过对付敌军长矛大阵的战术,他们并没有硬撞,而是迅速分成十五支队伍,每支队伍千人,一部分骑兵在疾奔中向对方士兵集中射箭。

  这就是为什么要用重甲步兵来对付骑兵的缘故,强大的骑射会让步兵的阵型容易被撕裂,出现漏洞,只有重甲步兵不畏骑射,才能始终保持着铁饼一块。

  中箭士兵纷纷惨叫倒地,士兵中箭受伤使长矛大阵迅速出现了缺口,来不及补缺,另一部分骑兵如狼一般抓住了一瞬而过的机会,直接催马杀进了缺口之中。

  晋军的长矛大阵被河西军锋利的战刀切开了无数道口子,原本铁板一块的长矛大阵变得破碎起来。

  第六百四十七章 横扫河东

  裴信负责进攻东面,他充分贯彻了主帅的命令,将一万五千河西骑兵分为十五队,以强大的弓箭骑射,硬生生射开了一道道缺口,河西军骑兵冲进了敌军方阵,将对手分割几打开,又继续细分成一百五十支百人骑兵队,穿插分割,将东面的长矛大阵分解得支离破碎。

  这时,正面的两支中军也轰然相撞,五千晋军精锐对阵一万河西军精锐,五千晋军精锐士兵原本能以一敌三,只可惜他们遭遇了河西军中最强大的重甲步兵。

  他们的长矛挡不住对方手中陌刀的劈砍,纷纷被一刀斩断,就连他们身上的铁鳞甲也挡不住陌刀的锋锐,陌刀所过,铁甲断裂,尸首分离。

  战场变成了一边倒的屠宰场,身体被斩断,头颅被劈飞,血肉翻滚,尸首堆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极度恶心腥臭气息。

  饶是李怀光的英勇善战,但也挡不住陌刀步兵俨如魔鬼一般的杀戮,杀得他们节节败退,阵亡异常惨重。

  这场大战刚刚展开半个时辰,李怀光的军队便撑不住了,不出郭宋意料,率先溃败便是东面的民团新军,他们在不久前之前还是在田种地的农民,懵里懵懂上了战场,刚开始有点兴奋,但他们看到残酷无情的杀戮,听到临死前的惨叫,看到自己熟悉的朋友在眼前被长矛刺穿胸膛,死在自己眼前。

  越来越多的民团士兵崩溃了,先是最南面的数百人溃逃,很快便是全面崩溃,士兵们扔掉长矛,脱去皮甲,大喊大叫着没命地奔逃。

  郭宋当即下令道:“东面敌军溃逃不用理睬,集中兵力消灭敌人中军!”

  东翼逃亡的士兵大都是民团,只要脱去盔甲,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威胁,最终他们只会逃回自己家中,确实可以不必理睬,倒是中军,他们是李怀光的铁杆心腹,是李怀光南逃重新复起的关键,只有将他们斩杀殆尽,才算彻底摧毁李怀光的势力。

  河西军一万五千骑兵从南面和东面包围了中军,而陌刀从北面无情的屠杀。

  此时战场上已经大乱,东翼的晋军全面溃逃,也引发了西翼的军队的动摇和溃逃,只有中军在李怀光的指挥下死死支撑,但越战越少,伤亡已过半。

  这时,副将王武大喊道:“王爷,再战下去就全军覆灭,撤退吧!”

  李怀光见两翼已溃不成军,中军也只剩下两千人出头,对方却越战越勇,失败已成局,他心中痛苦万分,只得大喊道:“传我的命令,全军撤退去泽州!”

  退回上党县已经不可能,对方是骑兵,恐怕还比他们先进城,他们只能向泽州溃退。

  李怀光带着两千中军率先脱离战场,冲开一条血路,向南面溃败,东面的部下也彻底溃败了。

  一时间兵败如山倒,郭宋下令吹响了追击的号角。

  ‘呜——呜——’

  追击的号角声吹响,河西军士气爆发,全线追杀敌军,奔逃的士兵哪里跑得过战马,他们走投无路,纷纷跪地投降,再强悍的士兵在这一刻也崩溃了,只求能保住性命。

  河西军骑兵一直追出五十余里才收兵,这一战河西军杀敌四千余人,俘虏一万五千余人,逃走不到三千余人,其中跟随李怀光逃去泽州的士兵不到三百人,逃走士兵大多数直接回了家。

  一队队战俘垂头丧气被押解而来,郭宋站在高处注视着这些战俘,姚锦低声问道:“使君打算如此处置他们?”

  郭宋沉吟一下道:“民团士兵可以全部释放,每人都给一斗粮,其他士兵我打算令他们开矿赎罪,三年后释放回乡。”

  “这些士兵战斗力不错,使君不打算用他们?”

  郭宋摇了摇头,“他们大都跟随李怀光多年,对李怀光比较忠心,不好掌控,还是让他们去开采铁矿。”

  “也对,开矿倒是一个好办法,河东有铁矿吗?”

  “当然有,河东铁矿不少,太原府北面就要好几座,都是从前的官矿,我们有铁火雷,开采应该比较容易一点。”

  郭宋下令将战俘严加看管,他则率领数千骑兵进入上党县,潞州的官员都跑得差不多了,只有上党县县丞薛绍良带领几名留守官员在城门处迎接郭宋。

  郭宋听薛凡说起过,上党县县丞是薛家子弟,进士出身,薛凡希望让薛绍良辞官回太原,但郭宋却让他继续留在上党县。

  “卑职上党县县丞薛绍良参见郭使君!”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听薛氏家主说起过你,薛县丞没有让我失望,果然坚守到底。”

  “能为郭使君效力,是卑职荣幸。”

  薛绍良又行一礼,给郭宋介绍其他几名官员,“这是县主簿韩半农,这是州户曹参军从事张晏,仓曹参军从事郝孝德,潞州和上党县的官员就只剩下我们四人了。”

  “为什么只剩下四人了?”郭宋有些不解。

  薛绍良苦笑一声道:“他们都效忠李怀光,害怕使君清算,前两天就跑了。”

  郭宋点点头,“那从现在开始,薛绍良出任上党县令兼潞州长史,韩半农出任上党县丞,张晏和郝孝德兼任上党县尉和主簿。”

  四人大喜,一起躬身施礼,“感谢使君重用!”

  张晏和郝孝德更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他们只是参军从事,就只是小吏,他们二人鼓足勇气来迎接郭宋,没想到一下子提拔为官了。

  郭宋催马向城内走去,又问道:“县城内有多少人口?”

  薛绍良连忙道:“启禀使君,上党县一共有十七万人口,其中住在县城内约有十万,其他都住在县城外。”

  “现在仓库内还有多少钱粮?”

  “州县的官仓只有三万石粮食,但军仓有三十万石粮食,十万担草料,还有几十万两银子和大量铜钱,另外还有不少别的物资。”

  “军仓在哪里?你们带我去看看。”

  众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向县城内走去。

  ……

  李怀光惶惶如丧家之犬,率领三百亲兵一口气逃到泽州高平县,刚刚在县衙内坐下休息,他的一名手下奔来报告,“王爷,远处有一支河西骑兵追来,有数千人之多。”

  李怀光惊得腾地站起身,竟然追来了,他连声道:“赶紧上门,从南门出去!”

  这时一名亲兵献计道:“索性王爷就乔装成百姓,躲在高平县内,我们去吧敌军引走。”

  这个办法还不错,李怀光立刻采纳了,他换了一身富商的衣服,带着两名亲兵躲在一户人家内。

  三百名亲兵继续骑马南逃,裴信则率领五千骑兵,马不停蹄在后面紧紧追赶。

  高平县的县令叫做詹朝贵,他手忙脚乱把李怀光藏在一户大商人府上,又送走了数千河西骑兵,这才回到府上。

  他的他们,幕僚王恩低声对他道:“县君,卑职听说泽州刺史和长史都逃走了。”

  “他们都是李怀光一手提拔的,逃走很正常。”

  “但空缺摆在那里,县君难道不动心吗?”

  “你什么意思?”詹朝贵看了他一眼。

  “现在千载良机就在县君面前,就看县君能不能抓住了。”

  詹朝贵心中一动,“你是说李怀光。”

  王恩点点头,“他现在身边只有两人啊!如果县君能把他献给郭宋,泽州的长史之位一定非县君莫属。”

  詹朝贵怦然心动,立功求赏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

  第六百四十八章 先礼后兵

  李怀光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詹朝贵出卖了,他的两名手下被杀,他则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破布。

  他愤恨之极,嘴里呜呜大喊,眼睛里喷射着怒火。

  詹朝贵心中有点发虚,但他还是摇摇头道:“你不必恨我,我是为了高平县百姓着想,你躲在高平县,迟早会害死高平县的百姓。”

  他不再给李怀光任何机会,喝令道:“给他戴上重枷和脚镣,押上囚车!”

  一名衙役从后面一棍将李怀光打晕过去,众衙役七手八脚,给换上了重枷锁,戴上脚镣,又将他抬上旧车。

  囚车是用粗木打制,放在一辆马车上,李怀光头在木笼外面,身体坐在木笼内,脖子上戴上三十斤的重枷,令他动弹不得。

  詹朝贵带着三十名衙役,亲自押送李怀光前往上党县……

  河西军大营驻扎在上党城外,郭宋还在等裴信的消息,不料有士兵来报,高平县令押着李怀光到大营门口了。

  这个消息着实令郭宋惊讶,他立刻下令把李怀光押进大营,片刻,高平县令詹朝贵走进大帐,躬身施礼道:“高平县令詹朝贵参见郭使君!”

  郭宋好奇地笑问道:“詹县令怎么会抓到李怀光?”

  詹朝贵躬身道:“李怀光用金蝉脱壳之计,让手下假扮他逃走,引走追兵,他自己则躲在高平县内,准备伺机逃走。”

  “詹县令为何不直接把李怀光交给追兵?”

  詹朝朝解释道:“李怀光一来高平县,卑职就想抓他了,但他有三百亲兵,卑职不敢下手,卑职原本是想告诉追兵,但他们没有进城,直接南下追赶去了,卑职只好把李怀光抓住,带他北上。”

  郭宋点点头,“这次詹县令立下大功,我会嘉奖!”

  詹朝贵大喜,连忙表忠心道:“为使君效力,是卑职的荣幸!”

  郭宋笑了笑,快步走出帐外,李怀光的囚车已经到大帐门口了,一夜之间,李怀光头发都白了,就仿佛老了十岁,他实际上年纪不小了,已经超过六十岁,最早还是郭子仪的部将。

  “李将军,别来无恙!”郭宋走上前笑道。

  李怀光无精打采看了郭宋一眼,指了指口中的布,郭宋给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上前挑开他口中破布。

  李怀光这才缓缓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也不想说什么了,生死我早已看淡,只求你给我留个全尸。”

  郭宋点点头道:“当年我的家财能运出关中,你是给了我一个人情,我没有忘记,但我不会有妇人之仁,你必须死,可以留你全尸,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你好好想一想再说。”

  李怀光精神一振,连忙道:“只求你将来放过我儿女,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郭宋微微点头,“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好吧!只要你子孙老实本分地做个普通人,不要总想着为父报仇之类,我可以放过他们。”

  “好!容我写一封遗书,烦请郭使君把它交给我家乡的侄子。”

  郭宋回头令道:“把他带去偏帐,给他纸笔,再赐他一段白绫上路!”

  一刻钟后,士兵来禀报:“启禀使君,他已经上路了。”

  “送他一口棺材,将他埋在上党县官坟内!”

  士兵们去处理李怀光的后事,郭宋写了一纸手令,盖上自己的大印,交给詹朝贵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泽州长史,刺史我会另外任命,你回去安抚百姓吧!”

  詹朝贵激动万分,跪下给郭宋磕了个头,这才告辞去上任了。

  行军司马贾庆隆在一旁道:“使君,李怀光恐怕是很信任这个詹朝贵才躲在高平县,而他一定是为了富贵,才出卖了李怀光的。”

  郭宋微微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岂能不知,但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只要忠于我郭宋,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不管詹朝贵以前怎样,只要他立下功劳,就该受到奖赏,如果他能做得很好,我还会再提拔他,不会考虑他是否效忠过李怀光,李怀光已死,再追究这些其实没有意义了。”

  贾庆隆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使君更加高瞻远瞩。”

  郭宋负手笑了笑,很舒适地接受了夸赞,他随即任命贾庆隆为璐州刺史,任命判官高楠为泽州刺史,安排好了人事政务,他这才率领大军向蒲州杀去。

  还有最后的蒲州,一旦夺取蒲州,整个河东道就算彻底落入了他的手中。

  ……

  蒲州桑泉县以西,一支五十人的骑兵在旷野里疾奔,他们是河西军斥候,奉命前来调查蒲州的疫病情况。

  这支斥候队的为首校尉叫做王波,极为精干得力,他们已经在蒲州呆了三天,现在前往河东县实地查看。

  从他们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桑泉县一带的疫情已经快结束了,大家都有防疫经验,并没有引发太严重的后果,现在就不知道河东县那边情况如何?

  他们奔过一片树林,这时,有士兵指着远处喊道:“校尉,张旅帅他们回来了。”

  王波打手帘细看,只见十几名骑兵正从南面奔来,为首之人正是他之前派去虞乡县的旅帅张锦才,他们是去探查虞乡县的敌情。

  片刻,两支骑兵汇合,张锦才抱拳道:“参见校尉!”

  “敌军情况如何?”

  “启禀校尉,虞乡县目前依旧只有三千驻军,但卑职听说,蒲津关屯有五万朱泚大军。”

  “虞乡县的疫病情况怎么样?”

  “差不多快结束了,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

  王波点点头,“桑泉县这边也是一样,基本上结束了,现在就看河东城那边的疫情,我估计也快了!”

  众人加快马速,向河东城方向疾奔而去……

  此时,郭宋率领三万大军已抵达绛州万泉县,这里紧靠蒲州,是进攻蒲州的桥头堡。

  大帐内,郭宋站在地图前,目光注视着蒲津关,他已得到确切消息,朱泚在蒲津关屯兵五万,朱泚的目标显然还是蒲州,但为什么只在蒲州屯兵三千?

  “使君,卑职认为朱泚还是在担心疫情未退。”姚锦在一旁沉声道。

  郭宋摇摇头,“应该和疫情无关,如果是害怕疫情,那蒲州一名士兵都不应该派驻,在虞乡县派驻三千人和三万人没有什么区别,他应该是在暗示我,希望我放手蒲州,把蒲州留给他。”

  郭宋刚说到这,有士兵在门外禀报:“启禀使君,朱泚派使者来了!”

  郭宋笑了起来,“我没有说错吧!他还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我把蒲州留给他。”

  众人都纷纷赞同,郭宋随即道:“请他到偏帐稍候!”

  ……

  朱泚的使者叫做徐鉴,是朱泚帐中主簿,三十余岁,长得温文尔雅,他奉朱泚之令前来和郭宋交涉。

  徐鉴坐在偏帐内忧心忡忡,郭宋的几万大军已屯兵蒲州门口,就仿佛箭已上弦,让他们怎么取消进攻蒲州的计划?

  这时,帐帘一掀,郭宋走了进来,跟随他进来的还有郭宋的新幕僚温邈,温邈只有二十余岁,是唐初名臣温大雅的五世孙,十年前,他和两个兄弟温造、温逊一起被太原人称为温氏三神童,都极富才华。

  温邈是薛凡推荐给郭宋,他父亲温佶在成都出任太常寺卿,温邈的妻子便是薛凡的长女,薛凡推荐自己的女婿,也很正常。

  郭宋身边正好缺一个帮他整理文书的主簿,他便任命温邈为记室主簿,也就是他的机要秘书。

  “让徐主簿久等了。”郭宋走进来笑呵呵道。

  徐鉴连忙起身行礼,“能得使君接见,是徐鉴之幸也!”

  第六百四十九章 谈判破裂

  郭宋坐下给徐鉴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记室参军温邈!”

  徐鉴连忙见礼,温邈话不多,点头笑了笑,算是回礼了。

  “不知朱太尉派徐参军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徐鉴取出朱泚的亲笔信呈给郭宋,“这是朱太尉给郭使君的亲笔信,请使君过目!”

  郭宋接过信瞥了一眼,信皮上写着‘河西节度使郭将军亲启’,落款是‘大唐太尉朱泚’。

  看来朱泚并不承认自己对河东道的占领,他也不以为然,打开信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提醒自己,双方签署了互不侵犯的条约,希望自己不要侵犯他在河东道的利益,军队不要进入蒲州。

  郭宋随手把信递给温邈,又问道:“徐参军只是来送信,还是有别的补充?”

  “我确实有一点补充,临行时,太尉特地让我转告郭使君,河西军大举进攻河东,我们并没有趁机攻打陇右或者朔方,依旧严格遵守双方达成的停战协议,我们珍视彼此的合作,不希望破坏它,这需要双方来共同维护……”

  郭宋打断他的话道:“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希望我不要攻打蒲州,没错吧?”

  “正是!”

  徐鉴正色道:“蒲州已经被我们军队占领,我们在虞乡县已驻军三千,如果河西军入侵蒲州,就视同撕毁了双方的停战协议。”

  这时,旁边温邈取出停战协议,翻到最后的副页,最后的副页是地图,是双方约定的疆域。

  温邈道:“我们倒认为蒲州和停战协议无关,不信请看这里,这是双方约定的停战疆域,根本就没有河东,协议也丝毫没有提到河东,所以贵方用停战协议来威胁我们,理由并不恰当,证据也不充分,我们不接受。”

  徐鉴脸色一变,半晌道:“难道河西军真要进攻蒲州?”

  郭宋淡淡道:“请徐参军转告朱太尉,河东为猎场,我们皆为猎手,最后收获多少猎物,就看谁的弓最硬。”

  ……

  徐鉴唯恐自己在路上走的时间太长,耽误了军机,他离开大营后,便立刻放飞一只信鸽,把郭宋最后的态度送给太尉朱泚。

  仅仅两个时辰后,朱泚便收到了来自徐鉴的鸽信,郭宋的话令他勃然大怒。

  ‘砰!’

  朱泚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恼怒万分道:“简直欺人太甚,我几乎把整个河东都让给他了,只要一点碗底的渣滓,他还要和我比弓硬,他就不怕我大军直接攻破他的陇右?”

  刘思古劝朱泚道:“卑职特地研究过停战协议,把河东装在停战协议中确实有点牵强,关键是河东不在双方约定的疆域内,所以郭宋口口声声说,蒲州和停战协议无关,我倒觉得他也并不想违反停战协议,所以才再三强调这一点。”

  “闹半天还是我无理了?”

  刘思古笑了笑道:“准确说,蒲州是李怀光的地方,郭宋灭了李怀光,他便想当然地认为,他应该继承李怀光的所有土地和财产,蒲州自然是其中之一。这就是他不会放弃蒲州的根本原因,我倒建议太尉接受郭宋的方案,把蒲州视为猎场,双方为争夺猎物较量一番。”

  “你的意思让我增兵河东?”

  刘思古点点头,“虞乡县的防御能力并不弱,投入重兵,可以和河西军一战,这场争夺战,并不影响双方签订的停战协议。”

  朱泚沉思片刻,缓缓道:“就依军师之言,用两万军来守虞乡县。”

  ……

  三万河西军已经杀进了蒲州,郭宋接到了斥候校尉王波的情报,河东城郊外已经没有疫病,只有城内还有少量病人,都被集中隔离开,只要不进城,基本上不会染上疫病了。

  这就意味着肆虐了整整四个月的疫病终于要平息了。

  不知道朱泚会不会知道这个消息,但郭宋已经等不下去,他立刻率领大军杀进了蒲州,一路疾奔,扑向虞乡县。

  距离虞乡县还有五十里时,王波再次送来了重要情报,朱泚已经向虞乡县增兵,虞乡县的兵力达到了两万人。

  一片树林外,校尉王波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绘图,给郭宋和众将讲述虞乡县的情况。

  “虞乡县是一座大城,在蒲州仅次于河东县,城墙周长约三十里,城内人口八万,最多可容纳两万守军,城墙高两丈八尺左右,十年前重新修建,都是使用青砖,非常坚固结实,护城河宽两丈,河水很深。”

  “再说说守军的情况!”郭宋又道。

  王波点点头,继续道:“目前城内有两万守军,从他们穿的盔甲来看,谈不上精锐,都是皮甲,应该是最近几年新招募的士兵,主将叫做孟嗣武,原是潼关主帅,据说善于守城。”

  “他们粮食情况如何?”姚锦在一旁问道。

  “卑职得实话实话,他们的钱粮保障还不错,朱泚对待士兵都比较大方,钱粮给得充足,所以他能招募到很多士兵,听说在增兵之前,虞乡县城内就有十万石粮食,是准备给李怀光的,结果还没有运送,李怀光便被灭了,只给了李怀光两万套兵甲,现在城内至少有军粮二十万石,够他们吃上一两年。”

  “大家说说看,怎么破敌?”郭宋笑问道。

  他的手下大将个个作战经验丰富,都能独当一面,姚锦率先举手道:“我来说一个建议。”

  “说吧!”

  姚锦笑道:“自然是用我们的传统办法,夜攻,这是我们的优势,我们应该充分发挥!”

  “还有铁火雷!”

  马卫江补充道:“用两颗大铁罐子炸他娘的,让他们一辈子都望不了这个恐惧。”

  裴信也道:“马将军说得对,在大型铁火雷炸城门,这是最好的攻城办法。”

  郭宋听完了众人建议,点点头道:“大家都说得不错,确实要利用我们的优势,我建议两更时分攻城!”

  ……

  两更时分,郭宋率领大军来到了北城外,距离城门约两里,大军停止下来,耐心等待火器营的消息。

  火器营三十名士兵利用夜色掩护,将一批铁火雷悄悄运到了城下,为了对付吊桥,火器营专门发明了链子雷,就是两颗微型火雷用铁链相连,这种微型火雷每颗重约七斤,主要用来投掷。

  链子雷对付吊桥的办法很简单,将链子雷挂在铁锁和桥板的结合处,链子雷爆炸后,即使铁锁链炸不断,但它也能把木桥顶端炸碎,吊桥就会落下。

  两名身材灵活如猴子般的士兵,爬上吊桥的背面,将两颗链子雷挂在桥板上,一起点燃了火绳,两人跳入河中逃走,这下却惊动了楼上的守军。

  “下面有人,放箭!”城头上的士兵大喊起来。

  城头上乱箭齐发,基本上都没有目标,城外一片漆黑,很多士兵什么都看不见,就胡乱放箭,但还是有不少士兵看到了火星,一起向燃烧的火绳放箭,一瞬间,吊桥上插满了箭矢,但阻挡不了火绳的燃烧。

  ‘轰!’连续两声剧烈爆炸,将吊桥顶端炸得支离破碎,木屑四溅,吊桥轰然落下,而另外几名士兵已经将重达两百五十斤的大型铁火雷用木架子顶靠在城门上,同样点燃了火绳,他们沿着城墙疾奔,只奔出数十步,便一头跳入河中。

  这时,正在城头上巡视的主将孟嗣武听到爆炸声,带领大群士兵匆匆赶来城头。

  “剧烈声响是怎么回事?”孟嗣武厉声喝问道。

  城头士兵战战兢兢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孟嗣武探头向下望去,隐隐只见吊桥已经被炸断,令他心中骇然,河西军用的是什么兵器?

  这时,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再凝神细看,只见正下方隐隐有火星在燃烧,但他看不清楚,应该在城门上。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之感,刚要转身离开,城门上的铁火雷惊天动地地爆炸了。

  第六百五十章 深宫惊变(上)

  强烈的爆炸使城头剧烈摇晃,城门被炸成碎片,木屑四处飞溅,浓烟弥漫,爆炸中心的冲击波将城头上的数百士兵大多震死,就算没有死,内脏也被震成重伤,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两里外的郭宋战剑一挥,喝令道:“杀进城去!”

  三万骑兵骤然发动,如海潮奔涌,向城内杀去……

  这时,城内两万士兵被强烈的爆炸声惊醒,他们仓惶奔出军营,却迎面遭遇到杀进城的河西军骑兵,双方在黑暗中爆发了激烈的交战。

  有士兵终于找到了主将孟嗣武,只见他手执宝剑靠坐在城楼上,鲜血从耳中、眼中、鼻子和嘴里流出,面目狰狞恐怖,已经死去多时。

  夜战是河西军的优势,每个士兵都进行过无数次的训练,对他们来说,夜间和白天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夜间还能更加发挥技战水平,但北唐军士兵在夜间就明显不行了,视力弱,看不清敌军兵器,畏手畏脚,被河西军杀得节节败退。

  两千重甲步兵更是大显神威,他们所向披靡,所过之处,杀得尸首成堆,血流成河。

  这一夜,虞乡县城内喊杀声不断,到处都是河西军和北唐军的巷战,郭宋深谙敌军心理,下令将城门悉数开启,又令士兵拿着敌军主将孟嗣武的人头到处示众,渐渐瓦解了敌军的抵抗意志,从三更时分开始,大量北唐士兵向城外逃离,到了旷野,骑兵的优势才真正显示出来,他们在疾速中追杀,完全形成了一边的屠杀。

  除了投降一途,北唐军已无路可走。

  天渐渐亮了,虞乡县城内城外的战斗也已经停止,这场夜战,河西军伤亡两千余人,而北唐军损失七千人,一万三千人被俘,河西军顺利占领了虞乡县。

  从关中进入河东有两条官道,一条偏北走河东县,另一条线偏南走虞乡县,由于河东县的疫情还没有结束,所以一旦河西军占领虞乡县,那就意味着北唐军很难再翻盘。

  中午时分,朱泚得到了虞乡县全军覆灭的消息,他惊得目瞪口呆,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一次,连军师刘思古也无言以对,半晌,他叹口气对朱泚道:“河西势头正盛,我们应暂避其锋芒,卑职建议还是承认郭宋占领河东,我们暂且退兵回长安。”

  朱泚呆呆地望着眼前地图,地图上郭宋的地盘已被他用墨涂掉,他发现自己三面已经被郭宋包围,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

  成都,太上皇李适干政的势态已经越来越明显,他先是从军权开始,百人以上的军队调动必须要他同意,必须有他的调兵令才能调动,而且军队的范围也扩大的民团士兵,同时,兵部对郎将以上军队将领的任命也要得到他的许可,军俸和军粮的调拨、发放也必须要他批准。

  军队的调动权,将领的任免权,军队的财权都被李适牢牢抓在手中,事实上,军队就已经完全被李适掌握了。

  在彻底掌握军队后,李适令人开始在成都和巴蜀制造舆论,天子李谊迷信妖术,德不配政,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无法带领大唐走向复兴,开始为废帝做舆论准备了。

  成都三江楼,这是成都有名的酒楼,每天生意十分兴隆,薛勋很喜欢这家酒楼,几乎每天中午都会来喝上一杯,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家酒楼背后的东主是张雷,在这里能喝到正宗的眉寿葡萄酒。

  这些独孤立秋坐船去江南巡视了,陪薛勋来喝酒的是另一个好友,太常卿温佶,也就是郭宋记室参军温邈的父亲,他比薛勋小一岁,两人在少年时代便很熟悉了。

  两人都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一身的平常的青衫布衣,头戴纱帽,和普通的酒客没什么区别,不过伙计都知道他们和东主有点关系,也不会多问。

  温佶端起酒杯调侃道:“薛兄,听说你女婿横扫李怀光,大败朱泚,已经夺取河东全境,你就没有想过衣锦还乡?”

  “你的消息可靠?”薛勋惊讶地问道。

  “你说呢?我长子是郭宋的记室参军,你说消息是否可靠。”

  “那怎么朝廷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觉得朝廷的消息被封锁了,你没发现最近几个月,没有一点关于郭宋那边的消息吗?”

  薛勋默默点头,他认可温佶的话,最近几个月确实有点怪异,准确说是今年以来朝廷的风向就不对了,不光是没有郭宋的消息,甚至连朱泚以及河北各地的消息都没有,只是听说李希烈被杀,大家着实欢庆一番。

  但别的消息都没有,这肯定不正常,一定是有人在刻意隐瞒外界的消息。

  “天子现在危险啊!”温佶端起酒杯道。

  薛勋迅速向两边看了一眼,连忙压低声音道:“这里不要谈论此事!”

  温佶摆摆手,“你太谨慎过头了,你听听周围人在谈论什么?”

  薛勋愣了一下,竖耳聆听,刚刚他不太留意的周围谈论,现在都一一入耳。

  “据说天子在宫中行巫术,这是什么缘故?让人想不通啊!”

  “这有什么想不通,在诅咒太上皇呗!太上皇不是有箭伤吗?传闻天子剪了一个小人,写上咒语后,用针在小人身上扎,太上皇的箭伤又犯了。”

  “这种事情,你们听谁说的?”

  “现在成都都这样说,说天子被夺取,心中不忿,变着法子诅咒太上皇驾崩。”

  “你们听说没有,皇后的宫里出现猫魂了,这是巫术带来的。”

  薛勋听得心惊胆战,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市井百姓还真敢说,简直就像在聊龙门阵一样。

  “这……这简直太过分了吧!朝廷怎么能允许百姓胡言乱语。”薛勋气得浑身发抖道。

  温佶摇摇头,“这不就是太上皇的意图吗?毁掉天子的名声,然后时机成熟……”

  “别说了!”

  薛勋脸色变得很难看,尽管温佶说的是实话,但他还是接受不了。

  温佶又不慌不忙道:“我知道薛兄不爱听这些话,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段时间要当心点,尽量少进宫,多呆在家里,恐怕最近会有大事件了!”

  “贤弟为何这样说?”

  温佶压低声音道:“天子在向韦皋求援,我猜韦皋要带兵进成都了。”

  薛勋心中异常震惊,连温佶都知道这件事了,这还能叫做秘密吗?

  ……

  永安宫紫云殿,太上皇李适眯眼听完了宋朝凤的汇报,冷冷道:“他以为韦皋会听从他的旨意,率军来成都兵变?”

  “陛下,他军权尽失,连侍卫都指挥不动,老奴的意思是说,既然他找到了韦皋,必然是有所凭恃,太皇,我们不能大意。”

  李适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是不能大意,朕考虑了所有的军队,偏偏把韦皋的剑南军漏掉了,这很不应该啊!”

  “陛下现在亡羊补牢也不迟!”

  李适在房间里走了几步,韦皋的两万剑南军主要是防御吐蕃和南诏,驻扎在恭州、雅州和南面云南一带,比较分散,能及时赶回成都的只有茂州的五千人,韦皋本人就在茂州。

  “他什么时候派人去给韦皋送密旨的?”

  “回禀太皇,昨天上午!”

  从成都到茂州要两天,准备一天,回来再走两天,那至少要五天时间才能抵达成都,时间还来得及。

  李适点点头,“我们的舆论已经有三个月,差不多了,朕觉得该收网了。”

  他回头又对一名宦官道:“速宣霍仙鸣来见朕!”

  第六百五十一章 深宫惊变(下)

  天子李谊这几个月深深体会到了权力斗争的残酷,尤其是皇权争夺的无情和冷酷,他现在已经明白,父皇并没有真的退位,他只是以退为进,摆脱泾源兵变的重大责任,想想也好笑,父皇才四十余岁,他怎么可能甘居幕后?

  李谊这才觉得自己太单纯、太傻,一心想着复兴大唐,却没有留意背后射出的冷箭,父皇强势夺走了军权和财权,自己的旨意甚至出了不成都,连朝廷很多官员都开始阴奉阳违。

  李谊负手站在御书房窗前,怔怔地望着远处的白云,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早知道自己就不该接下这个皇位,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这时,有宦官在门口道:“陛下,韩相国求见!”

  韩滉是极少数支持李谊的大臣了,连右相张延赏也常常称病请假,整个朝廷都由韩滉在苦苦支撑。

  李谊连忙道:“请韩相国进来!”

  片刻,韩滉匆匆走进了御书房,躬身道:“参见陛下!”

  “韩相国免礼!”

  李谊平静地道:“相国有什么事吗?”

  韩滉取出一份奏折道:“这是吏部草拟的三十二个县县令的调动方案,请陛下过目。”

  李谊看了看奏折,又问道:“这份奏折太上皇知道吗?”

  韩滉犹豫一下道:“微臣认为,这份有关县令的调动并不在太上皇的权力范围内。”

  李谊叹了口气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情不在他的权力范围?”

  韩滉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韩相国尽管直言,朕不会怪罪。”

  “陛下,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天子就是天子,太上皇就是太上皇,天子被架空,太上皇越俎代庖做了天子的事情,这不仅可笑,而且有违纲常,微臣的建议是,如果陛下实在无法再继续坐稳皇位,那索性让位给太上皇,请太上皇重新复位,陛下继续做太子,当年武周时代,这种事情时常发生,也没有什么不妥。”

  李谊有点为难,他已经派人去通知韦皋率军前来护驾,一旦这件事被父皇知道,他会饶过自己吗?

  “这件事事关重大,关系到大唐的前途,朕还没有考虑好,让朕再考虑一两个月吧!”

  韩滉暗暗叹息,不管是谁来做皇帝,都没有关系,唯独朝廷不能乱,像这样大唐出现两个权力中心,这会让人心不稳,从而严重削弱大唐的凝聚力,使大唐最终走向涣散而灭亡,形势已经危急到这个程度了,这个天子还是当断不断,还是贪恋皇位,自己真不知该怎么说他了。

  “陛下好好考虑吧!朝廷已经人心涣散,不能再拖下去了。”

  “朕知道,朕会尽快做出决策。”

  韩滉行一礼,将奏折放下,退了下去。

  李谊已经没有心思再看奏折,他把奏折一丢,令道:“摆驾回宫!”

  ……

  韩滉面见李谊之事,半个时辰后李适便知道了所有详情,宋朝凤汇报道:“天子有点动心,但好像又下不了决心。”

  李适冷冷哼了一声道:“他下不了决心,是他还舍不得皇位,还指望韦皋来推翻朕。”

  “陛下之前吩咐的事情,老奴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李适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不要再耽误下去了,今晚就发动!”

  “老奴这就去通知窦大将军!”

  “让他现在就来见朕!”

  宋朝凤匆匆下去了,李适自言自语道:“自古皇位面前不认父子,何况你并非朕的亲生儿子。”

  ……

  夜里亥时,天子李谊正在宫里喝闷酒,皇后韦氏陪同着他,夫妻二人成婚五年,生下两个儿子李织和李纶,一个三岁,一个才两岁。

  韦氏柔声劝丈夫道:“与其做个虚名皇帝,还不如把皇位还给父皇,陛下再做太子更稳当一点,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吧!”

  李谊苦笑一声道:“我若退了位,你觉得他还会让我当太子吗?”

  “不做太子更好,做一介庶民,咱们就平平淡淡过日子,把烦恼抛到脑后,专注把孩子抚养长大。”

  李谊也颇有点动心,他还真愿意做一介庶民。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急急匆匆跑来道:“陛下,不知怎么回事,所有的侍卫都撤走了,好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

  “胡说,去宣窦纹来见朕!”

  窦纹是千牛卫大将军,皇宫内的数千侍卫都归他管辖。

  宦官刚走出宫门,又仓惶跑回来道:“陛下,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军队!”

  李谊大吃一惊,连忙起身走出内殿,只见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军队,他们手执火把,将广场照为白昼,台阶前站着一名身穿盔甲的老宦官,李谊一眼认出,正是神策军中尉霍仙鸣,那么这些军队都是神策军吗?

  他心中开始忐忑起来,侍卫撤退,神策军接管内宫,这是要做什么,发动政变吗?

  “霍公公,你这是在做什么?”

  霍仙鸣冷冷看了李谊一眼,厉声道:“我接到消息,有人在内宫行巫术,我特来搜查!”

  李谊大怒,“这是朕的内宫,你敢乱来?”

  霍仙鸣举起一把金剑,高声道:“这是太上皇金剑,我奉太上皇之令前来搜查,请陛下和皇后到一旁暂避,不要让士兵冒犯了龙颜。”

  李谊如坠冰窟,他顿时明白了,父皇对自己动手了。

  韦氏惊惶道:“陛下,我们该怎么办?”

  李谊内心绝望之极,他摇了摇头,“我们去采薇殿暂避,随便他们吧!”

  李谊带着亲自和一群宫女向另一侧的采薇殿走去,待他们进了宫殿,霍仙鸣立刻给将军王介使了颜色,王介当即率领两千士兵封锁了采薇殿,将天子李谊和皇后关在宫殿内。

  霍仙鸣立刻亲自率领士兵去搜查李谊和皇宫的寝宫,不用说,他们很快发现了一间密室,在密室找到了写有太上皇李适名字的小木人,上面还扎了十三根针,小木人的背后还贴着巫咒。

  证据确凿,李适立刻召集文武大臣在宣政大殿聚集,侍卫向众大臣展示了证据。

  李适无比痛心地对众人道:“如果能力不足,朕尚可谅解,唯独德行恶劣,有弑父之心,人伦纲常丧失殆尽,朕决不能容忍,从现在开始,朕正式宣布废除李谊的帝位,贬为庶人,朕重新复位,带领众爱卿重振朝纲!”

  李适在侍卫的簇拥下,又重新坐上了久违的龙榻,众大臣跪下三呼万岁,这时,李谊夫妇悲凉无比地被押了上来,他们已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夫妻二人互相搀扶,跪在大殿上,已是泣不成声。

  很多大臣心中不忍,纷纷转过头去。

  李适指着李谊缓缓道:“尔虽有弑父之念,朕却无食子之心,朕将送去你们夫妇去播州居住,严加看管,从今以后,不准再踏入成都一步!”

  李谊夫妇磕头道:“谢父皇不杀之恩!”

  韩滉忽然走出来,跪下道:“老臣辅佐无能,愿辞去相位,一同前往播州!”

  李适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准备在半路处决李谊夫妇,显然被韩滉看穿了,他竟然要陪同前往,李适心中冷冷哼了一声,也罢,过几个月再杀李谊也不迟。

  “既然韩相国要陪同,朕准了!”

  薛勋忽然走出队列跪下:“臣也愿意陪同前往播州,恳请陛下恩准。”

  李适心中恨极,咬牙道:“朕准了,还有谁愿意陪同的?”

  大殿内鸦雀无声,再没有人站出来,他们很多人虽然同情李谊,但去播州等于送死,众人都不敢再出头了。

  李适看了韩滉和薛勋一眼,冷冷道:“就这样吧!韩滉出任播州刺史,薛勋出任播州司马,陪同李谊夫妇前往播州,今晚连夜出发,明早卯时三刻,开新朝大典!”

  第六百五十二章 朱泚决定

  太上皇李适复辟,重登帝位,消息不胫而飞,顿时震惊天下,虽然朝廷官员慑于李适强权,大多保持沉默,但其他各州的世家望族却纷纷批评李适贪恋帝位,上位不正。

  就连表面上效忠成都朝廷的河北藩镇以及中原藩镇都纷纷发表声明,强烈抨击李适发动宫廷政变,登基不正当,拒绝承认李适复辟。

  不过备受瞩目的郭宋却保持了沉默,既不表态支持李适,也不批评李适复位。

  长安兴庆宫,朱泚收到了兄弟朱滔来信,朱滔在这封信中强烈要求兄长登基,李适复辟是百年难遇的机会,如果放弃这个机会,以后恐怕就没有时机了。

  这封信给朱泚带来巨大震动,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考虑登基之事,之前他一直考虑,统一天下后再登基,但郭宋攻占河东,在虞乡县大败北唐军,严重打击了朱泚的信心,他统一天下的信念开始动摇,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登基的急切之心。

  联想到两年前的瑞兆,那块百年前的玉碑,代大唐者为朱氏,这明明是天意,自己却怀疑它是作伪,太不应该了。

  其实郭宋埋下那块玉碑也没有错,历史上取代大唐者确实为朱氏,只不过是朱温,而不是朱泚罢了。

  他渴望登基,但又下不了决心,他也知道现在是百年难遇的机会,但又不敢伸手去抓,为了登基之事,朱泚这几天一直寝食不安。

  这天中午,朱泚心烦意乱,便独自一人在后花园中踱步,走到一块假山石前,却听见有个宫女在‘呜呜’的哭泣,旁边另一个宫女在低声劝她。

  “人死不能复生,你哭也没有用了,再说你娘一直身体不好,她去世应该也在意料之中。”

  “我不是为娘去世而哭,而是我娘一辈子没穿过丝绸衣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穿一次绸衣,我这里明明有绸缎衣服,总是各种原因没有送回家乡,现在娘去世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穿过绸衣,我后悔啊!为什么我不早点送回去?”

  宫女的哭诉如惊雷一样在朱泚耳边响起,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总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登基,等将来没有机会了,恐怕自己才悔之莫及。

  这一刻,朱泚如梦方醒,他毅然转身快步向勤政殿走去,他下定决心了,不能再犹豫,上天给了自己的机会,若不抓住它,将来自己一定会像宫女那样悔之莫及。

  回到勤政殿,朱泚立刻令人将刘思古找来,又派人去宣召左右相国源休、姚令言以及世子朱遂,还有上将军张光晟,也派人一并找来。

  刘思古就住在兴庆宫,他第一个赶到大殿。

  “太尉,有什么要紧事吗?”

  朱泚把兄弟朱滔的信递给他,“先生先看看这封信?”

  刘思古看完信,他心中暗暗吃惊,朱滔当初也是反对兄长登基,现在他却转变了立场,刘思古了解朱泚,恐怕朱泚十有八九被兄弟说动了,才来找自己。

  他沉思一下道:“卑职是支持太尉登基,和一点和冀王殿下一样,只是我认为的时机要稍微晚一点。”

  “先生还是坚持原来的立场,统一河北、河东以及中原后才认为是时机成熟吗?”

  刘思古点点头,“正是!”

  “先生觉得我们能击败郭宋,夺回河东吗?”

  刘思古这才明白过来,真正让朱泚改变心态的,恐怕是郭宋夺取河东事件,他的信心动摇了。

  但刘思古也不得不承认,郭宋确实就像一座大山,横在他们前方,想搬开这座大山实在太难,沉默良久道:“击败郭宋,夺取河东需要时间。”

  “哼!需要多久时间,十年、二十年,恐怕我死的那一天都等不到吧!”

  “太尉何必心急一时?”刘思古叹口气劝道。

  朱泚摇摇头,“我已经等了四年,一直在耐心等待,前年有天兆出现,我放弃了,现在李适复辟,机会再次降临,我若还不抓住机会,将来我一定会追悔莫及,请军师理解我的决定。”

  朱泚说得斩钉截铁,已经不是那么犹豫了,刘思古不得不后退一步,“太尉真的下定决心了?”

  “我心意已决!”

  “那好吧!那无论太尉做什么样的决定,卑职都坚决支持。”

  ……

  不多时,其余四人匆匆赶到了勤政殿,他们都有点惊讶,太尉居然是用金牌把他们宣召而来,这还是第一次。

  四人到来纷纷行礼,朱泚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只是挥挥手,让他们坐下。

  待众人坐好,朱泚这才睁开眼睛,缓缓道:“我考虑了整整五天,终于下定决心,我决定建立社稷,请诸位不要再阻拦,应协助我建立新的王朝。”

  四人的目光都向刘思古望去,刘思古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姚令言小心翼翼道:“太尉已是实际上的雄主,天下人皆知,又何必冒风险走出那一步?”

  朱泚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你的利益没有损失,你当然不当回事,你考虑过我的利益吗?”

  姚令言见太尉动怒,他低下头不敢吭声了,源休已经看出了朱泚的决心,连刘思古都劝不了他,自己也不必费这个口舌了。

  他想了想道:“太尉迟早登基,现在登基也没有什么不妥,正好南唐社稷不稳,确实是一个机会,卑职也支持,只是我们需要考虑周全一点,准备充分一点。”

  “你打算用多长时间来准备,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朱泚的怒火快抑制不住了。

  源休吓的连忙道:“不要那么长的时间,两三个月就足够了。”

  朱泚怒火稍平,又道:“两三个月时间太长,最多一个月,源相国,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卑职遵令!”

  朱泚见张光晟始终一言不发,便不满地问道:“上将军为何不表态,难道你不支持?”

  张光晟心中叹口气,只得躬身道:“卑职怎敢不支持,卑职不反对就是支持!”

  “你倒会说话!”

  朱泚站起身道:“从现在开始筹备,源相国为首,姚相国和上将军辅佐,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务必把此事办妥!”

  ……

  三人告辞走了,朱泚却把世子朱遂和军师刘思古留下来,朱泚负手走了两步道:“我还需要和你们商议一事,一旦我登基,废帝李仅怎么处置?第二,软禁在长安的李氏皇族怎么处置?”

  世子朱遂道:“李仅肯定不能留下,这几年他享尽荣华富贵,死也无憾了,至于留在长安的皇族,估计也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们了,孩儿建议全部将他们秘密干掉,以除后患,对外也不承认有这些人存在。”

  “军师的意见呢?”朱泚又问刘思古道。

  刘思古低头想了片刻,这才不慌不忙道:“卑职的意见其实和世子正好相反,李仅暂时不能杀,我们需要他把帝位禅让给太尉,太尉可以封他当个安乐公,把他软禁起来,等一年后,没人关注他了,再宣布他酒色过度病逝,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至于长安的皇族,如果没有成都南唐的话,我也赞成把他们全部杀死,斩草除根,但既然有成都南唐,杀这些皇族也没有什么意义,太尉不如表面上做得仁义一点,礼送他们出境,天下人至少就不能骂太尉残暴了,等将来攻下成都后,再把他们斩草除根也不迟!”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点点头道:“军师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决定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东迁太原(上)

  长安在紧锣密鼓筹备禅让的同时,张掖城的郭宋府宅内却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

  几个月前,郭宋率军出征河东南部之时,他便吩咐妻子开始收拾物品。

  现在郭宋搬一次家可不容易,他府上的东西太多,还包括张雷的大量钱财,至少需要上千头骆驼来搬运。

  不过好在大量物品本身就放在箱子里,不需要收拾,主要是收拾一些细软之物,就算是这样,也使薛涛和众丫鬟忙碌了快两月。

  这天上午,敏秋在帮独孤幽兰收拾房间里的物品,敏秋的东西不多,早已经收拾好了,她便帮夫人以及独孤幽兰收拾物品。

  敏秋虽然是薛涛的陪嫁丫鬟,但她和独孤幽兰的关系却密切,独孤幽兰性格爽快,基本上没有什么心机,很容易相处,敏秋性格柔顺,两人的性格正好互补,相处得很融洽。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敏秋有点害怕薛涛,毕竟是她多年的主母,在薛涛面前,敏秋一向都是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但独孤幽兰在一起,她就没有那么大的精神压力,很轻松自在。

  “幽兰姐,你说我们搬家是暂时搬过去,还是以后就不回来了?”敏秋有些担忧地问道。

  独孤幽兰抿嘴一笑,“看你说的,哪有搬家还会临时搬的,肯定是一去不回了,要不然折腾几个月做什么?”

  敏秋轻轻叹了口气,“在张掖住了这么多年,还真有点舍不得。”

  “张掖有什么好的,一到冬天就只能窝在房间里,至少太原的冬天还能出去走走。”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搬去太原?”

  独孤幽兰想了想道:“应该是夫君的目标东移了,以后都要与河北、中原打交道,咱们在张掖太偏僻,很不方便,尤其到了冬天,简直就是与世隔绝,顾及不到河东,很不利,所以我们要赶在今年入冬前搬去太原。”

  “我总算明白了。”

  两人正闲聊着,薛涛却牵着郭薇薇走了进来,“你们两个聊得好清闲,怎么不去帮帮我,我那边要忙死了。”

  郭薇薇撅起小嘴不满道:“娘连我都要抓壮丁了。”

  众人莞尔,薛涛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笑骂道:“我是让你收拾自己的东西好不好,你那些珠珠串串一大堆,你不要就给我了。”

  “不给,那是我的。”

  独孤幽兰连忙道:“我这边就快好了,让敏秋先帮你去收拾,马上我再过来帮忙。”

  “那好吧!敏秋先跟我走,薇薇,你跟着小娘,别老缠着我。”

  敏秋笑道:“薇薇,我来牵你手。”

  郭薇薇拉着小娘的手就开始告状,娘怎么整天逼她画画,不给她休息,画不好还要挨骂。

  薛涛懒得理睬她,快步向自己书房走去。

  书房里也是乱成一团,桌上、地上全是美玉,至少有一两千块,敏秋惊呆了,半晌咋舌问道:“夫人,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美玉?”

  “我也不知道,估计都是夫君的,全部被我搬过来了,帮我好好收拾它们。”

  郭薇薇忍不住道:“都是些白石头,全丢进箱子不就行了?”

  “胡说!”

  薛涛瞪了女儿一眼,“这些都是羊脂美玉,都非常名贵,哪里能随便糟蹋东西。”

  她拖出一口大箱子,里面全是小布口袋,薛涛对敏秋道:“每一块玉放一个口袋,外面用绳子系紧,然后小心地放在木箱子里。”

  敏秋吐了一下舌头,难怪夫人要自己来帮忙,上千块玉,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说干就干,敏秋蹲下来,开始收捡玉石,郭薇薇也蹲在一旁帮忙,她一边收拾,一边看玉,不停惊叹道:“好美的玉啊!简直就是一块块油脂,娘,送给我两块吧!”

  “那就送给你两块,你自己挑,敏秋,你也挑几块,没事自己拿着把玩。”

  “娘,我要这两块!”郭薇薇很有眼光,一下子挑走了两块最顶级的羊脂玉。

  薛涛心中叹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还真有赏玉的天赋,竟然把最好的拿走了。

  “薇薇,你怎么知道那两块好?”薛涛好奇地问道。

  郭薇薇狡黠一笑,“因为娘特地把它们放在一边,我就知道肯定是好玉。”

  薛涛翻个白眼,真是小狡猾,这是跟谁学的?

  “那两块玉不行,那是你爹爹的宝贝,你换两块别的。”

  “我也是爹爹的宝贝!”

  薛涛挑了两块稍小的给她,“这两块是红皮的,你的小手正好能握住,那两块对你来说太大了,快还给娘。”

  郭薇薇只得把玉还给母亲,手中握着两颗鸡蛋大小的红皮羊脂玉,这两颗玉她也很喜欢,阳光照耀下,红皮白肉显得异常绚丽。

  “两颗玉很贵重的,你要收好了,不玩就收起来,和你那些珠珠串串放在一起。”

  说到女儿珠珠串串,薛涛语气就有点发狠,她女儿盒子里那些珠宝之名贵,大唐没几个女人能比得上,就连夫君收藏了很久的那颗名贵祖母绿,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女儿珠宝盒子里了,夫君还真是偏心。

  “知道了,知道了,保证收好,不会弄丢。”

  敏秋很清楚这些羊脂玉的名贵,她也随手捡了两块稍小的玉,准备送给自己侄子一人一块,作为张家的传家宝传下去。

  ……

  十天后,郭宋的家人终于要启程了,为了不惊动百姓,引起不必要的议论,他们选择夜间出发,同行的官员家眷还有不少,包括潘辽、曹万年、张裘安、刘梓等等三十余名中、高层的家人,近五百人。

  两更时分,当城内百姓们都入睡时,他们分别乘坐马车出城来到军营。

  在军营家眷队伍都汇合后,五更时分,队伍终于出发了,由一万骑兵护卫,先到会州黄河码头,家眷们改为坐船,一万骑兵和满载行李的五千头骆驼沿着黄河岸边行走。

  五天后,队伍抵达了会州,在会州码头上,众人上了船,坐船会更加舒适一点,船只有一百余艘,都是千石客船,从河东各地收集而来,基本上可以容纳五百余人。

  另外,还有一些贵重的私人物品,也装在后面的三百余艘货船上,整个船队客船加上货船,达五百余艘。

  薛涛带着独孤幽兰和张敏秋以及两个孩子乘坐一艘宽大的客船,这是最大的一艘客船,约一千五百石,还有几名贴身女护卫和七八个丫鬟、乳娘也跟随他们一起。

  船舱内很宽敞,分成起居舱和寝舱,地上的木板洗刷得干干净净,可以光着脚在船舱内行走。

  黎明时分,船队起航了,船队顺水而行,不需要纤夫,只需要船夫掌握好方向,此时晨曦朦胧,天空呈现一片灰青色,远处是半明半岸的城墙。

  此时正好是大暑之时,不过陇右和河西的夏天早晚不热,甚至还有一丝凉意。

  薛涛睡不着,索性起身来到起居舱,她在靠窗的小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她听见脚步声,一回头,只见独孤幽兰也走出来。

  “你也睡不着?”薛涛笑问道。

  “嗯!我比较认床,不是睡在自己的床榻上,我睡不着。”独孤幽兰坐在薛涛对面道。

  薛涛给她也倒了一杯凉茶,笑道:“这倒有趣了,你以前是到处跑的人,居然还认床?”

  “以前不认的,就是来张掖后,开始变本加厉,明明困得要死,就是睡不着。”独孤幽兰困倦地打个哈欠道。

  “那中午睡吧!中午比较热,正好补补瞌睡,我也是打算中午睡一觉。”

  “大姐,我们去太原住哪里?”独孤幽兰喝了口茶,好奇地问道。

  薛涛想了想道:“夫君好像给我说是住晋阳宫。”

  独孤幽兰吃了一惊,“晋阳宫可是天子行宫,住里面不是僭越吗?”

  “现在谈不上吧!天下这么乱,各地藩镇的僭越都成家常便饭,连朱泚都住兴庆宫了,谁还管这种小事。”

  说到这,薛涛抿嘴笑道:“这是夫君的原话,我只是复述一遍。”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东迁太原(下)

  坐船也只是比乘坐马车稍微舒服一点,没有那么颠簸,不过河面上水汽大,到了下午,船舱就会变成很闷热,众人打着扇子,坐在窗前,期盼着拂过河面而来的一点点凉风。

  郭宋的儿子郭锦城却没有和母亲坐在一起,他和师父李泌坐在第二艘船上,对他来说,旅途只是换个地方读书而已。

  和他们乘坐同一艘船的,自然还有李泌的老妻卢氏以及几名丫鬟。

  郭锦城正在认真地练习书法,李泌用扇子指着远处一座城池笑道:“锦儿,你且放下笔,看看那座城池,你的家乡!”

  郭锦城连忙放下笔,向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了一座城池。

  “师父,那就是灵武县?”

  李泌点点头,“灵州郭氏就是你的家族,虽然你爹爹和家族矛盾很深,但你祖父的灵位还在宗祠里,以后你有机会还是要去拜一拜。”

  郭锦城想了想道:“我去灵武县郭家,必须得到爹爹的同意才行。”

  “那是当然,你爹爹不肯原谅郭家,必然是有缘故,我们不能草率行事,如果你爹爹觉得你可以去,他会默许。”

  “爹爹默许会是什么表现呢?”郭锦城又问道。

  李泌微微一笑,“比如你说想去灵州看看,你爹爹答应了,而且没有特别叮嘱你不能去郭家,这实际上就是默许,明白了吗?”

  “徒儿明白了!”

  郭锦城又问道:“师父,我们会不会还会搬家去长安?”

  李泌一怔,“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是阿姑告诉我的,她说太原只是临时歇脚之地,最多一年两载后,我们就要搬到长安去了。”

  “这个……”

  李泌迟疑一下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以后形势会怎么走,我也不知道,只能说你阿姑所言有点道理,但不能明确时间。”

  停一下,李泌又语重心长道:“你要记住,作为世子,很多事情你不能随便表态,别人就误以为这是你爹爹的意思,虽然你现在年纪还小,但为师也要早早告诉你。”

  “师父教诲,徒儿记住了。”

  “继续写字吧!我不打扰你了。”

  郭锦城又提笔蘸墨,全神贯注地开始写字了。

  ……

  船队在岚州合河县靠岸,众人在这里又换乘马车继续向东南方向进发,有数千骑兵护卫,这一带地势平坦起伏,牧草丰美,盛产毛驴、骡子等牲畜,而且吕梁山脉在这一片也比较破碎,沟壑众多,形成了几条穿越吕梁山的巨大沟谷,穿过吕梁山后,便进入太原府了。

  这倒是一条走水路进入太原府的捷径,郭宋也发现了这一点,便决定在合河县建立物资中转重地,修建巨大的仓库群,利用水陆联运,向太原府输送粮食。

  另外,太原府的官办铁矿也在岚县,李怀光的一万多士兵战俘目前就在这里开矿冶炼。

  五天后,历时半个多月的家眷队伍终于抵达了晋阳县,乘船还是比较慢,走陆路的骑兵和骆驼队伍已在几天前先一步抵达太原。

  一路从荒无人烟的西部过来,忽然进入了热闹繁华的大城市,所有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坐在窗前欣赏外面的街景。

  他们从西城门入城,正好经过太原西市,这里酒肆客栈密集,宽阔的广场上人流如潮,各种各样的建筑或者大气磅礴,或者精美雅致,格外吸引众人的眼球。

  “娘,你快看那座小楼,好美啊!”郭薇薇指着一座装饰华丽的三层小楼惊喜喊道。

  小楼上挂满了灯笼,拉出长长五彩绸缎,格外绚丽多彩,这应该是一组建筑群,小楼只是其中一座建筑。

  薛涛看见大门处站着几个怀抱琵琶的乐姬,正笑吟吟地迎接进门的客人,门头上方的大牌匾上写着‘琼音坊’三个大字,她忽然明白了,这里应该是乐坊。

  “薇薇,这里是乐坊。”

  “乐坊是什么?”郭薇薇一脸茫然问道。

  独孤幽兰笑道:“乐坊就是表演歌舞、音乐的地方,也有很多人家的女儿在这里学习弹琴。”

  “娘,我也想来这里学习弹琴。”

  “不行!”薛涛一口断然拒绝,“你想学弹琴,娘可以教你,或者请一个乐师上门教你,但你不能来这里。”

  “为什么?”

  薛涛板着脸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行就不行!”

  郭薇薇小声嘟囔道:“可我喜欢这里的热闹嘛!”

  独孤幽兰搂住她细嫩的肩膀,柔声给她解释道:“你娘主要是考虑到这里人来人往,不安全,你爹爹杀了很多坏人,那些坏人不敢招惹你爹爹,但他们可能会伤害你,薇薇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郭薇薇依偎在独孤幽兰怀中,满脸委屈道:“还是二娘好,我娘整天凶巴巴的,从来就不肯好好和我说话。”

  薛涛心中又好笑又好气,这个小家伙被她爹爹宠坏了,要是自己再宠她,她就该上天了。

  不多时,车队抵达了太原府迎宾馆驿,太原府馆驿占地有近百亩,是天下第二大馆驿,仅次于长安鸿胪寺驿馆,最多时,曾住过西域三十几个小国的上千名宾客。

  太原府长史薛凡亲自来迎接高官家眷,尤其王妃和世子也在这里,他更不敢怠慢。

  太原号称大唐北都,达官贵人们在这里购置了大量府宅,元家建立新朝后,没收了大量府宅作为官宅,河西军攻占太原,又将这些官宅悉数接手,目前太原府手中的官宅有上百座之多,足以安置河西过来的高官和他们家眷。

  官宅虽然已经分配好,但还需要本人购置其他物品,目前大家只能暂时住在迎宾驿馆内。

  众家眷们听说官宅已分配好,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向官员要了地址,准备结伴去看宅子。

  这时,薛凡来到薛涛的马车,躬身施礼道:“下官太原府长史薛凡参见王妃!”

  薛涛认识薛凡,薛凡当年出任华州刺史时,来过几次薛涛家中,和父亲关系不是太好,但薛涛也知道,薛凡是爹爹的叔伯兄长,是自己的大伯。

  薛涛淡淡道:“都是自己家人,大伯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薛凡心中大喜,薛勋和家族反目,但他女儿却没有敌意,那就好办了。

  他叹息一声道:“王妃有时间去薛家看看吧!祖父、高祖的牌位都还在宗祠呢,替你父亲去拜一拜,哎!希望你父亲也能早日归来。”

  “他会回来的,有时候他只是说说气话,祖父祖母的墓不都在太原吗?”

  “对!对!我也期待他回来的那一天。”

  薛凡不再多说,他对薛涛道:“晋阳宫已经准备好了,按照使君的安排,请王妃和世子入住晋阳宫。”

  “我夫君不在太原吗?”

  “他前些天去了蒲州,过几天就回来,请王妃安心住下来。”

  这时,一队千余人的骑兵疾奔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内务军统领王越,他翻身下马,上前行礼道:“卑职王越,特来护卫王妃去晋阳宫。”

  王越是郭宋的心腹,常常来府中汇报情况,和郭宋的家人都很熟悉,薛涛见到了熟人,一下子心安了很多,她点点头笑道:“那就麻烦王将军了!”

  薛涛又对薛凡道:“过些天有时间,我会来薛家看一看,到时候再和大伯联系。”

  “薛府一定开大门欢迎王妃!”

  数十辆马车启动,在一千骑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晋阳宫驶去。

  第六百五十五章 巡视疫情

  郭宋此时正在河东城巡视疫情,他来蒲州已经三天了,连续三天都在考察疫情的影响,这是他第一次专门来调查疫情。

  这次河东城疫情影响总的来说并不大,一方面是河东城爆发战争,大量的百姓已先期逃离家园,河东城郊外基本上没有百姓居住,城内的居民也只是平常的一半。

  另一个原因是疫情首先在敌方军队中爆发,城内并没有发生疫情,在得知城外敌军发生疫情后,河东城居民再度大逃亡,使得疫情传播的人口基数不大,最终只有一千余人死在这场瘟疫中,基本上集中在河东城。

  郭宋抵达河东城时,疫情已经被控制住,主要得益于蒲州刺史韦清的全力抗疫,才使得疫病没有扩散开,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回禀使君,卑职在城内出现疫病后,便着手三件事,一是封城,不准再外逃,其次是立刻给蒲州各县发去通知,要求他们隔离河东县的百姓,第三是在河东县城内进行隔离,所有病人都集中起来。”

  “做得很好!”

  郭宋十分赞许,这个韦刺史很有经验,三个手段都十分到位,他又问道:“韦刺史似乎经历过疫病?”

  “卑职几年前曾出任相州刺史,当时田悦和李抱真在相州大战,后来爆发疫病,战争停止了,我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来遏制疫病,总结不少经验和教训,用金银花、黄连和板蓝根熬汤,可以防治疫病,疫病如果是早期也能治好,但控制疫病最好有效的办法还是隔离,再用大量生石灰杀毒。”

  “隔离地放在那里?”郭宋问道。

  “卑职放在城隍庙,那边有大片空地,卑职搭建了数十座帐篷,正好我们蒲州盛产石灰,卑职足足用了上万斤生石灰,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石灰味道。”

  郭宋点点头,他进城就闻到了,整座城散发着强烈的石灰气味。

  “现在城内还有多少居民?”

  “河东县去年年中还有近二十万人口,战争和疫病让百姓都跑光了,现在城内人口不到两万人,眼看麦子要熟了,估计陆陆续续会有百姓返回来收麦。”

  “这样的话,会不会引起疫病反弹?”郭宋担忧地问的。

  “请使君放心,不会再爆发疫病,现在河东县除了隔离病人以外,已经连续十五天没有疫病发生,所有尸体和用过的物品我们都是用焚烧深埋的方式处理,从城外已经半年多没有住人,早就没有疫情了。”

  “韦刺史处理得很好,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困难肯定是有的,损失就不说了,主要我们购买了大量物资,药材、石灰、布匹等等,州衙库存的钱物已消耗殆尽,外面还欠了一屁股债,另外,河东县的税赋上能不能稍作减免?”

  “税赋没有问题,我可以免河东县三年税赋,至于需要多少钱物,请刺史写一份详细的清单报给我,所缺钱物都由太原承担。”

  韦清心中十分感动,之前他向李怀光也提出了税赋减免和钱财支援,却被李怀光一顿臭骂,没想到在郭宋这里却能这么容易的解决了,他和别的藩镇还真不一样,难怪河东世家都支持他。

  郭宋在巡视蒲州三天后,便启程返回太原,当天晚上,韦清提笔给兄长韦涣写了一封信,韦涣同时也是长安韦氏家族的家主,曾历任工部侍郎、尚书右丞,现在成都出任刑部尚书。

  韦清把这三天他陪同郭宋巡视蒲州和河东城的经过一一详细写出,连同自己对郭宋的高度评价也写在信中。

  他把信放入信封,打上火漆,交给一名韦氏子弟道:“速去成都,把这封信交给家主!”

  “请二叔放心,我一定把信送到。”

  送信子弟走了,韦清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静,郭宋的出现,使他在这个黑暗的乱世中,忽然看到了一道希望的亮光。

  ……

  薛涛在晋阳宫已经入住五天了,她还是有点不太习惯,晋阳宫太大了,占地近五百亩,从东到西居然还要乘坐马车,后花园变成了御花园,占地八十亩,仅湖面就有五十亩,中间还有一座小岛,岛上也有一座别院,里面布满了亭台楼阁。

  占地太大倒也罢了,关键是里面的建筑让她难以适应,昔日的大堂变成了空空荡荡的大殿,站在大殿内,她变得格外渺小,竟让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薛涛心里明白,真正让自己无法适应的,是自己身份的转变。

  她不再是郭将军的妻子,不再是节度使君的夫人,她现在是晋王妃,就算大唐皇后见到她,都不敢在她面前摆架子,这种身份的转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薛涛目前住在御花园旁的玉琼阁内,这是御花园中最重要的建筑,说是阁,其实是个建筑群,占地十亩,由五个院落组成,有两百余间屋子,其中玉琼阁是一座五层的楼阁,周围有高墙和长廊,阁楼下面还有裙房二十余间,薛涛便带着两个儿女和一群丫鬟以及十几名女护卫就住在玉琼阁里。

  一楼是起居大堂,丫鬟和女护卫住在裙房内,二楼是儿女的住处,三楼是她的寝房,四楼是她的书房,五楼是她的藏玉库,只有住在玉琼阁内,她才有一种家的感觉,至少大堂和房间还算正常,没有大殿那样夸张。

  这种感觉不光是她难受,独孤幽兰和张敏秋也是一样,张敏秋死活不肯要自己的院子,她最后和独孤幽兰住在秋风院,这座院子有四十余间屋子组成,薛涛能理解她的害怕,索性也随她了。

  晋阳宫内原本有四百余名宫女和近两百名宦官,郭宋遣返了大半,只剩下一百多名宫女和三十余名宦官。

  这些宫女和宦官的原主人是元玄虎,元玄虎是个怪人,长年住在水云居,也就是岛上的别院内,生活十分阴暗,一年到头都很难见他一面。

  现在换了新主人,晋王一家入住了,晋王住在前面的朝房内,从未在后宫住过,倒是晋王妃住进了后宫,各种正殿偏殿不住,偏偏选择住在玉琼阁。

  当然,玉琼阁是整个晋阳宫的精华,谁都喜欢住在御花园中,但问题是,晋王妃自己带来一大群丫鬟,她都用自己的丫鬟,那她们这些宫女怎么办?难道也要把她打发出宫吗?

  上午时分,薛涛端着茶盏站在书房窗前,书房位于四楼,一圈有五个房间,基本上都变成了书库,只有正东面是她的书房,书房也很宽大,至少有一百多个平方,女儿郭薇薇正坐在桌前练习书法,书法也是学习绘画的基本功,还要学习文学和音乐。

  儿子的学习她插不上手,她便决心好好培养女儿,让女儿长大成为一个不亚于自己的才女。

  薛涛凝视着远处的未央湖,占地五十亩,有活水从外面引入,和汾水连为一体,算得上是一座小湖泊了。

  “娘,是不是有点怀念张掖了?”郭薇薇站在母亲身边小声问道。

  薛涛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笑道:“是有一点怀念。”

  “我也想念张掖,要不给爹爹说一说,咱们搬回去吧!这里太冷清了。”

  “别说傻话了,好好去写字,下午娘带你去岛上的水云居看看,我们还没有去过呢!”

  郭薇薇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我早就想坐船去岛上了。”

  这是,郭薇薇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娘,我今天看见猛子了。”

  薛涛惊喜地问道:“猛子也来了?”

  “嗯!”

  郭薇薇重重点头,“我把它叫起来。”

  她从脖子上拽出爹爹给她的骨笛,奋力吹响,只见一只体格矫健的雄鹰从岛上的参天大树上扑棱棱飞起,在天空盘旋了几圈,向玉琼阁这边疾速飞来。

  第六百五十六章 重聚晋宫

  郭宋返回太原后,便直奔晋阳宫,他的妻儿已经到了太原,着实令他喜出望外。

  晋阳宫两侧的空地上正在大兴土木,修建官署,原来的晋阳宫朝房只有一百四十余亩,只能作为丞府和六司府,稍微小了一点,其他职能官署就只能新建。

  晋阳宫后宫和前面的官房有高高的围墙隔开,进入后宫只能走东西掖门,郭宋从西掖门进了晋阳宫,晋阳宫的大管事宦官李再思上前行礼,“老奴参见晋王殿下!”

  “王妃情况怎么样?”郭宋问道。

  李再思苦笑一声道:“王妃可能还不太适应晋阳宫。”

  “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宋停住脚步,神情有些惊诧。

  “王妃一直就住在御花园的玉琼阁内,其他殿阁基本上不去。”

  郭宋哑然失笑,他能理解妻子的不适应,那些殿堂太空旷了,缺乏人气,就算是皇宫,也要铺设大量的金玉瓷器以及锦缎帘幔吗,还要有很多名贵家具,才会显出一点适居性,像晋阳宫这样,上千平方的大殿,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会让人觉得瘆得慌。

  “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喜欢住哪里,就随便她吧!你们都要谨守职责,王妃会慢慢启用你们。”

  “老奴遵令!”

  郭宋快步来到了御花园,一直来到玉琼阁,刚进月门,便见张敏秋独自一人在欣赏一簇盛开的月季,郭宋从后面一把搂住了她。

  张敏秋吓得惊叫一声,待看清后面的人,她顿时惊喜交集,搂着丈夫的脖子又蹦又跳,远处几名丫鬟都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两名女护卫露一下面,又消失了。

  郭宋将敏秋吻得心醉神迷,这才拉着她的手向阁内走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赏花?”郭宋笑问道。

  “他们都去湖心岛了,我有点晕船,没跟去,没想到夫君回来了。”

  她抱着郭宋的胳膊撒娇道:“夫君去看看我的住处嘛!”

  郭宋被她丰腴的身体弄得心猿意马,妻子去了湖心岛,郭宋也动心了,跟着敏秋来到她房间,进了屋,便抄腿将她抱了起来,快步向里屋走去……

  半个时辰后,郭宋这才跟随敏秋来到湖边,敏秋的脸色异常娇艳,就仿佛春雨后的绽放的玫瑰,浑身洋溢着一种娇媚无比的气息。

  湖面上一艘画舫正向岸边缓缓驶来,甲板上郭薇薇看见了爹爹,高兴得又蹦又跳,拼命向父亲挥手,她旁边的弟弟郭锦城却显得有点老气横秋,竟负手站在甲板上,妻子薛延和独孤幽兰也从画舫里出来了,两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向夫君挥动丝帕。

  独孤幽兰怀中抱着女儿郭雁儿,一转眼她已经两岁了,长得很像母亲,瓜子脸,大眼睛,笑容甜美。

  船还没有完全靠岸,郭薇薇一个箭步跳上岸,一头扑进爹爹怀中。

  郭宋最疼爱自己的长女,虚岁已经七岁了,和他前世的女儿越长越像,每次看见他,郭宋总有一种时空颠倒的错觉。

  他揪揪女儿的辫子笑道:“下次船停稳后再跳,别掉进水里去。”

  “才不会呢!爹爹,我下次带你去岛上,里面像迷宫一样,可好玩了,我还发现一个宝贝,藏在一幅画后面的。”

  郭薇薇把一只木盒子高高举起,眼中闪烁着探宝后的兴奋,“就是这个,很重的!”

  郭宋见木盒竟然是名贵的紫檀木,不由有些惊讶,这会是什么?

  这时,薛涛和独孤幽兰也下了船,薛涛迅速瞥了一眼敏秋,见她目光闪烁,容颜娇艳无比,她立刻猜到了几分,不由暗暗摇头,她当然知道丈夫的难处,有时候她也考虑把敏秋放在丈夫身边,但都被丈夫反对而作罢。

  薛涛作为正妻,倒不至于和小妾为这种事情争风吃醋,但现在是白天,家里可是有规矩的,薛涛不满瞪了敏秋一眼。

  “夫君,盒子里的东西确实是个宝贝,你女儿运气不错。”薛涛不理睬敏秋,走过来笑道。

  郭宋顿时有了兴趣,接过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尊白玉螭虎纽的玉玺,他取出玉玺细看,下方镌刻着‘皇帝行玺’四个篆字阳刻,侧面刻着‘天命于魏’四个阴刻字。

  “这是……北魏的传国玉玺。”

  郭宋忽然明白了,元家就是北魏皇族传人,这枚玉玺一定是元玄虎藏在他所住的水云居中,元玄虎服毒自尽后,这枚玉玺便不知下落了,没想到竟然被女儿无意中发现了。

  当然,这不是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只是北魏的国玺,据传北魏有六方皇帝宝玺,被隋文帝杨坚毁了五枚,还有一枚不知去向,很多人都猜测被元家秘密收藏了,元家坚决不肯承认,私藏皇帝印玺,是僭越大罪,事实上,这尊失踪的皇帝宝玺还是被元家私藏,一代代传下来,最后传到元玄虎手中,他知道大限已去,便将这枚宝玺藏在墙内,居然被自己探宝的女儿找到了,这倒是个好兆头。

  “薇薇,这个宝贝就送给爹爹了,爹爹拿宝贝和你换,好不好?”

  郭薇薇拍手笑道:“爹爹有什么好宝贝给我?”

  郭宋从怀中摸出一串闪烁着玫瑰光芒的珠子,这其实是用粉水晶磨成的珠子,粟特人从吐火罗带过来,他们卖的价很高,但实际上并不值钱,只是看起来比较稀罕,郭宋这一串颜色偏深,完全就是玫瑰色,非常漂亮。

  郭薇薇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接过珠子欢喜得跳起来,“娘,这个亮晶晶的珠子好美!”这下子她的玉玺也不要了,两人算是成交。

  薛涛摇摇头,叹息道:“你这么宠她,将来怎么得了。”

  郭宋打了个哈哈,他抱过小女儿,又从怀中取出一串稍小一点的粉水晶珠子,在女儿眼前晃了晃,“这是给雁儿的,喜欢吗?”

  小娘子接过珠串,小脸蛋顿时笑逐颜开,独孤幽兰笑道:“雁儿赶紧谢谢爹爹!”

  郭雁儿抱起小手,作了个揖,“谢谢爹爹!”

  郭宋在女儿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下,才把她交给母亲,郭锦城最后上前躬身行一礼,“孩儿参见父亲!”

  郭宋牵起他的手问道:“锦儿今天怎么不读书?”

  “今天师父给孩儿放了半天假,让孩儿陪母亲去岛上游玩。”

  郭宋听妻子说过,师父对儿子要求颇严格,儿子本来就有点少年老成,现在更是老气横秋,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孩童的天真烂漫,让郭宋不由有点心疼。

  郭宋想了想便柔声道:“锦儿,过几天爹爹要去井陉,你和爹爹一起去吧!”

  “如果师父同意,孩儿愿意跟随父亲一同前去。”

  “没事,让你师父也一起去。”

  ……

  当天下午,全家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地用了晚餐。

  吃罢晚饭,郭宋和妻子薛涛在晋阳宫内散步,身后不远处跟着十几名女护卫和丫鬟。

  “娘子住在宫里还习惯吗?”

  薛涛摇了摇头,“我实话实说,这里的宫殿我住不了,太大、太空旷了,晚上会睡不着,我实在无法适应,幸亏有玉琼阁,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夫君,我真的很怀念张掖的家。”

  郭宋笑了笑道:“其实皇帝也不喜欢住这种宫殿,所以他们找各种借口逃避,冬天住暖阁,夏天住凉阁,实在逃不掉,他们也会用各种方法把大殿改装成房间模样,要住在大殿内,他们也一样睡不着。”

  薛涛‘噗!’一声笑出声,“原来他们也不喜欢啊,我还以为他们就喜欢住这种超大建筑呢!”

  “宫殿是等级标志,不代表他们喜欢,只要外形不变,里面随便你自己改造。”

  “那就好!”

  薛涛本想提醒丈夫白天他找敏秋之事,但犹豫了一下,她决定还是不说,在这种事情上她不能过于干涉丈夫,会引发家庭矛盾,这次情况比较特殊,以后找机会慢慢再劝说。

  她挽着丈夫的胳膊,缓缓向玉琼阁走去。

  第六百五十七章 探子落网

  在太原城南临福坊内有一家药铺,叫做回春堂,开店近五十年了,更换了几代人,在太原也是一家有名的老字号药铺,每天门口都排着长队,很多人家是把病人直接抬来,等待坐堂的老医师诊脉看病。

  回春堂并不是太原独一家,它其实是一家类似后世的全国连锁,在长安、洛阳、成都、江都和太原都有分店,总店在长安。

  回春堂的东主叫做张千秋,祖孙三代都是宫里的太医,坐镇太原回春堂的东主,便是张千秋的三子张晋水,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也是名医。

  中午时分,张晋水从药铺侧门出来,骑了一匹马,晃晃悠悠地向西市而去。

  不多时,张晋水来到西市大门处,翻身下马,牵马来到大门对面的醉太白酒楼,在大唐各地,用太白做名字的酒楼至少有几千家,光太原就有十几家,什么太白居、太白楼、太白草庐、云中太白等等,这家醉太白只是其中一家。

  张晋水来到大门前,立刻有酒保迎了上来,“张爷,好久不见了!”

  “什么好久不见,我前天才来过,你这个小兔崽子皮痒了?”

  “哟!我真不知道,抱歉!抱歉!张爷请把马匹给小人。”

  张晋水把马匹扔给伙计,径直向酒楼中走去,另一名站在门口的酒保迎上来问道:“张爷今天可有订座?”

  “二楼我有朋友。”

  “明白了,张爷楼上请。”

  酒保伸长脖子大喊:“老客一位!”

  张晋水走上二楼,二楼基本上坐满了,他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他慢慢走过来坐下。

  对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脸庞瘦长,看起来身材很高。

  男子给张晋水斟满一杯酒,压低声音道:“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怎么说?”张晋水不露声色问道。

  “那东西他们叫做铁火雷,外壳是生铁,里面是什么不知道,只知道是用火点燃后爆炸,分为微型、小型、中型和大型四种,据说这是河西军的最高机密,由郭宋直属的火器营掌管。”

  “你这样说,我怎么记得住?”张晋水有些不满道。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张晋水,“我知道的都在这里面。”

  张晋水收起纸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太原这样的探子不少,来自各个藩镇以及成都和长安,这个张晋水是朱泚的探子,他父亲很受朱泚器重,朱泚便利用他们家的回春堂药铺,将它变成长安在各地的情报中心。

  这个瘦长脸男子叫做满武,是晋阳县衙的一名文吏,也是探子之一,像他这样的探子一共有二十几人,分布在各行各业,统一受回春堂管辖。

  朱泚的情报机构叫做朱楼,由刘思古掌管,有探子刺客近千人,他们不仅要监视长安内部,还要监视主要对手,在郭宋攻占太原之前,朱楼的关注重点在成都、江南和河北,对太原不是很看重,所以情报机构比较简单,就是一个情报点加上二十三名探子。

  张晋水喝了几杯酒便起身走了,他可不是真的来吃饭,他要赶紧把情报用鸽信发送回长安,明天是限定交情报的最后时间,不能再耽误了。

  张晋水下了楼,从雅室内也走出一人,他骑着毛驴,远远跟随着张晋水,一直见他进了回春堂药铺的侧门,这才调头返回……

  河西军的内务营目前有三千人,他们是三个月前正式从张掖迁来太原,内务军不是城内治安巡防军,他们的只能有两个,一个是保卫晋阳宫的外围安全,晋阳宫的内部安全则是由郭宋的亲兵营负责,内务营、亲兵营和火器营,这支军队都是由郭宋直接统率。

  内务营的另一个任务就是锄奸,负责找出潜伏在太原城内的敌军探子,并将他们铲除。

  内务军的营地在晋阳宫的西面,是一座占地百亩的小型军营,而内务军官署则在晋阳宫内,就是肃政台河东巡查署的隔壁。

  王越站在窗前听取手下的汇报,他们在十天前就发现了探子满武,满武竟然在打听铁火雷的情况,这太敏感了,立刻被内务军盯住。

  “卑职亲自去跟踪和满武联系的人,一直跟随临福坊的回春堂,卑职打听了一下,和满武联系的人,竟然就是回春堂的东主,叫做张晋水。”

  “这个张晋水是什么背景,查到了吗?”王越问道。

  “卑职正在调查,只是听说,他们家世代御医,另外回春堂在太原只是一家分店,总店在长安。”

  王越冷冷哼了一声,“还真是个理想的情报点。”

  “统领,要不要动手?”

  王越沉思片刻道:“回春堂暂时不要碰,可以先把满武控制在手中。”

  ……

  满武就是太原本地人,他之所以成为朱泚的探子,主要原因是他兄长满文在刘思古手下做事,把他推荐给刘思古,成为朱楼在太原的探子之一。

  满武在晋阳县做文吏,每个月俸禄三贯钱,但替朱泚做事,每个月能拿十贯钱,如果情报有价值,他还有额外奖励。

  这么丰厚的收入满武当然无法拒绝,之前他监视的对象是元家,现在变成了河西军,张晋水给他压的任务很重,他这段时间着实寝食不安。

  满武的家就在西市附近,是一座占地半亩的小院子,他和妻子以及两个儿子住在一起。

  满武下午又去了县衙,黄昏时分才骑着一头毛驴回家,来到一条巷子口,他家就在巷子深处,他刚要进巷子,忽然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满武苏醒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按着太阳穴,慢慢睁开眼睛,只感觉光线十分刺眼,他刚要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站不起身,竟然被绑着手脚。

  满武大骇,连忙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屋子,空空荡荡,他左右两边各站着四名彪形大汉,赤着上身,双手抱在胸前,一个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很奇怪吗?”对面有人问他。

  满武这才注意到对面站着一名将领,三十余岁,身材中等,眼光如刀一般犀利。

  “你是……什么人?”满武紧张地问道。

  这名将领正是王越,他冷冷道:“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只告诉你,这里是内卫军衙,你为什么会被抓,你应该心知肚明。”

  满武头脑里‘嗡!’的一声,他竟然暴露了,他心中忽然异常恐惧,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我没有时间和你啰嗦,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越一挥手,“把他们带过来!”

  片刻,门口传来两个孩子的哭声,“我们要回家,我们要找爹爹!”

  这正是满武两个儿子的声音,满武顿时彻底崩溃,扑通跪倒泣道:“饶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说,什么都交代!”

  王越这才吩咐道:“把他们母子送回家!”

  王越坐了下来,缓缓道:“我们知道你在打听铁火雷的事情,也知道你今天中午见了回春堂东主张晋水,把一份情报给了他,应该和铁火雷有关,我们首先想了解,朱泚在太原安插的情报点到底有多少?”

  满武低下头半晌道:“就只有回春堂,别的都是和我一样的情报探子,我们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就会送到回春堂去。”

  “和你一样的探子,一共有多少人?”王越又问道。

  “我不敢肯定,有一次张晋水斥责我时,说露了口风,他说你们二十几人的每个月开销有几百贯钱,却不肯卖力做事。”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之间互不了解,都是和张晋水单线联系,是这个意思吗?”

  “是这个意思!”

  王越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你们对铁火雷究竟了解了多少?”

  满武摇摇头,“除了知道它外壳是生铁,知道它是点火,知道它有四种型号,其他几乎就一无所知!”

  第六百五十八章 山雨欲来

  官房内,郭宋手站在窗前,望着远处乌云阴沉的天空,感觉到山雨欲来,这时,王越则在他身后汇报抓获朱泚探子之事。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朱泚在太原的情报比较弱,应该是他们前段时间不太重视太原的缘故,据说他们在成都的探子就超过三百人。”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郭宋问道。

  王越躬身道:“卑职觉得朱泚肯定对铁火雷的情报不会满意,他们一定会继续施压,要求了解铁火雷的详情,我们可以将计就计,给他们错误情报,把他们引偏,比如铁火雷是用火油制造出来的,让他们耗费大量时间去研制,等他们醒悟过来,再要回头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郭宋沉思片刻道:“我们不能低估工匠的智慧,硝石能爆炸的现象已经出现了几百年,不可能没有人关注,我估计他们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却不知道配方和工艺,我们切不能自作聪明。”

  王越惭愧道:“卑职考虑得太简单了。”

  郭宋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你的思路并没有错,把他们方向带错,耽误他们的时间,这也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情,关键是要怎么做。”

  王越大喜,连忙道:“请使君明示!”

  郭宋沉思良久,缓缓道:“给他们一个正确方向,是用硝石颗粒加上火油制作而成。”

  王越吃了一惊,“真告诉他们硝石?”

  郭宋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光知道硝石是没有用的,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他们搞不出铁火雷,你要让他相信,至少要给他一点希望。”

  “卑职就担心他做出纸火雷,也能唬人。”

  “那不很好吗?让他去吓唬李纳,吓唬田悦,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王越还是有点无法理解,但既然主公有令,他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

  “卑职遵令!”

  王越告退走了。

  郭宋却从桌上拾起一份情报,这是天策楼从长安发来的情报,朱泚登基在即,这是郭宋等待了很久的消息,应该是李适在成都的夺门之变给朱泚带来的刺激,但郭宋也隐隐感到,朱泚登基可能和自己也有一定的关系,自己夺取河东给朱泚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或者是两年前那块玉碑朱泚并没有忘记。

  两年前,郭宋替朱泚制造了一个天兆,但朱泚没有上当,让郭宋一直无法理解,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如果说是因为金身阁,但郭宋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自己还在忙碌收复西域,和他朱泚并没有什么交集。

  后来郭宋才慢慢明白过来,并不是因为怀疑天兆,而是因为朱泚登基的时机还不成熟,虽然现在朱泚登基的时间还是不成熟,但形势已经让朱泚无法再等待下去。

  郭宋一直在等待朱泚登基,就是希望他自毁根基,现在很多关陇势力之所以支持朱泚,是因为北唐的存在,一旦朱泚登基,北唐就消失了,很多原本支持北唐的势力都不再支持他。

  郭宋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朱泚的税赋会大大减少,意味着很多官员都不会为他消息,意味长安举行的科举将会面临失败,釜底抽薪,没有了政治根基,朱泚就会慢慢冷下去。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

  朱泚登基在即,长安的气氛开始变得十分压抑,长安顺风楼在长安城内部署了大量的暗探,还有朱泚的梅花内卫也在城内四处巡逻,监视百姓,严禁谈论朱泚登基之事。

  顺风楼和梅花内卫是朱泚三年前建立的特殊机构,它们与太原的天策楼、内卫性质还不一样,天策楼是对外收集情报,而顺风楼是对内监视、刺杀各种反对朱泚的势力,太原的内卫是反情报机构,而长安的梅花内卫是公开抓捕镇压反对朱泚的百姓。

  顺风楼在暗,梅花内卫在明,这是令长安以及关中百姓闻风丧胆的两个恐怖机构。

  长安金风酒楼,张雷正和李安在二楼饮酒,朱泚严禁用粮食酿酒,使得果酒在长安十分盛行,主要以葡萄酒为主。

  其中眉寿葡萄酒依旧牢牢占据着高端市场,而中端市场则被来自张掖的三家葡萄酒瓜分,张掖葡萄酒、酒泉葡萄酒和西凉葡萄酒,这里面张掖葡萄酒是河西军方的生意,酒泉葡萄酒是安家的产业,西凉葡萄酒是陇西李氏的产业。

  张雷就是眉寿葡萄酒的东主,同时也是张掖葡萄酒的总经销商,在长安,他被称为酒王。

  而李安也是长安首屈一指的大商人,他不仅是长安有名的珠宝商,同时还是长安最大的布匹商人。

  聚宝楼就是李安和张雷合伙经营,两人各占一半的份子,除此之外,李安的布匹店还经销来自西域的棉花,棉花也主要由李温玉的商行提供。

  张雷给李安斟满一杯酒问道:“听说明天朱泚就正式登基了,会不会引来一波杀戮?”

  李安端起酒杯微微笑道:“为什么会有杀戮,应该是大赦才对吧!”

  “我说的不是普通人,而是长安的皇族,听说朱泚软禁了不少人,老安,很多皇族都是你的大主顾,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才对,他们情况如何?”

  李安摇摇头,“所以说你孤陋寡闻,一共七十七名皇族,昨天朱泚已经派人礼送他们出境,他们去成都了。”

  “居然把他们放了?”张雷愕然。

  “杀他们又有何意义?”

  李安淡淡一笑道:“至少让天下人觉得,他朱泚还是仁慈的,不杀旧朝贵族,使他谋逆篡位的指责稍稍降低一点。”

  就在这时,一名酒保奔过来小声道:“别说了!”

  两人回头,只见五六名身穿绣着梅花锦袍的带刀男子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们便是心狠手辣的梅花内卫了。

  几名梅花内卫军士扫了众人一眼,所有的酒客都低头吃饭,没有人敢吭声,这时,一名瘦小男子站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两名酒客,刚才他们正在高声谈论皇帝李仅的下场,几名梅花内卫立刻冲上前,拔出刀喝道:“跟我们走!”

  两名酒客吓得脸色惨白,起身战战兢兢作揖道:“我们没有乱说什么啊!”

  一名士兵劈手抓住其中一人的前襟,用力一甩,将他甩翻下楼去,另一名酒客吓得连滚带爬跟了下去。

  酒楼内顿时鸦雀无声,为首梅花内卫厉声对众人道:“好好吃饭,莫谈朝政,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他一挥手,将两名酒客押走了,瘦小男子也跟了下去,掌柜却不敢阻拦要酒钱。

  张雷压低声音对李安道:“刚才瘦小者是顺风耳?”

  李安点点头,“正是他们,以后我们说话要当心。”

  张雷感觉旁边似乎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他连忙清一清喉咙道:“老安,真的不好意思,今年棉花主要供应河东,实在没有多余的存货了。”

  这才是他们今天见面的主要原因,棉花的保暖效果极好,渐渐开始在长安火热起来,唯一供应棉花的,就是李安的几家布店,但他们也没有存货了,所以李安约张雷出来喝酒,就是问他要货。

  “我不管,你去年答应过的,今年给我两万斤棉花,你才给我五千斤,今年你至少还要给我一万斤。”

  “我尽量吧!你知道我得去说服娘子,哎,我也头大啊!”

  李安笑道:“我打算开始种植棉花了,在水热比较好的地方,灵州和丰州就不错,种上几万亩,这可比种粮食赚钱多了。”

  张雷撇撇嘴,“你把种棉花想得太简单了,种棉花需要很多人手,尤其摘棉桃的时候,而且轧棉也需要机器,靠手剥棉籽要剥死人的。”

  “总会有办法的,我可以慢慢来。”

  “那随便你,到时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便起身告辞走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朱泚登基

  天子李仅和四年前相比,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身材臃肿,整个脸肥得像猪头,眼睛变成一条细缝,都快睁不开了。

  四年醉生梦死的生活,他已经完全被酒色摧垮了。

  李仅坐在桌前,手中拿着笔哆哆嗦嗦的抄写禅让诏书,朱泚的义子朱惟孝持剑站在一旁,他望着这堆用锦缎包裹着的肥肉,愈加不耐烦了,等这头肥猪抄完诏书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他心中恼怒,狠狠一脚踢过去。

  “还抄个屁啊!赶紧在诏书上画押签字,加盖印章。”

  李仅吓得连忙签字画押,又拿过皇帝宝玺加印,他胆战心惊问道:“太尉不会……不会要杀我吧?”

  朱惟孝恶狠狠道:“要依照我的意思,我就一刀宰了你,就像宰头猪一样,可惜我不能决定。”

  李仅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源休快步走了过来,问道:“诏书写好没有?”

  “就是用相国草拟的诏书,直接签字加印,他已经不会写字了。”

  源休看了看诏书,也勉强可以接受,这时,李仅扑通跪下,哀求道:“源相国饶命!”

  源休瞪了朱惟孝一眼,对李仅道:“太尉已经说了,只要你好好配合退位禅让,会封你个安乐公的爵位,让你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这是当初和你的约定,太尉是守信之人,你休要再胡思乱想了。”

  李仅一颗心落地,连连磕头感谢。

  源休又令人将李仅软禁起来,这才带着禅让诏书匆匆赶回兴庆宫。

  大明宫由朱惟孝率领一万军队包围,今晚是关键一夜,不能出半点纰漏。

  兴庆宫内,朱泚正在试穿龙袍,穿上龙袍的感觉很不错,旁边一名礼官在给他讲解当皇帝的基本礼仪,各种繁文缛节太多,朱泚头都大了,他又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这时,源休出现在门口,朱泚一眼看见他,连忙招手道:“源相国请进!”

  朱泚随即对礼官道:“不用再说了,退下吧!”

  礼官行一礼,退了下去,源休快步走了进来,打量一下朱泚笑道:“太尉还真是天命不凡,穿上龙袍很自然,完全就像为太尉量身打造的一样。”

  朱泚呵呵大笑,摆手请源休坐下,源休把退位禅让诏书递给了朱泚,朱泚看了一遍,又问道:“年号定好了吗?”

  朱泚亲自把国号定为秦,因为长安是秦国所在地,但年号还没有确定,在等源休众臣商议而定。

  源休取出一份文书道:“我们商议好了,年号初步定了三个,太尉可以任选其一,一个是元皇,一个是宝象,一个应天。”

  朱泚想到了那块玉碑,预示着自己是上天选中的真命天子,他便毫不犹豫道:“就用应天作为年号。”

  “卑职遵令!”

  “观礼宾客都到了吗?”朱泚又问道。

  “回禀太尉,我们发出去一百二十七张帖子,收回一百零五份,基本上都会来,各州刺史、世家以及各地诸侯,其中李纳、田悦、王武俊、吴少城以及冀王都会派军师或者国相前来观礼。”

  “郭宋呢?”

  朱泚又问道:“他会派人来吗?”

  “这个……他没有回应。”

  朱泚不满地哼了一声,不用说,郭宋肯定不会派人来了。

  这时,朱泚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吩咐左右道:“速去把军师请来!”

  不多时,刘思古匆匆赶来,躬身行礼,“参见太尉!”

  “不必多礼,军师请坐!”

  刘思古又和源休行一礼,坐了下来,朱泚问道:“昨天军师告诉我关于铁火雷的情报,我觉得很不足,我要知道它是怎么造出来的,要知道配方,要掌握制造技术,简而言之,我们也要造出同样的武器,这非常重要,我希望军师要加强情报,不惜一切代价搞到关键情报,要多少钱我都给,但我要结果。”

  刘思古有点为难,铁火雷的技术肯定是河西军的最高机密,怎么可能弄得到,但刘思古又不能说不行,只得点点头,“卑职会尽全力,务必搞到情报!”

  “还有就是关于成都,我很想了解李适复辟后成都的情况如何?”

  这方面的情报倒是很充足,刘思古连忙道:“李适复位后,将韩滉贬到播州,任命张延赏为右相,任命户部侍郎崔造为左相,宦官宋朝凤依旧为枢密使,建立了北衙,用北衙宦官牵制南衙大臣,大臣们颇有怨言,但前几天出了一件大事,兵部尚书姜公辅夜里被人毒杀,这件事在成都闹得沸沸扬扬。”

  “这是怎么回事?”

  “各种说法都有,但卑职推断,这件事和立太子有关。”

  “说来听听!”朱泚顿时有了兴趣。

  “李适想在钦王李谔和肃王李谦之间选一人为太子,两人暗斗十分激烈,互相挖对方的老底告黑状,姜公辅曾是肃王傅,他很支持肃王李谦,为肃王出谋划策,包括两个相国都比较支持肃王,但北衙宦官却支持钦王李谔,就在不久前,姜公辅上了一份奏折,强烈要求禁止宦官干政,结果两天后,姜公辅就被人下毒谋杀。”

  “军师的意思是说,刺杀案是北衙宦官所为?”

  “肯定是宦官所为,一来是为了打压肃王李谦,二来是报复姜公辅上奏折,同时警告百官,谁敢和北衙做对,姜公辅就是他的下场。”

  “这些阉党太嚣张了!”朱泚重重哼了一声道。

  刘思古冷笑道:“问题不是出在阉党身上,还是李适纵容他们,不仅最精锐的神策军掌握在阉党手中,而且新藏剑阁也掌握在宋朝凤手中,应采和手下已经招募了五百人,三教九流都有,姜公辅就是被一条剧毒蛇咬死,夜里听到有人在吹笛,显然是在操纵毒蛇。”

  朱泚缓缓点头道:“李适此人重用奸佞和宦官,典型的昏君,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成都已不足为虑,倒是郭宋才是我们最大的对手和敌人,军师一定要想办法把铁火雷技术搞到。”

  刘思古默默点头,朱泚又笑道:“现在暂时可以不考虑这件事,朕明天的登基才是头等大事。”

  ……

  贞元三年八月,北唐天子李仅下诏退位,并在大明宫含元殿禅让帝位给太尉朱泚,朱泚在含元殿正式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大秦,年号应天,他册封父亲朱怀珪为高祖玄元皇帝,封其弟朱滔为燕王,同时立侄子朱遂为太子,并大赦天下。

  朱泚篡位登基令天下哗然,一时间讨逆之声四起,天子李适下诏,怒斥朱泚窃据大唐宗庙,为天下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但相对李适的表态,天下更关注太原的消息,如果郭宋支持朱泚,那大唐基本上就完了。

  就在天下屏息等待之时,六镇节度使、晋王郭宋没有让天下人失望,他公开宣布朱泚为叛逆,自己将亲自率军征讨朱泚。

  ……

  朱泚登基当天夜里,被封为集贤殿首席大学士的刘思古喝得酩酊大醉,被侍卫送回府中。

  待侍卫离去,刘思古忽然坐起身,对小妾王氏摆摆手,“去把大门关上,不要惊动别人。”

  刘思古的妻子多年前就已病逝,给他留下两个儿子,长子刘琦出任户部侍郎,次子刘瑜出任虢州刺史,他没有再续弦,平时只有一个小妾王氏照顾他起居。

  王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照办,刘思古又把她召上前道:“你今晚就离开长安,回家乡躲起来。”

  王氏更加惶恐,“老爷,妾身已经有七个月身孕了,怎么能离开?”

  “你听我说,就是因为你有七个月身孕,我才让你走,朱泚登基,将来我必然会跟随他一起被灭门,我必须给自己留条血脉,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你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取名刘继嗣,让他娶妻生子,繁衍子孙,我只能指望他了。”

  “万一是小娘子怎么办?”

  刘思古笑道:“有高人给我算过,说我一生会侍奉二主,会跟随协助主人谋逆篡位,最后我自己身败名裂,死无丧身之地,唯有第三子能延续我的血脉,我一直劝朱泚不要登基,都没有用,一切都应验了,所以你腹中肯定是儿子,你今晚就走,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当天晚上,长安城门彻夜不闭,刘思古安排小妾王氏秘密离开了长安,返回了她的家乡汉中南郑县。

  第六百六十章 关内攻势(上)

  早在近一年前,河西军便在黄河对岸的绥州延福县建了一个后勤基地,储存了大量粮草物资,使延福成为河西军进攻关内的跳板,这样的好处便是河西军直接向黄河对岸运送兵力,而不用考虑后勤保障问题,能大大节约时间。

  关内地区是指关中以北,长城以南的大片区域,包括今天的陕北以及甘肃、宁夏的一部分地区,包括原州、庆州、陇州、延州、银州、绥州、丹州、鄜州、宁州、坊州、泾州等十一个州,是拱卫关中的北防线。

  这十一个州又分为两部分,原州、庆州、延州、银州、绥州、丹州这六个州属于外围,相当于关中的外甲,即使被攻破,对关中的威胁还不算很大。

  而陇州、鄜州、宁州、坊州、泾州这个五个州则属于关中的内甲,一旦这五个州被攻破,关中的北大门就打开了,敌军可以从泾源道和洛水道两条线路杀进关中。

  关中是朱泚统治的核心,朱泚对关内地区极为重视,所以郭宋攻下朔方后,朱泚便急不可耐地和郭宋签署了互不侵犯条约,就是为了保证关内各州的安全。

  郭宋大军杀进关内有三条道,一条是西线,攻克六盘关或者陇山关,这是泾源线,但难度比较大,不仅关隘险要,而且朱泚在这里屯了三万重兵把守。

  其次便是北线,也就是萧关,朱泚在萧关驻防了一万军队,难度也比较大。

  第三条便是东线,渡过黄河进入延州,这条线最容易攻入关内,几乎是不设防,尤其冬天,黄河结冰,河西军几乎可以长驱直入。

  在郭宋攻下河东道后,北线萧关和西线陇山关对河西军的防御意义基本上就不存在了。

  朱泚登基后,各种舆论谴责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月,便渐渐消失了,时间到了十月初,河西军开始大举向灵州增兵,兵力已达三万人。

  这个消息立刻引起了朱泚的警觉,他在御书房召集重臣商议对策。

  朱泚的御书房还是原来李适的御书房,李仅从未使用过,朱泚登基后,将御书房装饰一新,他颇为勤政,天天坐在御书房内处理朝务。

  李仅当皇帝是贪图皇帝的奢侈享受,而朱泚当皇帝则是贪恋权力,他极为享受皇帝的排场和做派,更享受皇帝的权力。

  “消息确切,河西军已经向灵武县增兵三万,朕很担心河西军会进攻萧关,所以请各位前来商议。”

  朱泚说完,目光投向了刘思古,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先询问刘思古。

  刘思古沉吟半晌道:“按理没有这个必要,他们直接渡黄河杀入延州,这会不会是正常的军队调动?”

  朱泚有点糊涂了,刘思古确实说得有道理,根本就必须再攻打萧关,难道真是情报有问题?

  “源相国,你的意思呢?”

  源休踌躇一下道:“我们两家签约停战协议才一年,郭宋就这么快撕毁协议?”

  刘思古冷笑一声道:“没有人质和抵押,协议半点意义都没有。”

  刘思古又对朱泚道:“卑职刚才想了一想,这有可能是河西军的声东击西,在灵州集结兵力,吸引我们注意力,他们实际上是从延州进兵。”

  朱泚恍然大悟,重重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有想到?一定就是这么回事,不行,我必须要派大军赶赴延州。”

  这时,张光晟忍不住道:“或许两者都有可能,河西军两路进军。”

  “上将军说得对!”

  刘思古点点头,“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我们不能大意。”

  朱泚点点头道:“两条线一起防御,绝不能掉以轻心!”

  朱泚随即派大将梁庭芬率三万大军赶赴延州,同时又向萧关增兵两万……

  萧关主将依旧是潘农,他已由中郎将一跃升为大将军,统率一万大军镇守萧关,虽然他曾经失守过萧关,但他是朱泚的亲兵出身,跟随朱泚数十年,深得朱泚的信任,登基后便封他为原国公、左骁卫大将军。

  潘农刚刚收到刘思古的鹰信,告诫他要加强防范,河西军很可能会在最近偷袭萧关,同时告诉他,主公已向萧关增派两万援军。在援军未到这段时间,尤其不能有半点掉以轻心。

  接到鹰信,潘农立刻行动起来,他将驻军分为三班,每班三千人,轮流在萧关上当值,就算晚上也一样,另外一千人作为夜间的补充,实际上,夜晚的守军人数达到四千人,更胜白天。

  一队队在关城上来回巡逻,城头上插满火把,照如白昼,潘农甚至还在城外埋伏了暗哨,将整个关城的防御打造如同铁桶一般。

  入夜,潘农在城头上来回巡视,警惕地望着关城外的动静,经过去年萧关失守的教训,他对夜间尤其防备,河西军往往是在夜间实施偷袭。

  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一声惨叫‘啊——’,顿时惊动了整个关城。

  潘农立刻探身向城外望去,只见黑影一闪,大群黑影已经消失了,他立刻意识到河西军要偷袭关城,厉声喝道:“弓箭手警戒!”

  ‘当!当!当!’警钟敲响,无数弓箭手涌到城垛前,箭矢上弦,等待着敌军出现。

  ……

  三万河西军此时就等候五里外,由灵州兵马使梁武统率,梁武接到了两个任务,一个任务是攻下萧关,大军南下,占领原州,第二个任务是第一个任务的修正,如果敌军重兵在原州集结,那就不用南下占领原州,只要占领萧关,并制造声势。

  但不管是哪个任务,都必须占领萧关,梁武便率军准备夜攻萧关。

  在去年,河西军撤离萧关之时,便在关城墙内安放了一只大型铁火雷,只要引爆这只铁火雷,关城便坍塌了,执行任务的是中郎将梁驹儿,梁武在耐心等待他的消息。

  这时,黑暗中有数百士兵骑马撤了回来,为首之人正是梁驹儿,他似乎受了伤,后背插着一支箭,已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梁武上前问道。

  一名校尉行礼道:“启禀指挥使,我们摸到城下,但没想到敌军在城外埋伏了暗哨,放冷箭射伤了梁将军!”

  梁武心中恼火之极,他回头喝令道:“传令大军进发!”

  既然偷袭不成功,那索性就大举压上,一样能压垮萧关。

  黑夜中,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萧关杀去。

  此时萧关已如临大敌,一万士兵全部上城,站满了关城和长城,虽然城头上的火把将城上城下照如白昼,但毕竟是夜晚两更时分,河西军又挑了一个没有月色、乌云遮蔽的夜晚实施偷袭,五十步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被浓浓的夜色吞没,反而从城下看城头格外清晰。

  这时,城下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这是埋伏在城外的暗哨被河西军拔掉了,还不等城头上士兵反应过来,雨点般的箭矢忽然出现在眼前,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无数守城士兵纷纷中箭,城头响起一片惨叫声,城头上的士兵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城外黑暗处放箭,双方爆发了一场箭矢之战。

  河西军的兵力是守军的三倍,压制住了城头守军,守军只得后退,蹲下向城外放箭,这时,数十名河西军士兵高举巨盾疾奔到城下,沿着城墙根奔跑,很快找到了去年留下的记号:一簇灌木丛。

  士兵用铁钩子钩出了四块大青砖,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去年安放的大型铁火雷依稀看见,士兵们将随身携带的干草、硫磺填入洞中,又喷射了两袋火油,这才转身狂奔。

  待他们消失在黑暗之中,十几只火药箭同时射进了黑黝黝的墙洞中,火光燃起,只片刻,城墙洞内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城头上的数百名士兵被炸得飞起来,砖石横飞,城墙剧烈摇晃,大段城墙轰然坍塌,灰尘和硝烟混在一起,城内外浓烟弥漫,哭喊声一片。

  梁武战刀一挥,“杀进城去!”

  铁蹄声大作,三千河西军骑兵率先向关城内杀去!

  第六百六十一章 关内攻势(下)

  天渐渐亮了,朦胧的晨曦中,萧关城内一片狼藉,战争已经结束,萧关守军被爆炸震慑,在河西军骑兵强大的攻势下,萧关士兵迅速崩溃,溃不成军,投降者不计其数,这一次主将潘农就没有上次逃脱的运气了,在最后的混战中实在乱箭之下,也不知道他是被谁射杀。

  梁武命令副将张楚率五千军镇守萧关,他率领两万五千骑兵沿着秦直道向原州州治平高县杀去,只一天一夜,河西军骑兵便杀到平高城下,此时,支援萧关的两万朱泚军刚刚抵达泾州,大军还没有进入原州,平高城内只有守军不足千人。

  原州刺史李秋年知道守不住平高县,便开城门向河西军请降,梁武进了刺史官衙,请李秋年坐下,“我想请问李刺史,和两关守将田将军是否熟悉?”

  两关守将便是指陇山关和六盘关的守将,目前镇守两关的主将叫做田希鉴,他率领五千守军镇守两座关隘。

  李秋年点点头,“当然很熟悉,说起来我们既是同乡,还是准亲家,田希鉴的女儿明年将嫁给犬子。”

  梁武又道:“晋王殿下知道田希鉴并非朱泚死党,他当年在陇右和吐谷浑人作战颇有功绩,殿下希望他能率军归附,不要再替朱泚卖命!”

  说完,梁武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晋王殿下给田希鉴的亲笔信,希望李刺史派人去转交!”

  李秋年想了想道:“就让我犬子去送信吧!他是田希鉴准女婿,更好说话一点。”

  梁武大喜,“那就拜托李刺史,我一定会向晋王殿下如实汇报!”

  ……

  陇山关和六盘关位于原州南部,距离平高县约一百余里,它是关内防御的西大门,主要防御从会州杀来的河西军。

  两座的特点是从西面攻打比较艰险,但从东面过去却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田希鉴年约五十岁,他是原陇右节度使辛云京的部将,二十年前曾出任河州兵马使,在防御吐谷浑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他一度出任陇右节度副使,但受元载案的牵连被免职,李适登基后又被重新任用,出任原州兵马使,但他由于得罪了卢杞,再度被罢官,他对大唐已经绝望,泾源兵变后,他投降了朱泚,被朱泚封为龙武将军、两关镇守使。

  但他并不是朱泚的心腹,朱泚登基后,田希鉴的手下潘农竟一跃升为大将军、封国公,而田希鉴依旧是将军,爵位还是县公,反而在潘农之下了。

  如果潘农统率有方、能力卓著倒也罢了,可他偏偏大字不识一个,还失守了萧关,要能力没能力,要资历没资历,仅仅因为他曾是朱泚的亲兵,就封为大将军,如此肆无忌惮的任人唯亲,令田希鉴心中极为不满。

  田希鉴已经得知河西军攻克了萧关,河西军已经南下,同时他得到朝廷的消息,朱泚派来的两万援军也抵达了泾州,形势十分紧张,田希鉴很担心妻女的情况,想把妻女接出来已经来不及,他只得忐忑不安地关注局势的变化。

  田希鉴率领的五千守军驻扎在六盘关内,是一座板墙式军营,占地五百亩,六盘关虽然有关城,但关城太小,只能容纳千人,只能另扎军营,田希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军营内。

  这天下午,有士兵在帐门口禀报,“启禀将军,长卿公子来了。”

  长卿公子就是田希鉴的准女婿李长卿,原州刺史李秋年的儿子,田希鉴正担心平高县妻女的情况,听准女婿到来,他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李长卿只有二十岁,他的未婚妻是田希鉴的小女儿田孟娘,两人的婚事只差最后拜堂成亲一步,良辰吉日定在十一月初五,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李长卿进来跪下磕头道:“小婿给岳父大人请安!”

  田希鉴这十几年经历坎坷,几起几伏,他已深刻领教到了文官治人,武将治于人的惨痛教训,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女婿不要再当武将,而要成为文官,这是他决定和李秋年联姻的主要原因。

  李长卿去年考中了北唐明经科,现任原州户曹司士,从九品,这也是朱泚给他父亲李秋年面子,否则考上明经科也只能去做州县文吏,没有做官的资格。

  “贤婿请起,平高县的情况怎么样?”田希鉴焦急地问道。

  “回禀岳父,河西军昨天上午杀到平高县,我父亲已经开城请降。”

  “啊!”

  田希鉴呆住了,他半晌又确认道:“你父亲真的投降了?”

  “也不能说投降,只能说父亲愿意效忠晋王郭宋,岳父大人,城内守军不到一千人,两万五千河西军杀到,如果死战不降,恐怕小婿和孟娘都活不成了。”

  田希鉴想想也是,平高县怎么抵挡得了两万五千大军,不过得知自己妻女无恙,他也稍稍松了口气。

  “那贤婿来这里是……”田希鉴疑惑地望着女婿。

  “我主要是来给岳父大人报个平安!”

  说到这,李长卿看了看两边,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田希鉴连忙把女婿带到里帐,他迟疑道:“贤婿不会是来劝我投降的吧!”

  “我这里有封信是给岳父大人的,是晋王郭宋的亲笔信。”李长卿取出信交给田希鉴。

  田希鉴震惊万分,郭宋亲自给自己写的信,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自己和他可是从未有交集啊!

  心念一转,田希鉴忽然想到一个人,他的挚交好友张枫,现在张枫出任陇右节度府长史兼鄯州刺史,一定是他向郭宋推荐自己。

  田希鉴接过信,只见信皮上写着‘至两关镇守使田希鉴将军’,落款是陇右节度使郭宋。

  那就对了,他是以陇右节度使的身份给自己写信,一定是张枫推荐。

  田希鉴打开信,开头便写道:‘去年陇右张长史向本王推荐田将军,多有盛赞,尤其田将军早年镇守河州,未尝有败绩,本王多次和吐蕃、吐谷浑激战,深知御敌不易……’

  看到这里,田希鉴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郭宋这是发自内心的赞扬自己,只有亲身经历者才会有如此诚意,他顿时有一种遇到知己的感觉。

  田希鉴慢慢看完了信,郭宋在信中并没有极力贬低丑化朱泚,只是用平淡的语气提了一句,朱泚得位不正,难成大业,这句话说到了田希鉴心坎上。

  他和很多地方官员效忠的只是北唐,而不是朱泚,朱泚篡位后,让很多人都开始对他离心离德,尤其朱泚赏罚不公,竟让潘农这种无才无德之人窃据高位,田希鉴更是不满。

  田希鉴忍住心中的感慨,继续看下去,信的最后是承诺了,郭宋并没有明确许他什么官,什么爵,只是说,将以他平生功绩来定职定爵。

  这一点让田希鉴有点疑惑,他的功绩当然有两块,一块是从前的功绩,这个没有什么疑问,但另一块是自己献关的功绩,这又能有多少?

  这时,李长卿吞吞吐吐问道:“岳父大人愿意接受吗?”

  田希鉴叹了口气,“你们都在平高县,我死犟着不降又有什么意义?肯定会投降,不用说,只是我有点不太明白,既然河西军已经占领了平高县,那六盘关和陇山关应该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为何还这样看重两关?”

  李长卿连忙道:“我临行之前,梁武将军让我转告岳父大人,有一支从河西过来的骑兵队伍就在六盘关外,如果岳父大人愿意为晋王殿下效忠,那就在适当的时候开启关门,让这支骑兵入关。”

  田希鉴吓了一大跳,外面居然藏有一支骑兵,自己怎么不知道,他又问道:“这个适当的时机是指什么时候?”

  “我爹爹认为,这支骑兵是为了断援军的后路,一旦两万朱泚援军北上平高县,就是开关的时候了。”

  田希鉴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郭宋竟然能料到会有援军北上?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两线进攻

  朱泚派出的两万援军连夜过了弹筝峡,向北方的平高县疾速赶去,这支军队是由朱泚的心腹大将梁雄统率,他们的任务是支援萧关,防止河西军打开萧关的通道。

  朱泚的情报虽然准确,但还是出现了时间差,大军赶到泾州时,平高县已经失守,只是两万援军并没有得到消息,继续向平高县方向进发。

  西崆镇,这里是西去六盘关和北上平高县的分岔口,天刚亮,两万大军便浩浩荡荡开来,他们几乎都是步兵,身穿皮甲,扛着长矛,腰佩战刀,后背干粮袋和水壶,士兵们长途跋涉而来,都显得有点疲惫不堪,但主将梁雄依旧在不停地催促士兵加快速度。

  “快!赶快,混蛋,不准休息!”

  在梁雄的强力催促下,不到一刻钟,两万大军便穿过了西崆镇,向北而去,镇外的树林内,几名斥候观察着朱泚军的动向,待两万大军绝尘北上,他们从树林内出来,打马向六盘关方向奔去。

  一个时辰后,田希鉴得到得到了斥候的禀报,他当即下令开启城门,田希鉴之所以等到现在才下令开城门,主要是担心消息泄露,影响了河西军的谋略,这时,早已等候在关城外的一万河西骑兵在中郎将甘辛的率领下进入了关城,铁蹄滚滚,声势浩荡,一万骑兵向平高县方向疾奔而去。

  此时,梁武已经得到两万敌军北上的消息,但他还在等待六盘关的鸽信,城头上,梁武注视着南方,他不得不佩服郭宋的精准谋划,利用萧关和六盘关两条通道,部署了一个口袋陷阱,就等敌军援军北上,很漂亮的围城打援策略。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将一份鸽信呈上,“将军,六盘关鸽信!”

  梁武精神一振,连忙打开鸽信,果然是他等待的消息,甘辛率领的一万骑兵已经进入了六盘关。

  梁武随即喝令道:“大军出城!”

  两万三千骑兵早已集结完毕,平高县南门开启,大军杀出了城门,直向南方杀去。

  梁武大军南行不到三十里,便停住了前行,前方是一片数十里的开阔地,非常适合骑兵大战,这时梁武已得到斥候消息,朱泚援军距离他们已不足二十里。

  梁武一声令下,两万三千河西骑兵迅速集结,摆开了阵型,河西军布置成一条宽达七八里的大阵,就像一条黑龙横亘在原野上。

  不多时,远处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两万朱泚援军终于抵达了战场,朱泚军队忽然发现了的骑兵,纷纷停止前行,早有跑去禀报梁雄,梁雄大吃一惊,急忙催马上前细看,远处果然有一支声势浩大的骑兵。

  梁雄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河西军攻下萧关,已经杀来了,他心中顿生惧意,他的步兵怎么可能是对方骑兵的对手?还不等他想好是战还是撤退,远处骤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呜——’

  进攻的号角声吹响,两万三千骑兵骤然发动了,万马奔腾,卷起滚滚黄尘,尘土遮天蔽日,俨如沙尘暴从远处袭来。

  梁雄大惊失色,急声大喊道:“结阵!结阵!”

  他话音刚落,后军一阵大乱,有士兵大喊:“将军,后面也杀来一支骑兵!后军弟兄抵挡不住。”

  梁雄绝望了,他竟然被两支骑兵夹击,这时,军队开始溃逃,阵型无法再集结起来,很多将领丢下士兵,自顾逃命,两万士兵陷入混乱和恐慌之中。

  梁雄别无选择,只得下令全军向东面撤退!西面是马岭河水,军队过不去,只有向东撤离。

  朱泚军大乱,争先恐后向东面逃离,士兵丢盔卸甲,扔掉兵器,没命地狂奔。

  但朱泚军两万人都是步兵,跑不过高速机动的骑兵,他们眨眼被追上,骑兵挥动长矛和战刀杀进了敌军队伍。

  一支骑兵在飞奔中大喊:“晋王有令,投降者不杀!晋王有令,投降者不杀!”

  喊降声发挥了巨大效果,一片片的朱泚士兵不再逃跑,纷纷跪地投降,河西军收起了杀戮,开始像拉一张大网,将近两万敌军包围起来。

  两万敌军跪在近十里长的旷野里,但梁雄带着数十名亲兵却骑马逃脱,向庆州方向逃去……

  这场围歼战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两万大军投降了一万八千六百余人,还有千余名顽抗者被杀,梁武将所有投降士兵聚集起来,向平高县而去,甘辛则率领士兵打扫战场。

  三万五千河西军骑兵,梁武留下五千人看守战俘,他率领三万大军向庆州方向杀去……

  三万河东军已经渡过黄河,他们在延福县有后勤补给,大军稍事休整后,郭宋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向延州挺进。

  大军出发之前,郭宋已派人给延州刺史刘崇敬送信,要求他作出选择。

  大军距离肤施县还有十里,刘崇敬便率领一群官员前来迎接郭宋,众人跪下行礼,刘崇敬高声道:“朱泚篡位作乱,我不愿跟随,愿为晋王殿下效力!”

  郭宋微微笑道:“刘刺史请起,各位使君请起!”

  众人起身,郭宋又道:“我们回城再细谈,大家都上马吧!”

  官员们都是骑马而来,大家纷纷上马,带领大军向县城而去。

  刘崇敬行一礼,对郭宋道:“卑职昨天接到长安的消息,说有三万朱泚军队正从关中向这边杀来,却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

  “我也知道朱泚派军北上,请刘刺史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朱泚派来的军队除了白白送死,不会有任何意义。”

  “莫非殿下另有布置?”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可以告诉刘刺史,我的另一支军队正从庆州过来,我在关内一共投下七万大军,足以应对任何局势。”

  刘崇敬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郭宋之所以十分看重延州,主要原因就是延州是战略物资火油的主要产地,虽然别的地方也有出产火油,但品质都远不如延州的高奴火油,延州火油是一种轻质火油,不像其他地方出产的火油那么粘稠,它不需要提炼,直接可以用来点灯,同时可以用来制造大量的火攻武器。

  延州有专门的火油仓库,大量的火油都是装在陶瓷罐中,每罐五十斤,一共有一万三千余罐。

  “我们十三座火油仓库原本有两万罐火油,从年初到现在陆陆续续运走六千多罐,运送去了长安,现在还剩下一万三千五百罐。”

  郭宋之前已经从公孙家族手中得到了几千桶火油,但相比较而言,还是官方火油品质更好一点,杂质更少,产量更大。

  郭宋拍了拍陶罐问道:“这些陶罐是从哪里买来的,还是本地自制?”

  “是长安送来的,具体产自哪里,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中原地区。”

  郭宋点了点头笑道:“正好云中出产陶器,做得比较粗笨,不适合居家使用,我正发愁替他们找买家,现在找到买家了,回头我安排一下,以后就由云州来承接陶罐制作。”

  刘崇敬呵呵笑道:“那最好不过,云州距离这里还近,水运便利,可以通过皮筏子运输过来。”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上前行礼道:“启禀使君,梁将军派人送信来了!”

  “人在哪里?”

  “已经在军营等候!”

  郭宋对刘崇敬道:“回头我再和刘刺史聊一聊延州的优势,现在我有事先走一步!”

  “卑职随时恭候晋王大驾!”

  ……

  郭宋的三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大帐都是从延福县送来,士兵们还在热火朝天地安帐扎营,郭宋在一顶大帐前见到了梁武派的信使。

  信使单膝跪下行礼道:“参见使君!”

  “起来说话!”

  “谢使君!”

  信使站起身,将一封呈给郭宋,郭宋接过信问道:“梁驹儿的伤情如何?”

  “只是皮肉箭伤,没有伤到筋骨,目前正在萧关养伤。”

  郭宋打开信,匆匆看了一遍,顿时大喜,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完成了,全歼两万敌军,梁武率三万大军正在前来延州和自己汇合的途中。

  第六百六十三章 将计就计

  从关内进入关中有两条战略要道,一条是泾水道,从原州、泾州进入关中,泾源军便是从这条道杀进长安,制造了几乎令大唐灭亡的泾源兵变。

  而另一条战略通道则叫做洛水道,沿着洛水从延州经过鄜州、坊州,进入关中同州,朱泚派出的两路援军便分别从泾水道和洛水道北上。

  洛水道是郭宋大军南下关中的战略通道,这条通道要比泾水道好走得多,但它也有两个重要的关口,都位于鄜州,一个是伏陆县的鄜北关,大家都叫它鄜关,一个是南面的洛南关,简称为洛关,这两座关隘相距约一百里,被称为鄜洛道,它是一条修建在山峦中的秦直道,沿途有两座驿站,一般商旅可以安排食宿,但如果是军队被困在这两座关隘之间,就极其危险了。

  可一旦攻下这两座关隘,下面的坊州道和同州道就是一条坦途,可以直接杀入关中,因此这两座关隘至关重要,尤其南面的洛关,可以说是进入关中的最后一道大门。

  鄜州的常年驻军在五千人左右,其中北面的鄜关驻军两千,南面的洛关驻军三千。

  为防止延州有失,朱泚派左武卫大将军梁庭芬率领三万军队疾速北上,跟随梁庭芬一起北上的,还有朱泚的副军师王羽。

  三万大军抵达了伏陆县,这时,北面传来消息,郭宋亲率三万大军已经攻占绥州,正向延州进发。

  这个消息令梁庭芬十分紧张,连忙令人将王羽找来商议。

  王羽年约五十岁,长得十分瘦小干枯,但他十分狡猾,善用奇谋,而梁庭芬作战勇猛,但头脑比较简单,所以朱泚要让王羽跟随并负责谋划作战方案。

  王羽望着地图摇摇头道:“从伏陆县到肤施县至少还有一百五十里,我们肯定赶不上了。”

  梁庭芬重重哼了一声道:“那就严守两道关隘,把河西军阻挡在关外。”

  王羽望着地图缓缓道:“梁将军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

  “机会?”

  梁庭芬愣住了,“我不明白,这里面会有什么机会?”

  王羽指了指地图上的洛关和鄜关道:“假如郭宋和他的三万军被困在鄜洛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郭宋一死,他的基业就分崩离析,主公最大的威胁就消除了,梁将军,这是多么大的功绩?”

  梁庭芬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脑,拳掌一击道:“干他娘的,军师说我们该怎么做?”

  王羽沉吟一下道:“首先要加强洛关的防御,至少屯兵一万,让郭宋军队攻不破洛关,其次是我们消失,等郭宋主力进入鄜洛道,我们再杀回来夺取鄜关,便大功告成,不过这里面稍微有点冒险,一旦我们分兵一万在洛关,我们手中就只剩两万军队了,恐怕不是郭宋大军的对手,我主要担心这一点。”

  梁庭芬一心想抓住或者杀死郭宋,立功之心急切,他立刻道:“富贵险中求,只要能干掉郭宋,冒险也值得!”

  王羽点点头,“也罢!大不了被他识破,不肯上当,我们放弃这条计策就是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这才敲定了最终方案……

  郭宋为攻打关内已经筹划了半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鄜洛道的危险,他一直在严密关注敌军的动静。

  这天上午,他接到斥候消息,两万敌军趁夜间离开了伏陆县,秘密向西北方向而去,而鄜关并没有多少敌军。

  姚锦看了看地图笑道:“使君,敌军这是在请君入瓮呢!”

  郭宋冷笑一声,道:“他们想得倒美好,把我困死在鄜洛道,天大的功劳就有了,我不如就成全他们,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拿下这个功劳!”

  姚锦明白郭宋的想法,他笑了笑道:“主公不必冒险,卑职打着主公的旗号进去,夺取洛关,主公替卑职守住鄜关便是了。”

  郭宋沉吟片刻,这样也可以,其实是一回事,他便笑道:“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个最大变数,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主公是指梁武的军队?”

  郭宋点了点头,“如果他们知道还三万军即将杀到,打死他们也不敢走这一步。”

  ……

  郭宋留下五千军队镇守肤施县,他随即率领两万五千大军南下,浩浩荡荡杀向鄜关,两天后,大军抵达了伏陆县。

  但郭宋大军并没有在伏陆县停留,而直接杀向鄜关。

  鄜关位于平陆县以南约十里处,它修建在谷口高处,城池高大险要,易守难攻,当郭宋大军抵达鄜关时,两千守军不战而撤,迅速向南面的洛关撤离。

  河西军兵不血刃便拿下了鄜关,郭宋亲自率一万军队镇守鄜关,而姚锦则率领一万五千大军向百里外的洛关杀去。

  梁庭芬和王羽率领的两万大军就藏身在西北八十里外的金城县内,按照王羽的策略,如果郭宋大军不肯中计,那他们只好撤回鄜关。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郭宋军队攻不下洛关,而他们也夺不回鄜关,但这个问题不大,郭宋军队没有后勤补给,坚持不了多久,若五天内夺不下洛关,他们也只能北撤,返回延州,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这里面的关键是洛关不能失守,这一点王羽还是有把握的,洛关是深涧峡谷,大军依山而守,就算一千守军都很难攻破,不用那里有一万三千守军,除非守军主动撤退,否则河西军基本上攻不破洛关。

  这天晚上,梁庭芬接到了探子急报,郭宋亲自率领两万余大军杀进了鄜洛道。

  梁庭芬大喜过望,这简直就是天赐奇功啊!他当即率领两万大军连夜杀向鄜关……

  鄜关是一座占地约百亩的关城,大槃山延绵数百里,将南北分隔,而洛水就从一条深涧峡谷里流过,而鄜关就修建在峡谷旁边的山腰高处,一边是巍巍高山,另一边是深涧峡谷,只有一条宽十丈左右的山道可以南行,这条山道也是秦直道,地面被夯得极为平坦结实。

  山道在群山之间蜿蜒南下,长约百里,最南面的出口便是洛关。

  鄜关位于高处,从北面过来,要爬一段低缓的斜坡,使关隘居高临下,城墙高大坚固,平时紧闭城门,拉起吊桥,易守难攻。

  郭宋进驻鄜关当天,士兵便发现了敌军动的手脚,朱泚军队竟然在关城东面的黄土山崖上挖了一个洞,洞内长达数十丈,顺着这个洞可以直达关城上,只不过出口被一块记功石碑挡住,被石碑推开一条缝,就能钻出来了。

  这也是黄土高原的特点,不是石头山,而是厚达数千米的黄土山,黄土粘性很好,很适合挖洞,这里的百姓也大多住在窑洞内。

  石碑已经被移开,洞口被一些藤蔓遮挡,士兵们扒开藤蔓,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圆洞,直径在四尺左右。

  “使君,不如放一些铁火雷,等里面爬满敌军,炸塌洞穴,将他们全部埋掉!”一名亲兵建议道。

  郭宋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让他们钻好了,来一个抓一个,我正好想问一些口供!”

  ……

  次日傍晚,两万朱泚大军杀到了伏陆县,这时,河西军的外围探子立刻向鄜关发出了警报。

  两更时分,人们已进入熟睡状态,关城上只有零星的巡哨在来回巡逻,梁庭芬率领两万大军悄悄靠近了关城。

  一支五百人的军队也抵达了东面的山脚,他们搬开了遮掩洞口的巨石,洞口处的白灰还在,没有被触动过的迹象,说明河西军并没有发现这条暗道。

  士兵们嘴里咬着刀,一个接一个地爬进洞内,爬出三十余丈,抵达了城头,为首士兵奋力将石碑推开一条缝,见外面无人,便钻了出去。

  还没有等他直起腰,他便被人一把捂住嘴,两个士兵控制住他,将他拖走了。

  洞里人却不知道,他们出来一个便被抓走一个,一连抓了二十余人,后面人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洞里有人大喊:“中计了,快撤退!”

  这时,一个黑漆漆的冬瓜般大小的铁疙瘩滚进洞中,上面冒着白烟,只见一道红光迸射,铁火雷在洞内剧烈的爆炸了,数十人被当场炸死,洞穴随即轰然坍塌,一百多人来不及退出去,全被活活地埋葬在坍塌的洞穴中。

  第六百六十四章 勇夺洛关

  消息传到军中,梁庭芬惊得目瞪口呆,河西军竟然有这种大杀器?

  这也不怪梁庭芬,河西军拥有铁火雷的事实,被朱泚列为最高机密,他生怕动摇军心,便把此事包得严严实实,只有情报机构和极少数高层心腹知晓,就连王羽这样的副军师都不知道。

  梁庭芬望着高大坚固的关城,自己却没有任何攻城武器,他心中一阵懊悔,立刻让人把王羽找来,破口大骂:“你这个老混蛋,白痴,蠢货,我猪油蒙心了,居然听你的话,我们夺不回鄜关了,怎么办?要是洛关失守,怎么向主公交代?你简直就是一个比猪还蠢的老王八!”

  王羽被骂得狗头喷血,他强忍怒火,解释道:“将军放心,敌军没有携带粮草辎重,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最迟五天,他们一定会北撤,大家又会到原点。”

  “那好,我就再等你五天,五天后夺不回关隘,我就斩下你的狗头来祭旗!”

  梁庭芬一挥手,“就地驻营!”

  他不理睬王羽,直接调转马头而去。

  王羽回头望着高高的关城,他心中也着实有点担心,他的策略显然是被敌军看穿了,但为什么他们还要率军进入鄜洛道,难道自己还疏忽了什么吗?

  天渐渐亮了,朱泚的大营出现在鄜关城外,军队携带的营帐不多,只有几百顶,需要数十人挤一顶大帐,但也没有办法,他们必须在这里拦截河西军的后勤补给,等河西军粮断撤退。

  就在朱泚军队杀回鄜关的同一时候,姚锦率领一万五千大军也抵达了洛关。

  洛关的自然条件对攻城方更加不利,军队必须慢慢走下深涧,眼中河边而行,穿过一道峡谷,峡谷里面就出现了一座关城,两边是陡峭的山峦。

  关城下方有一道月牙形的拱门,宽约一丈,拱门露出水面上只有一尺高,河水从拱门下穿流而过,但人却过不去,水下面是手臂粗的铁栅栏,一直伸到底,顶在河床上。

  洛关更难以攻打的缘故是峡谷很窄,一次只能容纳百余人攻城,几百名士兵就能守住关城,典型的易守难攻,可就算攻下城池,另一头还有一万多朱泚大军在等着呢,一样用箭雨封锁峡谷。

  夜晚一更时分,月黑风高,厚厚的乌云遮蔽了月亮,山谷内一片漆黑,这是攻打关城的良机,守军也意识到这一点,主将张秉权下令强化夜晚的防御,城头上插满了火把,将距离城墙一丈内照如白昼,即使敌军到了城下也会立刻发现。

  城头的守军增加到三百人,比白天还多了一百人,都不允许睡觉,警惕地盯着城外的一举一动。

  这时,一名士兵忽然发现河面上漂来一个异物,黑漆漆地看不清楚,士兵立刻回头大喊:“将军,河面上有动静!”

  张秉权就在城头上巡视,他听到喊声,立刻快步走上前,“怎么回事?”

  “将军看那个!”士兵向河中一指。

  张秉权凝神细看,果然看见一个木筏子模样的物品正从河面上向这边漂来,距离城墙大约还有十几丈远。

  “给我放箭!”

  密集的箭矢射向木筏子,大多钉在木筏上,隐隐还传到‘当!当!’的声音,就像射在金属上的回音。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上面是铁罐子吗?

  他们确实猜得没错,木筏子上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铁罐子,一枚大型铁火雷,铁火雷放在一只敞口木箱内,木箱子再摆在一只木筏上,两名水鬼就藏在木筏下,顺水漂流。

  距离城墙越来越近,上面的箭矢更加猛烈,这时,有士兵大喊:“将军,木筏上没有人!”

  “泼上火油焚烧!”上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木箱子就有火折子,原本想露头的两名水鬼听到了这句话,两人大惊失色,丢下木箱子拼命向回潜游,能游多远算多远。

  ‘哗!’城头上泼下一桶火油,紧接着十几支火箭射在木筏上,火苗轰地燃烧起来,整个铁罐也燃烧起来。

  所有士兵都盯着下方的木筏,火势燃起,还不等他们欢呼,只见一道红光迸射,紧接着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水花腾空而起,乱石穿空,无数士兵在惨叫着倒下。

  浓烟弥漫着城池,河水上方的城墙被炸开一个两丈高的大缺口,巨大的裂缝直贯墙顶,只听见一阵恐怖的断裂声响,城墙失去了支撑,轰然坍塌。

  两百步外,趴在地上的五千河西军士兵见城墙坍塌,他们一片欢呼,翻身上马向城墙疾奔而去,数千骑兵如利剑一般冲向城墙,城内的士兵还在爆炸的巨大恐慌中没有恢复过来,五千骑兵已经穿过缺口冲了过来,骑兵乱箭齐发,射向慌乱中的敌军士兵。

  三千士兵如梦方醒,掉头向峡谷内狂奔,五千骑兵却不快不慢地跟着他们,不断在后面放箭,驱赶着数千敌军冲向峡谷口的大阵。

  峡谷口驻扎了一万军队,他们被爆炸声惊动,纷纷起身迎战,刚刚摆下大阵,只见无数的败军逃了回来。

  逃回来的士兵大喊大叫,都是自己兄弟,军阵中的士兵迟疑着没有射箭,不料从败军中忽然杀出无数骑兵,霎时间冲进了敌军大阵中。

  五千河西骑兵便是利用逃跑中的敌军为掩护,瞬间冲进了敌军大阵,将敌军打了措不及防,这时,姚锦率领一万骑兵也杀来了,两支军队在峡谷口外的旷野里混战在一起……

  步兵的战斗力远不如骑兵,加上主将已阵亡,敌军失去指挥,在混战劣势明显,仅仅开战半个时辰后,朱泚军队终于抵挡不住,全军溃败。

  士兵们丢盔弃甲,争先恐后奔逃,在旷野里狂奔逃命。

  河西军只追出数里便停止了追击,开始集结战俘,打扫战场,郭宋有明确的命令,夺取洛关是这次关内战役的终点,尽管可以杀进坊州,杀进同州,但郭宋暂时还没有那个计划,只要控制住洛关,他们随时可以杀进关中,给朱泚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天渐渐亮了,近六千战俘开始变身为劳工,清理战场,清理被炸毁的关隘,准备重新修建一座新的关隘。

  河西军在敌军大营内缴获了大量粮食辎重,还有上万头骡驴,姚锦随即命令士兵赶着满载粮食的骡驴前往鄜关。

  鄜关的对峙已进入到第三天,上午时分,郭宋得到了姚锦的紧急快报,姚锦已夺取洛关,打开了通往关中的大门。

  这个消息郭宋已经等了三天,收尾的时刻来临了。

  郭宋随即下令道:“传我的命令,放火药箭!”

  数百名士兵同时向天空放箭,火箭在空中一连串炸响,十里外也清晰可闻,十里外的河西军斥候听到了火药箭的炸响声,立刻催马向远处奔去。

  此时,梁武率领的三万骑兵已在五十里外等待命令,一旦斥候通知到达,大军将杀向敌军。

  关上一连串的炸响声也吸引了梁庭芬,他走出大帐,不解地注视着关头,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王羽一脸凝重地赶过来道:“将军,这应该行动的信号,敌军很可能要突围了,要立刻做好迎战准备!”

  梁庭芬顿时醒悟,立刻喝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集结列阵!”

  一队队士兵飞奔出大营,在旷野里迅速集结,很快结成了两个万人大阵。

  郭宋在城头上看得清楚,冷笑道:“看来,他们还不算愚蠢到家,还知道危险来临。”

  时间一点点过去,城下旷野里的士兵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当他们等得筋疲力尽时。北方忽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

  “呜——”

  梁武的三万骑兵终于抵达了鄜关。

  第六百六十五章 关内收尾

  北方两里忽然出现了黑压压的数万骑兵,铺天盖地,颇有一种黑云压城的威势。

  朱泚军一阵大乱,梁庭芬心中震惊之极,他竭力保持平静,大喊道:“不要慌乱,整队准备迎战!”

  两万朱泚军纷纷掉头,准备迎战北方杀来的骑兵,郭宋也下令道:“大军出关作战!”

  吊桥放下,关城大门开启,一万骑兵已整队就绪。

  这时,北方大军鼓声大作,在激烈的战鼓声中,三万骑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铁骑奔腾,尘土飞扬,大地在颤抖。

  城内的一万骑兵如一支利剑刺出,郭宋一马当先,挥动着方天画戟,直向山脚杀去,后面是跟随他的一万骑兵。

  王羽吓得魂不附体,奔到梁庭芬眼前大喊:“梁将军,我们腹背受敌,抵挡不住,赶紧撤……”

  他话音未落,梁庭芬的长枪已经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将他挑翻下马,又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老贼死有余辜!”

  梁庭芬恨透了这个乱出馊主意的军师,为了抓住郭宋,把自己坑惨了。

  他血红着眼睛大吼道:“给我顶住,死战到底!”

  事实上,两万朱泚军已经身不由己,一前一后四万骑兵杀进了队伍中,两支队伍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但河西军全部是骑兵,都是精锐之师,兵力两倍于对方,刚开始朱泚军还利用阵型略微抵抗,但随着步兵阵型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这场战争就渐渐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梁庭芬在战场上疯狂地寻找着郭宋,他看见了郭宋的王旗,便不断接近它,这时,梁庭芬忽然看见一员头戴金盔的大将,战马上横着一杆方天画戟,正在指挥骑兵作战。

  梁庭芬大喜,他抽出一支箭,疾奔战马,在距离郭宋八十步外一箭射出,冷箭直向郭宋的脖子射去。

  一名亲兵忽然发现,大喊道:“使君当心!”

  郭宋也感觉到右面有破空之声,他急低头躲避,箭矢擦着他的后颈射过。

  郭宋大怒,一扭头,看见了八十步外的梁庭芬,他一调马头,纵马向他疾奔而去。

  梁庭芬一箭没射中,心中不甘,又抽出一支箭,迎面一箭射去,却被郭宋挥戟劈开,这时郭宋已经杀到三十步外。

  梁庭芬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他挂上弓,抽出长枪,大吼一声,催马疾冲,狠狠挥枪刺向郭宋的胸膛。

  ‘当!’一声重响,枪戟相交,梁庭芬被震得双臂发麻,两马相错而过。

  郭宋挥戟反劈,快如闪电,一道寒光闪过,‘噗!’戟刃正中梁庭芬的后颈,斗大的人头飞起,无头尸体奔出十几步,扑通落马。

  一名亲兵大喊:“使君,刚才之人是敌军主将梁庭芬!”

  竟然是梁庭芬,郭宋着实有些意外,他用戟尖挑起人头,扔给亲兵,“告之三军示众!”

  十几名亲兵用长竹竿挑起竹竿,在战场上疾速奔跑,大喊道:“梁庭芬死了!梁庭芬死了!”

  朱泚军队已经抵挡不住两倍于己的骑兵攻势,主将之死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朱泚军全线崩溃,士兵们四散奔逃,但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四万骑兵将敌军逃跑之路全部封死,有士兵大喊道:“投降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敌军士兵仿佛才如梦方醒,纷纷跪地投降,还有一名大将带着数百人死活不肯投降,想突围而走,他们被三千骑兵包围,片刻便被斩杀殆尽。

  战斗终于结束了,投降士兵脱去盔甲,扔掉兵器,一队队被押走,这一战朱泚军被杀近四千人,受伤三千余人,连同受伤士兵一起,一万六千人投降。

  如果加上洛关的六千降军以及原州近三万降军,这次关内战役,俘虏朱泚大军超过了五万人。

  河西军占领了除泾州、邠州和坊州以外的关内九州,关中的大门被打开了。

  不过郭宋现在还没有收复关中的计划,这里面涉及到成都朝廷的态度,郭宋还不想轻易对长安下手,他夺取关内,主要是想通过关内道这个走廊,将河东、河西连为一体,这对他太重要,否则每次都要绕道丰州,路途太远。

  郭宋夺取关内九州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使长安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很多长安人纷纷携妻带子离开长安城,去乡下避难,躲避即将爆发的战争。

  受这种战争阴云影响,长安米价应声而涨,从斗米六十文,一举突破百文,达到斗米一百五十文,但两天后米价又突破了三百文,好在今年关中粮食丰收,米价在突破斗米三百文后,又缓缓下降,最后维持在斗米两百文的水平上。

  关内道失守,两支援军全军覆灭的消息令朱泚暴跳如雷,他将刘思古、源休等人叫到御书房,破口大骂一通。

  骂得众人满脸羞愧,低头不语,朱泚骂累了,这才气喘吁吁道:“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朕是不是要把所有军队调回关中备战?”

  他目光落在刘思古身上道:“你先说,这场战役是你一手策划,现在你要给朕立功赎罪,拿出可行的计划来。”

  刘思古满脸羞惭,他的责任并不是援助方案错了,而是情报得到太晚,派去的援军来不及,他负责情报,确实是他的责任。

  “陛下,卑职原本以为郭宋会率军杀到关中,没想到他却在洛关止步不前,连到嘴边的坊州都不要,这就说明他发动这次战斗的本意并不在关中,而是在关内,打通河东与河西的通道,卑职几乎可以肯定,至少今年之内,郭宋不会攻打关中。”

  “你们的看法呢?”朱泚又问其他几人。

  众人纷纷赞成刘思古的分析,源休又补充道:“郭宋此战显然严重违反了我们签署的互不侵犯条约,我们应该派使者去严厉谴责,其次,卑职建议赶紧稳住粮价,稳住民心,另外,考虑到狡兔三窟,陛下有必要将部分物资转移到洛阳……”

  “你是要朕迁都?”

  朱泚十分不满地瞪了源休一眼,又问刘思古,“莫非军师也要劝朕迁都?”

  刘思古点点头,“卑职确实有这个想法。”

  朱泚愕然,半晌问道:“事态已经严重到要迁都不可吗?”

  刘思古劝道:“陛下,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郭宋已经三面将关中包围,关中对于他实际已无险可守,只要他愿意,大军随时可以杀入关中,我们当然不会把关中拱手想让,只是都城特殊,必须保证安全,所以迁都到洛阳,然后把关中打造成一个防御重地,用关中来牵制郭宋。”

  朱泚心中失落,他着实不想离开关中,他见姚令言一直沉默不语,便问道:“姚相国怎么看?”

  “卑职觉得有些蹊跷,按理,他完全可以占据坊州和邠州甚至泾州,但他并没有那样做。”

  “那是为什么?”朱泚问道。

  姚令言整理一下思路继续道:“卑职觉得,恐怕是郭宋担心成都那边,他若夺取关中,李适肯定会回来,那么政治上都对郭宋很不利了,相信南唐朝廷一定会逐步蚕食他的土地,削弱他的权力,郭宋索性不攻打关中,把关中留在我们手中,利用我们来隔绝和南唐的联系,这就是他这次放过泾州三州的真正原因。”

  朱泚眉头一皱,“郭宋会畏惧南唐朝廷?应该根本不把它们放在眼里才对吧!”

  刘思古接口道:“姚相国的分析很有道理,郭宋并不把朝廷放在眼中,但他必须得做做样子,才会赢得天下士族支持,应该说他还没有准备好。”

  朱泚点点头,“那姚相国的意思是,不用考虑迁都?”

  姚令言摇摇头,“事实上,卑职也支持迁都,我们三面被郭宋大军包围,他们军队时不时杀入关中,长安就会恐慌一次,实在缺乏都城的安全感,关中的士族也不支持我们,不如迁都去洛阳,至少安全上能保证。”

  朱泚沉默片刻道:“这件事容朕再考虑一下。”

  第六百六十六章 运输不足

  郭宋在关内各州部署了三万大军,两万军返回灵州,郭宋则率领两万军队返回河东,按照惯例,战俘中挑选两万士兵编为新军,送去河东集训,其余战俘送去矿山采矿三年后释放回家。

  随着控制地域扩大,河西军的总兵力已超过二十万人,分布着安西、北庭、河西、陇右、朔方、关内以及河东等地,此时再称为河西军已经不太适合,由于郭宋被封为晋王,统治中心已迁到河东太原,军队已正式改名为大唐晋军,只是大家习惯上仍然叫做河西军。

  十月底,郭宋返回了太原府,这时,张掖官衙和众臣都已陆陆续续迁来太原,凉州刺史由郭宋的前幕僚张谦逸出任,同时兼任河西节度府长史。

  这天上午,郭宋正在和潘辽等人商议设立粮仓事宜,设立大粮仓是历朝历代普遍采用办法,隶属于朝廷,使各地产粮地的粮食能够就近入库,像广通仓、洛口仓、回洛仓、黎阳仓等,便是天下著名的四大粮仓,另外还不少规模稍小的粮仓,长安的太仓、陈留仓、江都仓、晋阳仓等等。

  太原的晋阳仓便是一个有名的大粮仓,李唐王朝兴起之初,就是得益于晋阳仓的粮草物资。

  晋阳仓修建在汾水河畔,是一组仓库群,由数百座大仓库组成,四周有城墙,其实就是一座仓城,最初修建于南北朝时代,多次被焚毁,又多次重建,元氏王朝便在晋阳仓内囤积了近百万石粮食和数十担草料。

  潘辽将一幅仓库图纸挂在木架上,对郭宋和众官员道:“仓部司的官员实地测量过,晋阳仓能容纳粮食三百万石,草料两百万担,还有其他物资都能存放,我们再考虑扩建,使物资储存能力翻一倍,目前晋阳仓内的小麦有八十万石,草料四十万担,我们考虑准备把张掖仓城和姑藏粮草的粮草物资都搬运过来,那边粮食储量有一百五十万石。”

  “把粮草物资搬运过来,有什么困难吗?”郭宋问道。

  把河西的粮草物资搬运过来,这是郭宋最关心的问题,战争对粮草物资消耗巨大,没有充足的物资储备,他就无法和中原以及河北各大藩镇较量,今天召集众人商议仓储,其实最终也是为了搬运物资。

  潘辽苦笑一声道:“最大的困难还是运输能力不足,五百多艘船走一趟至少耗时两个月,一次能运送三十万石,一年顶多走五趟,不光要运送粮食、还有草料、羊群以及其他物资,至少要两三年才能运完,如果我们有两千艘船,一年就基本上能运完了。”

  郭宋点点头,“船只我再想想办法,造船肯定赶不上,只能想办法去买,大家还有其他好的想法吗?”

  曹万年举手道:“卑职有几个细节方面的想法,值得商榷。”

  “你说,什么方面的细节。”

  “首先是羊群,刚才潘长史提到了羊群,我觉得羊群最好不要长途运输,可以在丰州和榆林各建一座中转牧场,用圈养的办法,运输的时候从榆林上船,两天就运送到岚州合河县,在那里上岸,那边地势平坦,草场有十几万亩,还有析州牧场,甚至还有云州大牧场,都能容纳百万只羊,完全可以充分利用起来。”

  曹万年的想法不错,大家都纷纷赞成,郭宋点点头笑道:“这是建立内陆牧场,是大战略,可不是细节问题,你说说细节!”

  曹万年沉吟片刻道:“卑职几个月前曾去过黄河壶口,考察那里的旱地行船,可以说,壶口断崖是黄河水运最大的阻碍,但也没有办法,旱地行船这个办法可取,只是耗费人力太大,其中主要集中在搬运货物和运送货船这个环节上。”

  郭宋借口问道:“你说的是把物资先从船上搬下来,然后运输两里,再搬上船这个环节?”

  “正是这个环节,我看见船只用健牛拉拽,倒不是很费人力,主要搬运这个环节,搬和运,运是用牛车或者骡车,搬就完全是靠人力从船上背下背上,数千人在劳作,耗时很长,卑职考虑,如果有一种大型器械,将物资迅速从船上卸到岸上,那就能大大减轻人力,而且卸货和上货速度加快。”

  郭宋点点头,曹万年其实说的是吊车,虽然唐朝没有吊车,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一定有别的办法实现。

  曹万年继续道:“卑职和几个老搬工聊天,他们倒是有不少想法,其中有几种卑职感觉比较靠谱,一种是利用滑板,滑板一头挂上船舷,把粮袋放在滑板上,粮袋就顺着滑板滑下去,直接滑进下方的牛车内,这种办法已经在使用了,不过只能卸货,不能上货。

  还有一种办法是利用水力驱动,建立一个风车一样的大转盘,它永远是转动的,利用转动时的高低落差,把货物在船只和牛车之间搬运,不过这个办法容易失去平衡,要么一头太重拉不起来,要么另一头太重,到高处后直接砸下去,很难解决这个平衡问题。”

  郭宋眼睛一亮,笑道:“根本的解决办法其实已经找到了,那就是利用水力,但方向没有找对,比如说利用水力推动磨盘磨面,利用水力榨油等等。

  水力就像一个大力士,它不会疲惫,应该想办法让它把货物背上船去,具体怎么做我一时想不到,但可以组织工匠去琢磨,只要能把旱地行船的效力提高,我们就能利用黄河和汾河,把各地的粮草物资源源不断运送来太原,至于船只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

  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到郭宋身边,低声对他说了两句,郭宋冷笑道:“朱泚的动作还真快,立刻派使者过来了,潘长史,你先接待他们,探探他们的意图,明天我再和他们谈一谈。”

  “卑职遵令!”潘辽行一礼,匆匆走了。

  众人纷纷起身,郭宋又对曹万年道:“刚才说的旱地行船办法,你交给工部司去处理,你分管肃政台,要把肃政台迅速完善起来,在河东和关内建立肃政台巡回制度,年底前我要看到效果。”

  “卑职已经着手了,会加快速度。”

  这时,郭宋又想起一事,叫住了士部司郎中颜硕,颜硕是颜真卿的第三子,目前掌管士部,士部相当于礼部,主管学校贡举、对外交涉、礼仪大典、寺庙道观等等,管辖的范围颇广,下设三个署,鸿胪署、仪典署和贡举署。

  “请殿下吩咐!”

  郭宋笑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走出晋阳宫,晋阳宫两边的官署已经修建完成,分为左右两坊,占地数百亩,官衙密集,虽然不像大明宫那样气势恢宏,但房舍极多,功能齐全,可谓应有尽有,从河西过来的各个官署已经各就各位,全面运转起来。

  晋阳宫内朝政区则主要是天策府、国相府、肃政台和内务司四大军政机构。

  在正南面还有一座很长的建筑,叫做承事厅,是各个官衙的对外窗口,像地方官来太原府出差办事,商人们申请各种资质,都在承事厅递交文书,取回批复,颇有点像后世的政务大厅。

  这样就避免了闲杂人员在官衙内乱窜。

  郭宋对颜硕道:“各地不仅官吏缺乏,而且鱼龙混杂,坑民害民,选拔人才已是当务之急,我考虑明年春天在太原举行科举,当然,我们不能叫做科举,而叫科考募士,考中进士科可以授官,考中明经科则为吏,先考明经,再考进士,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们士部要立刻筹备起来。”

  颜硕想了想问道:“请问殿下,这次科举是只针对我们控制的区域,还是整个天下?”

  郭宋微微笑道:“我们欢迎天下才俊,至于报考资格,考过举人者皆可前来太原报考,另外,我们提供两个月的免费食宿。”

  颜硕点点头,“卑职现在去找孟郊商议,尽快提供报告给使君。”

  “我期待郎中的报告!”

  第六百六十七章 离奇条件

  颜硕匆匆回来位于左坊的士部司官衙,士部司官衙占地约二十亩,分为两进,中间都是院落,前院占地最大,有十五亩,都是两层楼,是普通官员的朝房,后院则是高官朝房。

  院子里分布着亭台楼阁,点缀了假山池鱼,是给官员们中午休息散步之地,基本上各部司的建筑都一样,实际上就是参照了大明宫六部官衙的建筑式样修建。

  颜硕在内院找到了孟郊,孟郊现任贡举署员外郎,同时兼任国子学学正,相当于郭宋手下的教育部长,位高权重,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落魄书生。

  颜硕便把郭宋的要求给孟郊说了一遍,孟郊让茶童上茶,对颜硕笑道:“前几天我就听潘长史说起过这件事,我估摸着明年春天肯定会有科举,这下子朝廷那边要对我们跳脚了。”

  颜硕苦笑道:“我听着就害怕,说得好听,叫做科考募士,这其实和科举有什么区别?你说我们要不要劝一劝殿下,把科考向后推两个月,避免和朝廷竞争。”

  孟郊想了想道:“殿下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估计他就是要和朝廷竞争,你没明白殿下的真正目的,选拔人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争取天下士族支持,他想通过科举来了解天下士族对我们的支持程度。”

  颜硕连忙关上房门,低声道:“老孟,你说殿下是不是想建立新王朝,取代大唐?”

  孟郊指指颜硕,又指指自己的胸膛,“这件事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不能说破。”

  颜硕点点头,又叹口气道:“我父亲临终前也是这个意思,大唐从安史之乱到今天,已经四十多年了,始终战乱不断,天子一代不如一代,大唐渐渐沉沦进黑暗,我父亲说,这个时候只有雄才大略的强势君王才能带领天下走出沉沦,他让我紧跟晋王殿下开创一番伟业,实现盛世再现。”

  孟郊叹息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人生一世如白马过隙,要么庸碌无为,要么奋发图强,择明主而随,能跟随晋王殿下,是你我的幸运啊!”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颜硕连忙打开门,有从事进来送一份文书。

  颜硕轻了轻嗓子,又对孟郊道:“署令说一说,明年科举我们会有哪些困难?”

  “困难肯定不少,但都可以想办法解决,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人手和场地,主考官、监考官、考场,还有两个月的食宿,最起码十万士子涌入太原,他们住在哪里?怎么提供饭食?还有十万人的考试场地,想想就头大,问题是贡举署一共才十二人,怎么做?”

  颜硕想了想道:“人员不足倒是可以想办法解决,关键是考场,实在不行就像河西招考文吏一样,搭建大营。”

  孟郊苦笑一声道:“这些回头再考虑商议,但当务之急,我们得准备十几万张考试用的桌案,现在就必须开始定做,要不然到时候会来不及的。”

  颜硕一惊,这确实是大问题,需要时间的,他连忙道:“你赶紧找人定做,需要多少钱,我去找潘长史申请。”

  ……

  下午时分,潘辽匆匆来到了天策府,位于晋阳宫的天策府既是晋王官衙,同时也是晋军的最高指挥机构,还是情报机构,占地约七十亩,有数百名官员在天策府中任职。

  潘辽来到郭宋的官房,分为里外三间,中间是一个小型议事堂,其中外间最大,有四十余名幕僚从事在负责处理各种文书,也分成六曹,分管不同领域,主管记室参军有两人,杜嗣业和温庭,杜嗣业负责吏、户、士三曹,温庭负责刑、兵、铠三曹,各司其责。

  今天是杜嗣业当值,他见潘辽到来,连忙迎上来道:“长史找殿下吗?”

  潘辽点点头,“殿下可在?”

  “在的,请稍候,我去禀报!”

  杜嗣业匆匆来到里间官房,郭宋正负手站在地图前,注视着关中不语,杜嗣业走到他身后小声道:“殿下,潘长史来了!”

  郭宋点点头,“请他进来!”

  潘辽一定是为朱泚使者的事情而来,郭宋倒想知道朱泚的态度。

  不多时,潘辽走进官房,郭宋微微笑道:“长史请坐!”

  潘辽的此长史已非彼长史,以前他是河西节度府长史,而现在他的正式职务是晋王府长史,相当于右相,原北庭节度府长史张谦逸则出任晋王府司马,相当于左相。

  潘辽坐下道:“朱泚的特使叫做张晏,是原来的户部员外郎,现任户部尚书,人倒是很精明,感觉思路也很清晰,他主要是为三个目的,一个是责问我们没有遵守之前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其次是为战俘而来,希望我们释放战俘,第三个原因有点诡异,他要求我们不要接收关中逃亡的百姓,这三个要求都是朱泚提出的,张晏给了卑职正式交涉文书!”

  说完,潘辽将一封文书呈给郭宋。

  郭宋打开文书看了一遍,又问道:“那长史怎么回答他?”

  “卑职给他说得很清楚,互不侵犯条约是和北唐签署的,下面落款的大唐太尉朱泚,盖的大印也是大唐宝印,现在北唐没有了,这份条约自然就没有了,张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估计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漏洞。”

  郭宋笑了笑,他也想不通,这么明显的漏洞,朱泚居然没有看出来,估计朱泚本身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战俘不可能,让他们别想了。”

  “卑职也给他说清楚了,战俘大多收编为晋军,他们别想要回去了。”

  “对方是什么反应?”

  “对方对战俘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卑职的直觉,张晏前来的真正目的是第三个要求。”

  郭宋看了看文书,第三条是要求自己不要接受关中逃亡百姓,这让郭宋着实有些不解,对方为什么会提第三个要求?

  ……

  入夜,郭宋坐在书房里给独孤立秋和薛勋写信。

  郭宋的书房在玉琼阁的副阁内,玉琼阁实际上是一大一小两个楼阁,二楼有空中走廊相连,大的楼阁是玉琼阁,小楼阁叫做飞凤阁,飞凤阁只有三层,都是郭宋的书房。

  郭宋坐在桌案前飞笔疾书,现在的局势十分微妙,朝廷会怎么看待他夺取关内,李适自己无法返回关中,恐怕就指望自己了,这个时候,他需要从独孤家族那里获得支持,尤其是情报方面的支持。

  至于薛勋,郭宋在劝他来太原,居然被放逐去播州,他既然支持李谊,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只要李适主政,薛勋就休想再翻身,最多是看在自己的面上,调回来赋闲。

  既然岳父在成都已经没有前途,那还不如来河东任职。

  这时,妻子薛涛端了一盏茶进来,她放下茶盏问道:“是在给我爹爹写信吗?”

  郭宋点点头,“我在劝他来河东出任潞州刺史之职,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听我的劝。”

  薛涛叹口气道:“我也写信劝他了,他只是说让母亲和清儿来太原,他自己却不表态,我爹爹一向很倔强,他既然选择跟随李谊流放,他就不会轻易改变立场。”

  “我再劝劝他吧!实在不行,我派天策楼武士去保护他们。”

  郭宋所说的他们,是指薛勋和韩滉,这两人都和他的关系特殊,郭宋不希望他们遭遇到不幸。

  薛涛低声道:“我听幽兰说,独孤家族已经派飞狐卫去保护爹爹了,如果夫君再派些人就万无一失了。”

  “我会安排,和这封信一起过去,他们那里实在太遥远。”

  薛勋被贬黜的播州就是今天贵州遵义一带,在唐朝是极为偏远之地,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基本就是流放犯人之地,郭宋很担心,薛勋会不会最终还是逃不过宿命,死在播州,历史上他是病死在云南。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一名侍女在门外道:“启禀王爷,李公公派宫女前来送信,潘长史有急事求见!”

  第六百六十八章 副使泄密

  晋阳宫后宫的大部分宫殿都空着,但祈年殿却被郭宋用了起来,主要是夜晚或者休日用来接见官员,之所以启用这座宫殿,一方面是它比较小,占地只有两亩,分隔成五个房间,小殿内显得没有那么空旷,第二个缘故就是它紧靠政务区,官员过来比较方便。

  祈年殿内灯火通明,潘辽负手在小殿内来回踱步,他给郭宋带来了答案,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个答案究竟是真还是假?

  这时,殿门口有士兵高喝:“晋王殿下驾到!”

  潘辽转身,只见郭宋快步走进大殿,潘辽连忙上前行礼,“晚上打扰殿下休息,卑职很是抱歉!”

  郭宋摆摆手,“去里面坐下说!”

  两人走进会客房,一名宫女给他们上了茶。

  待宫女退下,郭宋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朱泚派来的副使杨葵派心腹给卑职送了一封密信,解开了今天下午使君的疑惑,为什么朱泚希望我们不要接收关中逃民?”

  说完,潘辽将一封信放在桌上,推给了郭宋。

  “这个杨葵是什么人?”

  “是鸿胪寺少卿,原本也是鸿胪寺的官员,能说流利的突厥语,出使过回纥和思结,他想为使君效力。”

  郭宋打开信看了一遍,微微有些愣住了,朱泚竟然决定迁都洛阳。

  “这个消息肯定吗?”郭宋问道。

  “卑职也不知道是否真实,不过卑职觉得可以查验。”

  “怎么查验?”

  潘辽缓缓道:“广通仓!”

  郭宋点了点头,潘辽说得确实有道理,广通仓是朱泚最重要的物资重地,如果朱泚要迁都,那么首先必须把广通仓的粮草物资运送去洛阳。

  郭宋想了想,对门口站岗的亲兵道:“速去把李舒袖找来!”

  李舒袖是情报机构天策楼的朱雀堂堂主,也是副统领,她负责天策楼的内勤,朱雀堂有一百余名武艺高强的女护卫,分布在各个高官的府中,负责贴身保护郎中以上高官的人身安全,在晋阳宫玉琼阁内,就有三十余名朱雀堂的女武士暗哨,负责保护郭宋家眷的安全。

  李舒袖住在晋阳宫的昆仑阁,昆仑阁也是一组占地五亩的建筑群,位于晋阳宫最东面,通过上东门出宫,这里是朱雀堂女武士的宿舍,地位有点像大明宫的藏剑楼。

  不多时,李舒袖快步来到了祈年殿,李舒袖年约三十四五岁,容颜秀丽,穿一身白裙,她是公孙大娘的徒孙,练剑器九式近二十年,剑术高强,是第三代的佼佼者。

  李舒袖同时也极为精通音律,是天籁乐坊的首席琵琶女,所以她在晋阳宫还有另一个身份,负责教授郭宋女儿郭薇薇和张雷女儿张羽儿学习音乐。

  李舒袖进屋施了一个万福礼,“卑职参见殿下!”

  郭宋笑问道:“玉娘什么时候回来?”

  郭玉娘去历城县建立淄青情报点去了,已经去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消息。

  “玉娘计划在年底前回来,不过她呆不了两天,还要去长安。”

  郭宋点点头道:“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朱泚有可能会迁都洛阳,我希望长安的情报点替我查证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可以探查广通仓,也可以查太仓和左藏,一般迁都的前兆就是大量物资先运走。”

  “卑职明白了,明天一早就发鸽信去长安,尽快查证!”

  “就这件事,李堂主回去休息吧!”

  李舒袖行一礼,又向潘辽点点头,这才告退而去。

  这时,郭宋又对潘辽道:“这个副使杨葵如果愿意投效我们,我们可以接受,你告诉他,如果他能一直为我们传递重要情报,我许他将来出任鸿胪寺卿之职。”

  ……

  广通仓位于华州境内,紧靠广通渠而得名是关中最著名的大粮仓,朱泚发动泾源兵变后,接管了广通仓和储藏在其中的近六百石粮食,也是凭借丰富的粮食储量,朱泚的军队得以迅猛扩大,兵力一度扩张到三十万以上。

  尽管两年前爆发的盗粮案使广通仓的粮食储量锐减到三百万石以下,但毕竟底蕴深厚,广通仓的粮食储量还维持在两百五十万石左右。

  这些天,广通渠上的船只忽然多了起来,其实这也正常,每年秋收后,都会有大量的粮船运送粮食来广通仓,到次年开春后,第二波粮食运输的高潮又会到来,来自中原和江淮、江南的漕船将大量粮食运入关中。

  不过这些粮船的方向并不统一,有的船是运送粮食来广通仓,有的船却运载粮食离开广通仓,去向不明。

  但并不能就此判断,一定是把粮食运去洛阳,朱泚准备迁都,这样决断是比较草率,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把陈粮运回长安销售,或者运送去军营,以腾出仓库,所以粮食进进出出很正常。

  这天下午,华阴县北城门外匆匆走进来一名骑毛驴的男子,他直接来到了一家客栈前,客栈伙计连忙迎上前,“客官是住店吗?”

  “我找一个友人,长安来的郑大掌柜是住在这里吧!”

  “在!郑掌柜住在后院,请客官跟我来。”

  这个男子叫做张童,他的公开身份是丰县县衙的文吏,临时借调到广通仓,负责整理出入仓数据,并登记入薄,但他的另一个身份却是天策楼在关中的情报探子,长安天策楼得到郭宋的指令后,便想办法把张童送进了广通仓内。

  张童在后院见到了上司,天策楼在长安的情报头目郑宏源,郑宏源是西市百利布店的大掌柜,年约四十余岁,长得白白胖胖,总是笑呵呵的,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

  郑宏源关上门,脸上笑容消失,肃然问道:“情况如何?”

  张童取出一张纸递给郑宏源,“这是卑职抄的数据,上面是粮船这个月的具体流向。”

  郑宏源接过纸看了看,上面统计得很清晰,运出的粮食主要流向长安和洛阳,其中三成流向长安,七成流向洛阳,这个月内将向洛阳运送五十万石粮食。

  “才五十万石?”郑宏源觉得这个数量着实太少了一点,把粮食全部运到洛阳,要运到什么时候?

  “船只不光是运送粮食,还有别的物资,下个月河水要结冰,开春后才重新运送,我估计至少要运送到明年夏天,即使要迁都,也要到明年夏天去了。”

  郑宏源从各处收集到的情报,都表明物资运送要到明年五六月份,还有洛阳的皇宫修缮也要大半年,时间点都指到明年夏天,不过有一点基本上可以确定,朱泚确实要迁都,朱泚和朝廷重臣都达成了共识,朱泚甚至已经派人去洛阳修缮宫殿,集聚官宅,长安不少宅子开始低价甩卖,光东家李安和张雷就接下了三百多座宅子。

  现在只是需要确定迁都的具体时间,估计是在明年的五六月份。

  郑宏源点点头道:“你继续收集广通仓的数据,每十天汇报一次,我会派人和你接触。”

  ……

  朱泚要迁都洛阳的消息已经传出,引起长安人恐慌,这段时间,长安城官府和私人都在疯狂的甩卖宅子,房价暴跌,好地段的宅子,亩价原本都在三千贯,现在统统跌到每亩价格五六百贯,甚至更低。

  紧靠朱雀大街的十二个坊是长安最大的官宅集中地,主要以中小官宅为主,这和务本坊、崇仁坊的豪门大宅又有所不同,豪门大宅占地都在二十亩以上,是皇族权贵的私宅,曲江岸边的近百座园宅也是一样。

  这些豪宅官府也在出售,但没有人敢买,像关陇世家的大宅子基本上没有人住过,谁敢住进去,说不定半夜被刺客摸进来全家杀光。

  但十亩以下的中小宅子却卖得不错,一方面这些宅子原主人的背景不深,另外一方面,这些宅子本来就是官宅,朝廷要筹措资金修缮洛阳的宫殿,还要修缮洛阳的官宅,京兆府只能将官宅出售变现,但敢买它们的人还是极少,大家都怕以后被清算,宅子又重新被官府没收。

  没有办法,京兆府只得颁布了免责令,无论钱财来源,只要购买官宅,一概不追究。

  在免责令的刺激下,终于开始有大商人或者外地世家出手买宅了,李安和张雷成为了买宅大户,两人买宅总数已经超过了三百套,全部都是十亩以下的中小宅子,大宅子还是没有人敢买。

  第六百六十九章 心照不宣

  御书房内,朱泚看完了源休上呈的卖房报告,他用粗壮的食指敲了敲桌上报告道:“这么明显的问题,你们调查过吗?”

  报告上一共卖出了三百四十五座官宅,而李安和张雷二人就买走了三百三十座,支付了超过六十万贯钱,平均每座宅子两千贯不到。

  “这个李安和张雷是什么人?”朱泚不满地问道。

  “启禀陛下,微臣都调查清楚了,李安是原来的皇商大执事,他是关陇贵族李弼的后人,和李氏皇族关系极好,自身也富可敌国,而张雷是郭宋的师兄,实际上就是郭宋在商场上的站台人,他也是长安有名的富豪,眉寿酒就是他的产业。”

  “别人都不敢买宅,为何就他们二人敢买?”

  源休又道:“陛下,他们二人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买这么多宅子,很显然,是有人在透过他们买宅,要么是成都,要么是太原,卑职觉得太原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他们两人都和郭宋交往密切。”

  朱泚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说,郭宋拿钱买长安的官宅?”

  源休点点头,“应该如此,估计他也是担心这些官宅落入普通人手中,将来不好收回来。”

  “他就这么自信,以为自己一定能夺下长安?”

  “陛下,他这样想很正常,其实微臣觉得,他既然肯拿钱给陛下去修洛阳的皇宫,也算是彼此间的一种默契,何乐而不为?”

  源休之所以要替张雷和李安说情,主要是因为免责令就是他下达的,修缮洛阳皇宫耗资最少因为要五六十万贯,朝廷左藏库的钱首先要保证军俸,剩下的钱只有十几万贯,完全不够修缮皇宫,他只能卖官宅筹钱,结果根本卖不出去,无奈之下,源休只好颁布了免责令。

  朱泚想到郭宋逼自己迁都,他心中着实有些不爽,他负手来回走了几步,还有点踌躇不绝,源休又劝道:“陛下,微臣得实话实说,我们要想顺利迁都,最好还是和郭宋达成默契,否则他随时可以截断我们前往中原的通道。”

  朱泚心中着实郁闷,他知道源休说得是实话,洛关失守,自己陷入巨大被动,郭宋军队随时可以从同州杀入关中,要不是他顾及成都的李适,他早就杀入关中了,这份默契对自己有利,还真不能轻易打破它。

  “我知道了,就卖给他们,朕同意了。”

  朱泚提笔在报告上批了准字,算是同意这个交易。

  源休行一礼,退下去了,这时,朱泚又忽然想起一事,吩咐宦官道:“速去找刘军师来见朕!”

  不多时,刘思古匆匆赶来,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朕来问你,铁火雷的试验可有进展?”

  前不久,太原情报探子花了一千两黄金,终于搞到了铁火雷的配方,用硝石和火油混合后便可造出铁火雷,朱泚如获至宝,急令刘思古招募最顶级的工匠进行试验,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朱泚便想试验的进展了。

  刘思古连忙道:“工匠们试验过了,确实有燃爆现象发生,说明这个方向是对的,但怎么样才能达到铁火雷的爆炸效果,工匠们还需要反复试验、摸索。”

  “朕不想知道过程,朕只要结果,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刘思古着实有点为难,半晌道:“微臣估计要半年左右!”

  “那好!明年六月之前朕要看到铁火雷爆炸,若办不到,这些工匠就别活了!”

  ……

  时间进入了十月下旬,天气转寒,北方的小河还没有结冰,很多靠航运为生的船队都纷纷出发,准备走今年最后一趟航运。

  陈留县是漕河上的航运中心,县城内有好几家船行,几乎每家船行都在百艘槽船以上,整个中原地区确实是槽船的天下,这里河网密集,各种物资几乎都是通过水路运输,不光官府有几千艘槽船,就算民间也有数千艘之多。

  这段时间,在中原地区活跃十几支收船队,他们专门以高价收购槽船,由于江淮漕运改走长江,使得中原的货物运输量锐减,很多小船队都处于严重亏损状态,所以收船队的出现,深受很多小船队东主欢迎,纷纷把船队变现。

  不用说,这十几支收船队都是来自河东,河东要运输粮食物资,急需船只,造船肯定来不及了,郭宋便打上了民间船队的主意,派出十几支队伍来中原收船。

  短短半个月时间,他们已经搞到三千多艘槽船,都陆续返回河东,目前只剩下陈留县这支收船队,他们发现了一个秘密,陈留县官府有一千艘编外船队,所谓编外船队,就是这支船队既不属于汴州,也不是陈留县的法定资产,它们其实是盐铁监的船队,因为李希烈之乱而滞留在陈留县,一直没有回去,现在被陈留县控制。

  当然也回不去了,汴州属于朱泚的秦王朝,而扬州还是属于唐朝,双方成了敌对之国,陈留怎么可能把船队交还扬州?

  但陈留县现在也没有什么货物可运,这支船队闲置了近两年,来陈留县的收船队看中了这支船队。

  入夜,秋末冬初的寒气渗透了衣服,很多人都不愿出门了,陈留县的夜晚格外冷清。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县衙后宅的大门口,从里面走出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他叫韦纶,是陈留县县丞,他专门来拜访县令王志和。

  韦纶是长安韦氏家族的嫡子,五年前考中进士,被授谷熟县主簿,两年前升任陈留县县丞。

  韦纶刚下马车,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迎上前,他叫王清,是县令王志和的长子。

  王清连忙施礼道:“欢迎韦世叔,父亲让我在这里等候。”

  “贤侄久等了,你父亲可在?”

  “父亲在外书房等候,请世叔随我来。”

  韦纶跟随王清进了府门,一直来到小院内,县令王志和头戴平巾,身穿青袍在门口等候。

  “欢迎韦县丞来寒舍小坐!”

  韦纶连忙欠身道:“这么晚来打扰县君休息,实在不好意思!”

  “不必客气,清儿,给韦世叔上茶。”

  王志和一摆手,“县丞请!”

  “县君请!”

  两人很客气地互相谦让,走进外书房分宾主落座,不多时,王清进来给他们上了茶。

  “令郎明年就十六岁了吧!有没有考虑去哪里深造?”韦纶笑问道。

  王志和叹口气道:“你知道我是虢州弘农县人,我打算把儿子送去杨氏家学,我自己就是那里出来的,但我的授业恩师出任太原国子学博士,他写信让我把儿子送到他那里去,我真的很为难。”

  韦纶很清楚王志和为什么为难,他的后台是弘农杨氏,他是杨氏培养出来的门生,他的儿子应该也是去弘农杨氏,但恩师却让他把儿子送去太原,一边是杨氏家族,一边是授业恩师,所以他才这么举棋不定。

  韦纶微微笑道:“我建议县君写封信给杨氏家主,把情况告诉他,听听他的意见,不过我相信杨氏家主会让你把儿子送去太原。”

  “为什么?”王志和不解地问道。

  “很简单,如果杨家不放人,令师怎么也去不了太原,我倒觉得,县君的恩师让令郎去太原上学,他肯定和杨氏家主有了默契。”

  王志和沉思片刻道:“你说得有点道理,我再考虑一下。”

  这时,韦纶又道:“三天我把一份卖船的牒文转到县君这里,已经三天了,县君应该看过了吧!”

  王志和这才醒悟,原来韦纶来拜访自己,是为了这件事。

  他喝了口茶,有些为难道:“虽然韦县丞已经批准,但如果卖了船,韩刺史那边没法交代,他特地关照我,这批船不能动,我真的很难办。”

  韦纶微微冷笑道:“县君不会以为这批船真是江淮商人在买吧!”

  王志和还以为是韦纶得了商人的贿赂,才答应卖船,这让他十分不满,一直扣住这份卖船批复不放。

  但听韦纶的口气,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王志和迟疑一下问道:“我也听到一些消息,说是中原各州出现了不少买船的人,难道他们有背景?”

  韦纶淡淡道:“我不妨实话告诉县君,如果是一般商人买船,我是绝不会批准,我也不稀罕什么好处,为一群商人得罪韩刺史不值得,但买船的人并不是商人,他们其实是从太原过来的。”

  第六百七十章 巡视考场

  王志和心中一惊,他连忙问道:“难道是……晋王府?”

  韦纶缓缓点点头,“我接到了二叔的来信,他告诉我,这批买船的人是郭宋派出的特使,让我帮助他们,我父亲也写信给我,让我全力相助他们。”

  韦纶的二叔就是蒲州刺史韦清,他父亲是韦氏家主韦涣,前朝廷的尚书右丞,现任唐朝的刑部尚书。

  韦纶还有个堂叔韦皋也在南唐出任剑南节度使,权位极重。

  其实中原很多州县官员都和成都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朱泚也没有办法,他实在无人可用,只要这些官员老老实实做官,替他管束好百姓,他也不会自找麻烦。

  王志和的心有点乱了,很明显,韦氏家族已经全面倒向太原,但杨氏家主却没有写信告诉自己,这倒不是杨家效忠朱泚,朱泚这种乱臣贼子,没有世家愿意效忠他。

  杨家没有写信给自己,只说明了一点,杨家在太原的存在感太低,他们不知道买船这件事。

  他低头沉吟半晌道:“能不能等我两天,我写一封信去请示一下家主。”

  韦纶苦笑一声道:“我就实话实说,这批船只今晚就必须走,我已经得到消息,韩刺史明天要来陈留,虽然他不是为了船队之事而来,但他肯定会关注到这批船只,到时就麻烦了,我心急如焚,所以今晚来找县君。”

  王志和又想了想,其实杨家准许自己师父去太原出任国子学博士,站队就已经很明确了,这件事自己可以先做,然后自己再禀报家主。

  不过明天韩刺史来,自己又该怎么交代?

  韦纶仿佛明白王志和的想法,他从怀中取出了县丞之印,放在桌上,“我来承担一切后果,如果韩刺史问起来,就说是我擅自带船去了江淮。”

  王志和吃了一惊,“你要弃官?”

  韦纶点点头,“我去太原,应该也能混到一官半职。”

  王志和心中有点苦涩,这样一来,献船的功劳不都是他韦家的了?

  他只得默默点头,“你连夜带船走吧!那份文牒我就不批了。”

  韦纶站起身道:“请县君放心,我一定告诉晋王殿下,这批船有县君的功劳,是杨家在后面支持!”

  王志和心中大喜,连忙起身深深行一礼,“贤弟肯这样说,杨家一定感激不尽!”

  ……

  十一月中旬,从中原过来的数千艘槽船陆陆续续抵达了太原,最后一支漕船队伍有一千三百艘,是从陈留县过来,押船之人正是辞官北上的陈留县丞韦纶。

  码头上,郭宋率领大批官员前来参观船队盛况,汾水江面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漕船,这些漕船都是五百石的货船,用铁链一艘扣着一艘,可以连绵数十里。

  郭宋指着最后一支船队笑道:“那应该是盐铁监的船队,船身上还有白色的‘税’字,当年我就押送过这支船队,还记忆犹新!”

  这时,潘辽把韦纶带了上来,对郭宋笑道:“这位年轻才俊便是陈留县丞韦纶,蒲州韦刺史的侄子,为了给我们送船,弃官北上。”

  韦纶连忙行礼,“卑职参见晋王殿下!”

  郭宋听潘辽说过此人,韦氏家主的嫡三子,进士出身,做了三年主簿,又做了两年县丞,出身好、起点高,底层经验也丰富,更关键是胆识不错,会抓住机会,是个可塑的大才。

  “能把一千三百艘盐铁监的漕船拐来,韦公子立下了大功!”

  “回禀殿下,大功是陈留县令王志和,是我们两人共同策划,卑职走了,他却留下承担风险,他才是首功,卑职心中惭愧。”

  居功不骄,郭宋更加欣赏了,他沉吟一下问道:“这个王县令是什么背景?”

  韦纶解释道:“王志文是弘农杨氏的门生,他也是得到了杨氏家主的嘱托,他师父是太原国子学博士周偓。”

  郭宋点点头,“这个人我记住了。”

  他又令人带韦纶去馆驿休息,韦纶行一礼,跟随官员走了。

  潘辽看出郭宋很欣赏这个韦纶,便笑道:“要不先安排他在天策府做几年参军吧!”

  郭宋想了想道:“让他出任白虎堂通事判官,过几年再放他为州官。”

  白虎堂是天策府的机要之地,负责审核国相府颁布的各项政令。

  长史潘辽和各部司颁布给各州的政令不一定要郭宋批准,普通的政令一般就会直接颁发,只有重要的政令才要报郭宋批准后颁发。

  军队也一样,很多军务方面的普通命令是录事参军张裘安和六曹参军直接下达,但重要的军事命令也必须由郭宋批准。

  但哪些军政命令为普通?哪些军政命令为重要?负责审查政令的机构就是白虎堂,白虎堂内由主判、判官、参事、从事等官员组成,主官叫做白虎堂主判,下属三名判官,一名军事判官,一名政事判官,一名通事判官,参事和从事则负责抄录、整理文书。

  另外郭宋下达了命令也是先到白虎堂,白虎堂要进行合规性审核,郭宋下达的命令不能和自己定的规矩相矛盾,然后白虎堂留底后,再抄送给长史、司马以及各部,如果发现和现有规定冲突,则要把命令退回去。

  目前白虎堂的主判是沙州刺史刘梓,三个判官还缺一个通事判官,郭宋正在物色合适的官员,正好他比较欣赏韦纶,便让他出任通事判官。

  白虎堂判官相当于朝廷官员体系中的给事中,专门负责审核旨意,权力很大。

  随着数千艘船只到来,基本就解决了运输工具的难题,不过现在已经是十一中旬,很快就要结冰,船队只能等明年开春后再前往河西去运输粮草物资了。

  郭宋看了看修建了一半的新仓库,见没有一个工匠在修建,显然已经停工了,他不解地问道:“新仓库怎么停工了?”

  潘辽连忙解释道:“贡院在抢修新考场,工匠不足,便把这里工匠全部借调过去了,那边一月底就必须完工,这边仓库明年底完工都来得及,所以先修贡院。”

  原来如此,郭宋欣然笑道:“回去正好路过贡院,我们去顺路查看一下进度。”

  之前贡举署提出建大营为考场,但郭宋没有同意,还是要求他们扩建贡院,并特批了三万贯钱用来修建和改造贡院。

  众人离开码头回城,郭宋顺道巡视了正在扩建的贡院,贡院也就是科举的考场,几乎每个州都有,太原的贡院是整个河东道最大的一座,贡院规模相当庞大,可同时容纳一万五千名考生参加考试。

  但容纳一万五千名考生的贡院显然还是远远不够,贡院围墙以西正好有大片废弃的空地,平时杂草丛生,很多周围的百姓在这里种菜,一个月前,郭宋下令扩建贡院,空地被推平,数千名建筑工匠开始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颜硕陪同郭宋视察扩建现场,他指着远处的已经出现的墙体道:“我们考虑按照新图纸修建,用两头法建造号舍,这样至少能容纳四万名考生同时开考,按照进度,争取明年一月底完工。”

  “什么叫做两头法?”郭宋不解地问道。

  “以前的号舍都是单排单间,一间号舍只容纳一名考生,现在改为单排双间,一间号舍便可以容纳两名考生,他们背对背,当然中间必须要隔一道墙。”

  “那现在的号舍呢?”郭宋又问道。

  “现在的号舍也在进行改造,请殿下随卑职去现场看一看。”

  郭宋欣然点头,便跟随颜硕向贡院现有的考场走去。

  第六百七十一章 耳畔不静

  号舍占地面积极大,一排接着一排,密密麻麻有一百多排,每一排有一百五十间号舍,最顶头修建了几间木制茅厕。

  之前的号舍修建得比较大气,每一排只有一间,长两米一,考生晚上可以在里面入睡。

  现在所有的号舍都一隔为二,另一边的墙上开一道门,这样一来,一间号舍就变成两间,原本只能容纳一万五千名考生,现在可以容纳三万人。

  郭宋走进一间号舍坐下,他笑眯眯取过木板搭在砖托上,拍了拍木板道:“这样就可以省下做桌子的钱了,至少节省了几万贯钱。”

  这时,郭宋忽然发现号舍变短了,整个号舍只有三尺长三尺宽,相比从前的七尺长,足足少了一半。

  “这……晚上考生怎么睡觉?”

  颜硕一连无奈,他差点想说,这不是被你老人家逼的吗?

  “没办法,为了增加场地,只能改变规则,晚上不在号舍里过夜了,当天考完试,考生回去,次日天不亮再来。”

  “这也不错,我早就说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们想想办法,这不,容纳七万考生的考场就出来。”

  “可如果考生超过七万人呢?”

  “那就开放国子学,多出来的考生在国子学考,但应该用不着,我记得以前每年参加的科举人数也就七八万吧!明年成都再分去一半,有三四万考生就不错了。”

  颜硕知道郭宋说的是实话,事实上他只是抱怨一下。

  这时,郭宋又问道:“考官和监考官不足怎么解决?”

  “启禀殿下,卑职决定借调河东各州州学的教授和助教,有数百人之多,等过新年后就来太原集中,基本上解决了人手问题,然后主考官没有人选,恳请殿下指定。”

  郭宋微微叹息道:“其实你父亲就是最好的主考官,可惜他不在了,那就请李泌出山,我去给他说,你们要安排好,不要让他太劳累了,他主要负责掌控全局。”

  颜硕大喜,李泌地位崇高,曾主持过三次科举,如果他来当主考,对所有士子无疑是个好消息。

  “卑职一定会安排好!”

  ……

  几天后,一股北方的寒潮袭来,气温骤降,河面结了一层薄冰,太原的冬天终于来临。

  这几天薛涛颇为忙碌,她母亲韩氏带着兄弟薛清从成都过来了,父亲薛勋被贬为播州长史,母亲韩氏在成都到处找人帮忙,却无人理睬,唯恐被她连累,万般无奈,韩氏只能带着儿子薛清前来太原投奔女儿。

  韩氏原本比较张扬,头脑简单,一向喜欢显摆自己,但这次遭到沉重打击后,她性格大变,虽然还谈不上稳重,但至少乱说话,让别人耻笑去。

  儿子薛清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小被父亲薛勋严格教育,虽然才九岁,但已经饱读诗书,写诗行文都不在话下,还写了一笔漂亮的书法,在成都被誉为神童。

  郭宋颇喜欢这个小舅子,便让他和自己儿子住在一起,两人年纪差不多,都爱好读书,性格都比较稳重,正好一起读书,一起生活,结为玩伴。

  御花园内,薛涛陪同母亲散步,韩氏叹口气道:“涛儿,你夫君权势那么大,连皇帝都要讨好他,请他帮帮忙,给皇帝说一说,放你爹爹回来,为娘真的很担心他。”

  薛涛苦笑一声道:“现在的问题是爹爹自己不肯回来,夫君已经给皇帝写信,要求他赦免爹爹,我听夫君说,皇帝封爹爹为大学士,不给他实权,让他回来养老,但爹爹就是不肯奉诏,你知道爹爹的脾气,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怎么办?你爹爹在那么边荒之地,他的身体会顶不住的。”

  “娘也不要太担心了,夫君已经派人去保护爹爹,独孤家族也派出武士和医师保护爹爹和韩伯父,我觉得问题不太,至少爹爹应该平安无恙,若生病,有独孤家的医师呢!”

  女儿的宽慰让韩氏稍稍松了口气,她又问道:“清儿呢?这几天都不见他,他在哪里?”

  “娘,他和锦儿一起呢!两人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正好作伴,我一直觉得锦儿太孤独,清儿来得正好。”

  “那谁照顾他们起居?”

  “以前的管家夫妇照顾他们起居,他们跟随府上多年,一直是看着锦儿长大的,值得信赖,白天读书都是由师父管束,很严格,娘尽管放宽心。”

  “那我就放心了,哎!什么时候想回洛阳一趟,你太公太婆年纪都大了,我想去看看他们。”

  薛涛沉吟一下道:“我倒建议母亲不要去洛阳。”

  “为什么?”

  “明年朱泚很可能会迁都洛阳,夫君比较担心两个舅父和外祖父的安全,所以前不久我写信给两个舅舅,让他们全家搬来太原,两个舅父都答应了。”

  “但你太公肯定不会答应!”

  韩氏摇摇头道:“他不会离开洛阳,他的学生都在洛阳呢!他把那个学堂看得跟命根子一样。”

  “他确实不肯答应,不过大舅说他有办法,保证太公太婆高高兴兴来太原。”

  “哎!你太婆很好说话,就是你太公,和你爹爹一样犟,除非学堂跟随他一起迁来太原,然后再保证他的美酒,估计他才肯答应。”

  “就是这个办法,学堂并入国子学,太公和两个舅父都在国子学任教,至于美酒更不在话下了。”

  “既然他们要来,那我就不去洛阳了,涛儿,有件事我得说说你,你是王妃,为什么那么大的晋阳宫不住,非要挤在这个小地方,还有那些宦官宫女不用,会被人笑话的。”

  薛涛不以为然道:“这种事情谁会笑话?”

  “那你就不知道了,贵妇人聚在一起整天聊什么,不就是笑话这个人,笑话那个人,宫里的各种故事大家都津津乐道,像你这样不肯住宫殿,肯定是她们的话题。”

  “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要说随她们去,我管不着也不关心。”

  薛涛不想和母亲谈论这种事情,她加快了步伐,韩氏连忙追上道:“还有,你要多几个心眼,最好说服你夫君多提拔几个薛家的人,那是你的娘家,薛家太弱对你的地位不利,娘是过来人,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薛涛叹口气对母亲道:“娘,你还是去洛阳吧!”

  ……

  入夜,郭宋坐在书房内一边喝茶,一边摆弄着自己的美玉,他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更没有时间,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使房间里温暖如春,他的炭盆上有一个铁架子,吊着一只茶壶,他偶然会有兴致给自己煮一壶香味浓郁的奶茶。

  他手中盘着一块聚红皮的羊脂美玉,细细感受着手中流溢的脂感和滑腻。

  这时,外间的门开了,薛涛端着茶走了进来。

  “夫君,我给你送茶。”

  “娘子来得正好,帮我评判一下这个两块玉。”

  薛涛会心一笑,夫君居然有心思品玉了,这是很久没有过的情形了。

  她走进屋,把茶盏放在桌上,接过两块玉笑道:“这两块玉我研究过,按照夫君以前给我说的形、色、质三大评价标准,这两块玉都是最顶级的,籽型饱满,没有一点绺裂杂质或者水线,皮色红艳,都是高度脂白,玉质的脂粉和熟糯都是恰到好处,不过我个人更喜欢左边这块,它的熟糯度更好一点,我还是比较喜欢老熟的一点的美玉。”

  郭宋竖起大拇指赞道:“娘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玉比我强了。”

  “我天天看,当然会比夫君强那么一点点。”

  “你母亲怎么样?”郭宋笑问道。

  薛涛苦笑着摇摇头,“她还是老样子,整天让我想办法把父亲弄回来,但父亲自己不肯回来,难道我还要把他绑回来不成?”

  “你说得对,你爹爹荣誉感很强,他不愿背叛自己的信仰,只要李谊在播州一天,他都不会离去,让他丢下韩相国和李谊独自回来,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薛涛叹了口气,“我给母亲也说过了,她也无计可施,然后她又要我关照薛家,我头很大,她一来就在我耳边聒噪,要么就是说我不会当王妃,放着这么大的宫殿不住,被人笑话,要么就说我不懂得扶持娘家,真受不了她。”

  第六百七十二章 钦王事件

  郭宋把美玉放在桌上,微微笑道:“虽然你母亲的批评有她的道理,但据我所知,外面对你们不肯住宫殿更多却是夸奖,夸你节俭务实,反对奢华,基本上都是正面评论,没有人会嘲笑你们。”

  薛涛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样说起来让我更加惭愧,我的本意并非是为了节俭,仅仅只是不习惯住宫殿而已。”

  “所以你就不要为这种事情烦恼,你母亲虽然啰嗦了一点,但清儿这孩子还真不错,连李泌都对他赞不绝口,夸他是天才璞玉,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想把清儿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这孩子来得太及时,他的到来让城儿也有了学习的动力,练习书法更加刻苦。”

  薛涛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我只是觉得城儿太独孤了,从小就没有伙伴,少年老成得过头了,清儿到来读不读书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他陪同城儿,这才是最重要的。”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你说得对,我今天正好和李泌商议此事,因为他要做主考官,至少好几个月时间都要隔离,所以这段时间我打算让城儿去国子学小学堂读书,让清儿也一起去,小学堂内有一群神童,都是各个世家选来的优秀子弟,年纪都在八九岁,城儿和他们在一起,会有好处,最好以后也隔天去一次。”

  ……

  成都,虽然郭宋率领大军在两个月前夺取了关内道,但成都本地百姓对此并不关心,连应该很关注这件事的文武百官们,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他们连朱泚篡位登基这样的大事也只是谴责了一通后就过去了。

  这两个月,朝廷文武大臣和宦官们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天子李适为了限制朝臣的权力,特地给了枢密院宦官朝务审核权,朝廷做出的所有决定,都必须要通过枢密院审核后才能颁布,一时间引起朝廷大哗,前相国姜公辅更是全力抨击宦官干政,不料却被人毒杀。

  这里面虽然还涉及到肃王和钦王的太子之争,但姜公辅之死却让朝廷百官愤怒到极点,数百官员集体请辞,天子李豫见事情闹大了,这才出面安抚百官,取消了宦官对朝务的审核权,又厚葬姜公辅,赐号忠肃,这才平息了姜公辅被暗杀事件。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虽然表面上宦官不再干政,但盐铁监、税监、矿监、茶酒监、市舶监、骡马监等等重要的揽财机构依然牢牢掌握在宦官手中,由枢密院直接管理,获得的钱财进入内库,除了拿出一部分补贴军俸外,其他钱财都直接进了琼林库,也就是李适的个人金库。

  太子之争依然没有定论,但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引发宦官和朝官的新一轮斗争。

  枢密院是李适复位后成立的机构,也是北衙的核心,里面的宦官有三十余名,都是粗通文墨,分为六监一阁,六监自然是对应盐铁监等六大财源,六监首领叫做内监令,选派的六人都是宋朝凤的义子或者心腹。

  而一阁自然就是藏剑阁了,当年公孙大娘一手创办的藏剑阁已沦落为宦官的掌权机构,掌握着数百名秘密武士。

  藏剑阁的大执事由宋朝凤亲自担任,他代表天子执掌藏剑阁,藏剑阁的首领是应采和,当年李曼的女副手,现在她成为宋朝凤的走狗。

  枢密院的议事堂内,宋朝凤在内六名内监令商议钦王李谔的处境,最近李谔处境不妙,天子李适认为李谔懒惫,沉溺酒色过多,不关心朝政,对他十分不满,而肃王李谦关心民间疾苦,常常把自己的钱粮捐给孤寡,赢得了百官一致赞誉。

  但宋朝凤却了解到了底细,李谦哪有什么钱财,都是他岳父吏部尚书赵崇文一手安排,李谦从来就不过问,而是赵崇文打着李谦的名义做善事。

  “大家说说吧!我们该怎么办,一旦李谦入主东宫,又会是第二个李谊,我们统统都得完蛋,必须扭眼前的局面。”

  内监令严昕举手道:“父亲大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最简单的办法,我们动不了李谦,但可以干掉赵崇文,就和上次干掉姜公辅一样,只是我们这一次最好做得隐秘一点,让赵崇文死在仇家手中。”

  宋朝凤摇摇头,“不妥,还是会猜到,而且杀了赵崇文意义并不大。”

  这时,宋朝凤见老六梁休向自己使眼色,他便道:“大家都去想想吧!想好后再告诉我结果。”

  众人都散去了,宋朝凤却让梁休留下,梁休小声道:“孩儿建议不如用苦肉计,效果会更好。”

  宋朝凤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什么苦肉计?”

  梁休附耳对他说了几句,宋朝凤连连点头,“此计甚妙!甚妙!”

  ……

  并非所有人都对郭宋夺取关内道不关心,郭宋夺取洛关的重大意义,还是让很多有心人瞩目,天子李适就是其中一员。

  李适很清楚洛关失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晋军随时能杀入关中,截断朱泚和中原的联系,只要郭宋愿意,他完全可以东西夹击,夺取潼关和蒲津关。

  但郭宋却迟迟不动,令李适心中十分恼火,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军队根本不是朱泚军队的对手,莫说夺回关中,就连守住巴蜀也是靠地势天险,他想重回长安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依靠郭宋。

  李适之前一怒之下贬黜了薛勋,在郭宋夺取关内后,他立刻赦免了薛勋,改封他为翰林大学士,怎奈薛勋是个倔牛脾气,死活不肯奉召回来,让李适也无可奈何。

  入夜,李适负手站在地图前,注视着关中,心中却在思考郭宋为何引而不发,他到底想做什么?

  良久,李适暗暗叹了口气,其实他隐隐猜到了,郭宋迟迟不肯夺取关中,就是因为自己。

  他还想要什么?他让家人住进晋阳宫,自己忍了,他自己任命刺史、将军,从来不问朝廷的意见,最多事后发一份名单过来,让朝廷承认,自己也忍了,他和藩镇有什么区别?现在他还要待价而沽,他究竟还想要什么?难道他要自己把皇位让给他?

  李适怒火万丈,他又不得不一忍再忍,有求于人之时,他不得不放低姿态,看来自己得秘密派个特使去和郭宋谈判。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宦官在帐外惊惶禀报,“陛下,钦王遇刺!”

  ‘啊!’李适大吃一惊,急忙走到帐外,怒喝道:“钦王现在怎么样?”

  宦官战战兢兢道:“被一箭射中左胸,已经……已经无救了!”

  李适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仰面晕厥过去。

  旁边宫女和宦官连忙扶住他,大喊道:“陛下!陛下!”

  “快来人啊!陛下晕过去了。”

  宫内一阵大乱,两名御医赶来,半晌,李适慢慢醒来,他放声痛哭,钦王李谔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之一,竟然被人刺杀,怎么能让他不痛彻心扉。

  这时,一名宦官走来,低声对大内副总管赵春说了两句,李适一眼看见,抹去眼泪厉声问道:“是否我儿已死?”

  赵春连忙跪下道:“人死不能复生,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李适咬牙切齿道:“朕一定要抓住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

  同时一时刻,皇宫枢密堂内,宋朝凤狠狠给了应采和一记耳光,破口大骂:“没用的贱人,我让你行苦肉计,你竟然把他杀了,贱人坏我大事!”

  应采和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原本只是想射他左肩,但没想到他竟然会一点武艺,他一闪身,这一箭就正好射中他胸膛。”

  宋朝凤狠狠又是一脚踢去,“谁让你用弩射,你就不能下毒吗?”

  “时间紧迫,卑职考虑不周,愿意接受一切惩处。”

  这时,宋朝凤义子梁休劝道:“父亲息怒,苦肉计确实很难掌握火候,做浅了会被人识破,做深了又容易造成严重后果,应阁主的时间太短,来不及准备,仓促之下,失手也是难免,事已至此,责备应阁主也没有用,现在只能想办法紧急应对。”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首先要灭口,那个刺客现在如何?”

  应采和连忙道:“已经被灭口了!”

  梁休点点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把此事嫁祸给赵崇文。”

  梁休又低声说了两句,宋朝凤才长长出口气,对应采和道:“这次你再失手,你就自裁吧!”

  “这次卑职亲自出马,绝不会失手!”

  第六百七十三章 手段毒辣

  李适一夜未眠,五更时分,他还在为儿子之死哭泣,这时,宋朝凤匆匆赶来,他眼睛里揉了药水,又红又肿,煞白的长脸上显得格外醒目,他悲悲戚戚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李适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睛红得像桃子一样,显然也悲痛万分,李适心中十分感动,也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顺变吧!”

  “老奴……老奴,心中难过啊!”宋朝凤又扭过脸嚎啕大哭。

  半晌,他抹去眼泪道:“老奴刚才得到一个消息,赵崇文府上今晚也灯火通明,钦王被刺后,有几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进入他府中,然后又匆匆离城而逃。”

  李适并不怀疑宋朝凤的话是胡编,宋朝凤掌控藏剑阁,藏剑阁的一个职能就是监视大臣,赵崇文是肃王的坚定支持者,藏剑阁肯定会严密监视他。

  李适正为儿子被刺杀而悲痛欲绝,现在忽然出现一个嫌疑人,宋朝凤的描述正是让刺客远遁,李适当即怒火烧心,他恶狠狠令道:“立刻宣他来见朕,朕要亲自审问他,为何要杀我儿?”

  ……

  赵崇文是关陇贵族中赵家的重要人物,右武卫大将军赵腾蛟的堂叔,他女儿嫁给肃王,被封肃王妃,他原任工部尚书,薛勋被贬黜后,他便接任薛勋的吏部尚书之职,同时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随着肃王成为新太子的候选人,赵崇文便渐渐走上前台,为肃王李谦走进东宫而鞍前马后效力,他很有手腕,打着肃王的名义赈济城内的孤寡老人,又用肃王的名义出钱办学,使肃王赢得了百官的一致夸赞,加上肃王的竞争对手钦王是被宦官们扶持,这就涉及到南北衙争斗,百官们几乎一致支持肃王李谦。

  赵崇文也刚刚得到宫里的消息,钦王李谔遇刺身亡,这让他大吃一惊,虽然钦王一死,对肃王是好事,但肃王也有点说不清楚了。

  赵崇文正在考虑如果替肃王解释,这时,管家在门口道:“老爷,宫里有人传来口谕,天子宣老爷立刻进宫。”

  赵崇文叹了口气,这一定是天子怀疑自己和肃王了。

  他不敢耽误,连忙换了朝服便坐上马车,马车在大门处等了片刻,管家跑来禀报道:“老爷,车僮不知跑到哪里玩了,他房间里没人。”

  赵崇文一摆手,“算了,不等了,去皇宫!”

  他关上车门,马车启动,向皇宫方向驶去,两名带刀随从骑马紧跟在车后。

  马车里很宽大,像一间小屋子,旁边有一个小凳子,原本是车僮的位子,但车僮今天却没有跟来。

  赵崇文闭目靠在座位上沉思,天子召见自己,必然是宋朝凤在天子面前进谗言,将钦王之死栽到自己和肃王的头上,天子盛怒之下,哪里分辨得清楚,可问题是谁杀了钦王?

  就在赵崇文沉思之时,他的身后慢慢站起一个黑影,将一根绳子猛地勒住了赵崇文的脖子……

  马车直接驶入皇城,在宣政殿广场前缓缓停下,却半天不见人下来,一名宦官忍不住跑上去开了车门,却吓得大叫一声,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车内,几名侍卫奔上去,也惊呆了,只见赵崇文脖子套着一段白绫,挂在窗梁上,他竟然在车内自缢身亡了。

  赵崇文自缢身亡的消息传到了内宫,李适第一个反应,就是赵崇文畏罪自杀,他更加认定钦王之死是赵崇文策划,虽然首恶已死,但李适心中怒气未平,随即下旨将赵崇文全家发配云南充军。

  但赵崇文的死并没有影响到肃王李谦,钦王下葬的次日,李适正式下旨,册封肃王李谦为东宫太子,持续数月的太子之争终于落下帷幕,朝官派以惨痛的代价获胜。

  ……

  河东的第一场初雪来自十一月底,一连三天,一场大雪从北到南席卷河东,一夜之间,整个河东道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这天上午,一个身穿武士锦袍的年轻男子带着几名随从骑马进了太原城,年轻男子长得身材雄伟,四肢修长,后背弓箭,腰挎横刀,他头戴纱帽,皮肤白皙,目光炯炯有神。

  年轻男子叫做杨玄英,来自虢州弘农县,他祖父便是宰相杨绾,父亲杨弘微,曾出任监察御史,泾源兵变后,杨弘微返回家乡,现在他是弘农杨氏的家主。

  杨玄英当然是奉父亲之令,代表杨家来太原表态,杨弘微的从弟杨弘武曾任东宫太子宾客,李谊登基后,被封为礼部侍郎,但李适发动夺门之变重新复位,杨弘武便作为李谊党羽被清洗,贬为陵州贵平县丞。

  但这件事令杨家极为不满,但真正促使杨家彻底改变立场的,是陈留县令王志和的一封信,韦家对郭宋的绝然支持使杨家开始反省,加上天子李适对杨家的冷遇,终于让杨家改变了支持成都的立场,转而支持郭宋。

  杨玄武一路打听,找到了姑母的府宅,杨玄武的姑姑作为世家之间联姻,嫁给薛凡之弟薛永,由于王妃薛涛回薛家省亲,拜祭祖父和先祖,算是代表父亲回归薛家,薛家便逐渐被郭宋重用,薛凡升为潞州刺史,薛永接任兄长的职位,出任太原府少尹,原本是太原府长史,朝廷正名,改为太原府少尹。

  还有一个薛建,出任代州刺史,薛氏一门,出了两个刺史一个少尹,连王家都有所不如。

  杨氏见侄儿到来,十分欢喜,连忙派人去给丈夫送信,不多时,薛永匆匆赶回家中,薛永当然不是为了来迎接晚辈,他很清楚,杨玄武这个时候来太原,必然身负家族使命。

  书房内,薛永看完了杨弘微写给他的信,他点点头对杨玄英道:“你们杨家的决定可谓正当其时,如果等朱泚迁都后再投效,那就只能是锦上添花了,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现在时辰还早,我去看看,能不能见到晋王殿下。”

  “要小侄和姑父一起去吗?”

  薛永想了想道:“你最好和我一起去,说不定晋王殿下会见你。”

  “那稍等小侄换一身衣服。”

  薛永笑了笑道:“不用了,这样正好,说明你风尘仆仆赶来。”

  ……

  晋阳宫天策府内,郭宋正在官房和潘辽、曹万年、张谦逸三人闲聊。

  “太原和张掖最大的区别在冬天,张掖下雪后就彻底闲下来了,太原却相反,下了雪后反而更忙了,城内的粮食供应,交通保障,兴修水利,物资运输,千头万绪的事情,我这个长史的头都大了。”

  郭宋笑眯眯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你旁边这位张司马,最喜欢做繁琐的事情,事情越繁,他做得越欢,你把事情给他,不就解决问题了?”

  张谦逸摸摸鼻子道:“殿下说错了吧!我不是张司马,是张司驴。”

  众人大笑,这时,一名幕僚从事在门口禀报:“殿下,薛少尹有急事求见!”

  “请他进来!”

  从事匆匆去通知,三人起身道:“殿下忙吧!我们也回去干活了。”

  三人走了,从事领着薛永匆匆走了进来,薛永在门口跺跺脚,把鞋上雪沫震掉,这才走进官房,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殿下!”

  郭宋在火盆前坐下,指指对面的坐榻道:“不必多礼,薛少卿请坐,烤一烤火!”

  薛永受宠若惊,坐下在火盆上搓搓手,对郭宋道:“卑职前来是想说一下弘农杨氏的事情。”

  郭宋一怔,随即笑道:“那一千条槽船,杨家是有功劳的,我没有忘记。”

  “那个陈留县令王志和因为漕船的事情,已经被朱泚的伪朝罢官革职了,据说还要抓他坐牢,他已带着妻儿逃回了弘农,他儿子明年开春来太原国子学读书。”

  郭宋点了点头,他又好奇地问道:“薛少尹和杨家联姻?”

  “我妻子就是杨家之女,杨氏家主派儿子来了太原,今天上午刚到,送殿下送来一封信。”

  说完,薛永从怀中取出杨弘微的信件,双手呈给了郭宋。

  第六百七十四章 投名之状

  杨玄英站在晋阳宫外的台阶前,好奇地打量着晋阳宫前面的三座建筑,左右各有一座对称的两层长楼,正前方是一座横着的官衙,足有三百步长,牌子上好像写着‘承事厅’,字面解释就是办事的地方。

  两边是各部司官衙,中间是一片很空旷的广场,停放着十几辆马车,一般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里简直就像一座小朝廷,细细一想,又何尝不是小朝廷呢?除了河东的二十几个州,关内道、朔方、河西、陇右、北庭、安西都在它的统治下,疆域何止万里。

  就在杨玄英胡思乱想之时,一名从事走上前抱拳道:“请问阁下可是随薛少卿一起过来的杨公子?”

  杨玄英点点头,“我正是!”

  “请随我来吧!晋王殿下要见你。”

  杨玄英吓一跳,连忙跟随从事向宫内走去。

  来到官房前,从事在门口禀报,“启禀殿下,杨公子已带到!”

  “请他进来!”

  杨玄英听声音似乎年纪并不苍老,三十岁左右,他早已久闻郭宋大名,传闻郭宋武艺超然绝伦,箭术更是天下无敌,令杨玄英十分崇拜。

  “杨公子请吧!”

  杨玄英连忙整理一下衣冠,这才快步走进官房,他一眼看见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头戴黑纱帽,身穿襕袍,腰束革带,相貌不凡,不怒自威,姑夫薛永陪坐在一旁。

  杨玄英连忙单膝跪下,抱拳行礼道:“小民杨玄英参见晋王殿下!”

  “杨公子请起!”

  郭宋见他行的是一个标准的军礼,又见他身材雄伟,双臂修长有力,便笑问道:“杨公子是军人?”

  “小民在虢州团练军出任校尉。”

  团练军校尉就相当于民兵连长,预备役的中低级将领。

  郭宋举起信又问道:“你父亲在信中说,可以使晋军兵不血刃占领虢州,有何凭恃?”

  郭宋提出这个疑问太正常不过,实在是虢州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朱泚在这里驻扎了一万军队,杨家能指挥得了这一万军队?

  虢州是属于河东道,但它却在黄河以南,最北面和蒲州接壤,接壤的这一段非常狭窄,只有三十里宽。

  从潼关出来,便是虢州的阌乡县,走三十里后便进入陕州的永乐县,这三十里路十分险要,旁边是水流湍急的黄河,另一边是陡峭的高山,在峡谷中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这条小路长达数十里,最后抵达潼关。

  当年哥舒翰率领二十万大军出潼关迎战安禄山大军,便是在这条长达数十里的狭窄小路上遭遇到安禄山大军的伏击,结果二十万大军全军覆灭,安禄山叛军得以杀进关中。

  这种地形最危险,因为大军无法集结,摆不开战场,受地形限制,队伍行军时只能被迫拉得很长,很容易被敌军一截数段,入蜀的道路也是这样,严颜投降为何重要,要不是严颜令沿途关隘投降,张飞的军队很难攻入巴蜀。

  杨玄英不慌不忙道:“殿下有所不知,虢州守军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就是从前的民团士兵转成正规军,四个郎将有三个是弘农县人,杨家能左右他们的态度。”

  郭宋沉吟片刻,决定相信杨家的能力,弘农杨氏毕竟是天下闻名的世家,如果连本乡本土都影响不了,那真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

  蒲州,纷纷扬扬的飘雪中,一支两万人骑兵正沿着官道疾速向南行军,这支军队的主将是指挥使姚锦,他奉郭宋的命令,南下夺取虢州。

  虢州属于河东道,它北部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一旦扼断北方通道,朱泚就将被堵在关中。

  当然,郭宋也可以放朱泚去洛阳,这就需要双方谈判,什么事情可做,什么事情不可做,那就由郭宋说了算。

  郭宋本想明年开春后再夺取虢州,但弘农杨氏的投效,使郭宋的行动提前。

  杨玄英也和姚锦一路同行,他之前已经派随从先一步把重要信件送给了父亲。

  一路上,杨玄英给姚锦介绍虢州的基本情况,“虢州最重要的城池是阌乡县,它距离潼关二十里,正好扼断了去潼关的必经之路,而且道路狭窄,摆不开战场,攻打这座县城的难度不亚于潼关。”

  “那阌乡县城内有多少军队?”

  “县城不大,最多驻扎五千军队,我去太原时就经过阌乡县,那时县城内就是五千驻军,另外五千军在弘农县,主将仇敬诚,他兄长叫仇敬忠,是朱泚手下八大金刚之一。”

  “这个仇敬诚会在哪里?”

  “他就在阌乡县,这是驻军规定,虢州驻军主将必须呆在阌乡县城。”

  姚锦沉吟一下又问道:“我听晋王殿下说,你父亲会说服阌乡县的守军,是吗?”

  杨玄英点点头,“我不瞒姚将军,阌乡县两个中郎将之一的杨善,他就是杨家家将出身,世代为杨家效力,有他为内应,夺取阌乡县城,可谓轻而易举。”

  此时,风雪更大了,两万骑兵在风雪交加中加快速度向南而去。

  ……

  在两万晋军疾速南下的同时,杨氏家主杨弘微也抵达了阌乡县。

  杨弘微收到了郭宋写给他的亲笔信,他大为振奋,立刻开始活动起来,弘农县的五千驻军他已经说服。

  关键是阌乡县,它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正好处于一个交叉路口上,向东南可以去弘农县,向正东是去陕州,向南则进入秦岭余脉山区。

  此时河东道的战事早已平息,阌乡县也处于非战时状态,商人和旅客可以进出县城,杨弘微的马车也驶入了县城。

  杨家在阌乡县内也有一座宅子,杨弘微先回自己的宅子住下,随即派人去给杨善送信。

  蓄养家将家兵一直是关陇贵族的传统,从北魏时代就开始了,它的基因来自草原部落,进入中原后改为部曲制,隋朝建立后,部曲制被杨坚废除,家族之兵变成了天下之兵,但关陇贵族也随之改变,他们转而培养家将,然后利用自己在军中的人脉,将家将安插到军队中,继而巩固自己在军方的势力。

  这种培养人才的方式已不再限于关陇贵族,中原各大世家都一样,只不过中原世家大多培养文人,而关陇贵族培养武将。

  弘农杨家比较特殊,它是文武兼修,既有武艺雄霸天下的杨玄感,也有德才兼备的杨绾。

  他们不光培养王志和那样的文官,也培养家将,中郎将杨善就是杨家培养出来的家将,世代皆为杨氏家将,对杨家忠心耿耿,他原本是虢州团练副使,率领两千团练兵保卫虢州,虢州团练兵被朱泚收编后,他也晋升为中郎将,继续统率自己的部下。

  听说家主到来,杨善连忙赶来拜见,杨善年约三十余岁,他的父亲杨大志也是一员大将,是李抱真的手下,五年前在和田悦的作战中阵亡。

  “杨善参见家主!”杨善单膝跪下行一礼。

  杨弘微笑道:“我们起来说话。”

  杨善垂手站在家主面前,听从家主的吩咐。

  “你对朱泚怎么看?”杨弘微笑问道。

  杨善犹豫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杨弘微呵呵笑道:“不要有顾忌,你就实话实说。”

  杨善想了想道:“朱泚这个人为人还是不错,对手下豪爽大方,对士兵也比较照顾,是个很不错的节度使,但他做了皇帝,那绝对是天下百姓的灾难,我不看好他。”

  “那郭宋呢?”杨弘微又笑问道。

  杨善踌躇片刻道:“卑职……对他不太了解,但我的手下都看好他。”

  杨弘微笑了起来,“其实你也很看好他,是吧?”

  杨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杨弘微沉吟一下,“我来阌乡县,就是要和你商议一下关于郭宋的事情。”

  “请家主吩咐!”

  “杨家已决定投效郭宋,但相比河东各大世家,我们的投效稍微晚了,有点锦上添花,所以我们需要交纳一份投名状,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家主说的投名状是指虢州?”

  杨弘微点点头,“准确说是阌乡县,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缘故!”

  杨善恍然,连忙躬身道:“请家主具体指示!”

  第六百七十五章 扼住路颈

  十一月底的黄河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骑兵可以踏冰过河,黄河不再成为天险。

  姚锦率领的两万大军已经在黄河北岸等候了两天,杨玄英两天前去了阌乡县,为晋军夺取阌乡县做准备。

  中午时分,姚锦负手站在高处,向黄河对岸眺望,这时,大将孟羽走上前低声道:“对方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这里面会不会是陷阱?”

  姚锦摇了摇头,淡淡道:“这次行动是以杨氏家族的信誉担保,绝不会是陷阱,应该是过黄河比较艰难,我们要做好准备。”

  就在这时,有士兵指着河面上大喊:“将军,河面上来了一人!”

  姚锦当即道:“应该是他回来了,我们看看去。”

  众人快步下山,向黄河边迎去,来人已经上了岸,正是两天前去了阌乡县的杨玄英,他向姚锦抱拳行一礼道:“卑职的战马踩中河边的一处空陷地,腿断了,卑职只能步行去县城,耽误了时间,请将军见谅!”

  “可以理解,事情办得如何了?”

  杨玄英叹口气道:“办是办妥了,但时间很紧张,杨善要调往蒲津关,后天出发,明天他不当值,只有今晚的机会了,我和他约好了今晚两更时分,时间过了,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姚锦急问道:“从这里前往阌乡县需要多长时间?”

  “骑马行军大概半天左右。”

  姚锦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时间上比较紧张了,他当即令道:“传令大军,立刻收拾出发!”

  两万大军迅速收拾行装,一刻钟后,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向黄河冰面上行去,黄河冰面已冻得结结实实,俨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寒气透骨,士兵用睡袋将战马肚子包裹上,马蹄上绑了厚麻布,里面塞满棉花,士兵则裹上厚厚毛毯,骑在马上,缓缓向黄河南岸而去。

  “杨公子,仇敬诚怎么安排,有方案吗?”姚锦问杨玄英道。

  杨玄英笑道:“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杨善,他说他已有方案,利用仇敬诚的弱点除掉他。”

  “仇敬诚的弱点是什么?”姚锦好奇地问道。

  杨玄英微微一笑,“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贪财好色。”

  ……

  一个时辰后,队伍过了十几里宽的黄河,天色已到黄昏,他们前方是百丈高的斜坡,官道就在斜坡上,而阌乡县则在十里之外。

  夜幕悄然降临,今晚阌乡县当值士兵是杨善的手下,按照杨善的部署,他们牢牢控制住东西两座城门。

  一更时分,杨善来到军营,找到了主将仇敬诚,仇敬诚刚喝了几杯酒睡下,听说杨善有好事找自己,便让亲兵把杨善带进来。

  杨善走进房间笑道:“有桩发财之事,卑职不敢独吞。”

  “什么好事情?”

  杨善看了一眼旁边的亲兵,仇敬诚会意,挥挥手让亲兵退下。

  杨善压低声音道:“有个洛阳的大珠宝商带着小妾和一批珠宝去长安,结果半路死了,现在他小妾带着随从送富商尸体回洛阳,现在就在县城内,小妾长得貌美如花,珠宝有十大箱,将军有没有兴趣?”

  仇敬诚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事情,他连忙问道:“现在他们在哪里?”

  “不瞒将军说,卑职已经下手了,现在几个随从已被干掉,小妾和珠宝在城东的杨宅,将军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货色?”

  仇敬诚大喜,他急不可耐道:“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货色!”

  他把色字咬得很重,两人都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

  仇敬诚带着十几名亲兵跟随杨善来到城东的杨府,他们进了府,亲兵们在中庭等候,仇敬诚则跟着杨善来到内宅,来到一座小院内,房间里隐隐亮着灯,杨善笑道:“珠宝在外屋,美人在里屋,将军先去验货色,卑职在外面等候。”

  仇敬诚十分欢喜,拍拍杨善的肩膀道:“贤弟有心了,回头哥哥一定回报。”

  “大哥先去看看色吧!那女子很娇弱,可别吓着她了。”

  “我一向怜香惜玉,吓不了她。”

  仇敬诚心中欲火高炽,他推开门进了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看到任何珠宝箱子,走进里屋,里面也没有看见美娇娘,只有十几个穿着黑衣,手执利斧的大汉,将他团团包围。

  仇敬诚大吃一惊,本能地去把腰间的宝剑,却摸了个空,他的宝剑不在身边,十几名大汉一拥而上,乱斧劈下,仇敬诚惨叫几声,便没有声息了。

  这时,中堂的屋顶上,围墙上,数百人乱箭齐发,十几名亲兵悉数被射杀,一个都没有逃脱。

  杨善随即下令将尸体掩埋起来,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两更时分,两万大军已抵达东城外,杨玄英点燃三支火把,挥动起来,城头上的杨善见了,也下令挥动三支火把。

  他随即下令开城,城门吱吱嘎嘎开启,姚锦率领两万大军进入了阌乡县。

  杨玄武领杨善来见姚锦,两人见了礼,姚锦问道:“城内其他军队情况如何?”

  杨善行一礼道:“回禀姚将军,主将仇敬诚已经被我诱杀,军营的兵器库也被卑职关闭,三千士兵尚在熟睡中,即使醒来也赤手空拳。”

  姚锦大喜,还真是兵不血刃夺取阌乡县,他随即下令大军包围军营,三千士兵熟睡中被叫醒,懵懵懂懂便全部成了晋军的俘虏。

  ……

  三天后,杨氏家主杨弘微亲自率领五千军队前来投降姚锦,至此,郭宋的大军不伤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占领了虢州,截断了朱泚东去的道路。

  消息传到了长安,朱泚惊慌失措,急令人把刘思古和源休找来商议。

  这个消息让两人同样吃了一惊,源休道:“郭宋军队虽然截断了潼关道,但我们还有商洛道,卑职建议陛下和百官先移驾去洛阳,大部分军队都带走,剩下的物资财富等开春后,用船运去洛阳。”

  朱泚想到了商洛道,心中稍安,他见刘思古沉思不语,便问道:“先生在想什么?”

  刘思古缓缓道:“郭宋如果真的想困死我们,他没必要这样大费周折,直接从同州进入关中,控住潼关和蒲津关就够了,卑职的意思是说,恐怕郭宋是另有企图。”

  源休拍掌道:“军师说得对,之前我们就认为郭宋并不想和我们决战,也认定他会让我们迁都洛阳,那他攻下虢州,截断我们东去之路的目的又是什么?”

  朱泚听得一头雾水,顿时急道:“两位不妨直言,朕有点糊涂了。”

  刘思古微微笑道:“卑职的意思是说,郭宋截断我们东去的道路,其实是想和我们讨价还价,他就像个占山为王的山匪,问我们要买路钱。”

  “他想要什么?”朱泚终于听懂了,不由有些动怒。

  刘思古摇摇头,“卑职也不太清楚,这个就要和他谈判了。”

  ……

  朱泚听从了刘思古的建议,再次派户部尚书张晏为自己的特使,前往太原出使,朱泚要摸一摸郭宋的底细,他到底想要多少买路钱?

  与此同时,朱泚开始为南巡做准备了。

  长安也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城内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西市也被大雪覆盖,不过临近新年,东市和西市都格外热闹,家家户户生意兴隆,尤其西市的生意更好。

  西市主要以生活物资为主,所卖的货物都离不开衣食住行四个大类,每年的新年前夕,西市的生意好到火爆。

  西市东南角的布帛行生意也异常兴隆,过年要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是家家户户的愿望,布帛行二十几店铺都挤满了前来买布的百姓。

  百利布帛店是长安最大的布店,也是天下最大的布店,它实际上是由四家布店合并而成,光门店就宽达八丈,占地足有七八亩,在寸土寸金的西市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百利布帛店生意最火爆,不仅是因为它最大,而且他还有一种王牌货物,别的店铺都没有,那就是棉花。

  这天中午,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到了店铺,他举起一个大客户的信物,对伙计道:“我要找郑掌柜!”

  “哟!是小杨公子。”

  伙计一眼认出了他,笑眯眯道:“郑掌柜在呢,请随我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 西市巡访

  这名姓杨的少年名叫杨寄远,是鸿胪寺少卿杨葵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六岁,杨葵自己不出面,一般都是让儿子来替自己送信。

  杨寄远被伙计带到后院掌柜房,掌柜郑宏源正在房内忙碌的算账,伙计探头道:“掌柜,小杨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郑宏源连忙把算出的结果记上帐,放下笔笑眯眯对杨寄远道:“你爹爹又让你来送信?”

  杨寄远抱拳行一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给郑大伯的!”

  郑宏源瞥了一眼信皮,上面贴了黑签,表示情报重要,但不急,如果是白签,那就是普通情报,如果是红签,那就表示情报重要,且十万火急。

  他又打量一下杨寄远的身材,见他穿得还比较单薄,便回头从柜子取出一件棉袍,笑道:“这是太原送来的样货,上好棉布,里面是棉花为芯,穿起很暖和的,贤侄试试看。”

  “这个我不能要!”杨寄远连忙摇头。

  “你就穿上,你不穿我也是给别人穿,你只要十天后,告诉我这件棉袍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就行了。”

  杨寄远不好意思地穿上棉袍,感觉十分合身,也十分温暖,他连忙行礼道:“谢谢郑大伯,非常温暖舒适!”

  郑宏源上前指着侧面一排线道:“里面棉花不能入水浆洗,洗的时候把这边线拆掉,把里面棉芯取出来在太阳下晒一晒,洗完面料后再放回去,把边缝起来就行了。”

  “晚辈明白了!”

  杨寄远施一礼走了,郑宏源这才打开信细看,信中的内容是朱泚即将以南巡为名,从商洛道南下迁徙洛阳,已秘密通知朝官收拾贵重物品准备跟随搬迁了。

  信的最后又提到,朱泚派张晏去太原谈判,主要是涉及人员物资从虢州过境问题,朱泚的底线就是迁走长安十五万富户和左藏库所有物资。

  这两个情报都很重要,郑宏源立刻用特殊的细笔将情报写成鸽信,命伙计去城外鸽庄放出了信鸽。

  ……

  临近新年,太原城也十分热闹,太原的西市也主要以衣食住行等民生货物为主,被太原民众称为金市,西市内人潮汹涌,到处是前来买年货的百姓。

  郭宋换了一身常服,带着杜嗣业和温邈两名幕僚前来微服私访,实地查看民生情况。

  温邈是本地人,对西市很熟悉,一路上都是他负责带路。

  “使君,这里是一个重要分道处。”

  温邈带着郭宋来到一处十字路口,对郭宋道:“右手边是米行,左手边是羊行,继续向南是布帛行,使君想先去哪里?”

  郭宋想了想笑问道:“羊行是专门卖羊的吗?”

  “正是!每年新年前夕都从北方草原进来大量肥羊,当然也是滚滚银钱流向草原,太原的中等人家基本上都会买一只羊回去宰杀,穷人家只能买一些羊肉的便宜部位,比如羊蹄羊头之类,比较便宜,买回去炖一锅羊汤也不错。”

  “我们去看看!”

  郭宋兴致盎然,带着两人向羊市而去,羊市内膻味十足,不过太原人常年吃羊,也习惯了这种气味。

  市场内人流如织,每家商铺前面都围了一个羊圈,里面有百余头羊,百姓们拥挤在周围挑选羊只,商人们很聪明,在羊身上挂了一个号牌,这样就容易辨认。

  “我要七号!七号羊比较肥,多少钱一斤?”

  商人用竹竿敲敲羊圈上的牌子,“这里有价格,三十文一斤,你这只七号羊至少有五十斤,准备一千五百钱或者一两半银子。”

  “哟!怎么和平时一样,居然没有涨价,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羊价可是卖五十文一斤啊!东主良心发现了?”

  旁边另一名百姓撇撇嘴道:“良心个狗屁,今年有三十万只河西羊上市,所以羊就便宜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些商人良心发现了呢!”

  选中的羊被伙计拖走,直接用麻绳捆绑起四蹄,送上客人的手推车,钱已经付了,基本都是从前的开元通宝,朱泚造的新钱和其他地方造的小钱都不接受,除非是河西钱,但河西钱市场上看不到,都被收藏起来。

  郭宋一路走过去,看见不断有羊只被扛出来,基本上都是河西羊,这是从榆林送来的第一批羊,一共五十万只,其中二十万只给了军队,另外三十万只投放市场,当然不止是太原,包括整个河东,太原分到了八万只羊。

  商人们还从思结部进了数十万只羊,供给河东各州的新年市场,今年有河西羊的廉价冲击,价格就便宜了。

  从羊市出来,他们又来到布帛行,这里有一家黄鹤布帛店,是今年新开的,大手笔,一下子吞掉三家布店,并成一家,黄鹤布帛店的东主是李温玉,这是她开的店,和丈夫张雷无关,所以她起的名字就是自己在崆峒山出家时的观名了。

  当然,除了布帛店外,眉寿酒铺在太原也开张了,专门出售高档烧酒和高档葡萄酒,新年期间,生意也格外兴隆。

  黄鹤布帛店是郭宋题的店名,郭宋走进店铺,很巧,迎面遇到了李温玉,李温玉一眼认出郭宋,愣住了,郭宋连忙解释道:“我来逛逛,顺便看看师姐的店铺。”

  李温玉顿时会意,笑道:“欢迎师弟来参观,我正好没事,带师弟在店里参观一下。”

  李温玉指着墙上挂着一排棉袍、棉裙、比甲等等衣物道:“这上面是做好的样子货,我这家店最大的特点就是卖棉胎,用棉花制成成衣,衣胎、被胎,厚薄都有,买回去缝上棉布就是了,如果想直接买棉花或者买布匹也可以,这些都随意的。”

  “价格呢?”郭宋笑问道。

  “关键就是价格,都是论两买的,有钱人家买绵和绒,一两绵两贯钱,一两绒十贯钱,一般百姓买不起,现在可以买棉花,一两棉花只要百文钱,便宜很多啊!而且棉花和木绵的品质一样,我相信棉花一出,木绵就没有人要了,富贵人家虽然有钱,但并不傻。”

  “买的人多吗?”郭宋又问道。

  李温玉指着外面道:“你看看外面排队的人。”

  郭宋早就看到了,外面排成了长队,至少有两三百人。

  “他们都是来买棉胎?”

  “一半一半吧!要么来买布,要么买棉胎,普通人家喜欢买衣袍棉胎,不怎么买被子棉胎,师弟猜猜为什么?”

  郭宋摇摇头,“我想不到。”

  后面杜嗣业接口道:“买棉袍是因为白天可以穿,晚上还可以封在被子上,其实就是棉被了。”

  李温玉抿嘴笑道:“小杜说对了,就是这个原因。”

  杜嗣业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家就是这样,我爹爹有一件绵袍,白天他穿,晚上给我和兄弟当被子盖。”

  郭宋笑道:“那你还不赶紧买两床棉被,给父母送去?”

  “早就送过了,他们棉袍、棉被都有。”

  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上前,在郭宋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郭宋点点头,对李温玉道:“有点急事,师姐,我先回去了。”

  “师弟去忙,等死胖子过两天回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郭宋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十几名亲兵也迅速跟着郭宋走了。

  这时,矮矮胖胖的大掌柜走到李温玉身边陪笑道:“东主,你师弟很年轻啊!”

  “他哪里年轻,三十出头了好不好?”

  李温玉忽然回头狠狠瞪了掌柜一眼,“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说老娘现在已经很老了?”

  伙计们都捂嘴偷笑,掌柜一脸尴尬。

  李温玉哼了一声,又对掌柜道:“我师弟下次再来,你可别怠慢了他,当心你的脑袋不保,你知道他是谁?”

  “东主,我不知道。”

  李温玉指指牌子,“这块牌子就是我师弟题的字,你想想他是谁?”

  “啊!”大掌柜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腿一阵阵发软,他知道刚才的年轻人是谁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施压加倍

  郭宋赶回了天策府,走进官房便问道:“长安的情报在哪里?”

  一名幕僚从事起身行礼道:“已放在殿下的桌案上!”

  郭宋走进内屋,从桌案上抄起一份鸽信,是长安发送过来的情报。

  这段时间郭宋很关注的长安动向,夺取了虢州,朱泚一定会有所应对,但朱泚具体会怎么做,他也在等待消息。

  郭宋打开情报,细细读了一遍,基本上和他预料的差不多,朱泚要从商洛道南撤,先一步前往洛阳。

  朱泚不可能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肯定会提前东撤,但他要带走什么?这才是郭宋关心的问题。

  郭宋看到最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情报上竟然提到朱泚要迁走长安十二万富户,‘砰!’郭宋重重一拳击打桌案,心中怒火万分,自己让他迁都已经是让步了,他还居然想毁了长安。

  事实上,郭宋下令夺取虢州,封锁朱泚西去的道路,就是防止他做出毁掉长安的举动,看来朱泚并没有领会自己的警告意图,自己还是太温和了一点,应该再直白一点,或者把朱泚戳得再痛一点。

  郭宋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来到墙边,望着墙上的关中地图。

  他沉思良久,立刻写了一份手令,走到门喊道:“嗣业,过来一下!”

  杜嗣业连忙走上前,抱拳道:“请殿下吩咐!”

  郭宋问道:“虢州的通信建立了吗?”

  “回禀殿下,鸽信还没有建立,但鹰信往来已经建立了,可以直接送到阌乡县。”

  郭宋把手令交给他,“用紫红色信筒,发鹰信给姚锦!”

  杜嗣业吓了一跳,这还是今年以来第一次用最高级别的信筒,最紧急也是最重要。

  “卑职现在就处理!”

  他接过手令,小跑去了。

  郭宋又回头问温邈道:“朱泚的特使到哪里了?”

  “回禀殿下,他们刚到晋州临汾县。”

  郭宋点了点头,从晋州过来,至少还要走七八天,时间还来得及。

  ……

  一只雄鹰在天空中疾飞,越过了黄河,飞到了阌乡县上空,它在空中盘旋两圈,缓缓落在阌乡县刚建成不久的鹰塔上。

  鹰奴取下信鹰腿上的信筒,向城外军营飞奔而去。

  姚锦正在城外大营内训练虢州归顺的降军,他听说太原方面竟然发来紫红色的信筒,着实令他吃了一惊,一定是极为重要的情报。

  他顾不得让文吏抄写,直接打开了细长的鸽信纸条,字很小,但背后盖有晋王手令之印,这是晋王殿下直接发给自己鹰信手令。

  他看完鹰信,回头对亲兵道:“速去请杨将军过来!”

  不多时,杨善匆匆走来,躬身行礼道:“将军找我有何急事?”

  “我来问你,我想率军去南阳,最近的路怎么走?”

  杨善吓了一跳,“将军去南阳做什么?”

  “不瞒你说,我接到殿下命令,要去封锁商洛道。”

  杨善想了想道:“去商洛道正常的官道是走洛阳道南下,经过汝州到邓州,然后到内乡县便可进入商洛道。”

  姚锦摇了摇头,“走洛阳道我知道,但那边太远,我想走小路,直接从虢州南下穿过伏牛山,可有小路?”

  “走小路啊!”

  杨善用劲挠挠头,“我记得是有猎户小路可以穿过伏牛山,但现在是冬天,有没有大雪封路就不知道了,或者问一下杨玄英,他应该清楚。”

  姚锦大喜,“杨玄英怎么知道?”

  “那小子从小就不安分,经常去伏牛山打猎,我记得他炫耀过,他曾经穿过伏牛山去了内乡县,好像就是这个时节,没错,就是新年前夕。”

  不多时,杨玄英匆匆赶来,躬身行一礼,“参见姚将军!”

  杨玄英现在被提升为郎将,统领一千士兵,这段时间他表现得格外卖力。

  姚锦问道:“我接到晋王殿下的军令,要立刻赶去商洛道,现在我想穿过伏牛山去内乡县,能不能办到?”

  杨玄英笑嘻嘻道:“如果姚将军带上我,就能办到!”

  姚锦哈哈大笑,“好!去通知你手下收拾行装,我们下午就出发。”

  ……

  伏牛山属于秦岭余脉,从虢州南部横穿而过,横亘在中原大地上,伏牛山脉最主要南北通道在邓州叶城县,那边有数十里开阔的通道,但在莽莽的大山中,依然有不少比较隐蔽的小道,一般只有猎户和采药人知道。

  杨家从东汉起便是闻名天下的大族,在弘农地区经营近千年,这样的通道他们也了如指掌,杨玄英在几年前曾经穿过伏牛山,但时间稍久,他怕自己忘记,便又带上了一名杨家的商业管事,这名管事叫做杨进,专门负责去伏牛山收购皮毛,对伏牛山的各条小道都了如指掌。

  按照杨玄英的安排,一万骑兵带上了十天的干粮和一壶酒,一路骑马南下,三天后抵达卢氏县,这里是进入伏牛山脉的最后一座县城,是一座山区县城,骑兵们在这里补足了给养,便义无反顾地进入了被大雪覆盖的伏牛山。

  这是一次十分艰难的行军,队伍沿着一条结冰的溪流前行,在原始森林中穿行,四周都是参天大树,光线阴暗,寒冷异常,不时有饥饿的猛兽在他们身边游睃,寻找觅食的机会。

  入夜,士兵们聚集在一起,点燃了篝火,用烧融的冰水煮了一些黑豆喂马,他的晚饭是卷饼、咸肉干,还有一杯烧开的肉汤。

  姚锦坐在篝火前喝着一壶小酒,眼一瞥,见杨玄英抚摸着他自己的兵器,竟然是一支青龙戟,姚锦好奇地笑问道:“小杨将军也用戟?”

  “末将原来是用枪,最近才决定改用青龙戟。”

  “为什么?”

  杨玄英有些不好意思道:“卑职最崇拜的人就是晋王殿下!”

  姚锦呵呵大笑,“有意思,崇拜晋王就要跟随他用戟,小杨将军,这样可不行。”

  “卑职不太理解,恳请将军解惑。”

  姚锦微微笑道:“其实我们都崇拜他,另一名指挥使马占江也曾经和你一样,改用单边的青龙戟,方天画戟他抡不动,但不到一年他就放弃了。”

  姚锦见杨玄英目光专注地听自己讲解,他笑道:“我估计你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一旦你上了战场,你就会知道,兵器的前端一定要轻巧,这样挥舞的速度才能快。

  两军混战,很大程度上就是看谁的兵器快,看谁先刺中对方,为什么枪是兵器之王,根本原因就是枪头轻快,如果是用戟这种重兵器,杆子就一定要加重,否则就会头重脚轻,但兵器越重就费力,舞动起来就慢,在战场上,比对手慢一步就意味着丧命。”

  “卑职有点懂了。”

  “其实你还没有完全明白!”

  姚锦取过自己的兵器,是一支马槊,他笑道:“我有两支兵器,一支马槊,一支三尖两刃刀,坐镇敦煌时,我用三尖两刃刀,调回中原,我就改用马槊了,小老弟,这可是我身经百战的经验。”

  “将军能否解释一下原因?传授给我们经验。”

  这时,周围坐了十几名年轻将领,他们都被姚锦的介绍吸引,纷纷围坐上来。

  姚锦笑道:“在西域是和胡人作战,他们基本都是皮甲,用三尖两刃刀可以劈开他们的甲胄,三尖两刃刀前端宽,劈进体内杀伤力强大,一下子就能要了对方的小命。

  但回到中原后,我们对手基本都披挂铁锁甲或者铁鳞甲,三尖两刃刀就很难砍进去,也刺不进去,这时就需要使用又细又尖又薄,如柳叶形状的兵器,马槊、矛、枪都可以,能从甲胄的缝里刺进去,缺点就是杀伤力不够强,对手被刺中后往往还能继续作战,这时候就要快,灵活,多刺几下,对方就丧失战斗力了。”

  众人纷纷点头,这都是宝贵的实战经验啊!

  杨玄英忍不住问道:“那晋王殿下怎么用方天画戟?”

  “他不一样,他练的武艺最适合用戟,而且他力量强大,举重若轻,天下只有他一个,我们要根据自身的特点选用兵器,切不可盲目跟随,是要吃大亏的,甚至小命都会因此丢掉。”

  杨玄英满脸惭愧,起身行礼道:“多谢姚将军解惑,让卑职如梦方醒,卑职还是决定恢复用枪。”

  姚锦点点头,“这就对了,一切都要务实,根据自身的条件来进行选择。”

  次日天不亮,众士兵纷纷从睡袋中钻出来,收拾了物品,吃完早饭后便起身继续上路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智取武关(上)

  长安大明宫内已乱成一团,尽管朱泚严禁泄露消息,但从收拾财物前往洛阳这件事,大家都猜到了朱泚要迁都了,或者说放弃长安逃往洛阳。

  大明宫内人心混乱,很多宫女和宦官纷纷趁机盗窃财物逃走,短短半个月,宦官和宫女就逃走了六七成,大量财物失窃。

  这些事情朱泚都不太关心,他只关心粮食能运走多少,钱财能运走多少,军队能否顺利转移,还有十二万户关中豪门大户也必须迁往洛阳。

  不仅宫中乱成一团,长安各地也人心惶惶,各地官府开始登记筛选,确定将迁走的十二万富户,这无形中便给了各地官府捞钱的机会,若不想被选中,就必须付出不菲的代价,从县令到县吏,几乎每个人都在利用这次机会大肆敲诈。

  事实上,迁谁不迁谁,并不是县里说了算,而是由朝廷户部决定,很多有先见的大户便趁名单没有下来,赶紧先把子女和财富转移到陇右或者关内,甚至转移到汉中。

  这就是朱泚之前要求郭宋答应的条件,不能接受来自关中的逃民,要求立刻把逃民遣返,只是郭宋一口回绝了他的无礼要求。

  百姓不安,皇宫混乱,朝政也完全停止了,官员们将分两批走,第一批五品以上大臣和他们家人跟随天子东巡,先去洛阳。

  第二批是五品以下官员,他们和家人在开春后去洛阳,否则全部官员跟随,洛阳方面也无法安置。

  离东巡还有三天,御书房内,宰相源休在向朱泚汇报搬迁准备情况。

  “陛下,官员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十二万富户还需要一点时间,一是他们要收拾财物,其次十二万户还没有能完全界定。”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界定好?”朱泚着实有点不满问道。

  “启禀陛下,主要是十二万户数量太大,关中一共只有五十四万户百姓,这就差不多占了两成,等于中等人家也要归并成为富户,但中等人家的财富主要以土地为主,土地拿不走,短时间又卖不掉,他们去洛阳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平添负担。”

  “那你说怎么办?”

  “微臣考虑能不能减少户数,比如改成八万富户,微臣觉得就差不多了。”

  朱泚摇摇头,“八万太少,至少要十万户,你再去凑一凑,有能力的青壮也可以。”

  “恐怕三天时间来不及。”

  朱泚想了想道:“那就新年后出发,但事情不能再拖下去!”

  “微臣尽量!”

  “不是尽量,而是一定!”

  朱泚之前所以一定要迁徙十万富户去洛阳,主要是洛阳所在的河南府人口不足,难以支撑都城。

  前几年爆发战争,大量河南府的百姓逃到中原,形成了流民,结果被朱泚全部赶去河西,现在才发现当时做了一桩蠢事,但已经无法弥补,只能把关中百姓迁往洛阳,填补人口空缺。

  既然要迁关中百姓,当然要迁徙有钱人,迁徙十二万富户的方案就这样孕育而生。

  源休苦笑一声,只得点头答应,先退下去了。

  朱泚又召来大内总管李成,询问内库的迁徙准备情况。

  李成是从前的大内副总管,六十多岁的老宦官,很精明,朱泚看他比较顺眼,便让他做了大内总管。

  “陛下,最近宦官和宫女大量逃亡,很多事情都没有人手,老奴确实很难……”

  不等李成说完,朱泚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宫里人要走就走,他们不走难道还要朕养活他们,本来就带走不了那么多人,朕在问你内库的迁徙准备情况,不是要听你抱怨没有人手。”

  “回禀陛下,小件财物都已经装箱,只剩数千件大型器皿,瓷器、玉器、铜器、名贵家具等等,还没有收拾好,但已经编造入册。”

  “三天之内能完成打包装箱吗?”

  李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三天时间绝对来不及,至少要一个月,五千七百件器皿啊!”

  这些大件器皿都是从前李适内库留下的财物,泾源军无法抢走,只毁了几百件瓷器,其他物品都安然无恙,成了朱泚的私人财富。

  朱泚想了想,大件最好用船,用牲畜运输不太现实。

  “那就先把装箱的小件财物运走,大件物品第二批运输。”

  “老奴明白了。”

  “你把东西给我看好,不准再被人偷走一件,否则我拿你是问!”

  “不敢,老奴一定竭心尽力保护内库财物,绝不会再让它丢失一件。”

  李成告退,朱泚负手来到地图前,望着商洛道,他心中颇为紧张,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不知道郭宋对不会对商洛道下手。

  ……

  姚锦率领一万大军在老向导杨进的带领下,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穿过了伏牛山,路途十分艰险,着实将人和马都累得筋疲力尽。

  关键是要找到淅水源头,然后沿着结冰的淅水便可一路南下,但寻找到淅水源头却花了足足三天时间。

  他们创造一个奇迹,在寒冷的冬天,居然有一万骑兵穿过莽莽伏牛山,恐怕是隋唐以来第一支这样的军队。

  穿过伏牛山便是内乡县,黄昏时分,一万骑兵进入内乡县城,城内没有任何守军,只有数十名民团士兵,负责开城关城。

  县令叫做张浦,听说是河东军队过来,吓得他连忙带着几名官员前来迎接大军。

  “欢迎上军入驻小县,有什么要求,下官一定尽力协助。”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张浦,是本县县令。”

  “原来是张县令,你不用紧张,我们军纪很好,不会扰民,官仓内可有粮草?”

  “有五千石粮食,但草料不多,只有一千担,不过下官可以在县里收集一点,可能还能搞到一些黑豆。”

  姚锦欣然道:“官仓粮食我们都要带走,草料也是,就烦请县君再收集一些草料和黑豆,我们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出发。”

  县令连忙让人寻找空房安置军队休息,又四处搜集草料和黑豆,勉强满足了军队的需求。

  入夜,士兵和战马都休息了,姚锦派人把县令张浦请来,笑问他道:“我想了解一下武关的情况,县里有没有熟悉武关的人?”

  “有!胡主簿就刚从武关回来,可以问问他。”

  张县令连忙将主簿胡通找来,给他说明了情况。

  主簿胡通年约三十岁,文吏出身,一看就是一个很精明能干之人。

  胡通抱拳道:“卑职半个月前借调去武关参与物资清点,前天才回来,对那边情况确实比较了解,不知将军想知道哪方面的情况?”

  “先告诉我,武关目前有多少守军?”姚锦笑问道。

  “一千人!”

  胡通毫不犹豫回答道:“武关驻军从来都是一千人,十几年来没有变过,修建了两座仓库,平时保证一千人一个月的给养,冬天是三个月,半月前长安送冬季粮草物资过来,卑职去帮忙清点造册。”

  “武关的城防是针对南面,那能防御北面吗?”

  “其实南北都差不多,武关关键是地形险要,修建在高处,有一座关城,南北都有城楼,里面能容纳一千人,不管是北方还是南方都比较难攻打,武关最大的缺陷是没有水源,需要在关城内储备清水,不过冬天好一点,城内有冰库,他们储存了很多冰块。”

  姚锦负手走了几步,他回头对胡通笑道:“我们想智取武关,烦请胡主簿帮忙,作为回报,我保举你将来为邓州刺史,如何?”

  姚锦又继续道:“我姓姚,是晋王手下排名第二的大将,晋军第二军指挥使,封爵敦煌县公,官阶为从三品云麾将军,目前是晋王手下最高军职,我手下有两万将士,以我的地位,完全可以举荐主簿出任刺史。”

  胡通沉思良久,这里面有风险也有机会,风险是这件事结束后,自己就无法呆在内乡县了,家人也得离去,主簿的职务当然也没有了,但机会却是自己将来或许能成为邓州刺史,他是文吏出身,这对他来说,是多么诱人的机会。

  姚锦见他沉思不语,以为他不相信自己,便又道:“如果主簿觉得姚某人的承诺有点靠不住,或者事成之后,我赏你一千两黄金,主簿自己选择。”

  胡通摇摇头道:“我不要黄金,我愿帮助姚将军,只希望姚将军能留我在军中做个文吏。”

  姚锦大笑,“好!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第二军的兵曹参军。”

  “我安排一下妻儿离去,然后我跟随将军去武关。”

  姚锦当即取出三百两银子,赏给胡通用来安排家人。

  次日天不亮,他们赶着五十辆大车,载着收购来的几百口肥猪,向武关方向而去。

  第六百七十九章 智取武关(下)

  武关位于内乡县西北六十里处,是进入商洛道的必经关隘,也是关中南面雄关,西散关、北萧关、东潼关、南武关,由此可见武关战略地位的重要。

  这个时候,晋军还在黄河南岸,距离武关六七百里之遥,南面的整个山南东道和东面的中原地区,都是朱泚的地盘,对于武关守军来说,晋军除非是从天而降,否则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武关,至于唐军,更是不可能,在巴蜀腹地呢!

  武关四周方圆六百里内没有任何敌人,对武关的守军而言,倒是要防一防山匪蟊贼。

  虽然四周没有敌人,但武关的规矩却很严格,除非是天子朱泚的金牌,否则夜里绝不开城门。

  这就使得擅长夜战的晋军只能在白天采取行动。

  清晨,武关前冷冷清清,距离新年还不到十天,官道上基本上没有商旅,南北城门处各有五十名士兵当值。

  这时,远处驶来五十辆马车,缓缓上了斜坡,城头上的守军看见,立刻大喊:“弟兄们,有肥羊来了!”

  数十名士兵纷纷涌出来,如果是商队的话,这个时候可以好好敲诈一笔了。

  这时,胡通催马远远走上前笑道:“是王旅帅吧!我是内乡胡主簿,马上到新年了,我家县君让我送来几百口肥猪,犒劳弟兄们!”

  胡通在武关帮忙清点了半个月的物资,关内上下都认识他。

  虽然不是商队,但士兵们还是眉开眼笑,为首旅帅抱拳道:“辛苦胡主簿了,请进城休息!”

  胡通一挥手,“你们把运猪车赶进城去!”

  每辆大车有两名年轻壮实的后生,后面还跟着二十几名帮忙抓猪的健壮年轻人,一下子出现了一百多名健壮年轻人,虽然人数显得多了一点,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肥猪身上,却没有注意人数问题。

  这时,胡通笑道:“后面还有十几辆运蔬果的大车,我去催一下。”

  说完,他调转马头向远处奔去,运猪的大车已经堵住了城门,就在这时,为首年轻男子厉声大喊:“动手!”

  一百多名大汉同时发难,他们抽出大车上的长矛和战刀,向周围的敌军杀去,守军措不及防,瞬间被捅杀砍翻了二十余人,其余在城内的士兵吓得转身便跑,大喊道:“敌军杀来了,敌军杀来了!”

  这时,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大地在动摇,一万骑兵从数里外杀来。

  城门处的晋军已经占领了南城门,他们拉开了大车,而城内也有无数敌军士兵杀来抢夺城门,晋军的为首年轻男子正是杨玄英,他能说南阳口音的话,可以糊弄守军。

  杨玄英挥舞长枪,骁勇异常,一连刺翻十几人,敌军吓得纷纷后退,转眼间,闷雷声到了耳边,骑兵杀来了,为首五百骑兵瞬间冲进了关城内……

  关城内只有一千守军,武备薄弱,在晋军骑兵杀进来时,包括主将侯珠在内的数百人便知道大势已去,仓惶从北城门逃走,向商州逃去。

  姚锦进了城,下令将武关的大旗换成赤底黑龙旗,这是郭宋的大旗,从河西到河东,从来没有更改过。

  姚锦先来到粮库,虽然胡通告诉他,有足够的粮食,但姚锦还是要亲眼一睹。

  仓库占地不小,足足占了城内的建筑的一半面积,布局和大斗拔谷的天狮城几乎一样,一半的仓库堆放粮草,剩下的是水库、冰库和兵器物资库,另外冰库内还堆放了大量的肉食和酒。

  胡通看了看账簿笑道:“并没有增加,还是和我离去时一样,粮食五千石,草料一万担,兵甲弓箭各有一千副。”

  这时,姚锦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问道:“这里没有牲畜,要这么多草料作甚?”

  胡通微微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多少年留下来的生财之道,一般都会把草料强行卖给往来的商队,而且是卖高价,美其名曰给商队提供补给,为什么是草料,因为草料本钱最便宜,另外夏天还卖冰,基本上都是无本生意,不光是武关,大部分关隘都是这样,个个生财有道。”

  姚锦欣然道:“好吧!我们就耐心等待朱泚的反应。”

  他又问道:“离我们最近的军队在哪里?商州吗?”

  胡通摇了摇头,“商州只有两千人,离我们最近的军队是邓州驻军,在南阳,约有一万军队,一天便可以杀到武关。”

  ……

  朱泚的南巡队伍已经出发了,一共八万大军,护卫着朱泚的嫔妃、宫女、宦官,文武百官和他们的家眷队伍,以及运输粮食、财物的车队,一共十几万人,五千辆大车,浩浩荡荡,足有二十里长。

  三天后,队伍抵达了商洛水,顺着商洛水一直向南而行,便进入商州,队伍走得比较慢,一天也走不了几十里,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再走七到八天才能抵达武关。

  刚掉头上了商洛道,正好南下,前方忽然奔来一队骑兵,这支骑兵是前军探子,他们带来了商州的消息,不多时,为首骑兵校尉被带到朱泚面前,单膝跪下道:“启禀陛下,武关传来不妙消息,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攻占了武关。”

  “什么?”

  朱泚眼睛瞪大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关失守,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求助一般望向刘思古,刘思古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也说不出话来,众人一群大臣面面相觑,个个震惊异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泚终于怒吼起来,“你说!究竟是哪里来的敌军?”

  校尉吓得战战兢兢道:“确实……确实说不清,逃出的弟兄也……不知道。”

  刘思古叹了口气道:“不可能是巴蜀唐军,只能是郭宋的军队,截断了潼关道,转而又截断武关道,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

  “他们从哪里来的,他们在黄河边,怎么可能飞去武关,沿途的官府呢,怎么谁都不报告?”

  “陛下请冷静,卑职认为,这应该是偷袭,武关的守军本来就只有一千人,如果丧失警惕,武关很容易失守,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武关夺回来。”

  朱泚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咬牙问道:“怎么夺?派一支军队去武关打前哨,朕缓行吗?”

  “陛下,我们没有攻城武器,没法攻打武关,微臣记得邓州仓库有不少攻城梯,是攻打襄阳时留下的,而且邓州驻军距离武关只有一天的路程,不妨让他们赶去武关,如果他们也拿不下武关,我们只能另想别策。”

  “你说得别策是指什么?”朱泚问道。

  刘思古的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谈判!”

  朱泚呆了一下,他长长叹口气道:“朕可不想再低三下四去求郭宋。”

  他心中恼恨异常,咬牙切齿令道:“传令给邓汝节度使程俊,要求他立刻率军夺回武关!”

  一只鸽信扑棱棱飞起,在空中盘旋两圈,向东南方向飞去。

  “当天傍晚,驻守南阳的邓汝节度使程俊便接到了朱泚的命令,令他在两天内夺回武关。”

  这个命令着实让程俊措手不及,谁占领了武关?有多少军队?他一无所知,就要出兵去夺回武关,程俊也同样震惊,这支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果是郭宋的军队,他们经过邓州时,自己怎么会一无所知?

  长史王长信对程俊道:“既然是偷袭武关,那对方的兵力应该不太多,最多千余骑兵,趁夜间骑马过了邓州,这样就能解释我们为何不知道对方过境,兵力不多的话,确实容易隐瞒。”

  “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王长信知道节度使不太想出兵,便劝他道:“朱泚的脾气使君不是不知,我们若不出兵,后果确实很严重,卑职建议带足攻城武器,尽快杀到武关,不管能不能夺取武关,至少要做做样子,让朱泚无话可说。”

  程俊点点头,“你说得对,现在我们远远没有不听军令的本钱,只能出兵!”

  当天晚上,程俊率领一万军队携带三百架攻城梯,浩浩荡荡杀向武关。

  第六百八十章 拒绝还价

  从南阳县到武关相距约一百五十里,如果急行军,一天确实能赶到,但邓州军携带了三百架攻城梯,这就需要近百辆大车运载,他们临时征用了一批牛车,速度也快不起来。

  从南阳到内乡县这一段属于南阳盆地,地势低平,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是中原著名的农业区。

  到了内乡县后便进入丘陵地区,山谷众多,山谷之间分布着一片片的小平原和小盆地。

  他们行军整整一天,中午时分,大军进入了赤眉谷,两边山高林密,谷宽约有一里,历史上,这里便是赤眉军的起兵之地。

  队伍从晚上出发,走了一夜加一个上午,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抬步都困难。

  一万大军拉得很长,至少有三里,中间是牛车,吱吱嘎嘎艰难行走,官道两边是茂盛的树林,现在是冬天,树林内没有绿色,显得阴沉沉的,不断乌鸦在树林上方盘旋,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就在这时,左边的树林内忽然射出了无数支火箭,射向邓州军队伍,士兵们吓得四处躲闪,火箭落在地上,地面迅速燃烧起来,原来地面有一段路浇了火油。

  士兵们大喊大叫,忽然,地面骤然发生了一连串的爆炸,一颗铁火雷接着一颗铁火雷爆炸,足足有十颗铁火雷接二连三地在人群中爆炸了,爆炸声惊天动地,黑烟弥漫,大片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从未经历过的爆炸使恐惧得歇斯底里喊叫,队伍一阵大乱,紧接着树林乱箭齐发,数千支箭密集地射向官道上的敌军。

  伏击和爆炸让一万士兵陷入了极度恐慌,士兵本能选择逃生,四散奔逃。

  ‘呜——’

  长长的号角声吹响,八千骑兵从树林两边杀出来,直扑溃乱中的敌军,主将程俊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却被一名年轻将领拦住了去路。

  年轻将领正是杨玄英,长枪一摆,梅花亮银枪如暴雨般刺向程俊,程俊手忙脚乱,举刀抵挡,但杨玄英的枪速太快,一连两枪刺中了程俊,程俊痛得大叫,忽然脖子一凉,第三枪刺进了他的脖子。

  程俊大刀落地,翻身落马,不等亲兵们过来抢救,杨玄英又补了一枪,这一枪狠狠刺穿了程俊的胸膛,程俊当即毙命。

  这时姚锦下令道:“投降可以不杀!”

  晋军骑兵纷纷大喊:“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主将阵亡,士兵皆无斗志,纷纷跪地投降,极少数不肯投降,企图突围的士兵,被骑兵包围,只片刻便全部杀死。

  这一次,晋军充分利用了爆炸给敌军带来的恐慌,仅用一刻钟便全歼了这支军队,俘虏敌军士兵七千余人,杀死射死两千人。

  姚锦随即命令杨玄武率领两千骑兵去支援武关,他则率领六千骑兵押着战俘向南阳县而去。

  姚锦的军队不仅仅是占领武关,还控制了邓州,完全切断了关中南下之路……

  太原城,朱泚的特使张晏已被冷落了三天,虽然潘辽奉命接待他们,给他们安排了馆驿住处,但就是不和他们进行谈判。

  这天上午,张晏早早起来,正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地看书,忽然一名随从奔来道:“尚书,潘长史派人来了。”

  张晏连忙放下书道:“快请!”

  一名官员快步走进院子,躬身行一礼道:“潘长史请张尚书去晋阳宫国相府商谈!”

  张晏顿时又惊又喜,急问道:“现在吗?”

  官员点点头,“正是!”

  “好!我换一身衣服就出发。”

  张晏匆匆换了一身衣服,带上文书,和手下官员一起前往晋阳宫。

  有官员在晋阳宫前等候,将张晏一行人领进了国相府。

  国相府是晋王府的政务中心,包括潘辽、张谦逸、曹万年等高官都集中在国相府内,给各州县下达的政令都从这里发出,当然要先由白虎堂进行合规性审核,确定没有越权后,才予以颁布。

  张晏一行被领到议事堂,潘辽和张谦逸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后面还坐着十几名官员。

  见张晏进来,潘辽笑着迎了上来,“这两天晋王殿下比较忙碌,顾不上谈判之事,冷落了张尚书,很是抱歉!”

  “没有!没有!我能理解,大后天就是新年了,肯定非常忙碌。”

  “张尚书请坐!”

  潘辽很客气地请张晏坐下,旁边是副使李伦,官任太常少卿,这次杨葵没有来。

  张晏坐下,把朱泚的亲笔信呈给潘辽,“这是我们天子给晋王殿下的亲笔信,我这次前来,是代表秦朝和晋王谈判,我们已决定迁都洛阳,但贵军占领虢州,截断了我们东去的道路,这是要和我们在关中决战,还是另有所图,请潘长史明示。”

  潘辽微微笑道:“难得张尚书这么坦率,那我也坦诚以待,晋王殿下暂时还不想和贵国决战,你们要迁都去洛阳,我们也不反对,可以让你们借道前往,但我们的让路是有条件的,满足了我们的条件,才可能让路,否则我们只能封闭关中。”

  张晏点点头,果然在刘军师的意料之中,对方确实是有条件。

  “请说吧!具体是什么条件,我们愿意洗耳恭听。”

  潘辽取出一份文书,淡淡道:“条件其实很简单,就只有几条,第一,朱泚本人以及妻女嫔妃可以走,但宫女宦官不能走;第二,朱泚军队和军队家属可以离去;第三,文武百官和家眷可以离去;第四,物资和粮草可以离去;第五,不准毁坏宫殿或者城池,不得纵兵抢掠百姓,不得盗墓;第六,不得掠夺关中和长安民财,关中以及长安百姓一个都不准迁走,另外还有一条是必须留下买路之财,交出皇宫和左藏库内的珠宝以及玉器。”

  说完,潘辽把条件清单放在桌上,推给了张晏。

  张晏都呆住了,他细细看了一遍文书,半晌道:“首先我们并没有打算把关中和长安让给贵方,皇宫和左藏库的财富都是天子所有,不可能留下来,留下来会被人偷走,其次,关中的十二万富户都自愿跟随我们去洛阳,你们不得阻拦,其他五条没有问题。”

  潘辽冷笑一声道:“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张尚书如果做不了主,可以请示长安。”

  “天子现在恐怕不在长安,他去中原巡视。”

  潘辽摇了摇头,“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家主公现在一定在长安!”

  ……

  潘辽匆匆来到郭宋的官房,温邈将他请进房内,只见郭宋正负手站在地图前,潘辽连忙上前行礼。

  “参见殿下!”

  “长安把清册给他了?”郭宋回头笑眯眯问道。

  “给他了,别的几条他都能答应,但他坚持要迁走一部分关中百姓,他还认为左藏库和内库的物品,没有理由献给殿下。”

  “然后呢?”

  “然后卑职让他去和朱泚确认,他说朱泚不在长安,卑职觉得这就是他的底气,他觉得朱泚已经去了洛阳,没必要再向我们低三下四,我告诉他,朱泚一定在长安,他满怀疑惑地去了。”

  郭宋点点头,“他会认清现实的,坦率地说,我的条件其实并不过份。”

  潘辽犹豫一下道:“卑职还是有点不太理解,为何……为何要放朱泚去洛阳,把他全歼在关中,中原的土地不都归我们了?”

  “这恐怕不止是长史个人的疑惑吧!”郭宋又笑道。

  “是的,大部分官员都不能理解。”

  郭宋沉吟一下道:“这件事确实不好解释,如果我想灭朱泚,我会等他的东巡队伍进了商州后,再夺取武关,北面再派大军封死返回关中道路,把朱泚的十几万大军封死在商洛道内,一了百了,但我还是想留下他。”

  郭宋看了一眼潘辽,见他眼中更加疑惑,便笑道:“长史可以给下面官员解释,就说我们不能在关中和朱泚决战,那样会毁了关中和长安,毕竟朱泚在关中还有十万大军,我们把他放到中原,让他和李纳、田悦等人自相残杀,两败俱伤,不好吗?”

  停一下,郭宋又淡淡道:“当然,长史应该知道真相。”

  说到这,郭宋注视着潘辽道:“朱泚是唐王朝的大毒瘤,他在位的时间越久,唐朝的地位在人们心中就越轻,久而久之,天下人心中就会慢慢觉得,有没有唐朝都一样。”

  潘辽恍然大悟,他不得不佩服晋王殿下更加老谋深算,他低头想一想道:“那索性让朱泚留在关中,不是更好一点?”

  郭宋摇摇头,“朱泚在关中分田免税只是为了收取民心,放水养鱼,并非真的爱民,他广通仓的粮食已经不多了,接下来必然要对关中收重税,拼命收刮百姓,他迁走十二万富户就是为了宰杀这些年养肥的猪,所以我要趁百姓还没有开始怀念唐朝,尽快把他赶出关中。”

  第六百八十一章 贞元新年

  朱泚的队伍并没有回长安,而是停在蓝田县,这时候再返回长安,他实在丢不起这个颜面,同时源休和刘思古也劝他,立刻通知正在太原谈判的张晏,摸清郭宋的真实的意图。

  源休和刘思古都看出来了,在没有最后达成协议之前,郭宋是不可能放他们离开关中,这个时候,太原的谈判才是关键。

  这天下午,在蓝田县城外的军营内,朱泚正和几名大将商议强攻武关的可能性,几名手下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朱泚见张光晟一直沉默不语,不由有些不满道:“上将军难道没有一点想法吗?”

  张光晟之前被封为天策上将军,但因为郭宋也有这个封号,朱泚不想在这件事上惹恼郭宋,便将张光晟的官职中的‘天策’两个字摘掉,改封他为上将军。

  虽然是上将军,却有名无实,手中没有半点军权,渐渐变成了朱泚的军事幕僚,张光晟也心灰意冷,大部分时间都沉溺于酒中,或者沉默不语。

  见朱泚问到自己,张光晟无奈,只得回答道:“卑职建议主公最好还是按兵不动,等待太原的消息。”

  朱泚眼睛一瞪,“你把话说清楚,别藏藏掖掖的!”

  张光晟缓缓道:“如果郭宋真有心歼灭我们,他会在我们完全进入商洛道后,再南夺武关,北夺蓝田关,把我们彻底封锁在商洛道内,微臣不知道他会不会这样做,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一旦我们真去攻打武关,卑职相信同州一定会失守,郭宋的骑兵会出现在我们北面,渭河已结冰,根本就阻挡不了他。”

  朱泚听得毛骨悚然,急道:“你为何不早说,朕险些进了商洛道!”

  “微臣也是昨天晚上才醒悟,本想今天找机会和陛下说一说,正好陛下此时问起。”

  朱泚一下子丧气了,对众将摆摆手,“暂时不打武关,等太原的消息,你们都回去吧!”

  大家各自散去,就在这时,刘思古匆匆走来,一进帐便急声道:“陛下,太原有紧急鸽信!”

  朱泚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张晏怎么说?”

  “张晏说郭宋提出了我们迁都洛阳的六个条件,一是不毁宫阙,二是不迁百姓,三是不迁宫女,四是不掘陵寝,五是不准带走珠宝玉器,六是不准掠夺关中民财,其他军队、百官、家眷和粮食物资都可以带走。”

  朱泚半晌道:“军师怎么看?”

  刘思古缓缓道:“其实已经很明确了,郭宋就是为了十二万富户而封锁武关。”

  “那邓州那边有消息吗?”

  刘思古点点头,“刚刚接到消息,邓州一万军已全军覆灭,对方至少有一万骑兵,已经控制了邓州。”

  朱泚心中烦乱,负手来回踱步,他就指望着迁都后把关中狠狠掠夺一番,包括开启帝陵,掠夺历代皇帝的陪葬宝物,郭宋却不准他这样做,让心中既恼火,又失落。

  “为什么朕的珠宝玉器也要留下?”朱泚不满道。

  “这个……微臣觉得这恐怕是郭宋的私人要求,听说他酷爱玉器,把玉器留给他就是了,其他珠宝陛下带走了他也不知。”

  朱泚长长叹口气,不管怎么说,先暂时答应郭宋,让自己离开关中,至于是否掠夺关中,以后再说。

  “立刻发鸽信给张晏,对方提出的条件可以悉数接受,但要求他们放弃武关,撤离邓州。”

  ……

  在贞元三年的最后一天,郭宋和朱泚在太原达成了协议,晋军离开武关,让朱泚的东巡队伍离开关中。

  按照双方达成的协议,朱泚留下两千箱珠宝玉器作为买路财,又派人把跟随自己东巡的两千名宫女送回了长安,谈判条约中没有提到宦官,随军的数百名宦官则继续跟随他前往洛阳。

  姚锦随即率领大军借道商洛道北上关中,直接穿过潼关返回了虢州。

  尽管朱泚十分不情愿对方借道关中,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捏着鼻子答应了对方这个非分的要求。

  朱泚队伍浩浩荡荡南下,穿过了武关,又从叶县进入汝州,一直向北方数百里外的洛阳而去,洛阳的皇宫已基本上修缮完成,数百座官宅也已经准备就绪。

  朱泚入住洛阳皇宫,这才正式对外宣布,大秦王朝迁都洛阳,封长安为西京,作为秦王朝的陪都。

  ……

  在新年的爆竹声中,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河东银装素裹,成为一个瑞雪世界。

  晋阳宫内张灯结彩,迎接郭宋入住太原后的第一次新年,以及即将到来的上元节。

  薛涛现在已经不太抵触晋阳宫的宫阙,她将紧靠玉琼阁的禅心殿也划入自己的居住范围,并挑选了数十名宫女加入自己侍女队伍。

  这也是一个慢慢接受的过程,薛涛不管外面对自己夸赞也好,嘲笑也好,她自己心里清楚,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要适应这种皇宫的生活。

  昨天也是禅心殿装饰完成的日子,今天一早,薛涛便带着家人前来参观这座气势气势恢宏的大殿,大殿占地约十亩,大部分占地都是殿前的小广场,用大青砖铺砌,而禅心殿建筑本身占地只有三亩,飞檐斗拱高达三丈。

  大殿分为前殿和后殿,后殿比较低矮,用各种桌椅以及坐榻摆满后,再配上屏风、瓷瓶、香炉等等,两边再垂下巨大的纱幔,显得宽敞而并不空旷,薛涛把这里安排为餐堂,以后全家就在这里用餐,至于前殿则作为议事大堂,在这里召集宫女宦官宣布大事。

  薛涛带着众人看了一圈,便笑道:“大家都累了,先去休息,晚上我们全家再聚餐。”

  昨晚寅时,郭宋带领全家按照以前的规矩简单祭了祖,众人都一夜未睡,着实有点累了。

  “娘,爹爹去哪里了?”郭薇薇在新年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她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你爹爹很忙,今天是正月初一,你爹爹上午要摆宴席请手下文武官员,然后还要去军营犒劳士兵,最快也要天黑才能回来,反正每年的初五之前,你爹爹都不会有时间。”

  旁边独孤幽兰搂住郭薇薇的肩膀笑问道:“小薇怎么想见爹爹?”

  郭薇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用三个月时间画了一幅画,已经请人裱糊好了,想送给爹爹做新年礼物。”

  “小薇有孝心了,你爹爹一定高兴,我教你一个法子,你把画放在爹爹书房桌上,给他一个惊喜,是不是更有意义?”

  这个主意不错,郭薇薇欢喜得直拍巴掌,“谢谢二娘!”

  薛涛又好气又好笑,女儿居然用三个月时间偷偷绘了一幅画,还请人裱糊了,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小薇,你请谁帮你裱糊的?”薛涛忍不住问道。

  郭薇薇小声道:“请李大娘帮忙的,上次她来,我偷偷请她找匠人帮我裱糊,前几天送回来的。”

  “你这孩子……你的画居然还要裱糊,人家会笑话你的。”

  郭薇薇不高兴地撅着小嘴道:“我不管,我就想送给爹爹嘛!”

  独孤幽兰轻轻碰了薛涛一下,给她使个眼色,意思是孝心难得,不要伤了孩子一片心意。

  薛涛无奈,只得勉强笑道:“好吧!你爹爹一定会很喜欢。”

  ……

  按照惯例,每年的大年初一上午官府都会有宴会,上至皇帝的新年大宴,下至刺史和县令的新年宴,各个藩镇也一样,郭宋从河西时就有新年宴会的传统,宴请所有下属。

  既有潘辽、张裘安这样的高官,有梁武、姚锦这样的大将,也有幕僚从事、参军从事这样的低级小官。

  晋阳宫前的广场上摆了上百桌酒宴,坐满了官员,热闹异常,都是太原各大酒楼提供菜肴,酒也是上好的眉寿葡萄酒,又从琼音坊请来数十名舞姬、乐女助兴,晋阳宫的百名宫女负责端菜送酒。

  这时,云板敲响,大家都安静下来,一队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退了下去,十几名琵琶女也停止了演奏。

  郭宋站起身,端起酒盏高声道:“按照惯例,我必须说几句,但今天我确实有话想说,并非仪式,去年我们夺取了河东道南部,夺取了关内道,正式将晋王府迁来太原,可以说,去年一年是我们战果最辉煌的一年,甚至超过了收复安西北庭,但我们不能忘记这些年在战场上不幸阵亡的将士,不管是去年还是以前,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建议第一杯酒敬给他们。”

  说完,郭宋缓缓把酒撒在地上,敬给所有阵亡的将士。

  第六百八十二章 王爷醉酒

  入夜,郭宋的车队抵达了晋阳宫,几名亲兵把喝得醉态十足的郭宋扶出了马车,今天下午军营内犒劳三军,将领们纷纷向郭宋敬酒,郭宋已经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亲兵们一直把郭宋送到玉琼阁外,薛涛听说丈夫喝醉,连忙迎了出来,她扶住丈夫埋怨道:“怎么会这样?”

  亲兵郎将赵秀苦笑道:“王妃不知道,有上百名将领排着队给殿下敬酒,每人都是一斤的大碗装满奶酒,最后还是姚将军他们几人挡驾,殿下才被我们救出来。”

  薛涛很无奈,几乎每次犒劳三军丈夫都会喝多,原以为今天会好一点,没想到还是喝醉了。

  “今晚辛苦大家了,大家回去早点休息吧!晋王就交给我了。”

  众亲兵行一礼走了,薛涛让敏秋去熬制解酒汤,她和独孤幽兰把丈夫扶进书房,又找来净桶让他吐干净、解了手,这才扶着他喝了解酒汤。

  众人忙了半天,郭宋在书房二楼呼呼睡去,薛涛叹口气,对敏秋道:“没办法,今晚还是辛苦你来照顾他,估计他晚上要起来上茅房,外面冷,就用净桶,别出去了。”

  敏秋点点头,“夫人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王爷。”

  每次郭宋喝醉酒都是她负责守夜,薛涛对她也很放心,又交代她几句,这才带着独孤幽兰走了。

  独孤幽兰出门时,回头向敏秋眨眨眼,笑容有些暧昧,敏秋的俏脸腾地红了起来,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她们的丈夫喝醉酒的晚上会发生什么,她们都经历过。

  丈夫平时很有自制力,但喝醉酒就未必了,所以薛涛在这件事上很小心,她绝不会让其他侍女晚上照顾丈夫。

  今晚她身子不方便,幽兰晚上要照看孩子,所以就让敏秋来照顾丈夫,薛涛也懒得点破,装糊涂地走了。

  敏秋心中略有一丝紧张,但又有点期待,她很清楚今晚会发生什么事,这两天正好是她的受孕期,她渴望着从今晚开始,自己也有了孩子。

  这一夜,郭宋醒了几次,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次日天蒙蒙亮,敏秋又一次竭心尽力地迎奉了丈夫,她满腮桃红地服侍他躺下休息,这才在棉被里穿上衣服,去找侍女烧热水,点火盆。

  天光大亮后,郭宋穿上衣服缓缓走下楼,敏秋端上一盏热茶,抿嘴笑道:“我还以为夫君中午才会起来呢!”

  郭宋着实喜欢这个会伺候丈夫的小妾,他搂着她的腰低声调笑问道:“昨晚做了几次?”

  敏秋娇羞地伸出五根手指,“夫人知道了,又要说我不爱惜夫君的身体。”

  郭宋呵呵一笑,“我昨晚睡得很香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敏秋坐在夫君怀中撒娇道:“人家可是算过时间的,昨晚人家可能会怀上身孕哦!”

  “如果怀上当然是好事,生了孩子,小名就叫初一。”

  这时,郭宋发现桌上有一只卷轴,他拾起卷轴,看了看,好奇地问道:“这是谁的画?”

  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敏秋吓得连忙从夫君怀中站起来,片刻,薛涛走了进来,她见丈夫拿着画轴,便笑道:“这是小薇送给爹爹的新年礼物,她心心念念一天,结果爹爹却喝得大醉回来。”

  郭宋歉然道:“昨天真喝多了。”

  敏秋给薛涛行一礼,“我去拿早餐。”

  薛涛见敏秋脸上赤晕未消,双眼红肿,估计她被折腾了一夜,薛涛忍住笑对敏秋道:“去吧!鸡汤很烫,小心一点。”

  敏秋答应一声,快步离去了。

  薛涛走上前笑道:“打开看看吧!我也想瞧一瞧小薇给爹爹的礼物是什么样,这小妮子背着我画的,还请李师姐找人帮她裱糊了,我都一无所知。”

  郭宋解开捆画轴的丝绦,慢慢将画展开,整幅画竟然长达一丈,是一幅江山图,山峦起伏,碧波如带,江面上渔舟点点,天高云淡,虽然笔法还略显稚嫩,但用墨浓淡颇有章法,层次感很强,使画面整体显得很大气,左上角用行楷写着‘千里江山图’五个大字,最妙还有一方印,刻着‘晋山居士’四个字。

  “不错!不错!”

  郭宋还以为是幅儿童画,没想到画得如此有气势,令他赞不绝口,他指着印问道:“这个晋山居士是谁?”

  “你的宝贝女儿呗!前段时间她还问我,晋山在哪里?原来用典在这里!”

  薛涛心中也颇为惊叹,女儿竟然有这么高的绘画天赋,自己竟然没看出来。

  郭宋兴致盎然道:“这幅就挂在我书房里!这是我今年最好的礼物。”

  薛涛撇撇嘴,“我看夫君的心已经偏上天了,今天才是正月初二,今年最好的结论就下了?”

  郭宋哈哈一笑,“忘了说一个前提,到目前为止是今年最好。”

  这时,敏秋提着食盒和汤煲进来,薛涛连忙收拾桌子,“趁着热,赶紧吃早饭。”

  “好!先吃早饭,然后再去慰问军属,估计今天又要忙一天。”

  ……

  张掖的冬天要到二月底三月初,空气里才逐渐开始有温暖的气息,但太原的冬天过了上元节后,空气中便有了一丝暖意,到了一月底,太原冰雪消融,柳树吐芽,天空中成群小鸟追逐,已是一片早春景象。

  上午,两名骑马的年轻男子从官道南面过来,后面跟着两名书童,各自挑着书箱,说是书童,但年纪都在二十上下,长得十分壮实。

  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张本初,一个叫做王显,都来自潞州,两人既是同窗好友,也是乡党,年纪也差不多,他们是来参加三月初的太原科举。

  虽然今年的太原科举宣布对家贫者免费提供食宿,但这两人都家境富裕,不在乎那点食宿钱,他们也知道,不要钱提供的东西绝不会太好,住宿几人一间屋,吃饭也只能是粗茶淡饭,最多管饱,他们二人接受不了这种条件,所以趁着客栈还能定到,便提前一个多月赶来太原。

  两人虽然家境富裕,却并非纨绔子弟,相反,两人学业刻苦,皆满腹经纶,见识过人。

  张本初望着远处的太原城笑问道:“你觉得今年我们晋军会拿下关中吗?”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不过拿下关中,成都的南唐朝廷会不会回来,我觉得这一点比较麻烦,搞不好,白白给南唐做了嫁衣,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我估计暂时不会拿下关中。”

  “你分析得很对,最好晋王能和南唐决裂,自己登基为帝,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那不就和朱泚一样了吗?晋王殿下应该不会这么愚蠢,与其自立为帝,还不如挟天子以令天下,做个曹操更有意义。”

  “兄长不去当晋王的幕僚,可惜了。”

  王显哈哈大笑,“说得对,晋王殿下如果招聘幕僚,我第一个报名!”

  两人带着书童进了太原城,他们都多次来过太原,直接来到高升客栈,王显在这里住过一次,对这里的印象很好。

  客栈伙计迎了出来,笑眯眯道:“两位公子是来参加科举的吧!”

  “正是!还有没有上房了?”

  “你们来得还真是及时,正好还剩最后两间,要再晚来半天,恐怕就没有上房,只剩下普通房。”

  两人对望一眼,王显惊讶道:“这么紧张吗?”

  “那可不,都是来赶考的士子,最早的几名士子,半个月前就来了,从江南过来的,还有从河北过来的。”

  张本初急忙道:“两间上房我们定了,再定一间双人下房。”

  “好咧!”

  伙计高喊道:“掌柜的,来客了,两间上房,一间双人下房。”

  两人运气不错,抢到了两间上房,两人刚安顿下来,便有隔壁士子前来拜访。

  隔壁士子也是结伴来太原的,他们却是河北魏州人,一个叫李和,一个叫周琨,从衣着看得出两人也是富裕人家子弟。

  年轻人很容易相处,很快彼此便熟悉了,坐在一起闲聊起来。

  “听说这次主考官是前相国李泌,没想到李泌居然效忠郭宋。”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颜真卿不也是给郭宋当幕僚吗?鸟择良木而栖,要不然咱们怎么不去成都应考呢?”

  “说得对,成都那边宦官专权,皇帝昏庸,朝廷朋党相争,感觉没有前途了。”

  “李兄,田悦如何?”

  李和摇了摇头,苦笑道:“八个州要养十二万大军,能好到哪里去?”

  张本初见已快到晚饭时间,便笑道:“这里干聊也没有意思,不如找个酒楼一起喝酒去。”

  第六百八十三章 紧急议事

  士子们来太原参加科举,第一件事是去位于西大街的贡院换取考引。

  唐朝的科举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京参加考试,前提是必须由各州府举荐,叫做乡贡,然后是国子监的生徒,条件非常严格,导致名额很少。

  一般每年进京参加科举的乡贡举人也就两三千人,加上国子监生徒,最多四千人左右,基本上都是各大世家子弟、高官子弟,而且试卷也不糊名,很多时候还没有考完试,进士名单就内定好了,录取的人也很少,每年只录取二三十人。

  但这次太原科举就完全颠覆了传统,废除州府乡贡这一条,只要你是读书人,想来太原参加科举都有资格,没有任何限制,而且还可以食宿免费,一共录取两百人。

  这就是真正的唯才是举,激起天下各地读书人的进取之心,上元节过后,天下各地的读书人便源源不断赶来太原,足有数万人之多。

  对郭宋而言,这是一次绝佳的宣传机会,让天下士人了解自己,支持自己。

  贡院大门口搭了两顶大帐,其中一顶大帐就是负责换取考引,拿到考引后再去另一顶大帐内领取食宿牌,凭食宿牌享受两月的免费食宿。

  但食宿之地并不在城内,而是使用西城外的老军营,老军营占地约两百顷,它不是帐篷,而是无数排青砖房,可容纳士兵五到六万人。

  天下着蒙蒙细雨,郭宋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前来视察士子大营,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推开一间宿舍大门,这原本是士兵的宿舍,一间宿舍内有四张床,住三名士兵,另外一张空床上放着三只陈旧的大木箱,每名士兵有一只箱子,放他们的私人物品。

  士部司郎颜硕给郭宋介绍道:“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差不多有四成士子住城内客栈,自己解决食宿,需要我们解决食宿的士子大概有两万人左右,所以初步决定两人住一间宿舍。”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据我所知,一般士子来参加科举都会携带一名书童,帮他挑书箱,你们考虑过书童住哪里吗?吃饭怎么解决?”

  颜硕愣了一下,摇摇头,“这个问题下官确实没有考虑过。”

  旁边孟郊道:“殿下有所不知,颜司郎是长安人,他参加科举就在当地,所以没有遇到这个问题,我参加过几次科举,对这个问题了解比较深,能带书童来参加科举,大部分家境比较宽裕,他们自己住一间上房,然后几个人合定一间下房,让书童集中住在一起,吃饭也比较差。

  而申请住士子大营的考生,家境都不太好,也不会有什么书童跟随,最多雇一个挑夫,帮自己把书箱挑到京城,然后就不管了,挑夫自己会回去,所以住士子大营的士子基本上不存在书童,既然少数带了书童,其实也好解决。”

  “说说你的解决方案。”郭宋笑道。

  “启禀殿下,我们可以辟出两排营房,专门给书童居住,或者在演武场上搭建大帐,二十人一帐,让书童住在一起,我想也不会有多少书童,给他们提供饭食也不算负担,这样就解决了士子的后顾之忧。”

  郭宋欣然点头,又问颜硕,“颜司郎觉得哪个方案好,营房还是帐篷?”

  颜硕沉思片刻道:“如果营房还有多余,书童也不算太多,那就住营房,下官倾向于这个方案。”

  郭宋又继续道:“这件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我就不干涉了,我再问问饮食和制度,有没有定下来?”

  “饮食就参照士兵平时的伙食,每个三天可以提供一顿肉食,平时只能以素食为主,但可以管饱,另外允许士子出门,关闭营门和开启营门的时间与城门一致,还有,访客不允许在士子营过夜,访客吃饭必须自己掏钱,吃饭时间是固定的,过时不候,也不会补偿。”

  “现在有没有什么困难?”郭宋又问道。

  颜硕叹了口气,“困难很多,我们所有的方案基本上都在纸上,除了营房落实外,其他钱粮、人员、房间物品、厨子等等,一样都没有落实,我感觉大家对这次科举并不是很重视,总觉得这是士部司的事情,和他们无关。”

  郭宋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

  晋阳宫天策府内,长史潘辽、司马张谦逸、肃政台令曹万年,副使薛长寿,士部司郎颜硕,户部司郎李延贵、贡举署令孟郊、太仓署令蒋少游、太原府尹王紞,少尹薛凡,晋阳县令沈长建等等一众官员集中在天策府中堂紧急议事。

  “今天紧急召集各位,是想和各位谈一谈科举之事。”

  郭宋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太仓署令蒋少游身上,他不满地问道:“蒋署令,你为何拒绝士部司调运粮食的请求?”

  蒋少游是当年张掖县的税吏,能说一口流利的粟特语,他作风务实,紧跟郭宋态度坚决,一步步得到提升,最终以一个底层小税吏的出身,做到了正五品署令,实现了少见的人生跨越,而他的另一名税吏同伴李年,就是因为太过于顾家而失去机会,最终没有抓住机会,泯于常人。

  蒋少游起身不慌不忙道:“卑职绝没有刻意刁难士部司,卑职只是按规章办事,士部司拿来的调粮令是殿下签署的,按照前年制定的仓署规则,殿下签署的调粮令仅限于军事用途,而科举不属于军事行动,卑职给士部司说得很清楚,必须要配合相府令,卑职才能发运钱粮物资,另外,根据调动物资的特别规则,如果需要紧急调动仓署钱粮物资,那需要拿出殿下的令牌,士部司都不具备,所以卑职才拒绝。”

  颜硕忍不住道:“是因为晋王殿下前几天不在太原,无法得到令牌,而相府令必须要长史和司马同时签署才能生效,张司马正好出去巡视春耕,也不在太原,是由左行台令代签,但白虎堂不认可代签,将相府令退回,但调粮事宜在二月计划中有安排,所以我希望仓署从权,先发粮,容我后补相府令。”

  蒋少游沉默片刻道:“规则中没有从权这一条。”

  潘辽连忙起身打圆场道:“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是我让左行台令代签,还特地标注:‘事情特殊,仅此一回’,但还是被白虎堂退回,责任在我,我应该及时派人赶去祁县找张司马签署。”

  潘辽打了圆场,郭宋也不好发作了,他缓缓道:“今天召集各位,并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追究责任一纸免职令就够了,我主要是想利用这次机会,给大家说一说这次科举的重要性。

  这次科举,它的意义并不是选拔人才那么简单,大家也知道,朝廷每年举行科举时,进京参加科举的士子少则千余人,多则几千人,主要原因是各州名额有限,很多州只有两三个名额。

  但这一次我废除了地方乡贡的规定,只要是读书人,都可以来太原参加科举,所以人数会猛增,会有五六万人赶来太原,甚至更多,士部司的压力非常大。

  但我为什么这样做?我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其实是想利用科举的机会,让天下读书人都来太原看一看,来河东看一看,让他们从内心认可太原,这对我们合法性尤其重要。

  假如有一天朝廷认定我郭宋是叛逆,坚决要和我们决裂,天下士人也不会像对待朱泚王朝那样,认为我们是叛逆,他们会继续来投效,继续在百姓中为我们说话,这就叫话语权,赢得天下士子的支持,也就赢得了话语权。”

  大堂内很安静,甚至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这是郭宋第一次当众表述了他的野心,尽管大家都心照不宣,但不会说破,但这次科举筹备的拖沓和混乱,让郭宋不得不公开表态,让大家都清醒过来。

  “那是不是把天下士子招待好,管他们吃好住好,再补贴他们一点盘缠,就叫笼络呢?或许会有点效果,但我觉得远远不够,我们要在科举中表现出公开、公正,不管考中者是出身天下世家,还是出身贫寒百姓,只要真正有才华,那就能被录取,要让广大读书人看到希望,这才是最重要的笼络,唯才是举,给他们希望。”

  第六百八十四章 特殊利益

  紧急议事结束后,晋王府各级官府都开始紧急动员起来,增加人手,派专门军队协助,改善伙食,制定针对科举的特殊规则,敞开物资供应,加强治安巡逻,军队也加强了剿匪,保护士子前来太原的沿途安全。

  晋王官房内,潘辽和张谦逸两人被郭宋请来,两人心中略微忐忑地坐在火盆边,郭宋则负手站在窗前不语。

  良久,郭宋问道:“你们觉得我今天的讲话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潘辽和张谦逸对望一眼,潘辽摇头道:“卑职没有发现。”

  “那张司马呢,你发现了其中的不妥吗?”

  “卑职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点……有点令人耳目一新。”

  “应该不叫耳目一新,而是叫标新立异。”

  郭宋苦笑一下,“朝廷何尝不想放开名额,给每个州几十、上百个名额,但办不到,因为那会侵害到权贵士族的利益,朝廷都是被权贵和天下世家把持,地方则被地方世家把持,只要限制了名额,就算有科举,普通读书人也同样没有机会,科举不过是块遮羞布而已,但我扯掉了这块遮羞布,实行真正的科举,底层读书人是欢喜了,但既得利益者却未必支持,所以我的一番话,会让很多人深感刺耳。”

  潘辽和张谦逸这才明白主公的担忧,潘辽劝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面面俱到,殿下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张谦逸也道:“相信有识之士会更加支持殿下,比如颜真卿、李泌都认可殿下。”

  “道理是这样,我或许会赢得道义,但现实中我会输得很惨,两位要明白一个事实,真正掌握话语权,掌握天下大势走向的,不是广大读书人,而是各大世家,豪门权贵,要获得他们的支持才是关键。”

  “殿下既然认识深刻,为什么又要……”潘辽和张谦逸着实不解。

  郭宋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道:“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也!”

  潘辽终于有点懂了,他问道:“殿下召我们二人来,就是想解决两者不可兼得的问题吧!”

  郭宋点点头,“今天的话不可外传,只我三人知晓。”

  两人一起点头,“殿下请说!”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考虑了一下,左右天下者都会有哪些势力?皇族、世家、关陇贵族、朝廷高官,你们再继续补充。”

  “外戚也算吧!”张歉逸道。

  “还有地方藩镇。”潘辽也补充道。

  郭宋点点头,“其实还有一些天下大儒,他们也有号召力,你们都补充得对,正如潘长史所言,我不可能让天下所有人都满意,所以这些势力中哪些我们可以得罪,哪些不能得罪,必须要分离出来。”

  两人这才明白郭宋的真正目的,公平正义的大旗要高举,但一些特殊势力的利益也要适当考虑,拉拢一片,打击一片,这才是个成熟上位者的思想。

  张谦逸想了想道:“皇族外戚可以排除,皇族是我们敌人,外戚实际上依附皇族而生,藩镇也是我们对手,这三者首先排除。”

  潘辽也道:“朝廷高官其实也可以排除,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高官现在看似光鲜,实际上只是过客,真正长久的,是世家和关陇贵族,至于大儒,他们就是读书人的代表,殿下高举公平正义之旗,本身就符合他们的利益。”

  三人反复商议,渐渐统一的思想,在各大势力,他们应该牢牢抓住世家和关陇贵族这二者,笼络他们,打击其他势力。

  ……

  在郭宋发布高举公平正义的宣言后的第三天,晋王府又派人赶赴天下各州府贴告示,太原将在四月举行制科和武举,欢迎天下高才者前来应试,考中者将给予重用,条件是曾经获得乡贡资格者,以及曾在朝廷军队、地方团练出任过校尉以上军职者。

  制科是和科举平行的一种考试,一般是皇帝选拔特殊人才而举行,武举是当年武则天为打破关陇贵族垄断军队而举行的武者科举,郭子仪就是第一届武举的成绩优异者。

  而郭宋这次在三月科举之后的四月,紧接着举办制科和武举,表面是照顾特长生,在普通科举士子看来,这和他们的利益不冲突,但闻弦而知雅意,天下各大世家和关陇贵族们立刻读懂了举办制科和武举的深意,参加条件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

  幽州蓟县城南有一座占地上千亩的大庄园,叫做卢氏山庄,这里便是天下五望之一,范阳卢氏的祖宅,和所有千年大世家一样,卢家也是开枝散叶,分成了七房,然后每房出一名德高望重的族人,组成卢氏宗族会,由宗族会中势力最大的一派领袖担任家主。

  卢氏家主叫做卢景亮,他曾任中书舍人,因为受族弟卢杞的牵连,而被贬为朗州司马,李希烈的军队攻占朗州后,他便弃官返回河北卢氏祖宅,被宗族会一致选为卢氏家主。

  卢家虽然在朱滔的地盘上,但卢氏门生遍布幽州各地,对于卢氏这种千年世家,朱滔也不敢轻易动他们,反而对卢氏礼遇有加,加上卢氏不反对门生给朱滔效力,双方倒也相处融洽。

  这也是世家的自保之术,他们不会毁自己的名声,但也不会得罪强藩。

  这天中午,一名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快步走进一间院子,他在门口道:“家主找我?”

  “进来吧!”屋子里传来卢景亮的声音。

  男子走进了房间,这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叫做卢纶,是现阶段卢家名气最大的诗人,十几年前,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卢纶便在诗坛大展才华,被誉为大历十大诗人,先后得到元载和王缙的赏识,先后成为元载和王缙的座上高宾。

  但同样也因为元载和王缙的倒台,他受到牵连,险些入狱,好在替他说情的人多,没有获罪,他随即四处游历,又几次参加科举,却屡试不中,一直没有出仕,一晃他已经三十五岁,国家混乱,前途渺茫,他也心灰意冷,返回卢氏教授学生,成为卢氏家学中的首席教授。

  卢纶是卢景亮的晚辈,旁边还坐着他的叔父卢然,他躬身行一礼,“参见家主,参见三叔!”

  卢景亮微微笑道:“应考准备得如何了?”

  这次太原科举,各大世家都十分重视,纷纷派出最优秀的子弟前去应考,卢家也不例外,将由卢纶带领三名卢氏子弟和三名卢氏门生前去太原。

  卢纶连忙道:“王管事十天前就去太原了,他已租下一座宅子,我们正在收拾行装,三天后出发去太原。”

  旁边卢然道:“这次太原科举不限门第,主张唯才是举,但天下大才仍在世家,实际上还是各大世家之间的比拼,我们卢家在官场人脉不足,但治学却长于其他几家,如果真是公平竞争,其实对我们卢家有利。”

  卢纶摇摇头,“三叔,现在不能过早乐观,我们只是整体比较好,但如果只派最优秀的子弟,各大世家的竞争力依旧在伯仲之间。”

  “贤侄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能过早乐观!”

  卢景亮开口接过了话题,他又对卢纶道:“这次把你找来,其实是商议另一件事,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我们得到消息,太原在四月份还会举行一次制科,条件很苛刻,必须要得到两次以上乡贡,我们看了看,能得到两次乡贡,只有各大世家才能办得到,我和你三叔一致认为,这次制科实际上就是给天下各大世家量身打造,是郭宋笼络世家的手段,以科举求取道义,用制科平衡利益,郭宋这一着棋下得确实很高明。”

  卢然也道:“四月份还有武举,估计也是为了笼络关陇贵族。”

  卢景亮注视着卢纶道:“贤侄,我记得你也是两次乡贡吧!”

  卢纶犹豫一下道:“获得两次乡贡的卢氏子弟应该不止我一人,还有好几人,家主为何不考虑他们?”

  卢景亮淡淡道:“这次制科可不是科举那么简单,它是郭宋给天下世家入局的一次机会,卢家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如果我不是家主,我就去了,我们考虑再三,还是你去最合适,郭宋绝不会让你从九品官做起,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卢纶怦然心动,沉寂已久的仕途种子又开始在他心中萌发,他缓缓点头,“好吧!我去参加制科考试。”

  第六百八十五章 南唐特使

  到二月中旬,太原变成了天下瞩目的中心,成都科举只来了不到两千人,礼部给各地只颁发了一千九百个名额,光成都府就占了六百余人,成都的科举就显得很冷静,但太原就不一样了,来自天下各地的读书人云集太原,人数超过了七万人。

  太原官府对这些士子极为笼络,报道的第一天,每人就送了一张上等羊皮,价值十贯钱,如果在南方,价值更高。

  对于贫寒人家子弟,则全免了两个月的食宿费,伙食还不错,住得也不差,每人都得到一套基本的生活用品,包括被褥、枕头、木盆、碗筷等等,晋王府的慷慨和周到安排令士子感动不已,纷纷赞颂晋王以仁义待人。

  这天上午,一名骑马的年轻男子带着几名随从走进了太原城,这名年轻男子叫做李佪,是召王李偲的儿子,没有出任官职,爵封江陵郡王。

  他是作为天子李适的秘密特使,前来和郭宋谈判。

  李适也是煞费苦心,因为郭宋和召王李偲的私交不错,所以才让李偲的儿子作为特使出使太原。

  李佪进了城,一名随从跑来道:“殿下,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独院也没有,全部都是前来参加科举的士子。”

  李佪眉头一皱,“科举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听说来了七万人。”

  李佪撇撇嘴,什么时候科举变得这么廉价了,阿狗阿猫都能来参考,简直变成卖菜卖杂货的墟市。

  但瞧不起归瞧不起,他们已经没有地方住了,李佪只得一摆手,“去贵宾驿馆!”

  太原的驿馆也差点住满了,很多家主亲自来太原为子弟加油助威,他们受到了郭宋的礼遇,住进驿馆。

  也幸亏李佪的身份特殊,驿丞才给他安排了一间小独院,驿丞随即赶去国相府,向潘辽汇报成都特使到来。

  潘辽听完汇报,他随即对驿丞道:“此事必须保密,切不可对外宣扬,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一定滴水不漏!”

  潘辽根本就没有得到成都牒文,一般使者到来之前,都会有礼部或者鸿胪寺派人送来通报牒文,让这边做好准备,但李佪的到来压根就没有任何消息,这就意味着对方是秘密出使,而且还是天子派来的使者。

  这让潘辽想起了晋王殿下给自己说过的话,朱泚迁都,天子一定会派使者来太原,果然来了。

  潘辽急忙赶到了天策府,来到郭宋官房前,他对杜嗣业道:“替我通报一声,说我有急事!”

  “长史稍候!”

  杜嗣业急忙进去禀报,片刻出来道:“潘长史请吧!”

  潘辽快步走进官房,躬身施礼,“参见殿下!”

  郭宋放下笔问笑道:“长史有什么急事?”

  “启禀殿下,刚才迎宾馆驿丞来给卑职汇报,天子派来的秘密特使入住了驿馆。”

  郭宋也有兴趣了,朱泚迁都,李适岂能坐得住?

  “来人是谁?”

  “好像是江陵郡王李佪。”

  郭宋想了想这个名字,他忽然想起,李佪不就是召王李偲的儿子吗?

  郭宋微微笑道:“估计来者不善,这样吧!你去和他简单聊聊,摸一摸他的底细,然后我明天上午会安排和他见面。”

  “卑职遵令!”潘辽行一礼退下去了。

  郭宋负手走到窗前,凝视着南方的天空,李适派特使前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朱泚迁都去了洛阳,李适怎么可能对长安不动心,他是希望自己拿下关中,然后拱手交给他,这是他的如意算盘,他不费一兵一卒,便重新返回长安,然后再染指关内道、染指陇右,甚至黑手还会伸进河东。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他还以为他能控制得住天下?

  郭宋脸上充满了冷意,该让李适尝一尝强硬的滋味了。

  驿馆内,潘辽在院子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一名随从才出来道:“殿下让你进去!”

  潘辽是个老好人,善于忍辱负重。虽然李佪对他十分无礼,但他还是忍了。

  快步走进房间,房间里,李佪端着一盏茶靠坐在软榻上,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品茶,没有注意到潘辽走进来。

  潘辽躬身行一礼,“下官潘辽参见郡王殿下!”

  李佪没有听见,还在品茶,过了片刻,潘辽忍不住又道:“下官潘辽参见郡王殿下!”

  李佪终于听见了,他冷冷瞥了一眼潘辽,问道:“你是几品官?”

  “这……在下是从三品。”

  “放你的狗屁!”

  李佪骂道:“你一个张掖都督府长史,也配称从三品,谁封你的从三品?”

  潘辽终于有点动怒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张掖都督府长史,我现在是晋王府长史,金紫光禄大夫,不是从三品是什么?”

  “你们晋王府的人还真不要脸,你以为我没有去吏部查过吗?朝廷从来没有封你金紫光禄大夫,你现在还是一个散朝大夫,从五品卑官。”

  潘辽不想和他纠缠了,便道:“我奉晋王之令来转告你,明天上午晋王殿下会接见你,在晋阳宫,如果你愿意提前告诉我来意,我可以今晚转告给晋王殿下,如果你不说,那你明天自己给晋王殿下解释。”

  李佪着实瞧不起这些河西的土包子小官,抱上了郭宋大腿,便个个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这个潘辽连进士都不是,居然敢自封为金紫光禄大夫。

  他收拾了这个卑官,便转到正事上,“你告诉郭宋,我这次带了天子金牌,天子希望他拿下关中,夺回长安,流芳百世,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他做臣子的责任,希望他好好考虑,明天正式答复我。”

  “还有别的事情吗?”

  “别的就没有了,如果你想验一下天子金牌,我倒是可以给你看看。”

  潘辽断然拒绝,“不用了,我位卑职小,没有资格看天子金牌,告辞!”

  说完,他行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李佪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狠狠教训了潘辽一回,也算是对郭宋的一个警告吧!

  官房内,潘辽向郭宋汇报道:“这次李佪携带了李适的金牌,就是代表李适来向殿下施压,要求殿下夺回关中。”

  “听说他对你颇为无礼?”

  潘辽摇摇头,“这些皇族一向都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他不值得我生气。”

  郭宋点点头,“人说打狗要看主人,索性就看着主人打这条狗!”

  ……

  次日上午,江陵郡王李佪站在晋阳宫等候召唤,左等没有消息,右等没有动静,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次一次向台阶上的侍卫交涉,要求他们立刻去给晋王传信,但侍卫们就像雕塑一样,始终不理睬他。

  一直等待中午,依然没有人宣唤他,李佪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也知道自己被耍了,心中愤怒异常,指着天策府大骂道:“好你个郭宋,我有天子金牌,你竟敢如此藐视,欺君罔上,我看你怎么向天子交代,你等着瞧!”

  李佪狠狠一跺脚,转身快步离去。

  他回到馆驿,却发现他的随从站在门口,他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门口,李佪愣住了,连忙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手下道:“馆驿官员说殿下辱骂晋王,要我们滚蛋,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李佪气得胸膛都要爆炸了,咬牙切齿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走,回成都去!”

  李佪毕竟年轻,又是皇族,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遭受郭宋的冷遇,又被赶出驿馆,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顾后果地返程了。

  李佪却不知道,远远有几名斥候军士兵尾随着他。

  第六百八十六章 失手被抓

  十天前,李佪假扮成去太原参考的士子,穿过关中进入河东,回去时也是一样,摇身变成了前往成都参加科举的士子。

  他带有完整的证明材料,一路穿州过府,都没有受到刁难。

  过了介休县后,李佪慢慢冷静下来,他心中便有点后悔了,他连郭宋的面都没有见到,郭宋是什么态度,他也一无所知,说不定是那个潘辽故意报复自己,他根本就没有向郭宋禀报。

  虽然有些后悔,但李佪也不想再回去了,他丢不起这个面子,而且他给自己找到了充足了的理由,从潘辽对待自己的态度就能知道,郭宋根本没有诚意,就当是他对自己避而不见,用实际行动回绝了天子的要求。

  这天上午,李佪抵达了蒲津关,几名士兵拦住了他,“你是什么人?”

  李佪给随从使个眼色,随从立刻取出一份潞州官府的乡贡推荐书,递给士兵,“这是我家公子的证明,他是去成都参加科举!”

  参加科举的士子基本都不会被阻拦,这是各家藩镇达成的共识,商人、士子和武者皆可畅通无阻。

  为首校尉看了看推荐书,一挥手,“走吧!”

  李佪催马进了蒲津关,蒲津关城内有个小市场,有几家酒馆和杂货店,可以在里面休息,也能买到干粮水葫之类,从另一头出头蒲津关,就进入关中了。

  这时,一名农民上前,他指了指李佪的背影,用一口蒲州土话对校尉道:“那个人好像是个奸细,俺在路上听他说是从太原过来,不是潞州。”

  校尉顿时一激灵,他立刻喝令道:“抓住刚才那个读书人!”

  数十名士兵向关城内追去,李佪刚进关城便被士兵追到了,他们一拥而上,将李佪的几名随从按倒,又将李佪从马上揪下来,一名士兵从他怀中摸出了天子金牌,顿时大喊起来,“校尉,他身上有南唐金牌!”

  校尉又惊又喜,竟然有南唐金牌,这是条大鱼啊!要升官发财了,他大喝道:“把他们捆起来带走。”

  李佪心中害怕,急声喊道:“我是大唐皇族,我是天子的皇侄,你们不能这样无礼!”

  校尉上前就是重重一记耳光,将李佪打的眼冒金星,校尉故作惊恐道:“我居然打大唐皇族,是不是犯了死罪?”

  士兵们也起哄道:“要杀头的,校尉快逃吧!”

  众人哈哈大笑,揪着李佪向关城军衙走去。

  两名揭发李佪的‘农民’早已隐身在人群中,望着李佪被抓走,他们也迅速折道返回了。

  ……

  当天晚上,在秦军的酷刑威逼之下,吓得魂不附体的李佪招供了一切,把天子李适的计划和太原的遭遇都一个字不漏地抖露出来。

  他同时泄露了一个最重要的情报,天子李适已任命韦皋为征北大元帅,率五万军进驻汉中,将配合郭宋大军夺取长安。

  蒲津关守将立刻向潼关大帅仇敬忠汇报,仇敬忠意识到问题严重,次日一早,发送了一封鸽信给西京留守齐王朱进卿,朱进卿是朱泚的义子,被封为齐王、西京留守,率三万大军镇守关中。

  朱进卿当天便回信给仇敬忠,令他立刻将李佪押送去洛阳。

  与此同时,朱进卿又令仇敬忠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将李佪的详细口供先一步送往洛阳。

  洛阳的皇宫叫做太初宫,最初由隋炀帝修建,为了打击关陇贵族,杨广和唐朝武则天先后迁都洛阳,将洛阳皇宫营造得极为盛大繁华,但洛阳皇宫在安史之乱中遭到严重破坏,仅存皇宫已不到原来的一半。

  进行了几个月的修葺后,勉强可以住人,朱泚已经搬进了太初宫,并安置好了文武百官。

  虽然迁了都,但这几个月朱泚一直在关注关中的情况,他还有大量的粮草物资没有运出关中,他就怕郭宋再次出尔反尔,率军侵入关中。

  这天晚上,朱泚刚刚睡着,一名宦官把他叫醒,“陛下,刘军师说有紧急事情要禀报。”

  朱泚一惊,一下子坐起身,连声道:“宣他到外殿等候!”

  他胡乱穿上衣服,便快步向外殿走去,这个时候刘思古来汇报,朱泚最担心是郭宋军队杀进了关中。

  他在外殿坐下,有侍卫领着刘思古过来,刘思古急声道:“陛下,关中有加急快报送来!”

  朱泚的心悬了起来,紧张地问道:“可是郭宋军队杀入关中了?”

  “不是!”

  朱泚悬在空中的心倏然落地,对他来说,只要不是河东军队杀入关中,其他都不重要。

  “那是什么事情?”朱泚语气中的紧张感消失了。

  “陛下,和成都有关,蒲津关守军抓住了李适派往太原的秘使,是江陵郡王李佪,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重要情报。”

  说到这,刘思古将一份加急快报呈上,“这是李佪的口供,刚刚送到,卑职觉得里面有几个情报非常重要,所以夜里惊动了陛下。”

  朱泚摆摆手,“这么重要的情报,谈不上惊动,军师不必负疚。”

  他接过情报,仔细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让他颇为感兴趣,李佪居然在太原受到冷遇,郭宋没有见他,看到后面他吃了一惊,韦皋率五万大军入驻汉中,显然是要北征关中了。

  “军师替我解读一下这份口供,为什么郭宋不见李佪?”

  刘思古微微笑道:“这就是卑职之前所说的,对郭宋而言,李适的威胁要远远超过我们,他防备李适胜于我们,他不出兵关中,并非是为了信守什么诺言,而是不想给李适做嫁衣,李适要夺回关中可以,他自己夺,晋军不会参与,他不接见李佪,就是表达了这个态度。”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如果郭宋不出兵,那韦皋的军队会北上吗?”

  刘思古笑道:“韦皋不会轻易北上,但李适一定会,只要我们造一个可以轻而易举夺取长安的错觉给他,李适就一定急不可耐催促韦皋北上。”

  刘思古虽然在郭宋手中吃了几次大亏,但对付南唐李适,他却显得很轻松,他早就看透了李适的昏庸无能。

  朱泚想了想道:“齐王勇猛善战,但头脑不够灵活,我想请军师去关中坐镇,由军师全权指挥。”

  刘思古连忙躬身道:“微臣愿为陛下效力!”

  朱泚大喜,连忙将指挥大军的金牌交给刘思古,次日一早,刘思古率领两万军队南下,前往商洛道,支援关中作战。

  ……

  三月初五,成都和太原的科举同时举行,成都只有一千九百名士子参加科举,录取二十人,太原科举却有七万三千名从天下各地赶来的士子参加,一共录取七百人,其中明经科录取五百人,进士科录取两百人,另外国子学录取一千人,太原城内挤满了来自天下各地的读书人,盛况空前。

  明经科主要是录取文吏,包括朝廷文吏和各地方官府文吏,在这一点上,明经科更像后世的公务员考试,进士科就难度大了,录取者都能获得九品官。

  而国子学主要培养军中文官和各地官学教授,它是和科举不同的教育体系,在国子学读书五年,考核合格后,就分赴各军和各州官学,享受和明经科同等待遇。

  天不亮,住在高升客栈的张本初和王显便出门赶考了,和他们一同出门的,还有其他三名河北士子,一共五个人。

  他们雇了一辆牛车前往贡院,牛车内,张本初笑道:“这次规则和以前不一样,以前进士科和明经科是分开考的,而这次是联考,是先考明经科,再考进士科,也就是说,要想参考进士科,必须要考上明经科才行,我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做?”

  “其实很简单,就是要一个资格,以前是需要地方乡贡推荐,但这次没有了,我只读过一本《论语》,我说我想考进士科,可能吗?但怎么分辨,报名时没有办法,所以就用明经科来作为资格考,你想当官,至少要有超过文吏的学识吧!”

  “说得对,考中明经科,文吏已在手,肯定还想再试试进士科。”

  不多时,牛车抵达了贡院,只见贡院大门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排满了长队。

  第六百八十七章 英才入彀

  “这边人少!”

  王显向众人招手,众人连忙来到一支稍微短一点的队伍前。

  “好像很快!”

  张本初探头看了前面道:“都不怎么查,展示一下考引就进去了。”

  旁边队伍有人道:“现在不查,假如作弊考上,被人举报后就惨了。”

  “有道理,就算现在查,其实也查不到什么。”

  队伍走得很快,一会儿就轮到他们,“下一个!”有人喊道。

  “在!”

  王显连忙上前,把考引递给监考官,“学生潞州王显!”

  监考官看了看考引,还给他,“除了考引外,所有的东西都不准带入,等会儿进去要搜查,最好现在就拿出来,贵重物品可以替你保管。”

  考场规则大家都知道,王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别的东西,考官手一挥,“进去吧!”

  进了大门,要面临一个从头到脚的彻底搜查,连鞋也要脱,头巾也要摘下,有专门的士兵搜查,这个时候查到携带,就有点麻烦了,如果是金玉首饰类还好说,最多训诫一通,还能继续考试,可如果是携带纸片,那就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王显搜完身,又等了一下张本初,后面和他们一起的河北士子李和与周琨稍微有点麻烦,两人身上都带着玉佩,需要去办理保管,王显和张本初先走进了考场。

  过了桥后,便看见了一盏一盏的大灯笼,每一盏灯笼就是一排考房,灯笼上有号段,灯笼足足延续数里,有近两百盏灯笼。

  “兄长,我到了!”

  张本初指向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丁十七号段’,他是丁十七段三十八号,站在灯笼下的一名考官核对了他的号段,“去吧!考房在中间。”

  “我先去了!”

  “祝老弟发挥出水平!”

  “彼此!彼此!祝我们一起金榜题名。”

  两人分了手,王显继续顺着人流寻找他的号段,他是已九段,七十一号,不多时,他便找到了自己的号段,很快又找到自己考房,考房内刚用石灰粉刷过不久,还有一股淡淡的石灰味,不过不算刺鼻。

  考号很小,一块大木板架在砖托上,掀开木板进去后,空间更小,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坐在砖台上,砖台上有一只篮子,里面是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还有一小葫芦清水,用来研磨。

  另外还有一杆小旗,王显略一思索,顿时明白过来,有什么事情,挥动小旗,考官就会过来,角落里还有一团麻布,用来擦桌子,考虑得很周全。

  王显坐下,把木板放在砖托上,不高不矮,正好是一张宽大的桌子,令他啧啧称赞,还真是很巧妙的设计,这样桌子就省下来了。

  考试还没有开始,和所有的考生一样,王显开始倒水研墨,今天和明天考明经科,主要是考核对经书的熟悉程度。

  按照唐朝规定的考试范围,明经科规定要考五经,也就是两门大经、两门中经和一门小经,可问题是,考试范围不指明具体考哪五经,实际上,考试范围内的十二门经书都必须精通。

  《礼记》、《左传》、《诗经》、《周礼》、《仪礼》、《易经》、《尚书》、《公羊传》、《毂梁传》、《论语》、《孟子》、《孝经》。

  主考官就会从这十二门经书中挑出五门来出题,其中《礼记》和《左传》是必考,另外再选三门。

  明经科主要是考背诵和书法,不仅要考经文,还要考经典注释,最后是三道时事政治题。

  第一天考贴经,随便写一句话,考生要把上下整段全部默写出来,一般有十道题,总字数大概在五千个字左右,四个时辰交卷,基本就不能停,四个时辰写五千字,要求一字不错,书法漂亮,这才有考中的可能。

  第三天考经典注释和时事政治题,字数也差不多在五千字,其实对考生来说,熟背经书没有问题,真正难的是时事政治,学生必须要对天下大事有自己的思考,比如今年有道题便是,‘你怎么看待朱泚登基?’

  首先就要了解泾源兵变,了解朱泚的身世经历,为什么说他是叛逆,最后还要了解朱泚之前推行的傀儡制度,然后进行社会、经济、伦理各方面剖析,唐朝不像后世,网上一查什么都有了,唐朝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考生想要了解各方面的知识,非常困难。

  所以绝大部分考生都栽在最后的三道时事政治题上。

  ‘当!当!当!’

  考试的时间开始了,监考官拆开了考题密封匣,将考题抄在纸上,然后贴在木板上,令每个号段的士兵拿着考题木板去考场上流动展示。

  王显看到了第一题:‘巴子使韩服告于楚,请与邓为好。’要求默写全段。

  这是《左传》中的一句,略一思索,王显飞快地提笔写了起来。

  ……

  明经科考了两天便结束了,接下来是五天的阅卷时间,明经科的卷子比较容易批改,都是对照的标准答案,默经错十个字以下为甲等,错三十个字以下为乙等,一个字不错为优等,光乙等以上的卷子就超过了三千份,这就意味着,乙等以下都被淘汰。

  然后再看三道时政题,时政题也分上中下三等,下等则淘汰,最后才比书法,根据这个标准,筛选出七百份卷子,为明经科的中榜者,然后再选出一千份卷子,作为国子学录取者。

  这一千七百名士子就有机会参加进士考试,而且参加进士考试,就算考不上,也不会取消明经科和国子学录取的资格,所以,基本上所有上榜者都会继续参加进士考试。

  位于城南的三晋酒楼内热闹异常,基本上都被士子们坐满了。

  今天刚刚发了榜,国子学内还举行了试卷公开展示,一千七百份试卷都被贴在展板上,供考生们监督,这就是公开、公正、公平了,对某份试卷不满,发现了被遗漏的错误,或者认为时政题水平太差,都可以投诉,写投诉书投到贡院门口的箱子里。

  这无疑是最得士子之心的举动,今天才是第一天展示,就有数万人跑去浏览试卷了。

  在酒楼二楼靠窗处,一张桌子前坐了七八人,正是领队卢纶和六名卢氏子弟及门生。

  卢家考得非常成功,六人全部考中明经科,卢纶欢喜异常,特地在酒楼请大家饮酒,以示庆贺。

  “总体说来,这次明经科不算很难,没有偏题怪题,都是读书人必须掌握的经典著作。”

  说话的是一名卢氏子弟,叫做卢金环,他这次发挥得非常出色,默经是优等,一个字不错,时政题也是上等,他端起酒杯道:“其实难的是第二道时政题,论河北藩镇的由来及其对策,一般人都只会回答,这是平定安史之乱不彻底留下的后患,但真要答好这道题,就必须再回答三个问题,为什么藩镇会发生在河北?为什么平定安史之乱不彻底?为什么还要继续册封节度使,形成新的藩镇?这里面就涉及到辽东问题、朝廷的财政等等。”

  “好了!好了!”

  卢纶笑道:“知道这道题正好被你押中,一个小小的明经科不值得炫耀,继续考中进士科才是大事,这次进士科是十七人中录取一人,希望我们六人中至少能考上一人。”

  “来!为我们考中进士,干了这杯!”

  “干杯!”

  卢家子弟一桌十分热闹,而在他们不远处坐着王显、张本初以及魏州的两名士子李和、周琨,他们也考得不错,王显和李和考中了明经科,张本初和周琨也考中了国子学,他们都有资格参加下一轮的进士科考试。

  王显见张本初有些闷闷不乐,便笑着安慰他道:“进士科主要考杂文、策论和诗,和明经科完全不同,说不定你能考上进士呢!”

  张本初叹口气道:“时政是我的弱点,进士科策论中就要考时政,进士科我不敢想,只是去感受一下而已。”

  王显拍拍他肩膀,“去国子学其实也不错,食宿全免,在深造两年,出来就是助教,等同于明经科,不过我劝你加入军队,表现出色的话,有机会转为官。”

  旁边周琨道:“我就是想从军,一般在国子学要读四年,我们只要读两年,我想去西域从军,听说去北庭或者安西,立刻被任命为参军从事,相当于从九品。”

  李和举杯笑道:“先不考虑那么多,集中精力把进士科考好,我们干杯!”

  “干杯——”

  第六百八十八章 长安空虚

  晋阳宫国相府内,郭宋正和几名重要官员商议科举的下一步安排。

  随着明经科和国子监录取名单出来,然后七万多士子就该离开太原返乡了。

  怎么才能把这次科举的宣扬效果做到最好,大家都纷纷提出自己的想法。

  张谦逸道:“可以考虑给他们补贴一点盘缠,对富家子弟,这点盘缠可能无所谓,但对贫寒人家子弟就很重要了。”

  潘辽摇摇头道:“我不同意补贴钱,假如一人补贴一贯钱,意义不大,如果一人两贯,加起来就有十四万贯,我们也吃不消。”

  曹万年也道:“我赞成潘长史的意见,我们也调查过,士子在太原花钱主要在吃喝和逛青楼上面,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这确实是一种不良风气,补贴他们钱,保证他们在出太原前就花费掉。”

  郭宋看了看薛凡问道:“薛长史是什么态度?”

  薛凡想了想道:“俗话说救急不救贫,他们拿了钱也未必会感激我们,假如出了点什么事,他们还会跳脚骂我们做得太少,我觉得之前已经给了他们每人一张上好羊皮,就已经不错了,食宿还免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不要给得太多,给得太多反而会适得其反。”

  众人议论纷纷,有主张适当表示一点,有人坚决反对,这时,郭宋轻轻咳嗽一声,众人都安静下来。

  郭宋笑了笑道:“我倒有个方案,大家参详一下,我们既然承诺提供免费食宿到月底,现在才三月初十,还差二十天,我想能不能这样,只要在月底之前,参考士子只要在我们的领地内,地方官府都继续提供免费食宿……”

  “绝妙之极!”

  不等郭宋说完,薛凡便击掌赞叹道:“这是个高妙的方案,不愧是晋王殿下,高瞻远瞩,我等不如!”

  众人鄙夷的目光一致投向薛凡,此人的马屁功夫了得,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吹捧晋王,他也不脸红。

  薛凡感觉到了众人异样的目光,他老脸一红,干笑一声解释道:“解决回程食宿,其实也是一种盘缠补贴,这确实比直接给钱更高明。”

  郭宋呵呵一笑,又问颜硕道:“颜司郎觉得是否可行?”

  “我觉得可行,每个士子都有考引和食宿牌,他们回程可以凭这两样证明免费住宿吃饭,就是我们控制地以外的州县恐怕就鞭长莫及了。”

  “这个无妨,我给朱泚写一封信,请他适当照顾,这个面子他会给的。”

  次日一早,考试院颁发公告,将给予回家士子沿途免费安排食宿,公告中把免费提供食宿的具体州名都全部列举了出来。

  这个公告俨如一个定心丸,让很多花钱太多,囊中羞涩的士子们欢欣鼓舞,至少他们回家给娘子报帐时,花在青楼的钱有搪塞借口了。

  ……

  就在太原的科举进入第二阶段进士科时,长安也发生一个异常事件,驻守长安的三万秦军连夜离开长安,向同州方向开去。

  这个消息对于普通人确实不算什么大事,但对于一些敏感的人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唐王朝虽然被迫撤到成都,但它们在长安的势力依然雄厚,他们在长安安插了无数探子,上至官员,下至小吏,他们一直监视着北唐以及朱泚王朝的一举一动。

  南唐在长安的情报头子叫做王懿,他是长安税监,表面上他对朱泚忠心耿耿,不遗余力为朱泚收取税赋,但实际上,他一直肩负探查长安乃至关中情报的重任,他利用收税的职务便利,为成都传递了大量重要情报。

  王懿年约四十岁,非常精明能干,他大部分时间坐镇税监,手下十几名心腹税吏也是情报探子,他凭借长安的税收体系,收集并发出情报。

  驻扎长安的军队离开长安的第一时间,王懿便得到了这个重要情报,他立刻派出手下去追寻三万驻军的去向。

  中午时分,王懿负手在税监大堂上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他几次克制住自己想向成都发送情报的冲动,毕竟这个事件太重要,这就意味着长安城内无兵驻守,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就能占领长安,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机会。

  但他还是咬牙克制住冲动,他还需要知道这三万军队的去向,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情报。

  这时,一名税吏飞奔进来道:“禀报首领,下邽县那边传来消息,三万大军已渡过渭河北上,进入了下邽县境内。”

  王懿重重一拍额头,这是去同州啊!

  下邽县是去同州的必经之路,很显然,一定是郭宋的军队进入了同州。

  王懿不再犹豫,立刻写了一封紧急重大情报,让手下发送鹰信去成都。

  一只雄鹰在长安城上空盘旋两圈,振翅向南方飞去……

  次日上午,来自长安的紧急情报便出现在天子李适的案头,李适这几天一直在等待江陵郡王李佪的消息,他并不知道李佪已经被抓捕,送去了洛阳。

  从时间上算,李佪这两天应该到成都了,但也有其他可能,一是可能郭宋不在太原,在外地巡视,所以李佪需要耐心等待;而另一个可能,是李佪没有走关中,而是走襄阳南下,再从三峡道入蜀,这就要比走关中远得多,至少要多花十天时间。

  李适估计前一个可能性比较大,但他确实心急如焚,很不得立刻收复关中,返回长安,他连做梦都梦到他率领文武百官返回长安时的情形,百万长安民众倾城而出,夹道欢迎自己回归,甚至数百老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可惜这是做梦,可是他太渴望这一个梦变成现实,但李适又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郭宋不肯出兵怎么办?

  确实会有这个可能,郭宋找各种理由推脱,就是不肯出兵帮助自己收复长安。

  李适内心深处其实还担心另外一点,郭宋占领长安后自立为帝,所以李适患得患失,既盼望郭宋出兵,但又害怕郭宋出兵。

  如果郭宋不肯出兵关中也无妨,自己也完全可以倾兵北上,收复关中和长安,毕竟朱泚已经迁都,主力离开了关中,关中只剩下长安的三万驻军和潼关一万驻军,可以放手一搏。

  目前南唐还有十一万大军,其中江南、江淮、荆南有四万大军,汉中两万驻军,巴蜀有五万大军,包括两万神策军,一万地方州兵,三万剑南军。

  李适便封剑南节度使韦皋为北征大元帅,令他率三万剑南军北上汉中,同时封汉中节度使李元谅为副元帅,两人合兵五万人,准备配合郭宋收复关中和长安。

  御书房内,李适打开刚刚送到的长安紧急情报,他眼睛一亮,长安三万驻军赶赴同州,长安再无一兵一卒,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列祖列宗保佑,终于把收复长安的机会给自己了。

  李适不再犹豫,不管有没有李佪的确切消息,他都要出兵了,三万长安驻军赶赴同州,必然是因为郭宋大军南下所致。

  李适心急如焚,他害怕郭宋抢先进入长安,自己必须要抢在郭宋之前夺取长安。

  李适当即令道:“传朕手谕,命令韦皋立刻率军杀进关中,夺取长安!”

  这时,枢密使宋朝凤又提醒道:“韦皋恐怕会以将在外不受君命来推脱,陛下不如发送金牌给监军田文秀,令他来督促韦皋进军!”

  李适顿时领悟,立刻派侍卫八百里加急,将天子金牌和尚方天子剑交给监军田文秀,同时令他立刻督促韦皋进出兵,不遵君王之令者,立斩!

  第六百八十九章 威逼出兵

  汉中,北征主帅韦皋也得到了长安驻军东去同州的消息,但他并不激动,反而有些困惑,朱泚军队难道就不怕南唐军队趁机杀进关中,夺取长安吗?

  这着实有点不符合常理,他不相信五万大军云集汉中,天子在成都任命自己为北征大元帅,这么大的动机,朱泚会不知道?

  明明知道南面埋伏着一头猛虎,却把巢穴空出来,简直太不合情理了。

  大帐内,韦皋正在和副帅李元谅商议,李元谅也是老将,他赞同韦皋的疑惑。

  “韦帅说得对,如果敌军留五千军守长安,这还合理一点,但朱进卿把所有军队都带走,难道他就不怕郭宋派出一支骑兵,迂回占领长安?”

  韦皋负手走了几步道:“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朱进卿犯下了错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头脑简单,有勇无谋之人,他如果犯下这个错误,倒也正常,其实刘思古在关中,他肯定不会做出这个不合理的举动,就算诱我们去长安,他也会留三千军守长安,而不是全部撤走,反而让我们怀疑。”

  李元谅迟疑一下道:“韦帅的意思是说,这种不合情理,反而会是真的。”

  韦皋点点头,“如果敌军是有心诱敌,一定不会留下这个破绽让我们怀疑。”

  李元谅也疑惑起来,韦皋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太明显的诱敌,真不是谋略者所为。

  韦皋和李元谅都犯下了同样的方向性错误,他们就没有想到,长安这样安排,并不是针对他们,而是针对天子李适,如果留下五千到一万军镇守长安,李适反而就会犹豫了,必须放一个大便宜在李适面前,让李适急切地想付钱,否则卖家醒悟或者被别人抢先买走,这个便宜就捞不到了。

  这时,亲兵在帐门外禀报:“田监军来了!”

  李适当然不会让韦皋独自统军,必须要设监军,宋朝凤便推荐了田文秀为监军。

  不等韦皋说话,田文秀便带着十几名心腹快步走了大帐,他直接闯了进来。

  田文秀早已经洗白,现在他和元家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知情人也被杀了,田文秀抱上了宋朝凤的大腿,成为宋朝凤的心腹,在宋朝凤反复灌输下,天子李适终于认可了田文秀在河西当监军时写的报告,郭宋确实有自立之心,现在不就证明了吗?

  田文秀又重新获得李适的信任,出任剑南军监军,田文秀已经在剑南军当了两年的监军,这次三万剑南军奉命调到汉中,田文秀也跟了过来,出任整个北征军的总监军。

  田秀文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第一次出任监军的青涩宦官了,他现在有天子的信任,有宋朝凤的后台,有多次出任监军的经验,他已经很老道,知道怎么做事情,多看少说,如果一定要参与,那必须拿到足够的权力,才能保证监军的权威。

  韦皋也着实有点害怕这个监军,田文秀像蛇一样蜷在他身旁,什么都不说,冷冷地看着一切,让韦皋心中有一种摸不透对方底细的不安,这种不安一天天积累,积累了两年,就形成了一种莫名的畏惧。

  韦皋呵呵一笑,“难得在中军大帐看到监军啊!”

  田秀文淡淡问道:“两位元帅可是在商议北上关中的方案?”

  “田监军有什么建议?”

  “咱家没有建议,咱们奉天子之令来催促韦帅出兵,夺取关中,韦帅不会没有接到天子的手谕吧!”

  “这个……”

  韦皋看了一眼桌子,天子的手谕就摆在桌上呢,他只得勉强道:“本帅就是在和李副帅商议进军的方案。”

  “那什么时候能决定,天亮之间可以出兵吗?”田文秀咄咄逼人问道。

  李元谅忍不住道:“我们觉得对方有些蹊跷之处,担心这是个陷阱,所以不敢轻易出兵。”

  田文秀点点头,心中暗道,‘看来天子没有料错,这两人根本就没有把天子的手谕放在眼里,所以天子才给自己天子金牌和尚方宝剑。’

  田文秀不慌不忙道:“韦帅既然接到了天子手谕,那就应该立刻出兵,至于对方有什么陷阱之类,那可以在出兵方案中避免,而不能成为违抗圣意的借口。”

  “田监军,我必须要为五万将士生命安全负责!”

  “韦元帅!”

  田文秀厉声喝道:“请你慎言,军队是天子的军队,不是你韦家的军队,你若要抗旨不遵,本监军就有权杀你!”

  他回头喝令道:“上天子之令!”

  身后宦官走上前,托盘里是一面金牌和一把尚方宝剑,田文秀举起金牌道:“天子金牌在此,韦皋还不下跪?”

  天子金牌上刻着‘如见朕面’四个字,见金牌如见天子本人,韦皋和李元谅无奈,只得跪下。

  田文秀拾起尚方天子剑,缓缓道:“此乃尚方天子剑,专杀文臣不忠,武将不臣,本监军奉天子之令督促军队北征,特令征北元帅韦皋在天亮之前出兵长安,若违抗圣意,本监军以尚方天子剑斩杀。”

  韦皋万般无奈,只得答应道:“微臣谨遵天子之令!”

  ……

  五更时分,韦皋命令汉中节度府长史郭曜率八千军队驻守汉中,他和李元谅率领四万余大军离开汉中大营,浩浩荡荡向长安方向进发。

  同州羊泉镇,这里距离同州道八十里,是北方大军南下同州,杀向长安的必经之道,朱进卿的三万大军便在这里扎下了大营。

  大帐由数百顶大帐组成,四周围有营栅,有哨兵在哨塔上观望。

  入夜,在夜色的掩护下,三万大军在主将朱进卿的率领下悄悄出了大营,向长安方向疾速行军,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大营还在,哨兵依旧在巡逻,但大营内只有一千人在活动,维持着三万大军进驻同州的假象。

  三万大军并没有按照原路返回,他们昼伏夜行,两天后,大军抵达了广通仓北面的渭河,此时正是一更时分,渭河上停满了船只,这是事先安排好的船只,他们从长安过来,在这里接三万军队渡河。

  军队络绎不断上船,一艘艘大船满载着士兵向渭河对岸驶去。

  岸上,副将张孝龙对朱进卿低声道:“如果对方有骑兵,很可能会在我们之前抵达长安,卑职建议,不如先派骑兵前往长安。”

  朱进卿摇摇头道:“父皇的命令很清楚,要求我们完全服从军师的命令,军师怎么会想不到敌人骑兵问题,他必然有应对之策,我们不要擅自行动,只要按照军师的部署行军便可。”

  “可是……”

  张孝龙刚说两个字,朱进卿便回头严厉地盯着他,“没有什么可是,我是主将,我服从军师的安排,你服从我的命令,不准再胡思乱想,你胆敢擅自行动,坏了大事,我定斩不饶!”

  张孝龙不敢吭声,朱进卿重重哼了一声,催马向渭河奔去。

  张孝龙望着他的背影远去,不由低低叹息一声,朱进卿虽然头脑简单,服从性却很强,连他都要严格遵从刘思古的命令,这次唐军凶多吉少了。

  天子为什么就这样急不可耐,明明是陷阱还要往里面跳,难道真是朝野中传闻的那样,复位后愈加昏庸了?

  张孝龙的原意是一支骑兵出现在长安,能让长安的情报探子醒悟,立刻发消息让南唐军谨慎,但朱进卿却不上当,坚持遵守军师刘思古的安排。

  张孝龙也并非南唐安插在朱泚军的探子,他只是比较偏向于唐朝,忠于北唐天子李仅,李仅被废除后,朱泚登基,张孝龙便萌生了去意,他想去成都,但又怕天子李适不相信自己,想投向太原,可又没有机会,他手下的五千军队带不走。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刘思古突然从蓝田关发来命令,要求长安三万军队佯撤长安,做出去同州迎战晋军的假象,诱引南唐军队北上。

  从目前的效果来看,似乎计策成功了。

  张孝龙踌躇片刻,便招了一名心腹亲兵,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亲兵点点头,悄悄离开了队伍,骑马向长安方向疾奔而去。

  三万大军渡过了渭河,继续向西南方向进发……

  第六百九十章 宦官祸国

  刘思古率领两万军队已经重返关中,他们驻扎在蓝田关,蓝田关位于蓝田县的最南面,紧靠商州,实际上商州和关中就是以蓝田关为界。

  这一带是终南山区,山高林密,沟壑深幽,地形十分复杂,即使百万军队也能藏匿。

  在一顶牛皮大帐内,刘思古正站在地图前沉思不语,这一战并不好打,他们的兵力并不占绝对优势,只是略多于对方,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唐军不知道自己这两万军队存在,这就是能不能战胜对方的关键了。

  从汉中进入关中有四条道,子午道、骆谷道、褒斜道和陈仓道,这四条道都在长安以西,其中能最快杀到长安,也是最好走的一条道,便是子午道,刘思古几乎可以肯定,唐军一定会走子午道杀到长安。

  因为他们北上的前提就是长安无兵把守,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夺取长安,也不用担心会被敌军伏击,大军走子午道就是必然了。

  计划越来越清晰,他们要打赢这一战的关键,就是精确,精确阻击敌军,精确地截断他们的退路,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都不行。

  刘思古望着蓝田关到子午谷的距离,一百二十里,一天半的行军路程,该动身了。

  刘思古沉思良久道:“传我的命令,大军准备出发!”

  ……

  南唐军在行军三天后,终于走出了子午谷,这时已是夜里一更时分,士兵们都疲惫都疲惫不堪,韦皋随即下令士兵就地休息。

  这时,田秀文怒气冲冲来质问道:“韦元帅,为什么不连夜行军,在天亮前夺取长安?”

  韦皋对这个不断干涉军务的宦官监军反感之极,逼迫自己出兵,一路上不断催促士兵加快速度,现在士兵体力已经坚持不住,还不准休息,还要连夜行军,这是把士兵当做牲畜了。

  韦皋克制住满腔怒火道:“田监军,两天行军我们才休息了三个时辰,已经有士兵倒下了,如果再行军只会倒下更多,敌军没有遇到,自己却损失一半,怎么向天子解释?如果士兵造反散去,无兵可用怎么办?”

  以毒攻毒,韦皋也用天子说事,甚至搬出士兵造反,田秀文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只得悻悻道:“那就休息两个时辰!”

  说完,他转身离开大帐,满脸怒气向外围走去,他要出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混迹在充满汗臭和体味的军队里,他恶心得要吐了。

  田文秀走到外围,只见几名斥候带着一名男子匆匆赶来,他问道:“怎么回事?”

  为首斥候旅帅道:“启禀监军,这是敌军副将张孝龙派来的心腹,他前来报信,三万军队离开长安是陷阱,他们已经回来了。”

  田文秀眼睛眯了起来,问道:“三万军已经重回长安了吗?”

  “还没有!”张孝龙的亲兵道。

  田文秀点点头,对几名斥候道:“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去巡哨,此人交给我,我带他去见主帅。”

  斥候旅帅不敢不从,只得行一礼,率领手下走了。

  田文秀对报信兵道:“去我那里说吧!说清楚了,我再带你去见韦大帅。”

  “遵令!”

  报信亲兵跟随田文秀向南走去,田文秀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几名手下会意地点了点头。

  报信兵刚跟随他们进了大帐,一名田文秀随从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后心。

  田文秀阴冷望着报信兵在极度恐惧和疑惑中死去,他绝不会让韦皋找到撤军的借口。

  在接到天子金牌的同时,田文秀还接到了一封宋朝凤写给他的密信,韦皋的剑南军支持南衙和太子,始终是神策军的威胁,最好能利用这个时机除掉它们,如果长安真是陷阱,那就让剑南军跳下去。

  ……

  两个时辰后,四更时分,大军继续北上,南唐军的目标是长安,他们不再停留,憋足一口气向长安杀去。

  田文秀却在不知不觉中落到后军。

  天快亮时,队伍经过一片树林,忽然树林内鼓声大作,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杀了出来,将正在行军的队伍拦腰切成两段,南唐军措手不及,顿时一阵大乱。

  就在这时,北方不断想起号角声,一支近三万人的大军在数百步外出现了,他们列队整齐,杀气腾腾。

  朱进卿举大刀高喊一声,“杀啊!”

  “杀啊——”

  三万大军出击,向数百步外的南唐军杀去,张孝龙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南唐军不听自己的劝告,还是北上了,他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这时,唐军被三千骑兵扰乱,无法组织起有效阵型,韦皋见结阵已来不及,只得大喊道:“各军迎战!”

  南唐大军各自为阵,呐喊着杀了上去,他们的兵力原本是大于对方,怎奈三千骑兵在大阵中不断奔行冲击,将南唐大军撕裂得七零八落,难以组织起有效的作战阵型,被朱泚秦军杀得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后面也传来了号角声,正在后军的田文秀发现南面也杀来一支军队,急带着侍卫向西面狂奔逃亡。

  田文秀带了一个极为恶劣的头,他率先逃亡,后军士兵也纷纷跟着奔逃,军心溃败了,两万朱泚大军从后面掩杀上来,南唐军彻底崩溃,士兵们丢盔卸甲,向西面奔逃,这种逃亡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层层向前影响。

  韦皋忽然听见士兵大喊道:“大帅,我们军队全部逃亡了。”

  韦皋回头,只见他身后士兵四散奔逃,四万余大军只剩下不足一万人,敌军的骑兵在奔跑中肆意杀戮奔逃中的溃兵,任士兵跪地苦苦哀求,也难逃一死,远处,一支两万人的敌军正向自己后背杀来。

  韦皋泪流满面,他只得大喊道:“撤退!向西撤退!”

  最后的一万士兵在韦皋率领下向西撤退,朱泚大军紧追不放,南唐军大败,被朱泚大军一路追杀,尸横遍地,投降者不计其数。

  中午时分,韦皋逃到了司竹园,这里距离骆谷道很近,他开始收集残军,四万余大军,最后能收集到了残军不足五千人,副将李元谅也被朱进卿斩杀,连监军田文秀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死在乱军中,还是已经逃走。

  韦皋并不知道,正是田秀文率先逃亡,才引发全军溃败。

  韦皋又等到下午,再也没有残军,他只得长叹一声,率领四千六百余名无精打采的残军向骆谷道撤去。

  韦皋抵达汉中时,监军田文秀已经拿着金牌和尚方宝剑在等待他了。

  田文秀随即宣布,免去韦皋的一切职务和爵位,将其押送回成都听取天子发落。

  又令郭曜暂任汉中节度使之职,整顿军队驻防汉中。

  田文秀亲自率领一百余士兵押送韦皋返回成都,这时,他的快报已经先一步送去成都。

  ‘贪功心切,毫无防备,不顾士兵劳苦,高强度行军,以至士兵精疲力尽,无力抵挡朱泚大军,面对朱泚大军进攻,应对失据,未能组织起有效阵型,最终被敌军击溃,韦皋应负首责……’

  消息传到成都,令朝野一片哗然,韦皋和李元谅都是善于带兵打仗的名将,竟然被头脑简单的朱进卿打得全军覆灭,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这时,有消息传出,这次兵败的责任在监军田文秀,韦皋本不想出兵,但被田文秀逼迫出兵,最终中了朱进卿布下的陷阱。

  这个消息令大臣异常愤慨,以相国张延赏为首的大臣纷纷上书,要求天子彻底调查,一定要查清韦皋兵败原因,严惩真正的责任者。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太原开榜

  李适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他心中烦躁异常,一方面为韦皋的兵败愤怒,彻底断送了他返回长安的梦想,而另一方面,一旦韦皋拿出自己要求他出兵的手谕,兵败的责任者就变成了自己。

  自己的名声不就全毁了吗?

  不行,这个黑锅自己决不能背,不能让韦皋回成都。

  “枢密使觉得韦皋应该定何罪?”李适冷冷问道。

  宋朝凤早就摸透了李适的内心,他就在等李适下定决心,当李适开口问了自己,他便知道时机成熟了。

  “陛下,韦皋轻敌冒进,导致全军覆灭,他应该承担一切责任,按理应该公开处斩,但请陛下念在他戍边有功的份上,给他一个自裁的机会,微臣建议,赐他一段白绫。”

  李适沉默半晌道:“这件事朕不想知道。”

  “老奴一定会处理好。”

  李适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宋朝凤立刻写了一份手令,令人火速送给田文秀。

  三天后,朝廷中传来消息,韦皋深感罪责难辞,无颜来见天子,在剑门阁驿站自缢身亡。

  李适随即下旨,韦皋虽然在关中兵败中负有直接责任,但念其戍边有功,追赠其为陈仓县公,以县公之礼厚葬,同时不牵连其家人,并将其尸体赐还家人。

  虽然韦皋之死疑点重重,很多人怀疑是田文秀半路下手,却又没有证据,只得去其府中悼念亡灵,并痛骂宦官祸国。

  这场关中惨败,也使李适彻底失去了夺回长安的勇气。

  ……

  进士科终于到了发榜日,天刚亮,王显、张本初等四人便急不可耐赶去晋阳宫,发榜在承事厅官衙前,大门口有一排高高的榜文架,各种公告榜文都贴在这里。

  上一次是明经科发榜,这里曾经挤得人山人海,今天看榜的人就少得多,只有两三千人,毕竟最后参加进士科考试的士子只有一千七百人。

  进士科一共录取百人,基本上都会授九品官,九品官有四阶,正九品上阶,正九品下阶,从九品上阶,从九品下阶。

  除了补充地方州县官府外,还有晋王府下各官署,实际上就是朝廷官衙。

  王显与李和二人都发挥得不错,发挥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但进士科高手云集,他们能不能上榜,还是一个未知数。

  正因为有了希望,两人心中才很紧张,倒是张本初和周琨心态平和,他们有自知之明,肯定是去国子监读书。

  四人匆匆赶到承事厅广场,榜文架下早已挤满人,还没有发榜,大家都在焦急等待。

  这时,大门开了,走出了一群从事,士子门口看到一个有趣的事情,有士兵在地上放一排五个小纸筒子,用火折子点燃上面一根短线,短线嗤嗤燃烧,片刻,五个小纸筒子同时爆炸,发出一连串巨响,吓了众人一跳,这是什么新鲜玩意?

  这就是炮仗,它目前是严格控制的军用物品,绑在箭杆上射向天空,它的军用名称叫做轻雷,市场上是绝不会出现,欢庆时刻,火器营士兵一般会点上几个助兴。

  士子们此刻已经顾不上炮仗了,几名从事拿榜文和浆糊桶出来了。

  几名从事架上梯子,开始将榜文贴上去,红纸黑字,每张大纸上有十个名字,字写得很大,第一张是一甲,一甲有十人,一甲第一名就是状元,一甲第二名是榜眼,第三名探花,前十名都是优等,授官正九品。

  二甲二十人,处于次优,授官从九品上阶,三甲录取人数最多,七十人,为,授官从九品下阶。

  第一张榜单刚贴上,便有官员开始唱名,声音很响,他高声喊道:“一甲第一名,幽州蓟县卢金环!”

  一名士子高高举手,激动得大喊道:“是我!”

  卢氏子弟沸腾了,把高高抬起来,官员喊道:“去外面庆贺!”

  众人将卢金环抬走了,到远处庆贺去了,官员继续喊道:“一甲第二名郑州荥阳郑文滔!”

  又是一阵欢呼,官员又喊道:“一甲第三名潞州上党县王显!”

  王显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竟然中了探花,他无力地被张本初扶了出去。

  张本初在他肩窝锤了一拳,激动万分道:“你小子居然考中探花了,以后你要罩着我,我发财就靠你了。”

  王显坐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他已经连续两届在成都名落孙山,没想到竟然在太原考中了探花,令他悲喜交集。

  这时,李和也被周琨扶出来,张本初急声问道:“老李也考上了?”

  周琨点点头,“二甲第九名!”

  “哎呀呀!今天要好好欢庆一番,走!我们去三晋酒楼。”

  这时走上来几名士兵,抱拳道:“这里面哪位公子考中了?”

  王显站起身道:“我是一甲第三名,这位是二甲第九名。”

  “请两位跟我来,今天要披红夸街,晋王殿下还要在晋阳宫请进士们赴宴,你们明天再私下聚会吧!”

  王显、李和二人跟随士兵来到晋阳宫广场的台阶前,其他前十名的进士都在这里,第一名卢金环喜气洋洋,前十名的水平其实差不多,卢金环是因为明经科的时政题发挥得极为出色,深得郭宋欣赏,被定为第一名。

  前十名中大部分都是名门子弟,第二名郑文滔是荥阳郑家子弟,第四名崔瑜来自河北清河县,清河崔氏,还有裴家和韦家的子弟,不过前十名中也有三名普通人家子弟,上党县王显就是一个普通的地主家庭,但他和太原薛家有点关系,他曾在薛氏家学读过书,因祖父去世而停学回乡,勉强算得上半个薛氏门生。

  这时,一百名进士都到齐了,孟郊清点了人数,便带着众人前往侧面的文庙去拜谒孔子,这是历朝历代科举都必须要做的事情。

  然后去沐浴更衣,披红挂彩准备夸街。

  在震天的鼓乐声中,夸街的队伍出发了,数百名士兵簇拥着骑在高头骏马上的新科进士,在太原的几条大街上行走,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不过比起宋朝和明清的万民空巷看进士,唐朝的百姓热情度还是稍微差了一点,毕竟十年前还是读书无用,还是万般皆下品,唯有练武高,唐朝百姓更热衷于欢迎凯旋归来的将士。

  太原毕竟也是近百万人口,大街上行人不少,但几乎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没有后世那种狂热崇拜。

  夸街近一个时辰,众人有返回晋阳宫,这时,晋阳宫前的广场上摆满桌子和坐椅。

  此时,高足坐具已经开始流行了,郭宋官房的锦椅和家中休息的圈椅早已被文武官员们效仿,上行下效,百姓们也迅速接受,很快影响到整个河西、陇右、河东。

  高足坐具确实比跪坐舒适,低层社会早就开始了,中上层社会在郭宋和河西官员们的影响下,也开始逐渐接受,甚至坐锦椅已经成了一种地位的象征,这种坐具改变的风气,连长安也深受影响。

  相比锦椅的正规,舒适的圈椅更受普遍民众欢迎,今天都是坐圈椅。

  进士们一一就坐,这时颜硕起身道:“我是士部司郎中颜硕,今晚的宴席就由我来主持……”

  下面进士们在低声议论,“怎么是郎中,不是侍郎出来?”有人低声问道。

  “笨蛋,太原的士部司郎中就相当于礼部侍郎,这位颜司郎是颜相国之子。”

  颜硕继续道:“请今年的主考官,我们李阁老给大家说两句。”

  顿时掌声热烈,所有人都知道,这李阁老就是相国李泌,虽然不任官职,但地位尊崇,连成都的主考官都没有他资格老。

  李泌站起身笑道:“我便是李泌,出世又入世,这次蒙晋王殿下高看,我担任了这次太原科举,我在大历十三年和建中二年分别担任过主考官,坦率地说,这次进士的水平明显要高于从前,根本原因是晋王殿下提倡的公平公正,唯才是举,七万三千名读书人云集太原,你便是从这七万多人中脱颖而出,相当于七百人录取一人,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有人说,进士是主考官的门生,我不赞同,科举不是我设立的,你们也不是为我效力,你们是晋王殿下的门生。”

  在热烈的掌声中,郭宋站了起来,举杯笑道:“先喝一杯酒润润喉咙,然后我们再接着聊。”

  众人一片欢笑,一起举杯痛饮美酒。

  第六百九十二章 思结消息

  云州已渐渐成了晋军畜牧基地和陶瓷基地,这里放牧着超过百万只羊和十余万头牛,另外,火油对陶瓷罐的大量需要,以及特殊蓄水缸的需求,也是云州的制陶业又开始兴旺起来,家家户户都要用的水缸、米缸以及火油武器中的薄皮陶罐,使云州的制陶业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不过云州的人口始终没有增加,还是只有两千余户人家,还有八千驻军,云州实行军屯,开辟了上千顷良田,使云州粮食能够自给自足。

  云州刺史李甸这两天发现一些异常情况,陆陆续续有思结牧民逃到云州,先是数十人,然后是一两百人,已经陆续逃来上千户之多,思结牧民逃来当然是好事,他们能够替军队放牧,解决人力不足问题。

  但李旬还是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思结可汗病重,几个儿子为争夺汗位大打出手,其中老三木温策的部落被打散,木温策逃走,这些逃来云州的牧民就是木温策的部落。

  李旬感觉到了一种危机,立刻写了报告,派人赶去太原向郭宋汇报。

  进入四月后,太原的科举已经彻底结束了,包括制科考试,有两百余人赶来参加考试,基本上都是各地具有代表性的士族子弟,晋王府最终录取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挽留下来,在国子学继续读书。

  卢纶也因才华卓著被录取为第二名,郭宋任命他为自己的记室参军,他成为天策府的第三名记室参军。

  卢纶很快便适应了天策府的政事,这天上午,他将一份云州刺史写来的报告呈给郭宋。

  “殿下,你有时间看看这份报告。”

  天策府要批阅的报告每天都会从四面八方送来,记室参军则要及时整理这些文书,哪些要需要郭宋批阅,哪些要转给国相府,就算交给郭宋批阅,也有轻重缓急之分,他们必须要根据报告内容来判断是否要立刻转给郭宋。

  卢纶这一点就做得比较好,他看到了云州刺史送来的报告,立刻意识到这份报告的重要,便立刻交给了郭宋。

  郭宋接过报告,问道:“武举骑射定在哪里?”

  “初步定在四月二十三日,还有五天。”

  “到时候提醒我,我也要出席骑射考试。”

  “卑职记住了。”卢纶行一礼,告辞退下。

  郭宋这才打开李甸的报告,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放下报告,起身从书架上找到了一卷地图。

  他将地图在桌案上展开,这是一幅比较精准的漠北漠南图,原本收藏在朝廷,泾源兵变后,皇宫中的很多珍贵文书被乱军抢掠,都流失出来,粟特大商人史东来收购了一大批,全部送给了郭宋。

  这份最精准的漠北漠南地图就是其中之一。

  这份地图上标注了思结七大部落的分布,木温策的部落位于思结部控制地的最西面,和回纥接壤。

  信上说木温策兵败逃走,他是逃回本部,还是逃去回纥?

  逃来云州的牧民又是从哪里过来的?

  郭宋心中十分担忧,报告中有很多细节都没有说清楚,而魔鬼往往就藏在细节里。

  ……

  傍晚,郭宋回到了玉琼阁,他直接到自己书房内坐下,继续研究漠北地图。

  这时,妻子薛涛端了一盏茶进来,笑问道:“夫君要去餐堂吃饭,还是我端过来?”

  “端过来吧!我今天有点疲惫,就不去餐堂了。”

  薛涛走到门口吩咐侍女去安排饭菜,侍女匆匆去了。

  “敏秋怎么样?”

  小妾敏秋还真在大年初一怀了身孕,三个月时反应很厉害,这些天又稳定下来。

  “你放心吧!四个月以后是孕妇最平稳时候,我请了两个产婆专门伺候她,她体质也好,不会有问题,这段时间在学弹琵琶呢!”

  郭宋点点头,沉思一下道:“我想去一趟云州巡视,带城儿和清儿一起去。”

  薛涛笑道:“你最好把你的宝贝女儿一起带去,她整天闭门造车,画出来的东西有时让人哭笑不得,雪峰上还有草原,她说夏天是草原,冬天才是雪峰。”

  “好!我带她一起。”

  “如果方便,你把幽兰也带去吧!让她照顾一下小薇。”

  薛涛还是有点不放心自己女儿,她要照顾敏秋,走不开,想来想去,还是独孤幽兰可靠一点。

  “你去问问她,如果她愿意去,那就一起去。”

  薛涛撇撇嘴,“她当然想去,她巴不得整天和你腻在一起。”

  郭宋听出妻子语气中的醋意,便搂着她笑道:“其实我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去,让幽兰照顾敏秋,她们二人关系更好一点。”

  薛涛心中柔情拨动,她也很想和丈夫一起去草原,何况还带着自己的一对儿女。

  她想了想道:“我去和幽兰商量一下,我让她选,如果她想和你一起去,那我就下次再去。”

  这时,饭菜送来了,郭宋笑道:“我先吃饭,你们去商量。”

  ……

  两天后,郭宋带着家人去云州了,最终跟随他一起去云州的还是薛涛,独孤幽兰颇为聪明,大姐来找自己商议,肯定是她想去,但她又不好意思,平时大姐待她不错,这个时候她当然成全薛涛。

  薛涛带着一对儿女坐在马车内,薛清比他们都大一点,他正好想利用这个机会学习骑马,郭宋安排一名亲兵跟随着薛清。

  队伍一路北上,此时正是太原的暮春时节,但越向北走,春意就越盎然,到处是姹紫嫣红,生机勃勃。

  郭宋骑马跟随在妻儿马车旁边,一家人有说有笑,路上倒不乏闷。

  入夜,队伍搭起了帐篷,点燃篝火杀羊烤肉,士兵们尽兴地喝酒吃肉,热闹异常。

  吃罢晚饭,儿子郭锦城和薛清回帐练习书法,女儿郭薇薇也要继续把白天的美景绘制下来。

  郭宋让几名贴身女护卫看好孩子,他则带着妻子来到一处旷野里,两人并肩坐在大石上,望着漫天的星斗。

  一转眼,他们成婚已经快九年了,孩子都渐渐长大,有时想到他们的往事,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薛涛将头枕在丈夫肩上,郭宋揽住妻子的肩膀,两人一起默默地望着星空。

  “夫君,你总给我提到前世,你真觉得有前世?”

  郭宋微微笑道:“我们每个人面对死亡时,在奈何桥上要喝一碗孟婆汤,喝下它就忘记了今生的一切,但偶然会有人作弊不喝,当他重新转世时,他就会记得前世的一切。”

  “夫君也是作弊者?”薛涛扭着头笑问道。

  郭宋轻轻在妻子娇颜上亲吻一下,笑道:“我是另一种情况,喝一碗孟婆汤不够,要喝两碗才能遗忘,所以我还记得一些。”

  郭宋凝视着漫天星斗道:“我的前世就藏在这无边无际的星空中,其中一颗璀璨的星星,就是我前世的家乡。”

  “夫君前世的妻子还记得吗?”

  郭宋摇摇头,“我记不得了,但只记得小薇,她就是我前世的女儿。”

  薛涛惊讶问道:“夫君说的是真的?”

  郭宋哈哈一笑,“真的又如何,假的又怎样?她都是我的宝贝女儿。”

  他站起身,拉着妻子笑道:“我们回大帐,看看能不能再给小薇添个妹妹。”

  薛涛笑着在丈夫的肩头捶了一拳,两人牵着手向大帐走去。

  ……

  五天后,队伍进入了云州地界,郭薇薇忽然指着远处一座大山问道:“爹爹,哪是什么山?”

  “那就是武周山,看到了武周山,云中县就要到了。”

  “啊!真像一座巨大的屏风。”

  郭薇薇十分惊叹,连忙道:“我要把它画下来。”

  她连忙取过画板,用炭笔描绘,这种素描的方式却是郭宋教女儿的,还用木炭制作成炭笔,这样,一些漂亮的风景就能随时简单绘制下来,解决了没有相机的不便,事实上,军队斥候们早就用这种方法来绘制地图了。

  又走了十几里,前方出现了一座县城的轮廓,云中县终于到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视察云州

  郭宋来云州视察,主要是了解思结部的情况,以及思结牧民进入云州的情况,一旦思结部垮了,他必须要提防回纥人的重新崛起。

  同来的队伍有近四千人,包括三千骑兵和斥候将军张云率领的五百斥候军。

  云州刺史李甸听说王妃和世子都带来,他连忙安排妻子陪同王妃。

  云州镇守使正是当年跟随郭宋一同去安西出使的副将李季,郭宋已经把他从丰州调来,出任云州镇守使,统率八千军队。

  李季擅长屯田,在丰州他率军屯田就做得很好,现在在云州也继续发挥他的优势。

  郭宋安顿好妻儿,他自己顾不上休息,便立刻接见了刺史李甸和镇守使李季,听取二人的汇报。

  “启禀殿下,上次卑职写完信后,又陆续逃来了几百户思结牧民,到现在为止,一共有一千八百户思结牧民,大概九千人。”

  “他们都是木温策部落的牧民?”郭宋又问道。

  李甸点点头,“都是!”

  李季又补充道:“卑职询问了这次思结内乱的情况,有用的消息不是很多,思结可汗好像是宠爱一个小妾,小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非常喜爱,便决定让这个小儿子来继承自己的汗位,为此他剥夺了两个兄弟的继承权,就在不久前的一次宴会上,他忽然晕倒,人事不醒,他的两个兄弟和三个儿子都声称由自己继承汗位,便打了起来,木温策是第一个被击败的势力,目前他下落不明,他的部落被众人分掠,其中南面的一部分牧民逃到了云州。”

  “他想立为可汗的这个小儿子有多大?”

  “大概六岁左右。”

  郭宋摇摇头,老来得子后最大的问题就是头脑发热要立幼子为帝,多少王朝都毁在这上面。

  “木温策的部落一共有多少人?”

  李季和李甸对望一样,一起摇摇头道:“这个倒没有问。”

  “我们看看去!”

  众人簇拥着郭宋向城外走去。

  ……

  云中县向东南方向一直到武周山脚都是大片平原,靠近县城已经开垦屯田,种下了一千顷小麦,麦田一望无际,包围着云中县。

  向西却是大片的草原,沿着紫河分布,一座座穹帐坐落在紫河两岸。

  郭宋倒不急着去牧民区,而是先视察屯田,他弯腰抓起一把土,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对李季道:“这边土质好像没有丰州好!”

  李季笑道:“确实比丰州要查一点,丰州的土地是黑土,非常肥沃,开垦后就能直接种麦子,这边至少还要养半年到一年,去年我们种了三百顷小麦,亩产只有两百斤,比丰州少了三成。”

  “是不是小年的缘故?”

  李季摇摇头,“不是因为小年,就按照去年的亩产比较,说到底还是土壤肥力没有丰州好。”

  “这边只能种一季吧?”郭宋又笑问道。

  “只能种一季小麦,这一千多顷土地,大概能收成十七万石麦子,我们自己食用是足够了,还能和牧民换取牛羊。”

  郭宋又回头问李甸,“城中民众的麦田有多少?”

  “三四百顷吧!”

  李旬感觉数字少了一点,又连忙补充道:“云中县人口太少,种地的只有三成,放牧还有三成,剩下的制陶、做生意什么的,另外官田还有一百多顷,粮食基本能自给自足。”

  郭宋点了点头,“去看牧场吧!”

  众人纷纷上马,掉头向紫河方向奔去。

  紫河两岸是肥美的草原,方圆千里,是河东重要的草原,但晋军的草原资源比较多,云州的草原暂时没有利用。

  进入草原后,众人放慢了速度,一边走,李甸向郭宋汇报道:“我们考虑把一千余户牧民安置在紫河两岸,事实上,他们的牛羊除了少量自己消耗外,大部分最终还是卖给官府,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还是应该欢迎少量的游牧民族南下。”

  郭宋沉吟一下道:“这一点我比较赞成,就像凉州和甘州官府,还有陇右官府,他们治下也有不少羌族牧民,这些牧民我们是支持的,但沙陀人和党项人,我们就要坚决消灭,李刺史觉得原因在哪里?”

  李甸想了想道:“在他们有领土诉求,想独立建国,野心太大,侵略性太强。”

  “差不多就是这些表现,但真正原因是沙陀和党项已经形成了核心统治阶层,一旦有了统治者,就会有建国的诉求,历史上,汉朝将内附匈奴安置在边疆广大地区,依旧让他们保持着内部统治贵族,这就为后来的五胡乱华留下了祸根。

  还有北魏将草原六军镇造反的投降将士安置在陇右和河北,却没有把他们的首领革除,他们在中原叛乱后,形成北齐和北周,隋唐也是由他们的后人建立,六镇的子孙也就是今天的关陇贵族,迄今还控制着大唐。

  还有契丹、奚、高句丽、渤海国,太宗皇帝东征,灭了高句丽后,大量的辽东游牧民族被安置在幽州、河北,最后引发了安史之乱和今天的河北藩镇。”

  今天郭宋心中感慨颇多,话也比较多,他缓一缓又对李甸道:“我的意思是说,对游牧民族南下依附,不能妥协,更不能特殊优待,首先不允许他们内部出现统治阶级,哪怕一点苗头都不允许,让他们成为大唐子民,一样纳税,其次还是要化整为零,逐渐将他们同化。”

  李甸苦笑道:“听殿下这么一说,卑职感觉压力很大。”

  郭宋呵呵一笑,“我说的这些都是需要上百年时间来完成,不可能一蹶而就,但要记住一个关键,来的必须是普通牧民,不能有思结贵族。”

  “卑职明白了,就像县城内那帮陶民一样,把三户领头的陶民赶走后,现在县城内的两百户陶民都服从官府管理,再也没有人闹事了。”

  “就是这个意思,我最后总结一下,你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一旦发现有思结贵族混了进来,就要立刻铲除,不管他们的态度是多么卑躬屈膝,都要干掉,这是原则,为此,你们需要在思结牧民中培养眼线,才能随时掌握这些牧民的动向。”

  “卑职记住了!”

  郭宋又回头问李季,“镇守使记住了吗?”

  李季躬身道:“殿下教诲,卑职铭记于心,一个字不漏。”

  ……

  众人来到聚集的七八顶穹帐前,这里住着一大家子,一个老人带着三个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十几口人逃来云州。

  老人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吐朶尔,意思是最好的牧民,几十年来,他每年都会来云州卖羊,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是李刺史,还有镇守使,欢迎欢迎!”老人带着一大家子迎了上来。

  李甸给他介绍郭宋,“这是晋王殿下,是我们的主公,从太原过来。”

  吐朶尔老人连忙带着一家人跪下,“小民叩见晋王殿下!”

  郭宋笑道:“各位请起,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吐朶尔的长子仔细看了郭宋一眼,低声对父亲道:“就是他!”

  郭宋听得真切,笑问道:“你认识我?”

  这名健壮的思结牧民鼓足勇气道:“你就是当年的白狼勇士,我还记得!”

  郭宋哈哈大笑,“没错,当年猎取白狼王的那个人就是我,我还参与了你们和阿布思的战争。”

  白狼勇士的神话迄今还在思结各部落中流传,听说郭宋就是传说中的勇士,众人看郭宋的目光也由恐惧变成崇拜。

  大家在一顶最大的穹帐内坐下,吐朶尔老人亲自给郭宋煮了一碗奶茶,这是思结牧民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由长者给客人煮茶。

  郭宋接过碗,放在额头上轻轻顶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众人一起鼓掌起来。

  郭宋熟悉思结部的礼仪,又是大家崇拜的英雄,大家的关系一下子融洽起来。

  吐朶尔老人对郭宋道:“我们的部落实际上是被木温策强占,原来的老酋长一家都被杀了,我们部落一共有五百余户,只能算一个小部落,二十年前,思结部有三十几个部落,现在都渐渐吞并成六个大部落,都是可汗的兄弟和几个儿子占领。”

  郭宋又问道:“木温策部落一共有多少人,被击败后,最后他们去向老丈知道吗?”

  “当然知道,木温策一共有九千多户牧民,木温策被其他几个叶护击败后,一大半牧民被几个叶护瓜分了,木温策带走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我们,南逃到云州。”

  “木温策带着牧民去哪里了?”郭宋又继续追问,这是关键了。

  吐朶尔叹了口气,“当然是投奔回纥了,他和回纥的关系一向很密切,这次争夺可汗金狼头,回纥支持他上位,所以其他几个兄弟叔父联合起来先对付他。”

  郭宋心中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这次思结内乱,回纥绝不会缺席。

  第六百九十四章 白登述史

  次日一早,郭宋带着儿子郭锦城和薛清来到了北面距离云中县约四十里白登山,郭宋用马鞭一指远处白登山笑道:“这可是历史名山,城儿说说这座山的来历?”

  郭锦城立刻道:“汉高祖六年,韩王信在云州造反,并勾结匈奴,七年,汉高祖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征,连战连捷,此时天降大雪,汉高祖被胜利冲昏头脑,不顾部下阻拦,亲率数千前锋追击匈奴军,不料被匈奴大军包围在北登山,用了陈平之计,贿赂了阏氏,七天七夜后才得以脱身。”

  郭宋微微笑道:“这个故事中有很多违背常识之处,你能想到吗?”

  郭锦城一怔,摇摇头道:“孩儿不知。”

  郭宋淡淡道:“第一,刘邦为何要选冬天出征韩王信?其实原因很简单,冬天草原大雪,匈奴无法来援助韩王信,刘邦就是为了避开匈奴大军,才会选择冬天出征,但他却想不到,几十万匈奴大军已经提前埋伏在云州,这就说明,朝廷内部有奸细,汉朝的作战计划已经泄露,被匈奴人知晓。”

  郭宋又继续道:“汉军只有几千人,匈奴有四十万大军,为什么匈奴不全力攻上山活捉刘邦?难道刘邦的骑兵上得了山,匈奴骑兵就上不去?

  再有一个疑点,四十万匈奴大军冬天南征,冒顿单于怎么能带女人随军,就算他有特权,带了小妾,汉军怎么可能知道?”

  薛清忍不住补充道:“史书上说,冒顿和阏氏出入军营,神情亲密,被山上汉军看见,才生出一计。”

  郭宋笑了起来,“一个县城才几万人口,而四十万大军的军营会有多大,你们想得到吗?汉军居然还能看清女人的容貌,居然还知道这个女人是冒顿的爱妾?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陈平还能穿过重重叠叠的匈奴大营,去面见冒顿心爱的小妾,冒顿居然还不知道?陈平这么牛,为什么不直接把冒顿小妾绑架回白登山呢?这简直是把匈奴骑兵当做稻草人了。”

  郭锦城和薛清听得面红耳赤,这里面确实漏洞太多,郭锦城问道:“那真相是什么?”

  郭宋摇了摇头,“真相谁也不知,但有一点可能肯定,冒顿绝不是一个莽夫,他知道杀了刘邦,汉朝太子立刻登基,匈奴依旧什么都得不到,只有和刘邦达成某种协议,把刘邦放回去,匈奴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薛清想了想道:“会不会根本就没有阏氏,陈平下山其实是去见冒顿,双方达成了协议,冒顿才放刘邦回去。”

  郭宋呵呵大笑,“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实际上你们都被我诱导了,其实真正的解释,根本就没有什么汉高祖白登山之围,以刘邦的天子身份,他只会坐镇太原,指挥全局,怎么可能率前军突击云州,置身于险地?这才是最大的漏洞。

  为掩盖这个漏洞,又编出漏洞百出的故事来解释它,让人感到扑朔迷离,却把根本给忽略了,你们明白了吗?即使有白登之围,被围的也绝不会是刘邦,而应该是他部下大将,而最后匈奴撤军也被是汉军的援军击溃,绝非一个妇人之言。”

  郭宋见两人低头沉思不语,又微微笑道:“我给你们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们学会思考,只有在不断的思考中,你们的心智才会逐渐成熟。”

  一行人把马匹放在山脚,登上了白登山,白登山上有一座烽燧,站在烽燧上,视野开阔,能眺望极远之处,数十里外有敌军骑兵大举来袭,也能清晰可见。

  郭宋站在高处,指着远处隐隐可见的峰峦问烽燧火长道:“远处就是长城吗?”

  火长连忙道:“正是长城,隋朝时重修,但已经被突厥和回纥毁坏了很多,挡不住回纥骑兵南下。”

  “如果敌军铁骑南下,会不会绕过白登山,袭击云中县?”郭宋又问道。

  “事实上是有这个可能的,主要是晚上,白天不管他们再绕路,我们都能远远发现,可如果是夜晚,稍微远有一点,就能避开烽燧,夜晚确实比较麻烦。”

  郭宋笑着问儿子道:“如果你是统帅,你怎么防御敌军的夜晚偷袭?”

  郭锦城低头想了想道:“孩儿觉得,只要天一擦黑,就必须关闭城门,城头上加强巡逻。”

  几名陪同的将领纷纷夸赞世子高智,郭宋也点点头,才七岁就能想到这一步,确实不容易。

  但郭宋并没有夸赞他,只是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合格守将的做法,而不是主帅的思路,作为主帅,预警是第一要务,不能等敌军杀到眼前才仓促应对,你要从预警的方向来考虑这个问题。”

  郭宋见儿子还有些困惑,便笑着对张云道:“张将军,你是斥候指挥使,你来告诉他。”

  “卑职遵令!”

  张云上前行一礼,笑着对郭锦城道:“世子或许不知道游牧民族的战争方式,一旦决定出征。他们首先是要集结兵力,草原各部落分布辽阔,要派使者拿着狼头令去各部落通知出兵,各地军队再赶往牙帐聚集,这一来二去,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这实际上就给了我们预警时间。”

  郭锦城点点头,“我明白了,但前提是我们要在草原上有探子,否则我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关键了。”

  郭宋在一旁道:“怎么在草原安插探子?这一直是中原王朝的难点,但隋朝这一点做得好,当时的突厥使长孙晟为我们积累了很多经验,它利用商人、敌人的对头,以及汉化的胡人,掌握了很多重要情报,为隋军大败突厥打下了坚实基础,这些经验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孩儿明白了父亲所说的预警含义。”

  郭宋又道:“汉朝攻打匈奴可不是靠预警,而是主动北伐,深入草原,掌握主动,事实上,我们有足够多的战马和粮食,已经具备了主动出击的条件。”

  ……

  入夜,张云来到中军帐,亲兵将他带入大帐,张云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参见殿下!”

  郭宋还在注视桌上的草原地图,良久,他缓缓道:“思结分裂,回纥很可能会吞并思结各部,再一次强大起来。”

  张云跟随郭宋多年,怎么可能不明白主公的心思,今天白登山的一席话,他已经猜到了主公的意图。

  “殿下是想主动出击,攻打回纥?”

  郭宋点了点头道:“要攻打回纥,关键是情报,我已经写信给前皇商大管事李安,他在西受降城有商队,和思结各部极为熟悉,我已请他安排商队北上,替我探查思结的情况,但回纥那边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张云抱拳道:“卑职请令北上!”

  “这就是我带你一同来云州的真正目的,我希望你能带领一支斥候军前往突厥牙帐,探查他们情报,风险很大,一般斥候还做不了,只能让你出马了。”

  “卑职一定能完成任务回来。”

  郭宋取出一幅地图递给他,“这是很精准的草原地图,你们可扮作淘金者北上,我问过李刺史,城中有一户淘金者,户主有十几年的淘金经验,由他带你们北上,具体事宜你去找李刺史,我已经吩咐他了,他会替你安排妥当。”

  第六百九十五章 北征决定

  五天后,郭宋返回了太原,他立刻召集天策府、国相府、肃政台等高级文武官员以及众指挥使在晋阳宫勤政殿会商大事。

  二十余人济济一堂,他们构成了晋王势力的管理高层。

  郭宋对众人道:“在从云州回来前,我得到了一个准确情报,思结可汗已经死了,思结内部已经爆发内战,大量思结牧民南逃,不仅仅是云州,榆林县、丰州都有不少思结牧民逃来,思结内乱我不担心,但我担心回纥,一旦回纥吞并思结,必将再次称霸草原,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我考虑出兵干涉思结内乱,各位怎么看?”

  出兵草原事关重大,郭宋还是想尽量听从大家的想法,能达成共识,当然是最好不过。

  张谦逸率先问道:“请问殿下,出兵草原的战略目标是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

  郭宋笑道;“我还是想维持草原的平衡,不能让一家坐大,但平衡也有几种,比如一群巨人之间势均力敌,这叫平衡,同样,一群侏儒之间的势均力敌,这也叫战略平衡,我要的是后者,相信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

  众人一阵大笑,这时潘辽起身道:“思结出事,殿下又专门为此巡视云州,决定出兵应该是深思熟虑,作为下属,我们都全力支持殿下的出兵,但有两件事希望殿下能考虑清楚,一是后勤,数万军队北征,需要大量的粮草物资供应,后勤怎么解决?

  其次是周围的势力,我们占据了河东道,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一旦我们北征草原,会不会给其他势力可趁之机,属下就说这两点,希望殿下能够考虑清楚。”

  郭宋点点头:“潘长史说得很好,这两个问题就是核心问题,怎么攻?怎么守?我从云州回来,一路上就在考虑这两个问题,我先说说守,目前我们共有二十万大军,安西和北庭三万人,河西和陇右一体,目前有五万人,然后朔方有两万人,关内道两万人,然后河东道八万大军,靠这两万大军既要守河东道,又要北征确实比较难,所以我打算募兵五万,把朔方军和关内军置换回来,用七万大军守河东道,然后六万大军北征草原。

  然后再说后勤问题,后勤其实问题不大,一方面我们有一万头骆驼,这一万头骆驼如果不携带大帐,只携带粮食和物资,那能保证五万军队一个月的口粮,而且我们是去草原,首先战马和骆驼的口粮就不用考虑了,另外,我还可以以战养战,从思结部和回纥部获得补给,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这次北征,我们占了七成的胜面。”

  这时,曹万年忽然问道:“难道这次北征,殿下打算亲自出征?”

  郭宋点点头,“这场战役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率军出征!”

  停一下,郭宋又道:“当然,在我出发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

  下午,郭宋专门拜访了李泌,李泌结束了科举主考,在家里休息一个月,等郭锦城和薛清从云州回来后,他又将再次教授他们读书了。

  后花园内,郭宋陪同着李泌缓缓而行,李泌笑道:“上次殿下提出,让城儿和阿清去国子学呆一段时间,我考虑了一些,以后就让他们上午去国子学读书,然后下午由我教他们,殿下觉得这个方案如何?”

  “就怕阁老太辛苦了。”

  “教两个孩子读书有什么辛苦的,我希望能把这两个孩子培养成材,尤其是世子,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文才,他更需要通理明事,将来才能接殿下的事业,才能成为万千百姓的护佑。”

  郭宋点点头,“我就把孩子交给阁老了。”

  “我会尽全力!”

  两人走了几步,郭宋又道:“我将要出征的消息阁老知道了吧!”

  李泌的儿子李禅目前出任刑部司郎,今天上午他也参加商议,李泌应该知道这件事了。

  李泌笑道:“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我没有想到殿下的北征来得这么快,我还以为在几年后才发生。”

  “今天我找阁老,也是想请教一下权力平衡问题,我率军北征后,权力怎么安排?”

  “以前殿下出征安西,是怎么安排的?”

  “那时候也谈不上安排,我把政务托给潘长史,军务托给张参军,就这么过来了。”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效仿从前?”李泌笑问道。

  郭宋摇摇头,“那时候很简单,管理的州县人口都不多,可以这样安排,但现在不一样了,涉及面太广,连潘辽却劝我考虑清楚,所以我来请教阁老。”

  李泌笑了笑道:“其实白虎堂是一个很好的衙门,它对政务权力和军事权力都是一种节制,还有肃政台,它起到的监督作用,对各地官府都是一种约束,这两个部的职能殿下都应该加强,另外,殿下可以再设一个临时咨议堂,选五名或者七名军政高管参与,当殿下不在太原时,那些本该由殿下决定的重大事情,可以交给临时咨议堂商议决定,由他们投票表决。”

  郭宋默默点头,“这个办法他也想到了,潘辽一个人担不起,那就多找几个人来承担。”

  李泌咧嘴一笑又道:“别忘了安排一个指挥使将军加入,有军方加入,这盘棋就活了。”

  “有道理,我把梁武调回来,他最合适!”

  郭宋的思路渐渐开阔了,可以让潘辽、张歉逸、曹万年、刘梓、张裘安、梁武参加,还差一个名额。

  郭宋看了一眼李泌,微微笑道:“李阁老也算一个吧!”

  李泌呵呵一笑,“殿下这么信得过我,那就算我一个。”

  李泌既然全力替郭宋培养世子,对郭宋的社稷,他肩头也有一分责任。

  ……

  接下来几天,天策府下达了募兵令,河东道和关内道各州县都贴出了募兵令,招募三级军士五万人,月俸两贯钱,家人免税赋,录取用赏羊五只、粮食一石,上等羊皮三张。

  募兵令一出,各地报名十分踊跃,尤其河东和关内各大世家都养有庄丁,出于对郭宋的支持,各大世家纷纷把庄丁交给郭宋,光庄丁就达两万余人,几乎到了募兵额度的一半,其中杨氏家丁就有超过了三千人。

  这时,大量的粮草物资通过水运抵达太原,三支运输船队共有四千余艘槽船,它们只走了两趟便将张掖仓城的粮草、生铁、铜锭、金银、布匹、羊皮、兵器、盔甲,投石机、硝石等等,以及整个火器营都全部运到太原,上百万只羊和十几万匹战马也从岚州合河县上岸,分布送往河东道各大牧场。

  其中三十万石粮食和大量兵甲随船进入紫河,运到云中县囤积起来。

  时间渐渐到了六月,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军队换防调动结束,六万大军开始在太原集结,出征的时间一天天临近了。

  这天上午,郭玉娘来到了天策府郭宋官房,她最初成立的情报机构叫做天策楼,因为和天策府重名,已经改名为晋卫府,探子发展到一千余人,分布在十几个重要州县,共有上百个情报点,形成一个庞大的情报网。

  她在官房门口稍等了片刻,一名从事出来行礼道:“郭总管请进!”

  郭玉娘走进官房,发现内务军统领王越也在,郭玉娘连忙上前给兄长见礼。

  郭宋让她坐下,又让从事上茶,笑问道:“什么时候来太原的?”

  “昨天刚到,听说兄长又要出征。”

  郭宋点点头,“这就是我把你们二人找来的原因。”

  这时,从事进来上了茶,郭宋给杜嗣业使个眼色,杜嗣业会意,立刻将门关上。

  郭宋这才缓缓道:“以前我们身处边陲,不被人注意,现在我们控制了河东,已被天下人瞩目,更是各大势力的眼中钉,这次我出征草原,必然会有外部势力对太原进行渗透,甚至挑唆内乱,我希望内务军高度戒备,严防严查,一旦发现外部势力,就坚决消灭,不给他们机会。”

  王越起身道:“卑职遵令!”

  郭宋又对郭玉娘道:“晋卫府主要是对外,内部事情就交给内务军处理,晋卫府不要插手,但晋卫府同时还负责晋阳宫和高官的安全,玉娘,这段时间你就在留在太原,亲自抓此事,严格防备刺客,如果手头力量不足,你可以找内卫军帮忙。”

  郭玉娘点点头,“请兄长放心,若出半点纰漏,拿玉娘是问!”

  第六百九十六章 草原斥候

  三天后,郭宋亲自率领六万精锐大军浩浩荡荡北上,开往云州,他任命指挥使姚锦和李冰为自己的左右副将,马卫江为后军主将,这次出征还跟随着包括康保、武志远、裴信、梁凌风、安重、李铁、杨苗、杨玄英等等一群勇贯三军的猛将。

  六万大军全部骑马,后勤队伍由一万三千头骆驼组成,队伍延绵十几里,旌旗招展,铺天盖地,大军一路北上。

  这一天是贞元四年六月十八日,正是大暑之日,天降流火,酷热难当,但六万晋军还是义无反顾地跟随晋王出征了。

  ……

  目前草原两大势力思结和回纥分庭抗礼,另外还有一些稍小的铁勒部落也割据一方,比如北面的都波,更北面的黠嘎斯、北海附近骨利干、再向东的仆骨、拔野古和室韦等等。

  回纥和思结以乌德鞬山为界,思结生活在乌德鞬山以西,回纥控制着乌德鞬山以东,而漠北草原的几大水系都分布在回纥的领地上,使回纥控制着最肥美的草原,最丰盛的牧草。

  乌德鞬山就是今天的杭爱山脉,延绵数千里,山峦高耸,但经过亿万年的风化,乌德鞬山脉中有十几条大大小小的峡谷通道,大的宽达上百里,小的只有百丈,最狭窄处甚至是一线天。

  这天上午,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正穿过一条峡谷,这支队伍由十几人组成,各个衣衫褴褛,脸上晒得黝黑,牵着二十几匹马,马身上驮满了行李,行李也显得陈旧肮脏,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了。

  这是一支典型的淘金客队伍,漠北草原上有不少这样的淘金客,来自各个民族,汉人、铁勒人、契丹人甚至粟特人,其中以汉人居多。

  他们在草原各地迁徙,没有补给,就靠偷窃牧民的羊只为生,草原上的牧民十分厌恶他们,到哪里都被驱赶。

  这支淘金队正是张云率领的斥候队,假扮成淘金队,他们在草原上已经混迹了近半个月,他们差不多已成为专业的淘金队了。

  在他们队伍中确实有一名老金客,叫做刘挺,代州人,自称是刘武周的后人,年纪约五十余岁,淘金快三十年了,性格热情爽朗,是一个头矮小的中年男子。

  他在草原很有名,草原淘金客都叫他老挺,见多识广,经验十分丰富。

  刘挺当然要帮助晋军,他唯一的儿子就在晋军中担任旅帅,刺史李甸找到他,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你们猜,淘金客最大威胁是什么?告诉你们,不是生病、草原骑兵之类,而是狼群,一半的淘金客都是被狼吃掉了,连骨渣滓都不剩,所以淘金客尽量结成队,像我们这样十几人是最多的,而尽量靠着山走,遇到就立刻向山上逃,狼群虽然也能上山,但在山上,它们不像草原那样迅猛,要是在草原上遇到狼,大家一个都活不成。”

  刘挺很健谈,一路上交给他们各种野外生存的经验,让斥候们受益非浅,张云甚至决定,回去以后要找人把刘挺的各种经验都记录下来,对斥候太有用了。

  “老挺,天快黑了,咱们宿营吧!”张云笑道。

  “这里可以,把篝火点起来,咱们烤黄羊!”

  今天他们猎到一头黄羊,大家都馋坏了,就等着天黑烤肉。

  黄羊已经在河边剥洗干净,众人拿刀割下肉,在火上烤了起来,他们还大口喝着奶酒。

  正吃在兴头上,刘挺忽然喊道:“大家安静!”

  众人都安静下来,他侧耳细听片刻,脸色一变,“不好!狼群来了,快逃上山,快!”

  “那马匹怎么办?”

  “别管马,快逃!”

  众人点燃的篝火就紧靠着山岩,他拔出刀斩断缰绳,便拼命向山上爬去,战马惊恐地嘶鸣起来,掉头狂奔,眨眼间,一股刺鼻的腥风扑面而来,只见密密麻麻的黑点疾奔而至,到处是绿幽幽的一片。

  野狼足够上千头之多,它们风驰电掣般冲过来,从篝火旁冲过,追赶十几匹马,这时,有几匹马被追上了,惨嘶几声,便没有了声息。

  刘挺毫不回头,只管催促他们向山上逃命,十几匹马还不够狼群填牙缝,它们一定会回来,必须要在它们回来之前翻过山,这是他们活命唯一的机会,狼群不会翻山,十几匹马给他们争取了半个时辰时间,就看他们能否抓住这短暂的时机。

  他们一直爬到山顶,才停下来喘了口气,距离山谷至少有五六百丈。

  “狼群知道我们爬山吗?”张云问道。

  刘挺点点头,“当然知道,将军侧耳听,它们已经回来了。”

  众人一起屏住呼吸细听,只见山谷内传到低低嗷叫声,他们点燃的篝火已经熄灭了。

  “老挺,它们是怎么熄灭篝火的?”一名斥候好奇地问道。

  “它们很聪明,我亲眼见过,它们留一匹马尸,然后拖着马蹄从篝火上过去,马匹就把篝火压熄了。”

  “看!它们上山了。”一名斥候指着下方喊道。

  月光下,可以清晰看见密密麻麻的黑点正向山上奔来。

  “不用担心,翻过山就不是它们地盘了,它们一般不会越界,我们走!”

  众人越过山脊,向大山的另一边走去,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终于从山脉的东面下了山。

  他们刚走出不到一里,远处便出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数百个黑影出现,将他们团团包围。

  “是回纥游骑!”

  刘挺连忙对众人道:“他们不杀淘金客,大家冷静下来,我来应对。”

  这时,一名千夫长上前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唐军奸细?”

  “我们哪里是奸细,唐军奸细不会像我们这样落魄,我是淘金老挺,你们没有听说过吗?”

  刘挺说一口流利的回纥语,千夫长上下打量他们一眼,一个个又黑又瘦,破衣烂衫,确实不像唐军斥候,就是一群淘金客的模样。

  “你们的马匹呢?”

  “我们遇到狼了,翻山过来,马匹应该被狼吃干净了。”

  千夫长呵呵一笑,“我还说那群狼怎么奔得飞快,原来是你们,不错,经验很丰富,正好我们可汗要找一些汉人,遇到你们,就是你们的运气。”

  千夫长令道:“带他们去牙帐!”

  十几人纷纷被拽上马,被回纥骑兵簇拥着,向东面疾奔而去。

  张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来到了回纥人的王庭,见到了传说中的翰尔朵八里城,回纥人的王庭坐落在娑陵水河畔,周围被层层叠叠的营帐包围,方圆数十里,最中心便是王城,不过回纥牙帐不在王城内,而是在王城旁边,是一定蛋形的白色大帐,占地数亩,周围有无数骑兵护卫。

  ‘呜——’

  低沉的号角吹响,一支气势庞大的队伍正缓缓而来,从穹帐内跑出无数民众,匍匐着地上。

  押送张云的骑兵队伍纷纷后撤,他们挺直胸膛,紧握长矛,满脸肃然,目光中闪烁着崇敬之色。

  张云也猜到了,这一定是回纥可汗来了。

  这是回纥新可汗,忠贞可汗,即位还不到半年。

  队伍缓缓走进,一队队整齐的铁甲骑兵列队而过,他们手执长矛,身穿黑色的铁制盔甲,杀气腾腾。

  足足走过了三千骑兵,回纥可汗的车辇终于出现了,这是一座木底的车辇,长五丈,宽三丈,下面有八对木制大轮子,前面有三十匹披着黄金的战马拉拽。

  整座车辇铺金砌银,周身缀满了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十分奢华耀眼,底层的四周站在十名金甲执矛武士,共分为三层,回纥可汗便坐在最高位子上。

  回纥可汗叫做多逻斯,年约三十余岁,脸色苍白,手握金狼头权杖,目光冷漠,就像一座雕塑,没有任何表情。

  在他身后不远,还有一座更加金碧辉煌的车辇,只比可汗车辇略小,上面扎满了色彩艳丽的绸缎,最上面是一座轻纱幔帐,里面似乎坐着一个女人。

  “那是回纥的叶公主,仆骨怀恩的外孙女。”

  刘挺在张云身后压低声音道:“此女在回纥权势极大,回纥和仆骨部的联盟,就是靠她来联系。”

  张云点点头,恰好此时,回纥可汗多逻斯看见了张云,他一抬手,队伍缓缓停下。

  第六百九十七章 回纥公主

  有金甲侍卫上前听候吩咐,多逻斯说了两句,手一指张云。

  侍卫奔跑过来,高声喝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汉人?”

  千夫长连忙道:“他们是淘金客,我们在乌山脚下抓住他们,叶公主需要招募一些体格强壮的汉人,我们把他们带来。”

  侍卫回来禀报,回纥可汗眉头一皱,叶公主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不过他没有多问,一抬手,队伍继续前进,这时,叶公主的车驾过来了,一名女侍卫跑上来道:“木察合千夫长,公主令你把汉人带去她的大营!”

  “带他们走!”

  千夫长一挥手,骑兵押着张云一行向东面而去。

  刘挺脸色惨白,他从怀中摸出一袋金砂,递给千夫长,哀求道:“我年纪大了,没什么用,让我走吧!”

  千夫长掂了掂金砂袋,回头吩咐两名手下,“给他一匹马,送他出去!”

  张云有点急了,喊道:“老挺!”

  刘挺满脸惭愧道:“你们年轻,不会有事的,我不能去,我会回去给你妻儿送信。”

  两名士兵把刘挺带走了,千夫长哼了一声,“这是个聪明人,懂得舍财免灾,他这么大年纪,肯定是死路一条。”

  “将军,公主找……我们做……什么?”张云用不太熟练回纥语结结巴巴问道。

  “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不差,走吧!”

  张云无奈,只得和手下跟随千夫长去了东面大营……

  叶公主拥有上万户牧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部落酋长,她有一大片单独营帐,数百顶大帐,三千多士兵。

  千夫长带着张云等人走进大营,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人,张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是一个汉人,身披盔甲,满脸横肉,看起来凶相十足。

  “木察合千夫长,又抓来十几个?”汉人将领咧嘴笑道。

  “这次是淘金客,看起来都比较壮实,估计能符合要求,我把他们交给马将军了。”

  “给我吧!回头再给你赏钱。”

  “赏钱就不用了,给公主效力,是我们荣幸。”

  千夫长得了差不多三十两的金砂,他已经不稀罕那点赏钱了,索性说得很光棍,随即带着手下离去。

  汉人将领看了一眼张云等人,冷冷道:“跟我来吧!”

  他说的是汉语,众人却感受不到半点亲切。

  他们来到一片空旷的营地里,有几名同样是汉人的士兵在每人面前丢了一堆皮甲。

  姓马的汉人将领厉声喝道:“把身上的东西统统掏出来,换上皮甲,快一点!”

  难怪巡哨不搜他们身,原来他们的东西要留给这些人的,众人只得纷纷从怀中掏出金砂袋。

  汉人将领上前掂了掂,把他们的金砂袋全部拿走了。

  “这是什么?”汉人将领从张云面前拾起一张叠好的图纸。

  “是地图,淘金地图。”张云不露声色道。

  汉人将领不识字,看不懂上面的东西,他恼火地喊道:“赶紧把皮甲穿起来,皮盔戴起。”

  众人都装着第一次穿皮甲的样子,手忙脚乱,有几人还故意穿反了,又脱下重穿。

  汉人将领见他们都穿好了皮甲,这才道:“向东跑,跑二十里后再折返回来,必须跟上骑兵,落后者处死!”

  张云这才明白,为什么刘挺要贿赂千夫长,跟随战马跑四十里,他必死无疑。

  “跑起来!”

  汉人将领大喊一声,皮鞭抽了过去。

  众人撒腿奔跑起来,四十里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他们平时的训练都是上百里的跑,张云见后面骑兵还没有追来,便对众人喊道:“大家装一装,跑得吃力一点,别露馅了!”

  众人顿时醒悟,脚下纷纷变得沉重起来,这时,十几名骑兵疾速追来,很快便赶上他们,但骑兵也放慢速度,在他们两边跟随,让他始终保持着狂奔状态。

  跑出十几里,众人都气喘吁吁,拼着命地跑,不多时便跑到转折处,这里有一根木桩,骑马掉头,众人也跟着掉头,所有人都仿佛坚持不住了,有几名士兵还挨了鞭子。

  张云大喊道:“大家坚持,要不然会死在这里,拼命跑啊!”

  在张云的鼓励声中,众人竭尽全力奔跑,终于跑回了原点,很多人趴在地上口吐白沫,累得快死去的样子。

  “这一批还不错,居然都跑下来了。”

  姓马的将领走上前道:“带他们去大帐换军服,领军牌,这二十几人正好编成一支小队。”

  他又拍了拍正在弯腰喘息的张云,“你跟我来!”

  张云默默跟着他走到一定大帐,门口站着十几名女护卫,他嫉恨地看了一眼张云,恶狠狠问道:“你这个臭小子走狗屎运了,公主居然要见你,为什么?”

  张云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名女侍卫上前对张云道:“跟我来!”

  郭宋跟随女侍卫走进了大帐,姓马的将领心中不甘,回头狠狠瞪了几眼,这才悻悻离去。

  张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回纥公主接见,这些回纥公主不知道嫁过多少人,他可不希望和这些女人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事情。

  大帐内浓香弥漫,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里面摆满了金器、瓷器和宝石玉器,格外富丽堂皇。

  一张宽大的桌案前,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天气炎热,她穿着绸缎做的胡裙头发编成一根根小辫子,身上和头发上缀满了珠宝。

  这个女子身材高大,长了一张狐媚脸,面如桃花,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诱惑人的目光。

  虽然相貌妖艳,但她给人的整体感觉却是一个权力欲望很重的女人,浑身上下洋溢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她就是叶公主,牟羽可汗的女儿,她外公便是唐朝名将仆骨怀恩,母亲是唐朝的崇徽公主,而崇徽公主并不是李氏宗室,而是仆骨怀恩的女儿。

  叶公主的舅父是仆骨部大酋长,作为联姻,她先后嫁给了两个表兄为妻,第二任丈夫去世后,她又回到了回纥。

  叶公主正在查看桌上的一幅地图,她看了一眼张云,冷冷问道:“这是你绘制的地图?”

  “不是!”

  张云摇了摇头,“去年从一个商人手上买的。”

  张云的地图是郭宋从皇宫得到的地图的仿本,只是没有皇宫的收藏印章,纸是上好的黄麻纸,然后刘挺又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些淘金地点,补给地点,它就变成一张不折不扣的藏宝地图了。

  “你识字?”叶公主问道。

  这才是重点,叶公主找来的汉人没有一个识字的,张云是第一个,所以她才十分感兴趣。

  地图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张云当然识字,否则地图就没法用。

  “读过几年书,认识几千个字。”

  “上面的小字都是你写的?”

  张云点点头,叶公主望着他半晌道:“你过来写几句话!”

  张云走上前,桌上有纸墨,他坦然坐下,铺开纸,提起笔问道:“写什么?”

  “随便你写什么,不!写一首我最喜欢的唐诗,李白的诗,我念你写。”

  叶公主想了想,缓缓念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张云运笔如飞,写出一首极为漂亮的小楷。

  叶公主一遍一遍读诗,她心中一颗火苗被张云漂亮的书法点燃了,目光火辣辣地望着张云。

  她放下诗,妩媚地笑了起来。

  “怎么想到来草原淘金?”

  叶公主走到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魁梧健壮的身材,柔声问道:“一大半的淘金客都会死,你不怕吗?”

  张云身材十分高大,但叶公主只比他稍矮一点点,在张云的印象中,她恐怕是自己遇到的身材最高的一个女人。

  用今天的尺寸,叶公主至少有一米八了。

  “淘金容易发财!”张云坦然道。

  叶公主笑了起来,她后退一步,猛一拳向张云肚肚狠狠击去,快如闪电。

  张云本能一侧身,躲过她势在必得的一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叶公主的目光变冷了,“你果然会武艺!”

  “若不会武,我怎敢去淘金。”

  “你是唐军斥候!”叶公主紧贴着他身体,仰着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鼻子都快顶着鼻子了。

  “我不是!”

  “你说不是,那证明给我看!”

  叶公主伸出手指,在他肌肉强壮的胸膛上画了个圈,娇声道:“听说唐军斥候军纪森严,不会随便碰女人。”

  张云万般无奈,只得一咬牙,抄起她的腿弯,抱着她快步向内帐走去,大帐内响起叶公主咯咯的笑声。

  第六百九十八章 将军本色

  半个时辰后,叶公主召集她的汉人侍卫,一共有一千人,首领正是相貌凶狠的马雄,叶公主对众人道:“从今天开始,张云就是你们新统领,马雄为副。”

  马雄望着一脸荣光焕发的叶公主,他怎么不知道怎么回事,令他嫉妒得发狂了,还没有哪个汉人能染指叶公主,这个混蛋竟然捷足先登了。

  当叶公主宣布自己为这个小白脸的副手时,他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我不服!”

  叶公主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马雄的脸胀成猪肝色,咬牙切齿道:“我要和他剑决,请公主批准!”

  叶公主看了一眼张云,点点头,“好!若你败了,你就死。”

  “那他败了呢?”马雄一指张云。

  “他若败了,就当我的文书,给他们剑!”

  侍卫递上两柄剑,这时马雄冷静下来,眼睛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他决心杀死对方,不给叶公主反悔的余地。

  张云手腕一翻,甩出一个剑花,“请!”

  马雄大吼一声,旋风般冲上前,狠狠一剑劈来。

  张云一闪身,马雄劈个空,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张云一反手,身体快如鬼魅,长剑‘噗!’地刺穿了他的后背,剑尖从前胸透出。

  这是郭宋教他的一招反手式,剑器中的杀技之一,张云苦练多年,已经掌握了其中的精锐。

  马雄低头望着眼前的剑尖,他回头恐惧万分地看了一眼张云,张云一抽剑,马雄轰然倒下,当场毙命。

  张云在马雄身上擦干血迹,冷冷喝道:“还有不服的,尽管上来送死!”

  叶公主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这个男子的气势过人,绝对是一个堪用之大材,自己捡到宝了。

  ……

  郭宋的大军一路浩浩荡荡北上,他们的初步目标并非思结部,而是直接杀向回纥,一方面思结本部距离云州遥远,在三千里外,另外,直攻回纥也能起到围魏救赵的效果。

  张云还没有消息传来,但郭宋却接到了李安手下送来的情报,回纥五万大军由大将颉干迦斯统领,已经参与到思结纷争中,目前思结本部已经被攻破,思结可汗最宠爱的小儿子已被杀,宠妾下落不明,思结本部被四方势力瓜分,但为了争夺可汗之位,思结各部征杀不休。

  这便强化了郭宋攻打回纥的决心,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尽快打疼回纥,逼它撤军。

  这天下午,晋军抵达了南部牧场,这里便是思结最东面的牧场,属于思结可汗第三个儿子木温策所有,也是第一个被击溃的思结势力,生活在这个牧场上的近万户思结牧民已经冰消瓦解,大部分被其他思结部落掳走,有的跟随木温策逃亡回纥,还有少部分逃亡云州。

  这个牧场目前被同罗部牧民所占,同罗部原本是独立的铁勒部族之一,它们势力稍弱,被回纥吞并,成为回纥的旁支之一。

  部落首领赤牙被六万中原大军吓坏了,他只有几千户牧民,组织军队也只有两三千人,对抗中原大军也是以卵击石,当然,他还可以选择逃跑,不过就算他逃跑了,部落的牧民也逃不掉,万般无奈,赤牙只得率领兄弟妻儿前来投降郭宋。

  郭宋这次北征的目标是削弱或者瓦解回纥,对于同罗这种原本独立的部落当然是以拉拢为主。

  郭宋对首领赤牙安抚有加,表示不会屠杀他的百姓,也不会掠夺他们的财产,还会帮助他们重新独立。

  赤牙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逃跑,想到能重新独立,摆脱回纥的奴役,他心中喜不自胜,当即慷慨献给郭宋两万只羊和三万袋奶酒。

  当天晚上,郭宋下令点燃篝火,杀羊喝酒,犒劳士兵。

  有一件却让郭宋没有料到,他在竟然在同罗部遇到和张云一起北上回纥的淘金向导刘挺。

  刘挺从回纥牙帐逃出后,骑马一路南下,准备返回云州,他凭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又一次躲过了狼群的袭击,但马匹又没有了,刘挺步行了整整七天,吃尽苦头,终于遇到了同罗部,他当即晕厥过去,被同罗部牧民所救。

  士兵把他领进主帅大帐,刘挺跪下磕头道:“小民刘挺叩见晋王殿下!”

  郭宋给亲兵使个眼色,亲兵扶他起身,郭宋问道:“你不是和张云一起的吗?他们人在哪里?”

  “启禀殿下,他们失陷在回纥牙帐中了。”

  郭宋眉头一皱,“是怎么回事,你从头细细说来!”

  刘挺便将他们的遭遇详细给郭宋讲述一遍,在乌山遇到狼群,又遭遇回纥巡哨,被抓去了回纥牙帐,自己行贿千夫长才得以脱身。

  “你是说,他们会被编入一支汉人军队中?”郭宋饶有兴致地问道。

  “正是,叶公主手下有一支由汉人组成的侍卫,大概有千余人,有不少淘金人也被迫加入这支队伍,所以我知道一点情况,只要能通过四十里跑步,就能被录取,如果通不过就是死路一条,我肯定通不过,所以才先逃出来。”

  四十里跑步对张云他们简直是小菜一碟,他们是最优秀的斥候,肯定加入了这支汉人侍卫,说不定张云还能成为一个小头领。

  “叶公主为什么要设立汉人侍卫?她和可汗又是什么关系?”郭宋又问道。

  “这个小人也不是很清楚,殿下可以问一问赤牙,他应该比较清楚。”

  郭宋点点头,“你的身体养好了吗?”

  “已经没有问题了。”

  “你去休息,然后继续给我们做向导,带我们去翰尔朵八里。”

  郭宋让亲兵带他下去休息,又派人去请赤牙酋长。

  不多时,赤牙酋长匆匆赶来。

  赤牙酋长年约四十岁,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行一礼问道:“晋王殿下找我有事?”

  郭宋请他坐下,笑道:“有些事情想想问问酋长。”

  “只要我知道,一定尽力告之。”

  士兵进来给他们上了奶茶,郭宋喝了口奶茶问道:“酋长知道叶公主吗?”

  赤牙酋长点点头,“回纥没有人不知道她,她是牟羽可汗的女儿,外祖父便是仆骨怀恩,外祖母是汉人,牟羽可汗对她极为宠爱,甚至给她嫁妆,就是一个和我们差不多的部落,她先后嫁给了两个表兄,两任仆骨大酋长,三年前第二任丈夫病逝,她守寡回了回纥,伯父天亲可汗对她很照顾,天亲可汗死后,她便成为回纥赫赫有名的实权人物。”

  “她为什么能成为回纥的实权人物?”

  “忠贞可汗就是被她扶上汗位,她杀了另外两个想争夺汗位的叔父,可以说有拥立之功,忠贞可汗对她十分感激,上位后,很多权力都交给了她。”

  “她是个权力欲望很重的女人?”

  “可以说非常强烈,不过今年她和忠贞可汗的矛盾越来越深,年初她的侍卫长被忠贞可汗收买,背叛了她,她便不再相信回纥人侍卫,便招募了一支汉人侍卫保护自己安全。”

  郭宋这才明白叶公主招募汉人侍卫的原因,他沉思一下问道:“她和忠贞可汗为什么矛盾极深?”

  赤牙酋长笑了笑道:“叶公主之所以要立忠贞可汗,就是因为忠贞可汗沉溺于酒色,昏庸无能,叶公主只想把他当个傀儡罢了,但没想到忠贞可汗的昏庸无能是装出来的,沉溺于酒色也是有意为之,忠贞可汗登基后便渐渐收权,想做一番大事,自然和叶公主的野心冲突了,所以两人的矛盾日趋深刻,这次攻打思结,两人因为任命主帅的意见不同而翻脸,叶公主的军权被夺,基本上是忠贞可汗赢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问道:“同罗部现在只剩下赤牙酋长一个部落了吗?”

  赤牙酋长连忙摇头,“同罗部一共有五个部落,我们只是其中之一。”

  郭宋缓缓道:“我们击败回纥,同罗部重新独立,我会支持赤牙酋长为同罗可汗。”

  赤牙酋长惊喜交集,连忙单膝跪下,“长生天在上,我赤牙发誓,一定全力支持殿下北伐回纥大业!”

  郭宋点点头,“我要给叶公主送一封信,我打算让刘挺去替我送信,希望酋长能帮忙把他送到叶公主身边。”

  第六百九十九章 暴露身份

  张云意外成为了叶公主的护卫首领,统率一千名汉人侍卫,但他却坚决不肯成为叶公主的入幕之宾,叶公主几次邀请他入幕,都被他回绝,叶公主无奈,只得不再勉强他。

  除了床榻上没有让她满意外,张云在其他地方都让她满意之极,他着手训练一千侍卫,短短十天便使这支汉人侍卫军脱胎换骨,军纪森严,列队时杀气腾腾,军威整齐,丝毫不逊于王兄的天狼侍卫。

  叶公主当然也不愚蠢,以张云卓越的表现,她隐隐猜到了张云的真实身份,绝不会是什么淘金客,不过张云对她有大用,她暂时还不想戳穿他。

  这天下午,叶公主命令张云率百名侍卫,护卫自己去回纥王帐赴宴。

  “张统领,公主请你帮忙,她在大帐内。”一名女侍卫对张云道。

  张云只得走进大帐,却见叶公主赤着上身,他吓了一跳,转身要走,叶公主叫住他,“张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帮我穿上这件贴身内鳞甲。”

  张云只得走过来,只见桌上放着一件银光闪闪的内鳞甲,“是这个吗?”

  “就是这个,你帮我套上。”

  叶公主双手高高举起,张云刚要替她套上,她却伸手搂住张云的脖子,吻了上去,又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

  张云已经无法控制,慢慢跟随她倒在地毯上……

  两人云收雨歇,张云穿上衣服,无奈道:“下次绝不能被你骗了。”

  叶公主笑嘻嘻道:“人家只是在慰劳你,你表现得那么好,我没有什么表示,只能以身相许。”

  “穿上衣服吧!”

  张云拾起内鳞甲,“还要穿这件吗?”

  “当然!替我穿上。”

  张云替穿上十分贴身的内鳞甲,眉头一皱道:“你害怕可汗在宴席上杀你?”

  “你以为他不会吗?”

  叶公主笑容收起,冷冷道:“前一个侍卫统领,我对他那么信任,他却要刺杀我,被我反杀了,你以为他被谁收买?”

  “可是宴席上,并不一定会刺杀你,下毒的可能性更大。”

  叶公主冷然道:“我不会喝他的酒,你当我的护酒侍卫,站在我身后,随时保护我,如果情况有异,你不要怕翻脸得罪谁,立刻带我走,记住了吗?”

  张云点点头,“我记住了!”

  叶公主凝视着他道:“我信任你,不是因为你今天从了我,而是你眼中有正气,凭这一点,我就能把性命交到你手上。”

  张云心中着实佩服这个女人,用人信人,果断杀伐,真是少见的奇女子。

  半个时辰后,张云带着一百名侍卫保护着叶公主来到可汗王帐,可汗多逻斯忌惮叶公主的势力,也不敢公开杀她,只能用下毒之类的手段。

  但两人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兄妹般的亲密,多逻斯瞥了张云一眼,有些不满道:“你怎么能让汉人做你的侍卫统领?”

  叶公主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你的妻子不也是汉人吗?”

  多逻斯的妻子是唐朝咸安公主,是他父亲天亲可汗的妻子,按照草原惯例,父亲死后,除了生母外,父亲所有妻子都由儿子继承。

  多逻斯哑然,只得干笑两声,“我们赴宴!”

  大帐内肉山酒海,几名大汉摔角为戏,周围的陪客都是回纥高官,众人推杯换盏,痛饮美酒,大口吃肉,热闹异常。

  叶公主身后除了张云外,还有两名贴身女护卫,她们紧紧靠着叶公主,不断给她斟酒,即使有人行刺,也被她们挡住。

  这时,夜幕悄然降临,天已经黑了,一名武士走上前,指着张云道:“我来挑战你,是汉人下来和我比武!”

  张云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就像什么都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武士大怒,“你不给我面子吗?”

  叶公主冷冷道:“伽干,他是我的侍卫,护卫我是他的职责,他敢离开我身边,就是他失职,你要挑战他以后再说,现在我不允许!”

  武士不敢得罪叶公主,只得悻悻退下,这时,一名手下快步走到张云身边,低声附耳对他说了两句。

  张云脸色一变,上前附耳对叶公主道:“外面军队有异常,我们快走!”

  叶公主站起身笑道:“王兄,小妹不胜酒量,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抽出匕首,锋利匕首一挥,劈开了后帐,她直接钻了出去,看得一群人目瞪口呆,多逻斯脸色阴冷,拳头紧握,指节都发白了。

  ……

  叶公主翻身上马,在张云和众人的护卫下一路疾奔,在对方部署还没有完成之时,抢先冲出了王帐群,在外围的一千汉人武士迎了上来,护卫着叶公主向东面大营奔去,奔进了大营,叶公主才长长出了口气。

  张云护卫她来到大帐前,叶公主却抓住张云的手不放,张云摇摇头,挣脱她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公主望着他的背影,恨得直咬牙,她迟早会让张云彻底臣服在自己裙下。

  张云回到大帐,一名斥候手下迎上来低声道:“将军,刘挺来了!”

  张云一惊,“他怎么进来的?”

  “好像是一名同罗千夫长领他进来的,他奉殿下之令来找你。”

  张云大喜,殿下终于来了,他急忙走进自己营帐,只见刘挺坐在大帐内,笑眯眯望着自己。

  “听说张将军深得叶公主器重,我还以为今晚将军不回来了。”

  张云上前轻轻给他肩窝一拳,“别胡说,殿下若知道,不会轻饶我的。”

  “你为了完成任务不惜牺牲自己,殿下怎么会怪你。”

  “越说越过分了,殿下给我信在哪里?”

  刘挺摸出两封信,递给他,“一封是给你的,一封是给叶公主的。”

  张云暗吃一惊,殿下怎么会知道叶公主?

  他连忙打开给自己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半晌说不出话来,殿下建议很大胆,但想一想,似乎又有可能。

  既然殿下有令,他就必须执行,他很清楚去叶公主大帐意味着什么,他心一横,只能再一次牺牲自己了。

  ……

  叶公主躺在大帐内,心中还在想着张云挣脱自己的手,她心中幽怨不已,这个男人太绝情了,她心中蓦然一惊,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难道自己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这时,一名侍女上前道:“公主,张统领求见!”

  叶公主心中狂喜,“快!快请他进来。”

  她连忙拢一下头发,起身迎了出去。

  张云走进大帐,单膝跪下行一礼,“卑职参见公主!”

  叶公主像头母豹子一样,直接将他扑倒,紧紧搂住他脖子,在他耳边喃喃道:“你来了,今晚就休想离开!”

  这个女人的热情奔放让张云有点受不了,他暗暗摇头,只得抱起她,将她抱进了内帐。

  不知过了多久,叶公主终于筋疲力尽,浑身放松了,她紧紧搂着张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做我的丈夫吧!”

  张云摇摇头,叶公主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他,冷冷问道:“你嫌弃我?嫌我是寡妇?”

  张云叹息一声道:“我并没有娶妻,也没有对寡妇的成见,我不能娶你,是因为我真正的身份不容。”

  叶公主忽然娇笑一声,又投入了他怀中,抱着他脖子腻声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一个小小的唐军斥候会吓到我?”

  张云愣住了,“你知道了?”

  “我怎么不知道,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那副地图恐怕你自己都不明白,上面标注的城池都是军塞,分明是一幅军事地图,还有,你杀马雄的果决,若不是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次的杀戮,根本办不到的,再有,有一次我听到你手下叫你指挥使,真有趣,张指挥使!”叶公主咯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