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猛卒【完结】>第三百章 曲江小游(中)

  两人在靠窗处相对而坐,侍女过来给他们斟茶,薛涛摆摆手,“我自己来,你们不用麻烦了。”

  她抬起纤纤玉手,给郭宋斟满一盏茶,嫣然笑道:“这次郭大哥在长安呆多久?”

  郭宋见薛涛落落大方,他心中也安定下来,恢复了常态,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半个月左右吧!给朝廷述职,然后就要回去了。”

  “哦!不过我以为郭大哥要几年后才会回来,这次能回来,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最多还有三年,我任期是五年,现在已经快两年了,一般不太会连任,不过也说不清楚,说不定我会提前回来,说不定还会被贬职,在边疆做官风险很大,稍不小心,别人就说你私通异族,然后就告你一状,也是我之前得罪的人太多了。”

  “我爹爹也一样,前不久他得罪了常相国,我娘很担心。”

  郭宋一怔,“你爹爹怎么会得罪常相国?”

  薛涛摇摇头,面带忧色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母亲偶然说起,好像和官员的俸禄有关,这还是杨夫人告诉我母亲的。”

  郭宋默默点头,历史上薛涛的父亲得罪了当权者,被贬到巴蜀,这个当权者看来就是常衮了。

  难道历史真无法改变,薛涛一家要去巴蜀吗?

  郭宋沉吟片刻道:“你不用担心,你父亲是太子的人,只要太子不开口,常衮还真不能把你父亲怎么样?他虽然是右相,但也不敢肆意妄为,就算他贬你父亲,太子也一定会保他。”

  “是真的吗?”薛涛惊喜道。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当然不会骗你,就算常衮真要拿你父亲开刀,我也会请太子殿下帮忙。”

  薛涛起身再行一礼,“若我父亲无恙,我一定会好好谢你。”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这话一说出口,郭宋就后悔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说,事情还没有做的呢,现在说谢太早了一点,而且也不用谢。”

  薛涛默默坐下,她一个弱女子,能拿什么谢人家?她还把人家送自己的宝石拿去卖,这事又该怎么说?

  气氛略略有些尴尬,郭宋连忙岔开话题道:“我还是第一次来曲江,薛姑娘经常来吧!”

  薛涛摇了摇头,望着湖水道:“我也快五年没来了,我们家踏青一般都去乐游原,我爹爹喜欢那里,所以每年都去那里赏春,曲江这边很少来。”

  郭宋一心想逗薛涛开心,便笑道:“我有个外甥就住在这里,我现在让它来看看你。”

  “你外甥?现在可以吗?”薛涛一脸迷茫。

  郭宋起身笑道:“跟我来!”

  薛涛不解地跟着郭宋出去,两人站在船头,郭宋吹响了鹰笛,不多时,他们头上出现一个小黑点,在他们头顶盘旋,郭宋招招手,黑点飘然落下。

  薛涛吓了一跳,原来是一只凶猛的猎鹰,郭宋伸出手臂,招呼猛子降落在自己手臂,但偏偏猛子闹了情绪,不理睬他这一套,而是直接停在他头上,恼火地用爪子挠了他一下,‘嗤!’一声,郭宋的帽子被铁爪撕成两半,发髻绳也断了,乱发劈头盖脸。

  薛涛捂着嘴,在一旁惊讶望着猛子对郭宋施暴,她忽然有点明白过来,吃吃地笑了起来。

  郭宋狼狈不堪,有些恼羞成怒骂道:“臭小子,我让你跟我一路南下,你嫌我走得慢,要自己先回来,现在还怪我了!”

  猛子在郭宋头顶上轻轻啄两下,振翅飞去,一声长鸣,‘啾——’它不再理会郭宋,自己飞走了。

  郭宋拾起撕烂的帽子,苦笑道:“我这个外甥实在是难伺候,我让它留在丰州,它偏要跟我南下,又嫌我不理它,它生气了。”

  “它怎么是你外甥?”

  “你没听它走的时候叫我一声舅吗?”

  薛涛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忍不住笑颜如花,‘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外甥还真有意思!”

  “它有意思,我可惨了,还好,没把我衣服撕坏已经是万幸了。”

  郭宋披头散发,着实狼狈。

  薛涛抿嘴一笑,“郭大哥,你坐下,我来帮你梳头。”

  郭宋听话地进舱坐下,薛涛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羊角梳子,细细给郭宋梳头,她轻轻叹口气道:“郭大哥对我的恩情,我真不知该怎么还,其实我心里明白,什么租赁宝石,都是借口,是郭大哥托张师兄照顾我,还把宅子给我们住了,要不然我们一家真要被赶到大街上……”

  说到这里,薛涛眼睛一红,声音有点哽咽了,郭宋心神荡漾,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鼓足了勇气道:“你若要报答我,那就替我梳头吧!一直梳下去。”

  薛涛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半晌,她声若蚊语道:“我愿意的!”

  这时,两个侍女互相使个眼色,也悄悄地溜出去了,她们终于明白了,她们确实是多余的……

  客船舱里,张雷笑道:“师弟还真会想办法,居然让猛子来讨小娘子欢心,我这下佩服他了,比我厉害。”

  李温玉没好气地在他头上狠狠敲一记,“人家还知道训练一只鹰讨好自己喜欢的女子,你呢!你连一只鸡都没给老娘买过?”

  “娘子冤枉啊!”

  张雷抱着头解释道:“猛子其实有一半是我的,当年和我师弟说好的,我当它干爹,只是它不听我的话,要不然我也叫它来讨好你。”

  “谁稀罕你讨好,呀!不对啊!”

  李温玉惊呼一声,一把扯住张雷的耳朵,“胖子你快看,他们是不是……搂在一起了?”

  “我的耳朵要被你揪掉了,快松手!”

  张雷从妻子手中挣脱出来,不满地揉揉耳朵,这才定睛细看,他一下子张大了嘴,“还真是的,两个人情意绵绵地拥抱在一起。”

  “老五这也太快了吧!当年我……”

  张雷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再说下去,他想起当年自己好像更快,一首‘康定情歌’就把妻子骗到手了。

  他偷偷看了妻子一眼,好像妻子看得很专注,没有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

  船舱里,两人的嘴唇终于分开了,薛涛低下头,满脸通红道:“不准你笑话人家!”

  郭宋握住薛涛的手柔声道:“我哪里会笑话你,要笑话也是该你笑话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被你迷住了,还找借口和你套近乎,你还记得吗?”

  薛涛轻轻晃着身子道:“嗯!你的字写得不错,长短句也写得好,诗也写得好,我爹爹就对你的诗赞不绝口。”

  “我写的诗?”

  郭宋愕然,他笑问道:“我的什么诗蒙女才子高看一眼?”

  薛涛狡黠一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说老实话,你写给谁的?”

  郭宋想了想,忽然道:“莫非你在我书房里看到的?”

  “什么你的书房,现在是本姑娘的书房好不好,你别岔开话题,老实交代,写给哪个姑娘的?”

  郭宋又轻轻拥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我能写给谁,当然是你!”

  “不对吧!你后两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分明是在埋怨对方变了心,与我何干?”

  郭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最害怕就是从丰州回来,却听到你出嫁的消息,我怕时间让你忘记了我。”

  薛涛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住他的唇,半晌,两人终于恋恋不舍分开,薛涛目光坚定注视着郭宋道:“我喜欢一个人,我的心绝不会轻易改变,只要君不负我,我对你的情意那怕海枯石烂,也坚贞不渝!”

  这时,远处传来张雷的声音,“师弟,要停船了。”

  薛涛忽然醒悟,连忙闪开,她羞不可抑地捂着脸道:“这下完蛋了,都被师姐看见了,都怪你!”

  郭宋笑道拉住她的手,“她不敢笑话你的,回头我给你说说,师兄是怎么追师姐的,保证你捏住她的把柄。”

  薛涛晃着郭宋的胳膊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假如师姐敢笑话我,我就还击她。”

  “我等会儿告诉,走!先去看看我的宅子,我真正的家,以后也会是你的家!”

  郭宋牵着她的手上岸了,薛涛挣脱不了,也只得任由那两人笑话自己了。

  第三百零一章 曲江小游(下)

  整个曲江池南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园宅,共有三百多座,分属皇族、外戚、关陇贵族、名门世家以及平乱功臣。

  郭宋也是因为路嗣恭事件立下大功,而得到一座园宅的赏赐。

  园宅都由天子赏赐,不过赏赐的性质分为两种,一种是公开赏赐,园宅大多赏赐给了功臣,比如郭子仪的园宅就有近两百亩,占地广阔,李光弼、李嗣业、白孝德、马璘等等平乱功臣,也都被赏赐了园宅,而元载、李辅国、鱼朝恩等人的园宅都超过三百亩,目前已被收回,掌握在天子手中。

  另一种是私人赏赐,天子李豫私人拥有十几座园宅,作为天子私人之物赏给了郭宋,朝廷内没有备案。

  郭宋的园宅大概有四十亩,是一座比较小的宅子,水陆皆通,地段还不错,它原本是名相张说的宅子,十年前被他孙子卖掉,被李豫通过皇商代理人李安买回来,成为李豫私产之一,两年前赏给了郭宋。

  园宅是一座花园式住宅,园内亭台楼阁,假山名木,小河潺潺,建造得精美异常,还有一座人工小山,四周种满大树,三丈高的山顶上是一座白玉亭阁,山下是一片约五亩的小湖泊,和外面的曲江池有暗渠相连。

  围湖是一圈桥廊,将三座主院连为一起,园宅内既有曲径通幽的竹林,也有登高望远的山亭,各种建筑精美绝伦,移步易景。

  薛涛站在山顶的亭阁内,望着四周湖光山色,碧水如玉,远峰似黛,她竟忍不住做起了女主人的梦,这座亭阁她要重建,二楼作为她的品茶看书之处,点一炉香,煎一壶好茶,揽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在这里度过。

  “喜欢这里吗?”郭宋在一旁笑问道。

  他始终在关注着这个自己所钟爱的小女人,他喜欢她天仙般的容貌,喜欢她独有的文学气息,喜欢她落落大方的性格,见她像个快乐的小鸟一样,一会儿在湖边看鱼,一会儿拉着自己上山顶欣赏湖光水色,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没有丝毫矫揉造作,让郭宋心中也充满了喜悦。

  薛涛回头笑盈盈对他道:“郭郎,我觉得应该把这座亭子做成楼阁,可以倚窗远眺,‘湖光浓淡宜人处,却是镜中美人来’那种感觉,你觉得呢?”

  郭宋轻轻揽住她的香肩,笑道:“你说得对,这里风比较大,亭子里有点凉,应该做成楼阁,你可以坐在窗前看书,弹琴,或者绘制一幅远山近水图,我就坐在一旁欣赏美人,可不是镜中美人。”

  薛涛抿嘴一笑,轻轻依偎在他肩头,两人欣赏远处湖中美景。

  这时,郭宋忽然听到头顶上一声长鸣,‘啾——’

  郭宋连忙摸摸头顶,他的帽子已经没了,薛涛用自己白手帕给他当平巾,把发髻包住,看起来也不错。

  猛子的气似乎已经消了,直接落在郭宋的肩头,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另一侧的薛涛。

  “臭小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美人以后就是你的舅妈!”

  “去你的!”

  薛涛红着脸用小粉拳在郭宋肩头狠狠捶两下,“我哪里是什么舅妈?”

  她也好奇地望着猛子,小心翼翼问道:“郭郎,它会咬我吗?”

  “不会!我这个外甥一向重色轻友,不信你把手掌递给它。”

  薛涛想了想,还是慢慢地把手掌递过去。

  猛子转着头好奇地左看右看她,忽然伸出锋利的尖喙,在她手掌上轻轻地啄了两下。

  薛涛咯咯大笑,“郭郎,猛子真的知道呢!”

  “它非常有灵性,能探查敌情,在丰州大家都叫它斥候大将军。”

  郭宋随即道:“去吧!在这里找一棵大树住下了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新家了。”

  猛子振翅飞起,向一棵最高的大树飞去,大树上有一个很大的鸟窝,郭宋顿时没脾气了,这家伙霸占人家房产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老五!”山下传来张雷的喊声。

  “好像师兄在叫我们了,我们下去吧!”

  “嗯!”

  薛涛乖巧地点点头,挽着郭宋的手臂向山下走去。

  “我爹爹说,园宅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普通人再有钱也拿不到,郭郎是怎么得到的?”薛涛好奇地问道。

  郭宋笑了笑道:“这座宅子是我解决了路嗣恭的问题,使千万贯财富没有落入藩镇之手,加上参与剿灭李辅国、鱼朝恩、元载等人立下的功绩,天子特地给我的奖赏,是他私人赏赐,并非朝廷功绩,若按照朝廷功绩,我确实没有资格得到这座宅子。”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薛涛又问道。

  “两年前吧!就是上次我们在洛阳相遇,我就是完成任务回来,不久天子便将这座园宅赏赐给了我。”

  “上次……那个跟随你的小丫鬟呢?”

  不得不说,女人关注的重点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你是说小鱼娘吗?她在丰州,这次我没带她回来。”

  “她是你的小丫鬟,还是……”薛涛又问道。

  “她自己认为是我的小丫鬟,但我视她为妹,等将来遇到合适的人家,就把她嫁出去,我还要给她准备一笔嫁妆。”

  郭宋便将他和小鱼娘认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薛涛有些惊讶,那个小娘看起来貌不惊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藏剑阁的刺客。

  两人快步走下山岗,只见张雷夫妇站在一片空地前,薛涛连忙放开郭宋,上前拉住李温玉的手,两个女人饶有兴致地评价这座宅子。

  “师弟,这片空地我和你嫂子有分歧,她说可以建座独院,我觉得可以种菜,就像咱们清虚观背后那两分地一样,种点萝卜,你觉得呢?”

  郭宋看了看这片空地,足有两亩,整理得很平整,甚至没有杂草,四周用石条围了一圈,他想了想笑道:“这块地如果暂时不用的话,可以暂时用来种花种菜都可以,如果以后房子不够住了,再用来造宅子。”

  张雷翻个白眼,这种不得罪人的话说了也白说,算了,他拍拍肚子道:“饿了,咱们吃饭去!”

  郭宋看了看天色,快到中午了,他点点头,“要不就去曲江酒楼吗?”

  “你小子有点出息好不好,要吃饭当然是去清秋岛,我昨天就派人订好了,走吧!”

  师兄弟在前面开路,两个女子则挽手走在后面,张雷低声问道:“你真打算娶薛家小娘子?”

  郭宋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她不适合我?”

  张雷踌躇一下道:“老弟,有句心里话只有哥哥对你说,若不中听,你别生气。”

  “你说吧!我不生气。”

  张雷用眼角余光迅速向后瞥了一眼,见两女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这才低声道:“对你来说,娶妻事关前途,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娶贵族或者名门世家之女,薛小娘子人不错,但她的家庭背景还是稍微低了一点,我派人去打听过,她家的先祖虽然是前朝名士薛道衡,但她爹爹却是薛家的旁支庶子,基本上没什么背景,娶了薛小娘,你就会失去靠婚姻上位的机会了。”

  郭宋淡淡笑道:“我相信我对婚姻比一般人体会更深,能遇到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子真心不容易,师兄,你虽然是好意,但不要再劝我了。”

  “扯淡!你对婚姻有个屁的体会,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个雏,连女人都没碰过……”

  “师兄——”郭宋不高兴地拉长了声音。

  “算了!算了!其实薛小娘也很不错,总比你将来娶一个什么回纥公主、思结公主要好。”

  这一刻张雷忽然想通了,自己只是一个商人,万一五弟真娶了一个关陇贵族之女,肯定会瞧不起自己,真还不如就娶了薛小娘。

  从自己的利益考虑,确实是薛小娘最适合师弟。

  张雷不再多嘴,他先上了画舫,让画舫靠岸,这一次大家都坐上了画舫,画舫向湖心的清秋岛驶去。

  第三百零二章 争船风波

  清秋岛是一座约十亩大小的人工岛,下面布下数百根木桩,在上面铺上厚实的木板,四周有栈道可供停船。

  清秋岛存在也不过十余年,岛上只修建了一座酒楼和一座客栈,虽然清秋岛不大,但里面的各种陈设和酒菜都是最顶级的,当然价格也好看。

  上岛就要一百贯钱,然后餐饮住宿另算,它的卖点就是能清晰地看见芙蓉园内的宫女们活动,偶然还能看到帝后的行踪,与帝王比邻共饮、比邻而居便成为它招揽顾客的法宝。

  更可贵是它在等级森严的大唐是一抹亮点,只要你有钱,哪怕是地位低下的商人,也能成为座上贵宾,它无疑瞄准了商人们渴望地位的心态,使得一年四季它的生意都很火爆,想来吃饭还要预约。

  长安们的商人们都以去过清秋岛饮酒为荣,聚会时都会轻描淡说上一句,‘清秋岛上的酒菜我都吃腻了!’

  或者有人表现出对清秋岛不熟悉,就会被其他人鄙视。

  当然,清秋岛不仅大商人们爱来,皇亲国戚也是这里的常客。

  画舫缓缓靠上一处栈桥,一名管事跑了上来,他认出了张雷,连忙抱拳道:“原来是张东主,刚才大掌柜还在问张东主来了没有?”

  张雷呵呵一笑,“昨天预约的,四个人,没错吧!”

  “没错!没错!请各位随我来。”

  他们上了岸,四名美貌的侍女给他们施个屈膝礼,然后奉上净手水和干毛巾。

  张雷明显是常客,洗手用毛巾都十分老道熟练,几个侍女也似乎认识他,对他笑容甜美,李温玉的脸开始阴沉下来,她竟从未听丈夫说起过清秋岛,丈夫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张雷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在酝酿,他给郭宋介绍道:“清秋岛是独孤家族的产业,独孤家有座楼叫做清秋楼,它因此得名,酒楼叫做芙蓉别院,客栈和酒楼是一起的,在这里住一夜你猜要多少钱?要银子,一夜三百两银子。”

  他又压低声音道:“还有长安的名妓陪寝。”

  “师兄在这里住过?”郭宋笑问道。

  “我哪里有这个福气享受,你嫂子从未不准我在外过夜……”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回头打个哈哈道:“娘子,上次万珠楼的万东主过寿,在这里请客吃饭,我就来过一次,忘记告诉你了。”

  李温玉嫣然笑道:“我一个女流之辈,这种事情夫君不用告诉我,你高兴就好。”

  张雷忽然打个寒颤,后背开始发凉,他知道今晚的日子要难过了。

  郭宋哑然失笑,他想起了师父对李温玉的评价,‘那女娃子看起来温柔,其实很凶悍,你师兄娶了她,这辈子都不会有翻身之日了。’

  薛涛也暗暗好笑,她今天听郭郎说起,李师姐原本也是个女道士,武艺不弱,被胖师兄拐走私奔。

  张雷变得无精打采,带着众人进了芙蓉别院。

  芙蓉别院内其实是个小园林,就是芙蓉园的微缩版,各种景观异常精致,让人仿佛置身于皇家园林之中。

  “郭郎!”

  薛涛快走几步,和郭宋走在一起,小声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郭宋轻轻摇头,“我觉得一般,也就卖个名气而已,这种园子很多地方都有。”

  “我也觉得,还不如你的园子漂亮呢!”

  郭宋一本正经纠正道:“应该说,还不如咱们园子漂亮。”

  薛涛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十分甜蜜。

  “请随我来!”

  管事带他们进了主堂,走进左首第一间雅室,叫做水仙房。

  房间里布置得十分富丽堂皇,镶金嵌玉,坐榻也是上好的楠木,薛涛跟随郭宋进了房间,一回头,却没见张雷夫妇,她连忙拉了一下郭宋,“郭郎,师兄和师姐怎么没有跟来?”

  郭宋笑道:“没事,师姐是个火爆脾气,估计正在找师兄算账呢!”

  “找师兄算什么帐?”

  “你没发现师兄对这里很熟悉,他肯定常来,绝不是他说的只来过一次,估计师姐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师兄来这里吃饭应该也没什么,他是聚宝阁东主,必要的应酬还是需要的,师姐有时候也管得太狠了。”

  就在这时,外面隐隐传来张雷的怒吼声,郭宋一怔,随即脸色大变,“好像师兄出事了,我去看看!”

  他转身向外走去,薛涛也急忙跟上,“郭郎等等我!”

  郭宋也不放心把她独自一人丢在房间里,便拉着她的手快步向外走去,这时,很多人都向外走去,只见他们上船之处围了很多人。

  郭宋推开围观的人,拉着薛涛走了进去,却见师兄张雷手执一柄飞刀正和一名男子对峙,旁边地上躺在一名满脸鲜血的男子,竟然是他们画舫的船老大。

  师姐也站在一旁,按着肩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师姐!”薛涛连忙跑过去扶住李温玉。

  郭宋大怒,目光凌厉地向对方扫去,对方有十几个人,都是精壮大汉,在他们中间坐着一个身穿锦袍的瘦小年轻男子,手中拿着一根鞭子,鞭子上血迹斑斑,他应该就是用这根鞭子抽打船老大。

  和张雷对峙的是一名精瘦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身穿黑色武士服,手执一根短铁棍,目光俨如鹰一般阴冷犀利。

  张雷应该也吃了亏,只是他肉厚皮糙,没有被打趴下。

  郭宋走上前,把张雷推开,“让我来!”

  张雷已经快支持不住,师弟及时赶到让他松了口气,他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雷恨恨道:“这帮混蛋之前要抢我们船,没有抢到,刚才正好遇到,他们便报复我们了。”

  旁边李温玉也恨道:“死胖子,说这些没用的屁话做什么?”

  她对郭宋道:“师弟要当心,此人手上铁棍很厉害。”

  郭宋缓缓从腰间拔出黑剑,对面精瘦汉子瞳孔骤然缩成一线,目光死死盯着郭宋手中的黑剑,无锋之剑,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兵器。

  那名年轻公子却恶狠狠道:“几个商人敢跟本公子争船,废了他们,我来负责。”

  他忽然看见了美貌无比的薛涛,色心顿起,又道:“那个穿白裙的小娘子别伤了,给我抓住她!”

  郭宋眼中杀机顿生,他大喝一声,手中黑剑迎头向对方劈去,精瘦汉子大骇,对方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速度也不快,但自己就是抓不住机会反击,也无法躲闪,不管他怎么躲闪,这一刀都跟着他,除了硬挡这一招外,他无从选择。

  精瘦汉子知道自己遇到绝顶高手了,他大吼一声,举棍相隔。

  眼看黑剑要劈中铁棍之时,黑剑忽然消失,只见一道黑色寒光横闪而过,精壮汉子向后飞出一丈多远,鲜血从喉管喷出,他在地上挣扎片刻,便断了气。

  其他十几名大汉都吓得呆若木鸡,这个叫楚狂的武士是他们主人从荆襄搜罗来的顶级武士,打遍府中无敌手,现在却一个照面不到就被别人宰了。

  所有人目光都盯住了郭宋,这人是谁,简直太可怕了。

  郭宋上前一步,将黑剑搁在华服公子的脖子上,剑上的鲜血顺着他脖子流下,郭宋冷冷问道:“你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竟然敢纵奴行凶?”

  年轻公子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清秋岛的大管事抱拳道:“这位公子请高抬贵手,这位是元家的三公子,一定是误会了。”

  郭宋斜睨他一眼,冷冷道:“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我上你们岛要收一百贯钱,这些人上岛你收钱了吗?你该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大管事冷汗也下来了,连忙道:“收你们的钱我一定会如数奉还,恳请公子刀下留情,不要再杀人了。”

  这时,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白衣公子带着几名随从赶到了,华服公子哭喊道:“二哥救我一命!”

  白衣公子看见地上的尸体,心中一惊,他连忙抱拳施礼道:“愚弟不知好歹,四处闯祸,恳请郭使君饶他一次,我一定禀明父亲,将他严加管束。”

  郭宋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己,他正要询问,薛涛忽然道:“郭郎,饶他一次吧!”

  既然薛涛开了口,郭宋便收起了黑剑。

  白衣公子这才注意到薛涛,眼睛一亮,连忙行礼道:“原来薛姑娘也在,好久不见薛姑娘了。”

  薛涛走到郭宋身边,冷冷道:“元公子,你若再不对令弟严加管束,任由他横行霸道,他早晚会闯下大祸。”

  白衣公子见薛涛和郭宋靠得很近,他眼中闪过一丝妒意,立刻表现得十分诚恳道:“我一定谨记薛姑娘教诲!”

  他一挥手,“我们走!”

  众手下抬起尸体,迅速上船,华服公子怒吼道:“他杀了我们的人,就这么算了吗?”

  “给我闭嘴!”

  白衣公子狠狠给了兄弟一记耳光,他又向郭宋抱拳行一礼,深深看了一眼薛涛,便上船走了。

  第三百零三章 元家生隙

  郭宋望着一群人走远,才问薛涛,“刚才白衣公子是什么人?”

  薛涛脸色稍黯,低声道:“他叫元霄,总佩一把白玉剑,是长安四大公子之一的玉剑公子,如果我没有猜错,刚才那个纨绔子弟应该就是他兄弟元驹儿,长安号称元魔王,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这时,张雷一瘸一拐走过来道:“今天没兴致了,我们去曲江酒楼吧!”

  “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嫂子肩头被他打中一棍,我担心会不会伤了筋骨。”

  “死胖子,你别胡说八道,老娘有那么不济吗?”李温玉在一旁不满道。

  “船老大要不要紧?”郭宋又问道。

  船老大已经被他两名徒弟抬上船了,一名徒弟道:“师父被他们打断一条腿,鼻梁骨也被打断了,他们太狠了。”

  郭宋目光凌厉地向清秋岛大管事望去,大管事心中发憷,连忙道:“既然在是鄙岛受伤,他的医药支出都由鄙岛负责,请公子放心!”

  “我们走吧!”

  郭宋拉着薛涛的手上了画舫,张雷连忙去扶妻子,李温玉挣了两下,没有挣掉,只得由他表现了。

  “死胖子,看在你护妻的份上,以前的事情老娘不追究了,以后不准你再来这里。”

  “我保证,你若再来,你打断我的狗腿!”

  郭宋翻了个白眼,有人还真是贱到家了。

  船老大的两名徒弟划船,画舫缓缓而行,张雷嘿嘿一笑,“还替我省了四百两银子。”

  李温玉瞪了他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娘子就放心吧!船老大因为我们而被打断腿,我绝不会亏待他。”

  郭宋见薛涛情绪有点低落,便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是不是刚才那个玉剑公子和你有交集?”

  薛涛轻轻点头,又连忙对郭宋道:“郭郎别误会,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相反,我十分厌恶他。”

  “那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薛涛叹口气,“长安有个诗社,叫做春江花月社,里面都是爱诗的年轻人,男女都有,主要以官宦子弟为主,两年前我也加入了,诗社每隔两个月聚会一次,我去得比较少,一共只去了三次,去年我第三次去诗社时,遇到了这个玉剑公子,他就像苍蝇一样盯着我,拼命献殷勤,还派人在我家里门外监视,我一旦出门,他就跑来纠缠,害得我不敢出门,去年秋天他跑到我家里来,向我父亲求亲,被我父亲怒斥一通,把他赶出去了,他便再也没来过。”

  “为什么求亲还会惹怒你父亲?”郭宋好奇地问道。

  薛涛冷冷道:“因为他家有病妻,他对我父亲说,等妻子病死了,他就来迎娶我,我父亲气坏了,说没见过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父亲指着他怒斥一通,用棍子把他赶出去了。”

  “你担心他还会来缠你?”

  薛涛拉着郭宋的胳膊道:“我有一种预感,他不会甘心,郭郎,要是你回丰州,他又来缠我怎么办?”

  “没事!我今晚就把他宰了,他就不会来缠你了。”

  薛涛叹口气,“郭郎,你不要再杀人了,虽然元魔王今天确实该死,但你得罪了元家,会平添政敌,元家很护短,恐怕会对你以后的仕途不利,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和元家对抗。”

  “那你就跟我去丰州,你不在长安,他就死心了!”

  薛涛握住郭宋的手,鼓足勇气小声道:“郭郎,你向我爹爹求亲吧!他很喜欢你,一定会答应的,那时,我就能跟你一起走了。”

  郭宋心中大喜,连忙点头答应,“等我把朝廷事情了结,我就托郭老令公来替我求亲,他和我确实有点亲戚关系,他当我的长辈最合适。”

  薛涛心中欢喜,只要自己终身有托,她就不怕那个元霄来纠缠自己了。

  这时,郭宋想起一事,笑问道:“好像今晚我要去你家吃饭,你知道吧?”

  薛涛嫣然一笑,“我当然知道,我娘还让我早点回去,别光顾着玩,冷落了贵客,她哪里知道,我今天陪了贵客整整一天。”

  “现在去你家好像还太早了,不如我们再去东市逛一逛,我要给你父母买点东西,不能空手上门啊!”

  薛涛轻轻点头,“要叫上师兄和师姐吗?”

  郭宋回头望去,张雷心领神悟,立刻道:“我要回去给你师姐上药,你们自己去玩,晚上我们会去薛姑娘家。”

  这当然是借口,李温玉也懒得纠正他了。

  不多时,众人上了岸,康保一行人已经在岸边等候了,张雷扶着妻子上了马车,他们先走了。

  郭宋给众人介绍了薛涛,众人立刻意识到,这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恐怕以后就是他们的主母了,众人连忙行礼参见。

  薛涛却不知该怎么应对,轻轻掐了郭宋一下,郭宋笑道:“你们先回去道观,把我的马也带回去,我们乘船去逛逛东市,你们就不用跟随了。”

  “遵令!”

  众人行一礼,便翻身上马离去,郭宋取了钱袋,这才带着薛涛上了聚宝阁的客船,船夫摇橹向内河驶去。

  此时,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元霄站在窗前望着郭宋和薛涛远去,他眼中涌现出了强烈的嫉恨,这个该死的郭宋,竟然敢和他玉剑公子争女人?

  元宵之所以认识郭宋,是因为在赵关山的寿宴上,他亲眼看见郭宋硬顶元载,那一次,郭宋便在长安出了名。

  元宵是元家的嫡次孙,袭爵平原县伯,目前在左卫出任兵曹参军事,四年前他娶了侯莫陈家的嫡女为妻,也算是一种政治联姻,但他妻子的身体很糟糕,嫁过来没多久就彻底病倒了,在病榻上挣扎了四年,今年三月病逝,终于让元宵解脱了。

  元宵有一柄天子赐给他的白玉剑,故得绰号玉剑公子,他厌恶家中病妻,很少回家,常常在长安各种上层聚会出没,加上他很会做表面文章,使他在长安颇为有名,被誉为长安四公子之一。

  去年秋天,他在一次诗会中认识了仙姿玉立的薛涛,顿时惊为天人,便不顾一切地追求她,可惜他太过于心急,触怒了薛勋,撞了一个大钉子。

  但元霄并没有死心,他一直在等机会,病妻去世,他‘悲痛万分’地操办了后事,便准备托人去求亲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郭宋,横刀夺爱,简直令他怒不可遏。

  元霄见两人的船只远去,恨得他咬牙切齿,狠狠一拳砸在窗沿上。

  这时,元驹儿走过来笑道:“二哥去年喜欢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个姓薛的女子吧!长得确实不错,连我都动心了。”

  元霄回头怒视兄弟,“不准你打她的主意!”

  “她如果成为二哥续弦,我当然不会打她的主意,如果二哥不成,那我娶她为妾总可以吧!”

  “别胡说八道了,她父亲是东宫的五品高官,不会让女儿当别人妾的。”

  元驹儿冷笑一声道:“二哥的手腕我不是不知道,几个月你不是暗中买通他家房东,逼他们一家搬走,然后你再出来装好人,可惜你好人没装成,人家自己找到房子了。

  还有,你真会娶她当正妻,那窦曲儿怎么办?我估计你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谓明媒正娶,实际上还是她进门当妾,然后你再正娶窦曲儿,等生米做成熟饭,她家人也只有认了。”

  元霄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怎么说,但我警告你,她是我的女人,你敢打她的主意,小心我剥你皮!”

  元驹儿着实也看上了薛涛,兄长的威胁让他一阵咬牙切齿,他哼了一声道:“恐怕她不是二哥的女人吧!她是郭宋的女人,连我这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话说这姓郭的还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难怪背后都叫他郭屠夫。”

  元霄眼中露出阴冷之色,“他杀了元家的武士,以为就没事了吗?我迟早会好好让他尝一尝得罪元家的下场。”

  第三百零四章 初次上门

  郭宋和薛涛在东市下了船,两人在东市里兴致勃勃游逛起来。郭宋几次想牵住她的手,但薛涛怕遇到熟人,便不肯在人多之处和他牵手。

  唐朝风气开放,唐女普遍热情奔放,男女同游,恋人牵手同行都很常见,不过多少也要讲究一下时间、地点和氛围。

  比如踏青,年轻恋人们比翼双飞,在曲江池畔,携手同游的恋人们比比皆是,这就是地点允许。

  再比如上元节,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那就是给恋人们相聚的时间,长安城内到处可见拎着灯笼牵手同游的恋人们。

  今天游东市,可以同游,但要牵着手,确实会引来一些侧目,郭宋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放弃了想和薛涛牵手的想法。

  “薛娘,你爹爹喜欢什么?”郭宋笑了笑问道。

  薛涛想了想说:“我爹爹就喜欢喝两杯,上次师姐送我十瓶眉寿酒,都被他喝掉一半了。”

  “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去聚宝阁拿两瓶最好的眉寿葡萄酒,保证他喜欢,你娘喜欢什么?”

  “我娘喜欢的东西多呢!她最喜欢钱,不过我觉得最好给她买两匹布料,她没有衣裙,总穿那一套,常常被人耻笑。”

  “没问题,我给她买两匹好缎子,那你喜欢什么?”

  “我?”

  薛涛嫣然一笑,“你猜猜啦!”

  郭宋嘿嘿笑了两声,“你当然最喜欢我!”

  “去!”

  薛涛啐一口,“油嘴滑舌,一点也不正经,算了,你可以算一个,还有呢?”

  “你喜欢书,喜欢文房四宝,对不对?”

  “你还真说对了,其实我现在还很喜欢另外一样东西。”

  “是什么?”

  薛涛小声对郭宋道:“我在你的床头一个暗格里发现一块白玉,我真的很喜欢,人家说君子佩玉,我发现女子也可以佩玉。”

  郭宋哈哈一笑,“你喜欢玉还不简单,恐怕天下最好的玉都在我手上,我带你去看,就在聚宝阁内,那里有我的一处私人藏宝房。”

  薛涛欢喜得直拍手,“那你快带我去。”

  薛涛有点等不及了,连声催促郭宋,这时郭宋忽然想起一事,他眨眨眼对薛涛道:“我有块最好的宝石就藏在你的房间里,你没发现吗?”

  薛涛摇摇头,“如果你是埋在地下,我肯定发现不了。”

  “等会儿我跟你回去,把它取出来。”

  两人来到聚宝阁,大管事认识郭宋,上前给他行一礼,郭宋笑道:“我要去我的藏宝室,烦请大管事开门!”

  “好!我去取钥匙。”

  大管事转身去取钥匙,郭宋连忙道:“再去张东主的房间里拿两瓶眉寿葡萄酒,就是放在橱子里那两瓶,回头我给他说。”

  “我知道了,郭使君请稍候。”

  大管事匆匆去,不多时取来一只小箱子,箱子里是两瓶最好的眉寿葡萄酒,张雷准备留给自己喝的,被郭宋拿来送礼了。

  还有一把大铜钥匙,大管事带着两人来到仓库后面的藏宝堂,藏宝室一共有三十间,都是给最重要的大客户保存财宝,整个藏宝堂都是大青石砌成,异常坚固结实,除非爆发战争,军队把它彻底砸碎,否则一般的盗贼根本无从下手。

  通过两道铁门,大管事带着他们来到甲七号藏宝室,这里就是郭宋的藏宝室,门口有厚厚的大铁门,有两道锁,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大掌柜打开第一道锁,便退出去了,把外面铁门给他们反锁。

  薛涛提着灯笼,拉了拉郭宋小声道:“他把门反锁了,如果不开,咱们不就出不去了?”

  郭宋搂住她的纤腰,在她俏脸上吻了一下,笑道:“不开最好,咱们正好做个同命鸳鸯!”

  “呀!当心被人看见。”

  薛涛狠狠在他肩头上捶了两下,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里哪里还有第三人。

  郭宋从钱袋里取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第二把锁,‘吱嘎嘎!’他推开了铁门,藏宝室大约有七八个平方,里面都是一排排木架子。

  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盒子,郭宋取下一个檀木盒递给薛涛,“你看看这个!”

  薛涛将灯笼放在架子上,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白光闪闪的美玉,她惊呼一声,“这是什么玉?”

  郭宋笑道:“这叫小和氏璧,是田神功二十年前从扬州抢到,一直收藏,后来落到他兄弟田神玉的手中,他常常用这块玉炫耀,在朝廷中名气很大,四年前我奉命刺杀了田神玉,这块玉就作为战利品归我了,你喜欢就送给你。”

  薛涛摇摇头,“我不要,这块玉沾了太多人的血,我不喜欢!”

  郭宋讪讪将盒子收起,薛涛打开另外几个盒子,她取下其中一个,喜盈盈对郭宋道:“郭郎,这块玉我喜欢!”

  郭宋竖起大拇指赞道:“你还真有眼力,这是我从安西带回来的,是我挑出来的最好的三块羊脂玉之一,你喜欢就送给你。”

  薛涛把美玉捧在手中,那种细润白腻的油脂感令她入迷,她笑得满脸开花,“这块玉我要了,好了,我心满意足,我们走吧!”

  郭宋指着架子道:“还有这么多东西呢!还有宝石,你不看看?”

  薛涛调皮笑道:“弱水三千,小女子只取一瓢!”

  ……

  两人逛完了东市,给薛涛母亲买了三匹上好湖绸,这才离开东市步行前往宣阳坊,不多时,他们来到了薛家,这里也是郭宋从前的住宅。

  刚走进大门,正好遇到了薛涛的母亲韩氏,韩氏正要批评女儿回家太晚,却发现她身后跟着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人,她不由一怔,“涛儿,这位是……”

  薛涛尽量用平静地语气给母亲介绍道:“娘,这位便是郭公子,今天应父亲之邀,来我们家里做客!”

  “啊!”韩氏大吃一惊,郭宋怎么和女儿一起回来?

  郭宋上前躬身施礼,“小侄郭宋参见伯母!”

  韩氏有点手忙脚乱,慌忙道:“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见到公子,刚才有点怠慢了,公子莫怪!”

  郭宋取过三匹上好绸缎,交给韩氏,“初次上门,这是小侄一点心意,请伯母务必收下!”

  “这……这真不好意思,公子上门就行了,还买什么东西啊!”

  “娘,你就收下吧!”薛涛在一旁忍不住道。

  韩氏瞪了女儿一眼,这孩子不懂事,连客气话都不会说,和她爹爹一样,她只得收下,再三感谢,“还让你破费,太谢谢了。”

  这时,薛勋从书房出来,笑道:“郭贤侄来了!”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递上两瓶酒,“这也是小侄一点心意,希望伯父喜欢!”

  “好啊!”

  薛勋毫不客气地接过,上下打量,笑得合不拢嘴道:“这是眉寿葡萄酒啊!我久闻大名了,要五贯钱一瓶,贤侄居然送我两瓶。”

  郭宋微微笑道:“这比市场上的眉寿葡萄酒还要好,市场上是三年窖,这是十年窖,是进贡皇宫的,市场上可没有。”

  “那今晚我尝一尝了!”

  韩氏顿时急了,把酒抢过来道:“这么好的酒留着以后送礼,你喝太浪费了。”

  韩氏拎着酒和绸缎进屋去了,薛勋只得对二人苦笑一声。

  郭宋哑然失笑,薛家还真有生活气息。

  薛涛道:“爹爹,郭公子说,他在我书房里还藏有一个宝贝,我想带他去看看,究竟藏在哪里?”

  “好啊!我可以同去吗?”

  薛勋说完,向女儿眨眨眼,他是何等聪明,见女儿和郭宋一起进屋,便猜到和女儿今天一起游玩的人,必然就是郭宋。

  薛勋很开明,只要女儿喜欢,他一般不会反对,当然,前提是人品要好,像元霄那种期盼病妻早死的人,他是深恶痛绝,郭宋人品就很好,在朝廷敢于和奸佞元载斗争,在边境保家卫国,抗击侵略者,这样的年轻人才值得女儿托付终身。

  薛涛脸一红,小声嘟囔道:“又没人说不让你去。”

  三人一起去了薛涛住的院子,郭宋没想到薛涛的选择居然和自己一样,都选择了这座小偏院,小院景色很漂亮,屋角有一株百年腊梅,还有一座精美的太湖石,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圃,里面种着几株名贵的牡丹。

  郭宋走进外间书房,他清空了一只书架,稍稍用力一扳,只听‘咔!’一声,书架竟然移动了,原来书架就像一闪小门似的固定在木框上。

  薛涛看得目瞪口呆,她从不知道自己书架背后还另有乾坤,郭宋打开书架,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博古架,镶嵌在墙壁上。

  薛勋鼓掌大笑,“这个有意思,这叫架中架,太子的书房也有这种装置,放一些重要之物比较好。”

  博古架上有一只金盒,郭宋取出金盒道:“其实也不好,我离开的时候居然把它忘记了,也幸亏是你们住,要是别人住,我还真不好来取它。”

  “郭郎……郭公子!”

  薛涛一下子喊露了嘴,顿时羞得她满脸通红,她偷偷看一眼父亲,似乎父亲正负手打量桌子的金盒,没有听见自己口误,她稍稍放下心,拍拍胸口。

  “郭贤侄,这是什么宝贝?”薛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弯腰打量金盒。

  郭宋打开金盒,里面是一颗鸽卵大的明珠,闪烁着幽幽白光。

  薛勋仔细端详片刻,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这颗珠子别人知道吗?”

  “天子知道,他赐给我了。”

  “那就好,否则你真惹祸了。”

  “爹爹,这是什么珠子?”薛涛问道。

  薛勋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号称万珠之王的夜明珠,传闻李辅国有一颗,贤侄,我没说错吧!”

  郭宋点点头,“叔父猜得一点没错,它就是李辅国的那颗。”

  “夜明珠?”

  薛涛顿时有了兴趣,弯下腰细看,“它怎么变亮?”

  “在黑暗的房间里它就亮了,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不行!”

  薛勋果断地合上金盒,把金盒递给郭宋,“这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天子赐给你,你就收好,放在我这里,我夜里会睡不着。”

  郭宋知道薛勋说得是实话,夜明珠号称天子之珠,一般人拥有确实是惹祸之物,他也不再勉强,接过了金盒。

  薛涛还想再看看,薛勋却给她使个眼色,向外看了看,外面传来母亲的脚步声,薛涛顿时明白了,连忙道:“郭公子,你快收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院子里传来韩氏的声音。

  薛勋笑道:“涛儿的书房里有个机关,郭公子正指给我们看呢!”

  第三百零五章 中原消息

  韩氏走进书房,见众人围在书架前,她这才发现书架是活动的,里面竟然有个藏物的博古架,韩氏心中一阵期待,待看清楚秘柜中空无一物时,她心中又一阵失望,对众人道:“张东主一家到了,在客堂呢!”

  “我们去客堂!”

  薛勋带着众人来到客堂,只见张雷两口子正坐在客堂上喝茶,众人见了礼,薛涛带李温玉去了后宅。

  张雷对郭宋和薛勋道:“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濮州都尉李灵曜造反,勾结田承嗣击败河南留守兼永平节度使李勉,占领汴宋八州,李灵曜自立为陈留郡王。”

  薛勋一惊,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我的一个朋友,京城大布商宋东主告诉我的,他也是上午才接到开封那边送来的鸽信,他的消息很快,估计朝廷还没有得到消息呢!”

  薛勋有点焦急,“这件事最好能立刻告诉太子殿下,让他及时做好准备。”

  郭宋缓缓道:“这件事就算属实,但来源不可靠,还是属于流言,世叔没有确凿证据,我建议最好不要去告诉太子,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一时半会儿也扑灭不了,朝廷各种准备至少要一两个月,也不急这一时。”

  薛勋想想也对,自己有点性急了,他点点头道:“还是贤侄说得对,朝廷最迟明天也会知道,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郭宋又问道:“我记得李灵曜原本是虎牢关大帅,田神玉猝死后,他率军接管了汴州和宋州,那应该是他接任汴宋节度使,他怎么出任濮州都尉?”

  薛勋道:“此人是元载的心腹,田神玉死后,元载便推荐他当了汴宋节度使,但没多久,元载倒台,他便被免去节度使之职,改任濮州都尉,估计他一直怀恨于心,所以在田承嗣的支持下造反了。”

  郭宋微微叹息,“只怕李正已和李忠臣也支持他造反!”

  “贤侄何出此言?”

  郭宋冷笑道:“中原是一块肥肉,各地藩镇早已虎视眈眈,只是他们找不到出兵的借口,李灵曜在田承嗣的怂恿下造反,让各地藩镇得到了出兵的借口,即使出不了兵,他们也会大肆招揽中原难民。”

  张雷竖起大拇指,“还是师弟看得透彻!”

  薛勋也点点头,郭宋确实分析得不错,有见识!

  这时,韩氏走进客堂笑道:“饭菜已准备好了,大家来饭堂就餐吧!”

  ……

  李灵曜造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随即送入东宫,事关重大,太子李适连夜进宫向父皇汇报此事。

  麒麟殿内,李豫闭目听完了李适的汇报,半晌缓缓道:“李灵曜是元载的人,之前已经安抚好了,现在却突然造反,背后必然有田承嗣的身影,田承嗣想南下,在黄河南岸寻找立足点,我们要对付的是田承嗣,而不仅仅是一个李灵曜。”

  “那李灵曜该怎么处置?是安抚,还是剿灭?”李适继续问道。

  李豫沉思片刻道:“李灵曜本是有功之臣,如果他想做汴宋节度使,也不是不可以,但以这种方式上位,朕不能接受,还有他自立为陈留郡王,朝廷若妥协,他下一步就要称帝了,此风不可长,必须坚决刹住。”

  李适也躬身道:“儿臣也认为汴宋不可失,一旦失去汴宋,我们的漕运就会被卡住了,没有了漕运,江南的粮食和盐税过不来,将严重威胁朝廷生存,儿臣建议立即出兵,剿灭反贼李灵曜。”

  李豫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出兵比较好?”

  “儿臣建议由河阳三城节度使马燧以及永平节度使李勉各率两万大军夹击李灵曜,不知父皇是否同意?”

  李豫淡淡道:“朕刚才说了,李灵曜不可怕,麻烦的是他背后的田承嗣,光靠这两路军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还有朝廷主力,五路大军出兵,才能对付田承嗣大军南下,彻底剿灭李灵曜。”

  李适一惊,连忙道:“让李正已和李忠臣出兵,恐怕是引狼入室,父皇三思!”

  “朕很清楚,难道你不引,他们就不来吗?既然他们要来,那索性让他们出点力,丢一根骨头让几条狗自相残杀一番有何不可?”

  李适这才明白父亲的意图,他躬身道:“儿臣明白了!”

  李豫负手走几步又道:“皇儿可亲率十万大军屯兵洛阳至虎牢关一线,等他们杀得三败皆伤,你在重新夺回漕河沿线各州,确保漕河不失,明白了吗?”

  “儿臣遵旨!”

  李豫犹豫一下又问道:“思结部那边接触怎么样?”

  “回禀父皇,儿臣已和思结部特使接触,他们表示愿意消解误会,两家重归于好,但他们希望调走李怀光,李怀光在金山大肆屠杀薛延陀百姓,抢掠钱财,才引起草原各部的愤怒,思结部才出兵和朔方军作战,思结可汗希望由郭宋取代李怀光。”

  李豫面无表情,半晌道:“郭宋朕另有考虑,明天丰州及三镇述职正常举行,结束后,让郭宋来见朕!”

  “儿臣明白了,请父皇早点休息,儿臣告退!”

  李适退了下去,李豫在殿内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

  次日一早,郭宋准时来到紫宸殿外广场上等候,紫宸殿又叫天子便殿,御书房就位于紫宸殿后方,两边的侧殿则是举行临时重要军政议事的场所。

  今天要举行一次述职报告,由三镇经略使、丰州刺史郭宋汇报薛延陀战事的情况。

  按理,丰州军队保卫家园,大败入侵的薛延陀军队,这是一次应当受表彰的大好事,但常衮却强行将丰州战役和朔方军的金山战役撮合成一个战役,用他的话说,丰州激战是第一阶段,金山之战是第二阶段,两者不可分割。

  意图也很明显,想让郭宋为朔方军在金山的惨败承担一部分责任。

  因此就有了今天的述职报告,一般地方官进京进行述职报告,都是有重大问题,引起朝廷重视才会宣召进京,这对每个官员都是一次大考。

  对郭宋也是一样,如果能过关,那么他安然无恙,如果过不了关,恐怕就会承担责任。

  安史之乱以后,由于各地出现了藩镇割据状态,导致朝廷对各地的统军主帅猜忌之心日重,很多大将最后都被逼反,以至于各地领军主将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后来宋朝对武将的不信任感,根源就出在这里。

  一名侍卫走出来高声喝喊道:“宣三镇经略使、丰州刺史郭宋进殿!”

  郭宋快步走进了偏殿,偏殿正中坐着天子李豫,旁边是太子李适,下面坐着两排官员,包括左右相国以及六部主官。

  郭宋走进偏殿,上前躬身施礼,“微臣郭宋参见陛下!”

  李豫微微点头,“这是正常的述职报告,郭爱卿不必紧张!”

  郭宋沉声道:“微臣愿接受任何询问!”

  郭宋的态度让李豫比较满意,他对常衮道:“常相国,你来主问吧!”

  常衮从座位上起身,向天子李豫躬身行一礼,又向太子微微欠身,这才不慌不忙对郭宋道:“准确说,述职报告是问政,是朝廷对郭使君任期内的一些所作所为不解,所以才宣召郭使君进京进行解疑答惑,郭使君明白了吗?”

  郭宋微微笑道:“我明白了,比如为什么我要严厉处罚丰州张氏,常相国就非常关注,是这个意思吗?”

  四周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连太子也忍不住冷笑几声。

  常衮没想到郭宋会当众撕开这件事,他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常衮狠狠瞪了郭宋一眼,索性不再套话,直接进入主题,“首先是在去年秋天,你派人去思结部,和思结可汗达成了秘密协议,之所以叫秘密协议,是因为朝廷对此事一无所知,我首先代表朝廷向你询问,为何不经朝廷允许,擅自和思结部达成协议?其次,我们想知道,你和思结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朝廷需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郭宋不慌不忙道:“这件事我确实需要解释一下,我是派人去思结部,但我和思结部没有达成任何协议,没有任何书面的东西,我只是请求思结部向薛延陀人施压,使薛延陀部不敢轻举妄动,作为出兵报答,我将送给思结部一万石丰州军田所产粮食,当然是我个人出钱购买。

  思结部后来确实出兵一万骑兵,压制住了薛延陀的野心,但最后思结可汗并没有要一万石粮食,而是作为报答我个人对思结部的一些恩情,朝廷为此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可以说,这是我个人和思结部的往来,和朝廷、丰州以及受降城三镇都没有关系,我当然没有必要向朝廷请示,也没有必要向朝廷汇报,常相国还有什么疑问吗?”

  第三百零六章 暗度陈仓

  常衮冷笑一声道:“郭使君作为朝廷命官,你觉得和思结可汗有私人往来,合适吗?”

  郭宋坦然道:“这当然也要区分情况,首先我认识思结可汗时,还是一介平民,他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所以不存在我利用职权和思结可汗攀交情这回事。

  其次,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出卖大唐利益的事情我不会做,我所作所为都是对大唐有利,包括我利用私人关系请求思结出兵薛延陀,也是为了保护丰州。

  去年秋收前夕爆发蝗灾,同时也是薛延陀军队入侵丰州的时机,我要率领军民抗御蝗灾,根本就没有精力组织军队抵抗薛延陀入侵,怎么办?

  请朝廷出面联系思结部吗?恐怕朝廷使者还没有到达思结部,丰州就被薛延陀骑兵席卷一空,军情急如火,我当然只能另想办法,如果朝廷一定要以此事向我问罪,我也没有办法。”

  常衮望向天子,由天子李豫拍板表决。

  李豫沉吟半晌道:“虽然有些不妥,但情有可原!”

  这就是下定论了,可以放过此事,不再追究。

  常衮为这件事已经折腾了近半年,最后天子一句轻描淡写的不予追究,就结束了,着实让常衮郁闷。

  无奈,他只得放过此事,又继续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朔方军在金山惨败,第一,朝廷要知道为什么丰州军队按兵不动,任由朔方军孤军前往金山,为什么朔方军惨败时,丰州军不前去救援?

  第二,思结部出兵金山,是不是郭使君之前向思结部承诺过什么?导致思结部指责朔方军违反协议,要知道朝议从未和思结有过任何有关薛延陀部的协议,请郭使君解释。”

  郭宋气极反笑,“常相国真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连朔方军惨败的罪名都能安在我头上,好像李怀光多么无辜,全是我郭宋的责任,常相国,我知道你在千方百计替李怀光洗脱罪名,但也不能这么无耻,让我郭宋来承担责任,我击败薛延陀大军,射杀薛延陀可汗,最后无功反有罪,常相国,你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吗?”

  太子李适脸一沉道:“郭使君,说话要注意场合!”

  郭宋点点头,“好吧!我来回答常相国的疑问,第一,丰州军按兵不动是因为我没有接到朔方军任何求援报告,我之前向李怀光提议两军一起去金山剿灭薛延陀部,却被李怀光一口回绝,我得到朔方军惨败的消息,还是在朔方军残军败回灵州之后,常相国让我怎么去救援李怀光?

  第二个问题,关于我向思结部承诺什么,我想问常相国,我郭宋究竟向思结部承诺了什么?常相国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向思结部承诺了什么?是不是常相国私下和思结可汗有某种联系,所以才知道得这么清楚,信誓旦旦说我郭宋向思结部承诺了什么?就好像我一个小小的丰州刺史能代表大唐一样,思结可汗是三岁小孩吗?”

  常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宋道:“你……你胡说八道,我几时和思结有联系?”

  郭宋也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道:“我之前看到一份弹劾我的奏折,是监察御史陈伦弹劾我私贪黄金战利品,在朝廷传得沸沸扬扬,败坏我的名声,事实证明,这是他罔顾事实,故意诬陷我,这个陈伦是你常家门生,是你常相国的心腹,我想知道,他这样诬陷我,败坏我名声,是不是你在背后指使?

  我就想知道,这个陈伦这样诬陷我,作为右相,常相国有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这件事是不是不了了之。

  还有,丰州一千五百将士战死沙场,已经过去快半年,朝廷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表示,常相国是不是也想象元载一样,逼迫我郭宋再掏自己腰包来抚恤将士?”

  郭宋深深吸一口气,凌厉的目光逼视着常衮道:“就因为我郭宋在丰州秉公执法,得罪了你的表兄,你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我,诬陷我,想置我于死地,对丰州千千万万将士的浴血奋战视而不见,你配得上大唐相国这样的称呼吗?”

  最后几句话,使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没见到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也没人敢当着天子的面,这样无情撕剥常衮的脸皮。

  这时,天子李豫再也忍不住了,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向后殿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天子居然发怒了,太子李适暗暗叹口气,站起身宣布道:“今天述职到此结束!”

  众大臣纷纷起身向外走去,常衮恨得咬牙切齿对郭宋道:“小儿郭宋,你竟敢如此羞辱老夫,你真的活腻了吗?”

  郭宋冷笑一声,“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等我辞去官职,我郭宋必取你的项上人头,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说完,郭宋不再理睬他,转身扬长而去。

  走出偏殿,一名宦官上前道:“郭使君,圣上召见!”

  郭宋转身便向后面的御书房走去。

  ……

  李豫铁青着脸站在窗前,他着实恼怒万分,述职议事最后竟然变成一场闹剧,连他都听得出常衮难以掩饰的偏见和私心,完全就是罔顾事实,强行加罪给郭宋,尤其让他生气的是,他三个月前批准的褒奖丰州抗击薛延陀的诏书,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下达,肯定是被常衮扣住了。

  常衮今天着实让他失望到极点,为了给亲戚出口气,为了给李怀光洗脱罪名,就丢掉了相国的公允,将大唐利益抛之脑后,这种心胸狭窄,只顾私利的相国真不能再用了。

  这时,宦官在门外道:“陛下,郭宋来了!”

  李豫点点头,“宣他进来!”

  很快,郭宋从外面快步走进,单膝跪下道:“微臣让陛下失望了,特向陛下请罪去职。”

  “你说什么?”李豫眉头一皱。

  郭宋叹口气,“臣不想再为官了,想恢复自由之身,重归山林。”

  李豫看了他半晌,淡淡道:“你觉得朕也是在针对你,支持常相国?”

  郭宋点点头,“微臣却有此感,陛下召微臣进京,微臣的心就凉了,李怀光兵败与微臣何干?非要让我和他一起进京,这分明是要让微臣分担他的罪责,微臣宁可辞职,也绝不接受兵败之责。”

  李豫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郭宋还真是个年轻人,居然在自己面前赌气。

  他坐回自己御位,缓缓道:“你如果一心想辞职,朕也同意,但你至少要让朕把话说清楚,不要怀着误解而去。”

  郭宋没有吭声,李豫又道:“朕招你进京其实有两个意图,第一,给你一个机会为自己辩解,朕相信,你也不愿意别人在背后议论你,索性让你进京,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说清楚。”

  “微臣今天说得很清楚了,就因为微臣在丰州严惩张家冒充难民占有土地,结果得罪常相国,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给微臣穿小鞋,让人罗织罪名弹劾微臣,陛下,他这么费尽心机对付一个边州小刺史,您觉得正常吗?”

  李豫点点头,“一场述职议事竟成了一面照妖镜,把某些人丑陋的另一面完全照出来,朕今天确实很失望。”

  停一下,李豫又对郭宋道:“朕把你召进京,其实还有另一个意图。”

  李豫压低声音对郭宋道:“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朕需要一支秘密军队潜伏中原,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朕想来想去,这支秘密军队的首领只有你最合适。”

  郭宋愕然,“陛下,那丰州怎么办?”

  李豫淡淡道:“朕已下旨让颜相国为特使,赶赴丰州和思结部重新谈判,解决金山矛盾,重新恢复友好关系,这段时间颜相国会坐镇丰州以及三镇,等你完成任务后,朕再重新考虑你的职务。”

  郭宋半晌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先革掉微臣的职务?”

  李豫点点头,“确实是这样,让所有人觉得,你是得罪常相国才被革职,这样,你才能替朕率领精锐之军秘密潜伏中原,你的委屈和功劳,朕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郭宋有些茫然,“可是……微臣什么都没有准备好,那些跟随我的幕僚怎么办?还有我的兵器也在丰州。”

  李豫微微笑道:“这些朕都替你安排好了,此事只有太子知晓,你现在去找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说完,李豫又给他一面金牌笑道:“这是上次朕赐你的金牌,你还是拿着吧!”

  郭宋接过金牌道:“革职会伤害那些跟微臣的将士和官员,陛下还是让微臣辞职吧!”

  李豫缓缓点头,“朕准了!”

  第三百零七章 秘密军队

  郭宋走出御书房,他仿佛还在梦中一样,外放做了几年官,又干回了老本行,历史上,这位代宗皇帝就喜欢剑走偏锋,喜欢用刺客,喜欢出奇兵致胜,现实中也是如此。

  但他在丰州做了两年,就这么突然放弃,他心中又着实有些不舍。

  还有那么多跟随他的人,他也需要将他们一一安置好,郭宋快步向东宫走去。

  郭宋从玄德门进入东宫,在勤政殿的广场上,他又遇到了薛勋,薛勋上前急切问道:“我刚才听到一个传闻,说你在述职时和常相国发生了冲突,而且还当着太子和天子的面,有这回事吗?”

  郭宋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这才半个时辰,就传遍整个朝廷了。

  他点点头,“确实有此事,常衮以述职为借口,要强加罪名在我头上,我忍无可忍,便奋而反击他,确实发生了比较激烈的言语冲突。”

  薛勋深深叹了口气,“贤侄这样做是取祸之道啊!朝廷有它的规则,上下尊卑,等级森严,你当着天子的面抨击相国,这是在破坏朝廷秩序,就算你有理也不会被容忍,贤侄,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郭宋沉默片刻道:“刚才天子把我叫去,狠狠训斥我一顿,他给我两个选择,要么贬为县尉,从头做起,要么辞职离开官场,我选择了后者。”

  薛勋呆了一下,心中默然,这个结果也不奇怪,天子当然不可能处罚相国,否则朝廷就该乱套了,郭宋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也好!留在官场,常相国还不知会怎么报复你,还不如离去,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郭宋心中感动,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就是了,薛勋虽然没有一般官场人那样油滑,却始终保持着真性情,这样的官员太难得了,也很难在官场中存活。

  “感谢世叔,我现在去见太子殿下!”

  薛勋拍拍他胳膊,“去吧!”

  郭宋抱拳行一礼,匆匆向勤政殿而去。

  薛勋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十分感叹,本来很有前途的一个年轻,就这么被权相毁了,不过这孩子的性格还真像自己,刚直不屈,敢向权贵叫板,这样的人品还真是难得……

  郭宋被领进了太子书房,李适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道:“我还以为你和父皇有过默契,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看来是我想多了。”

  郭宋微微欠身,“让殿下失望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你顶撞当朝权相,第一次是在赵府见你反击元载,第二次便是今天,你把常衮骂得狗血喷头,这是你的性格,说实话,我个人很欣赏,但作为太子,我绝不鼓励这样的行为,既然你已经见了父皇,那你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郭宋点点头,“我已经提出辞职,天子也同意,接下来请太子殿下交代我任务。”

  李适微微笑了起来,他起身走到墙边,刷地拉开了帘幔,露出墙上一幅巨大的地图。

  这是一幅中原和河北地图,北至辽东,南至江淮,李适取下一根长木杆,指着中间一片道:“中原一带人口密集,商业繁盛,粮食产量极大,一直让周围的藩镇虎视眈眈,北方的田承嗣、东面的李正已和南面的李忠臣都想染指其中。

  但之前一直被田神功控制,田神功忠于朝廷,出任汴宋节度使,却无割据之心,田神功死后,其弟田神玉便有了自立之心,后来又被你所杀,元载当权时,由李灵曜出任汴宋节度使,后来李灵曜又调为濮州,由李勉接任,这些你都知道,我也不多说了。

  七天前,李灵曜造反,在田承嗣的支持下击败了李勉,现在李灵曜已经占领了汴宋八州,自封陈留郡王,并要求朝廷封他为汴宋节度使,承认他为藩镇。”

  “朝廷打算如何应对局势?”郭宋问道。

  “我和父皇的态度都很明确,绝不给李灵曜任何机会,必须剿灭他!”

  “殿下的态度我能理解,但是我想知道,朝廷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李适将木杆指向黄河北岸道:“这两年田承嗣打造了数十艘大船,就是为了运兵渡过黄河,据我们所知,李灵曜手中的数万军队中,其中一半是田承嗣的魏博军,很显然,李灵曜就是田承嗣的傀儡,我们对付的并不是李灵曜造反,而是田承嗣势力侵入中原。”

  “还有李正已!”

  李适木杆又指向东面,“李正已一直在寻找机会进入中原,这次李灵曜造反,不管朝廷态度如何,李正已的军队都会杀入中原,还有淮西李忠臣,他的军队已经出现在泗州,这是一场争夺中原的军阀混战,但中原对我们至关重要,关系到漕运安全,现在大唐的财政基本都靠江南和江淮的漕运,漕运断绝,大唐的根基就要动摇,可以说,这是一场关系到大唐兴衰的斗争。

  为此,父皇制定了三个实施方案,一个是由我统兵十万,屯驻在虎牢关一线,准备随时出击,第二个方案是令忠于朝廷的河阳三城节度使马燧以及永平节度使李勉各率两万大军夹击李灵曜,第三个方案是派一支秘密军队深入汴宋,伺机而动,这支军队就由你来统率。”

  “那微臣的任务……”

  “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干掉李灵曜,这是硬任务,其次是配合朝廷主力军队,力保漕运不失,这个任务比较灵活,很多事情由你自己决定。”

  郭宋点点头,“不知卑职的军队有多少人?”

  李适竖起一根指头,“一千精锐之军,这支军队目前正在调集,你有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你接手这支特殊军队。”

  ……

  下午时分,天子李豫连下三道旨意,免去李怀光朔方节度使一职,改任右骁卫将军,朔方节度使由朔方节度府长史李慧接任……

  第二道旨意是接受三镇经略使、丰州刺史郭宋的辞职,准其辞去一切职务,但保留其爵位。

  第三道旨意是免去监察御史陈伦之职,要求相国常衮严格约束家人,同时对相国常衮罚俸一年,并责令其反省。

  这三道旨意让朝野议论纷纷,李怀光被将职在大家意料之中,朔方军在金山惨败,作为节度使,他不可能没有责任。

  大家感兴趣的主要是第二道和第三道旨意,大家都知道郭宋上午在述职时抨击常衮之事,并触怒了天子,显然郭宋抨击常衮的几件事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出于事实,陈伦被免职以及常衮被处罚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郭宋被迫辞职也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郭宋抨击相国严重破坏了朝堂秩序,有以下犯上之嫌,天子肯定不会容他,强迫他辞职已经是网开一面,估计也是考虑到了他的功劳。

  有意思的是,这已经是郭宋第二次因同样的罪名被迫辞职了,他还有可能东山再起吗?

  ……

  东市天星阁酒楼内,张雷重重一顿酒杯,满脸愤恨道:“这也太过分了,明明是常衮在打压你,无中生有的构陷你,最后你被迫辞职,他却安然无恙。”

  郭宋端起酒杯道:“他哪里安然无恙,他被罚俸一年,并责令反省,只有天子不满到极点才会下这样的旨意,这对一个相国意味着什么,他这个相国之位已经不稳了。”

  “他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为你抱不平,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最后却被迫辞职,好好的前途就这么毁了。”

  郭宋给他的酒杯斟满笑道:“我自己都不在意,你着急什么?”

  “也好!正好辞去官职,你把个人的终身大事先解决了,最好过几天就请郭老令公替你做媒,尽量两个月内迎娶薛小娘子。”

  郭宋摇摇头,“我恐怕要外出几个月,这些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张雷一愣,“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你还要去哪里?”

  郭宋沉吟一下道:“师姑请我帮她做一件事,这件事比较重要,我答应了。”

  张雷看了郭宋半晌,只得叹口气,“算了,你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想多问,但我要提醒你,你最好和薛小娘子说清楚,别让人家伤心。”

  郭宋点点头,“烦请师姐帮个忙,明天上午替我把她约出来。”

  第三百零八章 低级报复

  薛家饭桌上,薛勋很平静地给家人说了郭宋被迫辞职一事。

  薛涛浑身一震,她手中的筷子停住了。

  韩氏却瞪大了眼睛,“什么,郭宋被强迫辞职了?老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薛勋轻描淡写道:“他得罪了常相国,两人在朝堂上发生激烈争吵,结果怒触了天子,常相国被警告,郭宋以下犯上,被迫辞职。”

  “他怎么总是这样?”

  韩氏十分不满道:“上次是得罪元相国,这才没多久,又得罪了常相国,他怎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堂堂相国是他这个小官能得罪的吗?”

  薛涛忍不住道:“娘,你不要这样指责郭公子,或许有什么情况是我们不了解的,郭公子不是鲁莽之人,就算和相国争吵,也一定是被逼无奈。”

  “你闭嘴!”

  韩氏怒斥女儿,“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年轻人,不知好歹,不懂尊卑,只知道意气用事,我将来的女婿绝不能是这样的人!”

  “你!”薛涛气得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起身就跑回房了。

  “死丫头,越来越任性了!”

  “你也少说两句吧!好歹郭公子对我们家有大恩,咱们不能这样忘本。”

  “这是两码事,他的恩情咱们以后再想办法报答,但我觉得这样的年轻人不太适合做咱们的女婿……”

  “好了!”

  薛勋不高兴地打断妻子的话,“无非他丢官了吧!你就开始嫌弃人家了。”

  “不是!不是!我觉得他太鲁莽,容易得罪人,涛儿跟了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到这,韩氏又若有所思道:“昨天酒席上,我觉得张东主话中隐隐就有那个意思,暗示郭宋想娶咱们家女儿。”

  薛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慌不忙道:“我倒觉得郭宋当我的女婿不错,很合我的胃口,那种口蜜腹剑,奸猾狡诈的年轻人我才不喜欢。”

  “女儿是我生的,她的婚姻必须由我做主,不管什么样的女婿,必须我喜欢才行!”

  说完,韩氏示威似的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起身走了。

  薛勋不为所动,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喝他的酒。

  ……

  从东市出来,郭宋坐上聚宝阁的马车返回道观,马车夫对郭宋道:“公子,今天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好像还在跟着我们。”

  “在哪里?”郭宋警惕地问道。

  “后面几个穿黑衣的骑马人就是,我在酒楼外面一直看到他们。”

  郭宋拉开后车窗挡板向后面望去,只见四五名黑衣人骑着马不紧不快地跟着马车,这五人个个身材魁梧,动作矫健,一看便是练武之人,应该武艺还不低,显然来者不善。

  郭宋摸了一下腰间的剑,冷笑一声道:“一直走,从启夏门出城。”

  马车夫一挥长鞭,加快马速向城外驶去。

  不多时,马车从启夏门出了城,后面五名黑衣人始终在百步外跟着他们。

  这时,郭宋下了马车,对车夫道:“你从明德门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这事不要告诉你们东主。”

  车夫心中也有点害怕,他点点头,驾车向东驶去。

  郭宋沿着狭窄的官道一直向南步行,两边都是大片菜田,他不慌不忙走着,后面的五名黑衣也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一直走出十余里,天渐渐黑了,郭宋早已离开官道,来到一片树林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这里人迹罕至,今晚风高月黑,正是动手杀人的好地方、好时机。

  郭宋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冷冷道:“几位朋友都请露面吧!”

  只见五名黑衣人从三个方向向他走近了,从小树林里又走出三名黑衣人,竟然是八个人围住了他。

  “你们是谁派来的,常家还是元家?”

  八名黑衣人都蒙着面,谁也不吭声,缓缓从腰间拔出长剑,逐渐向郭宋合拢。

  “几只蚂蚁也想和我斗?”

  郭宋冷哼一声,将剑鞘扔到一旁。

  八名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一言不发,冲上来挥剑便刺,郭宋身快似鬼魅,在对方包围圈没有合拢之时,从一个缺口冲出,反手一剑,一颗人头从后颈被劈飞出去。

  他随即一个前滚翻,却出人意料地从侧面滚过,黑剑挥出,只听连续咔嚓声和惨叫声,两名黑衣人已倒在地上,他们四只脚悉数被黑剑齐脚腕处斩断,鲜血四处喷溅,郭宋不给他们活路,两剑劈下,两人顿时尸首分离。

  “点子硬,杀了他!”

  一名黑衣人见郭宋心狠手辣,低喝一声,五人一起挥剑劈来,郭宋左右格挡,只两个照面,又有两人被他刺倒。

  其余三人见他只片刻便杀了五人,心中都胆寒了,已开始有了退意。

  郭宋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揉身而上,又连杀两人,最后一人企图逃进树林,郭宋黑剑已脱手飞出,那人只觉后心一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被活活钉死在地上。

  不到一盏茶时间,八名杀手全部被他杀死。

  这时,树林里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从树上爬下来。

  郭宋一个乳燕投林,飞身进了树林,片刻,他从树林里揪出一名男子,男子吓得魂不附体,跪地苦苦哀求,“我上有老,下有小,郭公子就饶我一命吧!”

  “你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给我说老实话,我饶你不死,否则,我让你给自己挖坟!”

  “我说!我说!我是元府的四管家,小人姓吴,叫吴阿富,这八人都是元三公子高价聘来的杀手,杀了公子,他们每人可得三百两银子。”

  “元三公子是玉剑公子,还是元魔王?”

  “玉剑公子是元二公子,元三公子是元魔王,郭公子在清秋岛杀了他的一名手下,他记恨于心。”

  “你这些情报没有价值,我都能猜到,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我还有重要消息……”吴管家伏地哭喊起来。

  郭宋的剑在他脖子上停住,冷冷道:“说出让我满意的消息,我才能饶你不死!”

  “我说,公子一定要饶了我啊!”吴管家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

  “你说吧!”

  “三公子在……在打薛姑娘的主意,他想乔装采花大盗。”

  “什么?”

  郭宋一把揪住管家的衣襟,厉声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种事情三公子已经干了好多次,他看中了谁家的女儿,就会派高手将她迷昏了偷出来,由他糟蹋了后,再送回去,这些人家以为是采花大盗,都不敢吭声,他至少用这个方法糟蹋了五个姑娘,他今晚很能会用在薛姑娘身上。”

  郭宋大怒,狠狠一拳将吴管家打翻,吴管家抱头大喊道:“公子不要杀我,我还知道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快说!”

  “就是玉剑公子,他的前妻不是病死的,是被他用慢性毒药毒死的,这个秘密只有极少人知道,公子若不杀我,我愿意作证!”

  这倒出人意料,郭宋沉吟片刻道:“你把这八人的尸体掩埋了,然后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具体躲在哪里,你要告诉聚宝阁的张东主,如果你有半点不老实,不光要杀你,我会把你全家老小全部杀光,我郭宋心狠手辣,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小人一定遵命!”

  郭宋丢下他,疾奔几步,翻身上了一匹马,催马向启夏门奔去……

  吴管家吓得瘫软在地上,事实上,不用郭宋交代,他也不敢回元府了,他泄露了两个公子的秘密,他们一定会杀他灭口。

  郭宋一口气奔至宣阳坊薛家外,他将马匹拴在树上,轻轻一纵身跃过围墙,像一片落叶一样无声无息落在薛涛住的院子,薛涛的书房内灯光柔和,只见俏美人正坐在书桌前凝神练习书法。

  郭宋一颗心落地,此时坊门关闭的鼓声还没有敲响,应该对方还没有到行动之时。

  ‘嘘——’郭宋在她窗前低声吹一声口哨,他立刻后悔了,自己浑身是血,会吓着她的。

  他正犹豫时,薛涛却已经抬头看见他了,她顿时又惊又喜,她见丫鬟不在,连忙指了指里屋。

  郭宋从侧窗跳入,溜进了里屋,薛涛故作镇静地站起身,快步走进里屋,随手关上门。

  黑暗中,薛涛搂着爱郎的脖子,脸贴在他胸前低声笑问道:“你夜里跑来做什么,莫非想偷香窃玉?”

  郭宋苦笑一声,“我其实是赶来保护你,你没有闻到我身上有血腥味?”

  薛涛低低惊呼一声,连忙转身点亮灯,她上下打量郭宋,见他浑身血迹斑斑,她一脸震惊道:“郭郎,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元魔王派人杀我,结果反被我所杀,他们中有人交代,今晚元魔王会派人来掳走你,我才急急从城外赶来。”

  薛涛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苍白,她扑进郭宋怀中,忍不住流泪道:“郭郎,你带走我吧!我真的很害怕。”

  郭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我会保护好你,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你。”

  “那今晚你在哪里?”

  郭宋指了指屋顶,笑道:“我会在你的房顶上,你就安心睡觉,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薛涛咬一下嘴唇,小声道:“你可以留在我房中,爹爹不会知道。”

  郭宋摇摇头,“如果那样的话,对方就会进屋了,我甚至连他翻墙的机会都不会给。”

  他又吻了吻薛涛的红唇,转身便走,薛涛忽然道:“郭郎,等一等!”

  郭宋又停住脚步,薛涛上前抱住他的后腰,低声道:“今天听爹爹说,你被迫辞职了,你要想开一点,我一点都不在意的。”

  郭宋犹豫一下,转身在她耳边道:“我辞职是天子安排的计谋,我要去替他做一件秘密之事,要几个月后才能回来,这个秘密你不可告诉任何人,连你爹爹也不能说。”

  薛涛连连点头,“我谁也不说。”

  郭宋又道:“我会留下一名心腹保护你们家,就是你看到的那个粟特大汉康保,他绝对忠心于我,他武艺高强,会保护你的安全。”

  郭宋又从怀中取出装有夜明珠的金盒,放入她手中柔声道:“这颗珠子给你,你收好了。”

  薛涛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锁,给郭宋带上,目光坚定地说道:“妾心比君心,两厢永不负。”

  郭宋将还带有薛涛体温的玉锁贴身而放,他向薛涛行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第三百零九章 佳婿攻势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薛涛躺在床榻上,始终无法入睡,她忽然隐隐听到屋顶上传来的轻微敲击声响,让她浑身紧张起来,但过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她便知道那是爱郎发出的声响,他在屋顶保护着自己。她一颗心放下了。

  时间渐渐到一更时分,郭宋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薛家墙头上,不等黑影站稳,他手中匕首如闪电般射出,黑影措不及防,一声闷哼,从墙头摔了下去。

  郭宋敲了敲瓦笑道:“解决了,安心睡吧!”

  说完,他也离开了房顶,薛涛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爱郎的声音,她轻轻松了口气,不久便安然睡去。

  郭宋在墙根下找到了采花大盗,他被郭宋锋利的匕首射穿了头颅,已当场惨死。

  郭宋拎着他的尸体一路疾奔,将尸体沉入东市外的河中,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两天后,船夫们发现尸体,急忙报官,万年县官府在他身上搜出十几只女人的绣花鞋,有人认出他便是被官府通缉了三年的采花贼杨林花,估计是采花失手,被人所杀,案情没有任何线索,官府也不想追查,便将他人头示众,安抚被害人家。

  时间到了两更时分,元府后宅一栋小楼上窗帘紧闭,尽管窗帘厚实遮光,但还是从缝隙里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房间里,元驹儿正背着手,兴奋而焦躁地来回踱步,元驹儿是元氏家主元玄虎的嫡三孙,才二十岁出头,长得身材瘦小,却在长安欺男霸女,无人敢惹,被称为元魔王,他很喜欢这个绰号,这个绰号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昨天上午,他的一名武士被郭宋公开杀死,元驹儿恨之入骨,他立刻买通八名刺客,让他们务必在三天内杀死郭宋,提人头来见他。

  不过现在他暂时顾不上郭宋,他在等采花大盗杨林花替他将天仙美女薛涛掳来,让他尽兴糟蹋,再把她送回去,然后留下杨林花的印记,让杨林花替他背锅。

  这是他的一贯手法,作为回报,他每次会给杨林花三百两银子,他已经用这种卑劣手段糟蹋了五名良家女子,迄今除了替他跑腿的吴管家外,再没有任何人知情,连服侍他的丫鬟都不知道,三楼是他的秘窟,不准任何上来。

  或许是这种手段用得太顺手了,他看见薛涛的第一个念头,便将她列为了自己猎物,今天他查到了薛家的住处,现在就等杨林花把猎物送来。

  薛涛的美貌让他着实有点疯狂,尽管那是兄长看上的女人,他也不管,只要他不说,被他糟蹋过的薛涛依然可以嫁给兄长,说不定以后他还能再亲芳泽。

  元驹儿来回踱步,他已经内火焚身,怎么杨林花还不来?他开始有点急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细细的甜香,很熟悉的味道,他还没有想起这味道的来处,头脑便一阵迷糊,他暗叫一声糟糕,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站不稳,也喊叫不出来,他双腿一软,歪歪倒在地上,随即灯光‘嗤!’地灭了,房间里变得一片黑暗。

  郭宋从窗帘后闪出,抄起身材瘦小的元驹儿,扛在肩头,一纵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元驹儿经常和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连续几天不回家是常事,直到十天后,元家才意识到不妙,急忙报官,但报官也没有用,元驹儿从此失踪,危害百姓的元魔王彻底在世间消失了。

  ……

  次日一早,薛勋和往常一样去上朝了,女儿薛涛也应李温玉相约,去女子茶馆喝茶,这时,薛家却来了一名文质彬彬的客人。

  “公子找谁?”

  韩氏见门口站着一名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顿时心生好感,她依稀觉得这个年轻男子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门口站着的男子正是元霄,他今天穿一身白袍,头戴黑纱帽,腰佩一柄玉剑,加上年轻英俊,确实称得上是玉树临风。

  他来过两次薛家,第一次是薛勋接待,韩氏正好不在家,而第二次连门都进不了,所以韩氏对他印象不深也很正常。

  元宵恭恭敬敬行一礼,“你是薛伯母吧!小生元霄,是令嫒在诗社的好友,她好久没有去诗社了,我有点担心她,便特地来探望她。”

  他将一只箱笼递上,“这是一点薄礼,请伯母笑纳。”

  韩氏见箱笼里都是精美的绸缎和上好胭脂,她心中欢喜,连忙道:“元公子,快请进来坐!”

  “那就打扰了!”

  元宵终于等到机会了,他打听到薛涛的母亲韩氏比较势利,或许这是一个突破的缺口。

  元宵来到客堂,韩氏请他坐下,又让丫鬟上茶。

  元宵含笑问道:“请问伯母,薛姑娘不在吗?”

  “哦!她一早就出去了,她不知道公子要来,若知道,她一定会在家中等你。”

  元宵苦笑一声道:“她若知道我来,未必会不高兴。”

  韩氏一怔,“这是为何?”

  元宵满脸苦恼,叹口气道:“小生一直喜欢薛姑娘,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许是我表现得太急切了一点,让薛姑娘不喜欢。”

  原来又是一个喜欢自己女儿的男子,韩氏又仔细打量他一下,见他气质儒雅,相貌英俊,文气很重,和那个带几分武骨霸气的郭宋很不一样。

  韩氏的父亲是教书大儒,丈夫又是一个书生,时间久了,她也不喜欢练武之人,更喜欢文气的年轻人,这个儒雅知礼的年轻人让她很有好感。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家父是金吾卫大将军元晋,家祖是蔡国公,我元家也算是大唐开国功臣。”

  韩氏大吃一惊,“莫非你是关陇贵族元家子弟?”

  “贵族谈不上,小生就是一个读书人,因天子曾赐我一柄玉剑,大家都叫我玉剑公子。”

  韩氏头有点发晕,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四公子之一的玉剑公子,元家嫡子,居然喜欢自己女儿。

  她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歉然道:“原来是玉剑公子,我失礼了!”

  元宵心中得意,这个韩氏果然是势利之人,他连忙摆手道:“什么玉剑公子,那是一些无聊人的称呼,在伯母面前,小生永远都是晚辈。”

  这句话说得很漂亮,让韩氏心中十分受用,她和一群官夫人聚会,常常就说到京城四大公子,独孤、元、窦、韦,皆为名门嫡子,个个前途无量,她们都恨不得自己女婿就是四大公子之一。

  现在四大公子中排名第二的玉剑公子就坐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女儿一往情深,韩氏怎么可能不动心?

  本来她挺喜欢郭宋,但郭宋被罢官免职,她便觉得郭宋为人鲁莽,总是得罪权相,跟这样的人女儿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郭宋出身贫寒,哪里有元家背景深厚,人家可是北魏皇族后裔,相比之下,郭宋立刻相形见绌,韩氏越看越喜欢,这位元公子才是自己的佳婿。

  ……

  就在元宵对韩氏发动佳婿攻势之时,薛涛正和郭宋一起兴致勃勃游逛西市广场,在西市外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到了夜间,这里很热闹,全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小贩,物美价廉,长安百姓都喜欢来这里游逛。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依旧有不少摊贩在这里做生意,这也是天子怜悯底层百姓,特下旨不要干涉,给底层百姓一个活路。

  白天是另一种热闹,各种杂耍卖艺,各种流动小贩,卖糖人的,捏面人的,卖各种木刀木剑,主要是给孩子。

  薛涛手拿团扇,挽着郭宋的手臂缓步而行,这时,一个手拿花篮的小姑娘出现他们面前。

  “公子,给娘子买朵花吧!”

  郭宋见花篮里一朵小莲花开得十分娇艳,便拾起莲花道:“买这朵吧!”

  “芙蓉下面是铜钗,可以插在头上,一百文钱!”

  郭宋摸出一块两三钱的银块递给她,笑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买双鞋。”

  他发现小姑娘光着脚呢!小姑娘接过银子犹豫一下,薛涛抿嘴笑道:“这个大哥哥是好心肠,去吧!”

  卖花小娘大喜,给郭宋和薛涛鞠躬行一礼,“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她转身便跑了,郭宋呵呵一笑,“这小娘子有意思!”

  薛涛大羞,在郭宋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谁让他多事来着。

  郭宋笑着对薛涛道:“别动,我给你戴上!”

  薛涛娇羞地侧过头,让他给自己发髻上插入芙蓉花,她又小声道:“既然戴花,你还要给我做首芙蓉诗才行!”

  郭宋想了想笑道:“芙蓉开过雨初晴,曲池平,画桥横。耿耿银河,遥下蘸空明。”

  薛涛美眸一亮,欢喜拍掌道:“好诗,再说一遍,我记下来。”

  郭宋又慢慢念了一遍,薛涛仔细记住了,她嫣然笑道:“郭郎还是擅长作长短诗,信手可拈来,什么时候我带你去诗社,羞煞那群酸腐伪才子们!”

  “以后吧!以后有机会我陪你去。”

  薛涛想到爱郎后天就要离京,心中有些黯然,强颜作笑道:“我们看看捏面人去,我小时候最喜欢了!”

  “好!我们一人捏一个。”

  两人来到捏面人的小摊前,郭宋道:“能否照着我们的模样,各捏一个小面人?”

  “好咧!稍等就好。”

  摊主是个老者,手很巧,只片刻,两个穿着官服宫装,栩栩如生的小面人便出现他们眼前,眉眼还真和他们有几分神似。

  薛涛大喜,拿在手上爱不释手,“这两个都归我了!”

  两人又在市场上逛了一圈,时间到了中午,郭宋这才送薛涛回了家。

  第三百一十章 出乎预料

  下午时分,郭宋来了天籁乐坊,天籁乐坊是藏剑阁在皇宫外的一个窗口,郭宋在这里等了约半个时辰,一辆马车停在了乐坊后门。

  “师侄,好久不见了!”

  公孙大娘笑着走进房间,和两年前相比,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精神还更好一点。

  郭宋站起身行礼,“给师姑见礼!”

  “你来长安已经不少日子了吧!现在才想起来看我?”

  “小侄在朝堂不顺,一直没有心思。”

  公孙大娘点点头,“我们坐下说!”

  两人坐下,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公孙大娘沉吟一下道:“你的情况我知道,但我确实帮不了你,常衮不是元载,他除了私心重一点,别的大问题没有。”

  郭宋笑了笑,看来自己接受了秘密任务,连公孙大娘都不知道。

  “师姑误会了,我不是为官场之事而来,我现在很轻松,对所谓官职我并不太在意。”

  公孙大娘笑了起来,“你师父也是这样,对罢官免职不是很在意,那你说说来意吧!就只是来看看我那么简单?”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有件个人之事要求师姑帮忙。”

  公孙大娘倒有几分兴趣,这还是郭宋第一次因为个人之事来求自己。

  “你说说看,什么个人之事?”

  “是这样,我喜欢上一个小娘子,是东宫赞善大夫薛勋的女儿,她长得温柔美貌,有不少人在打她的主意,我怕有人对她用卑劣的手段,所以想请大娘派一个武艺高强的女护卫贴身保护她。”

  公孙大娘呵呵笑了起来,“我年初还担心你的婚姻问题,看样子我是多虑了,不过凭你的武艺,还保护不了一个小娘子?”

  郭宋沉吟一下道:“师姑,我可能会出去几个月,不在京城,我也安排一名手下在她家中做护卫,但保护小娘子还是不太方便,最好还是有一个贴身的女护卫比较好,我愿意出高价聘用。”

  “钱就不提了,你对藏剑阁有很大的贡献,替你做点事情是应该的,不过你来得很巧,看来有些事情真是天意。”

  公孙大娘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宋一眼,吩咐左右道:“把江鱼娘找来!”

  一名女随从匆匆去了,郭宋对这个名字有点奇怪,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放在心上,又问道:“我四师兄情况怎么样?”

  “杨雨现在是藏剑阁外堂的副总管,他主要负责淄青一带的情报收集,现在长驻历城。”

  “不是让他去刺杀李正己?”

  公孙大娘摇摇头,“天子没有下达这样的任务,他现在不是刺客,只是负责收集情报,现在整个藏剑阁更偏重于情报收集,以及监视各地藩镇,刺客的任务基本上没有了。”

  这时,从外面怯生生低头走进来一个小娘子,待看清此人,郭宋腾地站起身,满脸惊讶,“怎么会是你?”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应该在丰州的小鱼娘,郭宋愣住了,回头问公孙大娘,“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大娘沉默片刻道:“我很抱歉,是天子的规定,并不是针对你,每个在外单独统领军队大将的身边,必须有藏剑阁的人,或者你接受监军。”

  郭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寒意,冷冷看着小鱼娘,“你一直在监视我?”

  小鱼娘扑通跪下,流着眼泪道:“公子对小婢的恩情,小婢无以报答,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郭宋缓缓坐下,他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原本想给这个小娘子自由,却被公孙大娘顺水推舟,把她安插在自己身边,看来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我替他卖命,他却这样对我?”郭宋缓缓道。

  “师侄你错了,圣上如果不信任你,就不会让你去丰州,他信任你是一回事,制度是另一回事,就像段秀实、李怀光身边也有我们的人,如果不愿接受,那就必须派监军,谁也不能例外,准确说,藏剑阁不是在监视你,而是在监视三镇经略使。”

  郭宋点点头,他虽然能理解,但心中还是很不舒服,又冷冷问道:“现在监视取消了?”

  “已经取消了,小娘鱼是前天才回来,但我告诉你,小娘鱼是自愿跟你去丰州,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向藏剑阁汇报过一次关于你言行的报告,她其实是一个不太称职的监视者。”

  郭宋半晌道:“师姑,当时我提出的要求是,给小鱼娘自由,你答应我的。”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进了藏剑阁,就不会有自由了,我让小娘鱼跟你,实际上就是给她自由,她以前监视路嗣恭时,隔三岔五要汇报,但自从她跟了你,藏剑阁基本上不和她联系了,给了她两年的自由,同时对你的监视名存实亡,去年天子问到我有关你的情况,我都无法交代,你还不满意?”

  停一下,公孙大娘又道:“我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我心中对你无愧,小鱼娘虽然没有对你说实话,但她对得起你,如果你能公允地看待这件事,你就不应该怪我们。”

  郭宋明白了,公孙大娘其实是帮自己,变相解除了对自己的监视,只是她没有告诉自己而已。

  郭宋看了看小鱼娘,淡淡道:“你起来吧!”

  小鱼娘站起身,满脸泪水,郭宋心中有些不忍,又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还有……小婢的轻功很好,会点武艺,别的就没有了。”小鱼娘怯生生解释道。

  公孙大娘解释道:“她们这一批十四个小娘子都是我教出来的,江鱼娘是她们中武艺最好的一个,如果你今天不提出要求,她可能会去执行另一个任务,正好你提出要求,我就把她再交给你。”

  “再继续监视我?”郭宋冷笑一声道。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师侄,你太小看我了,虽然有的事情天子不说,但并不代表我猜不到,你出去这几个月,难道是去游山玩水?”

  郭宋又看了看小鱼娘,见她眼中露出悲切之意,又想起她在丰州跟梁灵儿学习打扮自己,估计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点点头,“你去收拾一下,等会儿跟我走!”

  小鱼娘激动得浑身颤抖,她强行忍住,向公孙大娘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

  郭宋望着她的背影,叹息一声问道:“如果我今天不来,她的命运会怎样?”

  公孙大娘平静地说道:“她已经十五岁了,按照规定,她下个月会进宫当宫女,我安排她去做太子妃的贴身侍女,然后一直做下去,到四十岁后,有机会就放她出宫,找个安静的地方了此余生,这个制度是则天皇帝创立的,迄今为止,她是第五代,而我是第一代。”

  “真不能给她自由吗?”

  公孙大娘摇摇头,“她两岁时被藏剑阁收养,她的命运就注定了,她只有任务,没有自由。”

  郭宋不想再呆下去了,他起身行礼道:“师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告辞了,告诉小鱼娘,我在外面等她。”

  就在郭宋刚走,公孙大娘便接到天子密令,她匆匆赶回了皇宫,公孙大娘有一种直觉,天子召见自己,一定和郭宋有关。

  只有她最清楚,天子身边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像郭宋那样能让他放心,能高效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才。

  ……

  郭宋出了天籁乐坊,小鱼娘拎着一只小包裹怯生生地跟着他。

  郭宋走到马车旁,拉开车门,“上车吧!”

  “公子,我……”

  “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小鱼娘心中羞愧,只得上了车,一上车,她的泪珠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掉,她泣不成声道:“我保证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公子的事情。”

  “你就不该瞒着我!”郭宋恼火道。

  “公子,我不瞒你不行,若身份暴露了,我就要被调回去,我不想回去……”

  郭宋想想她的命运也是可怜,从小就被培养成工具,身不由己,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光,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开心,毕竟才十几岁的小娘子,没有父亲保护她。

  郭宋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心中一酸,对小鱼娘的恼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郭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笑问道:“据说你的武艺还挺厉害,为什么对我说武艺稀松平常?”

  小鱼娘感觉到了郭宋语气中的柔和,知道他原谅自己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些天的担心受怕和一肚子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郭宋也没劝她,让她哭个够,过了好一会儿,小鱼娘才抽抽噎噎道:“人家的武艺和你相比,本来就稀松平常嘛!”

  “你叫江鱼娘?”郭宋又笑问道。

  “我养母姓江,她养的八个孩子都姓江,我其实叫江渔,打渔的渔。”

  “你一个人回来的?”

  “没有,我跟着梁大哥一起回来的,还有好多人,姚锦、马卫江、苏大童……”

  “等一等!”

  郭宋有点糊涂了,连忙问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有多少人一起回来,其他人在哪里?”

  “一共有一千军队,由梁武率领,好像是圣旨调他们回来的,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过同州后我们就分手了,我一个人回了长安。”

  郭宋这才想起天子李豫说的话,‘他另有安排!’

  看来这就是他的安排了,把自己熟悉的军队调来,估计自己的兵器也跟着带来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薛父南调

  薛家在晚饭时吵翻了天,薛勋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什么初次上门,他已经来过两次你不知道?被我用扫帚赶出去,那是个卑劣的小人,要是你生病了,我整天盼着你死,你是什么感受,他就是这样的人,给我说他病妻活不了几天了,这样的人你还居然把他夸得像花一样。”

  韩氏满脸通红争辩道:“那不是一回事,他的妻子是家族安排的,他根本不喜欢,他对涛儿却是一往情深,痴情一年多了,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涛儿。”

  薛勋气得差点晕倒,自己妻子怎么会这样愚蠢?

  “你醒醒吧!他是元氏家族的嫡孙,他的婚姻代表着家族利益,他会娶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官女儿为妻?他是要纳涛儿做妾,你懂不懂?”

  “可他答应我,一定会明媒正娶的。”

  “明媒正娶也是娶妾,活这么大岁数了,连这个都不懂?”

  “你们别说了!”

  旁边薛涛站起身,异常坚定道:“妻也好,妾也好,杀了我,我也不会嫁给他,娘,你若再逼我,我就悬梁自尽,不信你就试试看,我说到就做到!”

  说完,她转身便返回自己房间,韩氏气得直拍桌子,“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我好容易给她看中一门好亲事,她居然这样对自己母亲,她的良心被狗吃了!”

  薛勋也重重哼了一声,不理睬妻子,起身去书房了。

  韩氏气得抹泪道:“我做了什么孽,我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吗?不就是为了给女儿找个好夫婿吗?人家可是玉剑公子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们还嫌弃。”

  这时,薛勋又出现在门口,冷冷道:“我忘记告诉你了,今天上午我已被任命为简州长史,五天后出发赴任,你开始收拾东西吧!”

  韩氏顿时将女儿之事抛之脑后,紧张地问道:“老爷,这是被贬黜还是好事?”

  “还算不错吧!最初被任命为松州别驾,这是贬黜了,后来太子干涉,才改任为简州长史,那里可是巴蜀富饶之地。”

  韩氏一颗心放下,又问道:“那我们房宅怎么办?”

  “先空关着吧!也不要出租,说不定你们会回来过年,到时也有地方住。”

  “爹爹,去巴蜀要呆几年?”薛涛跑出来问道。

  薛勋微微一笑,“一般是四年一个任期,涛儿,你就放心吧!耽误不了你。”

  薛涛脸一红,“爹爹胡说什么?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韩氏整个心思都去巴蜀了,竟一时顾不上女儿,她又道:“我们是不是要聘请几个武师护卫,听说巴蜀这几年有点不安全。”

  “这个……我去问问太子,看他能不能安排,外聘的武师也不可靠。”

  薛涛接口道:“不用去聘了,张东主夫人说给我们家安排一个武艺高强的护院武师,听说是一人能敌数十人那种。”

  韩氏惊呼一声,“那要多贵啊!我们可请不起。”

  “不要我们出钱,聚宝阁负担,还给我安排一个女护卫,一切支出也是聚宝阁负担,可能明天就来了。”

  韩氏听说不要他们负担薪金,她连忙点头答应了,“他们来得正好,正好护卫我们去巴蜀。”

  就在这时,管家快步走来道:“老爷,张东主夫人来了。”

  薛涛连忙迎了出去,只见李温玉站在院子,身后跟着两人,一个身材极其雄伟的粟特大汉,薛涛认识他,正是康保。

  另一个小娘子,薛涛却愣了一下,她不就是郭郎的小丫鬟小鱼娘吗?郭郎不是说她在丰州,怎么出现了?

  小鱼娘上前施个万福礼,“参见薛姑娘!”

  她换了一身打扮,穿一身红色武士服,后背利剑,显得倒有几分英姿飒爽。

  康保上前跪下,“康保拜见主母!”

  薛涛的俏脸顿时胀得通红,偷偷向后看一眼,还好,父母刚走过来,应该没有听到。

  李温玉气得在他头上敲一下,“我怎么交代你的,又忘了?”

  康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薛涛长得温柔美丽,除了主公外,谁也配不上她,康保心中早已把她当做自己主母了。

  薛涛柔声道:“康大叔请起,以后我就叫你康大叔!”

  这时,薛勋和妻子韩氏走过来,见康保俨如半截黑塔一般,两人都吓一跳,薛勋心里有数,这一定是郭宋安排的护卫,保护自己女儿,只有他才会考虑得这么周到,他虽然明悟,却不吭声。

  韩氏虽然有点害怕康保,但她更害怕蜀中不安全,有这么一个魁梧大汉跟随,她也稍微心安一点,至于究竟是谁派来的,她却并不在意,她更关心谁来承担护卫的支出,既然聚宝阁愿意承担,她求之不得。

  李温玉笑道:“听说薛老爷出任简州长史,我丈夫怕路上不安全,便把我们聚宝阁最强悍的武士交给你们,他叫康保,我们都叫他老康,你们叫他老康就行了,他的武艺在长安没几个能比得上,老康,露一手给薛姑娘他们看看。”

  康保见旁边有一座太湖石,重达千斤,他上前双臂大喝一声,“起!”

  他竟将千斤重的太湖石高高举了起来,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这时,李温玉偷偷将一张五千两银子的柜票和半块玉塞给薛涛,低声笑道:“这是你的郭郎给你的,成都天宝柜坊,凭这半块玉取钱。”

  ……

  郭宋在灞上见到了跟随他去中原的一千秘密军队,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千人都是从丰州调来的手下,天子李豫考虑得很周全,他担心从各军抽调的人短时间内难以整合,影响到出兵效果,便秘密下旨从丰州军调一千人进京。

  这一千人由郎将梁武统率,校尉有三人,姚锦、马卫江和苏大童,这三人都是跟随郭宋去安西的心腹部下,另外,太子李适又给他们安排了一名经验老道的老吏许荆南为参军。

  许荆南年约四十岁,颍州人,并非科班出身,长期在京兆府为参军,非常精明能干,李适也是偶然的机会发现他很能干,便留他在东宫为从事,这次郭宋奉密旨出京,李适便决定给许荆南一个立功的机会。

  大帐内,郭宋轻轻抚摸着他的方天画戟,又问梁武:“丰州那边现在由谁主政?”

  梁武躬身道:“回禀使君,军队由李季统领,军务则由薛长寿负责,他被天子任命为三镇经略府长史,另外,榆林县令赵知吾出任丰州长史,榆林县令由曹万年接任,目前大家都在等候郭曙上任。”

  郭宋点了点头,这些任命显然是天子在安抚自己,提拔自己的心腹,让自己能够安心去中原。

  他随即对一名士兵道:“速去请许参军来大帐议事!”

  片刻,许荆南匆匆走来,行一礼道:“参见使君!”

  郭宋展开一幅中原地图,对二人道:“这次我们去中原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取李灵曜的性命,这是一个死任务,另外一个任务便是保住漕运线路,这不光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所有朝廷军队的主要任务,我们是参与协助,所以在第一个任务完成后,后续的事情就由我们自己决定,具体怎么做,我现在也不好说,只能临机决定。”

  梁武问道:“那我们以什么身份去中原?”

  郭宋淡淡道:“我们不能以朝廷军队身份去中原,但一千人出现在中原地带,肯定会引人注意,我和太子殿下商议,最后决定,我们以乱贼的身份出现在中原一带。”

  梁武呆住了,半晌问道:“中原有乱贼吗?”

  郭宋指着地图道:“邓州伏牛山有一支乱匪,首领叫李汉惠,原本是叛将周光智的妻弟,周光智在大历六年被郭子仪诛杀后,李汉惠带领一百余人逃进伏牛山,几年下来,已聚集乱贼数千人,打家劫舍,危害地方,官府几次剿匪都失败,我们要先去剿灭这支乱匪,然后冒充他们窜到许州,然后伺机而动。”

  “可是到了许州后,我们又在哪里落脚?”梁武又问道。

  旁边许荆南建议道:“许州基本上是平原,没什么好的落脚点,我建议不如去滑州的瓦岗山,那里是一个不错的落脚点。”

  郭宋看了看地图,瓦岗山不错,距离宋汴一带比较近,又是田承嗣军队南下必经之道,他欣然道:“就这么决定了,先去邓州,然后再去瓦岗山。”

  第三百一十二章 借道伏牛

  当天晚上,郭宋便带领一千军队秘密出发了,一千士兵全部骑马,带着十天的补给,他们走商洛道,经蓝田县南下商州,沿着丹水而行,朝行暮宿,七天后众人抵达了武关,他们在武关进行了补给,又继续沿着丹水而行,三天后抵达内乡县,进入了邓州地界。

  李汉惠乱匪的老巢位于邓州和都畿道交接处的方城山,北面是属于都畿道的叶县,南面是邓州的方城县。

  这天下午,队伍在叶县外一片密林中停下休息,郭宋将梁武找来,对他道:“叶县南城门旁的宛门酒楼很可能是李汉惠设在叶县的据点,你带几个身手好的弟兄把掌柜给我带过来,记住了,一般后院都有他们的鸽信点,如果发现信鸽,先把信鸽毁掉。”

  “卑职遵令!”

  梁武躬身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这时,许荆南在一旁笑问道:“使君怎么知道宛门酒楼是李汉惠的据点?”

  “当然是太子殿下告诉我的,但为什么它一直存在,而没有被打掉,说实话我也有点困惑,我估计是叶县和李汉惠达成的某种默契,李汉惠这些年一直肆虐邓州,却从没有侵犯过都畿道,这里面恐怕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使君说得对,这李汉惠也不是一般的乱匪,他原是崤关守将,和都畿道地方官交情深厚,他能到今天还没有被剿灭,也是有缘故的,太子让我们先剿灭它,恐怕也是有所指。”

  半个时辰后,梁武带着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他们带来一名中年男子,梁武翻身下马对郭宋道:“他们后院确实有信鸽,被卑职摧毁,其他十几名酒保被县衙拘捕关押,我警告过县令,如果他胆敢擅自放人或者通风报信,直接以通匪罪抓捕。”

  “这就是酒楼掌柜?”郭宋看了一眼中年男子问道。

  “是!此人是李汉惠的族兄,叫做李汉章。”

  郭宋点点头,“你去审问吧!我需要他知道的所有情报。”

  梁武点点头,令人将恐惧万分的酒楼掌柜拖进树林,不多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一刻钟后,梁武拿着一份详细的口供出来了。

  “他什么都交代了,还绘制了一幅上山地图,应该不会有假!”

  “他还活着吗?”郭宋问道。

  “卑职就割了他半只耳朵,他便吓得大小便失禁了,就一个怂货。”

  郭宋点点头,“他应该知道小路,等会儿让他带我们上山!”

  郭宋仔细看了一遍供词,又看了看上山的地图,他和太子给他的部分资料对应,基本上都能对上,李汉惠的老巢在铁门山,山高林密,从方城县可以上山,从叶县也可以上去,但主道在方城县,叶县这边是后山。

  供词上说,李汉惠在山上有两千三百余人,基本都是中原各地逃来的通缉犯,或者地痞无赖,他们装备齐全,在半山腰一片空地上修建了数百座木房,还用木栅栏修建了寨墙。

  郭宋看了片刻图纸,又对手下道:“把掌柜给我提上来,我再问问他。”

  片刻,掌柜被士兵提了上来,他半个左耳被割掉了,满脸是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爵位,他上来便跪下怦怦磕头,“我只是一个普通农民,我没做过任何恶事,最多帮李汉惠购买盐和粮食,求将军饶我一命!”

  “你不想死可以,但必须立功,用立功来抵罪。”

  “我只要能做到,一定全力去做。”

  郭宋点点头,“你最近要送货上山吗?”

  “这几天要送一批盐和布上山,盐在店铺里,一般都是几个伙计背上山。”

  郭宋又问道:“我看你画的图,似乎山寨在半山腰上,山寨背后是什么?”

  “启禀将军,山寨背后都是悬崖峭壁,高足有百丈,像一道铁门,所以叫铁门山,又叫猿见愁,无人能上去,李汉惠在峭壁脚下找到几个大山洞,用来储藏粮食物资。”

  郭宋将山寨地图摊开,这是掌柜刚才画的,他指着地图问道:“李汉惠的住处是哪一栋?”

  掌柜指着中间一座,“这座最大的木楼就是,它叫做忠义楼,下面是帅堂,二楼和三楼就是李汉惠的住处。”

  郭宋令人把掌柜带下去,又把梁武和许荆南找来,对他们道:“梁武带掌柜上山乔装送盐,骗开寨门后杀进去,许参军率五十人在山脚下看守马匹,时间就定在两更,明白了吧!”

  梁武太了解郭宋,他笑道:“使君又要出奇兵了!”

  郭宋点点头,“正奇结合才是制胜之道,万一送盐被人识破,会给我们军队造成无谓伤亡,所以我有必要出手!”

  ……

  铁门山因山顶上一座独峰形似铁门而得名,独峰下,便是李汉惠的老巢,李汉惠在这里苦苦经营了七八年,渐渐成为中原最大的一股乱匪,在宛北和中原都颇有名气,他对外宣称自己有上万强悍之军,但实际他的兵力也只有两千余人,一部分粮食来自于山间种田,另一部分粮食便来自于各地掠夺。

  为了采购食盐、布匹等物,同时也为了打听消息,李汉惠便在叶县开设了宛门酒楼,由族兄李汉章负责经营。

  夜幕下,李汉章带领十几名伙计背负着竹筐向山上进发,竹筐里装着盐和布匹,这十几名伙计的为首者正是梁武,他们把兵器藏在布匹内,跟随着李汉章向山上爬去。

  他们走的是后山道,都畿道的军队从未来攻打他们,而邓州的军队又不能轻易越境攻山,所以后山的防御稍微松一点,只是在上山五百步处有一座哨所,里面有五名喽啰兵驻守,如果发现异常,他们会射火箭通知山寨。

  在梁武他们后面数十步外,九百余名唐军士兵则远远跟随着他们。

  “看见那座木屋子没有?”

  掌柜李汉章指着不远处一座木屋道:“那就是我说的哨所,里面有五个喽啰,每次我上山,他们都会索要点盐和粮食,但平时都是白天上山,今天是晚上走,估计他们都睡了。”

  “没有站岗的吗?”梁武问道。

  李汉章摇摇头,“他们都是一群山贼,不是军队,没有什么轮班值守,再说,从没有官兵从北面攻山,他们也没有必要这么警惕。”

  梁武已经变得比较谨慎,他向一名轻功很高的士兵使个眼色,士兵会意,他放下背筐纵身向黑暗中奔去。

  不多时,士兵回来禀报,“木屋里确实有五名喽啰,但都在睡觉,没有人值守!”

  梁武随即令道:“令姚锦带领弟兄去干掉他们!”

  夜幕中,数十名士兵包围了木屋,校尉姚锦一脚踹开木门,率领弟兄们杀了进去……

  一更时分已经过了,郭宋像猿猴一样在悬崖峭壁上攀爬,他身穿黑衣,后背弓箭和黑剑,在悬崖上速度疾快。

  峭壁上有很多粗大的藤蔓,非常适合他攀爬,只片刻,郭宋便到了山寨背后,他轻轻一纵身,从一丈高的悬崖上跳下地。

  这里是山寨的最里面,四周很安静,没有巡逻士兵,只有寨门那边有士兵巡逻。

  整块空地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很狭长,分布着三排上百座木屋,屋顶是茅草,由于地方太狭小,木屋之间距离非常近,甚至相隔不到两尺,人得侧着身体才能通过,望着密集的房屋,郭宋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郭宋找到了高达三层的忠义楼,李汉惠就在这里面,他不急于进去,而是找到一座仓库,仓库外面有门,上面有锁,郭宋斩断铁锁,闪身进了仓库。

  不多时,他便在仓库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几只装满了灯油的葫芦,挂在墙上。

  他用十几根短木棍缠上布条,浸泡上灯油后,便做成了十几根火把,随即带着火把和灯油出了仓库……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宛北平匪

  李汉惠年约五十岁,他是叛将周光智的妻弟,也是他的第一心腹,周光智造反时,他曾跟随周光智屠杀陕州平民数千人,后来周光智被郭子仪剿灭,李汉惠自知罪孽深重,他便带着百名亲兵南逃至伏牛山,在方城山上落草为寇。

  一晃过了六七年,他的部众也渐渐发展壮大起来。

  当一辈子草寇也不是办法,李汉惠这两年开始考虑投降某个藩镇,比如荆襄梁崇义、淮西藩镇李忠臣等等,尤其是梁崇义,窥视邓州已久,自己拿下邓州作为见面礼。

  但李汉惠又害怕自己拿下邓州后,梁崇义便找到了进军邓州的借口,用自己的人头来换取他对邓州的控制,这绝对有可能,这便让李汉惠患得患失,一直拿不定主意。

  两更时分,睡梦中的李汉惠忽然被一阵叫喊声惊醒,他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外面一名亲兵护卫急声道:“外面好像走火了,十几栋屋子都烧起来了。”

  李汉惠大惊,他的山寨最害怕火患,房屋太密集,又都是木制,加上山风很大,起火后会迅速形成一片,所以他平时格外小心火患,平时做饭都在山洞里,也不准点灯,但没想到还是走火了。

  “这帮蠢货!”

  李汉惠气得大骂一声,穿上外袍向外面走去。

  外面已是一片火海,东面十几座房屋烧了起来,已连成一片,在山风的肆虐下,正迅速向西面蔓延。

  山寨中喽啰们乱成一团,有人站在那里绝望大喊,有人则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站着发愣做什么,统统给我去救火!”李汉惠挥舞手臂,大声吼叫。

  他却不知道,五十步外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支冰冷的利箭已经瞄准了他。

  弦一松,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射出,力量极为强大,仿佛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差异,弓弦弹回,箭已经到了李汉惠眼前,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噗!’

  利箭从他的右太阳穴射入,瞬间带着血肉从左太阳穴射出,利箭竟然射穿了他的头颅,飞入黑暗之中。

  李汉惠从台阶上一头栽下去,当场惨死。

  就在这一箭射出的同时,郭宋已经从黑暗中消失了,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攀上悬崖,向上迅速攀爬。

  当亲兵发现主公死亡时,郭宋已经距离地面三十丈,隐身在一处石缝内,冷冷地望着下方的烈火。

  “主公死了!”

  “有人在暗处放箭,抓住刺客!”

  喊叫声一片,数十名向射箭处冲去,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但火势却越来越大,已经有一半的房屋被烧着了,整个山寨内变成了一片火海,喽啰们纷纷向寨外逃去。

  寨门开启,喽啰们蜂拥而出,却听见一声梆子响,乱箭齐发,喽啰们纷纷中箭倒地。

  梁武一行距离山寨还有百步时,便发现山寨内火光熊熊,烈火滔天,他立刻猜到这是郭宋改变计划,火烧山寨。

  梁武当机立断,他也放弃了送盐骗开寨门的计划,带着近千名士兵将寨门包围,一旦敌军冲出,便立刻射杀。

  不到一刻钟,大火吞没了整个山寨,烈火滔天,浓烟滚滚,连上方的郭宋也难以忍受热浪炙烤,迅速离开了。

  两千余名山寨喽啰挤在营栅旁,他们受不了火烤和烟熏,而大门外有官兵拦截,喽啰纷纷推翻了营栅,翻越出去,向山林内奔逃,尽管唐军四下拦截,但面积太大,草深林密,还是被不少人逃了出去……

  到次日中午,大火终于灭了,山寨已被烧成一片白地,被烧死、杀死的喽啰多达一千五百余人,但还是有七八百人逃走,李汉惠已死,他的军队顿作鸟兽散,各自寻找出路。

  唐军休整了半天,随即下山,踏上了北上之路,两天后,邓州刺史于珲带着千余州兵上山,他们发现烧成白地的山寨,在对流寇审问中,于珲得知李汉惠已死,他大喜过望,立刻向朝廷报功,剿灭乱匪李汉惠,杀贼数千人,李汉惠在走投无路中烧毁山寨自焚而亡。

  ……

  就在郭宋离开长安不久,薛家一行二十余人租了五辆马车也离开长安,前往巴蜀简州上任。

  太子李适考虑得比较周全,派了十名士兵护卫他们南下。

  薛勋这个职务不错,长史相当于地级市市长,正厅级干部,而且简州紧靠益州,位于成都平原内,人口众多,土地肥沃,水源丰沛,气候宜人,是一个富庶的鱼米之乡,在那里当长史,因财力充足,容易出政绩,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一个肥差。

  薛勋最初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屡屡批评常衮随意增减官员俸禄,因而得罪了常衮。

  常衮原本想将他贬为松州别驾,呆在条件恶劣的松州,既没有任何权力,也享受不到成都的繁华,但还是因为太子李适不满常衮的任命,在他干涉下,吏部便将薛勋改任为简州长史。

  薛勋对这个职务非常满意,他在东宫做得很无聊,早就想去地方做一番事业,在他四十岁之时,他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

  历史上,薛勋确实因得罪权相被贬到巴蜀,又被地方官所欺,将他派驻条件恶劣的南疆,不到一年便病逝了,他为官清廉,家无余财,薛涛母女很快陷入贫困之中,薛涛最终被迫卖身为艺妓。

  但因为郭宋的出现,薛勋的命运被改变了,他妻女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从长安前往巴蜀主要跨越两大山脉,一个是终南山,也就是秦岭,他们走的是子午谷,长达六百里,这条路在唐朝比较好走,它另一个名字就是荔枝道,从巴蜀运送新鲜荔枝前往长安,博得贵妃一笑。

  事实上,这条道在隋朝时便多次修缮,在唐朝时更是铺设平整,送信骑兵可以在山谷疾速狂奔,一天一夜便可奔出子午谷,使它成为长安去汉中的主干道。

  薛涛抬头望着两边高达数百丈的峭壁,惊叹道:“这条山谷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薛涛的马车很长,里面一隔为二,前面部分是车厢,后面一个很小的车厢,是卫生间,长途跋涉的马车都是这样,车厢里坐着三人,除了薛涛和丫鬟小娥外,再有就是郭宋派来贴身保护薛涛的小鱼娘。

  小鱼娘其实武艺很高,剑法凌厉,轻功卓越,加上郭宋教她的飞刀之术,使她成为藏剑阁第三代的佼佼者,若不是郭宋阴差阳错跑来问公孙大娘要人,她就会进宫当宫女,贴身护卫太子妃。

  小鱼娘心中的负罪感和阴霾已经渐渐消淡,她和小娥一样大,在洛阳就认识,几个小娘在一起,整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鱼娘又恢复了丰州时的开朗。

  “我觉得是几万年前,一名神人用大斧一斧头劈开了秦岭,形成这条谷道,要不然峭壁怎么会这么笔直?”

  “胡说!”

  小娥反驳道:“神仙根本不用斧头的,是用仙剑,剑仙才有这么大的威力。”

  “你怎么知道神仙不用斧头,有的神仙用剑,有的神仙用斧头,说不定根本就不用兵器,神仙念个仙诀,手一指,这条谷道就出现了。”

  一旁薛涛听得直翻白眼,她笑吟吟问外面步行的康保道:“康大叔,你说这条谷道是怎么形成的?”

  康保是步将,他身体太重,加上一百斤的熟铜棍,一般战马根本载不动他,他索性步行,两腿长,步伐大,完全跟得上队伍,他主要是跟在薛涛马车附近,一路只管走路,对她们的交谈充耳不闻,也极少说话。

  他见主母问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听郭公子说过,这种几百里长的山谷一般都是地震裂开,在山脉形成之时就有了,后来又经过河水几万年的冲刷,两边才会这么光滑平整。”

  薛涛美眸一亮,这个说法很新鲜,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连忙问道:“这是你家公子说的?”

  “是!我们从丰州南下时,他就这样给我们说起峡谷的形成。”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薛涛自言自语,她托着香腮,一时间悠然神往。

  她身后小鱼娘和小娥吐了一下舌头,都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

  队伍又走了三十余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薛勋便命令就地过夜,马车集中一起,士兵们在外面放哨,家眷以及仆妇们都在马车上睡觉。

  五年前巴蜀爆发了郭英乂和崔旰之间的战乱,导致数万百姓丧生,无数士兵沦为流寇盗匪,在各地肆虐,官道上也是盗匪横行,公开勒索钱财。

  连薛勋的妻子韩氏都知道巴蜀治安不好,事实上,整个大唐除了长安表现出畸形的繁荣外,各地百姓都十分困苦,打家劫舍的盗匪多如牛毛。

  薛勋车队进入子午道不久,他们便被一股二十余人的盗匪盯住了。

  尤其薛勋的书籍很多,带着了几十大箱,装满了两辆大车,盗匪们便误解为里面都是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使他们杀心顿起。

  康保靠坐在薛涛马车的车轮上,半眯着眼睛,他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子午惊魂

  两更时分,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向车队摸来,站岗的士兵忽然发现了,他大喊一声,“是什么人?”

  黑暗中,一支箭‘嗖!’地射来,正中士兵胸脯,士兵惨叫声,仰面摔倒。

  他惨叫声惊动了其他士兵,为首队正大喊:“有盗贼!”

  十几名黑衣盗贼冲了上来,挥刀向士兵头上劈去,士兵们拔刀抵挡,双方激战在一起。

  康保霍地站起身,他用拳头‘咚!咚!’敲了几下车厢,“小娘鱼醒醒!”

  小鱼娘在藏剑阁经过严格训练,睡觉十分警觉,外面惨叫声让她一下子惊醒,她立刻拔剑在手,又将飞刀袋披挂上身,里面有十二把飞刀。

  薛涛被敲壁声惊醒,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好像外面有盗贼,涛姐呆在车厢,我上车顶。”

  她拉开车窗,一纵身便窜了出去,轻巧跳上了车顶,薛涛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握住小娥的手。

  五六名盗贼向马车扑来,康保冷笑一声,从马车旁闪出,挥棍打去,只听‘咔嚓!’一声,跑在最前面的盗贼被打得骨断筋折,飞出一丈多远。

  康保随即收棍一记反打,这是郭宋传授给他的一记绝招,能以最快速度收回力量,这是剑器九式中的精髓,只要悟透这一招,康保对力量运用就更加娴熟巧妙,出棍速度会更快,他的武艺将大大提高。

  虽然才刚刚入门,但他的效率已经提高两倍不止。

  ‘砰!’一名盗匪脑门被打中,顿时头骨碎裂,脑浆迸出。

  盗匪的首领带着十余人来抢马车,他见康保强悍,立刻令道:“大家一起干掉他!”

  八九名盗匪立刻将康保包围了,一名盗匪正挺矛向康保后心刺去,忽然寒光一闪,一把飞刀射穿了他的后颈,盗匪扑倒在地上。

  紧接又有两名康保身后的盗匪被飞刀射穿后心倒地,康保后方危险顿减,他大吼一声,铜棍翻飞,只转眼间便打死了五名盗匪,其余两名盗匪见他强悍无比,吓得转身便跑,康保快步两步,向盗匪首领杀去。

  盗匪首领慢了一步,他转身要逃,但康保已经追上他,眼看铜棍要砸中他的后脑,却见一道寒光射来,一把飞刀抢先一步射穿了盗匪首领的后心,盗匪首领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康保收回铜棍,回头瞪了车顶上的小鱼娘一眼,高声道:“你别离开马车!”

  小鱼娘笑嘻嘻道:“我知道呢!”

  康保转身向外围奔去,那边还在激战,士兵人数比对方少一半,他们渐渐落了下风,随着康保强势杀入,十几名盗贼顿时土崩瓦解,死得死、逃得逃,激战很快便平息了。

  为首队正点燃一根火把,向康保竖起大拇指,“康爷真是猛将!”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康保在,他们今天都将全部交代在这里,一个都别想活,不过这康保也太勇猛,一个轻松便干掉十几人,就算将军也未必办得到。

  康保一言不发,回到薛涛的马车前坐下,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队正心中感叹,“这才是高人啊!”

  他高声喊道:“薛使君,盗匪已经被杀败,剩下的都已逃走,没事了!”

  听说盗贼已逃走,躲在车下的几名车夫战战兢兢钻出来,纷纷点燃了火把,这时,薛勋也从马车里出来,颤抖着声音问道:“逃走了多少?他们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只逃走五人,连他们首领都死了,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有名的子午贼,这几年一直活跃在子午谷道中。”

  薛勋一颗心放下,合掌感谢道:“今天多亏杨队正,否则我一家人都活不了。”

  杨队正咧嘴道:“我可担不起使君的夸奖,使君还是感谢康爷吧!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干掉的,我从未见过这么勇猛的武士,简直就是勇冠三军的猛将。”

  薛勋连忙合掌感谢康保,康保摆摆手,却对杨队正道:“杨队正太夸奖我了,我这点武艺算不了什么,连给我家主公提鞋都不配。”

  薛勋一愣,小心翼翼问道:“张东主武艺很高明吗?”

  康保耻笑一声道:“张胖子也就会几招三脚猫的剑法,我的主公是郭使君,不是他。”

  薛勋这才得到了证实,他的猜测不错,康保和小鱼娘果然是郭宋安排来的。

  这时,小鱼娘在马车里拉长声音道:“康大叔,你好像把我给忘了。”

  康保点点头赞道:“你的飞刀很厉害!”

  这时,薛涛对父亲薛勋道:“爹爹,你的书还是暂时寄存在汉中官府吧!请汉中送去简州,要不然我们总会被人盯上。”

  薛涛冰雪聪明,她感觉父亲的几十口大书箱给了盗贼太多的想象,这次盗贼袭击他们,恐怕就是冲着几十口大箱子来的。

  薛勋顿时醒悟,他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还是暂时寄存在汉中官府比较好!”

  杨队正清点伤亡,他的手下死两人,伤两人,好在伤势都不重,包扎一下便可以了。

  他们收拾了尸体,不敢再休息,便连夜出发,马车加快速度向南驶去,康保也缴获了两匹马,一匹给他扛铜棍,另一匹强壮一点的由他骑乘,倒也能跟上队伍。

  ……

  郭宋率领一千装扮成盗匪的士兵昼伏夜行,五天后抵达了滑州瓦岗山。

  瓦岗山方圆数百里,山势雄险,易守难攻,隋末时曾有翟让、李密等反隋势力在此割据。

  目前由于李灵曜造反,借田承嗣的军队,击败了坐镇中原的李勉,李勉率两万败兵退守虎牢关,李灵曜势力暴涨,控制了汴、宋、滑、濮、毫、陈、颍、泗等八州,自封陈留郡王,领汴宋节度使,手下大军约有七八万人,滑州也成了李灵曜控制之地。

  郭宋令梁武等人先上瓦岗山,他和许荆南则骑马前往匡城县,实际上瓦岗山四周分布着四座县城,分别是北面的灵昌县、东面的韦城县、西面的胙城县和南面的匡城县。

  隋朝的瓦岗寨主要位于西面的韦城县一带,而郭宋他们则选择了靠近南面的匡城县附近。

  匡城县是一座小县,距离汴州的任丘县不足百里,县城内只有三百驻军,包括四周的农民,整个县城约有两千户百姓。

  郭宋和许荆南都是文士打扮,天气有点热了,郭宋穿一件稍微单薄的白色襕衫,头戴黑色纱帽,腰束玉带,典型的富家公子打扮,许荆南打扮也差不多,只不过他是青衣小帽,倒像一个跟随郭宋的文人清客。

  两人进了县城,今天正好是赶场日子,县城内颇为热闹,从四面乡村赶来的农民挤满了县城,他们大多是卖一些特色山货,再买一些盐油回家。

  俗话说靠山吃山,这里靠近瓦岗山,农民们带来的特产基本上都是各种野味和药材,几只肥兔子或者一只瘦小的野猪,要么就是百年黄芩、首乌等等药材。

  大街上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农民们的牲口也大多以毛驴和骡子为主,骑马之人基本上看不到,所以郭宋和许荆南骑马进城,就格外令人瞩目,城头上一名守城将领久久地盯着他们两人。

  郭宋来到县衙,县衙比较破旧,旁边是仓禀院,钱粮都放在这里,这才是郭宋前来的目的,他们只剩下两天的干粮了,要长期呆下去,手中必须有一批粮食,抢大户当然可以,但抢民财会严重损害他的名声,就算他假扮盗贼也不行。

  最好就是抢官仓,反正现在的匡县已改向李灵曜效忠,被李灵曜控制,抢这座官仓没有什么道德包袱,关键是仓内有多少粮食。

  “使君,我去打听一下!”许荆南见院中有人,便低声对郭宋道。

  许荆南是老州吏出身,人情世故非常油滑,尤其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更是得心应手,郭宋点点头,许荆南翻身下马,走进院中去了。

  不一会儿,他便出来了,翻身上马给郭宋使个眼色,两人调转马头便走。

  走出百余步,许荆南压低声音道:“粮食一千石,草料五万担,钱八千贯,布三千匹,明天一早将全部运去陈留县。”

  陈留县是李灵曜的老巢,要资助敌军,这批钱粮当然要截留。

  郭宋笑问道:“许参军是怎么问到的?”

  许荆南微微一笑,“对县中小吏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铜钱开道,但又不能给得太多,百文钱就足够了,给得太多他们会生疑,给得不多不少,又问一些陈米数量,他们就很自然地把你当做粮贩子,不会有其他想法。”

  郭宋暗赞,不愧是老吏出马,这种事情就迎刃而解,“那他们怎么运走?”郭宋又问道。

  “城内有三百士兵,他们就是负责押运钱粮,明早卯时正出发,他们已经征集了数百辆大车。”

  卯时正就是清晨六点,正好是开启城门之时。

  “走吧!”

  两人加快马速准备离开匡县,但他们在城门处却被几名士兵拦住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占山为王

  镇守城门的旅帅走了过来,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匡县做什么?”

  “我家公子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从历城县过来,去京城,路过贵县,对赶集很好奇,特地进城看看。”许荆南不卑不亢地回答。

  旅帅盯着郭宋的马匹道:“现在上面要求严查李正已派来的探子,你们跟我走一趟,接受调查,如果确实无辜,我自会放你们走。”

  郭宋见他盯住自己马匹,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便知道他是想谋自己的火龙王,郭宋冷笑一声,拔出剑左劈右砍,瞬间,四根指着他的长矛都被砍断,只剩四根木杆,若不是他怕打草惊蛇,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我们走!”

  他纵马冲出城去,士兵们拿着断杆发呆,谁也不敢阻拦他,许荆南也一催马匹,跟随郭宋身后冲了出去。

  旅帅见到嘴的鸭子飞了,气得暴跳如雷,挥鞭抽向几名士兵,“一群蠢货,谁让你们放他走的?”

  ……

  郭宋和许荆南回到军队临时驻地,这里深入瓦岗山约十里,属于瓦岗山外围,在一座山腰处,地势比较平坦,四周都是参天大树,要走一条深沟才能抵达营地,背后便是莽莽山林。

  这个位子选得不错,进可攻,退可守,高处视野开阔,即使有来犯之地,在山沟处也能将其歼灭。

  士兵们已经砍下数百棵松树,准备开始建造木屋,这时,郭宋和许荆南回到了营地,梁武迎上来笑道:“士兵们打了上百只野味,今晚可以给大家打打牙祭了。”

  “有什么好东西?”郭宋笑问道。

  “有野猪、獐子、鹿,还有一头黑熊,野兔和山鸡就不算了,够大家吃两顿。”

  郭宋点点头,“今晚好好吃一顿,早点休息,明早五更时出发,去拦截粮草物资。”

  当天晚上,士兵们点燃了几堆篝火,士兵们围着篝火炙烤野味,美美大吃一顿。

  次日天不亮,郭宋便亲自率领八百名士兵出发了,留下两百人看守营地和马匹。

  士兵们有的穿布衣,有的外面套着皮甲,有的穿铠甲,头盔也有戴也有不戴,有的拿长矛,有的拿铁棍,装备参差不齐,队伍也不整齐,这就是典型的流寇军队的装备。

  事实上,以郭宋一千人的实力,完全可以占据匡城县,如果真是李汉惠,他或许会这么干,他在山上呆腻了,渴望获得某个军阀的收编。

  但郭宋不能,他必须低调,必须在各军阀眼中,他就是一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流寇,那只有占山为王,才会被视为山贼流寇,一旦他占据县城,他的性质就变成军阀了,立刻会被人关注,这就和他的初衷相违背了,扮猪吃虎才是他的追求。

  郭宋自己也没有用他的方天画戟,他的方天画戟是神兵,就算大唐将军也未必能拥有,何况一介草寇,他用的是一根做工粗糙的大铁枪,重六十余斤,这才和他的身份相符,穿的是低级将领配备的铁锁甲,头戴烂铁盔,骑另一匹黄马,脸色涂得微黑,眉毛画成粗刷,看起来颇为凶神恶煞。

  卯时正,匡城轰隆隆敲响了鼓声,三百多辆大车满载着粮食、草料、布匹、铜钱和食盐离开匡城县,前往南面三百五十里外的陈留县。

  三百多辆大车都是从民间征用,所谓征用,就是一文钱使用费不给,还要车夫自带干粮,如果出现损失也不会补偿,当然,有些官府好一点,就会免去这些车夫的劳役。

  三百名士兵在一名校尉的率领下护卫着车队,这支军队其实是田承嗣的河北军,化整为零,分布在各县,有效地控制中原地区。

  李灵曜的八万大军有一半都分散去各地,还有四万人驻扎陈留县,李灵曜要求各地先把库存的军粮物资全部运到陈留县,然后再根据各县驻军人数进行分配。

  大车队伍出了匡城县,浩浩荡荡向南进发,他们将在两天后抵达陈留县。

  队伍刚离开县城不到十里,忽然从一片密林中冲出一支队伍,拦住了他们去路。

  士兵急向校尉禀报,校尉张英催马上前,只见对方军容杂乱,居然还有人拿着锄头,一看便是草寇乱匪,他心中大怒,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流寇,活腻了吗?”

  郭宋长铁枪一横,瓮声瓮气道:“我乃伏牛山李骏,千里迢迢来贵地,军中缺乏粮草,识相的,留下粮米大车,我可以不杀你们!”

  张英气极反笑,居然是从伏牛山跑来的流寇,他见对方长枪粗陋不堪,便心存轻视之意,催马挥刀冲上来,大喝道:“想要粮草可以,先问爷爷这口刀答不答应。”

  他刚跑到一半,忽然轰地一声,连人带马踏入一个大坑,坑虽然不深,但战马的腿却断了,将张英甩出去一丈多远。

  郭宋大笑一声,挥枪上前,一枪结果了张英的性命。

  他挥枪大喊道:“兄弟,冲上去杀啊!”

  八百名士兵齐声大喊,向车队汹涌冲来,车夫们见势不妙,跳下大车便逃,他们的逃跑严重影响了士气,加上主将已死,士兵们无心恋战,也转身奔逃,几名旅帅喝止不住,也只得催马跟随逃亡。

  不伤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郭宋军队便抢到了大量钱粮物资,士兵们赶着大车向瓦岗山而去,这批物资至少能支持他们两三个月。

  ……

  陈留县在中原地区并不是大县,只能算一座二流县城,远远比不上开封县和宋城县的人口众多,商业繁盛,但李灵曜却把自己的根基放在陈留县,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他自封陈留郡王,于情于理他都要以陈留县为根基。

  其次便是陈留县的城墙是十年前重建,高大坚固,相比之下,开封县和宋城县的城墙都比较老朽了,也不高,而且陈留县虽然人口不多,但县城很大,有足够的地方驻扎军队,而不用在城外驻军。

  第三个原因,陈留县是漕运中转重地,县城内修建了大量的仓库群,虽然存粮不多,但这些仓库群可以利用,正好用来存放他从各地调来的钱粮。

  这些天,李灵曜最忙碌的一件事就是将八州各县官仓的钱粮全部调到陈留,他估计能调集粮食四十万石以上,铜钱差不多十万贯,还有大量的其他物资,没有足够的钱粮,他怎么养自己的军队?

  李灵曜年约五十岁出头,身材魁梧,相貌凶悍,他曾出任神策军都虞侯,又出任虎牢关主帅,在鱼朝恩死后,他及时效忠元载,获得元载的重用,出任汴宋节度府长史,如果不出意外,他肯定出任汴宋节度使,偏偏这个时候元载倒台,元载余党被追查,李灵曜便被贬为濮州都尉。

  李灵曜怎会甘心,他利用自己掌控濮州黄河渡口和船只的优势,秘密投靠了河北田承嗣,正千方百计南扩的田承嗣大喜,立刻承诺将全力支持他为汴宋藩镇。

  一个月前,李灵曜正式起兵造反,他杀死了濮州刺史孟鉴,以田承嗣的数万魏博军为根基,扑向汴州,将汴宋节度使李勉打个措手不及。

  李勉退守虎牢关,李灵曜趁势占领了汴宋八州,并大举扩军,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他的军队便从四万人暴涨到八万人,李灵曜又将田承嗣的三万军队分别派驻各地,美其名曰是帮助田承嗣控制汴宋八州,但实际上,他是想摆脱田承嗣对自己的控制。

  今天中午,李灵曜得到一个消息,滑县匡城县送来的粮草物资居然在半路被一支乱匪劫走了,这让李灵曜十分恼火。

  军衙内,李灵曜正和两名幕僚谢鸿运、王沛商议这件突发事件。

  谢鸿运微微笑道:“主公,类似事情我估计还会发生,汴宋八州有名的草寇就有五支,这么多粮草物资运来陈留县,他们怎么可能不眼红,加上押运军队不多,更容易让他们得手,我觉得我们既要重视,但也不要太把它放在心上。”

  李灵曜盯住地图,半晌道:“从未听说滑州会有乱匪,我听逃回的旅帅汇报,这支乱匪竟然是从伏牛山流窜过来的,王先生,你是南阳人,你应该知道那边的情况吧!”

  王沛微微欠身道:“如果说是从伏牛山过来的流寇,那只能是李汉惠,卑职家兄在邓州州衙任职,常与我说起伏牛山李汉惠的情况。”

  “你兄长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个叫李骏的人,拿一杆铁枪,他就是这支流寇的首领。”

  王沛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是李汉惠的侄子,一个粗人,武艺倒还不错,如果他出现在瓦岗山,一定李汉惠被剿灭了,他带残部流窜过来。”

  李灵曜听说是伏牛山跑来的流寇,报告上又说他们装备粗劣,还拿着木棍锄头当兵器,他便没有兴趣再问下去了,以后自己成为汴宋藩镇了,再出兵剿灭这支流寇,现在暂时不用管他们。

  第三百一十六章 开封来客

  短短七八天时间,郭宋手下将士便搭建起二十几座木屋,每座木屋又长又宽,夜里可供百名士兵在屋内睡觉,下面架空,铺上木头后就十分干燥舒适,这比士兵们露宿野地里强无数倍,另外还搭建了马厩和仓库,四周用原木修建了营栅,一个完整的军营便出现了雏形。

  另外,郭宋还令士兵们在一棵大树上修建了一座小木屋作为哨塔,又派士兵在瓦岗山入口处设立警戒,一旦有敌军来袭,就会立刻点烽烟报警。

  但有一个问题却让郭宋深感为难,外界的情报怎么安排?没有充足的情报,他很难判断怎么出兵。

  他要么把士兵派出去,假扮做商人,要么就等朝廷的消息。

  郭宋在临行时曾和太子探讨过这个问题,太子说他会考虑,但究竟怎么决定,郭宋却没有一点消息。

  郭宋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张用松木做的临时大桌子上放在一张地图。

  许荆南在一旁道:“使君,要么就派五组弟兄,白马县一组负责滑州,甄城县一组负责濮州,陈留县一组和开封县一组负责汴州,然后宋城县一组负责宋州,我想差不多就够了。”

  郭宋叹口气,“我们派出的探子只能看到表象,知道军队来军队去,但对方到底怎么决策,我们很难把握,其实李灵曜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李正已和田承嗣的军队,这个扩充势力的机会,他们岂能放过?”

  就在这时,门外有士兵禀报道:“启禀使君,山口警戒士兵带来两人,说是太子殿下派来找你的。”

  郭宋一怔,立刻令道:“速带他们进来!”

  自己落脚瓦岗山是绝密情报,只有太子一人知晓,他竟然派人过来,一定是重要人物。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少年被带进了军营,郭宋已在门口等候,中年男子向郭宋恭恭敬敬行一礼,“参见郭使君!”

  “你认识我?”郭宋笑问道。

  男子笑着点点头,“在濮州接收路嗣恭的船队时,我见过使君一面,在下谢真,藏剑阁在中原地区的情报堂堂主。”

  他又指了指身后少年,笑道:“这是我们的鸽奴,极擅训鸽,他带来五羽信鸽,准备建立山寨和开封县之间的联系。”

  郭宋大喜,他这次没有携带猛子过来,心中还有点懊悔,没想到藏剑阁连信鸽都想到了。

  郭宋让梁武安排两名士兵跟鸽奴学习操纵鸽子,他则把谢真请到房内。

  自从鱼朝恩伏诛后,藏剑阁的职能便由从前的刺杀为主渐渐转为收集情报为主,大量充实情报人手,在各个藩镇地区设立情报点,像郭宋的师兄杨雨,便被派为淄青地区的情报堂堂主。

  这位谢真堂主,郭宋也听杨雨说起过,藏剑阁的五长老之一,别看他矮矮胖胖,但剑法却十分高明,加入藏剑阁快二十年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郭宋笑道:“是太子殿下安排谢堂主过来?”

  谢真摇摇头,“是公孙阁主直接给我下的指令,我想应该是天子传达的命令。”

  郭宋心中释然,太子给自己说的,解决情报问题的办法,就是指藏剑阁在中原的情报机构,这倒好,解决自己的一个大难题了。

  “中原的情报堂如何?”郭宋笑问道。

  谢真微微欠身道:“中原情报堂设在开封县,十年前就建立了,当时是为了监视田神功,经过十年的发展,现在在汴宋八州都有分堂,成员两百余人,用酒楼、客栈、店铺等商铺做掩护,还有不少人在州衙和县衙内任职。”

  郭宋着实没有想到中原情报堂的规模这么大,难怪天子能在第一时间内知道李灵曜叛乱的消息,而李勉肯定没有得到情报堂的支持,否则他就不会被李灵曜打个措手不及了。

  “现在李灵曜和其他几个藩镇的情况如何?”郭宋又问道。

  “李灵曜正拼命将各县的粮草物资全部运到陈留县,他的军队不行,都是临时招募的无赖地痞或者失地农民,也不重视训练,人数虽多,但我感觉比之前田承嗣的军队差得远,根本就不堪一击。”

  “既然田承嗣的军队善战,他为什么不留在身边,而将其打散,分散到各县去?”郭宋不解地问道。

  “据说是田承嗣本人的意思,田承嗣想控制中原各地,便将军队打散,但另一方面,李灵曜也不想被田承嗣控制,这是李灵曜亲口对手下官员说的,所有军队和官员都必须忠于他,而不是忠于其他势力。”

  “这倒有点意思了,藩镇还没有建立,就开始分赃不均。”

  郭宋又笑问道:“其他几个藩镇的情况如何?李正已和李忠臣,谢堂主知道情报吗?”

  “我大概知道一点,也是淄青那边转来的情报,李正已已经在齐州集结了八万大军,兵指郓州,李忠臣的数万军队已经渡过淮河,目前在泗州集结,还有田承嗣的军队,田承嗣派侄儿田悦率数万精锐集结在黄河北岸,随时准备渡河。”

  “那朝廷方面呢?”

  “回禀使君,朝廷方面由太子率十万大军从洛阳东进,还有李勉两万大军目前已经出虎牢关,驻扎在郑州一线,河阳三城节度使马燧也率两万大军渡过黄河,可以说六路大军已经虎视眈眈,李灵曜其实不足为虑,大家都是彼此忌惮。”

  谢真一边说着,郭宋则站在地图前不停查看,实际上,李灵曜已经被包围,他要突围,也只能从西南一侧突围出去,占据许州、颍州和邓州,但李灵曜似乎另有策略,郭宋也猜到了,他要把中原各州县的钱粮聚集在陈留县,然后死守陈留城,让各家自相残杀,他最后出来捡渔翁之利。

  他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但问题是,其他藩镇会不会真如他所愿,自相残杀呢?

  尤其李正已和李忠臣,他们一个在东,一个在南,本身并无利益冲突,他们会不会联手对付田承嗣?

  郭宋觉得极有可能。

  谢真在瓦岗山呆了半天便带着鸽奴离去了,他主要给郭宋说说局势,关键还是要建立一条鸽信线路,使消息能够及时传递。

  送走了谢真,郭宋对许荆南笑道:“情报收集整理,还是辛苦许参军吧!我再找几名识字的士兵给参军当助手,情报对我们太重要了,没有情报,我们就是瞎子,根本无从着手。”

  许荆南点点头,“我没问题,其实我现在更关心信鸽能不能成功。”

  “信鸽情况怎么样?”

  “已经放回开封县,如果它们能在黄昏时回来,那就成功了。”

  “如果不成功呢?”郭宋问道。

  许荆南苦笑一声,“如果不成功,只有鸽奴再来,再继续试验,直到成功为止。”

  当然,许荆南是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在黄昏未到之时,天空出现了五只盘旋的信鸽,发出嗡嗡的鸣声,士兵们都欢呼起来。

  ……

  齐州历城县,八万大军在城外扎下了数十里的连营,李正已已经接到了天子圣旨,令他率军参与平定李灵曜之乱。

  李正已大喜过望,这个机会他已经等待多年,终于等到了给他出兵中原的时机。

  帅帐内,李正已的长子李纳刚刚运送粮草过来,便赶到帅帐拜见父亲。

  “父亲,孩儿觉得有点蹊跷,按理,朝廷一直担心我们出兵中原,应该想法设法限制我们才对,天子怎么会下旨让我们参战,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正已年约五十余岁,长得皮肤焦黄,脸型瘦长,下颌留一撮山羊胡,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的账房掌柜,走在大街上也没多少人会注意他,谁会想到他竟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割据大军阀。

  李正已捋须笑道:“你太小看李豫了,你的担心他会想不到?他很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会出兵,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让我替他剿灭李灵曜,更重要是,李灵曜的背后还有田承嗣,天子是希望我和田承嗣打一场恶战,最好两败俱伤。”

  “那父亲出兵岂不是中了李豫之计?”

  李正已淡淡道:“田承嗣想抢中原,我也想抢中原,两虎迟早会有一战,与其那时我和田承嗣单打独斗,还不如借助李忠臣和朝廷的军队一起击灭田承嗣染指中原的美梦,然后我拿走我该得的,我心里有数,只要我不影响到漕运,朝廷会默许我对中原的部分占领。”

  李纳心悦诚服,还是父亲老谋深算。

  就在这时,帐外有亲兵禀报,“启禀大帅,李忠臣派特使求见!”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各怀鬼胎

  李忠臣派来的使者是他的幕僚张方权,颍州人,县吏出身,年约四十岁上下,长得身材瘦小,看起来十分精明。

  “在下张方权,是李大帅帐下记室参军,奉李大帅之令前来面见老王爷。”

  说完,他呈上一封信,“李大帅希望与老王爷合作,响应朝廷号召,剿灭李灵曜,分享出兵之利。”

  “你家主公也接到朝廷征召了?”李正已淡淡笑道。

  “正是!”

  李正已看了看李忠臣的亲笔信,李忠臣在信中写得很谦卑,愿跟随老王爷作战,受老王爷驱使,但在核心问题上,却写得含糊其词,只想在淮北取得一榻之地足矣,但这一榻究竟有多大,他却没有写,另外出兵多少,信中也丝毫不提。

  李正已冷笑一声道:“你家主公没有诚意啊!”

  张方权连忙道:“我家主公诚意满满,请老王爷明鉴。”

  “那好,我来问你,你们出兵多少?李忠臣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信中不写明?”

  “启禀老王爷,出兵多少还要看朝廷允许的上限,如果提前在信中写了出兵三万,万一达不到,岂不是欺骗了王爷?至于我家主公现在在哪里?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在合肥,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

  “我知道!”

  旁边李纳接口道:“李忠臣现在在泗州,军队已经渡过淮河。”

  张方权故作恍然道:“那就对了,看来我家主公已经得到天子出兵的正式许可,如果朝廷允许,他出兵三万的可能性比较大。”

  李正已得到的情报,李忠臣就是出兵三万,但这已经是明面上的棋子,他需要知道,李忠臣最后想得到什么?这才是关键。

  李正已呵呵笑两声,缓缓道:“既然要和我合作,那就告诉我实话,你家主公想要的一榻之地究竟包括哪里?”

  “小人就是为此事而言,我家主公不想和老王爷有利益冲突,老王爷看中之地,我们一定退让。”

  “这句话说得不错,那我们就坦诚相待吧!你说说看,你家主公最后想得到哪里?”

  张方权犹豫一下道:“我家主公想把势力范围扩大到五州,海州、楚州、泗州、徐州和宋州,不知是否和老王爷有冲突,如果有冲突,我家主公会立刻修改计划。”

  李纳刚要开口,李正已瞪了他一眼,李纳知趣地闭嘴了。

  李正已微微笑道:“还好,基本上没有冲突,我们主要是北面的几个州,像濮州、郓州、曹州、兖州之类,实力有限,还没有考虑过南下。”

  张方权松了口气,连忙道:“老王爷需不需要和我家主公见一面,彼此明确具体的合作方式?”

  李正已轻捋山羊须笑道:“见面就不必了,不过有必要保持密切沟通,防止产生误会,看看先生要不要留在我军中做客,随时用鸽信和李大帅联系?”

  “这个……我写信问问主公吧!看他怎么安排?”

  “可以!期待我们双方合作愉快。”

  张方权退下去了,李纳急道:“父亲,徐州是我们的目标,怎么能让给李忠臣?”

  李正已冷笑一声道:“你还真相信李忠臣的计划?他要的地盘把漕运都掌控了,朝廷会允许吗?他又不是傻瓜,他若敢拿宋州,太子的十万大军肯定会迎头痛击,他当然知道,只是故意那样说,迷惑我们而已。”

  李纳脸一红,连忙躬身道:“请父亲明示!”

  李正已看了他一眼道:“你年纪不小了,要多学着一点,李忠臣、田承嗣这些人都是千年老狐狸,以后你要和他们斗,必须要多长几个心眼,自己若智慧不足,可以借助幕僚,所以人才是我们争霸天下最重要的资源,一点要善待读书人,才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才赶来为我们父子效忠,记住了吗?”

  “父亲教诲,孩儿铭记于心。”

  李正已这才缓缓道:“刚才那个张方权说的五个州,你没发现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州吗?”

  李纳沉思片刻,猛然醒悟,“扬州!”

  李正已点点头,“他们故意避开扬州,实际上就是欲盖弥彰,他们想要的地方不是宋州、徐州,那是故意迷惑我们的,是为了和我们讨价还价,凭空捏造出来的本钱,为了向我们让步用的,李忠臣越是避开,就越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意图,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要泗、海、楚、扬四州,从淮西转向淮南,最终目标是控制整个江淮地区。”

  李纳点点头,还是父亲看得透彻啊!

  “可扬州是朝廷的财政命脉,朝廷会准他染指?”

  李正已微微一叹道:“就像田承嗣做梦也想渡黄河一样,夺取扬州李忠臣已经做了十年的美梦了,这个欲望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最终会被自己贪欲所毁,我敢肯定,只要他踏出这一步,就是他毁灭之日。”

  李纳深以为然,他沉默片刻问道:“父亲,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正已呵呵一笑道:“还用说吗?当然是出兵兖州!”

  ……

  六月初十,李正已向三军宣读了天子圣旨,并祭祀马神,宣布出兵讨伐叛贼李灵曜,八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兖州,一路进入济州。

  与此同时,李忠臣的军队也过了泗州,进入徐州。

  北面李勉的军队和马燧的河阳军合二为一,由李勉统率,四万朝廷军队从郑州进入汴州。

  李勉派先锋李重倩率五千军先取开封县,李灵曜欺李重倩兵力不足,他率两万军出城拦截朝廷先锋军,两军在开封县以东激战,不料马遂率一万骑兵突杀而至,李灵曜措不及防,大败,李灵曜只率数千人仓惶逃回陈留。

  这时,李灵曜才终于意识到田承嗣军队的重要,他一方面急令分散各地的军队回城,另一方面派人向田承嗣求援。

  但李灵曜并不知道,他分散到各地的军队已经先一步被田承嗣集结,目前三万军队集结在滑州白马县,由田承嗣的侄子田悦统领,田承嗣抢先占领了滑州和濮州。

  瓦岗山军寨,一个个消息从开封府用鸽信送来,郭宋虽然藏身于深山,却始终掌握着各地的军队动态以及战争进展。

  郭宋的临时军房内,他久久站在地图前沉思,虽然他并没有读过什么孙子兵法,但他看过大量的中外战争案例,这些案例实际上就是各种军事思想的精髓,培养出他看问题的广度和深度。

  根据最新情报,李灵曜统率两万五千人死守陈留县,只有李勉和马遂的军队进入汴州,距离陈留县不足百里,而李正已和李忠臣的军队都在忙着抢占地盘,距离陈留县还远。

  郭宋更关心滑州的情况,田承嗣的军队已重新集结,占领了滑州和濮州,看得出田承嗣对救援李灵曜也并不积极,所有人都各怀鬼胎,自有打算。

  “使君觉得李灵曜会突围出城吗?”许荆南在一旁问道。

  郭宋摇摇头,“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等!”

  “等什么?”许荆南不解地问道。

  “各有目标?”

  郭宋淡淡道:“李灵曜在等田承嗣来救援,准确说他在等田承嗣军队和其他军队大战,杀个两败皆伤,他再出来摘果子,李正已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济州、兖州、郓州和曹州,偏偏不进攻濮州,他显然也不想过早和田承嗣爆发大战,他在等朝廷军队以及李忠臣的军队北上。

  李忠臣也在等,夺地盘他很积极,但要他实打实地替朝廷卖命,恐怕他也不愿意,他在等战争打得差不多了,才最后加入战争。”

  “我们也需要等吗?”

  郭宋点点头,“我们也需要等,不过我估计应该是朝廷军队先破局,不管对李灵曜也好,对田承嗣也好,朝廷都责无旁贷,一旦战争打起来,局势就混乱了,给我们混水摸鱼创造机会。”

  梁武在一旁道:“卑职比较担心李灵曜会从南面撤退,现在南面有个比较大的缺口,如果朝廷不补上这个缺口,很可能会被李灵曜利用,不如我们南下堵这个漏洞。”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要沉住气,不要自己先乱了方寸!”

  第三百一十八章 断其退路

  五月二十日,李勉率领的朝廷军队抵达陈留,与此同时,李忠臣和李正已的军队也抵达了陈留,三路大军共十万人包围了陈留县,围而不打。

  白马渡口,这是黄河最重要的渡口之一,当年袁绍大军南下,关羽便是在白马渡口斩杀了悍将颜良。

  此时,一艘艘大船满载着士兵从黄河北岸驶来,不断有大船靠岸,一队队士兵从船头奔下,迅速在岸边集结,田悦站在一座亭子里,手按剑柄,目光注视着河面上的一艘艘大船。

  田悦年约三十岁不到,身材高大魁梧,武艺高强,作战骁勇,他是田承嗣的亲侄,也是他子侄中最得力、最能干、最骁勇善战的后辈。

  田承嗣的长子田绪庸碌无为,沉溺酒色,无法继承他的事业,如果强行把事业给他,只会让那些有野心的大将窥视,在反复考虑多年后,田承嗣最终决定放弃长子田绪,培养侄子田悦为继承人。

  这时,一名文官从大船上下来,快步来到田悦身旁,将一封信交给他,“这是老王爷的最新命令,要将军立刻执行!”

  “辛苦马参军了!”

  田悦打开信看了一遍,信中田承嗣要求他留两万军镇守濮州和滑州,让他亲率三万军去陈留救援李灵曜。

  这次田承嗣对中原志在必得,他暗中支持李灵曜多年,投入大量本钱,如果实在拿不到汴宋,也要在黄河南岸立足,但这只是最低的目标,田承嗣还是想夺取汴宋,李灵曜就成为他必保的棋子。

  伯父的态度在田悦的意料之中,他也想救李灵曜,但具体要怎么救,还是值得商榷的,对方三家对陈留城围而不打,显然是想围城打援,如果以兵力算,自己的三万军队肯定不是对方十万大军的对手。

  但对方各有打算,倒是给田悦各个击破的希望。

  田悦沉思良久,最终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休整一天后出发!”

  ……

  夜里,田悦率领三万精锐大军在夜幕的掩护下,迅速向西南方向进发,他考虑再三,最终决定以李勉的四万朝廷军队为突破口,只要击败朝廷军队,李正已和李忠臣的军队都会撤退。

  队伍行军疾快,由于战马渡河困难,这次田承嗣的军队全部是步兵,天渐渐亮了,远处露出了瓦岗山巍巍身影,他们抵达了韦城县,大军就地休息。

  这时,在数里外一座小山岗的树林内出现了三名骑兵,他们居高临下眺望远处的大军,观察良久,他们写下了一封情报,塞进信管里,牢牢绑在信鸽腿上,将信鸽向天空抛去,信鸽展翅向西面飞去。

  韦城县距离郭宋的营地只有五十里,半个时辰后,郭宋便拿到了斥候送来的情报。

  ‘三万田军南下,队伍整齐,训练有素,装备皮甲、长矛和战刀,从韦城县获得补给。’

  郭宋有点后悔了,他怕引起李灵曜的注意,便没有继续夺取韦城县和胙城县的粮草物资,据说韦城县官仓的粮食有数万石之多,现在看来,就是为了留给田承嗣军队补给。

  郭宋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现在的战局走向基本上和他预料的一样,李灵曜等待援兵,三支军队围城打援,田承嗣军队人数处于弱势,他必然是想采用各个击破的办法。

  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式打响,但郭宋觉得自己有必要采取行动了。

  ……

  入夜,白马渡口格外安静,数百名哨兵在码头上来回巡视,码头上停泊着三十艘两千石到三千石的大船,这是田承嗣用了两年时间打造出来的运兵船,耗资巨万,保护这三十艘船的安全,已经是滑州一万军队的重中之重,滑州守将派了两千军队昼夜轮班巡逻,不准任何人靠近渡口。

  但田承嗣军队的防御也有漏洞,那就是他们没有水军,田承嗣只是对中原怀有野心,才造了三十艘运兵渡船,他没有兴趣,也没有财力打造一支黄河水军,这便导致了田承嗣的军队能在岸上巡哨,对水面上的情况就无能为力了。

  但滑州主将也尽量避免船队遭受来自水面上的攻击,便在船上也安排了士兵巡逻,防止有人从水面上船,这已经是田承嗣军队能做到的最大防护了。

  在夜幕笼罩下,黄河水面上的情况也很难看清楚。

  白马渡口码头上停不下三十艘船,最多只能停五艘大船,其他渡船就只能并排停在外围,用铁链拴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士兵们上船下船就比较便利了。

  而靠岸边的五艘大船则用粗缆绳拴在码头的木桩上,一旦五艘大船的缆绳断了,很可能会出现三十艘大船都顺水漂走的情况。

  一更时分,当值的五百名士兵在岸上来回巡逻,忽然,从远处射来密集的箭矢,巡逻士兵躲闪不及,纷纷惨叫中箭,紧接着马蹄声大作,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杀来,势如奔雷,锐不可当,巡逻士兵抵挡不住,四散奔逃……

  郭宋厉声令道:“上船点火!”

  三百余名士兵点燃火把冲上船只,船上的巡哨士兵很少,他们吓得四处躲藏,郭宋手下将随身携带的干草和硫磺粉撒在船板上,火把扔进了桅杆下面的船帆上,布制的船帆迅速被点燃了,紧接着点燃了干草,烈火迅速燃烧并蔓延开来。

  ‘呜——’

  郭宋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声,三百名士兵如潮水般上岸,纷纷翻身上马,五艘大船的缆绳都被斩断了,三十艘大船在水浪的引导下,渐渐离开了岸边,船上依旧火光冲天,躲藏的巡哨士兵纷纷跳水逃命。

  “撤退!”

  郭宋一声令下,一千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向西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从他们出现到离去,前后还不到两炷香时间,直到一刻钟后,滑州主将高跃文才率领五千士兵从三里外的白马县赶来,码头上的船只已经不见了,只远远看见河中央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高跃文目瞪口呆,他不知该怎么向小主公田悦交代了。

  ……

  田悦是在任丘县得到渡船被摧毁的消息,这让他又惊又怒,没有了渡船,这让他们怎么返回河北?

  现在才六月初,距离黄河结冰还有半年时间,除了在中原坚守半年外,他们就没有退路可走。

  退路被截断,田悦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是必须慎重考虑救援步骤,而不能鲁莽从事,田悦在反复思考一天后,决定暂时放弃救援李灵曜,回兵滑州。

  田悦反复推敲这支袭击白马渡口的骑兵是从哪里而来,他最终得出结论,这支骑兵只能是李正已派出,目前李正已只派三万军队赶赴陈留参与剿灭李灵曜的行动,他自己亲率五万军队驻扎在济州,对濮州虎视眈眈,李正已就在等自己大军南下,他便趁势出兵夺取濮州和滑州,自己留守的两万军未必抵挡得住。

  可以说正是白马渡口的一把火,使田悦清醒过来,伯父远在河北,并不了解中原的情况,汴宋虽然是肥肉,但真正可怕的却是李正已这只老狐狸,他知道自己要去救援陈留,所以才把主力留在济州,就在等自己南下呢!

  就在田悦大军缓缓撤回滑州之时,郭宋率领的一千骑兵已经悄然返回了瓦岗山。

  这次奇袭干得十分漂亮,策划周全,准备充分,而且完全出乎敌军的意料,滑州的军队防备着从东面过来的李正己的军队,而主力又在西南方向一百五十里外,西面是瓦岗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从西面杀来一支军队。

  但郭宋并没有在瓦岗山久呆,他刚回瓦岗山不久,便带着两名武艺高强的士兵秘密出发前往陈留县。

  郭宋很清楚,一旦李灵曜知道田悦撤军,他很可能就会弃城南逃了,郭宋必须要在李灵曜南逃之前解决他,拿到他的首级,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算完成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潜入刺杀

  陈留县城外已被大军包围,县城只有东西两座城门,西城外是李勉率领的四万朝廷大军,而李纳率领的三万淄青军在东北角,李忠臣率领三万淮西军在东南角,如果李灵曜从正东面突围,肯定会遭到这两支军队的夹击。

  当然,李灵曜的两万五千军队也主要部署在城东和城西,城北也有一部分军队,而城南主要是树林和洼地,攻城不便,所以在城南部署的军队极少,只有两支千余人的巡逻队,防止敌军从城南偷袭上城。

  郭宋带着两名手下绕过了李勉军营,来到南城外,他们一直等到天黑,郭宋才将二人留在城外,这两人的任务是去给太子送信,刺客的技能他们不熟,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反而会拖累自己。

  郭宋换了一身夜行衣,后背黑剑和弓矢,穿过树林来到南城脚下。

  白天他就仔细观察过,城墙西南角存在着一个防御漏洞,西南角上方修建了一座角楼,角楼上有眺望士兵。

  但眺望士兵的职责是眺望远方,并不管脚下情况,而巡逻士兵却因为那边有一座角楼,便想当然地认为西南角有哨兵,他们没必要过去,他们巡逻到距离角楼约五十步时便调头了。

  这五十步城墙就成了眺望士兵不管,巡逻士兵不顾的漏洞。

  郭宋从怀中取出两把凿子,城墙上缝隙很多,他借助凿子迅速向上攀爬,只片刻,他便一把抓住了城头,贴身藏在城垛外面。

  头顶上的角楼内有人在闲聊,一支百人的巡逻队正从东面走来,距离角楼还有五十步时便转身向东面走去。

  郭宋抓住这个机会,一纵身跳上城头,紧接着一个前滚翻,便从城墙另一边翻了出去,他在城头出现的时间只有两秒钟不到,黑影一闪就消失了。

  凿子在城墙上划出了火光,也延缓了郭宋下坠的速度,在距离地面还有五尺时,他猛地将凿子插进一个缝隙里,身体在城墙上停住了,随即拔出凿子,仿佛一只黑猫一般,轻轻落在地上。

  城内是一条长长石板小巷,郭宋落在一户民居的后面,他见左右无人,便钻进了另一条狭窄的巷子,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灵曜的军衙很容易寻找,位于城池中部,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被李灵曜强行征用为军衙,军衙有重兵在前后门防护,院子四周还有巡逻队来回不断巡逻。

  另外,还有两百名亲兵也住在府中,把他的防卫打造得如铁桶一般。

  但李灵曜毕竟不是藩镇,没有那么雄厚的实力豢养武士,他的防护都是应对城内百姓造反,或者一般武者上门,对郭宋这种顶级刺客是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房宅内到处有亲兵巡视,但郭宋根本就不下地,他就在房顶上疾奔,从一座大房子跳到另外一座大房子上,身轻如燕。

  很快,郭宋便找到了李灵曜的住处,是一座三层独楼,外面站着二十几名亲兵,一楼和二楼都住着士兵,李灵曜则住在三楼。

  郭宋伏在一座屋顶上观察这座独楼,他的目光落在独楼北面的一棵大树上,大树枝繁叶茂,至少有百年了,高度远远超过了独楼,一根粗壮的树枝距离独楼楼顶约五尺,就像一只张开的巨手伸向独楼。

  郭宋并没有急于出击,他继续观察各种细节,他刺杀李辅国时有过经验,有可能士兵护卫的并不是李灵曜本人,他可以从护卫士兵的态度上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士兵是不是认真防卫,比如现在已经快到两更时分,如果李灵曜还坐在那里喝酒,灯火通明,那就会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观察良久,郭宋基本上可以判定,李灵曜就在楼内,他发现李灵曜只是一种本能的防御,并不像李辅国那样,知道有人要刺杀他,而李灵曜目前在人身上还比较安全,没有作假的必要。

  郭宋一闪身离开了屋顶,片刻,郭宋出现在大树上,他顺着粗枝干疾速走了几步,一纵身飞跃而出,轻轻落在楼顶上。

  他伏在屋顶片刻,确定下方很安静,没有人发现他,他这才慢慢掀开十几片瓦,露出瓦片下的木档,下面还有一层木制屋顶,不过屋顶看起来有点腐朽了,郭宋犹豫了一下,便放弃了从屋顶下去了想法。

  他迅速来到屋檐,一个倒挂金钩,用脚钩住屋檐下的横梁,身体荡向一扇窗户。

  刚才在对面郭宋就发现这扇窗没有关严,他用剑挑开到了窗户,用嘴咬住长剑,双手抓住窗子的上方,脚慢慢松开,身体蜷起,就像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在转换姿势,他忽然身体一弹,像箭一样射进了窗内……

  郭宋在地上一个滚翻,身体便靠在墙上,执剑在手,仔细打量周围的情况,这应该是一间侍女的房间,床上躺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睡得正香甜。

  郭宋上前推醒了小丫鬟,小丫鬟慢慢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个黑衣人,吓得她魂不附体,刚要大叫,嘴却被捂住了。

  郭宋在她耳边低声道:“乖乖听话,我不杀你,你敢乱叫,我就一刀宰了你,听见没有?”

  小丫鬟恐惧地点点头,郭宋放开手问道:“你告诉我,李灵曜睡在哪里?”

  小丫鬟指了指隔壁,郭宋又问道:“房间就他一人,还是有别人?”

  小丫鬟战战兢兢道:“就他一人。”

  “这层楼还有士兵吗?”

  小丫鬟摇了摇头,郭宋笑道:“那你继续睡吧!”

  郭宋轻轻一拳便将她打晕过去,郭宋稍稍控制了力道,这一拳她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醒来。

  三楼很安静,只听见有节奏的呼噜声,郭宋发现并不需要小丫鬟指路,他便可以通过呼噜声找到李灵曜的房间,确实就在小丫鬟房间的隔壁。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李灵曜喝得酩酊大醉,正躺在榻上酣睡,在他头顶上还挂在天子赐给田神功的中原剑,田神功死后,这柄剑被他所得。

  郭宋缓缓抽出黑剑,毫不迟疑地一剑砍下,李灵曜在睡梦中丢掉了性命。

  ……

  半个时辰后,郭宋返回了城外树林,两名手下迎了上来,郭宋将装有李灵曜首级的包裹连同中原剑一起交给二人,并对他们道:“你们速去虎牢关,将首级和剑一起交给太子殿下,并告诉殿下,田承嗣军队的渡船已被焚毁,他们短时间内难以返回河北,朝廷不要急切和对方作战,耐心对峙几个月,效果会更好。”

  两人躬身遵令,翻身上马,转掉马头向西北方向奔去,郭宋也纵马疾奔,在经过李勉军队营门时,张弓搭箭,一箭射向营门。

  守营门的士兵大呼小叫,十几名巡哨奋力追赶,此时郭宋已经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巡哨骑兵不敢追赶,纷纷勒住了战马。

  不多时,沉睡中的主帅李勉被亲兵推醒了,他起身问道:“什么事情?”

  亲兵呈上一封信道:“大帅,有人用箭射来一封箭信,上写‘紧急’二字,请大帅过目。”

  李勉接过信在灯下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李灵曜已被刺杀,今晚城内必发生变故。’

  下面署名是四个字:‘叛枭已坠’。

  李勉顿时精神一振,这四个字也是太子殿下秘密和他约定的口令,足以证实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他当即令道:“传令全军立刻集结!”

  唐军迅速集结,半个时辰后,大军兵临城下,这时,李灵曜被人刺杀的消息传遍了军中,军队顿时乱成一团,无数士兵脱去军服逃入民间,也有士兵开始结伙打劫商铺,抢掠钱财,而李灵曜手下的几名重要将领开始各寻出路。

  就在李勉率大军抵达城门处时,城门大开,李灵曜手下大将吴千伦出城投降,朝廷军队率先进入城内,控制住了装有无数钱粮的仓库,全城戒严,同时关闭刚刚开启的东城门。

  而此时,无论是淄青军还是淮西军都还在沉睡之中,他们尚未发现陈留城内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三百二十章 赶赴淮河

  就在唐军占领陈留城的同一时刻,李正已亲率五万大军突袭濮州,击败了驻守在濮州一万田承嗣军,数千河北败兵撤回滑州,李正已军队占领了濮州。

  田悦大怒,随即亲自率三万大军杀入濮州,在濮阳县南遭遇李正己次子李经率领的两万军队,两军爆发激战,田悦在军中亲自引弓射伤李经,淄青军大败,河北军势如破竹,兵指甄城,李正已畏惧河北军锋芒,便从濮州撤军回济州。

  而李勉则率数万大军北进滑州,进驻韦城县,和田承嗣的魏博军对峙。

  李忠臣志不在中原,率军南下,他以围剿李灵曜残军为由,纵兵杀入富庶的宋城县,大肆奸淫抢掠,一时间,宋城县内生灵涂炭,百姓夺城而逃,哀声遍野。

  消息迅速传到了郑州,此时,太子李适率十万大军坐镇郑州,上午时分,宋城县的消息送到了大营。

  帅帐内,李适狠狠将茶杯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大帐内传来他的怒吼声,“该死的狗贼,若抓住他。我非亲自将他千刀万剐。”

  行军司马崔楠走进大帐,低声劝道:“李忠臣本来就是狼子野心,他虽然做下人神共愤之事,但太子殿下一定要冷静。”

  李适强行克制住心中的震怒,转身走到帐前,负手望着天空,胸膛剧烈起伏,崔楠连忙给侍卫使个眼色,两名侍卫上前迅速将茶盏碎片收走。

  这时,李适缓缓道:“我一直关注李正已和田承嗣,没想到李忠臣才是一头恶狼,至少田承嗣和李正已还知道假装收买民心,不会纵兵抢掠,这个李忠臣比豺狼还可恨,简直就是一个恶魔,这次我一定要灭了这头恶魔!”

  崔楠沉声道:“他既然纵兵抢掠宋州,说明他的野心不在中原,微臣还记得他几次向朝廷提出要成立护盐军,其目的就是为了控制扬州,微臣怀疑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借李灵曜之乱控制整个江淮。”

  李适点点头,“崔司马的猜测很有道理,现在他这样急匆匆南撤,恐怕就是为了南下扬州,我们决不能让他得逞。”

  他沉思片刻,随即下令道:“令马遂率一万五千骑兵跟随李忠臣,伺机将之全歼,不接受投降,务必将全军斩尽杀绝!”

  这是太子李适第一次下达杀绝令,淮西军在他眼皮下奸淫抢掠宋城县,让他心中恨之入骨。

  他又下令道:“告诉马遂,获取李忠臣人头者,封伯爵,赏银万两!”

  将令发出去了,李适又在案头写了一卷鸽信,交给侍卫,“立刻将鸽信发给开封县!”

  侍卫匆匆去了,李适负手走到帐门口,自言自语道:“这次也同样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当天晚上,郭宋便率领骑兵离开了瓦岗山,疾速向南进发,滑州虽然成了四战之地,但已经没有他施展才能的舞台了,他毕竟只有一千骑兵,而南撤的李忠城却给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且不说太子密令他南下对付李忠臣,就算太子不下令,他的目标也同样是李忠臣。

  一千骑兵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疾奔,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麦田,麦子已经快成熟,在夜风轻拂下阵阵麦浪翻滚。

  天快亮时,他们抵达了任丘县以东,郭宋见前方有一大片树林和小河,便下令士兵们就地休息,士兵和战马都疲惫不堪了,这一夜他们竟然奔出了一百多里。

  士兵纷纷牵着战马去河边饮水,梁武又派几人去四周警戒,虽然这一带遇到敌军的可能性不大,但梁武还是很警惕,不敢大意。

  喂好了马匹,士兵们都靠在树上闭目休息,现在天气已经比较热了,可以不用裹毯子睡觉。

  梁武坐在郭宋身边低声道:“使君,李忠臣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纵兵抢掠?他就不怕被千夫所指吗?卑职着实想不通这个道理。”

  郭宋笑了笑道:“他现在纵兵抢掠宋州,目的是为了不抢扬州,他千里迢迢率军北上,如果不给士兵们好处,恐怕将士们对他的忠诚度就会下降很多,当兵为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吃饭、挣钱,他自己背负骂名,让士兵们得到好处,对他的忠诚度也会上升,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就看你怎么选择。”

  “使君说纵兵抢掠宋州,是为了不抢扬州,难道李忠臣的目标是扬州?”

  郭宋点点头,“当初我和刘相国在扬州治盐之时,李忠臣就想出兵扬州了,只不过他当时没有这个胆子,现在李正已出兵了,田承嗣出兵了,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他现在撤军返回,一定是去扬州。”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郭宋沉吟一下道:“太子给我的命令是,尽量拖住他们,我考虑还是得从淮河入手,我们先去淮河看看情况再说。”

  休息了两个时辰,郭宋再度率领士兵启程了。

  五天后,郭宋率领一千骑兵进入泗州,在距离徐城县约三里的一片树林内休息。

  徐城县距离淮河只有二十里,距离漕河入淮口临淮县约八十里,之所以要这里停留,是因为士兵们携带的干粮已经消耗殆尽,必须要进行补充。

  郭宋便让许荆南带着十几名士兵扮作粮商前往徐城县购粮,其余士兵则在树林休息。

  中午时分,许荆南带着二十几艘平底船到来,船上装满了粮食、黑豆和不少肉食,郭宋带着手下迎了上来,笑道:“许参军买了很多粮食啊!”

  许荆南呵呵一笑,“现在粮食比较便宜,一石小麦只要一贯钱,我买了五百石小麦和五百石黑豆,又买了一百担猪肉,给弟兄们打打牙祭,还买了十几口大锅。”

  郭宋看了一眼几名船夫,问道:“这些船夫怎么样?”

  “这些船夫都是老实本份人,很可靠,我把他们和船一起雇佣了,雇佣了一个月,这里河流密布,船只是最主要的运输工具,徐城县是产粮大县,粮价一直不高,缺粮我们就补充,这样我们的后勤问题就能解决了。”

  郭宋点点头,许荆南说得有道理,他们不像在瓦岗山有一处根基,如果没有一个流动的补给点,粮食问题一直会掣肘他们的行动。

  “那后勤问题我就拜托许参军,我再给你十名士兵,正好组成后勤军。”

  许荆南微微一笑,这也是他愿意做的事情,他拱拱手道:“愿为使君分忧!”

  士兵们取粮做饭,给战马蒸黑豆,许荆南在一块大石旁对郭宋道:“我也打听了李忠臣军队渡河的消息,他们是在临淮县渡河,但船只都在对岸,需要这边通知,船队才会驶过来。”

  “那怎么通知对岸呢?”

  “这就是关键了,临淮县有一支千余人的驻军,他们负责接应北上的李忠臣主力大军,卑职考虑,千余人军队怎么接应数万人的大军?其实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负责安排船只,卑职认为,通知对岸船队过来的指令,就藏在这支军队内。”

  郭宋点点头,许荆南的分析合情合理,事实上,他们的时间也不多,最迟三天后,李忠臣的大军就会抵达淮河。

  郭宋当机立断,“吃过午饭后,我们去临淮县!”

  ……

  临淮县是一座中县,位于淮河北岸,城池东面便是运河,大量槽船便是从这里进入淮河,然后向东行驶百里,从盱眙县出淮河继续南下。

  临淮县重要性更体现在航运中转上,它的军事价值并不高,这使得临淮县并不是一座坚城,城墙不高,城门破旧,基本上没有守军。

  不过李忠臣北上后,便在这里留了一千士兵,他们的任务是接应主力南下,也就是说,当北上主力大军需要船队时,他们就要立刻调船北上接应。

  天刚亮,临淮县城门开启,郭宋带着几名士兵扮作文士和随从前往县城,和其他县城一样,临淮县也只有东城门和西城门,淮河一带的马匹很少,骑马太醒目,郭宋带着几名士兵步行向西城门走去。

  他站在城下仔细打量了城门和城墙,摇了摇头,这样的城墙根本不具备防御,只能约束一下百姓,在任何军队眼中,它都是不堪一击,还不到两丈高,而且十分破旧,至少有三四十年没有修缮过了。

  在南北两侧,好几处城墙都坍塌了,墙砖被百姓拿回家修屋,露出里面填充的沙土和腐朽的木桩,长满了野草和苔藓,看得出已经坍塌了好几年。

  郭宋对城墙没有了兴趣,他随即转身进城去查看一千接应军队的驻扎军营。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再断退路

  县城大街上行人不多,显得有点冷清,几乎一半的店铺都关了门,几家店铺门前一片狼藉,地上隐隐还有大片血迹。

  这时,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喊声,只见一家店铺内十几名士兵扛着大包小包的箱子和包袱跑出来,一名中年妇女拉着最后一名士兵的包袱不放,大声哭喊着,几名士兵恼火了,冲上前按住妇女拳打脚踢,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一名士兵一脚踢翻。

  郭宋几名手下大怒,想冲上去,却被郭宋制止住,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疯了吗?现在是打抱不平的时候?”

  几名手下惭愧地低下头,这时,店主夫妇被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十几名士兵扛着财物扬长而去,街坊邻居纷纷出来,扶起夫妇二人,痛斥淮西军的强盗行为。

  郭宋继续东行,走到东门附近时,他看到了军营,军营驻扎在大片空地上,由上百顶大帐组成,四周包围着营栅,门口有四名站岗士兵,刚才抢掠民财的十几名士兵背着财物,说说笑笑进了大营,两边站岗士兵却视而不见。

  旁边还有一座哨塔,但上塔的木梯似乎损坏了,上面没有哨兵。

  郭宋随即又走到大营后面看了看,后面紧靠城墙,似乎是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物品,从箱笼和包袱的形状来看,基本上就是他们抢掠的各种民财,这支驻军在临淮县为祸不轻。

  “我们走!”

  郭宋带着几名随从直接从东城门出了县城,返回军队驻地。

  ……

  三更时分,九百名士兵没有骑马,跟随着郭宋来到西城门,梁武率领数十名士兵翻进城内,控制住了两名看门人,随即打开了城门,郭宋率领九百名士兵迅速冲入城门,他们没有停留,直扑东城的军营。

  军营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四名士兵靠在营门上沉沉入睡,这时,郭宋意外发现门口哨塔上居然挂了一盏灯笼,一名哨兵在哨塔上来回张望。

  郭宋取弓箭,向梁武使个眼色,梁武会意,带着几名士兵摸了上去,这时,郭宋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一箭射出,箭如闪电,‘噗!’正中哨兵的咽喉,哨兵捂着咽喉,仰面倒在哨塔内。

  梁武带着数人扑上,捂着士兵的嘴,不等他们醒来,锋利的匕首便割断了他们的喉咙,他们拉开营门,郭宋率领九百士兵杀了进去……

  战斗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大部分士兵在睡梦中被杀,极少数被惊醒的士兵也无力抵挡如狼似虎的敌军,瞬间身首异处。

  这时,士兵们将三名将领押到郭宋面前,主将低头不语,其他两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郭宋冷冷道:“只要你们把对岸的船队召来,我就放他离开临淮县,只有一个有这个机会,说吧!谁想得到这个机会?”

  “我说!我说!”

  一名校尉跪着爬了几步,哀求道:“我知道怎么把船召来,只求饶我一命。”

  主将大怒,怒视这名将领,“王俊,你要出卖主公?”

  郭宋使个眼色,身后士兵手起刀落,将主将的人头砍下,骨碌碌滚出一丈远,第三名将领吓得魂不附体,大喊道:“我也知道怎么召船,将军饶我一命!”

  郭宋令道:“将他们带下去,分别问口供。”

  士兵将两人带了下去,片刻,士兵上前禀报道:“两人的说法都是一样,在岸边点三堆篝火,对岸的船队就会驶来!”

  郭宋看了看天色,才四更时分,他立刻令道:“在岸边点三堆篝火!”

  唐军士兵随即在岸边点了三堆篝火,火光冲天,对岸看得异常清晰,对岸驻扎的数百名士兵发现了篝火,立刻催动船夫,一百多艘大船陆续开动,向对岸驶来。

  两名将领还交代了不少细节,包括船只到岸后的指挥,五十名郭宋手下,手执火把站在运河西岸,每隔二十步站一人,这就是告诉船队停船的位置。

  一艘艘大船驶入了运河,靠近西岸停泊,为首将领走下大船,高声问道:“主公在哪里?”

  那名叫做王俊的将领上前道:“主公在城内等候,让士兵们下船集合,主公让吕将军立刻前去禀报。”

  他不敢有半点异常,他知道黑暗中有数十支弓弩瞄准了自己,只要出意外,他们立刻会被射杀。

  带船将领没有怀疑,他转身令道:“士兵们下船集合!”

  他自己快步向城内走去,刚走进城,两边埋伏的是一拥而上,将这名将领乱刀砍死。

  与此同时,数百骑兵如旋风般杀来,正在集合的数百淮西军士兵瞬间被骑兵包围,骑兵无情的斩杀,淮西军士兵几乎都没带兵器,没法抵抗,只片刻,便被数百骑兵悉数杀死。

  唐军士兵冲上大船,将船夫全部赶下大船,他们将一百多艘渡船并在一起,堆满干草和硫磺,洒满灯油,一队队骑兵手执火把飞奔而至,他们纷纷将火把扔上船去,长达数里的船队开始起火,火势越烧越大,不多时,一百多艘渡船被熊熊烈火完全吞没了……

  李忠臣的军队在陈留县掠夺大量的财物和女人,满载而归,但也带来了更大的副作用,它严重拖慢了淮西军的行军速度,每天行军不足五十里,当郭宋焚毁了淮河上的船只时,三万淮西军才刚刚抵达符离县,距离临淮县还有两百多里。

  这时,李忠臣得到消息,约一万五千名骑兵在数十里外盯着他们,李忠臣这才开始恐慌起来,下令全军将所有掳掠的女人抛弃,全军加快速度向南撤离。

  一万五千唐军骑兵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三万淮西军,主将马遂遵从太子的命令,并不急于进攻李忠臣,目前淮西军抢夺了大量钱财,正是士气高昂之时,自己虽然是骑兵,就算战胜对方也是惨胜,必须等对方的士气渐渐走向低迷,那时才是出击的良机。

  这时,马遂得到了敌军加快速度南撤的消息,大将李重倩急道:“大帅,敌军已经意识到危机,开始加速南退,如果我们不追杀,恐怕会被他们逃掉。”

  “放心吧!他们逃不掉。”

  马遂这样说,是因为他得到了太子殿下的指示,太子殿下已派出一支秘密军队去断淮西军的退路,他们不急不缓地跟随敌军,就是要给另一支军队争取时间。

  马遂很清楚这支特殊军队的存在,河北军战船被焚,田悦军队没有了退路,紧接着李灵曜被刺杀,陈留城不攻而破,就已经证明了这支特殊军队的能力。

  李重倩并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他心中焦急也没有办法。

  这时,有士兵来报,前方有数千女子,正哭哭啼啼向这边走来。

  这必然是被淮西军掳掠的女子,现在她们成为负担,淮西军将她们甩掉了,马遂连忙令行军司马赵厚德率领一千骑兵护卫这些女子回陈留,并送给她们一部分干粮,同时要求沿途官府照顾这些可怜的女子。

  时间到了次日傍晚,三万淮西军距离临淮县还有三十里,李忠臣却意外发现,运河上竟然看不见一艘船,这让他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下令军队就地驻营,同时派人去临淮县召唤渡船北上。

  夜色中,郭宋率领三百骑兵注视着远处的淮西军大营,大营没有营栅,只有一顶顶大帐,外围用大车包围营帐,数千名士兵在大车前后警戒。

  淮西军显然预防遭遇火攻,大帐之间的间距都比较大,大概有一千顶,延绵近十里。

  但军营不可能有延绵十里的马车,所以在东南部便没有大车,警戒的士兵也不多。

  郭宋一挥方天画戟,大喊一声,“跟我杀进去!”

  郭宋纵马疾奔,三百骑兵紧紧跟随着他,他们清一色身穿明光铠,头戴鹰盔,手执长矛,腰挎战刀,三百骑兵从精锐中挑选出的精锐,个个武艺高强,勇烈过人,他们像一支强劲的利剑射向敌军大营。

  第三百二十二章 悔之已晚

  “什么人?”

  马蹄声惊动了警戒的士兵,他们大呼小叫,这里警戒的士兵不多,只有十几人,郭宋狂风般呼啸而至,瞬间劈飞了两人的脑袋,其他士兵吓得魂不附体,转身逃命,同时大喊大叫,“有人闯营!敌人杀进来了!”

  郭宋却不管他们,他冲进敌营,长戟从两边划过,两座大帐轰然倒塌,他手下将一根根火折子扔向大帐,瞬间便有二十余顶大帐被点燃了。

  在冲进大营初期还没有遇到顽强抵抗,是放火的最佳时间,郭宋的手下纷纷点燃火把向一顶顶大帐扔去,很快便有一百余顶大帐被点燃。

  “跟上了!”

  郭宋大喊一声,策马向一群刚刚逃出大帐的士兵杀去,士兵们也不再点火,催马跟上主将,挥动长矛刺杀两边的敌军。

  大营发生了骚动,沉睡中的士兵纷纷被惊醒,从大帐内出来,只见南面火光冲天,不知是失火,还是被人攻击,数千士兵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一支骑兵从斜刺里杀出,杀进了人群中,数千士兵措不及防,被杀死尸横遍地,伤亡惨重,士兵们惊得四散奔逃,郭宋率领手下杀透了重围,向西北方向奔去,这边兵力不多,士兵们趁机取出火折子,迎风点燃,甩向一顶顶大帐。

  他们的火折子是专门特制,有手柄,可以甩出二三十步远,就像一支支小火把。

  这时,李忠臣从中军大帐出来,发现东南面和西北方向都燃起了大火,大营内,士兵们四散奔逃,乱成一团。

  他大吃一惊,以为是尾随的朝廷骑兵偷袭大营,但感觉又不像,似乎并不是整个军营受到攻击,南面是因为大火才混乱,而喊杀声只有西北面。

  “是怎么回事?”李忠臣恼火地问道。

  一名将领战战兢兢上前道:“好像是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杀进大营,从东南面杀进来,向西北面去了。”

  “什么?”

  李忠臣勃然大怒,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就能这么肆无忌惮闯营,“给我包围他们,统统杀死,一个也不能放走!”

  李忠臣咆哮的命令还在帅帐前回荡,但郭宋已经率领骑兵杀出了敌军大营,他们将最后数十支火折子扔进大车内,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黑暗中。

  三百骑兵没有一个人受伤,也没有一个人留在大营,全部跟随郭宋杀了出来。

  而淮西军却伤亡数千人,三百多顶大帐被烧毁,尤其南面的草料帐被点燃,数万担草料和上千石粮食被烧毁,原本还算充足的军粮变得紧张起来。

  这次唐军冲击大营给淮西军士兵带来巨大震动,极大地削弱了士气,军心开始变得不稳定,每个士兵都在考虑,如何才能保住自己抢来的财物。

  到天亮时,一个更让李忠臣无法接受的消息传来,他准备渡淮河的一百多艘大船竟然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焚毁殆尽,留守的一千五百名士兵被全歼。

  李忠臣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现在别说去扬州,他现在连淮西都回不去了。

  李忠臣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阵阵心烦意乱,他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决策,是向东走去海州想办法南下,还是向西撤离,寻找船只渡河回淮西。

  踌躇良久,李忠臣最终决定向西撤离,他命令几名水性好的士兵泅水渡过淮河向留守合肥的儿子李超求援,要求他筹集船只到北岸来接应自己。

  但李忠臣却没有想到,船只被烧毁,无法回淮西的消息已经在军中迅速传开,军中上下顿时人心惶惶,绝大部分士兵都带着抢掠来的财物,怎么把财物带回家,成了他们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厌战的情绪迅速在军中蔓延。

  李忠臣率军向西走了一天,在晚上宿营时,竟发现了少了一千余人,这个绝对是一个不妙的信号,令李忠臣十分惊恐,他下令封锁消息,又令所有将领严加管束士兵,每隔一个时辰点卯一次。

  尽管加强了戒备,但依旧无济于事,次日一早,李忠臣又发现军队少了两千余人。

  李忠臣的军队已经减少到两万五千人,消息再也封锁不住,出现大量逃兵的消息秘密在军中传遍。

  李忠臣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彻夜未眠,急得一夜白了头发。

  他开始后悔纵兵抢掠宋城县,若不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犯下大错,又怎么会触怒太子,派骑兵紧追不舍,还断了自己南下之路。

  否则现在自己已经兵进扬州,实现多年的夙愿了,李忠臣心中哀叹,他一步走错,丧失了夺取扬州最好的机会。

  现在这些士兵拿到了好处却要逃跑,所有后果却要自己来承担,恨得李忠臣咬牙切齿。

  让李忠臣焦急的另外一件事,是他昨晚接到妹夫张惠光的快信,信中说他正在筹集船只,但他筹集的几百艘船只一夜之间被自己族侄李希烈带走了,去向不明。

  这让李忠臣的心如坠冰窟,两年前,他的幕僚蒋温曾劝过他,他的族侄李希烈是一头野心极大的狼,不可让其掌军权,他没有放在心上,没过两天,蒋温便因为醉酒失足坠井而亡,李希烈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李忠臣才意识到,恐怕蒋温之死和李希烈有关,族侄李希烈真是狼子野心,他显然不想让自己回去,才带走了船只。

  如果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儿子李超和妹夫张惠光会是李希烈的对手吗?

  李忠臣快要急疯了,他仿佛看见自己家人倒在李希烈屠刀下。

  这时,一名亲兵在帐门口禀报:“启禀大帅,朱将军回来了,带回来很多木材。”

  朱辉是他的骑兵主将,统领两千骑兵,他奉自己的命令前去追击逃兵,怎么带回木材?

  李忠臣走出大帐,只见空地上堆积了大量原木,足有上千根。

  他走上问道:“采伐这么木材做什么?逃兵在哪里?”

  朱辉上前躬身道:“启禀大帅,我们追击到数百名逃兵,抓回来一批,还有一些不肯回来,被我们就地处斩,至于木头,卑职考虑,是不是可以扎木筏渡河?”

  李忠臣眼睛一亮,他竟然没想到可以扎木筏,淮河不是长江,不说扎木筏,就算抱着一根原木,也能游过淮河,自己竟然没有想到?

  他目光又看到一旁跪着的数百名逃兵,冷冷令道:“将他们全部处斩,人头挂起来,看谁敢再当逃兵?”

  士兵们如狼似虎般将数百名逃兵拖下去,逃兵们哭喊哀求,最终却难逃一死。

  李忠臣随即命令朱辉率五千士兵去伐木,回来扎木筏渡河。

  终于有了回家的希望,士兵们积极性立刻调动起来,去北面的树林内砍伐树木。

  郭宋率领一千士兵就在李忠臣大军北面三十里外,他们抓获了五十余名逃兵,从这些逃兵的供述中,郭宋判断出,李忠臣的军队军心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出击的时机已经成熟,他当即命一名士兵去给后面尾随的马遂大军送信。

  郭宋带着十几名手下立马在远处一座小山岗上,远远注视着在树林内伐木的淮西军士兵,才短短两个时辰,他们便砍伐了两万余根树木。

  “使君,要不要趁其不备,歼灭了这支伐木军队?”旁边校尉姚锦低声道。

  郭宋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卑职担心马大帅的骑兵杀来时,错过了这五千伐木军!”

  “不会!”

  郭宋微微一笑,“他们马上要回去了,应该不会再来砍伐。”

  众人向砍伐士兵望去,见他们都在用绳子捆绑原木,准备拖回去,姚锦又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准备?”

  郭宋胸有成竹道:“我们去前面布下一张网!”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斩尽杀绝

  马遂依旧率领大军尾随在淮西军身后五十里外,他现在很佩服太子派出的秘密将领,此人究竟是谁,竟然只率领三百骑兵踹营,这种胆识,这种勇烈,连他都自愧不如。

  而且还摧毁了李忠臣的淮河渡船,令他的大军无法返回淮西。

  一万五千骑兵休息一夜,准备出发了,这时,几名骑兵带来一名送信兵,送信兵在马上行一礼,将一封信呈给马遂,“这是我的使君给马大帅的信。”

  马遂接过信笑问道:“你能否告诉我,你家使君究竟是谁?”

  送信兵犹豫一下道:“我家使君便是丰州刺史、三镇经略使郭使君。”

  “原来是他!”马遂顿时恍然,此人擅长出奇兵,太子把他部署在暗处,确实是一步妙棋。

  他打开信细看,信中说淮西军内部已大量出现逃兵,军心已近崩溃,不能让作恶者逃走,出击的机会成熟了,建议马遂即刻出击,落款正是丰州郭宋。

  马遂点点头,对送信兵道:“告诉你家使君,我和他不谋而合,今天将全线出击。”

  送信兵行一礼走了,李重倩上前对马遂道:“郭宋不是被免职了吗?”

  马遂淡淡道:“他是天子提拔起来的,怎么会轻易免职,所谓免职,必然是掩人耳目,然后秘密把他派到中原,部署为奇兵,效果很好啊!无论田悦、李灵曜还是李忠臣,都没有发现这支军队的存在,都吃了他的大亏,这次要不是他,就算我们最后战胜李忠臣,也会伤亡惨重,他至少挽救了数千弟兄的性命。”

  “大帅说得对,我们现在怎么办?”

  马遂看了看周围大将,挺直腰道:“想必这一刻大家也等候多时了,传我的命令,全军出击,以人头记功!”

  一万五千骑兵骤然发动,向五十里外的淮西军杀去……

  三千逃兵出现,让李忠臣不敢再向西走,他下令士兵就地伐木扎排,做成木筏过淮河,这也是一种渡河的办法,只是比较危险,但李忠臣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的亲兵连夜用数十棵大树扎成一只木筏,四周用木头围起,就像一支小船一样,还做了两支桨,只是这艘木筏太重,竟然重达两千斤,搬到两里外的淮河,还比较吃力。

  就在士兵们忙碌扎木筏之时,忽然间,大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众人惊讶,四处张望,有人忽然指着东面大喊:“那是什么?”

  只见一条黑线出现在远方,渐渐地,黑线越来越粗,黄尘滚滚,大地颤抖得更加剧烈。

  李忠臣顿时明白过来了,大喊道:“全军集结,准备作战!”

  ‘呜——’号角声紧急吹响,两万余淮西军仓促集结,队形还没有完全站好,甚至连弓箭阵都来不及排列,一万五千唐军骑兵已经杀到眼前了,一群群暴烈的战马如同狂风骤雨般杀进了淮西军队伍之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淮西军只仅仅支持了一刻钟,便全军溃败了,士兵们四散奔逃,或者跪下苦苦哀求,但太子李适下达了杀绝令,不接受这支军队的投降,将其全军斩尽杀绝。

  一颗颗人头被劈掉,毫不留情,毫无怜悯,骑兵们争先恐后杀死敌军,割下他们人头,整个淮河北岸十里长的战场上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屠杀,李忠臣率领的三万河西军几近全军覆灭。

  就连事先当逃兵溜走的士兵也大半死在当地农民手中,淮西军一向残暴,常常抢掠淮北,使当地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最终只有数百人泅水逃回了家乡。

  李忠臣披头散发,被数十名亲兵簇拥着向西狂奔,他们木筏子太重,无法携带,只能放弃了。

  转眼逃出十几里,后面渐渐没有了追兵,李忠臣稍稍放慢马速,喘了口气,就在这时,一支强劲的利箭迎面射来,快如闪电,霎时间到了眼前,李忠臣想躲已经来不及,这一支‘噗!’的正中眉心,利箭射入头颅,箭尖从后脑透出,李忠臣大叫一声,当即坠马,落地时已气绝身亡。

  他的数十名亲兵正惊惶之时,一千名唐军骑兵已将他们团团包围,郭宋当即令道:“一个不留,赶尽杀绝!”

  ……

  李忠臣最终没有能返回淮西,在淮河北岸全军覆灭,他本人也惨死在郭宋的箭下,他的野心,他的梦想,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就在李忠臣死讯传到合肥,他的族侄李希烈当晚发动了兵变,将李忠臣的留守大将张惠光父子以及李忠臣的长子李超和其他几个儿子全部杀死,他继承了李忠臣的军队和地盘。

  李希烈随即上表天子,愿意削除藩镇封号,效忠朝廷,天子李豫龙颜大悦,下旨封李希烈淮西留后,并封忻王李造遥领淮西节度使,李造并没有去淮西任职,淮西实际上还是控制在李希烈手中。

  ……

  大明宫御书房,天子李豫的情绪很不错,他一早接到了太子李适的快报,李忠臣的三万淮西军已被全歼,这令李豫拍案叫好。

  李忠臣纵兵在宋城县内烧杀奸淫,抢掠全城,一样令李豫怒不可遏,李忠臣的军队残暴害民,他早有耳闻,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肆无忌惮,在唐军眼皮子下施暴。

  李豫终于忍无可忍,当即批准了太子李适的建议,下旨务必全歼李宝臣的军队。

  李豫又看了一遍报告,包括最后对郭宋大为盛赞,郭宋不仅率军烧火淮河船只,截断李忠臣的归途,使李忠臣占据扬州的计划成为泡影,而且最后射杀了李忠臣,为全歼李忠臣的计划画上了完满的计划。

  太子李适尤其在报告中大大夸赞郭宋率三百骑踹敌营,烧毁大帐数百顶,杀死敌军两千余人,自己却不死不伤一人,其胆识、勇烈过人,沉重打击了敌军士气,动摇其军心,为最后全歼李忠臣大军做出了巨大贡献。

  李豫龙心大悦,郭宋的成功就是他李豫的成功,说明自己的这步暗棋走得极为精妙,他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考虑着对郭宋的封赏。

  这时,宦官在门口道:“陛下,韩相国求见!”

  “请他进来!”

  不多时,韩滉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陛下!”

  “韩相国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份报告。”

  李豫将太子的报告交给了韩滉,韩滉笑道:“微臣也听说了,马节度使率一万五千骑兵在淮河北岸大败李忠臣,解救了数千被掳女子,让人心中解恨啊!”

  “解恨是一方面,但一些背后的有功之臣我们也不能忽视。”

  韩滉一怔,连忙打开报告细看,半晌,他愣住了,郭宋竟然在中原战场上,他不是辞职了。

  “陛下,郭宋是怎么回事?”

  李豫淡淡道:“他是朕安插在中原的一步暗棋,他善于出奇兵,已在中原战场上屡建奇功,包括在黄河和淮水火烧战船,切断了田承嗣军队和李忠臣军队的后路,其次是刺杀了李灵曜,以至于他手下群龙无首,献城投降。

  再其次他在击溃李宝臣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太子和马遂都认为他占七分功劳,虽然略有点夸张,但他和马遂的功劳五五对半朕是认可的。”

  韩滉明白天子的意思了,他希望在重任郭宋一事上得到自己的认可。

  韩滉躬身道:“金山惨败的真相颜公已经调查清楚,根本原因是李怀光纵兵杀戮抢掠薛延陀部百姓,激起草原其他部落的公愤,薛延陀二十一部,被他杀绝了十四部,连几个月的孩子也不放过,这就太残暴了,引发思结部和回纥部的出兵干涉也在情理之中。

  但如果李怀光能够立刻罢手,迅速撤离金山,战争还是可以避免,但他不肯放弃在薛延陀掠夺的财物,又对思结态度强硬,最终才导致双方大战,最终唐军惨败,这期间李怀光压根就没有向郭宋求救,最后却要让郭宋来承担战争责任,太牵强,也太不公平。”

  李豫叹息一声,“他的守土之功甚至还没有得到表彰,他不仅守住了丰州,还在战争中杀死了薛延陀大酋长,却没有得到朝廷任何表彰,还被迫辞职,对他确实不公平。”

  “陛下,确实很不公平,仅仅弹劾他咆哮朝廷,以下犯上,却忽略了导致他以下犯上的原因,是因为对他人格的污蔑和不公正的审判,常相国在这件事上有污点,同时他对任命李怀光为朔方节度使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颜公调查报告送到朝廷后,很多大臣都对郭宋十分同情,对常相国颇有微词。”

  韩滉也对常衮独揽大权颇为不满,他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常衮。

  李豫点了点头,“他的功劳朕都记得清楚,事实上,让他辞职也只是朕的策略,朕知道他和金山之败没有关系,等他回来,朕一定会好好重用他,不会在意常相国的态度。”

  “陛下英明!”

  李豫笑了笑又问道:“韩相国急着见朕有什么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回纥之乱

  韩滉连忙道:“陛下,有两件事情,一是剑南节度使崔宁请求尽快回蜀,他说以泸州刺史杨子琳为首的一些官员居心叵测,可能会趁他不在蜀中造反,他很担心,希望立刻回蜀。”

  “他昨天才来,就急着回去?”

  李豫着实有些不满道:“他的事情很多,弹劾他的折子至少有数十份,他必须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则朕就直接罢免他。”

  “微臣明白了,微臣会告诉他,让他安心述职,不要急着回去。”

  “还有什么事?”李豫又问道。

  “还有就是为臣是想说回纥使团之事,他们不仅民愤太大,而且一直在暗中刺探大唐的军事技艺,像制弩技术、制刀技术,最近他们一直在刺探攻城云梯的技术,微臣认为把他们留在长安很危险,能不能送他们回草原?”

  安史之乱后,回纥使团一直留在长安,在光禄坊有一座占地百亩的回纥馆,相当于后世的大使馆,虽然这些年回纥在西方和吐蕃争夺吐火罗以及河中地区,和大唐的联系不多,倒是因为思结部崛起,思结部渐渐取代了回纥,在长安也有一座占地数十亩的思结馆。

  相对而言,思结人就比回纥人收敛得多,很少听到思结人犯事的消息,倒是回纥人隔三差五就被民众告到官府,横行霸道,强买强卖,在光天化日下抢夺女人,成为历届京兆尹最头疼的事情,每次都费尽口舌去要人。

  目前回纥在京城内有五百驻军,他们便是长安最不稳定的祸根,以前一直驻扎在城内,曾经有一个坊的百姓都因为他们而逃光。

  十年前,朝廷花重金在城外给他们建造了一座占地千亩的军营,交涉了整整一年,他们才勉强搬出去。

  他们的吃喝开销都是由朝廷负担,为了不让他们进城寻衅滋事,朝廷每年都供应给他们大量锦衣美食。

  但他们依旧不领情,还是经常进城来喝酒狎妓,大闹平康坊,夜闯城门,把长安闹得乌烟瘴气,朝廷提到他们就头疼。

  这些事情李豫能忍就忍了,但韩滉提到他们刺探大唐的军事情报,这就让李豫有点无法接受了,中原的很多军事技术已经在隋朝时传到草原,极大提高了游牧民族的作战水平,如果再把唐朝的攻城武器和大型守城武器技术偷过去,那后果就严重了。

  李豫沉吟一下道:“通知知政堂,召集相国议事!”

  所谓相国议事,就是所有相国都参与的会议,颜真卿、李勉和段秀实三人虽然是虚相,但也只是不管日常政务,但涉及到重大军国议事,他们都要参加,李勉在中原作战,无法参与,一般都是四相参加议事。

  半个时辰后,常衮、颜真卿和段秀实都赶到了紫宸殿偏殿,这是一座小殿,位于天子御书房外面,又叫天子便殿,天子召集重要的军国议事,都在这里进行。

  除了李勉外,四名相国都在座了,李豫缓缓道:“朕召集各位议事,是关于回纥使团之事,回纥使团害民朕就不提了,现在韩相国告诉朕,回纥竟然在刺探大唐的军事情报,这就让朕无法接受,所以请大家前来商议此事。”

  常衮眉毛一挑,问道:“请问韩相国,你说回纥刺探唐朝军事情报,可有什么确凿证据?”

  韩滉知道他会向自己发难,便淡淡道:“我当然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下结论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韩滉绵里带针,暗中讥讽常衮没有证据就弹劾郭宋一事,常衮心中暗暗恼火,脸上却不露声色。

  这时,一名官员被领了上来,是一名七品小官,此人叫做杨览,官任七品军器监主簿。

  他跪下行大礼参拜,“微臣军器监主簿杨览参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主簿免礼平身!”

  “谢陛下!”

  杨览站起身,韩滉在一旁道:“杨主簿,把你昨天告诉我的事情,再给陛下和各位相国重复一遍。”

  “卑职遵令!”

  杨览对众人道:“大概是几天前,一名胡商忽然上门,说有一笔买卖想和我做,我有点糊涂,我从不做生意,何来买卖?我便拒绝了他拿出的一千两银子,然后前天晚上,这名胡商又来了,他直接告诉我,他不是商人,而是回纥使团的人,他拿出三百两黄金和一把刀,他说他要军器监最新研制的绞盘式重型投机石图纸,他说,我收下黄金,大家就是兄弟,我不答应,桌上的刀就会杀我全家,我被吓坏了,只得收下黄金,昨天我就找到了韩相国汇报此事。”

  众人面面相觑,颜真卿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他说了吗?”

  “回禀颜相国,他没有说,但他给我看了标志,他胸口上有三朵银花。”

  银花是回纥官员的身份标志,九朵银花为最高,三朵银花应该是个中下层官员,使团中最高是六朵银花。

  韩滉点点头道:“感谢杨主簿不顾家人安危来揭发此事,你放心,朝廷会保护你和家人安全。”

  “感谢韩相国!”

  主簿杨览行一礼,退下去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段秀实道:“微臣相信,这位杨主簿绝不是被收买的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人,他们在长安存在了十几年,不知搞到多少大唐的军事情报。”

  众人都沉默了,良久,李豫缓缓道:“就算搞到情报,也应该早送走了,现在朕和大家商量,朕想让回纥使团离开长安,或许像思结部一样,只留一人和十几名士兵,大家看看该怎么办?”

  常衮躬身道:“启禀陛下,回纥人刺探军事情报,只要我们防范周密,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他们也没有办法,其实微臣是希望废除回纥和大唐之间签订的马绢交易协定,大唐的财力实在有点吃不消。”

  回纥和大唐之间签订的马绢交易协定是在安史之乱后期签订的,规定大唐必须购买回纥人养的马匹,价格是一匹马换五十匹绢,这比市价足足贵了五倍,不仅如此,回纥人拿来的还是老马和劣马,逼迫唐朝接受,每年都要换走唐朝数十万匹绢,给唐朝财政带来沉重的负担,回纥也因此得到财力支撑,和吐蕃在吐火罗打了十几年的拉锯战。”

  李豫沉默半晌问道:“这个协议朕记得是有时限的,它什么时候结束?”

  常衮躬身道:“当时签订的时候说得好听,是回纥为了支持大唐平乱,等大唐彻底平乱,国力有所恢复,不再需要回纥的战马,这份协议就可以结束了,事实上,这份协议在十年前就该结束了,但回纥一直在拖延,说再支持大唐十年,现在十年又过去了,那么最迟今年年底就应该结束它。”

  “那就结束它!”李豫毫不犹豫道。

  常衮叹了口气,“微臣也想结束,但回纥怎么也不肯答应,总是说要协商,除非大唐和回纥翻脸,直接不收他们送来的马匹,那协议就自然结束了。”

  这时,韩滉道:“要不就和回纥改签协议,定为市场价收购,甚至改成民间贸易。”

  颜真卿也道:“我们还可以提出,如果回纥一定要坚持协议,那大唐也会和吐蕃签署类似协议,相信这不是他们想见到的。”

  段秀实也补充道:“其次要严管京城回纥人,一旦他们在京城闹事,可以出动金吾卫抓捕入狱,不给他们任何法外开恩,同时也削减回纥使团在京城人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上就将对回纥关系定调了,朝廷不能再对回纥一味让步,必须要重新评价大唐和回纥的关系。

  大家一共草拟出四条共识:第一,要对朝廷的各种军事机密严加防范,不给回纥人任何可趁之机;

  第二,削减回纥使团长驻长安的人数,由目前的六七百人削减为五十人;

  第三,结束大唐和回纥的马绢协议,或者重新拟定,从现在开始,不再接受从回纥的马匹输入。

  第四,取消回纥人的一切特殊待遇,胆敢以身试法,触犯大唐律法者,将严惩不贷。

  第三百二十五章 杀人立威

  随着李忠臣军队被唐军全歼,战场局势逐渐变得明晰,变成了朝廷军队和李正己的淄青军围攻田悦的河北军。

  而郭宋这颗棋子也从暗线转为明线,李适给了他新的一个任务,交给他两万军队,要求他务必保住徐州。

  这个任务并不是每个大将都能胜任,不仅要足够的统帅力,还要有丰富的防御实战经验,郭宋作为三镇经略使,两次大败薛延陀军队,他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李适也毫不犹疑,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防御徐州对朝廷保卫漕运安全极为重要,如果一旦被李正已占领徐州,就等于扼住了朝廷的咽喉,在事关漕运这个重大利益的问题上,朝廷从来不含糊,也从不手软,郭宋果断刺杀了卡住漕运的田神玉,使汴宋回归朝廷,正是这次刺杀奠定了郭宋在天子李豫心中的地位。

  李灵曜想占领汴宋,自封陈留郡王,朝廷也毫不妥协,出兵镇压,就是怕漕运被李灵曜控制,李忠臣有攻打扬州和楚州的野心,李豫父子也毫不犹豫,决定将其全歼。

  可以说,在对保护漕运这件事上,天子李豫的眼中揉不得半点砂子。

  郭宋率领的军队在徐州北部沛县城外扎下大营,这两万军队都是拱卫京师的唐军主力,待遇好,装备精,训练有素,就连他们使用的大帐也是羊毛帐,质地细密,能遮风挡雨,大营四周有营栅,每隔五十步修建了一座哨塔,士兵在上面监视远方。

  在一顶大帐内,郭宋正在训斥二十几名中郎将和郎将,这些京师正规军将领一向瞧不起边军,太子将他们交给丰州边军主将来统率,他们表面上恭敬,但骨子却并不服气,在执行军令上也不是那么顺畅,比如安排军营哨塔,他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但都不肯做细,非要郭宋提出来后他们才执行。

  还有营帐间距太小,郭宋要求重新搭帐,他们却把责任推给行军司马,不肯再改,让郭宋十分恼火。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对我不服,我听见有人议论,郭某人明明已经被贬官罢职,怎么还能来当主帅?我可以告诉各位,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给你们看一样东西,你们就会明白,我郭某人为什么能坐在这个位子上。”

  郭宋取出天子金牌在众人面前展开,‘如见朕面’四大大字格外清晰,众人无不凛然。

  “你们看见了吧!天子金牌,如见朕面,一个被罢官免职的官员还能拥有这块金牌?我郭宋现在就是代表天子来统率这支军队,还有不服气的人可以离开,我不会打击报复,也绝不会阻拦,可一旦留下来,还要对我阴奉阳违,那就别怪我郭宋军法无情了。”

  众人一起行礼,“谨遵主帅之令!”

  郭宋点点头又道:“下面我再给大家说说我们这次的任务,我们的任务是保住徐州,确切说是保住漕运,防止李正已出兵侵占,汴宋徐泗,这四州是中原的漕运必经之道,宋汴屯有重兵,泗州李正已鞭长莫及,唯有徐州是他最有可能出兵之地。

  我并非危言耸听,根据最新情报,李纳在兖州南部屯兵两万,距离我们只有两百里,他的目的是什么,其野心不言而喻。

  夺取徐州,南可下江淮,北可争宋汴,西可进亳颍,九州通衢,可谓兵家必争之地,不管圣上还是太子殿下,都断定李正已要谋徐州,一旦淄青军南下,那么一场战争就势不可免,圣上把保住徐州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不仅要保住徐州,还要保住在座各位的性命,还要战胜对方,我对自己有信心,关键是你们,你们必须不折不扣执行我的军令,这是我们获胜保证。”

  郭宋严厉的目光扫向众人,厉声道:“从现在开始,把所有的营帐全部拆除,按照我的规定重新搭建,不肯拆除者,斩!”

  众人一起单膝跪下,齐声道:“遵令!”

  ……

  唐军大营重新开始驻营,一顶顶大帐被拆除,重新按照新的距离搭建营帐,保证一顶大帐失火,也不会波及到周围的营帐,虽然也不是绝对有效,但至少被火烧连营的概率就小得多。

  但郭宋心里明白,自己一番训斥只是对他们敲打,只是借了天子之威,要想让他们心悦诚服是不可能的,除非打了大胜仗,但现在至少要让他们心生畏惧才行。

  郭宋骑马在大营里巡视,这时,营门处传来一阵喧闹,郭宋催马前去,只听远远有人大喊:“放开我,你们这帮小王八蛋,老子从军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

  “怎么回事?”郭宋上前问道。

  “有三个校尉偷跑进城去喝酒,刚才溜进大营时,被执法士兵抓住了。”

  郭宋脸立刻沉了下来,喝令道:“都闪开!”

  士兵们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大营门口,三名校尉浑身酒气,反捆着双手双脚背靠背坐在地上,两人昏昏沉沉低着头,醉倒了,另一人借着酒劲破口大骂执法士兵。

  他忽然指着郭宋大喊:“你这个小王八羔子识相赶紧放了老子,否则老子把你的头拧下来当尿壶!”

  郭宋冷冷问道:“他们是哪个军的?”

  “都是第三军唐将军的部下。”

  “去把唐将军找来!”

  士兵飞奔而去,不多时,第三军中郎将唐威匆匆赶来,他已经得到消息,几名手下将领竟然趁自己不备溜进城喝酒去了,让他又惊又怒,这会连累到自己啊!

  唐威见三名手下醉意未消,还在发酒疯辱骂主帅,他心中恨极,冲上前劈头盖脸一顿拳脚,将三人打到在地,这才上前单膝跪下向郭宋请坐,“卑职失职,没有约束好手下,卑职愿受责罚!”

  郭宋淡淡道:“如果个个都遵守军规,那就没有必要再制定什么军法了,唐将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件事我不会责怪唐将军!”

  唐威大喜,“多谢大帅明鉴!”

  “但他们我却不饶!”

  郭宋话锋一转,指向三名醉酒将领,冷冷道:“战时不经许可擅自出营,战时不准喝酒,现在他们不仅喝得大醉,还不管教束,辱骂主帅,这些罪行加起来该怎么处置?”

  唐威有点为难,若严格执法,这三人都要处斩,若卖个人情,重打几十大板也说得过去,他沉默片刻道:“全由大帅处置?”

  郭宋点点头,“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没有严厉的军规就成不了强大的军队,我可以不追究他们辱骂主帅之罪,但战时饮酒至醉和战时擅自出营都是死罪,按律当斩,唐将军,你认为呢?”

  唐威明白了,郭宋是要拿这三人立威,他心中暗暗叹口气,躬身道:“卑职支持严肃军法,没有意见!”

  “好!”

  郭宋厉声道:“来人,将他们三人推到营门外斩首,将人头传送全军,以儆效尤!”

  十几名执法士兵拎着三人便向营门走去,那名辱骂郭宋的校尉顿时被吓醒了,高声哀求道:“卑职知错,大帅饶我一命!”

  郭宋毫不动心,喝令道:“斩!”

  三把横刀挥下,砍掉了三颗人头,执法士兵用竹竿挑起人头,轮营展示,杀人立威的效果立竿见影,三军肃然,没有人再敢阴奉阳违,随着郭宋一道道命令下达,各营将士都不折不扣地迅速执行。

  第三百二十六章 徐州之战

  淄青军在濮州和河北军对峙,双方都不肯轻易发动攻势,李正已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兖州任城县,长子李纳率领的两万军队就驻扎在这里,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徐州,但朝廷似乎已有防备,同样在徐州驻扎了两万军队,令李纳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李正已一行来到大营,李纳连忙将父亲迎进大帐。

  “徐州主将是什么背景?”李正已走进大帐便问道。

  “回禀父亲,徐州主将便是郭宋。”

  “是他?”

  李正已眉头一皱,“他不是被革职免官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李正已在京城当然也有自己的情报体系,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情报网,每天都通过鸽信将京城发生的各种重大事件发往齐州,李正已便能随时了解京城的动向。

  郭宋在京城发生的事情,李正已当然也知道了,不过他关心的重点不是郭宋,而是相国常衮,常衮为弹劾郭宋一事被罚俸一年,给予警告,这就意味着常衮的连任危险了,那会是谁来继承相位?

  郭宋虽然是自己辞职,但大家都知道,这和罢官免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怎么又出现在中原战场上,还成为独挡一面的主将,着实令人费解。

  “父亲,孩儿觉得黄河战船被焚和淮水战船被焚,都是郭宋所为,他一直不显山露水,直到李忠臣全军覆灭后才出现,显然他一直藏身在暗处。”

  儿子的提醒使李正已恍然醒悟,那就对了,郭宋是天子李豫部署在中原战场上的一点颗暗棋,那么他罢官免职就是刻意所为,把所有人的迷惑住了,好一招瞒天过海。

  不过李正已还真没有把郭宋放在眼里,刺客出身,在丰州和薛延陀人打了两场胜仗,这个资本在他看来还是太单薄了,或许他武艺高强,但武艺高强在单打独斗时有用,但在千军万马决战时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也是因为天子李豫喜欢玩阴暗的手段,郭宋这种刺客才有得到重用的机会,换任何一个朝代,上不了台面东西就是上不了台面。

  “郭宋可以重视他,但不也不用畏惧,徐州一定要拿下来,而且要尽快,必须在田承嗣军队最后解决之前把我们该得的东西都拿到手,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纳缓缓点点头,父亲是来催战,再对峙下去没有意义了。

  当天晚上,李正已就返回了濮州,李纳也拔营南下,率领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徐州杀去。

  郭宋也派出了不少斥候,李纳军一动,他在沛县便立刻得到了消息,但郭宋依旧按兵不动。

  大帐内,郭宋站在地图前细看,从任城到沛县之间水网密布,大大小小的河流有数十条,那对方的后勤辎重走水路的可能性较大。

  他把梁武叫来,对他道:“按照我们的老规矩,你率领一千弟兄去骚扰对方的粮道,要注意保存实力,不要冒险不要冒进。”

  郭宋又对姚锦几人道:“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了,一定要劝住梁将军,不要让他冒险,中了别人的圈套。”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谨遵使君之令!”

  当天晚上,梁武便率领一千丰州骑兵离去了,他们绕道敌军的后方,专门骚扰对方的粮道……

  两天后,李纳率领两万大军进入徐州境内,向前推进到距离唐军大营约二十里的新平镇,淄青军在镇子南面也扎下大营。

  局势就是那么有趣,在北面,淄青军和朝廷军队联手对抗田承嗣的魏博军,在南面,淄青军又和朝廷军队摆开战场,准备大战一场。

  中午时分,一名淄青军骑兵疾奔而来,距离唐军大营一百五十步,一箭射向营门,箭上自然插了一封信。

  有士兵跑上前拾起箭信,匆匆回了大营,将信呈给了主帅郭宋。

  这竟然是一封战书,邀请他在明天上午决战,郭宋笑了笑,把战书撕得粉碎,他可不急,让李纳急去。

  郭宋沉思片刻,令人召集所有将领到帅帐议事,不多时,二十几名郎将以上的大将济济一堂,郭宋对众人缓缓道:“刚刚接到李纳的战书,他邀请我明天上午决战,各位怎么看?”

  大帐内顿时一片议论声,众人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的意见,大多是赞成和淄青军决战。

  郭宋见第一军中郎将张铎沉吟不语,便问道:“张将军的想法呢?”

  张铎摇摇头道:“卑职只是觉得有点怪异,李正已虽然是藩镇,但表面上他依旧是大唐朝臣,他还是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饶阳郡王,他的军队怎么能向朝廷军队公开下战书?卑职觉得很蹊跷。”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我拿到战书,也是这个想法,但再想一想,恐怕这份战书只是一个迷惑我们小伎俩,我觉得他另有所图。”

  张铎眼睛一亮,“难道对方今晚要来偷营?”

  郭宋点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

  ……

  夜幕笼罩着原野,在唐军大营北面数里外,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正悄然逼近唐军大营,率领这支军队的主将蔡文胜,是跟随李正已多年的老将,经验丰富,擅出奇招,正是他向李纳献了这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明着向唐军下战书,要求明天一早决战,但暗中却做好了偷营的准备,只要能火烧唐军大营,唐军就会不战而乱,可一战彻底击溃。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为此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特地训练了一支五百人的投掷兵,每人后背三十支火把,可将火把投掷到三十步远,而且十分精准,光这支投掷兵就训练了整整半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只要大军能突进敌军大营,这五百人就能迅速点燃几百顶大帐,使整个敌军陷入火海之中,主力在外围负责围剿逃出来的敌军士兵。

  想法很不错,计划也十分完美,可惜他们遇到更加擅长偷袭的郭宋。

  就在营栅北面,一万名弓弩手已严阵以待,还有六千骑兵埋伏在大营两侧,一切如常,十分安静,连哨兵也和平常一样,哨塔上来回踱步。

  “出击!”

  在距离大营还有百步时,蔡文胜一声令下,五千士兵向唐军大营杀去,五百名投掷手就混杂在其中,他们需要大军拉开营栅,攻占一部分大营后,才能深入敌营投掷火把。

  这时,哨兵发现了杀来的敌军,当!当!当!敲响了警钟,一切都是那么默契,就仿佛唐军大营毫无防备。

  听见敲响的警钟,蔡文胜一颗心放下了,对方果然没有防备,他知道今晚偷袭必然能成功。

  五千士兵越奔越近,还有三十步时,大营内骤然响起一阵梆子声,这声音狠狠击碎了蔡文胜的信心,让他一颗心坠入深渊。

  唐军大营内万箭齐发,五千士兵纷纷中箭倒地,瞬间伤亡便超过两千人,其余士兵转身便逃,第二轮轮箭射出,从背后射杀了一千余人,就在这时,六千骑兵从两侧杀出,追杀奔逃的士兵。

  准备在后面接应的李纳和淄青军主力听说中伏,纷纷后撤,唐军一路追杀,追出近十里,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他们才停止追击。

  这一战,淄青军伤亡超过了六千人,其中战死近五千人,重伤一千余人,伤亡占总兵力的近三成,连主将蔡文胜也死在乱军之中,沉重打击了淄青军的士气。

  次日上午,郭宋率两万大军缓缓来到了淄青军军营前,李纳高挂免战牌,郭宋一声令下,大军推出了数十架重型投石机,士兵们推动绞盘,长长抛竿弯曲,士兵将一颗颗体型巨大的火布球装上投石机,这种火布球里面是空心,外面布条都是浸油后晒干,一点就着,是一种作战效果极好的火球。

  士兵们用火把点燃了火布球,抛竿射出,一颗颗巨大的火球从空中掠过,向对方大营飞去,这种重型投石机的射距是三百步,也是大唐军器监目前最强大的投石机,回纥人千方百计想搞到它的图纸。

  一颗颗火球射进了敌军大营,落地后高高弹起继续向前疾冲,冲进了一座座大帐中,瞬间点燃了数十座大帐,连帅帐也被一颗火球射入,帅帐被点燃了。

  李纳急得大喊:“拆除帐篷!拆除帐篷!”

  军营内乱成一团,郭宋长戟一指,喝令道:“巨盾长矛手前进!”

  三千名手执巨盾和长矛的步兵一步一步向大营进发,大营内乱箭齐发,却无法伤及这支军队,这支军队距离大营越来越近,后面是弓弩军、骑兵和步兵,一万五千大军如排山倒海般杀向敌军大营。

  李纳见状长叹一声,下令道:“传令大军弃营北撤!”

  李纳知道今天必败,为了保存力量,只能放弃大营北撤了。

  但就在淄青军刚刚撤出大营,唐军的六千骑兵便从左右杀来,郭宋下令全线进攻,淄青军士气低迷,已无心恋战,他们在李纳的强令下只得仓促迎战,这时,梁武率领一起骑兵从后面杀来,唐军前后夹击。

  淄青军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便完全崩溃了,士兵们丢盔卸甲,拼命奔跑,全军大败。

  唐军追杀出数十里,杀敌一万余人,两万大军,最后李纳只带着两千余人仓惶逃回齐州。

  郭宋趁势进军,收复了兖州和曹州。

  第三百二十七章 给人嫁衣

  李纳在徐州的惨败彻底打乱了李正已的部署,加上和河北军几次交战伤亡的两万军,他的主力军已损失过半,无力再控制之前已占领的濮、济、郓三州。

  李正已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心中烦乱之极,他没想到儿子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徐州没有占领,还赔掉了兖州和曹州以及两万军队。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小看了郭宋,小看了天子李豫,自己认为郭宋只是一个刺客,但天子李豫却让他率军为主将,结果证明了天子李豫用人得当,自己完全看走眼了。

  这下该怎么办,全军撤回齐州?李正已实在不甘心,他损失了四万大军,最后一无所得,让他难以接受。

  如果分兵占领濮、济、郓三州,又很可能被朝廷军队各个击破。

  李正已踌躇良久,他最终冒一次险,给自己增加一个讨价还价的砝码。

  李正已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亲兵道:“立刻赶赴滑州,务必将此信交到田悦手中。”

  如果他和田悦联手,形势转而就对自己有利了,他可以和朝廷讨价还价,保住濮、济、郓三州。

  ……

  田悦已连续和朝廷军队两次作战,皆两战两败,目前他总兵力只剩下三万余人,而太子亲率十万大军已进军至韦城县,另外在濮州还有李正已率领的四万军队。

  更要命是,田悦军队的粮草已不足半个月,但渡河依旧束手无策,令田悦焦虑万分,这样打下去,自己非全军覆灭不可。

  大帐内,田悦负手站在大帐前凝视着天空,久久沉默不语,就在上午,他收到伯父田承嗣的鸽信,给了他最终指示,竟然让他投降朝廷,让田悦着实难以接受。

  身后幕僚杨信低声劝道:“老王爷的建议也是有道理的,既然这次不是夺取中原的时机,那我们再等下一次机会,少主本来就是朝廷任命的检校右散骑常侍,又没有像李忠臣那样犯下人神共愤的罪行,投降朝廷也不会被追究罪责,而且几万将士最后解甲归田,肯定又是回到河北,又可以重新招募,我觉得这是退回河北最好的办法,代价也最小。”

  田悦低低叹息一声,“战败投降,这是我平生之大辱啊!”

  “少主此言差矣,大丈夫能屈能伸,枭雄者从来都以最后的成败写历史,汉高祖百战百败,连自己子女都丢弃下车,最后却能夺取天下,相比之下,少主的一次小败又能算什么?”

  田悦点点头,“先生说得不错,我就怕现在投降,朝廷的条件太苛刻了。”

  “可以和朝廷谈,争取一个最好的条件。”

  就在这时,门口有亲兵单膝跪下禀报,“启禀少主,李正己派人前来送信!”

  田悦一怔,李正已这时候送信给自己是什么意思,他问道:“信在哪里?”

  片刻,亲兵将一名送信人领了上来,送信士兵单膝跪下,将一封信呈给田悦,“这是我家主公给上将军的亲笔信,请上将军过目!”

  田悦接过信,让手下带送信士兵下去休息,他打开信看了一遍,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自己刚想睡觉,李正已就送来了枕头,真是天意啊!

  他把信递给杨信笑道:“先生看看吧!很有意思的信。”

  杨信结果书信打开细看,他看完一遍,顿时哑然失笑,“李正已也是想利用和少主联手改变形式,作为他和朝廷谈判的本钱,他在徐州大败,丢了兖州和曹州,估计现在进退两难,便想空手套白狼了,逼朝廷答应他合法占领濮、济、郓三州。”

  提到兖州大败,田悦眉头一皱道:“这个郭宋忽然冒出来,他会不会就是摧毁我们渡河的那支骑兵?”

  “肯定是他!”

  杨信毫不迟疑道:“他绝对不会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肯定一直就在中原,如果卑职没有猜错,他是天子安插在中原的一步暗棋,我们船只被烧,李灵曜意外被刺杀,应该都和他有关系,上次匡县县令说,他们粮食被一支来历不明的盗贼劫走,我猜就是郭宋率军装扮,一般盗贼哪里敢和官兵对抗。”

  “先不去管他,说说李正已这封信,来得很及时,正好给了我和朝廷谈判的本钱。”

  田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对杨信道:“就烦请先生去一趟韦城县,和太子殿下谈一谈,给我争取最大的利益。”

  杨信躬身行礼,“少主放心,卑职一定会争取到最好利益。”

  ……

  太子李适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坐镇滑州韦城县,他听取了李勉的建议,并不进攻田悦的魏博军,而是等他们自己粮食耗尽,不战自溃。

  李适正坐在大帐给父皇写捷报,他心情着实很愉快,郭宋在徐州大败李纳的军队,歼敌近两万人,接连收复兖州和曹州,击碎了李正已南下西扩的企图,中原之战已渐渐走向圆满。

  这时,帐外传来汴宋节度使李勉的声音,“殿下,微臣有事求见!”

  “请进!”

  李勉快步走了进来,李勉目前是朝廷五相之一,只是他不在朝廷,同时也只是虚相,所以在朝中影响不大,目前以尚书左仆射之职领汴宋节度使,同时兼任永平军节度使,坐镇中原,前几天,他两次率军击败田悦军队,深得太子李适的信任。

  李勉躬身行一礼道:“启禀殿下,田悦派幕僚杨信前来求和!”

  李适一怔,放下笔笑道:“终于坚持不住了吗?”

  “卑职估计他们粮食最多还能坚持十到十五天左右,而且根本没有渡河的希望,除了求和,他们别无选择。”

  “然后呢?”

  “田悦送给一封信,是李正已写给他的,请殿下过目。”

  李勉将李正已的信呈给了李适,李适打开信看了一遍,不由冷笑道:“李正已也急了吗?”

  “殿下,徐州之战对李正已影响很大,使他陷入了被动,很显然,他联合田悦只是想增加话语权,想和我们讨价还价,保住目前占领的郓、濮、济三州,只是他没想到田悦也打算投降,他的信反而成了田悦讨价还价的本钱,只要我们解决了田悦的军队,李正已军队将不得不退回齐州。”

  李适点点头,“那田悦是什么条件?”

  “田悦的条件有三个,第一是朝廷不追究他和田承嗣的罪责;第二朝廷提供三艘大船给他们,让他们能带五百人北上;第三,他可以把军队交给朝廷,但希望朝廷让士兵解甲回乡务农,恢复生产。”

  “那李相国的意见呢?”李适又问道。

  “微臣觉得可以接受,虽然李正已和田悦各怀鬼胎,如果他们被逼急了,还真有可能联手,如果再惊动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幽州节度使朱滔,促使他们联合反叛,那时我们麻烦就大了,所以接受田悦的条件,分裂他们之间的联合,对目前的局势而言,是上策。”

  “可如果军队解甲回乡,不就又被征召为军了吗?”李适有点担忧道。

  “不一定,田悦部下军队中很多都是从前昭义节度使的士兵,都是相州、磁州那边人,现在是大将军李抱真出任昭义军节度使,一旦士兵们解甲回了乡,田承嗣再征召他们就难了。”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点了点头道,“我可以同意田悦的求和要求,双方签署协议后,我便派船!”

  ……

  田悦和在太子李适进行了简单了谈判后,双方达成了撤军协议,唐军接受三万魏博军的投降,派出三艘三千石大船给田悦和他手下校尉以上将领撤退回北岸。

  按照双方达成的协议,三万士兵在甄别身份后全部返回乡归农。

  李正已在田悦北撤后,独木难支,也只得从濮州、济州和郓州撤军,返回齐州,一场延续了近四个月的中原之乱终于结束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小城不宁

  九月初,一场不大的秋雨悄然而至,将蜀地残留的最后一丝暑气荡涤干净,早晚间开始有了几分凉意。

  简州阳安县,这里是简州州治,薛涛的新家就位于这里,是一座不大的临江县城,一转眼,父亲薛勋出任简州长史已快四个月了。

  窗前,薛涛正伏案给爱郎写信,她几乎每天都要给爱郎写一封信,但这些信却没有一封寄出,都放在身边的小橱里,已经有厚厚一大叠了。

  一场秋雨带来的思念,给她平添了几分愁绪,浓浓的思念之情就像山一样的压在她心中,令她难以自拔,让她难以排遣,她只好用写信来寄托自己的思念之情。

  ‘妾身虽在蜀中小城,却能听闻沙场号角声催,金戈铁马,残阳如血,不知郭郎可否平安……’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涛知道,这是小鱼娘来了,她连忙停下笔。

  只见小鱼娘风风火火冲进院子,高声喊道:“姑娘,那个刘夫人又来求亲了。”

  薛涛顿时一阵心烦意乱,刘夫人是太常卿刘陀的妻子,刘陀是简州人,他得父母年迈,离不开老家,他的妻子和几个子女也留在家乡,除了长子在襄州当县丞外,其他两个儿子都在成都读书,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

  刘家同时也是简州最大的地主,在中江两岸拥有拥有三百顷肥沃的土地。

  薛勋刚上任不久,便受刘太公的邀请,带着妻女去刘家赴宴,却被刘夫人一眼看中,得知薛涛尚未许人,她便动了心思,她的长子已经成家,幼子也早已定亲,唯有次子刘桐尚未定亲。

  偏偏刘桐也看上了薛涛,对她大献殷勤,这就更加坚定刘夫人结亲的念头,在家宴的第二天,她便带着儿子上门拜访,试探性地向韩氏提出两家联姻的可能性。

  这时候韩氏还在想着长安的玉剑公子,便没有答应刘夫人的提议,但也没有明确拒绝,只是说需要和丈夫商量。

  刘夫人也需要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京城的丈夫,这件事便暂时耽误下来,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不了了之时,刘夫人却又来求亲了。

  薛涛愤而起身道:“小鱼娘,我们出去走走!”

  小鱼娘犹豫一下道:“我觉得姑娘最好能明确表态自己不愿意,如果姑娘不在,万一夫人就默认姑娘愿意呢?”

  薛涛也觉得小鱼娘说得有理,自己不能逃避,应该明确表明态度。

  “姑娘!”

  丫鬟小娥在院门口道:“夫人请你过去!”

  “我知道了!”

  薛涛稍微收拾一下书桌,把写了一半的信收起来,便快步向中堂走去。

  薛家住的是官宅,不得不说,在地方为官,最大的好处就是住宅宽敞,长史在简州仅次于刺史,住的官宅也和刺史一样,占地十亩,不说和从前租的房子是天壤之别,就连刚住不久的宣阳坊宅子占地也只有它的三成。

  官宅是标准的三进,前院、中庭和后宅,再带一个西院,这是给幕僚和门客住的地方,薛勋暂时还养不起清客幕僚,目前只有康保住在西院。

  中庭是接待客人以及吃饭、休闲之地,有一个不小的院子,中间有花坛,里面种了一棵至少有七八十年的梨树,上面挂满了黄澄澄的秋梨。

  此时在主堂上坐着薛涛的母亲韩氏,以及前来求亲的刘夫人。

  韩氏在简州过得颇为滋润,在长安官夫人圈子聚会时,她地位不高,处处受人鄙夷,到处看人冷眼,衣着也总是那一套。

  现在她丈夫是简州的第二号人物,手握实权,求他家办事的人多了,送礼者络绎不绝,韩氏光上好的绫罗衣裙就有了好几套,家中条件宽裕,韩氏又买了五六个仆妇,尤其在各种聚会中,她周围总是围满了各种吹捧奉承的人,让她倍感尊严,都有点不想回京城了。

  韩氏穿的是绸,吃的是油,养尊处优,官夫人的气场也逐渐养成,接人待物也学会了官夫人的套路,可以说,一家三口中,改变最大的就是她。

  尽管丈夫再三告诫她,不得收人财礼,但韩氏依旧各种小恩小惠不拒,几两银子,几匹绫罗,几担猪肉,几样野味,几筐山货等等,当然,真正大额财礼她也收不到。

  韩氏一边喝茶,一边含笑听刘夫人夸赞自己儿子。

  “不是我特地夸赞儿子,我家二郎相貌俊秀,人品好,性格温良,他在成都读书,成都大儒没有一个不夸他的,都说他能继承父业,迟早会成为朝廷高官,对了,他明年春天准备进京赶考,这孩子最近几年一直在发奋读书,金榜题名应该没有问题。”

  韩氏笑眯眯道:“令郎确实很优秀,相信想和贵府联姻的人家也排成了长队,不过婚姻也讲究一个缘分,我们都是过来人,应该体会很深,刘夫人说是不是?”

  刘夫人笑容有点僵硬,勉强道:“我家二郎对令爱一见倾心,我觉得这就是他们的缘分。”

  韩氏心中暗暗鄙视,对她女儿一见倾心的人多了,连长安四大公子之一的玉剑公子都屈身上门来毛遂自荐,一个小县城的年轻人也想打她女儿的主意?

  在刘家求亲这件事上,她和丈夫的态度都一致,不能和刘家联姻,丈夫是尊重女儿的选择,而韩氏是看不上刘家,有玉剑公子这个珠玉在前,所有来求亲的人都显得黯淡无光了。

  不过刘陀毕竟是太常卿,是朝廷从三品高官,还不能得罪人。

  韩氏便道:“我们家对门第什么的都看得很淡,尤其我家老爷的态度比较开明,只要女儿愿意,他就没有意见,我说的缘分就是这个意思,要看看孩子的态度。”

  “哎!孩子知道什么,他们都是听父母安排,从古自今便是这样,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觉得没必要太看重孩子的想法。”

  刘夫人看得出薛涛对自己儿子献殷勤很冷淡,便知道她不太愿意,所以她不想征求薛涛的意见,只要韩氏和丈夫薛长史答应便可以了。

  这时,薛涛走了进来,给母亲行一礼,又给刘夫人施个万福礼。

  韩氏微微笑道:“刘家二郎对你一往情深,刘夫人也很喜欢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看这门婚事娘是不是可以替你做主?”

  薛涛果断地摇了摇头道:“女儿不答应!”

  刘夫人的脸色顿时有点挂不住了,她冷冷道:“薛姑娘的意思是说,我儿子配不上你?”

  薛涛向她行一礼,“薛涛想法还没有那么世俗,我也从不看什么门第,只要是我喜欢,哪怕对方家境贫寒,哪怕是个落魄书生,我也心甘情愿嫁他,或许令郎很优秀,但我感觉不适合我。”

  “涛儿,不得无礼!”

  韩氏沉下脸道:“真不该叫你来,你赶紧出去。”

  薛涛又向刘夫人行一礼,转身快速而去。

  韩氏连忙陪笑道:“孩子不懂事,夫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回头我让她向夫人赔礼。”

  刘夫人无奈,她当然不能表现出和晚辈一般见识,她只得道:“令爱说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希望夫人和薛长史能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这门婚事能成,我也好安排媒人上门,如果成不了,最好也能给我一个说法,让我好给我家老爷一个交代,他可是很认真的。”

  韩氏能给她什么说法?说门第不配,人家门第可比自己家高;说对方儿子才识浅薄,这话更不能开口;想来想去,还是用拖延战术最合适。

  “令郎不是明年要参加科举吗?我觉得应该让他专心读书,等他金榜高中,说不定令郎还看不上我家涛儿了,刘夫人,我觉得现阶段还是令郎的前途要紧,令郎金榜高中,相信我家涛儿也回心转意了,那时再谈婚事,岂不是水到渠成?”

  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对方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刘夫人翻了个白眼,只得悻悻道:“好吧!那我今天就告辞了。”

  ……

  第三百二十九章 码头惩戒

  刘夫人的儿子刘桐就在薛府外面等着呢!

  事实上,他在简州的名声并不好,他在成都读书是说得好听,其实整天寻花问柳,追捧名妓,还嗜赌如命,隔三差五变着法子问母亲要钱。

  成都府就在简州隔壁,他在成都的所做所为早已传到简州,简州的官宦和士绅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否则他兄弟小他两岁,怎么反而比他先订亲了。

  也是因为薛家刚来简州,不了解他的情况,他母亲刘夫人才千方百计想把这门婚事定下来,怎奈薛涛心中有情郎,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刘桐从外貌看确实长得不错,皮肤白皙,面容俊秀,他也自诩貌比潘安,自有一套讨女人欢喜的风流手段,他对薛涛也是志在必得。

  刘桐带着十几名家丁百无聊赖地在薛府门口等母亲的消息,这时,有家丁急声道:“公子快看,那个是不是薛家小娘子?”

  刘桐精神大振,连忙坐起身,只见一个婀娜多姿的小娘子从府中出来,不是薛涛是谁?她身边竟然只有两个小丫鬟。

  刘桐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一招英雄救美之计,用来征服小娘子的心是最适合不过。

  薛涛心中烦乱,不想呆在府中,便出来散散心,简州民风淳朴,秩序井然,薛涛也常常去江边走一走,欣赏风景。

  她父亲薛勋昨天去金水县视察,她怕父亲路上不安全,便让康保陪同父亲前去,她自己有小鱼娘在身边就行了。

  小鱼娘对薛涛道:“姑娘,我打听过了,那个刘二郎好色好赌,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在简州名声很差,根本就没有人家愿把女儿嫁给他。”

  薛涛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之色,不高兴道:“不要再提那个人了,坏我心情,他是什么样的人,与我何干?”

  “这倒也是,他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和我们没有关系。”

  小鱼娘倒是很高兴,薛涛态度坚决,不也枉公子对她一番情意。

  阳安县紧靠中水,中水就是今天的沱江,唐朝时的沱江清澈如碧,两岸风景如画,一座座小小村庄就分布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东城外便是渡江码头,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路边摆着各种小摊,主要是卖当地的各种土特产,简州竹器很有名,有很多心灵手巧的匠人,他们不仅用竹子编成各种日常用具和家具,也用竹子编各种小工艺品,精巧又便宜,几文钱就能买到,薛涛看书累了,也常常来这里逛街。

  “你们帮我找找看,上次那个竹编的小马我没买,一直后悔呢!”

  三人东张西望,在各个小摊上寻找上次错过的竹编小马。

  就在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小痞子凑上前,“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像仙女一样,老五,我们捏捏她的脸蛋怎么样?”

  薛涛在简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无赖,她俏脸一沉,喊道:“小鱼娘!”

  小鱼娘一回头,顿时杏眼圆睁,抽出短剑喝道:“你们几个混蛋想干什么,滚远点!”

  周围小摊贩纷纷逃离,五六个无赖围上来,小娥吓得躲在薛涛身后,薛涛也有点害怕,但她又不想用父亲的名头压人,她就指望小鱼娘能镇住对方。

  为首男子上下打量一下小鱼娘,“啧!啧!啧!还有头小母虎,可惜老子不喜欢烈货,更喜欢仙女。”

  他没把小鱼娘放在心上,伸手去捏薛涛的脸蛋,这个时候,躲在竹林内的刘桐清了清喉咙,准备大喊一声,‘住手!’

  他台词和剧本都已经准备好了,‘朗朗乾坤之下,岂能任尔等胡作非为?’然后他冲过来拦在薛涛前面,正义凛然道:‘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容许你们对薛姑娘无礼!’

  然后几名无赖对他拳打脚踢,他却坚持不退让,最后倒下了,然后几名无赖狠狠踢他几脚走了,他嘴里流血,对薛涛深情道:‘除非我死了,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然后他就彻底征服了美人心,对了,血囊呢?他连忙从怀中摸出血囊,捏在手中,倒下时趁人不备塞进嘴里咬破。

  他冲出树林,刚要大喊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只见寒光一闪,为首无赖的拇指和食指齐齐被削掉,血光迸射,无赖惨叫一声,蹲在地上,却被小鱼娘一脚踢在胸前,飞出一丈远,三根肋骨被踢断了。

  刘桐呆住了,刚要喊出口的台词又咽了回去。

  小鱼娘像一只凶悍的小母虎,大打出手,她从小受严格的刺客训练,出手十分狠辣,又有三名无赖的耳朵被她削掉,他们满脸是血,哭喊着逃走,看得薛涛心惊胆战。

  为首无赖倒在地上大喊:“公子救我!”

  薛涛这才看见了左边站着竹林旁的刘桐,她顿时明白了,又羞又恼骂道:“真是一个无赖!”

  刘桐心中懊悔万分,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我不认识他们!”

  小鱼娘从地上拾起一颗鹅卵石,手一挥向他面门打去,她不能用飞刀,但也不想轻饶了这个混蛋。

  ‘啪!’鹅卵石正打中他鼻梁,刘桐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向竹林内逃去,手中血囊也被他捏破,和鼻子流出的血混在一起,格外狰狞。

  “我们走!”

  薛涛不想再呆下去,带着小鱼娘和小娥匆匆回城去了。

  一连几天,刘家都没有动静,薛涛又让小鱼娘去打听消息,很快小鱼娘带回了消息,那个刘家二公子当天就收拾东西去成都府了,估计是他也怕家人知道这件事,薛涛这才一颗心放下,又继续提笔给远方的情郎写信。

  ……

  长安入秋后也下起了一场小雨,西市的生意也因雨天冷清了很多,但眉寿酒铺的生意却一如既往的火爆,自从推出高品质的葡萄酒后,眉寿葡萄酒迅速在酒客们心目中树立了口碑。

  酒铺前每天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目前眉寿酒铺在西市酒坊内已经有四家店铺,伙计四十余人,大掌柜一人,小掌柜四人,独立帐房三人。

  眉寿酒不仅占据长安高端酒的一半份额,就连中低端的眉寿春酒和朔方葡萄酒也卖得十分火爆,当然,假冒也多,几乎每家酒楼都说自己卖的是眉寿春酒和朔方葡萄酒。

  但高端的眉寿酒和眉寿葡萄酒基本上没有假冒,主要是渠道固定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长安十大酒楼和西市本铺才能买到真的眉寿酒,在别的渠道买到的都是假酒。

  这也是眉寿酒决策人的高明之处,多年来他们一直坚持只在十大酒楼售卖眉寿酒,不为小利所诱,便渐渐建立了眉寿酒的口碑和美誉。

  什么叫美誉,就像后世的茅台酒一样,你喝茅台酒感觉口感糟糕,你只会骂买到了假酒,而绝不会怀疑茅台酒不好,这就是美誉。

  酒铺门口,十几名西市武馆的武士们在维持着秩序,这时,一群胡人从远处走来,高声喧哗,顿时打破西市难得的宁静,令排队的百姓纷纷侧目。

  “好像是回纥人!”众人低声议论。

  回纥人在长安的名声极坏,十几年来,回纥使团的护卫士兵在长安横行霸道,欺男抢女,令长安百姓恨之入骨,也畏之如虎。

  十几名回纥人是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尽管朝廷花大价钱好吃好喝好住服侍他们,但他们依旧常常进城寻衅滋事,每次进城不闹一点事,他们就不会甘心出城。

  这群回纥士兵显然是冲着酒铺而来,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有人急忙禀报大掌柜。

  去年也是十几名回纥人来酒铺闹事,砸了几十缸酒,最后报官也没有用,朝廷息事宁人,免了酒铺一年的租金,才压下此事。

  大掌柜心急如焚,立刻命令伙计将几十缸好酒搬去后院,惹不起回纥人,只能躲开他们,尽量减少损失。

  十几名回纥士兵已经吵吵嚷嚷来到了酒铺前。

  第三百三十章 西市事件

  指望这些回纥士兵排队显然不现实,众人都冷眼看着他们,只希望他们赶紧离去。

  为首之人是一名回纥百夫长,他一把推开几名武士,骂骂咧咧道:“是不是不欢迎我们,欺负我们没钱,喝不起好酒?”

  大管事连忙陪笑上前道:“哪里!哪里!来了都是客,小店就是靠酒客们捧起来的,哪有不欢迎酒客的道理。”

  “这还差不多,听说你们葡萄酒不错,先拿几瓶来尝尝。”

  大掌柜心中叫苦,但又惹不起这帮人,只得给几名伙计使个眼色,几名伙计连忙拿出十几瓶小瓶装的葡萄酒出来,这是五两一瓶,每瓶五贯钱,价格比眉寿酒还贵一倍,主要是梁家高品质葡萄酒的产量太低,物以稀为贵,价格当然高。

  十几名回纥人每人拎过一瓶,拔掉塞子便往嘴里灌,几大口便见了底,百夫长狠狠把酒瓶往地上一摔,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破酒,喝两口就没了,去抬一缸出来!”

  一名执事忍无可忍道:“你们喝的酒是七十五贯钱,先把酒钱付了,自然就有酒喝,否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百夫长大怒,上前一把揪住执事的脖领,拔出匕首一刀捅进他的肚子里,连捅三刀,往回一拉,带锯齿状的刀背将肠子都拉出来了。

  执事大叫一声,当即倒在地上,人群顿时一阵大乱,愤怒的人群将十几名回纥士兵包围起来,用石头和木杆乱打,掌柜急得直跺脚,派人去请医师,又派人飞奔去报官。

  长安县衙就在西市旁边,只片刻,长安县令杜启明便带着数十名衙役赶到了,将愤怒人群和回纥士兵隔开,很快京兆尹黎干也带人赶到了西市。

  此时整个西市已经闹翻了天,数万人聚集,群情激愤,纷纷声讨肆意伤人的回纥士兵,若是往常,最后处置就是官府放人,然后安抚被伤害者,最后事情就不了了之。

  但在不久之前,朝廷刚刚下了旨意,要求对回纥人严加管束,但凡回纥犯事,一律按照大唐律法惩处。

  酒铺门前,张雷气得暴跳如雷,提着剑,几次冲过去要宰了那个回纥首领,却被伙计和掌柜死死拉住。

  “去年我就忍了,今年又来闹事,官府不敢动他们,就让我来和他们单挑,生死由天,他们赢了,我把命给他们,铺子也给他们,输了,老子就剁下他们狗头,问他们敢不敢?”

  县令也苦苦劝说张雷,“张东主放心,这次朝廷不会轻饶他们,光天化日下当街滋事伤人,按照大唐律,最起码要关十年。”

  “我就信不过你们官府,上次也说严惩,最后不了了之,他们飞扬跋扈,就是你们官府纵容出来的。”

  “我保证这次不一样了,朝廷有了新规,专门针对回纥人闹事。”

  张雷疑惑片刻道:“那好,我最后再信你们一回,假如他再被放掉,我就买刺客宰了这个王八蛋!”

  这时,士兵喊道:“京兆尹来了!”

  众人纷纷闪开,黎干快步走来,县令杜启明连忙禀报,黎干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十几名回纥人,问道:“通知回纥使团了吗?”

  “还没有!”

  黎干点点头,“把他们带回县衙,为首者和伤人者关入牢房,听候朝廷发落,其他人每人重打一百棍,三年内禁止入城!”

  京兆尹的公开表态,赢得一片鼓掌声,黎干喝令衙役将十几名回纥士兵带走。

  十几名回纥士兵已经嚣张不起来,一个个低着头,任凭两边人群指着他们怒骂。

  回纥在京城的正使叫做突董,官任回纥梅录大将,是回纥第二号人物顿莫贺达干的叔父,他在长安呆了十年,早养成了他骄横狂妄的性格,突董听说回纥士兵被抓,突董顿时怒不可遏,立刻赶赴鸿胪寺,要求唐朝放人并赔礼道歉,被打伤的士兵也必须重金赔偿。

  但这一次他却碰了一个软钉子,鸿胪寺卿避而不见,其他官员都一问三不知,突董怒气冲冲返回了回纥府,召副使赤心商议对策。

  赤心是武将,被抓之人都是他的手下,他一拳捶在桌上,恶狠狠道:“看来他们是忘记朱雀门的教训了!”

  大历六年,一群回纥士兵在街上抢夺年轻妇女,被京兆尹派人夺回,赤心当天率领三百骑兵攻打朱雀门,天子李豫不得不派中使刘清潭前来宣慰并赔礼道歉,才平息了事端。

  突董深以为然,缓缓道:“既然他们不听我好言相劝,那就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来表明我们的态度。”

  ……

  入夜,长安县衙监狱外忽然出现了三百名回纥士兵,他们用巨木撞开监狱大门,砍杀了十几名狱卒,劫出了被关押的回纥百夫长,赤心余怒未消,下令放火烧掉长安县衙和周围十几座建筑。

  这时,实行宵禁的数千金吾卫士兵闻讯赶来,和三百回纥骑兵发生了冲突,金吾卫士兵被乱箭射死射伤数十人,回纥骑兵也被唐军士兵放箭还击,射杀二十余人。

  相国韩滉也闻讯赶来,他担心事情闹大,伤及无辜百姓,便下令开启城门,放回纥骑兵出城。

  天刚亮,韩滉便向天子李豫汇报了此事,李豫震怒,立刻召集政事堂商议此事,众相纷纷认为,如果回纥要入侵大唐,并不会因为朝廷善待回纥使者而放弃,相反,大唐软弱反而使他们得寸进尺。

  众相一致认为,正好可以利用这次契机,割掉回纥使团这个侵害长安多年的毒瘤。

  在相国们的支持下,李豫最终做出了决定,下旨礼送突董以及京师千余回纥人回国,礼送回国是含蓄的说法,实际上就是驱逐回纥使者。

  ……

  黄河北岸,满载着数百将领的三艘大船缓缓靠岸了,田承嗣亲自来黄河边迎接侄儿田悦归来。

  田悦快步走下大船,一眼看见了站在岸边的伯父,他连忙上前单膝跪下泣道:“侄儿无能,损兵折将,兵败中原,让伯父失望了。”

  田承嗣连忙扶起他,叹口气道:“这次兵败不怪你,是我的责任,我高估了李灵曜,错判了大唐形势,也没有准备充分,你能听从我的话向朝廷认输,我很高兴,我就怕你意气用事,和朝廷拼个死活,那才让我心凉。”

  “可是五万大军……”

  田承嗣摆摆手道:“这五万大军绝大部分都是昭义节度府那边的人,现在李抱真出任昭义节度使,轻徭薄赋,与民修养,军心本来就不稳了,这两年他们迟早会返回家乡,我安排他们去中原打仗,本意也是想消耗掉他们,所以他们投降朝廷,我并不心疼,只要把数百名将领带回来,这就足够了。”

  田悦呆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伯父老辣,把后路都想到了,打不过就投降,把军队扔给朝廷,也是由朝廷去安置,和他们无关。

  田承嗣又微微叹口气,“这次李正已也让我失望,原以为他会卖力一点,攻下徐州,那整个战场都盘活了,朝廷军队的主力必然会南下,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没想到一场徐州惨败,所有棋眼都被堵死,成了一盘死棋,我们只能撤回来。”

  田悦默默点头,伯父说得很对,一场徐州之战是关键,他躬身道:“侄儿也觉得李正已在徐州一战上安排失当,他安排兵力太少。”

  “不是兵力多少问题,根子是他轻敌了,他根本没有把郭宋放在眼中,认为对方是刺客出身,他根本就没有去了解,两场丰州之战是怎么打的,如果他去了解过,他就不会这么轻敌,居然把蔡文胜这种蠢货派去当李纳的副将,不败才怪。”

  田悦不敢吭声,其实他最初也和李正已一样,有点轻敌了,没有防备敌军的突袭,导致战船被烧毁。

  田承嗣看了他一眼又道:“这一次失败告诉我们,船只太重要,我决定成立一支水军,同时全力以赴造船。”

  第三百三十一章 倦鸟归京

  就在西市事件后的第三天,郭宋跟随太子李适率领十万大军抵达了长安。

  李勉继续为汴宋节度使,并增兵至六万,牢牢控制住中原各州,保障了漕河畅通。

  大军在灞上进了军营,李适则带着数十名侍卫返回京城。

  “郭使君不和我一起回城吗?”李适笑问道。

  郭宋摇摇头,“微臣已经辞职,高调回城会刺激到某些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李适苦笑一声,这个郭宋还真是记仇,他见路边有座茶棚,便用马鞭一指道:“我们去茶棚坐坐!”

  侍卫们先行一步,将整个茶棚包下来,茶棚掌柜听说是太子殿下,吓得他们赶紧清洗碗筷,擦拭桌椅,李适吩咐众人道:“大家随意一点,自己要点吃的。”

  众人也纷纷找座位坐下,李适请郭宋坐下,掌柜亲自给他们上了两碗刚煮好的鲜豆浆,里面放了蜂蜜,侍卫连忙上前用银针试了毒。

  李适端起豆浆喝了一口,赞道:“味道很醇正,很久没喝到这样的豆浆了。”

  郭宋笑问道:“卑职一直以为这是贫苦人喝的东西,皇宫里也有?”

  “当然有,而且还很受欢迎,父皇每天早晨都要喝一碗。”

  郭宋也喝了两口豆浆,李适微一沉吟道:“使君知道长安发生了回纥事件吗?”

  “有所耳闻,据说朝廷要礼送回纥使团回国,十几年的毒瘤终于要割掉了。”

  李适沉吟一下道:“但父皇更关心回纥军会不会大举入侵唐朝,你曾经去过安西,应该比较了解情况,父皇让我问问你,听一听你的想法。”

  郭宋愣了一下,摇摇头道:“圣上太高看我了,这个问题让我怎么说?”

  李适微微笑道:“就当我们聊天好了,尽管坦率地说,父皇总夸你看问题透彻,其实我也很想听听使君的高见。”

  郭宋确实看问题比较透彻,他是知道历史发展脉络的,站在历史的高度来分析问题,确实比一般人看得更透彻。

  尽管很多历史事件都发生了改变,比如礼送回纥使团回国,应该是眼前这位太子登基后,奋发图强做的第一件事,结果引发了代州都督张光晟屠杀回纥使团,导致回纥大举进攻唐朝。

  但时间提前了,张光晟会不会屠杀使团不知道,但郭宋却知道现在的回纥和历史上的回纥是有点不同了。

  他想了想道:“我觉得回纥很有可能会入侵大唐,但至少短期数年内不会。”

  李适精神一振,连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郭宋淡淡道:“回纥和吐蕃争夺吐火罗和河中地区,打了十几年的战争,可以说两败皆伤,国力都大损,现在战争结束,他们接下来的事情必然是补血,恢复国力,如果是大唐,会采取修养生息的策略,但回纥和吐蕃都是游牧民族,他们补血的方式是吃掉弱小,所以吐蕃要吃掉吐谷浑,接下来要抢掠陇右。

  而回纥也一样,他们一定会入侵大唐,靠抢掠大唐来补血,不过回纥现在还有一个敌人,那是葛逻禄,薛延陀被消灭,葛逻禄就要正式登场了,所以回纥肯定要和思结联手,把葛逻禄压制住,所以微臣才说,这两年回纥还无暇顾及大唐,但回纥也绝不会让大唐日子好过,殿下别忘了,还有一个沙陀人,他们可是回纥人支持来攻打河西的,微臣估计河西方面有可能会发生战事,北庭也可能会失守。”

  李适恍然大悟,郭宋的分析竟给他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又急忙问道:“你说吐蕃吞并吐谷浑是为了补血,那回纥会不会吞并沙陀来补血呢?”

  郭宋摇摇头,“如果没有葛逻禄人,回纥或许会吞并沙陀人,但现在有了葛逻禄人,如果回纥把沙陀人逼急了,很可能沙陀会转而投靠葛逻禄,那回纥就得不偿失了,再者,草原还有不少其他部落可供回纥吞并,比如同罗部、仆骨部、拔野古部等等,没必要吃掉位置敏感的沙陀人。”

  李适感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君视野开阔,大局观很强,我受教了!”

  郭宋淡淡道:“卑职只是瞎说说,殿下听着玩就是了,不要太当真!”

  李适呵呵一笑,“使君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吧!估计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

  郭宋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这时,掌柜又送来一些刚烤好的肉饼,李适咬了一口肉饼笑道:“使君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郭宋沉吟一下道:“微臣确实有一件私事要请殿下帮忙。”

  “如果是关于薛勋,那我已经帮过你忙了,吏部要打发他去松州边疆,我把他调到简州出任长史。”

  “多谢殿下,卑职想说的,确实就是这件事。”

  李适好奇地问道:“薛勋应该和你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吧!好像也没有什么世交之说,你为何如此关心他,居然几次托我?”

  郭宋有点不好意思道:“薛长史以后有可能会是卑职的老丈人。”

  李适顿时抚掌大笑,“我明白了,我过段时间就安排他回京述职,我来给你做这个媒!”

  ……

  李适带着侍卫和官员们浩浩荡荡回了城,郭宋则带着两名随从,悄声无息地返回长安,在此之前,梁武率领一千士兵已从同州北上,返回丰州,太子李适给了他们承诺,将重重嘉奖他们的功劳。

  郭宋回到长安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对郭宋来说,长安的一切都没有变,唯一变化的是他的心态,之前他对常衮十分愤恨,但现在,他心中的一丝愤恨也已在战争中消泯殆尽,没必要把常衮这种人放在心上。

  郭宋从春明门进了城,喧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郭宋忽然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五年前他第一次来长安时,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兴奋,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而此时,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他忽然异常渴望成家,有了家,他孤独的内心就有一个归宿。

  尽管他还在思念后世的妻女,但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回去了,女儿已经长大,应该和自己一样大了,她或许很快也会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

  那自己也该在大唐寻找自己归宿了。

  进了晋昌坊,郭宋穿过金身阁旁边的一条小路,从那里的一扇小门,走进了自己住的院子。

  郭宋打发两名随从去安置马匹,他走进房间,将方天画戟搁在墙边,便坐在书桌前发怔,他忽然取出一张纸,研一点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他此时的感受。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在返回热闹喧嚣的长安,他反而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孤独。

  郭宋写了长长一页纸,将墨吹干,叠好了信,塞进了一只信封里。

  这时,院子里传来大师兄的声音,“师弟,是你回来了吗?”

  郭宋起身走到院子里,见师兄满脸红光,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道姑,郭宋愣了一下,“师兄,这位是……”

  甘风呵呵一笑,“我给师弟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合籍双修的道吕,张念慧师妹。”

  郭宋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兄成婚了?”

  “哎!那是俗家的说法,师弟你应该知道,咱们道家叫合籍双修。”

  郭宋望着师兄一脸幸福的笑容,他顿时释然,大师兄才四十多岁,也正当壮年,娶妻不是很正常吗?崆峒山哪个道观的观主不是合籍双修。

  “恭喜大师兄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然不知道。”

  “就是上个月,你不是不在京城嘛!张念慧师妹是京城梅花观的道姑,我去梅花观讲解经文,遇到张师妹,我们相处很融洽,觉得有这个道缘。”

  郭宋见张念慧颇有几分姿色,便估计是师兄去对方道观时看上人家了,强娶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师兄可是大唐的八大天师之一,地位崇高,这个张师妹嫁给他,其实也是她的幸运,总比枯守青灯一辈子好吧!

  甘风又给妻子介绍郭宋,“这就是我小师弟,京城最有名的后起之秀。”

  张念慧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给郭宋行一道家之礼,“久闻师弟大名了,以后还请师弟多多关照!”

  郭宋还一礼,他想了想,连忙跑回屋里,取出一支白玉雕成的宝莲灯,上面镶嵌着明珠,十分名贵,这是他从李忠臣随身皮袋中得到的战利品,本来他想留给薛涛,正好师兄成婚,这支宝莲灯就作为师兄成婚的贺礼。

  “这盏宝莲灯就送给师姐,恭贺师兄师姐妙结仙缘。”

  “这……”

  张念慧不知该不该收,回头望向丈夫。

  甘风微微笑道:“这是师弟的心意,就收下吧!”

  “那就谢谢师弟了。”

  张念慧接过宝莲灯,笑道:“你们师兄弟聊吧!我给你们煎茶。”

  第三百三十二章 张雷烦恼

  郭宋请师兄进屋坐下,甘风看了一眼墙边的方天画戟,笑道:“师弟把它拿回来了,等会儿我让几个弟子抬到地宫去,和铁木剑放在一起,放在这里不安全。”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我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情没有?”

  甘风沉吟一下道:“师弟和关陇贵族中的元家有什么交集吗?”

  郭宋心中一跳,不露声色问道:“我和元家素无往来,要么就是元载,但元家已经不承认元载是元家人,师兄为什么会提到他们?”

  “你走后不久,官府就来找过我,好像是元家一名嫡子失踪了,官府在追查线索,有人说这名嫡子失踪的前两天,他和你在曲江发生过矛盾,所以官府就来调查。”

  郭宋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元魔王失踪了,他是和我发生过矛盾,但想杀他的人多如牛毛,凭什么官府就认定和我有关系?”

  甘风连忙摆手,“官府没有认定你,他们也说,这个元家子弟平时比较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很多,很难查出是谁干的,只是因为师弟和他有矛盾,所以要调查一下,只是调查,并无别的意思,调查官员告诉我,他们需要调查的人至少有二三十人,都是这两年被那个元家子弟祸害过的苦主。”

  郭宋忽然意识到,当初留下那个吴管家是个祸患,只有他知道元魔王是自己干掉的,必须要尽快除掉他。

  想到这,郭宋笑道:“师兄不用担心,元家子弟失踪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我也是这样对调查官员说的,是师弟杀了他的手下,吃亏的是他,师弟怎么会报复他,再说,元家报官的时候,师弟早就走了,时间也对不上,我估计这件事最终将不了了之。”

  这时,张念慧送了两盏茶过来,师兄弟二人又闲聊片刻,郭宋忽然想起一事,笑问道:“如果我想寄信怎么寄?”

  甘风微微一笑,“是寄到简州吗?”

  “是!”

  “给我吧!我来帮你寄,现在传驿很方便,虽然是给官方寄送公文,但我们道观也可以使用,只是稍微付几个钱,我经常寄一些经文给青城山道友。”

  郭宋将信递给师兄,“那就拜托师兄了。”

  “放心吧!保证寄到,师弟从战场平安归来,是应该写一封信给薛姑娘报个平安。”

  郭宋一怔,“师兄知道我去哪里?”

  甘风淡淡道:“有些事情师弟不说,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多问罢了,师弟在中原参战的事情,我已经有所耳闻。”

  ……

  甘风走了,郭宋又急急赶到西市酒铺,一方面他想了解眉寿酒铺的情况,大师兄说得比较含糊,只是说和回纥人发生了流血冲突,着实让他担心。

  另一方面,他也想处理好元家之事,那个吴管家绝不能留下来,隐患太大了,自己当时就不该有妇人之仁。

  西市的眉寿酒铺已经恢复了常态,依旧排着长长队伍,回纥人事件非但没有对酒铺有影响,反而让酒铺名气更大。

  郭宋刚走近店铺,立刻有几名武士拦住他,“不好意思,请去后面排队。”

  “我不是买酒,我是你们张东主的朋友,他应该在酒铺吧!”

  武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通报!”

  一名武士快步走了过去,不多时,张雷从酒铺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师弟,我猜就是你。”

  郭宋微微笑道:“我还打算想去东市找你,大师兄说,你肯定就在这里。”

  “哎!别提了,一言难尽,走吧!我正想去喝一杯,你回来得太及时了。”

  “卖酒的还想喝一杯?”郭宋打趣他道。

  “其实是想找人说说话,这两天心很烦。”

  郭宋把马交给武士,便跟随着张雷来到西市外的天元酒楼里,这也是长安十大酒楼之一,也出售正宗的眉寿酒。

  张雷点了七八样菜,又要两瓶眉寿酒,他给郭宋斟满一杯酒。

  “回纥人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听说一点点,具体不太清楚。”

  张雷就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郭宋眉头一皱问道:“那个受伤管事的情况怎么样了?”

  “当天晚上就死了,失血太多救不了,我赔给他们家人三千贯钱,但朝廷却没给我任何补偿,那个杀人的混蛋还被回纥人抢走了。”

  “你就为这件事烦恼?”郭宋又问道。

  张雷胖脸一红,半晌吱吱呜呜道:“师弟,我不瞒你,我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

  郭宋吓一跳,“师姐知道吗?”

  “废话,她若知道,我早就被剁成无数块,还能完整地坐在你对面?”

  “你养了那个女人多久了?”

  “快两年了,她原来是个乐姬,河东人,父母双亡,她十一岁被卖到长安,学琵琶成了乐姬,她的第一次给了我,我觉得她身世可怜,人也很不错,当天晚上我就替她赎身了,把她安置在一座小宅里。”

  “那师兄打算怎么办?既然已经隐瞒两年了,为何不一直瞒下去?”

  “我现在就是烦恼这件事,你嫂子又怀了身孕,彩云也怀了身孕,都是我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我得给她一个名份啊!”

  郭宋无语了,这叫什么破事情,居然为这种事情烦恼。

  郭宋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只得苦笑一声道:“师兄,你是想让我替你说情吗?”

  张雷连连点头,“这件事也只能你能说,她听你的劝,别人都说没用。”

  “那师兄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估计一顿狠揍是免不了。”

  “哎!挨一顿打能把事情解决,我都求之不得,我就怕她一怒之下带着孩子走了,那我就欲哭无泪了。”

  “师兄,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师姐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她吗?”

  郭宋的解释让张雷心中稍微宽慰一点,这段时间他为这件事寝食不安,苦恼到了极点,郭宋的到来,让他终于盼到了救兵。

  “师弟,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

  “放心吧!我会找个机会给师姐说一说。”

  郭宋沉吟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我离开京城之前,有个姓吴的元府管家,他来找过你吧!”

  张雷脸色微微一变,他向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他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个姓吴已经死了,自尽的,他留下一封信是给你的。”

  “是怎么回事?”郭宋急问道。

  “他好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他来找我,说是你让他来的,我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让他藏在新丰县,一个月后,他又找到我,说他儿子被人抓走了,我又给他一千两银子,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去新丰县找他,结果他妻子哭诉说,有人用儿子的性命来逼他自杀,他为了救儿子,只好自尽了。”

  “你看到尸体了吗?”

  张雷摇摇头,“他妻子说,已经火化了,周围邻居都能证明他已经自尽。”

  郭宋冷笑一声,“他应该没有死,假装自尽躲起来了,他知道得太多,很多人都要杀他,也包括我。”

  “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宋叹了口气,“师兄,我也不瞒你,元家老三元魔王是我杀的,只有这个吴管家知道,当时我一念之仁没有杀他,现在我想找到他灭口,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张雷懊恼地一拍大腿,“你早说啊!我就替你干掉他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张雷眉头又一皱,“不对啊!他防备的并不是你,他说有人抓走他儿子,逼他自尽,那又是谁?”

  “逼他的人,应该是元家老二元霄,元霄有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他也知道,所以元霄也急于杀他灭口,他假装自尽而躲起来,应该是做给元霄看的。”

  郭宋也有点坐不住了,那个吴管家留一封信给自己,一定和元宵有关系。

  他起身道:“师兄,我们回去吧!你把信拿给我。”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元宵私心

  郭宋和张雷返回酒铺,张雷回后院取了一封信,递给郭宋,“就是这封信,你看看吧!”

  郭宋打开信,只见信中只写了几句话,‘我命卑微如蝼蚁,公子不会容我,元二也不容我,唯有一死,以安二者之心,公子所虑之事,可去元府我居屋处,灶上有一砖已松,取出可得一匣,匣中有公子所需之物,以谢公子松林不杀之恩!’

  信的后面有一张草图,草图上标注吴管家在元家府宅内的住处。

  郭宋看完信,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再去找元宵的把柄,按理,薛涛跟随父亲去了简州,元宵应该也死心了才对,但郭宋沉思片刻,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元霄的把柄捏在自己手中,用不用它是另一回事。

  ……

  三更时分,务本坊元府大宅外,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翻墙而入,黑影正是郭宋,他根据吴管事留的草图,直接潜入了西外院。

  元府占地足有百亩,府中有仆妇数百人,集中居住在外宅,外宅分为东外院和西外院,吴管事从前就住在西外院。

  元府武士也主要守卫中庭和内宅,外宅下人住的地方则没有任何防卫,连一条守夜的狗都看不到。

  此时元府内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熟睡中,有了吴管事画的草图,他住的房间很好找,郭宋片刻便找到了,只见木门外面挂了一把锁,说明这间屋还没有人住。

  郭宋从靴里抽出匕首,把后窗撬开,轻轻一纵身便进去了。

  房间有里外两间,里面是寝房,外间是厨房,同时也是吃饭之地。

  月光从窗户射入,桌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已经有几个月没有人来过了,但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被收罗一空,连被子、席子以及蚊帐都没有了,只剩下光板床,橱子和箱子里也都是空空荡荡,甚至连厨房里的碗筷、铁锅也不见了踪影。

  郭宋估计吴管家失踪后,元霄将他所有的物品都收走了,但这个吴管家很有心计,竟然保留了一个证据。

  郭宋目光落在灶台上,他上前抚摸灶台边缘,不多时,果然发现一块比较松的砖,他用匕首将砖挑出来,里面有个很小的空间,郭宋从里面摸出一个小铁盒子。

  他把铁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叠好的纸,打开纸,竟然是一张药方,下面落款是济仁堂李济仁,其中一味药画了一个圈,旁边写着‘用朱砂替换’,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郭宋心中一跳,他隐隐有点明白了。

  吴管家说,元霄的病妻死于慢性中毒,很可能就是朱砂服用一段时间后,中毒而亡。

  这个笔迹极有可能就是元宵的亲笔所书,这倒是一个证据,虽然不是很充分,但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郭宋将药方放回盒子,揣入怀中,又小心翼翼将砖恢复原状,这才悄然离开了元府。

  ……

  次日上午,郭宋来到崇业坊,找到了济仁堂,这是原宫廷御医李济仁开的一家药房和诊所,在长安名气很大,官宦大户人家生病都找他诊治。

  一名伙计指一名把脉的老者道:“那位就是我家东主,说起御医李济仁,长安无人不知,穷人会有义诊,但一般人家出诊,至少二十两银子,还必须有马车接送。”

  郭宋主要是想知道,元霄有没有将这位李济仁灭口,既然还健在,他便不再多问,向伙计拱了拱手,“多谢了!”

  郭宋转身快步离去。

  不多时,郭宋又来到崇文坊,在太学旁边有一家占地颇大的文渊书铺,这里同时也是春江花月社的所在地,薛涛给他说过,每月初五,这里会有诗社聚会,元霄也是诗社成员。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郭宋花了五两银子,伙计便从诗社的一堆诗稿中找出了元宵的一份大作,悄悄塞给了郭宋。

  郭宋看了诗作,心中顿时明白了,‘用朱砂替换’五个字就是元宵所写,笔迹完全一样,元二杀妻的嫌疑算是确定了。

  ……

  元府,元霄匆匆回到府内,一直来到后宅,走到一座院子前问道:“我祖父可在?”

  一名侍女欠身道:“老太爷午睡刚刚起来。”

  “替我禀报祖父,就说我有急事求见。”

  侍女进屋禀报去了,片刻出来道:“二公子,老太爷让你进去。”

  元霄快步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十分温暖,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榻上看书,此人便是元氏家主元玄虎,他官拜金吾卫大将军、蔡国公,不过他现在基本上不管军务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悠闲度过,倒是他的长子元晋出任左屯卫大将军,在朝中执掌一定军权,颇受天子器重。

  元家就是北魏皇族拓跋氏的后人,在关陇八柱国中,元家排名第一,在隋唐两朝中,元家都极为得宠,一直拥有崇高的地位,不过武则天当政后,用迁都在内的种种措施,沉重打击了关陇贵族,元家开始走下坡路,安史之乱,元家也同样受到了极大冲击,人才凋零,势力愈加衰落。

  甚至出现了把元载拉入元氏族谱,可元载倒台后又将他革除族谱的笑话,成为长安经久不衰的一个话题。

  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元家虽然衰落,但依旧在朝廷和军方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云霄走进房间,跪下行大礼参拜,“孙儿给祖父请安!”

  “起来吧!”

  元玄虎放下书,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个被长安城称为玉剑公子的嫡次孙很得他宠爱,品貌皆好,又不像老三到处惹是生非,坏元家的名声。

  “你有什么急事要找我?”

  “启禀祖父,孙儿刚刚得到消息,郭宋回来了。”

  元玄虎脸上笑容消失,沉默半晌问道:“为何你认定是他所为?”

  元玄虎指的就是三孙元驹儿失踪一事,已经几个月了,踪影皆无,基本上可以认定他已死,虽然元驹儿之死除了他父母难过外,在元家上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毕竟元魔王的名声太臭,连家主元玄虎都不喜欢他,但这件事事关元家尊严,元玄虎不得不过问,并要求官府严查。

  这个案子官府几个月来都没有什么进展,不过元宵却一口咬定兄弟元驹儿是郭宋所杀,但又拿不出证据,让元玄虎也很为难。

  “祖父,在二弟失踪的前两天,他和郭宋爆发了冲突,元家的武士楚狂被郭宋杀死,虽然那一次是郭宋占了便宜,但孙儿很了解二弟,他不会咽下这口气,一定会找郭宋的麻烦,紧接着吴管家失踪,孙儿觉得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和郭宋有关系,官府应该从这个方向严查。”

  不得不说,元宵的分析基本上说中了事实,但并不是因为他思维慎密,抽丝剥茧般的推断,而是他动机不纯,为了把兄弟之死栽在宋头上,才编出这套说辞,只不过碰巧猜对而已,一旦郭宋被缉捕下狱,那他最大的情敌也就铲除了。

  元玄虎却知道郭宋不好惹,连元载都栽在他手中,他沉吟片刻道:“官府说,老三得罪人太多,想杀他的人至少有十八个,但其中没有郭宋,他和郭宋并没有杀妻之恨,也没有夺子之仇,甚至连钱财交集都没有,官府认为郭宋没有杀他的动机。”

  “祖父,是三弟有杀郭宋的强烈冲动,郭宋让他尝到了从未吃过的大亏,他亲口告诉我不会放过郭宋,他一定派人去杀郭宋,但没有成功,所以郭宋才会反过头来报复他,这不就有动机了吗?”

  元玄虎也觉得孙子说得有道理,他还以为两个孙子手足情深,元宵才一心想替兄弟报仇。

  他点了点头,“好吧!你拿我的牌子去京兆府,督促他们调查郭宋。”

  “祖父,孙儿的意思是,不能光靠京兆府,还要靠我们元家自己的力量来调查郭宋,孙儿愿意接受重任。”

  元玄虎看了孙子良久,终于点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我要提醒你,要把握分寸,郭宋虽然已辞职,但爵位还在,不要做得太过火,让元家陷入麻烦。”

  元宵心中暗喜,连忙道:“孙儿一定谨慎小心!”

  元玄虎取出一方一圆两块牌子,递给他,“方牌是我的信物,交给京兆府,要求他们追查郭宋,圆牌是家主副牌,凭它可以调动元家武士,一个月后还给我。”

  “孙儿遵令!”

  元玄虎却不知道孙子的私心,他把牌子给了孙子,最终使元家陷入了无尽的麻烦之中。

  第三百三十四章 接受调查

  在回京的第三天,郭宋来到了郭子仪的府宅。

  郭宋被郭子仪的长孙郭锋领进了后宅,郭锋要比郭宋年长十岁,曾在宫中担任侍卫,目前没有出仕,在府中打点家族产业。

  “祖父前些天还夸贤弟不计个人荣辱,以国事为重,顾全大局,还说等你回来后聚一聚。”

  郭锋为人比较正直,对郭宋印象很好,虽然他对郭宋不肯回归家族也颇有微词,但他对郭宋为国效力,尤其对郭宋不顾个人安危出使安西更是赞叹不已。

  “老令公身体怎么样?”

  “身体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起夜比较频繁,睡眠不太好。”

  “也要注意适当运动,或者出去走走,对他身心健康会有好处。”

  “是!御医也这样说。”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来到后宅,郭子仪不在房间,而是坐在花园里晒太阳,今天阳光不错,温暖和煦,后面站着几名侍女。

  郭宋上前跪下行大礼道:“孙辈郭宋参见老令公!”

  郭宋虽然不承认自己是灵州郭氏,但他对郭子仪还是以孙辈自居,算是承认自己是半个郭家人。

  郭子仪微微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郭子仪每天都能看到中原战报,他当然知道郭宋在中原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尤其徐州之战,扭转中原局势的关键一战,居然是郭宋率军打赢。

  郭子仪看了天子特地转给他的太子报告,对郭宋的敏锐判断力,果断出击,一战击溃李纳的军队,让郭子仪赞叹不已。

  虽然郭宋回归灵州郭家的可能性不大了,但郭子仪还是希望郭宋能在内心承认自己是郭氏一脉。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郭宋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孙辈是前天回来的,本想昨天来探望老令公,只是有些事情耽误了,所以今天才过来,希望老令公一切安好。”

  “我过得不错,吃得好,睡得好,活到一百岁应该没有问题,说不定还能看到玄孙,锋儿,赶紧安排你儿子去相亲,我在等着抱玄孙呢!”

  郭锋有点哭笑不得,连忙道:“祖父,他才九岁,现在相亲太早了。”

  郭子仪心情不错,说话也很风趣,他又看了一眼郭宋,又笑道:“你这臭小子打算什么时候成婚,马上要独守一方,居然还是单身,是不是打算迎娶郡主,天子可是有点这个想法哦!”

  郭宋吓一跳,连忙道:“我今天前来,也是想说这件事,我在京城没有长辈,可能以后成婚之时,还得请老令公做我的长辈,比如替孙辈求婚……”

  郭子仪呵呵一笑,“那你先告诉我,你看中谁家的女儿了?”

  “是之前东宫赞善大夫,现任简州长史薛勋的女儿,我们彼此都很钟情。”

  郭子仪点点头,“薛勋这个人我知道,出身太原薛家,算是名门子弟,为人正直,敢说真话,他的女儿人品应该也不错,只是他现在在简州,求亲不太方便啊!”

  “他可能年底会回来述职。”

  “那好,年底他回来后,我亲自替你去求婚。”

  郭宋大喜,连声感谢,他见郭子仪有点倦意,便道:“孙辈就不打扰老令公休息,先告辞,改天再来探望!”

  郭子仪点点头,“让锋儿送你出去,另外我要告诉你,常衮你不要放在心上,这种人没有容人之量,他的相位长久不了。”

  “孙辈谨记!”

  郭宋行一礼,退了下去。

  郭锋送郭宋出门,这时郭宋取出一张图纸递给郭锋。

  “这是春床?”郭锋好奇地问道。

  春床是一种窄形床榻,用竹子或者藤编成,但郭宋在图纸上画的却是躺椅,他笑道:“这不是春床,叫做躺椅,用竹子或者藤来制作,老爷子平时可以半躺在上面,会很舒服,坐榻没法靠,老爷子的腰承受不起,兄长可以按照图纸找木匠来做一把。”

  郭锋越看越觉得合理,他欣然道:“我明天就去找木匠打制!”

  ……

  从郭府回来,刚到清虚宫前,清风便匆匆跑来,急声道:“师叔,有两个京兆府的官员在等你,好像是为什么案子而来。”

  郭宋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一定是为元驹儿的案子而来,他们来找过自己,但自己不在京城,等自己回京,他们当然会再次上门,这也是他们的职责。

  郭宋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快步走进了自己住的院子,两名坐在院子里的官员立刻站起身,为首官员抱拳道:“请问是郭使君吗?”

  郭宋点点头,“我是郭宋,两位是……”

  虽然郭宋已经辞职,但他爵位还在,所以两名官员对他很客气,为首官员介绍道:“在下是京兆府司法参军宋云,这位是我的同僚张庆,也是京兆府负责办案官员,我们前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使君能配合。”

  郭宋一摆手,“那进屋里去谈!”

  三人走进客堂,分宾主落座,郭宋又吩咐随从煎茶,宋云微微欠身道:“几个月前我们来过一次,是观主李天师接待的,想必郭使君也知道是什么事情,就是关于元驹儿失踪一案。”

  郭宋淡淡笑道:“为什么叫失踪案?几个月都找不到,应该死了才对。”

  “因为没有找到尸体,所以无法肯定他已经死亡,说不定他还被关押在某处,所以只能叫失踪案,算是一桩刑事案件。”

  郭宋摇了摇头,“我觉得把它列为刑事案件有点不妥,你们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被绑架?说不定他出去游山玩水,不幸失足掉进深涧,也说不定他去岭南游玩了,或者出海了,过一年半载后又回来,这不应该列为刑事案吧!”

  两人对望一眼,这位郭使君有点在钻牛角尖,宋云苦笑一声道:“好吧!且不管它是不是刑事案,既然家属报了案,我们就得调查,因为有人告发,说郭使君在元驹儿失踪两天前和他有过矛盾,我们也调查了,好像郭使君杀了云驹儿的手下。”

  “确有此事,不过我们是公开比武,应该不算杀人吧!”

  “这种私人赌斗,一般民不告,官不究,也不是我们调查的重点,但因为郭使君和元驹儿有了矛盾,所以也就成了元驹儿失踪案的调查对象,当然不止使君一人,一共有三十二人都需要调查,这是例行公务,请使君理解。”

  “我很理解,你们需要调查我什么?”

  “首先我们要知道,使君和元驹儿有没有私仇?”

  “在清秋岛发生冲突之前,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更谈不上有私仇。”

  “那元驹儿手下被杀后,有没有派人向使君报仇。”

  “或许他有这个心吧!但我没有感受到,第二天我在朝廷述职,众所周知,我和常衮发生了矛盾,我因此被迫辞职,元驹儿的那点小矛盾和常衮的矛盾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如果是常衮被人宰了,或许我应该是头号嫌疑人,我在朝堂公开威胁他,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咳!咳!”

  宋云重重咳嗽两声,打断了郭宋的话,郭宋肆无忌惮抨击常相国,令两人心惊胆战。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宋云问道:“在元驹儿失踪的同时,使君也离开了长安,使君为什么要离开长安?离开长安去了哪里?”

  “这……不好说,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宋云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善,“但是元家坚持认为,使君是元驹儿失踪案的最大嫌疑人,元公子认为使君离开长安就是躲罪去了。”

  “元公子认为?”

  郭宋心中暗暗冷笑一声,元霄果然阴魂不散,又出来了,他冷冷道:“看来京兆府是替元家办事的。”

  “郭使君,请注意你的言辞!”旁边张庆厉声道。

  “好吧!既然你们一定想知道,那我就坦诚相告。”

  郭宋从怀里取出天子金牌,放在他们面前,“我是去替这面金牌的主人做事去了,你们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他本人。”

  两人看清金牌上的字,顿时脸色大变,一起腾地站起身,宋云结结巴巴道:“下官唐突了,请郭使君见谅,调查到此结束,我们不会再来。”

  两人狼狈不堪地逃走了,他们也是因为元家施压才来的,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没想到撞一个大钉子,使两人对元家暗恨不已。

  第三百三十五章 利令智昏

  两名官员匆匆走了,郭宋还在回味两名官员说的话,‘元家认定你是元驹儿失踪案的最大嫌疑人’,根本就毫无证据,元家凭什么认定自己?

  元驹儿欺男霸女,做了那么多恶事,想食他肉、寝他皮的人数不胜数,想杀他的人最少有几十人,其中最不可能的就是自己,偏偏元家就认定自己,这里面显然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了。

  郭宋敏锐地想到了元霄,如果元家不是因此元载的缘故来报复自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元霄在利用这件事。

  郭宋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官府不肯再调查自己,元宵会不会善罢甘休?

  答案肯定是不会,官府是元家的一个工具而已,如果这个工具失效了,他们一定会启动另一个工具。

  如果元家识相的话,就应该想到自己拿出天子金牌的用意,若他们真不肯善罢甘休,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

  宋云和张庆二人狼狈不堪地跑回京兆府衙,他们直接来到了京兆尹的官房,宋云躬身道:“使君,卑职宋云、张庆求见!”

  “进来!”房间里传来京兆尹黎干的声音。

  两人走进官房,一起躬身施礼,“参见使君!”

  “调查情况怎么样?郭宋是否有嫌疑?”

  “回禀使君,郭宋一口否认,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

  “那他为什么要在元驹儿失踪后突然离开京城,他给出理由了吗?”

  宋云一脸为难,“这个问题他拒绝回答,我们调查不下去。”

  “为什么?”黎干眉头一皱。

  张庆一旁苦笑道:“启禀使君,郭宋拿出了天子金牌,这个问题让我们去问天子。”

  “什么?”

  黎干腾地站起身,一脸震惊道:“他居然有天子金牌?”

  “确确实实是天子金牌!”

  黎干缓缓坐下,他当然知道天子金牌不会有假,也没有人敢造假,问题是郭宋不是被强迫辞职了吗?怎么还会有天子金牌?

  也不怪黎干不知道郭宋在中原的情形,一般军报分为三种,一种是快报,也叫公报,这是朝野公开的,很简短,只说战果,歼敌多少,收复某某州县等等。

  其次是战况详报,这种军报有个原则,叫做唯上不唯下,也就是只有写报告者的上级才有资格看,不能一个边疆大员写的报告,一个小员外郎可以随意点评,像节度使写来的详细报告,一般只有二品以上高官才能看。

  而太子写的战况详报,属于最高机密级别,除了天子之外,也只有郭子仪这样的元老级老帅才能看到。

  而第三种就是正式公报,这是由行军司马所写,给兵部的详细报告,兵部则抄送给各部存档,需要战争结束一两个月后才能整理出来,包括作战地图,行军图等等厚厚一本,然后作为表功的依据。

  黎干虽然是从三品京兆尹,能看到快报,知道中原战况进展,但太子写的报告他却没有资格过目,他当然还以为郭宋处于免职状态。

  黎干发了一会儿呆,便摆摆手,“你们退下吧!对郭宋的调查到此终止!”

  两人退了下去,黎干负手在官房里来回踱步,他虽然不明白元家为什么要针对郭宋,但如果郭宋真是被罢官免职,他给元家一个人情倒也无所谓,可郭宋竟然有天子金牌,这个事情就不好说了,别为了元家的一点点人情,怒触了天子,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时,有从事在门外禀报,“使君,元家二公子来了,要见使君。”

  今天早上刚来过,现在又来了,黎干对元家的急切有点不舒服,他还是点点头,“请他进来!”

  片刻,元宵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小侄又来打扰世叔了!”

  黎干和元宵的父亲元晋关系还不错,他呵呵笑道:“贤侄不必多礼,请坐!”

  元霄在一张矮榻上坐下,微微欠身道:“小侄听说两位司法参军回来了,不知调查的情况如何?”

  宋云和张庆刚回来元宵就知道了,显然他派人在外面监视京兆府衙,黎干心中着实有些不满。

  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淡淡道:“我确实派人去询问了郭宋,他坚决否认和令弟失踪案有关,我们也没有办法……”

  “等一等!”

  元宵顿时急道:“谁都不会承认自己犯罪,光靠询问有什么意义,必须严刑拷问他才可能交代事实,我认为,使君最起码应该把他拘捕到官衙来才是审问的手段。”

  “元公子的心情我理解,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令弟失踪有关,让我怎么拘捕?再说,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简单。”

  这时,元宵取出祖父的令牌放在桌上,冷冷道:“这是我祖父的意思,也是元家的态度,黎使君再考虑一下吧!”

  黎干见他竟然用祖父的身份来压自己,心中大怒,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如果元家想自己解决,我也不干涉,送客!”

  两名从事走到元宵面前,摆手道:“元公子请吧!”

  元宵铁青着脸道:“黎使君今天的态度,我相信元家一定不会忘记,告辞!”

  他转身便怒气匆匆离去了。

  黎干望着他背影走远,不由冷笑两声,他原本还想把郭宋有天子金牌的事情告诉元家,但现在嘛!他觉得没必要说了。

  ……

  元宵坐在马上,不停地看着祖父给他的圆牌,这是家主副牌,可以调动四名元家最顶级的武士,既然京兆府不肯给元家面子,那他只能自己解决了。

  事实上,元宵也有点忌惮郭宋的爵位,所以他才希望借官府之手来收拾郭宋,但京兆府显然不愿插手,让元宵着实有点两难。

  可当他想到有一天薛涛在郭宋身下婉转娇啼,仇恨之火便不可抑制充满了他的整个内心,郭宋不死,他就休想得到薛涛,这一刻他失去了理智,捏紧令牌道:“立刻回府!”

  ……

  入夜,郭宋又来到了郭子仪府宅,郭子仪对他的到来十分欢迎,让孙子郭锋把他带着自己书房。

  郭子仪请郭宋坐下,笑眯眯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徐州那场激战,你作为主帅是怎么考虑的?”

  郭宋欠身道:“孙辈首先判断,李纳进攻徐州一定很心虚,他不敢长期在徐州和朝廷军队对峙,必然会选择速战速决的方式。

  其次,我在出兵之前,问太子殿下要了详细的对方资料,得知李纳的副将是蔡文胜,此人跟随李正已多年,向来就是喜欢偷袭,出奇兵致胜,所以又有‘蔡奇兵’的称号,李正已把他放在李纳身边为副将,显然就是想用蔡文胜的奇兵经验。”

  “然后呢?”郭子仪又问道。

  “然后李纳大军驻营的当天就派人来下战书,要求两军次日决战,如果没有这份战书,说不定我还想不到他们晚上会来,正是这份战书,让我立刻意识到他们当晚一定会来偷袭。”

  郭子仪抚掌大笑,“这就叫欲盖弥彰了,多此一举,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计划。”

  郭宋也笑道:“确实如此,情报是最重要,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一直认为情报是战争胜利最关键的一个因素。”

  “那你就错了!”

  郭子仪收起笑容,淡淡道:“战争胜利最重要的因素是人,将士用命,民心支持,朝野团结一致,大家齐心合力,那就一定会获得胜利,你说的情报只是一个辅助,我从军近六十年,深知民心的重要,得民心就是正义之战,将士也会支持。

  相反,倒行逆施,让人民憎恨,将士也不会真的卖命,就是一时获胜,最终还是会输,安禄山和史思明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都占领长安了,但最终还是走向失败,就是因为他们得不到天下人支持,将领们也就各怀鬼胎。”

  郭宋连忙行礼,“老令公的教诲,郭宋铭记于心!”

  这时,外面传来了关闭坊门的鼓声,郭子仪笑道:“估计回去你也来不及了,今晚就住在我府上吧!”

  郭宋笑着点点头,“那就打扰老令公了。”

  ……

  第三百三十六章 以毒攻毒

  郭宋住在郭子仪的贵客房内,一间小小的独院,布置得异常精致,院子里假山名贵,一株腊梅探墙而入,颇有诗情画意,房间更是挂着各种名人字画,虞世南、张旭、欧阳询、颜真卿的书法,阎立本的宫女仕装图等等,每一幅在后世都可堪称国宝,但在郭子仪的府中,却这么随意地挂在墙上。

  这时,两名侍女进来行个万福礼,郭宋吩咐她们道:“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你们给我端一盆滚水烫脚,然后你们各自回房,不要打扰我休息。”

  侍女出去了,片刻,两名侍女端来热水,郭宋挥挥手,让她们退下。

  不多时,郭宋房中灯熄了,传来郭宋低微的鼾声,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女低声道:“他已经睡了,我们走吧!”

  两名侍女离开了小院,回自己房了。

  就在侍女刚走,郭宋便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脱去外袍,里面是一身紧身黑色武士服,他又小心翼翼戴上薄如蝉翼的面具,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从桌上取过随身佩剑,这把佩剑不是他的黑剑,黑剑是他的身份,隐身不方便携带,这柄剑稍微轻一点,是李忠臣的三把佩剑之一,削铁如泥,异常锋利。

  郭宋把前门反锁,打开后窗一跃而出,外面就是高墙,他借助一株大树攀上高墙,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

  一更时分,郭宋坐在清虚观的屋顶上,耐心地等待着客人上门,如果元霄认怂,那么今晚就会平安无事,如果他不甘心,那今晚元家的武士一定会来。

  树木一阵沙沙响,四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头,郭宋在屋顶笑道:“月光如练,岂能有酒无友,几位不妨上来共饮一杯。”

  几名黑衣人对望一样,立刻沿着高墙向屋顶奔去,不管对方是不是郭宋,他们都必须要先解决此人。

  郭宋嘴上客气,但他一点都不敢托大,他看出这四人都是高手级别,不亚于护卫李辅国的那对孪生兄弟,他听师姑说过,京城藏龙卧虎,尤其各家关陇贵族都豢养着绝顶武士,这应该是元家的顶级武士了。

  西面第一个武士刚跳上屋顶,趴在屋檐上的郭宋突然在他面前出现,一道寒光直刺胸口,军队作战这叫伏击,但高手过招,这就叫卑鄙无耻。

  武士大吃一惊,疾闪身企图躲过这一剑,但双方都是高手,稍有疏忽就是致命,到了这个程度,他已经躲不过了,‘噗!’这一剑刺穿了内穿软甲,穿透了心脏,武士大叫一声,当即毙命。

  干掉一人,郭宋立刻扑向身后的另一人,四名黑衣人想前后夹击郭宋,便分别从东西两边围墙上屋,东面的武士相距郭宋还有数丈远,郭宋已经干掉了西面的一名武士,和另一名武士形成一对一的格局,这是郭宋从上次格杀鱼朝恩武士时积累的经验,利用地形优势,最短的时间内各个击破。

  郭宋从对方头顶一跃而过,这名武士挥剑直刺郭宋脚底,又快又狠,郭宋身形如飞,瞬间在他头顶消失,这名武士意识到不妙,转身一剑刺向身后,他一剑刺空,但小腹却一阵剧痛,郭宋在落地瞬间,身体便同时向后反弓,从下朝上,一剑刺进武士体内。

  武士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摔下围墙,郭宋却站在围墙上,举剑指向疾奔而来的两名黑衣武士,冷冷道:“两位来迟一步,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我奉陪。”

  两名黑衣武士深感震惊,竟然两个照面就干掉了两名顶级武士,这个对手简直就不是人。

  两名黑衣人毫不犹豫,转身便逃,瞬间便跳出围墙,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倒没想到他们如此果断,见势不妙就走,两人都深谙长命之道,尽量不要和比自己武艺高强的人交手。

  郭宋又等了片刻,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跳下地,刚才腹部中剑的武士爬了几丈,已经气绝身亡。

  郭宋冷笑两声,“就以为结束了?今晚的好戏还没有开场呢!”

  他抄起两具尸体,离开了清虚观,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

  三更时分,东宫的一队队侍卫依旧在小道上来回巡逻,十分警惕,经过白玉桥时,忽然一名执剑黑衣人从旁边树林内偷偷溜出来,被一名侍卫发现,他大喊一声,“是谁!”

  黑衣人一言不发,挺剑而刺,侍卫躲闪不及,被一剑刺中左肩,侍卫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奔跑,一边大喊:“有刺客!”

  一队东宫侍卫冲了过来,急问道:“刺客在哪里?”

  侍卫反手一指,“在树林内,刚才刺伤了我。”

  侍卫们纷纷拔剑,冲向树林,他们确实看见了黑影,一起大喊道:“有刺客!”

  这时,一名黑衣人从树林里飞扑出来,直扑向侍卫,侍卫们大惊,纷纷挺剑向空中的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却没有一点声音,被乱剑刺穿了身体,显然是当场毙命。

  十几名见杀了一名侍卫,顿时大喜,冲进了树林,两名侍卫在寻找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一名黑衣人跌撞而出,两名侍卫同时出剑刺穿了对方身体。

  虽然得手有点容易,但两名侍卫却没有多想,这是他们的功劳,岂能让人怀疑。

  这时,越来越多的侍卫赶到小树林,把小树林包围得水泄不通,东宫右卫率将军张思亮也闻讯骑马疾奔而来,厉声问道:“刺客情况怎么样?”

  为首直长上前躬身道:“启禀将军,弟兄们发现了刺客,大概有四到五人,目前被包围在树林内,目前刺客已被干掉两人,我们弟兄受伤一人。”

  张思亮点点头赞道:“干得好,我一定禀报太子,重重嘉奖!”

  “多谢将军!”

  数百名侍卫开始搜索小树林,搜索了三遍,却再也没有发现其他刺客。

  这时,太子李适也被惊醒,披上衣服匆匆赶来,数百名侍卫手执火把,将白玉桥两边照如白昼,桥头摆放着两名黑衣人的尸体,身上都中了十七八剑,每个侍卫都补上一剑,这样便可在功劳簿上分一杯羹。

  张清亮上前行一礼道:“启禀殿下,是白玉桥这边的侍卫发现树林内藏有黑影,双方爆发激战,侍卫们不顾自己性命安危,奋勇杀敌,杀死刺客两名,我们侍卫受伤一人,其余刺客均已逃窜,现在正在严密搜寻。”

  李适黑着脸问道:“有多少刺客?”

  “被弟兄们发现的一共有四到五人左右。”

  “这些刺客有没有什么线索?”李适又问道。

  “有!”

  李适一怔,他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在他想法中,应该是没有任何线索才对。

  “殿下请过来看。”

  张清亮用剑挑开一具尸体的裤管,露出小腿,在火光照耀下,李适看到了一个蛇形的‘元’字,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难看,这是元家的标志,而且看得出已经刻了很多年,不是临时纹身用于栽赃。

  “那具尸体有吗?”

  “回禀殿下,也有,以卑职的纹身经验,至少已经刻了三年以上。”

  李适半晌道:“找一个熟悉元家的人来认认这两具尸体,另外,要封锁消息,不要让这二人的身份传出去。”

  “遵令!”

  李适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回自己寝宫,他就知道,某些关陇贵族不希望看到自己继承皇位。

  ……

  次日一早,郭宋打开房门,长长伸个懒腰,两名侍女上前行礼,“公子休息得好吗?”

  “昨晚睡得很好,你们给我准备洗脸水,然后再准备早饭,我有点饿了。”

  “公子稍等,马上就来。”

  两名侍女匆匆去了,郭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谁敢说昨晚的东宫刺客事件和自己有关,郭子仪能证明自己住在他的府中,谁又敢质疑郭子仪的信誉?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元家遇事

  东宫出现刺客之事一个上午便传遍了朝野,令满朝文武深感震惊,谁都明白刺杀太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某个势力集团对太子不满。

  就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东宫刺客一事时,朝中出现了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调动,左屯卫大将军元晋封济阴郡公、太子少保,改任光禄寺卿。

  左屯卫大将军由左卫将军独孤燕升任,左屯卫是天子出巡时负责保卫天子驻地安全,地位仅次于左右卫和千牛卫,一般都是由天子最信任的大将担任。

  元晋由武将改任文官,还升了爵,升了官,说起来好像是好事,但细细品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很多资深高官一针见血指出,调离左屯卫大将军,剥离军权,意味着失去了天子的信任。

  升官调离立刻生效,中午时分,元晋便和独孤燕交接了军权,元晋心中着实有些郁闷,元家和独孤家的关系一向不太好,早在隋朝时期,两家关系便有芥蒂,一百多年来,两家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状态,基本上也没有联姻。

  天子没有任命别人,偏偏任命独孤家的人来接替自己,让元晋心中很不舒服,他心中还有另一种担忧,很有可能独孤燕会清洗他这些年提拔的亲信。

  交接了军权,元晋收拾东西回了自己官房,他着实有点心烦意乱,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被天子毫无征兆地调离了担任近七年的大将军职。

  这时,他的老部下关华出现在院门口,“请问大将军在不在?”

  元晋连忙道:“老关来了,快请进来!”

  关华目前出任东宫右监门率府将军,早年蒙元晋提携,从一名小校尉一步步升为中郎将,去年更是升为将军,所以关华一直把自己视为元家门生。

  关华走进房间,躬身行礼道:“卑职今天被调离东宫,将去石州出任都尉,特来向大将军辞行。”

  元晋一下子愣住了,从将军降为都尉,而且还贬为地方军都尉,这是怎么回事?

  “关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

  关华黯然道:“昨晚东宫出现刺客,有两名刺客没有抓到,逃掉了,太子认为卑职失职。”

  “昨晚是关将军当值?”

  关华摇了摇头,元晋更加疑惑了,“既然不是关将军当值,为什么要贬关将军,这完全没道理啊!”

  关华心中轻轻哼了一声,平静道:“既然太子认定是我的责任,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

  “不行!”

  元晋断然道:“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你的人品我知道,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东宫有刺客和你没有关系,我去向天子反映,不能让无辜者背责。”

  “大将军!”

  关华终于忍无可忍道:“大将军不觉得我们一起被调离职务有某种关联吗?”

  元晋一下子呆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了,自己被剥离军权,自己的心腹被调离东宫,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见关华眼中有一丝嘲讽,心中一动,急问道:“你是知道原因的,对不对?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大将军,事情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已经被元家连累,大将军还不肯对卑职坦诚相待?”

  元晋重重一拍桌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关华心中的怒气上来了,直言不讳道:“昨晚行刺东宫,难道不是元家安排的?”

  “什么?”

  元晋瞪大了眼睛,“你在胡说什么,什么行刺东宫,和元家有什么关系?”

  关华叹了口气,“明人不做暗事,既然元家做了,为何不敢承认?”

  “放你的狗屁!你赶紧给我说清楚,东宫刺客到底和元家有什么关系?”

  元晋青筋暴起,怒吼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刺杀太子,元家以后三十年都完了。

  关华有点疑惑了,元晋看样子并不像假装,难道他不知情?

  “大将军,刘七、刘八可是元府的武士?”

  元晋点点头,“他们是元家的一级武士,怎么了?”

  “昨晚有四人来东宫行刺,被侍卫发现,一番激战后,刺客被干掉两人,这两人就是刘七、刘八,有人认出他们,他们身上的元家标识还在!”

  “你说什么!”

  元晋俨如五雷轰顶,刘七、刘八刺杀东宫,他惊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急忙摇头道:“我绝没有安排任何刺杀东宫,会不会是搞错了?”

  “应该已经确认了吧!否则怎么会把大将军和卑职都调离了呢?”

  停一下,关华又道:“除非是元家把武士借给了别人,卑职觉得要么就只有这个可能。”

  元晋坐不住了,元家的八名顶级武士都是由父亲掌控,是不是父亲把他们借给了别人。

  他也顾不得再安抚关华,直接出了官房,向元府赶去。

  一刻钟后,元晋的马车停在元府门前,元晋怒气冲冲地向后宅走去,父亲院门前,一名侍女向他行礼,“老爷回来了!”

  “滚开!”

  元晋一巴掌把侍女打翻在地,其他几名侍女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跑开。

  “大郎,你这是在做什么?”父亲元玄虎正好出现在门口。

  元晋跪下道:“元家大祸临头,我心急如焚,请父亲见谅!”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大祸临头?”

  元晋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痛心疾首道:“父亲,元家昨晚刺杀东宫,孩儿已经被剥离军权了。”

  “胡说八道!元家怎么会刺杀东宫?”

  “父亲,刘七、刘八二人可在?”

  元玄虎眉头一皱,回头令道:“去把刘七、刘八找来。”

  一名贴身侍卫匆匆跑去了,不多时回来禀报,“启禀老太爷,刘七、刘八昨晚一夜未归。”

  元玄虎心中也有点感觉不妙,急问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一夜未归,府中的规矩他们胆敢不遵守?”

  元晋长叹道:“父亲不用追问了,他们昨晚行刺东宫,被东宫侍卫杀死了,有人认出他们,太子殿下认定是我们元家派出的,恐怕天子也是这个意思。”

  “不可能!”

  元玄虎怒道:“他们在元家十几年了,没有我的命令,他绝不敢擅自行动,也从来没有违规外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信侍卫吞吞吐吐道:“他们确实是被家主圆牌调出去的。”

  元玄虎愣住了,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了一事,大喊道:“元霄在哪里?立刻带他来见我!”

  元晋呆了半晌,问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玄虎有点踌躇,“这事我也说不清楚,霄儿要调查他兄弟失踪案,需要人手,我就把家主副牌借给他,他是可以调动四个一级武士,但不至于派他们去刺杀太子,霄儿再蠢也不会干这种事情。”

  元晋眼前一阵阵发晕,他现在知道了,真是自己府上的武士潜入东宫行刺,这件事居然还牵涉到自己儿子,难道他被谁利用了吗?

  这时,元宵被人带到祖父院子里,他因为昨晚刘七、刘八被杀,心中害怕,不敢来见祖父,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还以为是昨晚的事情败露了,祖父要问罪自己,他跪下道:“昨晚孙儿无能,让祖父失望了。”

  “什么?”

  元晋一个激灵,难道昨晚真是父亲安排的。

  元玄虎有点糊涂了,“霄儿,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把话数说清楚,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昨晚孙儿派武士去刺杀郭宋,结果刘七、刘八失手,死在郭宋手中,是孙儿安排不当,特向祖父请罪。”

  这下,连元晋也糊涂了,他大喊道:“等一等,我现在被你们弄糊涂了,让我来问!”

  他问儿子道:“为什么要刺杀郭宋?”

  “孙儿……孙儿认为是他害死了老三,但官府不肯追究,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向祖父借人手对付他,我是向祖父禀明清楚的。”

  元玄虎怒道:“我是答应让你对付郭宋,但并没有让你去行刺东宫。”

  元宵顿时懵了,他看看祖父,又看看父亲,半晌结结巴巴道:“什么行刺东宫?孙儿听不懂祖父在说什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雪上加霜

  这时,元晋倒冷静下来了,他已经感觉到这里面很蹊跷,对元宵道:“昨晚上,东宫发生行刺案,两名刺客被侍卫所杀,其他几人逃掉了,而被杀的两名刺客正是刘七、刘八,已经被确认了,你怎么说他们被郭宋所杀?”

  元宵也急了,连忙道:“是林五和赵六亲口告诉我,他们四人围攻郭宋,结果被郭宋杀了两人,他们二人畏惧对方武艺,逃回来了。”

  元玄虎立刻喝令道:“把林五和赵六找来!”

  不多时,两名武士匆匆赶来,单膝跪地行礼,“参见老爷,参见太老爷!”

  元玄虎问道:“我来问你们,昨晚刘七、刘八到底是怎么死的?”

  “回禀太老爷,昨晚我们四人奉命去清虚宫刺杀郭宋,但他就等在屋顶,我们两路包抄,企图将他堵在屋顶,但他的武艺太高,眨眼间杀掉了刘七和刘八,我们自知不是对手,就迅速撤退了。”

  “你们确定刘七和刘八都死了?”

  “刘七被刺穿胸膛,当场死了,刘八被刺穿小腹,身负重伤,我们估计他也活不成,我们句句是实,绝无半点虚假。”

  元晋和元玄虎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相信自己武士说的话,但东宫行刺又是怎么回事?

  元玄虎毕竟见多识广,半晌长叹道:“恐怕出现在东宫的,只是刘七和刘八二人的尸体而已。”

  “父亲的意思是说,郭宋栽赃我们元家?”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任何可能。”

  “可是……这没法解释啊!一个人能带着两具尸体进东宫?或许他还有同伙,一人背一具尸体,正好四人,但……但侍卫一口咬定刘七、刘八是他们所杀,怎么办?”

  元玄虎觉得异常头疼,侍卫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在和两具尸体搏斗,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里面还关系到太子的尊严。

  “父亲,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向天子和太子如实汇报,我们元家不能背刺杀东宫的黑锅,太子登基后,我们元家就完了。”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来禀报,“太老爷,侯莫陈家主来了,好像很生气。”

  元玄虎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接待客人,但侯莫陈氏是元家的支持者,家主亲自来,还不能不见。

  他吩咐元晋道:“你把这件事再继续问清楚,我去接待一下。”

  元玄虎匆匆赶到前院,只见侯莫陈家主侯莫陈无忌和长子侯莫陈森脸色阴沉的站在照壁前,他连忙抱拳道:“迎接来迟,望无忌老弟不要生气。”

  侯莫陈无忌冷冷道:“我孙女年初去世了,我不胜哀痛,她虽然病弱,但从小细心调养,至少不是短寿之相,我还为孙女婿的爱妻之情感动,但我慢慢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我孙女恐怕是嫁给了一头恶狼。”

  元玄虎一怔,语气中有些不满道:“我孙子虽然不是才高八斗,经纶满腹,但至少也是性情中人,令孙女过世,他也痛失爱妻,葬礼上大家有目共睹,家主为何这样血口喷人?”

  “我呸!还痛失爱妻,别让我恶心了,我孙女嫁过来,从未和丈夫同房,死时依然是处子之身,她最后整整两年没有见到自己丈夫,我不知道令孙的爱在哪里?是爱在青楼吧!青楼妓女们谁不知道玉剑公子的风流名声。”

  “这……这里面可能事出有因,或许令孙女身体不行,不宜同房,完全是有可能的,霄儿疼爱病妻,不愿让她身体受苦,也能解释得通。”

  旁边侯莫陈森道:“我女儿若不能同房,我就不会让她出嫁,这不是理由,两年不理睬妻子,这也是疼爱妻子的表现?”

  元玄虎明显气短了,他勉强解释道:“这个……这个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多问啊!”

  侯莫陈无忌又道:“也罢!就算他不喜欢我孙女,写一份休书,让她回来养病,我也能理解,不会怪他,但他为何要下毒害死我孙女?你们元家还要替他掩饰到什么时候?”

  元玄虎大惊失色,“无忌老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毒杀病妻,我孙儿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元家主,你认为我在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元玄虎也动怒了,“既然你们认定我孙子毒杀病妻,你们可有证据?”

  “当然有!”

  侯莫陈无忌取出一张药方,递给元玄虎,“这是御医李济仁开的方子,我们已经向他确认,他也认可了,这是他在孙女去世一个月前开的方子,是滋补药方,但药方上有一味药被替换成了毒药朱砂,我孙女喝了一个月的朱砂药,最终被毒死,元家主请自己看。”

  元玄虎也看到了,上面确实写了一行字,‘用朱砂替换此药’,这个字迹颇为眼熟,他心中有点慌了起来,硬着头皮道:“这行字是谁写的?”

  侯莫陈无忌又递给他一份诗稿,“你自己看!”

  元玄虎看了诗稿上的字,大脑里‘嗡!’的一声,就是他孙子元宵的字。

  侯莫陈森满腔悲愤道:“我们还怕是误会,今天上午我亲自给我女儿开棺验尸,她确实死于朱砂中毒,元家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元玄虎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他大吼道:“把那个小畜生给我抓来,我要亲自打死他!”

  侯莫陈父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了。

  元玄虎知道元家失去了最忠诚的盟友,又想到难以解决的东宫刺杀案,他痛极攻心,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

  元宵被他父亲亲自操棍打断了两条腿,派人送去侯莫陈府上,任凭对方发落,元家想挽回侯莫陈家族的关系,估计已经很难了,但元晋至少要让其他关陇贵族知道,虽然家门不幸,出了逆子,但元家绝不护短。

  三个月后,京兆尹黎干亲自审理此案,在人证物证面前,元宵无法抵赖,只得供认不讳,黎干又征询了元家意见,最终做出判决,以杀妻罪判处元宵死罪,来年秋后处斩。

  但元宵最终运气还不错,他遇到了大赦,免除了死罪,改为流放岭南。

  ……

  元玄虎一直昏迷不醒,三个儿子就等候在父亲病榻隔壁里,每个人都焦虑不安,长子元晋心事重重,坐在一旁不语,次子元鲁负手来回踱步,他官拜右骁卫将军,性格比较急躁,老三元楚出任邠州刺史,正好在京城办事,他性格比较沉默,做事一向很有分寸。

  “你们说说吧!这件事该怎么办?”

  元鲁忍不住道:“我们元家莫名其妙背负了刺杀东宫的罪名,以后太子登基,会有我们好日子过吗?”

  元晋叹口气道:“现在我心里很乱,东宫的事情,侯莫陈家的事情,都一起来了,真是祸不单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三的想法呢?”

  元鲁目光转向三弟元楚,元楚缓缓道:“大哥已经被调职,关华也被贬黜,说明太子已经认定是元家所为,但我总觉得太子的决定有点仓促,事情都没有完全弄清楚,太子就下结论了,万一真是谁借了元家的武士呢?或者是重金收买元家武士,都有可能,我想来想去,恐怕太子早就对我们元家不满了,所以正好借这件事发泄他对元家的不满。”

  元晋眉头一皱,“你是说郑王李邈?”

  元楚点点头,“当初元家可是支持郑王李邈的,押错了注!”

  三兄弟都沉默了,支持郑王李邈确实是元家犯下的一个大错误,当时元家公开表态,立嫡不立长,就是支持李邈,正是得到元家为首的一批关陇贵族支持,李邈风头很盛,压过了李适,要不是李邈和鱼朝恩走得太近,恐怕今天的东宫之主是李邈而不是李适了。

  这件事元家已经忘记了,但李适可没有忘记。

  “那该怎么办,就这样认命?”元鲁恼火道。

  元楚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两件事,一是向天子说明真实情况,二是在太子妃那边做做文章,让太子妃替我们吹吹枕边风,至少要让太子心里明白,元家并没有派刺客,是有人嫁祸给元家。”

  “为什么不直接说是郭宋嫁祸给元家?”元鲁问道。

  旁边元晋叹口气道:“我刚刚才得到消息,郭宋这次是跟随太子出征中原,立下了大功,太子对他很信任。”

  元鲁咬牙切齿道:“这个姓郭的如此心狠手辣,这次绝不能放过他。”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口道:“启禀三位老爷,老太爷醒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出猎遇险

  兄弟三人围在父亲榻前,元玄虎喝了点水,精神稍微好了一点,他见到长子便问道:“侯莫陈家的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元晋道:“孩儿亲手打断了那个逆子的双腿,派人送给侯莫陈家,任凭他们处置,孩儿还写了十几份帖子,告之关陇各世家。”

  元玄虎点点头,“儿子可以再生,但元家的名声一旦毁了,我们就是元家的罪人,对不起历代祖先,你做得很好,个人犯错应由他自己承担,不能连累元家。”

  元鲁又道:“父亲,我们三个刚才一致认为,恐怕太子是在借题发挥,之前元家就得罪了他。”

  “你们说得对,我也想到了,但这件事我们一定要说清楚,元家没有行刺东宫,是被人利用了。”

  这时,门口管家向元晋招了招手,元晋快步出去了,不多时,他一脸无奈地走了回来。

  “父亲,这个郭宋还真是厉害。”元晋叹了口气道。

  “怎么回事?”

  “孩儿派人去打探郭宋昨晚的去向,结果派出的人回来禀报,郭宋昨晚在郭子仪府中留宿,一夜未归。”

  父子几人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元鲁忍不住道:“难道霄儿没有说实话?”

  元楚忽然冷笑一声道:“好厉害的手段,他居然连后路都考虑好了,我们若向天子指控他,郭子仪肯定会出来给他证明,以郭子仪的信誉,天子怎么可能不相信,最后就变成了元家诬陷郭宋,目的是报复元载之事,那时元家就里外不是人了,幸亏大哥派人去调查了一下,否则这次元家就彻底落进他的陷阱。”

  元鲁瞪大眼睛,“那意思就是说,他知道霄儿昨晚会去杀他?”

  元楚点点头,“我觉得是的,他已经事先准备好了陷阱,让霄儿踏进去。”

  元晋只觉后背一阵毛骨悚然,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他忍不住问道:“父亲,霄儿和他到底有什么冤仇?”

  元玄虎现在也醒悟过来了,自己也是被这个孙子骗了,替兄弟报仇肯定也是借口,应该是个人恩怨。

  元玄虎叹了口气道:“霄儿说是给兄弟报仇,现在想想也是他把我骗了,他若有证据,京兆府会不给元家面子?他和郭宋肯定是别的什么私人恩怨,具体我也不清楚。”

  元楚一脸不屑道:“他会有什么恩怨,无非就是争女人罢了。”

  元晋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又随即颓丧下来,他的三个儿子就大郎好一点,老二、老三都不争气,老三是魔王,老二的风流名声早就传遍京城,大家叫他玉剑公子,其实是另有所指。

  这时,元鲁有些不耐烦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收拾局面,还有这个郭宋要不要收拾他,要收拾他,我就派人把他做了。”

  三兄弟的目光都望向父亲,元玄虎踌躇半晌道:“郭宋是条毒蛇,也是头猛虎,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轻易出手,容易遭其反噬,但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你们记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三兄弟一起点头,父亲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元玄虎又道:“天子那边写一封说明书,就说刘七、刘八被人收买,元家在他们房间里搜到了两千两黄金,有人嫁祸元家。”

  “天子会相信吗?”元晋问道。

  元玄虎点点头,“我想天子应该相信,元家若真要行刺太子,绝不会用自己的武士,就像老三刚才说的,太子不过是在用这件事借题发挥罢了。”

  元晋立刻道:“我今天就安排,明天一早,我来向天子上书说明情况。”

  ……

  但元晋并没有见到天子,次日一早,朝廷内传来消息,天子感恙,停早朝三天。

  这几天秋雨绵绵,天气较冷,感恙的人很多,天子一向身体不好,感恙也很正常。

  元晋熬了一夜写的‘情况说明’虽然递上去了,放在天子御书房里,但天子什么时候能看到,那就不知道了。

  元晋只得郁闷地前往光禄寺上任。

  这两天郭宋却不在京城,他和张雷带着十几名随从在泾阳县一带打猎,之所以出来打猎,是因为郭宋昨天上午把张雷在外养了别宅妇之事告诉了李温玉。

  李温玉对郭宋表态,如果对方有了丈夫的孩子,她可以接受对方为姐妹,毕竟张雷没有兄弟姐妹,多添一些子嗣,是她作为妻子的责任,说得深明大义,令郭宋十分感动。

  张雷却太了解娘子的本性,他根本不敢露面,郭宋还劝他要相信自己妻子,结果中午郭宋又去西市,却见李温玉提着剑在西市各处寻找,气势汹汹,惊出郭宋一身冷汗。

  其实张雷只是想让郭宋去给妻子说这件事,但怎么应对妻子的冲天怒火他却有经验,惹不起躲得起,只要躲上几天,妻子慢慢冷静下来,就会面对现实,考虑条件了。

  泾阳县一带是传统的猎区,泾水两岸森林密布,野味众多,山鸡、野兔就不用说了,各种鹿、獐子、獾、熊、狐狸、野猪都能遇到,甚至还能遇到豹子和猛虎。

  郭宋和张雷并马而行,郭宋见师兄郁郁不乐,便劝他道:“你既然觉得对不起妻子,那当初你就该管住下半身,现在既然已经做了,那就面对现实,现在师姐也怀孕好几个月了,她更不可能一走了之,还有一对儿女呢,你就让她出出气,事情总归会过去。”

  “也许吧!”

  郭宋又笑道:“要不你用苦肉计捅自己一剑,伤得重一点,你娘子心一软,就饶过你了。”

  张雷眨巴眨巴小眼睛,“万一她已经饶过我了,我捅自己一剑,岂不是白挨了?”

  郭宋翻了白眼,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种货就该狠狠收拾他,自己就不该替他求情。

  这时,几只鹿从树林里跑出来,众人顿时大喜,纷纷催马疾追,张雷大喊道:“师弟,这次一定要留给我,让我来干掉它们!”

  郭宋刚刚张弓搭箭,听到这句话,弓弦又松了,放慢马速,任由张雷去追赶。

  “使君,今天收获还不错!”他的随从杨骏笑道。

  杨骏是崆峒山脚下镇子里人,跟随郭宋好几年了,是个十分机灵的半大小伙子。

  这两天打猎收获确实丰富,猎到了十几头鹿,七八只獐子,两头野猪,野兔、山鸡更没有数了,连郭宋头顶上盘旋的猛子都吃腻了兔肉。

  “差不多了,今晚宿营一夜,明天一早就回去。”

  这时,在树林上空盘旋的猛子忽然急促地鸣叫起来,紧接着听见野兽的低吼声。

  “不好!”

  郭宋脸色一变,催马向树林奔去,远远便听见师兄的惨叫声,“师弟,救我啊!”

  郭宋大急,纵马疾奔,迎面一名随从奔来喊道:“使君,东主遇到豹子了。”

  “在哪里?快带我去。”

  随从带着郭宋疾奔,只见一棵大树旁,一只花斑豹咬住了张雷的胳膊,企图一口咬断他的喉咙,张雷抱住大树拼命躲闪,不让豹子咬中自己喉咙。

  两名保镖挥剑大叫怒吼,企图夺回东家,但豹子死活就不松口。

  “让我来!”

  郭宋话到人到,从马上高高跃起,长剑直刺豹子,花斑豹见对方来势凶狠,松开了张雷,立起身用前掌向郭宋打去,郭宋在半空一脚踢向大树,身体由坠落变成了横跃,黑剑挥出,这一剑砍中豹子的后脑,深可见骨。

  花斑豹疼得打了一个滚,它畏惧地看了郭宋一眼,果断向森林深处逃去,这种猛兽本能的预警感极强,感觉对方强大到威胁自己生命,就会立刻逃走。

  “师兄,你不要紧吧?”郭宋顾不得追杀豹子,赶紧扶住师兄问道。

  “你这个乌鸦嘴,说我要挨一剑,现在真的来了。”

  张雷浑身是血,嘟囔一句,便晕了过去。

  郭宋急忙取出伤药给他止血,又对两名护卫随从喊道:“一起抬他出去,别碰胳膊了。”

  众人一起将张雷抬了出去,张雷的右臂肌肉都被撕裂了,隐隐看见了骨头,伤势十分严重。

  他们来不及赶回京城,直接向数里外的泾阳县奔去。

  第三百四十章 张家有妾

  次日中午,郭宋和随从们将身受重伤的张雷送回了位于延康坊的宅子,李温玉已先一步得到消息,她早早等在家门口,焦虑异常,当马车在酒铺门前停下,她扑了上来。

  “你师兄在哪里?”李温玉急声问郭宋道。

  郭宋指了指车厢内,一脸歉然。

  这时,马车里传来张雷虚弱的声音,“娘子,我在车里。”

  李温玉进了马车,只见丈夫躺在马车内,脸色惨白,右臂到肩膀被包得严严实实,身体虚弱不堪,她一阵心疼,泪珠扑簌簌落下,“你这个死胖子去打什么猎,你不知道你那身肥肉人家也很喜欢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一群孤儿寡母怎么办?”

  “这次多亏师弟救我,要不我这条小命就真没了,你可千万别怪他。”

  “我怎么会怪师弟,要怪就怪你这个死胖子,谁让你在外面沾花惹草,瞒着我养女人,你怎么不被豹子咬死?”

  李温玉越说越恨,张雷乖巧地把头伸过头,李温玉一把拧着他耳朵,“你说,以后你还敢不敢再养了?”

  张雷耳经百拧,他从娘子拧耳朵的力度就知道她的心情,她显然没有下狠手,说明她已经饶过自己了,这让张雷心中暗喜,这次被豹子咬得值啊!

  “娘子,我发誓,再没有下次了。”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用师父在天之灵发誓,快说!”

  郭宋在外面听得面颊直抽,这个女人太狠了,把师兄吃得死死的,这一次漏洞没堵住,她吸取了教训,绝不再给师兄下一次机会。

  半晌,李温玉出来,抹去眼角泪水,向郭宋行一个万福礼,“师弟救我丈夫性命,我铭记于心!”

  “哎!这不是应该的吗?都是兄弟,师姐怎么如此见外?”

  “我知道,这次都怪我,你师兄一向懒,从不肯出去打猎,这次是我把他逼出去的,结果出事了。”

  “师姐,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让师兄好好疗伤,他没伤到骨头,但伤到经脉了,以后举重物会有影响,调酒的事情看看让谁来做?”

  “你师兄早就把调酒的事情交给几个师侄了,就是你大师兄的几个徒弟,我们信得过,给的工钱也高,别人挖不走,其实烧酒的秘密已经被剑南烧春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怎么烧,只是我们清酒的品质好,光勾兑就有十几道工序,一丝不苟,所以别人家都比不上。”

  “那就好!师兄受伤,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师姐尽管说。”

  李温玉叹口气,“我确实缺一个信得过的助手,但你师兄用另一种方式替我找到了,师弟,你陪我去一趟,那个女人住在永阳坊。”

  “先给师兄看看伤吧!找御医看看,泾阳县的医师水平还是差一点。”

  李温玉让家人用担架把丈夫抬回房,又派管家去请专治外伤的王守道御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下午时分,郭宋陪同李温玉来到了永阳坊。

  永阳坊是档次比较低的坊,大多是乐工、乐妓等地位低下户籍人群的聚居地,也有不少流民住在这里,这里鱼龙混杂,环境不是太好。

  张雷用一千贯钱在这里买了一座占地八分地的独院,他养的外室就住在这里。

  张雷的外室叫做彩云,今年才十九岁,是一名乐姬,两年前第一次卖身便给了张雷,张雷便不准她再接待第二个男人,直接替她赎身,将她养为自己的外室,又给她买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做饭的中年仆妇,三人便住在这座小院里。

  “春石,去敲门!”

  春石是李温玉贴身丫鬟,她还以为是跟随主母来抓奸,跑上台阶,使出吃奶的劲咚!咚!咚!砸门,李温玉眉头一皱,对丫鬟道:“你敲门稍微客气一点,咱们不是来打架!”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开门的也是一个小丫鬟,她见外面站了不少人,心中微微有些害怕,怯生生问道:“你们找谁?”

  “这里是谢彩云家吗?”李温玉问道。

  小丫鬟点点头,“我家主母就是。”

  “你告诉她……”

  李温玉本想说,张雷妻子来了,但话到嘴边,她又有点于心不忍,便道:“你告诉她,我来接她去张府!”

  “请问夫人是……”

  “我叫李温玉,她知道的,你去告诉告诉她吧!”

  “请……请几位稍候,我马上去!”

  小丫鬟转身飞奔而去,不光她主母知道李温玉是谁,连她也知道,老爷的正房来了。

  不多时,走出来一个很年轻的少妇,眉眼非常清秀,并不是那种狐媚子型的女子,倒有几分乡村少女的清新可人,看起来年纪很小,就像十五六岁一样。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宽大长裙,系在腋下,没有束腰,和李温玉穿的一样,典型的唐朝孕妇装。

  她看见李温玉,眼中有点害怕,上前乖巧地施个万福礼,“小婢彩云参见主母!”

  在李温玉没有认可之前,她还不是小妾,只是侍妾的身份,就像《红楼梦》里袭人的身份,等王夫人认可了,她就升级为赵姨娘。

  李温玉见她相貌还算朴实,不是自己憎恨的那种狐狸精,心中的怒气稍稍减了两分,依旧冷冷道:“我夫君受了伤,没法来接你,只好我亲自代劳,你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谢彩云心中更加害怕,这是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

  她无助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郭宋,郭宋笑道:“我是张雷的师弟,姓郭,陪同大嫂一起来接你。”

  谢彩云顿时一颗心落地了,老爷给她说过,郭师弟是他兄弟,如果是他来接就不用担心,她心中有点激动起来,自己终于要进张家门了。

  “请夫人进来休息一会儿,我稍微收拾就好。”

  李温玉点点头,走进了小院,她回头道:“师弟也进来吧!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郭宋笑着走进小院,只见院子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前后两进共五间屋子。

  李温玉打量一下房子问道:“买这房子花了多少钱?”

  “老爷花了一千贯钱买下。”

  李温玉想到丈夫背着自己花一千贯钱买房,心中顿时恼火起来,冷冷道:“这样一座破房子居然还要一千贯钱?”

  谢彩云感受到了主母的不满,她吓得不敢吭声。

  郭宋笑着打圆场道:“现在长安的房价确实涨得厉害,我宣阳坊那座小宅,这才几年,就已经翻一倍了。”

  李温玉想起自己答应过丈夫的话,她忍住气道:“我就在这里看一看,你快去收拾吧!把随身贵重物品收一收就行了,其他物品改天再派人来收拾。”

  谢彩云匆匆去了,李温玉叹口气对郭宋道:“虽然我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可一看见她,我就忍不住恼火,你说一个碗里放几条勺子,怎么可能不撞得叮当响?”

  郭宋微微笑道:“那是因为大嫂没有分清主次,碗里只能有一把勺子,其他充其量只能算是筷子,筷子不能进碗,只能搁在碗边缘上。”

  郭宋见李温玉若有所思,又继续道:“整个张家都是大嫂在里里外外操持,又要安排家务,照顾孩子,又要忙生意,殚精竭虑付出很多,好容易把桃子种大了,忽然来个分桃子的人,谁心里都不舒服,要想得到,就必须有付出,以后大嫂种桃子,另一个人就负责除草、捉虫、浇水,等桃子种出来,切给对方一点点,大嫂也觉得对方是应得的,心里就不会那么抵触了,大嫂,我说得对吧?”

  郭宋的话说到李温玉心坎上了,她和丈夫累死累活才创下一份基业,这份基业留给自己的子女是理所当然,忽然来个女人也要分一杯羹,把自己的基业分走一部分,凭什么啊!

  师弟说得对,要想得到,就必须有付出,以后也要让她像自己一样忙碌起来,绝不能像个狐狸精一样,在家里养尊处优,整天就知道迷惑自己丈夫,还要立规矩,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妻妾有别。

  想通这一点,李温玉心中怒火终于平息下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抵达成都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天子李豫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李豫在病榻上拟旨,重新任命太子李适为监国,全权掌管朝政。

  其次,李豫还批复了太子李适草拟的表彰嘉奖申请,表彰剿灭李灵曜一战中立下战功的主要将领。

  李勉升太保、转封越国公,封马遂为冠军大将军、校检兵部尚书、封清国公,大将李重倩加封云麾将军,封爵密县公,郭宋恢复官阶并加封银青光禄大夫、升爵灵武郡公,以前四人皆赏良田百顷,绢三千匹,其余将士皆有封赏。

  圣旨中宣读的封赏将领足有二十余人,唯独郭宋却格外引入瞩目,之前因以下犯上之罪被革除官职,随后不知所踪,却转而在中原战场上大放光彩,不仅官复原职,还加官进爵,从县公升为郡公,要知道他才二十四岁,一般只有皇族才会年纪轻轻获得高爵。

  朝野中议论纷纷,官员们看见相国常衮,眼神中都有了几分嘲讽意味,人家已经升官加爵,这位相国还拿不到俸禄呢!

  常衮脸色铁青,一路走过,一言不发。

  不过郭宋自己却高兴不起来,就算加官进爵他也无法再回丰州了,他的事业在丰州刚刚才展开,就嘎然停止。

  接受了官爵,他依旧无所事事,他的具体职官依旧没有定下来,这就叫有官无职,可以拿一份基础俸禄,但各种职务补贴就没有了。

  下午时分,郭宋来到东宫,向太子李适谢恩。

  太子书房内,李适请郭宋坐下,笑眯眯道:“已经定下来了,明年三月份薛长史会回京述职,大概在京城呆半个月左右,你的终身大事应该能定下来了。”

  郭宋欠身谢道:“多谢殿下厚爱!”

  李适点点头又道:“这次父皇虽然病重,还是要求尽快完成对中原战事的表彰嘉奖,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你对自己的封赏是否满意?”

  “微臣只稍立微功,便给我如此厚重的封赏,着实令微臣心中不安,实在是功不配禄,殿下太厚待微臣了。”

  李适笑了笑道:“给你的封赏其实还包括了去年丰州战役的补偿,我曾对你说过,你的功劳朝廷不会忘记,会一并考虑,作为储君,岂能言而无信?”

  郭宋叹息道:“殿下知遇之恩,微臣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适对郭宋的表态很满意,又微微笑道:“另外,你的具体职务还要稍微再等几个月,这是圣上的意思,今年河西和河湟的局势恐怕会有变数,看局势变化后再定,你心里要有数,这其实是圣上对你能力的肯定,是好事情,你耐心再等几个月。”

  “微臣完全理解,微臣其实也想利用这几个月出去走走,还望殿下恩准!”

  李适沉吟片刻道:“可以出去,但最好新年前回来,你的任命应该就在新年前后。”

  “微臣明白了!”

  李适想了想又笑问道:“能否问一问,你打算去哪里?还有,怎么才能找到你,万一朝廷有什么紧急事宜,当然,一般没什么事情,也不会打扰。”

  郭宋笑道:“西市眉寿酒铺的张东主是我师兄,这次我出行,就是由他安排住宿,殿下有什么紧急事情,找他就能联系到我,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会入蜀。”

  “我知道了,去吧!祝你一路顺风。”

  郭宋又取出天子金牌,交给太子,“这面金牌烦请殿下交还圣上!”

  李适望着金牌摇了摇头,“这面金牌你不能给我,我也不能帮你转交,必须你自己亲自交给圣上。”

  郭宋踌躇一下道:“可是……圣上身体不适,我不方便去觐见。”

  李适微微笑道:“那你就自己收好,没有特殊情况,一般圣上是不会收回这面金牌。”

  “多谢殿下,微臣告辞!”

  郭宋行一礼便退出了太子书房……

  次日一早,郭宋带着两名随从便离开了长安,前往巴蜀一游,此时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就在郭宋刚走的第三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传到了长安,回纥使团一行近千人在代州被代州都督张光晟全部杀死,唐朝历史上著名的屠使事件并没有因为回纥使团提前离去而避免,还是发生了。

  回纥使团被屠杀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而是唐朝长期受回纥欺压凌辱的一次强烈反弹,它发生的真实原因已经难以考证,有人说这是张光晟擅自所为,也有人说这是张光晟接受天子密旨的一次行动,在边境灭掉这支罪行累累的回纥使团,也有人说,这是回纥内部权力斗争延续到了大唐。

  但无论如何,这支回纥使团确实罪行深重,在长安欺男霸女十几年,返回草原的路上依旧罪行不断,在沿途州县随心所欲地抢夺财物,奸淫妇女,沿途州县告状文牒如雪片般送到长安。

  行至代县时,他们随行的马车就有几百辆,车帘遮蔽,车门外锁,张光晟派人检查马车,发现马车里全部都是被掳掠的唐朝年轻妇女,足有数千人之多,激起张光晟的强烈愤慨,借酒宴送行的机会,将使团千余回纥人全部杀死。

  这个消息在长安俨如地震一般,长安百姓为之奔走欢呼,但朝廷内却议论纷纷,不管怎么说,屠杀他国使团是一件大事,将严重影响大唐和回纥的关系,甚至导致两国战争。

  朝野上下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一连几天,朝廷内部都在谈论着这件大事。

  但回纥屠使事件却和郭宋没有丝毫关系,他已经离开了长安,正在前往巴蜀的路上。

  十天后,郭宋抵达了成都府。

  成都府是大唐军事、经济重地,也是巴蜀的经济、政治中心,州治为成都县,这里也是剑南节度府驻地,人口众多,物产富饶,商业发达,一直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号称天府之国,成都又有锦官城的美誉。

  郭宋进入成都府正好遇到了秋收,官道两边稻田里都是忙碌的农夫,一捆捆金黄色的稻穗被搬上大车,一辆辆满载稻谷的牛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

  这天中午,郭宋终于抵达了成都,他们走了一个上午,颇有点饥渴交加,郭宋指着路边一座茶棚对两名随从道:“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进城!”

  三人走近茶棚,伙计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三位客官把马给我,进来坐下休息,我给三位上热茶。”

  两名随从取下马袋,跟随郭宋进了茶棚,茶棚下有七八张桌子,一半都空着,他们找一张空桌坐下,伙计上了三碗热茶,郭宋喝了口热茶问道:“有什么好的饭食?”

  “小店腊肉饭最有名,再配一锅山荪炖母鸡,味道绝美,而且都是现成的,不用等。”

  郭宋的另一名随从赵秀就是成都府人,他低声对郭宋道:“成都府的腊肉饭不错,用腊肉、腊肠和饭一起蒸,比较合使君的口味。”

  郭宋欣然点头,“那就来三大碗腊肉饭,一锅山荪炖母鸡,再来几样腊味小菜,要快一点。”

  “要点酒水吗?小店有正宗的剑南烧春,很便宜,三十文一壶。”

  正宗的剑南烧春在长安要两贯钱一壶,三十文的剑南烧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郭宋摇了摇头,“我们还要赶路,酒就不用了。”

  “好咧!三位稍等,饭菜马上就来。”

  不多时,伙计端着大盘子过来,三大碗腊肉饭,雪白的米饭,几大块焦黄透亮的腊肉,佐以葱蒜,闻起来确实喷香扑鼻,和后世的腊味煲仔饭没有什么区别。

  伙计又送来一锅炖鸡,几盘小菜,三人都饿狠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这时,一队骑兵簇拥着一名三十余岁的官员骑马从远处疾奔而至,官员指着茶棚道:“去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

  士兵们翻身下马,快步走进茶棚,茶棚一下子坐满了,官员就坐在郭宋邻桌,他看了一眼郭宋,笑问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郭宋有点诧异,便问道:“如何看出来的?”

  “像公子这种身材,本地人很少,仅公子腰间的玉佩,我在成都府就没有见过。”

  郭宋腰间佩了一块绝世羊脂美玉,莫说巴蜀没有,就连长安也未必有第二块,但首先你要识货,才知道郭宋佩玉的珍贵。

  郭宋见这名官员颇为识货,便点点头笑道:“我从长安过来,这两位是我的随从,听使君口音,好像也是长安人?”

  官员微微笑道:“在下韦皋,长安人,目前任剑南节度府判官,请问公子贵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再见佳人

  郭宋一怔,这个韦皋后来出任剑南节度使,和薛涛关系很深,居然在成都府遇到他了。

  郭宋现在在长安也颇有名气,两怼宰相,两次罢官又起,长安人人皆知,他不想多事,便淡淡笑道:“在下姓宋名虢,灵州人,目前在长安读书,特来蜀中游玩。”

  “原来是宋公子,可否把美玉给在下一观?”

  郭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他,韦皋出身长安韦氏嫡系,家境优越,对玉也十分痴迷,郭宋这块羊脂美玉让他一下子迷进去了。

  半晌,目光才艰难地从美玉里拔出来,韦皋踌躇一下道:“这块玉公子能否割爱转让,我愿出高价。”

  郭宋从马袋里摸出一块玉笑道:“这块可以转让,使君手中那块不行。”

  韦皋接过郭宋手中之玉,这块白度上稍微逊色一点,但也十分温润细腻,没有一点杂质和瑕疵,也算是羊脂美玉,他恋恋不舍地将之前的羊脂美玉还给郭宋,又揉搓一下后一块玉,立刻感到油脂四溢,心中顿时欢喜起来,连忙问道:“这块玉多少钱,我要了!”

  郭宋呵呵一笑,“我一般不卖,只给有缘人,既然使君喜欢,给我一百两银子就行了。”

  旁边几名士兵立刻跳了起来,“你是在抢钱啊!一块破石头竟然要一百两银子。”

  韦皋慌忙摆手,“别胡说,这种美玉五百两银子也买不到,人家是半卖半送了!”

  他想了想,从自己的马袋里取出一尊小金佛,递给郭宋,“这只小金佛是我去年得到,重三十两,送给宋公子了。”

  郭宋也不客气,欣然收下金佛,笑道:“韦使君是仗义之人,将来必前途无量,能认识韦使君也是缘分,希望有机会长安再见!”

  韦皋见他气度从容自若,不卑不亢,完全不像一般百姓那样畏官,加上他人才出众,让韦皋暗暗称奇,此人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他也有了结交之心,便取出一份名帖递给郭宋,“这是我的帖子,宋公子在巴蜀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相助!”

  郭宋接过帖子笑道:“那就先感谢韦使君的厚爱了!”

  ……

  郭宋是从北城门进入了成都县,县城内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甚至比长安还要热闹几分,郭宋在东大街找到了聚宝阁成都分店,这是张雷去年在成都开的分店,张雷和李温玉都是蜀人,夫妻二人听从郭宋的建议,在成都买宅开店,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们在成都开了一家颇大的茶行,叫做玉蕾茶庄,从巴蜀各地收购茶饼,在成都分销,同时也运到长安销售,西市的玉蕾茶庄已经在长安茶市排进前五名,只是他们很低调,几乎无人知道他们还有一家茶庄。

  聚宝阁珠宝铺是去年开业,一开业就杀进了成都的高端珠宝市场,毕竟它是长安三大珠宝铺之一,另外,还在聚宝阁还能买到正宗的小瓶装眉寿酒,这无形中又提高了聚宝阁珠宝铺的档次。

  郭宋走进珠宝铺大门,立刻有一名伙计迎上来,他眼睛颇毒,一眼看见郭宋腰间的羊脂白玉,店里最好的一块羊脂白玉卖两千贯钱,还远没有人家这块好呢!

  伙计顿时肃然起敬,招呼也格外热情,“欢迎公子光临鄙店!”

  “贾掌柜在吗?”

  成都店的掌柜是京城聚宝阁的二掌柜,姓贾,他负责安排郭宋的住处。

  这时,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他见过郭宋一次,隐约还有点印象,更重要是他接到了东主的鸽信,知道郭宋要来成都,东主在鸽信中隐约透露,这位郭公子才是聚宝阁的真正大东主。

  “你是……郭公子?”

  郭宋笑着点点头,掌柜立刻热情无比,“我接到东主的鸽信,等待郭公子很久了,快请后堂坐。”

  郭宋指指外面,“我还有两名随从,麻烦掌柜先安排一下。”

  “放心吧!我来安排。”

  掌柜吩咐伙计带两名随从去休息,他把郭宋请到后堂,又令侍女上茶。

  “公子是什么时候到成都的?”

  郭宋端起茶盏笑道:“刚到成都,路上可不好走,居然走了十天。”

  “那是,蜀道难嘛!”

  贾掌柜虽然知道郭宋是聚宝阁大东主,却不敢多问,这在长安聚宝阁也是一个秘密,大家都知道还有一个大东主,但张东主不准大家多问。

  “公子一路辛苦了,我来给公子安排酒菜。”

  郭宋笑着摆摆手,“我在城外已经吃过了,贾掌柜把住处告诉我就行了,其他我自己处理,不麻烦你们。”

  “宅子准备好了,公子稍微休息片刻,我收拾一下就带公子过去,宅子就在附近。”

  郭宋休息了片刻,便带着两名随从去了准备好的宅子。

  “我家东主在成都一共买了三座宅子,一座在聚宝阁背后,是我和伙计们的住处,一座在城东,在玉蕾茶庄旁边,住着茶庄的掌柜和伙计,另一座就是我们要去的宅子,是东主自己的宅子。”

  贾掌柜带着郭宋和随从沿着东大街向西走,大约走出三百余步,前面便是成都东市,他们进入一座街坊,坊内热闹异常,大大小小的店铺林立,到处是雕梁画栋的各种建筑,掌柜指着一座大宅道:“那就是了!”

  张雷毕竟是商人,他选择的宅子都位于商业最发达之处,宅子占地有八亩,偌大的宅子,只住着一对老夫妻给他们看宅子。

  房宅还不错,三进大宅,家具齐全,贾掌柜给他们准备了被褥等日用品,除了吃饭需要在外面解决外,其余都不缺了。

  事实上,他们斜对面数十步外就是一座酒楼,吃饭也非常便利。

  贾掌柜离去了,当天晚上,郭宋在成都住了一夜,次日天刚亮,他便离开成都前往简州。

  简州就位于成都府南面,相距不到百里,当天黄昏时分,郭宋便抵达了阳安县,还没有到阳安县城,郭宋便感到一丝异常,只见无数百姓扶老携幼,从县城方向仓惶逃来,郭宋拦住一名老者问道:“老丈,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泸州刺史杨子琳造反,大军已经杀进简州,很快要到我们这里了。”

  郭宋大惊,催马向县城奔去,只片刻,他们便奔至县城城门处,只见城门处已乱成一团,无数百姓要向外逃,十几名士兵想拦住他们,却又拦不住,几名妇女被推倒在地上,哭喊声一片。

  “拦不住的,放他们出城!”

  郭宋大喊一声,几名士兵稍微犹豫一下,他们顿时被百姓推开了,城门处就像大河溃堤一样,无数百姓汹涌而出,足足跑出千余人,城门处才稍微松一点。

  郭宋带着随从催马进了县城,县城内鸡飞狗跳,哭声、喊声、骂声、叫喊声,大街上乱成一团。

  郭宋拉住一人问道:“州衙在哪里?”

  那人胡乱向前面一指,便挣脱郭宋的手跑了。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大吼声,似乎是康保的声音,郭宋一惊,凝神望去,只见前面近百名士似乎要拦住一辆马车,康保挥舞铁棍左右翻飞,在前面开路,无人敢靠近,但前面有路障,马车也无法前行。

  郭宋见一名士兵准备从左面车窗钻进去,他立刻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这名士兵的后腰,这名士兵惨叫一声,被人从马车里一脚踢了出来。

  “我们上!”

  郭宋抽出黑剑杀了上去,他不知这些士兵是好是坏,便没有下死手,但所过之处,士兵们纷纷被砍伤,冲开一条路。

  康保乍见主公出现,他大喜过望,喊道:“主公,薛姑娘就在马车内!”

  马车内,惊恐万分的薛涛忽然透过车窗看见了情郎,她顿时惊喜交加,探头出来喊道:“郭郎,我在这里!”

  她也顾不得母亲也在车内,直接喊出了自己这几个月苦苦思念的情郎名字。

  郭宋飞马奔来,握住她的手问道:“出了什么事?”

  薛涛眼睛顿时红了,紧紧拉着郭宋的手道:“张刺史投降了杨子琳,要逼我爹爹一起投降,爹爹不肯,被他们抓起来了,我们得到消息,便要逃走,结果这些士兵却拦住我们去路,郭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郭宋微微笑道:“我是专程从长安来看望你。”

  薛涛心中感动之极,激动得泪水扑簌簌落下,拉着情郎的手不肯放。

  这时,坐在后面的韩氏忍不住道:“涛儿,现在还很危险,我先出城再说。”

  薛涛放开了郭宋,深深地看了情郎一眼,退回了马车内。

  得到郭宋两名随从帮助,康保已经把路障搬开,郭宋见周围士兵只是叫喊得凶,却不敢真上来拦截,便喝令道:“我们走!”

  郭宋拾起旁边一杆长矛,护卫着马车向城门处而去,这时,后面一名将领骑马疾奔而来,大吼道:“谁让你们放他们走的,刺史有令,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郭宋大怒,振臂一挥,长矛划出一条直线,瞬间刺中这名将领前胸,将领惨叫一声,向后飞出一丈远,被活活钉死在地上。

  士兵们吓得面如土色,无人再敢上前拦截,眼睁睁望着马车驶出了城门。

  第三百四十三章 蜀乱又起

  蜀中乱象已经延续了近二十年,主要是南蛮和吐蕃不断侵袭西川,为了抵御南蛮和吐蕃入侵,朝廷加大了对西川的军事投入,赋予剑南节度使极大的权力,使剑南节度使隐隐成了西川的土皇帝,权势滔天。

  一连几任节度使都不是善茬,在西川肆意妄为,欺凌部属,大肆捞取钱财,压榨百姓,而朝廷为了抵御吐蕃侵蜀,只要剑南节度使效忠朝廷,便对其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不少野心勃勃的地方官便利用百姓的怨恨起兵造反。

  从大历三年的郭英乂之乱开始,蜀中官员造反便断断续续,从没有平息过,现任节度使崔宁更是贪婪残暴,肆侈穷欲,污逼下吏妻女,执掌西川达十年之久,民怨沸腾。

  正好这段时间崔宁进京述职,早就心怀叵测的泸州刺史杨子琳便利用这个空档期起兵造反,他率领数千军队向成都府杀来,拿下资州后,又立刻杀到简州,简州刺史张琼率先投降了杨子琳,他又威逼长史薛勋一同投降,但薛勋坚决不肯投降,便被张琼关押起来。

  马车冲出县城,又沿着官道行了数里,郭宋见远处有一条岔道,便问道:“那条道去哪里?”

  车夫道:“那条道是去平泉县!”

  “就走那条岔道!”

  马车走向另一条道,走了十几里后,进入一片树林停了下来。

  韩氏哭着哀求道:“郭公子,求你救一救涛儿他爹爹,他是个倔牛脾气,会被他们杀死的。”

  郭宋见薛涛眼中也有哀求之色,便点点头,“我这就去救他!”

  他回头对康保和小鱼娘道:“你们二人就在这里保护,不可出这片树林,对方应该去急于杀去成都府,不会往这边来,只要不出树林,就不会有危险。”

  康保和小鱼娘连连点头,郭宋又取出韦皋的帖子递给随从赵秀道:“你立刻赶去成都府,告诉他杨子琳造反之事,但切记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明白吗?”

  赵秀接过帖子催马上路了,郭宋又对另一名随从杨骏道:“你跟我回县城!”

  郭宋正要离去,薛涛忽然叫住他,“郭郎,等一等!”

  郭宋停住脚步,薛涛上前给他整理一下衣服,低声道:“你自己当心,千万不要冒险!”

  郭宋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就放心吧!”

  不远处韩氏看见了这一幕,她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冤孽啊!”

  郭宋翻身上马,向薛涛挥挥手,催马疾奔而去,杨骏也挥鞭打马,紧紧跟随着他,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城下。

  郭宋将马缰绳扔给杨骏,“就在这里等着!”

  他稍微收拾一下,把弓箭也给了杨骏,只背着黑剑迅速攀墙而上,他甚至不需要用凿子,直接利用一处处缝隙上了城墙,北城头上没有士兵,他直接翻过城墙,潜入城内。

  此时两座城门已经关闭,城内已经混乱不堪,城门口和大街上挤满了要出城逃难的百姓。

  郭宋迅速找到州衙,士兵们都集中在两座城门处,州衙附近倒没有什么人了,郭宋从东外墙翻了进去,里面是衙役房,只见一名衙役提着裤子从旁边茅房里出来。

  衙役哼着小曲一步三晃,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有人在身后冷冷道:“薛长史在哪里?”

  衙役吓得退一软,差点跪倒,他结结巴巴道:“就在……就在侧院,英雄饶小人一命!”

  “带我过去!”

  衙役深一脚,浅一脚地战战兢兢往侧院里走,这时从侧院内跑来一人,骂道:“你个龟儿子,去那么久不回来,是不是掉茅坑了?”

  待他看清衙役被人胁迫,吓得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一道寒光射过,一柄飞刀射穿了他后颈,男子扑倒在地上。

  衙役愈加恐惧,双腿打颤,走不动路了,这时郭宋已看见侧院内有一辆囚车,囚车内坐着一名穿白色囚衣的男人,眉眼正是薛勋。

  郭宋一拳将衙役打晕过去,他见囚车旁有四五名带刀衙役,似乎马上要出发了。

  郭宋低喝一声,冲了过去,几名衙役已经发现这边情况有异,纷纷拔刀迎上来,黑剑挥过,几名衙役纷纷惨叫摔倒。

  正无精打采低着头的薛勋慢慢抬起头,认出了郭宋,他顿时大喜,“郭贤侄,涛儿她们怎么样?”

  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妻女。

  “她们已经出城了,平安无事,我来救世叔!”

  郭宋挥刀劈开囚笼,又斩断薛勋手上的枷锁,拉他下车,薛勋脸上顿时露出痛苦之色。

  “世叔怎么了?”

  薛勋叹息一声,“被他们打了五十棍,走不了路。”

  郭宋收起黑剑,将薛勋背在自己身后,飞快地向高墙奔去。

  薛勋身材不高,又比较偏瘦,郭宋背着他毫不吃力,他翻过高墙,沿着民宅小路一路疾奔,避开了大街上的士兵,不多时便奔至北城墙下。

  薛勋吓了一跳,“贤侄,这怎么出得去?”

  “世叔把我肩膀抓紧了!”

  郭宋又用腰带将薛勋腿弯捆绑在自己身上,他一纵身便向城头攀了上去,薛勋胆战心惊,紧紧抓住郭宋的肩膀。

  只片刻,郭宋便攀上城墙,他见城头无人,便迅速攀上城头,疾奔几步,从另一边翻下去,距离城下还有一丈,郭宋轻轻一纵身便双脚落地。

  这时,杨骏牵马过来,郭宋让杨骏带着薛勋,三人离开了城墙,向十几里外的树林奔去。

  奔进树林,韩氏和薛涛迎了上来,“老爷,爹爹!”两人看清薛勋的状况,同时惊呼一声。

  薛勋伤口迸裂,裤子上全是鲜血,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郭郎,我爹爹怎么了?”薛涛焦急问道。

  “他被打了五十棍,赶紧让他上马车趴着,我让康保给他上药。”

  众人小心翼翼将薛勋抬进马车,康保擅长疗伤,他给薛勋上了药,又用被子给他盖上,对郭宋道:“打得不算严重,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们去平泉县!”

  平泉县在西边八十里外,那边不会有兵灾,众人护卫马车沿着官道向西而去,而且从那边也能去成都府。

  ……

  就在郭宋没走多久,杨子琳的六七千军队便杀到阳安县,简州刺史张琼开城迎接军队到来,事实上,杨子琳并不是孤立造反,包括简州刺史张琼和资州刺史李中舟都已和杨子琳密谋串通,要推翻节度使崔宁的位子。

  杨子琳年约四十余岁,长得很斯文,皮肤白净,身材瘦高,他虽然是文官,但也能带兵打仗,他见张琼带一群官员,唯独不见长史薛勋,便问道:“薛长史何在?”

  张琼不敢告诉对方,薛勋已被人救走,他苦笑一声道:“此人不识时务,不肯和我们举事,在混乱中逃出城,不知所踪。”

  杨子琳有点担忧道:“他肯定会赶去通报成都,简州有多少兵马?”

  “三千人左右!”

  “把两千人交给我,使君可率一千人继续守阳安县,另外,再多准备一些粮食。”

  杨子琳在阳安县只呆了一个时辰,他将两千简州地方军编入自己的军队,使他的总兵力达到九千余人,又从官仓补充了粮食,便率领军队继续北上,直扑成都府。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回心转意

  郭宋一行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平泉县,平泉县是一座小县,县城人口不足千户,只有一座比较大的客栈,郭宋在客栈包下了两座院子。

  薛勋在房间里躺好,叹口气对郭宋道:“我现在心很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贤侄说我要不要通知平泉县令?”

  郭宋摇摇头,“现在不知平泉县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们也支持杨子琳,反而对世叔不利了,我觉得我们首先应该观望一下形势,如果杨子琳占领了成都,那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平泉县,相反,如果杨子琳占领成都失败,那形势就比较复杂了,平泉县令一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贤侄说得有道理!”

  薛勋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女儿薛涛,笑道:“贤侄带涛儿出去走走,了解一下情况,这里有涛儿母亲照顾我就行了。”

  人家千里迢迢从长安来看望自己女儿,薛勋当然要给两个孩子创造相聚的机会。

  薛涛脸一红道:“爹爹,还是女儿照顾你吧!”

  薛勋微微一笑,“你照顾我不太方便,有你娘就足够了,郭公子对蜀中不熟,你帮忙看看,要买点什么东西?”

  薛涛点点头,也不敢看郭宋,转身出去了,郭宋笑着向薛勋抱拳施一礼,转身跟了出去。

  两人走到大街上,薛涛轻轻松了口气,牵着郭宋的手道:“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家这次就惨了。”

  郭宋摇摇头,“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我若不是因为那么急着来看你,肯定会在成都多住两晚,很可能我就会后悔莫及,可见冥冥中都有天意,安排着一切。”

  “是天意!”

  薛涛心中此时比蜜还要甜,如果不是老天安排好的姻缘,郭郎怎么会在自己最危急时刻,就在这么出现在自己身边?这分明就是上天的安排。

  她扣住情郎的手,把头枕在他肩头,美眸流盼地问道:“郭郎,你说我有没有长胖了一点?”

  他们走在一条小巷里,两边是大户人家的高墙,前后都无人,郭宋若跑去买尺子回来量她的腰围,那就不是天意了。

  闻弦知雅意,郭宋立刻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红唇,薛涛搂住他脖子婉转相迎,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分开。

  郭宋笑道:“我这几个月都会在蜀中,我们去青城山玩玩,或者去峨眉山。”

  薛涛撒娇道:“人家只想和你牵着手在成都逛街。”

  “成都可以牵手吗?”

  “可以的,我亲眼看见好几对情侣都牵着手在大街上闲逛,这里风气很宽容,不像长安会被人侧目。”

  郭宋欣然道:“等我们去成都,我陪你逛街,等逛够了,我们再去青城山,青城天下幽,我在崆峒山时就向往已久。”

  “郭宋,你说这次蜀乱要乱多久?”

  “这个很难说,就看其他是不是响应杨子琳,如果其他州都不响应他,那这场内乱就不会太久,如果其他州纷纷响应,事情就有点麻烦了,我就得想办法带你们回长安,总之有我这个毛脚女婿在,就一定能保住你们平安无事。”

  薛涛心中欢喜,伸手在他鼻子刮一刮,“真不害臊,你还没有让媒人上门求婚呢!就开始自称女婿了,小心我爹爹用大棒子打你。”

  两人走出小巷。他们便松开手,相依而行,郭宋想起一事,对薛涛道:“还记得那个玉剑公子吗?他被官府判处死刑,准备明年秋后处斩。”

  “为什么?”薛涛惊讶道。

  “好像是杀妻,侯莫陈家找到了他杀妻的证据,他自己也供认不讳。”

  “可是……他是元家嫡孙啊!元家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嫡孙被杀死?”

  “元家当然不愿意,但事关元家的名声,他们得给其他关陇贵族一个交代,况且女方是侯莫陈家族的嫡女,他家的势力也很强大,侯莫陈家族坚决要求官府判处死刑,官府也不敢徇私枉法,只能按照大唐律公正判决。”

  薛涛冷笑一声道:“这下我娘终于死心了!”

  房间里,韩氏一边给丈夫涂药,一边小声问道:“今天我听涛儿叫郭公子居然是郭郎,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薛勋享受着药物的清凉,笑道:“你平时不是蛮精明吗?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变得糊涂呢?我一直以为你在装糊涂呢!”

  韩氏叹口气道:“其实我也早就看出一点点端倪了,像康保对张东主不屑一顾,我就怀疑他是郭宋派来的,小鱼娘也是,说起来郭公子对咱们女儿还真是重情,居然从长安过来看望她,那个玉剑公子嘴上说怎么喜欢涛儿,他却连一封信没写,人说日久见人心,这话一点都没错。”

  薛勋笑道:“你现在觉得他做我们女婿不错了?”

  韩氏点点头,“就凭他毫不犹豫回城把你救出来,我就认可这孩子了,他虽然被免了官,但有你帮衬着他,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薛勋淡淡一笑,“你这话说得太早了,郭公子可真不是一般人,将来不一定谁罩着谁呢?”

  薛勋却没有明说,他今天伏在郭宋背上时,亲眼看见了郭宋怀中的金牌,他隐隐看见一个‘朕’字,他便知道郭宋绝不是被罢官免职那么简单。

  ……

  郭宋和薛涛在外面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几名酒楼的伙计给他们送来了晚饭,晚饭后,韩氏把女儿叫进了屋内。

  韩氏沉默片刻,对薛涛道:“看样子,你对郭公子一往情深了,是吧?”

  薛涛笑道:“回答母亲这个问题之前,我先告诉母亲一个消息,玉剑公子元宵被京兆府判处极刑,明年秋后处斩。”

  韩氏大吃一惊,“怎么会?”

  薛涛淡淡道:“他的罪名是杀妻,证据确凿,没有辩解的可能了。”

  “他那么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怎么会杀自己妻子,是不是有人冤枉他?”

  薛涛着实有点无语,母亲怎么就这样不明白事理呢!

  “这人善于伪装,装出一副知书懂礼的样子,迷惑了很多不了解他的人,实际上他就是一个荒淫无耻的卑劣小人,娘可以想一想,以元家的势力,谁又敢冤枉他?”

  韩氏无言以对了,半晌道:“看样子人真不能只看表面。”

  薛涛又道:“现在我可以回答母亲的问题了,事实上,在两年前我就对郭郎深有好感,并非是他对我们家的恩情,让我必须要报答他,不是这么回事,我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那他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请长辈来求婚?”

  “他说了,等年底回京,郭老令公会作为他的长辈来求婚。”

  韩氏又吃了一惊,“他是郭子仪的亲戚?”

  “他说只是同族,不过关系很好。”

  韩氏见女儿眼中充满了自信和坦然,可见她心意已定,不会再轻易动摇了。

  韩氏只得叹口气道:“这次要不是他,你爹爹就没命了,我们娘俩的命运也会很悲惨,娘虽然总希望你能嫁入豪门,但郭公子这种情深义重让我也认可了他,娘不再反对你们两人,如果他家来求亲,我会答应你们!”

  薛涛大喜,抱住母亲的脖子,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韩氏连忙推开她笑道:“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孩子吗?居然还对娘撒娇。”

  薛涛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女儿本来就是孩子嘛!”

  韩氏忽然有些伤感,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

  ……

  就在母亲二人聊天的同时,郭宋却在和薛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薛勋道:“所有的简州官员和将领都有一个错觉,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反对崔宁,而不是在反对朝廷,可事实上,他们就是在反叛朝廷,如果明白这一点,相信很多人都不会再跟随张琼,尤其军方将领,如果杨子琳攻占了成都还好,但如果失败退回来,大家肯定就会有异心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轻易放弃。”

  “世叔可以熟悉的将领?”郭宋问道。

  薛勋点点头,“校尉冯远就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父亲去世,还是我帮他找的墓地,他肯定会站在我这一边,我只是担心他因为是我的人,已经被张琼免了军职,不过他家就在县城内,你可以去找他,他比较熟悉军中情况,能帮助到你。”

  郭宋沉思片刻道:“我还希望世叔给我写一封信,虽然世叔有伤在身,不能去阳安县,但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用世叔的名义会更加能服众,这对世叔也有好处。”

  薛勋怎么会不明白,郭宋其实是想把功劳让给自己,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抓住机会

  当天晚上,郭宋独自返回阳安县,阳安县虽然还有一千士兵,但基本上没有防御,郭宋轻松地潜入了城内。

  他来到城东一座占地一亩的小宅前,用力敲了敲门,片刻,有妇人问道:“是谁呀?”

  “我找冯校尉,有要紧事!”

  门吱嘎开一条缝,门内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她打量一下郭宋,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薛长史派来的。”

  妇人脸色一变,急忙关门,郭宋却一把撑住门道:“你丈夫要做缩头乌龟可以,只要他亲自给我说一声,我就不会来打扰他了。”

  “哪个龟儿子想做缩头乌龟?”

  门内出现了一个粗壮的虬须男子,他冷冷看了郭宋一眼,“我就是冯远,你有啥事?”

  郭宋又道:“我是薛长史派来的,你是让我走,还是进屋?”

  男子看了郭宋半晌,打开门,“你进来!”

  郭宋进了门,冯远探头向两边看了看,关上了门。

  冯远家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外面是厨房客堂之类,里面是主人房间,厨房里似乎有两名仆妇在忙碌,郭宋走进客堂,客堂都是粗大的桌椅,做工虽然比较简陋,但用料很足,而且居然还是上等的好木料。

  “这些都是檀木,老丈人留下的,以前不懂,找个野木匠来做家具,全浪费了。”

  冯远走进来,见郭宋在打量家具,便苦笑一声解释道:“结果所有人都骂我是败家子!”

  郭宋拍拍桌子笑道:“其实也没有浪费,找个手艺高明的匠人精修一下,还是会很不错。”

  “以后再说吧!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思。”

  冯远看了一眼郭宋,问道:“请问阁下贵姓,是薛长史什么人?”

  郭宋微微笑道:“我姓郭,是薛长史未来的女婿。”

  冯远呆了一下,竖起大拇指赞道:“能娶到薛姑娘,那是你天大的福气。”

  冯远态度明显变得热情了,他请郭宋坐下,又让妻子上茶。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公子把薛长史救走的吧!”

  郭宋点点头,“确实是被我救走,他现在很好,只是身上有伤,动弹不得。”

  郭宋取出薛勋的信递给冯远,冯远粗通文墨,认识薛勋的笔迹,他相信了郭宋是薛勋派来。

  “不知郭公子需要我做点什么?”

  这时,冯远的妻子向他招招手,冯远苦笑一声,对郭宋道:“公子稍坐,我马上回来。”

  他走出了客堂,院子里隐隐传来夫妻二人的争吵声。

  不多时,冯远回来道:“女人就是这样,怕前怕后,恨不得我整天就呆在屋子里,足不出户。”

  “可以理解,安全很重要。”

  冯远问道:“公子不妨直言,需要我做点什么?”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想夺简州军权,但不知从何着手?”

  冯远笑道:“要夺简州军权,只要把两个人干掉就没问题了,一个是刺史张琼,一个是都尉莫群山,至于下面的校尉、旅帅,都是我的弟兄,好说话,朝廷肯给钱就行,但你要指望他们替你卖命,那也不现实。”

  “莫群山能争取吗?”

  冯远摇摇头,“莫群山和杨子琳心腹李琮玉是儿女亲家,就是他家人都在泸州,他不可能投降,至于刺史张琼,此人是色中饿鬼,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他早就垂涎薛姑娘,曾假装喝醉酒问薛长史,要不要收他当女婿?他的年纪还比薛长史大几岁,居然说出这种话……”

  “别说了!”

  郭宋冷然道:“此人死不足惜!”

  ……

  刺史张琼的官宅就在薛府不远处,张琼年约五十岁,长得又高又胖,体格很大,他是汉中人,从县吏、县尉、县令,一步步升为刺史,人是很能干,但缺陷也十分明显,他尤其贪财好色。

  这么多年,张琼究竟贪了多少钱,他记不得了,糟蹋过多少女人,他也记不清楚,但他垂涎而得不到的女人,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让他垂涎不已的女人有两个,一个是泸州刺史杨子琳的小妾杜三娘,杨子琳亲口答应他,只要他肯跟随造反,小妾就送给他,虽然杜三娘还在泸州,但她名义上已经属于张琼了,只是还没有得手。

  如果说杜三娘只是让张琼垂涎她的美艳,那么长史薛勋的女儿薛涛却让张琼惊为天人,那雪白如脂的肌肤,那么仙女一般的美貌和气质,让张琼看到她第一天晚上就失眠了,和薛涛相比,他所有见过的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让他索然无味。

  张琼上午已经发了一通怒火,他抓住了薛勋,准备当着薛涛的面折磨薛勋,逼薛涛屈从自己,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不速之客,不仅把薛涛救走了,还把薛勋也救走了,眼看到嘴的天鹅就这么飞了,让他怎么能不怒火万丈?

  杨子琳已经率军杀去成都了,结果会怎么样他不知道,现在他更关心薛氏父女究竟躲在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张琼坐在内书房里望着桌上一幅画发呆,那是薛涛的自画像,薛涛走得匆忙,只带了随身衣物和几样最重要的物品,这幅画挂在墙上,她忘记了,却被张琼得到了,还有薛涛的琴,也被张琼得到,也一样摆放桌上。

  虽然得不到佳人,但得到她的东西,张琼心中也舒服了一点。

  这时,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张琼身后,一把罕见的黑剑架在他脖子上,张琼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惊呼道:“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郭宋,他看到了桌上的东西,他心中杀机顿起。

  郭宋冷冷道:“派人去把莫群山找来,就说有急事商量。”

  “你……你想做什么?”

  郭宋手腕微微用力,黑剑便切入他脖子,一股鲜血顿时流下,“不想叫,你就去死!”

  “我叫!我叫!”

  张琼吓得大喊:“来人!”

  片刻,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道:“请使君吩咐!”

  “速去把莫都尉请来,就说我有紧急军情和他商议!”

  “遵令!”

  手下匆匆去了,郭宋收起剑,上前抱住他的脑袋猛地一拧,当即要了这位刺史的小命。

  郭宋收起桌上的画,把琴暂时放在大梁上,把张琼的尸体也塞进一口大箱子,随手把他脖子上的一把大铜钥匙扯下,郭宋估计这应该是他钱库的钥匙。

  他吹灭了书房灯,关上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并不担心有人会发现张琼的尸体,官员的内书房一般都不准任何人进入,况且书房还黑着灯,更不会有人进去。

  片刻,都尉莫群山带着几名随从骑马匆匆赶来,莫群山长一张马脸,鹰勾鼻子,身材瘦高像一根竹竿,很好辨认,郭宋上前抱拳施礼道:“奉张使君之令在这里等候莫将军!”

  “张刺史有什么事情找我?”

  “杨刺史从成都发来了紧急消息。”

  莫群山精神一振,这必然是好事情啊!

  “张刺史在哪里?”

  “请莫将军随我来,将军请!”

  郭宋把莫群山请进了大门,郭宋又吩咐旁边的管家,“你招待一下莫将军的随从。”

  张府管家一头雾水,这位是谁呀?他竟从来没有见过。

  但他又不敢多问,对方表现得十分从容,更重要是,现在是战乱时期,说不定这是杨子琳的人。

  他只得赶紧招呼几名随从去休息。

  郭宋带着莫群山向内书房走去,走过一座小桥时,这里左右无人,周围十分寂静,郭宋一摆手,“使君就在前面院中书房内,将军先请!”

  莫群山没有半点怀疑,直接上小桥,郭宋抽出黑剑,从后面一剑将莫群山的人头砍落在地上。

  郭宋从他怀中搜出令箭和虎符,把他人头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木箱,就放在桥边,里面还有一颗张琼的人头,他将莫群山尸体塞进小桥下。

  他拎着木箱子大摇大摆向大门处走去,正好迎面遇到管家,郭宋喝问道:“莫都尉的几名亲兵在哪里?莫都尉让我带话给他们。”

  “就在门房旁边的下人休息房内,他们在吃饭。”

  “带我去!”

  管家闻到对方身上有血腥之气,他犹豫了一下,郭宋一巴掌打过去,打得管家晕头转向。

  “老东西,你想死吗?”

  管家吓得战战兢兢,屁都不敢放一个,带着郭宋向下人房走去。

  走到门口,管家指了指里面,“他们三人就在里面吃饭。”

  郭宋一脚踢开门,挥剑杀了进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战成名

  ‘咚!咚!咚!’

  县城军营内敲响了聚将鼓,几名校尉和十几名旅帅纷纷赶来主将大帐。

  大帐内灯火通明,里面情形却让所有将领都愣住了。

  帅帐内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校尉冯远带着几名士兵站在一旁,众人面面相觑,校尉许颜高声问道:“冯校尉,他是何人?”

  郭宋打开木箱,取出两颗人头放在桌上,众人将领一阵哗然,两颗人头竟然是刺史张琼和都尉莫群山。

  郭宋缓缓道:“我乃天子派出的监察郭御史,封天子之令秘密巡视西川,刺史张琼和都尉莫群山涉嫌造反,已被我处斩,尔等要跟随他们吗?”

  众人惶然不安,许颜又问道:“阁下说自己是监察御史,有什么证据?”

  郭宋取出金牌,放在他面前,认识这几个字吗?

  ‘如见朕面’

  许颜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单膝跪下,“卑职不知,请郭御史见谅!”

  许颜认识几个人,其他人都不识字,但他们见许颜跪下,也连忙跟着跪下。

  旁边冯远暗暗佩服,这位郭公子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牌子,确实管用,竟然镇住了这群军汉。

  郭宋点点头,“你们不愿造反,这很好,我奉天子之令秘访西川,但我确实从未指挥过军队,但我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只要听我的指挥,我把张琼的钱财全部分给弟兄们!”

  所有将领都惊喜万分,如果说对方是监察御史让他们感到畏惧,那么对方竟然慷慨把刺史张琼的钱财分给他们,着实令他们激动万分。

  郭宋又冷然道:“拿了钱就得绝对服从我的指挥,若有三心二意,小心你们的脑袋。”

  郭宋拔出黑剑一扫而过,快如疾电,众人头顶上的盔缨纷纷落下,众人摸着头上的盔缨,无不骇然,要是斩他们人头,恐怕都活不成了,将领们再次跪下抱拳,“愿听使君差遣!”

  郭宋软硬兼施,镇住了这帮将领,但他明白,只有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这帮将领才会真正替自己效命。

  他立刻令道:“召集所有士兵,去张琼府上挖掘钱库!”

  众人纷纷去召集士兵,不多时,一千名士兵召集齐全,在郭宋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张琼府而去。

  抓住这个空隙,许颜低声问冯远道:“这位郭御史到底是什么来头?”

  冯远和他私交颇厚,他也压低声音道:“我只知道他是薛长史的准女婿,从京城过来,今天就是他把薛长史一家救出去。”

  许颜顿时恍然,他也听说了,一个武艺十分高强的人把薛长史一家救走,原来就是此人。

  “那你觉得他那面天子金牌是真的吗?”许颜又问道。

  冯远叹了口气道:“你认为薛长史会容许他女婿拿一面假的天子金牌来哄人吗?”

  许颜缓缓点头,冯远的话令他深以为然,如果是假金牌,首先倒霉的不是别人,而是薛长史。

  片刻,一千士兵将张府团团包围,他们把张琼一家赶到下人房中,将一口口大箱子抬出府去,这些都是张琼妻子的绫罗绸缎和各种首饰,真正财富不在这里,大家都知道,张刺史喜欢白银,不喜欢铜钱。

  很快,士兵在后园找到了地下钱库的入口,郭宋用铜钥匙打开了铁门,士兵们一拥而入,将装满了白银数十口大箱子抬出来,郭宋初步估计,至少有五万两银子,还有不少黄金和珠宝。

  郭宋指着白银、黄金和各种财物笑道:“这些全部分给大家,我分文不取。”

  这一刻,这支军队彻底被郭宋收买了。

  ……

  杨子琳的成都进军并没有成功,韦皋得到郭宋的快报,急忙报告了剑南留守崔宽,崔宽是崔宁之弟,崔宁入朝述职,深恐其他州起兵造反,便留下兄弟崔宽镇守成都。

  崔宽得到消息,及时关闭了城门,两万剑南军府的士兵上城防御。

  崔宽同时发鸽信通知朝廷,泸州刺史杨子琳造反的消息。

  剑南节度使崔宁目前不在巴蜀,而是在朝廷述职,崔宽不知道杨子琳兵力底细,倒也不敢冒失出击。

  次日一早,杨子琳率领一万军队杀到了成都城下,此时早已经过了开城的时间,但城门依然紧闭,将士们便知道了,他们的起兵已经被对方提前得知,着实令将士们失望万分。

  杨子琳心情却十分复杂,他的造反本来就是一场做戏,配合崔宁进京,只不过他想假戏真做而已。

  他原本就是想利用崔宁对自己的信任,打成都府一个措手不及,一举占领成都,但现在他的如意计划破裂了,让他既沮丧,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这么好的机会被自己错过了。

  他没有携带任何攻城武器,攻打城池显然不现实,可就这么撤离成都城,他又有点心中不甘。

  这时,他的副将李琮玉劝道:“使君,剑南军在成都有两万驻军,一旦他们得知我们的真实兵力,一定会开城出击,那时就对我们不利了,卑职建议还是先撤回泸州,我们对泸州地形熟悉,可以和对方一战,在这里我们应该避免劣势。”

  杨子琳叹了口气,“我就怕撤军以后,很多观望的州会对我们失望,从而改变立场。”

  “可是被剑南军击败,那更让大家丧失信心,还不如保存力量,在泸州击败剑南军,那时才是凝聚人心的机会。”

  杨子琳想想也有道理,既然假戏真做失败,那就要保存实力,只要手中有军队,就不怕没有机会。

  “好吧!传令全军南撤!”

  ……

  次日中午,一万军队又返回了阳安县,去的时候士气高昂,最后却碰了个闭门羹,连城池都不敢打便铩羽而归,着实影响到了士气,将士多有怨言,大家都指望杀进成都发一笔财,现在发财美梦破灭,却要背负起造反的名声,让士兵们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西川士兵普遍比较油滑,各有各的想法,要么吃好喝好,每月轻轻松松拿军俸,要么指望战乱发一笔财,要他们像北方军队那样服从军令,重视军人荣誉,那几乎不可能。

  所以从成都府退回来,很多士兵都极度失望,趁着夜色掩护偷偷开了小差,一夜之间跑了七八百人。

  杨子琳又气又急,他现在急于打开简州官仓,好好犒劳一下士兵,挽回军心。

  来到阳安县城前,却发现城门大开,一名大将手执长枪,单枪匹马立在城门前,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只听这名大将高喊道:“要想进城门,需胜过我手中之枪,谁敢上来单挑,李琮玉可敢上前?”

  军队一片哗然,杨子琳也愣住了,这人是谁?阳安县发生变故了吗?

  这名大将又喊道:“怎么像缩头乌龟,李琮玉的卵子还在不在?”

  李琮玉大怒,厉声道:“第一营跟我杀上去,拿下此人千刀万剐!”

  他一挥手中大刀,带领五百士兵冲了上去。

  杨子琳觉得有些不妥,但他也比较迟疑,没有拦住李琮玉。

  马上大将正是郭宋,他已摘弓在手,冷冷看着疾奔而来的银盔大将,这人是不是李琮玉不知道,但干掉他足以动摇对方的军心。

  就在对方相距还有百步时,他拉弓如满月,一连两箭射出,两支箭一前一后,快得无以伦比,郭宋见对方长刀向左,便知道他是右手将,必然会向左躲闪,所以他的第二支箭略略偏左一点。

  李琮玉大喊一声,来得好,他挥刀向箭劈去,‘当!’箭射在刀面上,震得他双臂微麻,他大吃一惊,想劈第二箭已来不及,他本能地向左一闪,‘噗!’这一箭正中面门。

  李琮玉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当场惨死。

  郭宋一箭射出就是命令,城头上冯远大喊:“射箭!”

  躲在城头上的一千士兵纷纷现身,乱箭齐发,射向五百名士兵,五百士兵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后面的士兵调头便逃。

  郭宋心念一动,纵马疾奔,直扑向杨子琳,杨子琳眼睁睁望着李琮玉被射杀,正惊恐之时,却见对方大将挥枪向自己扑来,速度疾快如飞。

  杨子琳心中畏惧,调转马头便逃,他逃跑立刻带动了其他士兵,一万军队跟着仓惶奔逃,竟然兵败如山倒。

  城头上士兵们欢呼雀跃,高声喝彩,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幕,主将单枪匹马,竟然将一万人杀得屁滚尿流,狂奔逃命。

  过了很多年后,巴蜀茶馆里总是会讲到这精彩一幕,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眉飞色舞道:“那一年天降神兵,话说简州阳安城下……”

  郭宋在巴蜀一战成名,他自己却很遗憾,早知道对方这么军阵这么脆弱,他就该把一千士兵部署在城下,这一战就彻底胜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夜袭泸川

  杨子琳收拢败兵,约有五千余人,其余士兵都在败退中各自逃回了家,杨子琳无奈,只得率领五千余人绕过阳安县,撤退回泸州。

  当天下午,薛勋一家返回了阳安县,薛勋在病榻上召集州衙和县衙官员,表态只严惩首恶,不追究其他官员责任,给官员们吃了定心丸,他随即布置官员们发榜安民,维持秩序。

  房间里,薛勋十分感叹地对郭宋道:“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能力,别人办不到的事情,贤侄却能办到,不仅夺取军权,还大败杨子琳,难怪天子那么看重你。”

  郭宋微微笑道:“世叔太夸赞我了,不能把杨子琳的软弱说成是我的强硬,实际上我只是恰逢其时,真正原因是蜀中民心思定,普通百姓并不支持造反,所以导致杨子琳的手下军心不稳,士气低迷。”

  薛勋沉思片刻道:“贤侄觉得我们可以在崔宁大军到来前平定杨子琳之乱吗?”

  “世叔很忌讳崔宁的军队?”郭宋看出了薛勋的担忧。

  薛勋点点头,“崔宁若率军下来,百姓就遭殃了,杨子琳的军队并不怎么扰民,但剑南军却如狼似虎,军纪败坏,西川百姓对他们又恨又怕,蜀乱十几年都没有平息过,根子就是剑南军的民愤太大。”

  郭宋想了想道:“我可以试一试。”

  杨子琳的叛军比郭宋想象的还要软弱,使郭宋有了几分战胜他的信心。

  ……

  之前被杨子琳带走的两千简州军并没有跟随他撤回泸州,他们在败退中逃散了,郭宋先后收回了五百余人,使他的兵力达到一千五百人。

  郭宋将五百人交给冯远,令他守卫阳安县,郭宋自己则率一千人离开阳安县,走另一条稍远的路前往泸州。

  简州下来是资州,再向南走才是泸州,相距约三百余里。

  五天后,迂回南下的一千简州军抵达了泸川县,泸川县两面临水,和阳安县一样,受地形限制,城池不大,也比较破旧,它是泸州州治,同时也是杨子琳的老巢。

  郭宋的军队在距离泸川县约三里的一片树林内停下休息。

  许颜忧心忡忡对郭宋道:“使君,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许校尉想说什么?”

  “使君,其实我们简州的军队和杨子琳的泸州军差不多,都是地方军,战斗力很弱,我们只有一千人,而对方却有五六千人,真的硬碰硬,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我们几个都认为,攻打泸州殊为不智。”

  郭宋微微笑道:“取胜不在兵多,而在于用兵之道,我为什么要迂回南下,就是不想让对方发现我们存在,以有心算无心,首先我们就占据了上风。”

  “使君想偷袭?”

  郭宋点点头,“可以这样说,我临行前仔细询问了泸州的情况,泸州地方军并不是驻扎在城内,而是驻扎在城外,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现在需要确认这一点。”

  许颜半晌道:“我们都没有偷袭的经验,尤其夜间作战,分不清敌我双方,就怕会让使君失望。”

  郭宋拍拍他肩膀,笑着安慰他道:“没有谁天生就会打仗,告诉弟兄们不要担心,听我的指挥,这一战我们一定能赢。”

  许颜心中还是颇为担心,毕竟对方只是一个监察御史,他会有多少作战经验?

  很快,杨骏回来禀报,对方的军营确实是在城外。

  杨骏画了一张图,给郭宋解释道:“军营在一片旷野里,占地约上百亩,四周是泥土夯成的围墙,里面有十几排平房,基本都是泥土夯成的,比较简陋,西面有一片比较稀疏的树林,过了这片树林就是北上的官道。”

  郭宋听得很专注,他又问道:“军营距离县城有多远?”

  “两里左右!”

  郭宋沉思片刻,又问道:“军营哨兵情况如何?”

  杨骏摇摇头,“没有哨塔,只是在大门口有几名守卫,另外围墙很薄,根本无法站在围墙之上。”

  郭宋基本上明白了,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军营,并非战时大营,杨子琳的军队回来以后,基本上恢复了平时状况,而没有继续保持战时状态,否则军队警戒不会这么放松。

  虽然这里有些蹊跷之处,杨子琳就不怕剑南军来报复吗?

  蹊跷之处不少,但郭宋暂时也考虑不到那么多。

  “士兵的状态你看到了吗?有没有训练之类?”郭宋又问道。

  “卑职在一棵大树上眺望军营内部,看得很清楚,军营士兵正在吃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约有五六千人,就像大集市一样,还看见士兵打架,至于训练,或许卑职去得比较晚,没有看到。”

  从杨骏的种种细节描述,郭宋排除了杨子琳会使诈的可能,他们确实没有发现自己到来。

  这一刻,郭宋下定了决心……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郭宋率领一千士兵穿过官道,进入紧靠军营的小树林,树林比较稀疏,月色还不错,深蓝色的天幕中挂着一轮圆月,将银辉洒向大地,透过树林可以看见低矮的军营围墙。

  围墙下长满了杂草和灌木,还有一条小水沟,在军营厨房旁边,围墙倒塌了一小段,约一丈宽,下面被踩出一条小路,士兵们便利用这个缺口偷偷溜进城内。

  郭宋一招手,士兵们从缺口飞奔涌入,他们由每个校尉和旅帅统领,出发之前,郭宋告诉了所有士兵,敌我双方很好分辨,盔甲整齐的就是自己人,没有披甲戴盔的,甚至光着脚的,就是敌军,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如果心软不敢下手,被敌军反扑,所有人都要命丧泸州。

  士兵们开始了行动,他们十人一火,一脚踢开营房门,冲进去就刺杀,全部杀死,然后进入下一间营房。

  瞬间,军营内响起了一片惨叫声和哭喊声,只听见士兵们的怒吼声和喊杀声,军营内睡熟中的士兵纷纷被惊醒,他们惊惶逃出营房,却遭遇到了正杀得眼红,如狼似虎一般的简州士兵,被刀砍翻,被长矛刺杀,吓得士兵们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向军营外狂奔逃命。

  军营乱成一团,刚刚被任命为都尉的主将朱察提剑从营房里冲出来,去迎面遇到了专杀将领的郭宋,他反应不急,被郭宋一挥长矛,刺穿了心脏,朱察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郭宋已经连杀了十几名旅帅以上的将领,泸州军士兵群龙无首,更加混乱,士兵们根本就没有抵抗的意志,或者仓惶奔逃,逃不掉就跪下求饶。

  这一场偷袭战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六千士兵被杀死两千余人,俘虏一千三百人,其余士兵都仓惶翻墙逃走。

  简州军伤亡四十余人,这一战获得全胜,也是这一战,使简州军队对郭宋心悦诚服。

  但战斗并没有结束,他们还没有抓到首恶杨子琳,杨子琳应该还在城内。

  郭宋留下两百人看守战俘,并对战俘们说清楚,一旦战争结束,就放他们回家,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郭宋则率领八百士兵向一里外的泸川县城杀去。

  泸川县也是一座破旧的老县城,城墙高不足两丈,低矮破旧,这种破旧城墙没有防御的价值,很容易被攻破,所以城头上没有士兵巡逻,只有数十人看守东西两座城门。

  简州士兵从军营仓库内找到了十几架梯子,他们奔至北城下,纷纷搭上木梯,蜂拥攀援而上,只片刻,他们爬上了城墙,兵分两路,向东城和西城杀去。

  郭宋亲自带领四百人奔到了刺史府,此时时间刚过三更,正是全城睡得正沉之时,数百人在大街上奔跑,并没有惊动熟睡中的百姓。

  泸州刺史府是前衙后宅形式,前面是泸州州衙,后面则是刺史官宅,士兵们迅速包围了官宅,随即士兵翻入宅内,打开了大门,近百名士兵蜂拥而入。

  “奸淫抢掠者斩,抓住杨子琳者,赏银五百两。”

  重赏之下,士兵们直扑后宅,踢开每一个房间仔细搜寻杨子琳,刺史府内顿时鸡飞狗跳,尖叫声,叫骂声响彻府内。

  郭宋站在院子里等候,数十名士兵手执火把,将院子照如白昼。

  不多时,士兵们将一名中年男子揪了出来,有人认识,告诉郭宋,此人正是泸州刺史杨子琳。

  杨子琳也是昨天才返回泸州,十分疲惫,想好好休息两天,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不料他回来的第二天,郭宋便率领简州军杀到了泸川县,将他生擒活捉。

  杨子琳只穿一身白色中衣,头发披散,十分狼狈,他被按跪在郭宋面前,双臂被士兵摁住,杨子琳愤怒之极,仰头大喊道:“你究竟是何人,屡坏我大事?”

  郭宋低下头小声道:“我是三镇经略使郭宋,杨使君听说过吗?”

  “啊!”

  杨子琳惊呆住了,他半晌大喊道:“你杀了我吧!”

  郭宋摇摇头,“我不杀你,我会把你交给简州薛长史,由他派人把你押送进京。”

  杨子琳长叹一声,索性闭目不语,郭宋大喝一声,“把他带走!”

  士兵们封了杨子琳的府宅,押着杨子琳向城外军营而去。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再返成都

  郭宋将泸州事务交给了泸州司马赵杰,他因为反对杨子琳反叛而被关押在大牢中,被郭宋释放,暂行刺史之权。

  郭宋随即押送杨子琳父子前往简州。

  五天后,郭宋抵达简州之时,薛勋的棍伤也基本痊愈,虽然还不能奔跑和久坐,但一般的正常起居已经没有大碍。

  在此之前,郭宋已经用鸽信通报了泸州战况,薛勋也向剑南军做了汇报。

  郭宋抵达阳安县,薛勋亲自出城迎接远征归来的将士,他笑得嘴都合不拢,平息了杨子琳之乱,这就意味着剑南军不用再出兵,也就避免了简州百姓遭受剑南军的荼毒。

  薛勋命令手下把几辆囚车送去州衙好生看守,又安抚士兵一番,让他们回营休息,他这才坐上马车和郭宋前往州衙。

  “世叔的伤势好像痊愈了?”郭宋笑问道。

  薛勋苦笑一声道:“只能说基本上痊愈了,但还有些内伤需要时间来痊愈,现在还不能骑马,不能奔跑,不能被桌椅撞到,每天都必须小心翼翼才行。”

  “那杨子琳直接押送去长安吗?”

  薛勋摇摇头,“昨天崔宁送来军令,要求我亲自把杨子琳押送到成都,他还说将推荐我出任简州刺史。”

  “那就恭喜世叔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寸功未立,却抢了你的功劳,我心里惭愧啊!”

  薛勋明白崔宁的意思,崔宁是想抢一部分功劳,但为了安抚自己,便承诺推荐自己为简州刺史,可以说皆大欢喜,但对真正立下大功的郭宋却十分不公平,他甚至被忽略了,着实令薛勋心中惭愧。

  郭宋笑着摆摆手,“世叔可别这样说,我之前就给世叔说过,我是来蜀中休假的,蜀中的事情与我无关,简州恢复秩序是世叔的功劳,歼灭杨子琳军队,抓获杨子琳是简州将士的功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郭宋事先已经再三给薛勋说过,要求他的报告中不要提及自己,有些功劳他要争,有些功劳他却不能要,杨子琳之事他一心想成全薛勋,这个功劳他就彻底放弃了。

  薛勋无奈,只得道:“明天我要押送杨子琳父子去成都,涛儿和她母亲也要去,贤侄也一起去吧!”

  这简直是废话,薛涛去了成都,自己还留在简州做什么?郭宋欣然道:“那就一起去成都,我在成都有座宅子,是张东主夫妻的产业,占地很大,一直空关着,世叔一家也可以住进来,就不用去住驿馆了。”

  次日一早,郭宋便收拾行装,和薛勋一起押送杨子琳父子前往成都,他们带着五十名士兵,另外还有薛涛和她母亲韩氏一起随行。

  五十名士兵押着囚车在前面缓缓而行,后面跟着薛勋和他妻子韩氏乘坐的马车,再后面是薛涛和小鱼娘以及贴身丫鬟小娥乘坐的马车。

  郭宋让两名随从以及康保护卫薛勋的马车,他自己则骑马跟随在薛涛马车旁。

  就在昨天晚上,薛勋正式向郭宋表态,很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韩氏也同意了。

  这实际上是求婚的前序,进行意向征询,一般大户或者官宦人家都不会直接让媒人上门,那样很唐突,万一被拒绝了,彼此面子上也过不去。

  所以一般都是先在口头上试探询问,看对方能否同意,这个环节一般都是双方长辈闲聊,就像太常卿刘家想娶薛涛为媳一样,由刘夫人不断上门试探。

  一旦对方答应了,然后才会让媒人上门,正式开始婚姻流程,接下来的六礼没有明确时限,短则半个月,长则一年,如果中途遇到长辈去世,还会再拖下去。

  唐朝风气开放,虽然薛勋正式答应将女儿许配给郭宋,但并不代表他们二人就不能见面了,相反,一般双方家长还会鼓励他们见面相亲,看看是否彼此情投意合,如果小娘子看不上对方,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也可以直接拒绝这门婚事,男方同时还要赔偿女方几匹绸缎。

  所以在唐宋时期的婚姻市场上,女方掌握着主动权。

  一直到男方下了正式聘礼,确定了婚期,这时,男女双方就不能再见面了,耐心等待成婚之日来临。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蜀中并不安全,有必要让郭宋保护薛涛。

  薛勋望着后面的马车,回头对韩氏道:“这次成都事情结束,你就和涛儿就回京城吧!蜀中不安全,我总是担心你们母女安危,有郭公子护卫,我才能放心你们。”

  “夫君一个人在蜀中,我也不放心啊!”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我是长史,只管政务,手中无军权,等我当了刺史,手中就掌握军队了,我出入都有士兵护卫,你不用担心。”

  韩氏沉默片刻,叹口气道:“夫君在蜀中纳一房妾吧!照顾你起居,说不定还能给你生个儿子,我们只有一个女儿,我心中愧疚得慌。”

  韩氏和张雷妻子李温玉一样,都坚决反对丈夫纳妾,而且以前家里境况不好,也养不起小妾,经过一场兵乱,韩氏也想通了,自己生不了儿子,但不能让丈夫无后啊!

  薛勋笑了笑,却没有表态,事实他没有儿子,已经有很多人劝他纳妾了,但这种事情需顺其自然,他也不想为纳妾而纳妾。

  薛勋想了想又道:“我可能过几个月回一趟京城,把涛儿的事情定下来,就算婚期可以晚一点,但至少婚事得敲定,明年涛儿就十八岁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是你自己说的,涛儿必须在二十岁后才能出嫁,现在你也急了。”韩氏白了一眼丈夫道。

  薛勋笑了笑,“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家,郭宋不错,让我很满意,所以我才改变主意,我怕这件拖下去,郭宋被别的人家抢走,我们就悔之晚矣。”

  “会吗?”

  “当然会!像他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文武双全,有主帅风范,能独当一方,我估计他很快会被高任。”

  说到这,薛勋长长叹了口气,“夫人,有些事情他没对我们说实话啊!”

  韩氏一惊,“他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们?”

  薛勋压低声音道:“他有一面金牌,是天子金牌,许颜告诉我,上面有四个字‘如见朕面’,除非天子心腹,否则不可能拥有这面金牌,他若真的被罢官革职,天子怎么会把这面金牌给他?”

  “夫君的意思是说……”

  “我怀疑他已经官复原职了,只是京城到巴蜀信息不便,我们不知道而已,他再三要我隐瞒他的名字,这里面有文章的。”

  “那他为什么要隐瞒着我们?”韩氏有些不满道。

  薛勋微微一笑,“还不是怕我们太势利呗!他落难时反对他和涛儿的婚事,现在他高升了,咱们又去巴结,面子上过不去啊!”

  韩氏脸一红,这不就是在说她吗?

  韩氏小声嘟囔道:“我可不是因为他升官了才答应他和薛涛的事情,我是因为他救了你的性命,也救了我和涛儿,我心中感激他,我可不是你说的那种势利的人。”

  在后面,郭宋正在给一群小娘子普及地理知识。

  “日本国在东北方向,是一座岛国,大小和江南道差不多,那边人都普遍矮小,你们看遣唐使就知道了,身高都只及唐人的肩膀,新罗和日本国隔海相望,新罗是半岛,和大唐山水相连,它的北面就是我们安东都护府,原来是高句丽,高句丽被大唐灭亡后,大唐设立了安东都护府,再北面是渤海国,西北方向是契丹和奚人……”

  郭宋一路给她们讲述海外风情,听得三人津津有味,薛涛嫣然笑道:“我在诗社时见过一个日本遣唐使,是个僧人,很喜欢唐诗,他说他们家乡物产富饶,是一望无边的平原,郭郎,是这样吗?”

  “他在哄你们呢!日本国基本上都是山,平地很少,哪有什么一望无际的平原,更谈不上物产富饶,其实海外物产富饶的地方也有,主要在南洋,大唐以广州为贸易港,主要就是和南洋各岛国贸易,南洋诸岛主要以香料和木材著名,那里很热,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和琼州的气候差不多。”

  “郭郎怎么知道这么多?”薛涛笑吟吟问道。

  郭宋打个哈哈,“其实我也没去过,只是我对海外风情比较有兴趣,所以打听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

  薛涛又笑道:“郭郎再说说新罗吧!我对那边的风俗比较有兴趣。”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套路太深

  囚车走得很慢,原本一天的路程也拉长到一天半,他们不得不在野外度过一夜,此时已是十一月上旬,蜀中也进入冬天,夜里天气比较寒冷,士兵们点燃了一堆篝火,围住篝火烤火做饭,囚车里的杨子琳穿着单薄的囚衣,冻得浑身发抖,哀求道:“太冷了,让我也靠近火一点吧!”

  一名士兵指着他大骂道:“你这个龟儿子,早晚要死,还烤什么火?”

  杨子琳大怒,骂道:“你们这群狗贼,你以为我是真造反吗?回头我让崔帅斩了你们的狗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口不言,狠狠瞪着士兵。

  士兵们都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有人扔了一张破羊皮给他,他连忙裹住身体,不再多说一句。

  远处,郭宋的两名随从杨骏和赵秀也点燃了一堆篝火,薛家和郭宋等人也聚在火堆旁烤火,薛勋看了一眼囚车,有点担心道:“夜里这样放置囚车,有点不太安全。”

  郭宋点点头道:“等会儿我去给士兵们说说,让他们夜里看好囚车,分两班当值。”

  他们吃了干粮,又一人喝了一碗郭宋烧制的奶茶,薛勋赞道:“这奶茶烧得好,奶香醇厚,没有膻味,这手艺足可在长安开店了!”

  韩氏轻轻踢了丈夫一脚,“胡说什么,再怎么也不会去开店吧!”

  薛勋也知道自己失言,便笑了笑,不再说话,薛涛低声问郭宋道:“冬天的青城山可以去吗?”

  郭宋微微笑道:“冬天可以去青城山看看雪景,我听说青城雪岭就是成都著名一景。”

  薛涛点点头,火光照在她俏丽的脸上,她目光里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夜深了,薛勋夫妇回马车休息,薛涛也回了牛车,康保低声对郭宋道:“我去看守囚车!”

  郭宋点点头,那帮士兵确实让人有点不放心,嘴上一个个答应得很好,可就是这种拍胸脯保证,才让他感到不靠谱。

  郭宋夜里靠坐在薛涛的牛车旁,薛涛在头顶上轻轻拉开一条窗缝,对爱郎小声道:“我让我娘过来挤一挤,你去我爹爹的车里睡觉吧!”

  郭宋笑道:“我小时候师父传我一个呼吸的法子,当时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练了十几年后,我才知道,它不仅强身健体,还寒暑不侵,这点寒冷对我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

  “那给你这个!”

  薛涛取出一卷羊皮递给郭宋,郭宋摇摇头,“我真的用不着,你自己盖着保暖。”

  “不行!你一定要拿着。”

  薛涛态度坚决,郭宋也只得接过,他把羊皮披在身上,却暖在心中。

  “你睡吧!我在外面看着的,不会有事情。”

  郭宋笑着握了一下她的玉手,薛涛嫣然一笑,“那我先睡了,郭郎自己当心。”

  她轻轻关上窗,瞪了一眼旁边两个捂嘴偷笑的小娘子,却懒得说她们,她轻轻躺下,任由甜蜜的幸福感在心中流淌。

  ……

  四更时分,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将郭宋从睡梦中惊醒,他腾地站起身,拔剑在手,向四处望去,惨叫声是从囚车方向传来,让他心中有些不妙。

  “郭郎,出了什么事?”薛涛也被惨叫声惊醒。

  “我不知道,好像是囚车那边出事了。”

  郭宋又喊道:“小鱼娘!”

  “在这里!”小鱼娘连忙出现在窗口。

  “你看好薛姑娘,我去看看情况。”

  “我知道了!”

  郭宋向薛涛点点头,在薛涛的满眼担忧中,向囚车奔去。

  囚车已经被士兵们团团包围,他们背对着囚车,手提横刀,警惕地望着四周。

  囚笼中,杨子琳惊恐万分,趴在底部,一动不敢动。

  发出惨叫的是杨子琳的儿子,他中了一箭,倒在囚车内,生死不知。

  这时,康保上前低声道:“是毒箭,已经死了。”

  “箭是从哪个方向射来?”

  “应该是从树林内。”

  三十步外就是一片树林,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动静,郭宋回头看了一眼囚笼,囚笼已经被士兵密密麻麻遮蔽住了,他猛地抬头望去。

  如果对方还在,还想射杀杨子琳,那么他只能爬上树,从高处向下射击。

  忽然,半空中寒光一闪,郭宋看得清楚,纵身跃起,挥剑劈去,‘咔嚓!’半空中传来断裂声,一支毒箭被劈成两段。

  郭宋向射箭处飞奔而去,只见大树上一个黑影竟然像鸟一样飞掠而下,‘好轻功!’郭宋暗暗赞叹。

  郭宋疾速追踪,黑影仓惶而逃,郭宋越追越近,追出一百多步,郭宋一个空翻,在空中挥剑一挑,黑衣人的面巾被挑飞,郭宋轻轻落在黑衣人前方一丈外,黑剑指着对方,黑衣人呆住了,师父说自己的轻功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手,就遇到一个武艺比自己高明得多的人。

  郭宋也不由一怔,对方竟然是个容颜清秀的少女。

  “你是什么人,为何射杀囚犯?”

  少女眼中愤恨和悲伤交织在一起,她咬牙道:“我只恨自己判断错误,杀错了人,杀父之仇难以昭雪。”

  “杨子琳是你仇人?”

  “我父亲是泸州长史谢长武,六年前被杨子琳狗贼下毒而亡,因为他发现了杨子琳要造反的企图。”

  郭宋见她眼中充满了仇恨和绝望,他语气缓和下来,“杨子琳的儿子罪不当死,已经被你射杀了,他毒死你父亲,你射杀他儿子,也算报了父仇,至于杨子琳,他落在崔宁手中,肯定活不了,你不用再为一个将死的人付出代价了。”

  郭宋收了剑,让开一条路。

  少女深深看了郭宋一眼,飞奔而去,片刻,便消失了在黑暗之中。

  ……

  郭宋回到囚车处,薛勋也出来了,他见郭宋回来,连忙问道:“凶手追到了吗?”

  郭宋摇摇头,“被他跑掉了!”

  “算了,我们警惕一点,用木板把囚车六面围起来,留几个孔呼吸。”

  囚车板本身就有,放在囚车底部,大家嫌麻烦没有装,现在连杨子琳都不嫌憋闷了,恨不得自己把它装起来,众人一起动手,将厚厚的木板装在囚车上。

  抽了一个空,郭宋低声问薛勋道:“世叔听说过泸州长史谢长武吗?”

  薛勋笑道:“为什么叫听说过?我三个月前还和他一起喝酒,他不满杨子琳独断专行,辞职回长安了。”

  郭宋呆了一下,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上当了,一个老套的故事居然把自己骗了,他心中暗恨,一定是那个年轻女子听出自己的口音不是当地人,便随口编出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自己居然还信了。

  想到年轻女子,郭宋暗暗叹了口气,恐怕这才是主因,若是一个年轻男子,自己会轻易放过他?

  郭宋顿时变得无精打采,他回到薛涛牛车前,薛涛问道:“郭郎,刺客抓住了吗?”

  郭宋苦笑一声,他没有隐瞒,便把自己被骗的事情告诉了薛涛,薛涛捂嘴偷笑,半晌她忍住笑道:“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女人没有伤及无辜,所以郭郎才会放过她,郭郎从来就不是随意丢掉原则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她几句好话就放过她?”

  这几句话说得郭宋心中暖烘烘的,这才是自己的知己啊!能在纷繁复杂的迷雾中,一眼看到真相……

  薛勋一行不敢再继续睡下去,他们连夜出发前往成都府,一路上警惕异常,但没有再发生意外,中午时分,一行人抵达了成都县。

  进了县城,众人分头而行,薛勋押解犯人去节度使府,薛涛和母亲则跟随郭宋前往他在成都的临时住宅。

  府宅内房间很多,光前院的客房就有二十几间,足以容纳众人住下,薛涛和母亲住在后宅东院,郭宋则住在西院的内书房,院门一锁,两边基本上就隔开了。

  众人昨晚都只睡了半夜,安顿下来,众人都疲惫不堪,倒头入睡了。

  郭宋和薛涛早已约好,待韩氏睡下后,薛涛便溜了出来,两人一起逛街去了。

  第三百五十章 夜逛成都

  成都的风气确实比长安要开放宽容,不时可以看见牵手在街上漫步的情侣,相比一千三百年后的成都,唐朝成都的繁华程度也并不逊色,各种店肆多如牛毛,商队更是随处可见。

  东西两川各州县的大宗货物都云集成都,再批发到各地,使成都的商业和航运业极为发达。

  郭宋和薛涛二人牵着手来到南市,这里是成都两大商业中心之一,相当于长安的西市,人气极旺,周围各种小吃店云集。

  “郭郎,我肚子饿了?”薛涛见满街的小吃铺,便忍不住撒起娇来。

  “我们看看有什么好吃的?”郭宋拉着她的手向小吃一条街走去。

  小吃一条街当然是郭宋给它起的名字,其实也差不多,一条街内全是各种小吃摊,生意火爆,几乎每个小吃摊上都坐满了客人,伙计高声吆喝招揽客人,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小吃摊上挂满了灯笼,灯火璀璨,照如白昼。

  各种美食琳琅满目,薛涛一下子不知该吃点什么才好,而且生意好的店铺客人太多,大家挤在一起,坐在小方桌前,她也不太喜欢。

  走过一条小巷时,薛涛忽然发现小巷里也有一个小吃摊,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客人,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向这边招手,但光线太黑,她的声音也太小,没有人能看见她。

  薛涛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她拉了拉郭宋笑道:“那边有家小摊好像人少,我们去看看。”

  她拉着郭宋从两家小摊中间的缝隙中穿过,向小巷奔去,老大娘见终于叫来客人了,顿时笑逐颜开,连忙回头喊道:“老头子,快点烧水!”

  郭宋这才发现巷子里居然还有一家小吃摊,摆着两张小方桌,小方桌前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

  “你们小两口赶紧坐下!”

  老大娘笑眯眯拿过两只小胡凳,擦了擦,招呼他们坐下,“天太冷了,我给你们倒碗热水喝。”

  她将两碗热腾腾的水摆在两人面前,郭宋欠身表达谢意,又打量一下周围道:“大娘,这里主要是太黑了,要是点几盏灯笼要好一点。”

  老大娘叹口气,“我们摆一晚上,只能赚十几文钱,还不够买蜡烛的,点不起啊!”

  “那你们可以摆靠路边一点,这样大家就能看到了。”薛涛也建议道。

  “我们之前也摆过去的,但要交钱给市署,一个月一贯钱,摆在路上一个月三贯钱,我们交不起,只好又退回来了。”

  薛涛对这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充满了同情,她小声对郭宋道:“等会儿我们帮他们多买点蜡烛吧!让他们也能点上灯笼。”

  郭宋点点头,这时,老丈问道:“我们这里只有肉臊汤面、脆哨汤面、五杂汤面和鸡蛋汤面,两位想吃什么?”

  郭宋对薛涛笑道:“我来碗脆哨汤面,你呢?”

  薛涛想了想问道:“老丈,有没有蔬菜汤面?”

  “可以做,小娘子要不要再加一个鸡蛋?”

  薛涛笑着点点头,“那就加吧!”

  所谓汤面,又叫汤饼,有点像今年的刀削面,讲究一点的揉好面后切成细条,粗糙一点就搅成面糊糊,煮熟后就成了面疙瘩。

  这老两口虽然年纪很大,但做事却很认真,居然把面切成细条,郭宋见老者切得吃力,忍不住问道:“老丈,家里没有儿女帮忙吗?”

  老两口的神情立刻变得黯然,薛涛意识到情郎说错话了,连忙踢了他一脚,郭宋坐直身体,不再多问。

  老者叹了口气,“两个儿子都在和吐蕃作战中阵亡了,还有个女儿,但她家里也穷,照顾不了我们,我们只能摆个小摊糊口,活一天算一天吧!”

  大娘用衣襟擦擦泪水道:“老头子,别说这些,影响别人吃饭呢!”

  “不说!不说!我们给你们煮汤面。”

  薛涛抱着情郎的胳膊,在他肩膀上擦拭泪水,她泪眼朦胧道:“郭郎,帮帮他们吧!”

  郭宋轻轻点头……

  两人相对坐着吃面,老夫妻二人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

  吃完了面,郭宋笑问道:“多少钱?”

  “十文钱!”

  郭宋随手抓了一把钱放在桌上,又从袋里摸出韦皋给他的小金佛,塞在老太太手上,“大娘,这个送给你了!”

  “年轻娃子,这是啥?”老大娘急问道。

  “是个好东西,把它换成银子,以后你们就不用来这里摆摊了。”

  郭宋拖着薛涛,迅速在人群中消失了。

  老大娘慌了起来,连忙道:“老头子,你快看看,他给了我一个好重的铁疙瘩,不知是什么东西?”

  老者正在拾起桌上一文文铜钱,瞥了一眼小金佛道:“是个小铁佛……”

  他忽然发现不对,拾起金佛细看,蓦地瞪大了眼睛,“老婆子,快……快叫住他们,这是……了不得的东西啊!”

  郭宋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能找到他们。

  “老头子,他是不是拿错东西了?”

  “应该不是!”

  老者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们遇到好人了。”

  ……

  “郭郎,你给了他们什么?”薛涛拉着情郎的手好奇问道。

  郭宋笑道:“我正好有个小金佛,重三十两,顺手摸出来,就直接给他们了。”

  “啊!”

  薛涛低低惊呼一声,她以为情郎给了二三十两银子,没想到竟然是三十两黄金,价值三百两银子啊!这真是大手笔。

  “你若舍不得,我去要回来,就说拿错了。”郭宋笑着开玩笑道。

  “去你的!”

  薛涛在他腰间捅了一拳,没好气道:“我哪里舍不得了,我还想夸奖你呢!”

  “怎么夸奖我,是不是发给我一面铜牌,上面刻个‘郭大善人’四个字?”

  薛涛‘噗!’笑出声来,“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不过小女子很穷,买不起铜牌,只能用木板刻一块牌子,你要不要?”

  郭宋嘻嘻一笑,“当然想要,最好等我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给我。”

  薛涛的俏脸蓦地红了,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一把,“你做梦吧!谁和你洞房花烛?”

  “那好吧!”

  郭宋故作悲伤道:“你若不肯,那我只能去找别人。”

  “你去找吧!好像谁稀罕你似的。”

  话虽这样说,薛涛在他胳膊上掐得更狠了,“你敢去找,我就掐死你。”

  郭宋哈哈一笑,揽住她腰肢,在她俏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找别人做什么,此生有你就足矣!”

  薛涛惊呼一声,她见前后无人,这才松口气,抡起小粉拳在他肩头乱打,“你要死啊!这里是大街,要是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是什么人?”

  郭宋也有点歉然,只有浪荡公子狎妓,才会公然在街头乱亲乱吻,自己有点孟浪了,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他讪讪道:“刚才有点情不自禁,保证下次不会了。”

  薛涛狠狠瞪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你自己保证的,以后不准在房间以外的地方亲我,牵着手不就很好嘛!”

  话虽这样说,两人坐牛车回去时,她却搂住情郎的脖子,忘情地吻在一起。

  ……

  回到府上,薛勋已经回来了,他显然有点忧心忡忡,负手在内堂上缓缓来回踱步。

  “世叔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郭宋笑问道。

  薛勋叹口气道:“明天是崔宁母亲七十岁寿辰,他今天补了一张请柬给我,邀请我们全家同去赴宴。”

  “世叔是担心没有贺礼吗?”

  薛勋苦笑一声道:“大家都知道崔宁是借机揽财,没有准备寿礼是一方面,崔宁的名声不好又是另一方面,据说被他看上的下属妻女,逃不过他魔掌,虽然只是传闻,但无风不起浪啊!”

  “那叔母和涛儿就不要去了。”

  “可我当时已经答应了带妻女出席,我事后才想起那个传闻,我现在懊悔啊!”

  “找个借口推脱呗!”

  “刚才来人送请柬时,你伯母已经一口答应去了,再找借口就是得罪人了,尤其他就是蜀中土皇帝,得罪了他,以后日子难过了。”

  历史上,薛勋就是得罪了崔宁,被打发去云南,不久就在云南病死,薛涛母女从此无依无靠,无以为生。

  郭宋能理解薛勋的担忧,毕竟他还要在巴蜀继续呆下去。

  郭宋想了想便道:“其实也不用担心,明天既然是他母亲的寿辰,他不敢乱来的,而且我估计宾客很多,他哪里顾得过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看中涛儿,但后天我就带涛儿和叔母回长安,他就没有办法了,如果叔父实在不放心,那明天我也同去,有我在,涛儿不会有事情的。”

  郭宋并不担心,若崔宁真的胆敢对薛涛起色心,他明晚就宰了此獠。

  薛勋点点头,“也行,你也一起去,我就明着告诉他,你是我女婿,我看他还敢动什么心思。”

  郭宋暗暗摇头,薛勋还真是个书呆子,崔宁这种枭雄看中了哪个女人,还会管你什么道义?

  他笑了笑又道:“回头我写一份礼单,世叔进崔府时交给迎客司仪,我会让成都聚宝阁把这份礼送过去。”

  薛勋心中感激,“这次真是多亏了贤侄。”

  第三百五十一章 崔府寿宴(上)

  韩氏对去崔府参加寿宴倒是很高兴的,她比较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尤其丈夫得到明确承诺,将出任简州刺史,她就是刺史夫人,可以风光地出现任何一个场合,她并不知道崔宁有染指下属妻女的坏名声,事实上,她知道了意义也不大,反正崔宁不会看上她。

  她在房间里兴致勃勃地试衣服,一边唠叨不停,“老爷,让郭公子去做什么?他还不是咱们的女婿呢!他去了,我们要被人笑话的?”

  “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薛勋坐在一旁恼火道。

  薛勋在这里没有书房,只能坐在寝房里看书,一边忍受妻子的唠叨,但妻子说起郭宋,就让他有点忍无可忍了,“寿礼都是人家掏的腰包,要不然你去弄份体面的寿礼,我就不让他去了。”

  知妻莫若夫,薛勋一句话便刺中韩氏的命门,她哪里舍得掏几百两银子送寿礼,韩氏立刻不吭声了。

  其实薛勋还有更深的想法,他既不愿意把女儿送给崔宁糟蹋,也不想因此得罪崔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郭宋的身份祭出来,让崔宁知难而退。

  崔宁毕竟是剑南节度使,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不至于像简州刺史张琼那样恶心下作,他应该懂得分寸,以后他也不会因此嫉恨自己,薛勋思来想去,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次日午后,薛勋一家便坐马车出门了,小鱼娘作为随身丫鬟陪同的薛涛,郭宋则带着两名随从骑马而行。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崔府,崔府位于剑南节度府正对面,占地近百亩,它其实是由两座府邸组成,一个是崔宁的府宅,另一个是他兄弟崔宽的府宅,由一条夹墙小巷相连,颇有点像宁国府和荣国府。

  此时崔府门前已停满了马车,今天崔宁给母亲办寿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寻觅女人,而是为了揽财,他广发请柬,蜀中各州官县令,各豪门大户,就算人来不了,贺礼也必须到。

  就连成都城内的各个富商大贾也收到了请柬,光成都城内就发了近七百张请柬,当然是宾客盈门,财源广进,为了停下马车,崔宁特地把街道封了,整条府前大街就成了停车场。

  薛勋看到这个停车的仗势,他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多了,今天宾客起码有几千人,崔宁根本就见不到自己女儿。

  韩氏今天打扮得像贵妇一样,头梳云鬓,插金戴翠,身穿六幅金缕长裙,脸涂得雪白,眉毛画得像长长的钓鱼竿一样,她天刚亮就起来梳头打扮,光盘头发就用了一个时辰,还有化妆、试衣,忙到中午才结束,用她丈夫薛勋的话说,她当年出嫁时都没像这样打扮过。

  她的女儿薛涛却恰恰相反,素面无妆,淡扫蛾眉,头梳望仙髻,没有梳鬟,这是很普通的发式,少女、妇人都可以用这种发型。

  穿一身厚实的青白色襦裙,再披一件小羊皮裘,脖子上围着郭宋给她的银狐皮,穿得很朴实也很暖和,不像她母亲胸前还露出大片白肉,冻得直哆嗦。

  薛涛不忍,便把银狐皮给了母亲,这条银狐皮更能彰显贵妇气质,韩氏倒也不客气,直接围在脖子上,勉强遮住了胸前的白肉,让薛勋稍稍松一口气。

  薛涛取了一条红色的布帛披上,倒也添了几分俏丽。

  薛勋心中略略不安,他女儿是仙姿国色,就算不化妆也异常美貌端庄,气质出众,但愿别被崔宁看见了,惹出事端来。

  崔府门前摆了长长一排桌子,十几名崔府官员正在登记宾客名字,接受礼单。

  府门前挤满了宾客,打扮也大同小异,男子都是纱帽襕袍,腰束革带,女的则是云鬓白面,宽袖长裙,但看得出,这些都是成都的富商,浑身上下有一种掩饰不住铜钱气息。

  “哟!薛使君来了,欢迎!欢迎!”负责接待客人的是崔宁的幼弟崔平,他为人活络,认识人多。

  薛勋抱拳笑道:“昨天才得到消息,贺礼准备不足,只是一点心意。”

  他把礼单递给崔平,崔平迅速瞥了一眼,迅速堆起笑容,“薛刺史太客气,这几位是您家人?”

  “正是,我妻子、女儿和我的……”

  薛勋后面的话没说完,韩氏抢着道:“和我们的儿子。”

  薛勋瞪了妻子一眼,他只得默认了,崔平笑着点点头,高声喊道:“简州薛刺史携妻儿前来贺寿——”

  “几位请进府休息!”

  崔平请他们进府,走进大门,薛勋埋怨妻子道:“你怎么胡说?”

  韩氏嘟囔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嘛!说是儿子有什么不可以,你看看女儿哪里是成婚后的打扮?”

  崔勋还想再说妻子几句,郭宋笑着打圆场道:“我们只是为了进门,言者无心,听者无意,怎么说都可以。”

  薛勋只得点点头,“好吧!我去主堂坐坐,你们自己随意走走。”

  这时,一名崔氏子弟上前道:“女客去西府休息,男客在东府,宴会都在东府,可以先去找好自己的位子。”

  “位子怎么安排?”郭宋笑问道。

  “七品以上官员本人在大堂内就坐,官员的家眷在东面大棚,商人和家眷则在西面大棚,位子没有固定,可以随意就坐。”

  韩氏想了想道:“郭公子,我带涛儿去西院坐一会儿,麻烦你先去看看位子。”

  “娘,我和郭郎在一起。”薛涛站到郭宋身旁道。

  “涛儿,你怎么……”韩氏着实有点恼火,这还没有出嫁呢,就把自己母亲忘了。

  郭宋笑道:“涛儿,你陪母亲去吧!我随便走走,说不定还能遇到熟人。”

  薛涛还有点犹豫,郭宋又低声道:“去吧!别让我为难。”

  薛涛乖巧地点点头,便跟着母亲向西府而去,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郭宋,轻轻捏了一下拳头。

  郭宋会意,这是她在提醒自己,要注意安全。

  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一簇竹林内闪出,正是小鱼娘,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她快步走了几步,跟上了薛涛,轻轻挽住她的手臂,就像一个小妹挽住阿姊的手一样。

  有了小鱼娘贴身跟随,薛涛这才放心下来,回头向爱郎挥挥手,郭宋点点头,转身向东面大棚走去。

  此时,整个崔府内全是人,基本上都是成都的富商大贾,他们吵吵嚷嚷,喧闹异常,离宴会还有一个多时辰,女眷们都去西府,东府都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闲聊。

  郭宋几乎没有一个人认识之人,着实有些无聊。

  “宋老弟!”

  身后忽然有人叫喊,郭宋没有反应过来,后面一连喊了两声,郭宋这才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个男子快步追上来,颇有点眼熟。

  “宋老弟忘记我了?”

  男子笑道:“我还买了你一块玉。”

  郭宋顿时恍然,“你是韦判官!”

  男子正是剑南节度府判官韦皋,正是他接到郭宋的信,及时通知剑南留后韦宽,将剑南军连夜调回成都,才保住了成都城不失。

  韦皋抱拳道:“多谢宋老弟及时派人来送信,我们大家都感激不尽,韦副使还再三说要见一见你,要不贤弟现在跟我去见一下韦副使?”

  “现在么?”

  郭宋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点点头,“那好吧!”

  韦皋大喜,“贤弟请随我来!”

  郭宋跟随他向客堂走去,韦皋笑问道:“贤弟怎么接到崔帅的请柬?”

  “我是简州薛长史的晚辈,跟他一起来的。”

  “对了!你是从简州送来的消息,这次薛长史厉害,竟然数百里奔袭泸州,生擒了杨子琳,在剑南军还没有出兵前就平息了战乱,升为刺史是肯定的。”

  韦皋忽然问道:“贤弟应该也立下大功了吧!”

  “我只是略略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谈不上什么功劳。”

  “我看是贤弟太谦虚了。”

  两人来到一座偏堂,只见堂上坐了二十余人,在聊着什么,旁边还坐着几个家眷。

  正中一人年约五十岁,长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正是剑南节度府长史崔宽,他同时也出任剑南节度副使。

  第三百五十二章 崔府寿宴(中)

  崔宁其实已经是某种形势上的藩镇了,整个西川都控制在崔家手中,崔宁出任剑南节度使并不是朝廷任命,他在十年前击败并杀死了当时的节度使郭英乂,掌控了整个西川军权,然后向朝廷表态效忠,朝廷才被迫承认他为剑南节度使,这一任就是十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是他兄弟崔宽接任,使剑南节度使成了崔家的世袭,这也是崔宁不用得到朝廷的批准,就直接任命薛勋为简州刺史的底气所在。

  杨子琳造反,看起来似乎就是想效仿当年崔宁的方式夺权,只是他失败了。

  坐在堂上的宾客都是剑南节度府的官员,崔宽利用这个机会和大家聚一聚,宾客中并没有看见薛勋,估计他是坐在另外一个客堂内。

  韦皋快步走上前,低声对崔宽说两句,崔宽起身笑道:“原来是宋公子,我早就想当面致谢,若不是宋公子及时报信,我崔宽已经被阎罗王下油锅了。”

  郭宋回礼道:“崔长史过奖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宋公子不用谦虚,来!请坐。”

  崔宽热情地招呼郭宋坐下,韦皋也坐在郭宋身旁,他微微笑道:“刚才长史在聊些什么?”

  崔宽呵呵一笑,“我们都在说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聊一点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我们在谈论蜀中第一美女是谁?韦判官有没有什么人选?”

  说起蜀中第一美女,大家都眉飞色舞起来,这个话题确实很让人感兴趣,郭宋心中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韦皋捋须道:“说起蜀中第一美人,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看法,我比较欣赏简州薛长史的女儿,才貌俱佳,堪称绝代佳人。”

  众人抚掌大笑,崔宽更是欣然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我们这里基本上都一致认为她称得上蜀中第一美人,不知她今天来了没有?”

  “这个就要问问宋公子了,他是薛长史的晚辈,薛才女来了没有,他最清楚。”

  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郭宋望来,郭宋心中着实恼火,他淡淡道:“各位抬爱了,薛姑娘很快就要回长安了,算不上是蜀中之人,蜀中第一美人的称号她担当不起。”

  崔宽很惊讶,“好好的,为什么要回长安?”

  “不安全吧!”

  郭宋冷冷道:“垂涎她的人太多,还是回长安能安静一点。”

  众人都略略有些尴尬,这时,剑南节度使府仓曹参军王文志问道:“请问宋公子在哪里高就?”

  众人转而将矛盾对准了郭宋,韦皋心中暗叫不妙,刚才郭宋说话带刺,可能得罪了在座的一班官员,他感觉到了大家对郭宋的不满。

  郭宋端起茶盏道:“高就谈不上,在长安整天无所事事,四处游荡,这次就是来巴蜀游玩。”

  王志文讥讽地笑道:“莫非宋公子就是传说中的游侠儿?”

  游侠儿就是长安地痞无赖的统称,说某个人是游侠儿,绝不是好话,而是在骂某个人是地痞无赖。

  客堂里顿时一片哄堂大笑,很多人笑得更是肆无忌惮,仿佛在发泄刚才郭宋讥讽他们垂涎薛才女美色的报复,连崔宽也是笑而不语,没有阻止众人对郭宋的嘲讽。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大笑,“呵呵,这里好热闹!”

  这声音好耳熟……

  郭宋向堂外望去,只见召王李偲快步走进了大堂。

  李偲是以两川观察使的身份长驻成都,事实上,他这个官职是个空架子,没有官衙也没有下属,他其实就是闲居成都,蜀中的官员们都知道他是在争夺皇嗣中的斗争中出局,被流放到巴蜀。

  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大唐亲王,地位崇高,连崔宁都感觉李偲肯来参加寿宴,是崔家的荣耀。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郭宋抽一个空,想从旁边溜走,却被韦皋一把抓住,“贤弟干嘛要走?”

  他这一声吸引了李偲的目光,李偲看见了郭宋,惊讶道:“郭使君怎么在这里?”

  郭宋实在躲不过了,只得苦笑着行一礼,“殿下,我们好久没见了。”

  李偲轻轻给郭宋肩窝一拳,笑道:“你这臭小子,来成都居然不见我,是不是怕我皇兄不高兴?你告诉他,他那个东宫位子我现在一点都不稀罕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位宋公子到底是谁啊!竟然扯到了东宫太子,众人都向崔宽望去,崔宽又向韦皋望去,韦皋更是一脸茫然,他只是买了郭宋的一块玉,对他的身份却是一无所知,还以为是个长安的富家公子,现在看起来,好像自己看走眼了。

  这边,郭宋在给李偲解释道:“这次只是来蜀中游玩,在成都没呆多久,有时间一定去拜访王爷。”

  李偲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要恭喜你高升,有人说你年少高爵,资历不够,我却觉得你完全有资格,用军功积累出来的,谁敢不服?”

  崔宽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他连忙道:“殿下,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年轻俊才?”

  李偲哑然失笑,“你们都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他是谁吗?大唐最年轻的从三品高官,银青光禄大夫、灵武郡公郭宋,前段时间我记得成都不是传闻过他的消息吗?”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惊愕、震惊、羞愧、懊恼,各种表情出现在一众官员脸上,刚才出言讥讽郭宋的王文志更是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出言不逊,得罪人了,虽然郭宋现在是朝官,可谁知道他会不会来巴蜀出任高官?

  崔宽急忙上前行礼,“原来是郭使君,下官失礼了,请使君莫怪!莫怪!”

  郭宋回礼笑道:“我只是以私人身份来巴蜀游玩,不想惊动崔长史,各位继续聊,我先失陪一会儿。”

  身份被揭穿会影响到薛勋,他得赶紧给薛勋说一声,他抱拳行一礼,又向召王说声抱歉,匆匆向堂外走去。

  崔宽急忙给韦皋使个眼色,韦皋从懊恼中醒悟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宋……不!不!郭使君稍等。”

  郭宋走出大堂,停住脚步,对赶上来的韦皋歉然道:“我刚才说了,是以私人身份来游巴蜀,所以隐瞒真实姓名,韦兄莫怪!”

  “哎!是我太愚钝了,一般人哪有那么大的魄力率一千士兵直捣泸州,我应该想到使君不是一般人才对。”

  郭宋微微一笑,“杨子琳之事和我无关,不要把薛长史的功劳安在我头上。”

  韦皋怎么会不明白,郭宋是要把功劳让给薛勋,他低声笑道:“刚才大家谈论薛姑娘的时候,我感觉使君有点动怒,使君来巴蜀,应该是为薛姑娘而来吧?”

  “可以这样认为。”

  “那就能理解了,刚才大家确实无礼,我向郭公子表示歉意。”

  “这和韦兄无关吧!”

  郭宋不想再纠结此事,便岔开话题道:“我想找一下薛长史,不知他在哪里?能否韦兄帮帮忙。”

  “我好像刚才看见他,我带使君去。”

  “不用,请他出来就是了,我想私下给他说几句话。”

  韦皋点点头,“你稍等片刻!”

  他快步向正堂走去……

  不多时,薛勋匆匆出来,他已经从韦皋那里得到了郭宋的具体官职,让他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贤侄,你不该瞒着我!”

  薛勋走上前低声埋怨道:“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也可以替你隐瞒,你应该告诉我。”

  郭宋歉然道:“事出有因,请世叔见谅!”

  薛勋当然知道郭宋隐瞒真相是不想让自己尴尬,以免让人以为自己是因为势利才答应他们的婚事,实际上是为自己着想。

  “贤侄,回头我见到崔帅,把事情给他讲清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郭宋微微一怔,“节度使没有和叔父在一起?”

  “刚开始在,说了几句话,他进内宅处理事情去了,现在不在。”

  郭宋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刚才在大堂他便知道,薛涛早已经被众人关注了,嗜好女色的崔宁岂能对薛涛视而不见?

  郭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低声告诉薛勋,薛勋大惊失色,“这可怎么是好?”

  “小鱼娘贴身保护她的,现在应该问题不大,我想等会儿带涛儿先走一步,宴会我们就不参加了。”

  薛勋沉吟一下道:“你的身份已经泄露,这样不辞而别,妥当吗?”

  “那依叔父的意见呢?”

  薛勋想了想道:“涛儿可以先回去,我觉得你最好别急着离去,至少表面上要应付一下。”

  “等会儿我看看情况再说吧!”

  郭宋心中着实有些不喜,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采取果断措施,断了某些人的不良念头。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崔府寿宴(下)

  西府也就是崔宽的府邸,此时所有的女眷都集中在这边,我们在敦煌壁画中可以看到,唐朝可以男女同桌共餐,但一般是男子坐一边,而女子则坐另一边。

  在休息等候时为了方便女人们化妆,或者聚会闲聊,所以会辟出一片区域给女客专用,当然,女眷并非一定要呆在西院,郭宋在东院也看见不少女眷。

  薛涛跟随母亲韩氏坐在一群官夫人中闲聊,见她们各种家长里短聊得兴致盎然,薛涛着实觉得无聊,她便对母亲低低说一句,起身向一处花坛走去,小鱼娘紧紧跟随着她。

  花坛内几簇菊花开得正盛,几朵黄菊格外娇艳,薛涛上前闻了闻淡淡的花香,这时,一名女管家模样的妇人带着几名健妇走上前道:“可是薛姑娘?”

  “我是!”

  薛涛打量她们一眼,“你们找我有事?”

  “崔夫人请姑娘到后堂一叙!”

  薛涛怎么可能跟她们走,她摇摇头,“我身体有些不适,改天再去拜访崔夫人,你们回去禀报吧!”

  几名仆妇互相使个眼色,两名健妇一左一右站在薛涛身旁,挽住她胳膊,为首女管家冷冷道:“请姑娘不要让我们为难!”

  她话音刚落,两名挽住薛涛的健妇俨如被毒蜂蛰了一般,惊叫一声,向两边跳开,小鱼娘拉着薛涛道:“阿姊,我们走!”

  两人快步向外院走去,管家婆怒视两名健妇道:“你们怎么回事?”

  “我的胳膊像被针刺了一样,火辣辣疼痛。”

  “我也是,疼痛难忍。”

  管家婆惊疑不定,她忽然意识到,跟着薛涛身边那个身材瘦小的女子恐怕是个女护卫,她连忙赶回去禀报。

  薛涛和小娘鱼刚走到后宅门口,韩氏追了出来,“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夫人,有人要对姑娘不利。”

  小鱼娘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韩氏,韩氏并不愚蠢,她也意识到不对,有点发慌道:“这可怎么办?”

  “夫人可以在这里继续呆着,我们去东宅找郭公子。”

  “不行,我跟你们一起去。”

  韩氏也不敢在这里呆下去了,她连忙跟着女儿向东院走去,她们刚走到夹墙长廊,只听见后面有人在喊:“薛姑娘请留步!”

  这声音分明就是刚才的女管家,只见十几人追了过来,三人加快了速度,就在这时,只见郭宋出现在长廊另一头,薛涛大喜过望,连忙喊道:“郭郎!”

  郭宋见她们神情慌张,便快步走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后面有人在追我们。”

  郭宋脸一沉,走到薛涛前面,只见管家婆带着十几名健妇奔来,有两个女人还拿着麻袋。

  郭宋拦住她们去路,冷冷道:“想干什么?”

  管家婆本想趁夹墙处无人,把薛涛抓走,没想到多了一名年轻男子,她心中恼火道:“这是崔大帅的事情,劝你不要过问!”

  她话音刚落,郭宋猛然一拳打在管家婆面门上,管家婆向后飞出一丈远,当场被打晕过去,健妇们吓得抬起她就跑。

  郭宋当即立断对小鱼娘道:“你先赶回去叫小娥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回长安!”

  小鱼娘行一礼,纵身跳上墙头,飞掠而去。

  郭宋对韩氏道:“叔母,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先离开。”

  韩氏早已六神无主,慌忙点头,三人来到东院,遇到了不放心赶来询问情况的薛勋,郭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勋,薛勋呆了一下,他着实没有想到崔宁居然敢这样肆无忌惮。

  “贤侄打算怎么办?”

  郭宋道:“我想立刻带涛儿离开成都,这里是崔宁的地盘,实在不安全。”

  “那我们怎么办?”韩氏担心地问道。

  郭宋想了想道:“召王殿下和我有旧,世叔和叔母先去召王的府中避一避,只要崔宁抓不到我们,他就不会为难世叔。”

  韩氏害怕道:“老爷,我们也回长安吧!”

  薛勋摇摇头,“郭公子说得对,这里是崔宁的地盘,他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我们根本逃不掉的,我们去召王府中躲避一下,崔宁对我们不敢乱来的,但如果在剑南道上,就难说了。”

  薛勋又对郭宋道:“贤侄,我就把涛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护卫她安全。”

  “世叔放心吧!”

  他又取出自己的官阶鱼符递给薛勋,“这是我的鱼符可以作为证明,他现在就在客堂内,世叔拿这个去找他,他会护卫世叔安全。”

  “我知道了,你们怎么出去?”

  郭宋蹲下对薛涛笑道:“你扶上来,我背你离去!”

  薛涛当着父母的面有点不好意思,韩氏急了,“涛儿,你快跟着郭公子走。”

  薛涛这才趴在郭宋的背上,郭宋背上她,轻轻攀上墙头,一跃跳了出去。

  韩氏抓住丈夫的手,“涛儿会不会出事?”

  “你放心吧!我们这个未来女婿厉害着呢,上次背着出阳安县,如履平地,他能保护住女儿安全。”

  夫妻二人回了东院,去找召王去了……

  郭宋绝不会低估崔宁的无耻程度,他在西川就是土皇帝,对任何女人随心所欲就是土皇帝的特权,这种人对美女的占有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某种欲望,而是他手中权力的一种体现,他敢在母亲寿宴时强占下属妻女,就已经暴露出了他做事无底线的一面。

  至于自己的官爵,在崔宁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他也不会放在眼中。

  郭宋背着薛涛从高墙跳下,来到了大街上,他拉着薛涛一路飞奔,跑到自己战马前,两名随从迎了上来,“使君,怎么回事?”

  “有人要对薛姑娘不利,我带着她先离开成都,你们和康保、小鱼娘留下护卫薛长史和夫人,他们很快就出来了,到时我们长安见!”

  “遵令!”

  郭宋将薛涛抱上战马,他自己翻身上马,薛涛担心道:“郭郎,我父母会不会出事?”

  郭宋笑道:“你放心吧!有召王保护,他们不会有事,再说刚刚出了杨子琳事件,他还不敢动你父母,触犯众怒,对我们他也只敢暗中抓捕。”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出城再说!”

  郭宋一纵马便疾奔而去,只片刻,便路过了他的住处,小鱼娘和康保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小鱼娘把一个小包袱递给薛涛,问道:“公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和康保现在就去崔府门前,和杨骏他们汇合,你们保护薛老爷和夫人安全。”

  “我知道了!”

  薛涛又喊道:“小鱼娘,把小娥也带上。”

  “姑娘放心吧!”

  “我们先回长安了。”

  郭宋一纵马向北城门奔去,这里距离北城门很近,他带着薛涛直冲城门,城门处士兵来他来势凶猛,没有停步的意思,便大喊:“来人停步!”

  郭宋拔出黑剑,挥剑将两根长矛劈断,直接冲了出去。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冲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人?

  ……

  崔府,节度使崔宁将一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指着几名跪在的侍卫和管家破口大骂,“你们眼睛都长在屁股上了,怎么会没有?他们难道会长翅膀飞走吗?”

  为首侍卫长战战兢兢道:“我们已经彻底搜查过了,府中确实没有,大门那边确实也没有看见他们出去。”

  “那就去府外找,看他们有没有翻墙出去的痕迹?”

  “遵令!”

  几名侍卫头领连滚带爬地跑了。

  旁边崔宽劝兄长道:“大哥,一个女人而已,何必把她看得这么重?而且郭宋这个人不好惹,我们最好不要和他结仇。”

  “你知道什么?”

  崔宁一脸不满道:“这个女人和别人不同,许元长说她有帝母之相,我就想娶她进门,让她给我生下几个儿子。”

  许元长是蜀中著名的方士,尤其善于看相,崔宽知道兄长的野心,看样子兄长对薛涛是势在必得了,他半晌低头不语。

  “至于那个郭宋,别看他是个郡公,在我眼中还真不算什么,想跟我争女人,我看他是活腻了。”

  “那薛勋夫妻怎么办?”

  崔宁负手走了几步,对崔宽道:“你告诉薛勋,刚才是个小误会,我只是仰慕他女儿的才学,想请她给我母亲写一首祝寿诗歌,没有别的意思,让他安心回简州任职,这件事不用惊动召王殿下。”

  崔宽太了解自己的兄长,他表面文章越做得好,对薛涛的搜查会更严,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薛涛。

  第三百五十四章 折道向南

  郭宋冲出了成都城,在向北奔行数里后,在一处从岔口又折道向东南方向奔去。

  薛涛着实不解问道:“郭郎,回长安应该向北走,怎么又转道向南?”

  “向北走太危险,我们走得再快也快不过鸽信,前面几道关隘和巡哨必然会严加盘查,以我这个身材,估计很难混过去,向南走会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简州是你父亲的地盘,资州和泸州他几乎没有控制力,比较安全,我们直接从泸州坐船出巴蜀,前往荆州,再从襄阳回长安。”

  薛涛见爱郎考虑周全,心中欢喜,忍不住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郭宋哈哈大笑,“我们加快速度,找个地方买点食物,争取找一家客栈,尽量不要在野外过夜,夜里太冷,会冻坏身体的。”

  “可以生一堆篝火。”薛涛有些羞涩道。

  郭宋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她衣裙单薄了一点,便取下披风将她紧紧包裹住,“看看情况吧!实在不行也只能点篝火过夜了。”

  薛涛裹在宽大的披风中,她紧紧依偎在爱郎怀中,感受着他身体带来的温暖,她心中有一种极为满足的安全感,只恨不得永远就这样走下去。

  奔行十几里后,前面有一户农家,郭宋用高价买了两张面饼和一只杀好的鸡,又继续催动火龙王向南方奔去。

  ……

  寿宴已经接近尾声,崔宁终于查到了郭宋和薛涛的线索,在两个时辰前,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骑马强闯北城门,他的马上确实带着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

  听完了守城当值校尉对男子身材的描述,崔宁几乎可以肯定,闯城门之人就是郭宋和薛涛。

  在此之前,薛勋夫妇已经跟随召王一同离去了,这件事从表面上看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崔宁却派出了两千余名心腹在全城内进行搜寻,并通知了成都城内的所有无赖地痞,一旦发现身材高大的外地年轻男子,必须要立刻禀报。

  崔宁之所以对薛涛志在必得,并不仅仅是贪图她的美色,更重要是,薛勋一家刚刚抵达成都时,著名方士许元长无意中看到薛涛,十分震惊,他告诉崔宁,这个薛涛有帝母之相,贵不可言,这让野心勃勃的崔宁开始关注这个年轻的少女。

  崔宁自己也于十几年前在青城山求过一签,签上只有两句话,‘四五为尊,甲子飞龙’,解签老僧没有明说,只是说他到时就明白了。

  十年前,他率军击败郭英乂,夺取西川控制权,那年他正好四十五岁,甲子应该是六十岁,距离现在还有五年,崔宁已经意识到,自己极可能在六十岁时割据巴蜀,或许是为藩镇,或许是称帝,现在他基本上就已经是半个藩镇了,崔宁的野心更大,他希望自己六十岁时能登基称帝。

  而薛涛的出现便隐隐契合了他的命运,‘有帝母之相,贵不可言’,许元长的话在他心中生了根,让他感觉这是天意,这才使崔宁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这个年轻的美人。

  崔宁毫不犹豫下达了几道手令,命令三千轻骑兵向北追赶,又用飞鸽传信,通知北上诸多关隘严加盘查北上之人,身高在六尺以上的男子一律扣留审查。

  或许他们躲到成都府各县去了,崔宁又将搜查范围扩大到整个成都府,出动上万士兵搜查。

  ……

  夜幕初降,郭宋的快马已经奔出了成都府地界,进入简州,尽管他的战马火龙王身体强健,体力充沛,但连续几个时辰的高强度疾奔,它也承受不住了。

  这一带没有人烟,郭宋只得找一处背风的小溪边露宿,他点燃一堆篝火,从马袋里找到一只铜杯,笑道:“我们运气不错,居然还有杯子?”

  薛涛抱腿坐在篝火旁烤火,她嫣然笑道:“郭郎不是常常自诩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吗?难道没有铜杯就不能喝水了?”

  郭宋用铜杯装了一杯水,走过道:“我砍一只竹筒就能喝水,甚至趴在小溪上也可以喝了,但你的身子稍弱,你不能喝生水,必须烧开了才能喝。”

  “郭郎,烧一杯奶茶吧!你做的奶茶我很喜欢。”

  郭宋点点头,他用木头做了一个架子,把铜杯挂在架子上,放一块奶酪和一点茶饼,用细长的匕首轻轻搅拌,待水烧开后,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

  郭宋用洗干净的竹筒给薛涛倒了大半杯,递给她笑道:“趁热喝,浑身就会暖烘烘的。”

  薛涛捧着竹筒小口喝着奶茶,她还从未用竹筒喝过茶,这种野外生活的气息让她颇感新鲜,她一边喝茶,一边笑吟吟看着爱郎在火上忙碌地翻烤面饼和肉鸡。

  “郭郎,面饼我来烤吧!”

  “不用,你喝茶,让身体暖和起来。”

  郭宋一边忙碌一边笑道:“别看烤饼就这样翻来翻去,其实也不简单,稍不留神就会烤糊,而且还会被火烫着,这饼是熟的,烤热了就可以吃了,或者掰成小块蘸着奶茶吃。”

  郭宋把一块烤热的饼递给她,比个动作,让她掰成小块蘸奶茶吃,薛涛笑着点点头,小心翼翼掰下一块,蘸点奶茶,一点点吃了起来。

  “很好吃!”她眉开眼笑赞道。

  郭宋在面饼里撒了一点盐末,蘸着奶茶吃,格外美味。

  郭宋啃了口面饼,又喝口热奶茶,慢慢翻转穿着烤鸡的木棍,姬渐渐烤成了金黄色,滋滋向外冒油,看起来格外诱人。

  ……

  入夜,郭宋骑马在官道上缓缓奔行,他们没有在小溪边久呆,崔宁迟早会想到他们是向南走。

  薛涛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头枕在他的肩头,已经睡着了,脖子上的镂空金瓶里,夜明珠发出幽幽的白光。

  郭宋用披风裹住她柔软的身体,将这个心爱的女人搂抱在自己怀中,一只手控马奔行。

  头顶上星光灿烂,月色皎洁,细碎的繁星如宝石般铺洒在天鹅绒般的天幕之上,这一刻,他心中温柔如水,竟轻声哼起了前世最喜爱的一首歌。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

  不经意间,薛涛悄然醒来,她没有动,而是静静地听着爱郎哼的歌曲,这还是她从未听过的歌,不知不觉,歌中的词语深深打动了她,她的美眸慢慢湿润了。

  “你醒了?”

  郭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嗯!你哼的是什么歌儿?”

  “家乡的山歌,歌词是我自己改的,你喜欢吗?”

  薛涛轻轻点头,她小声撒娇道:“我要你再唱给我听,哄我睡觉。”

  “好!我继续唱。”

  郭宋柔声又哼唱起来:

  因为我仍有梦

  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流连岁月中

  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

  这一刻,前世的岁月蓦然涌入郭宋心中,是那么清晰,是那么让他刻骨铭心,让他难以忘怀。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这一刻,郭宋已是泪流满面。

  ……

  第三百五十五章 乘船出川

  五天后,郭宋再次抵达了泸川县。

  泸川县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郭宋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带着马车来到了长江码头。

  马车是在简州租的,天气还是太冷,郭宋担心薛涛迟早会生病,便在阳安县租了一辆马车。

  “老丈,我想租一艘客船去襄阳,附近有没有合适的船只?”郭宋问一名正在修船的老者道。

  老者看了一眼郭宋,慢吞吞问道:“公子需要多大的船只?”

  “我们两个人,加上一匹马,需要多大的船?”

  “两个人话,五百石客船就够了,带一匹马,那至少要一千石以上,我正好有一艘两千石客船,可以送公子去襄阳,只是船钱稍微贵一点,我们五个船夫,要八十贯钱,普通饭菜我们供应,想吃好一点另外补钱,就看公子愿不愿意?”

  这个价格还比较公允,去襄阳至少要走大个月时间,船只的耗费也很大。

  郭宋犹豫一下道:“我没有别的要求,主要是要干净一点。”

  “干净绝对没有问题,我们是两层楼船,去年才造的新船,公子带着娘子住二楼,安全也能保障,被褥我们有,就是旧了点,如果想买新的,我们可以代购。”

  “那都要新的,要买好一点的。”

  “没问题,公子请随我上船看看,我们今天要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开船。”

  老者见有生意上门,立刻变得热情起来,带着郭宋和薛涛向江边走去。

  薛涛戴着一顶帷帽,就是一顶竹笠,边缘挂上轻纱,遮住了面容,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边停泊着一艘两千石的客船,看起来比较新,一名很年轻的船夫正躺在甲板上晒太阳。

  老船夫喊道:“三娃子,去把他们几个叫来,准备出川了!”

  “哎!”

  年轻船夫像个猴子一样跳起来,直冲下船去。

  老船夫请郭宋和薛涛上了船,一边解释道:“出川的价钱就是比较贵一点,一般都要百贯以上,主要是我们可以顺便带点货,所以能稍微给公子便宜一点。”

  郭宋摆摆手,“老丈不用再解释了,我并不在意,我说过了,只要船舱干净,其他什么都好说。”

  “我们这就去看船舱!”

  老船夫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笑道:“我们有个套舱很不错,里面是寝舱,外面是起居舱,宽敞明亮,非常适合二位。”

  郭宋看了看船舱还不错,他见旁边还有两间空舱,便对老船夫道:“我丑话说在前面,整个二层都是我包下来的,你要上别的客人,我也不反对,但只能住在下面。”

  “公子放心吧!既然出了八十贯钱,包下二层足够了。”

  郭宋见他回答得敷衍,便冷冷道:“我是为你们好,若发生了命案,对你们没有好处!”

  老船夫吓一跳,连连点头,“公子放心,既然我答应了,就一定办到。”

  老船夫匆匆去准备了,郭宋和薛涛走进船舱,薛涛略略脸红,指着里间道:“我住里面,你就睡外间,若不老实,我就把你赶到隔壁去。”

  郭宋搂着她笑嘻嘻道:“我一路上还不老实吗?”

  薛涛顿时脸上通红,声如蚊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你的总归是你的,有些事情留到美好的晚上再发生,不更有意义吗?”

  郭宋亲了亲她的红唇,笑道:“我也是这样期待的。”

  薛涛心中感动,主动搂住情郎的脖子,忘情地和他吻在一起。

  ……

  “起航了!”

  次日一早,在老船夫一声高喊中,两千石客船缓缓离开了江边,滑入江心,升起船帆,船只顺流向东驶去。

  成都府,崔宁气得暴跳如雷,一直追踪到泸州江边的搜寻小队终于给他带来一个明确的消息,有人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名年轻少女上了一艘大客船,乘船东去了,但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

  崔宁是在成都府和剑门道搜索不果后,才猛然醒悟,对方应该是南下了,他急派数支小队南下追踪,最终发现了二人的行踪,但为时已晚,对方已经乘船出川了。

  这个消息让崔宁恼火万分,但紧接着另一个消息传来,去简州上任的薛勋夫妻并没有在乘坐的牛车上,他们也失踪了。

  崔宁急派人去召王府打探消息,得到的回信是,薛勋很可能回京述职去了,七天前就离开了召王府,算起来,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汉中了。

  崔宁这才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让他怎么能不暴跳如雷。

  “匹夫安敢欺我?”

  崔宁咬牙切齿道:“我非将他千刀万剐,方出我心头之恨!”

  旁边几名心腹幕僚皆面面相觑,不知主公说的匹夫是指郭宋,还是指薛勋?

  这时,崔宽匆匆赶来,有人把他请来,只有他才能劝住主公的滔天怒火。

  “你们都退下!”

  崔宽挥挥手,让几名幕僚都退了下去。

  “你不要劝我,我只是恨我自己太宽容,当初早点果断下手,也不至于受今日之辱!”

  崔宁长长吐了口闷气,他心中充满了懊恼,当初自己不该犹豫,直接派人把薛涛劫到府中,生米做成熟饭,再给足薛勋面子,相信他也只得认了,当初的一念之仁,导致美梦破灭,影响他的登基大计。

  崔宽缓缓道:“我并不是想劝兄长,只是我要提醒兄长,还有比女人更重要的事情,兄长不要因小失大。”

  “你是说简州、资州和泸州吧!我当然不会忽略,我已派心腹去上任了,长史由我任命,军队由我掌控,朝廷任命的刺史就被架空了。”

  崔宽叹了口气,“兄长,还有更重要的大事。”

  “还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崔宁回头愕然问道。

  “我刚刚得到长安的消息,天子病情严重了,据宫内传来的消息,天子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个消息确实重大,崔宁立刻将薛涛之事放在一边,他又问道:“消息确切吗?”

  “消息确切,我们每年一万两银子可不是白给的。”

  崔宁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道:“其他藩镇有没有什么动作?”

  “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他们都在积极备战了。”

  崔宁听懂了兄弟的言外之意,迟疑一下道:“你是说,削藩?”

  崔宽缓缓点头,“太子登基,必然会奋发作为,而且鱼朝恩之流已经被清除,他没有了朝中掣肘,我觉得削藩一定会很快到来。”

  “很快是指多久?”崔宁又问道。

  “我是指他坐稳皇位,这需要两三年时间,我估计最快明后年,最迟三年后,削藩肯定会开始。”

  “我们蜀中呢?”这才是崔宁关心的问题。

  “古人云,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未乱蜀先乱,我觉得新帝很可能会先拿我们开刀,所以我劝兄长暂时放下女人之事,集中精力备战。”

  崔宁半晌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两年我是有点大意了。”

  “兄长,那件事就不要再折腾了。”

  崔宁负手走了几步,满脸狰狞道:“还有杨子琳那狗贼,表面上对我忠心耿耿,实际上却想趁机假戏真做,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枕边人早就被我收买,哼!他要假戏真做,我就成全他。”

  崔宁终于恢复了理智,他当即下达命令,取消搜寻,派出的军队全部回营,同时下令将杨子琳处斩,派人将他的人头送往朝廷表功。

  ……

  第三百五十六章 江夏买仆

  船只一路东行,出了三峡,进入荆南,足足走了十几天,这天上午,船只抵达了鄂州江夏县。

  客船途经渝州时又上了十几名客人,有商人,也有游学的书生,女人孩子不少,他们只付一两贯船钱,不能和付了八十贯船钱的郭宋相比,所以他们只能住底舱或者一楼,不能上二楼。

  坐船出行还是比较舒适,临行前,薛涛在泸川县买了不少纸笔,又买了一些书,郭宋还给她买了一张琴,一路上,薛涛抚琴绘画,又让郭宋陪她吟诗作赋,两人日子过得如神仙般逍遥。

  薛涛铺上纸,正要继续她的绘画,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和男人怒骂声,紧接着便听见女人的哭嚎声。

  这是一个鄂州小商人,好像姓毛,去渝州做生意亏了本,心情很糟糕,一路上不停地喝酒,喝完酒就把怒火发泄在老婆孩子身上,他们船舱正好在起居室下面,一路上就听见他们一家人鬼哭狼嚎。

  薛涛叹口气,她的雅兴又被下面的人扰乱了,她只得放下笔,起身来到窗前,和郭宋并肩站在一起。

  “郭郎,以后咱们自己买艘船好不好?”

  郭宋点点头,笑道:“又被下面的人打扰了,你早该听我的话,在秭归赶他们下船。”

  “不要!”

  薛涛摇头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们,但我也不想那么霸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艘属于自己的大船,然后一路安静地饱览沿岸风光。”

  郭宋搂住她肩膀笑道:“马上到江夏了,除了我们,其他人都要下船,我就不让船老大上人了,全部包下来,你觉得呢?”

  薛涛满眼期盼地点点头。

  郭宋又道:“还有一个选择,我们把这艘船包下来后,可以按照原计划走汉水去襄阳,也可以继续乘船去扬州,我们再从扬州换船回长安,你想选哪一个?”

  薛涛轻咬嘴唇想了想道:“我想去扬州,但前提是,这艘船只有我们两人。”

  “没问题,等他们都下船后,我再和船老大协商。”

  这时,外面传来船老大的喊声,“江夏要到了!”

  一个时辰后,大船缓缓在江夏码头靠岸了,等候在船边的旅客们都纷纷拿着行李下船,之前郭宋定的船是去襄阳,必须折道走汉水,旅客若要向东走,只能换船了。

  船老大对郭宋喊道:“郭公子,我们要在这里补给,停两个时辰,你们要不要上岸去走走?”

  “江夏有什么好玩之处?”郭宋笑问道。

  “公子可以去黄鹤楼看看!”

  郭宋这才醒悟,江夏不就是后世的武汉吗?

  “老丈,还有一事要商量一下,我们想去扬州,你们能不能去?若不能去,我就另外找船。”

  船老大呵呵笑道:“再出八十贯钱,我们也不带别的客人了,这艘船就给你们包下来,这个价钱只要公子能接受,我们很乐意效劳。”

  “那就说好了,八十贯去扬州,这艘我们完全包下来,不准再带别的客人。”

  船老大点点头,“我们一言为定!”

  ……

  江夏就是今天的武昌,对岸是汉阳县,在唐朝也是长江中游商业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城池,郭宋和薛涛从码头走出来,立刻感受到了喧嚣热闹的气氛,到处人来人往,人口密集。

  安史之乱也导致大量北方富户逃往南方,一条线是下江南,另一条线就是走荆襄,使江夏的人口在短短二十年内翻了一倍不止。

  尽管安史之乱已经结束,但很多人已经在这里安家立业,不愿再回去。

  “两位,坐我的牛车吧!送你们去黄鹤楼。”

  几辆牛车停在一边揽客,他们高声叫喊,让郭宋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乱感。

  薛涛换了一身在秭归县买的厚衣裙,头戴薄纱帷帽,她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但外面却看不清她的脸庞。

  她挽着郭宋的胳膊小声道:“郭郎,我们先走一走,逛逛街景,吃点东西,然后再去黄鹤楼。”

  郭宋点点头,其实他还有另一个想法,他想给薛涛买一个小丫鬟,薛涛的丫鬟小娥在成都没有跟来,薛涛起居着实有点不太方便。

  前面不远就是县城,两人信步走进城内,县城内依旧十分热闹,一条宽敞的大街直通南北,地面还铺着石板,十分干净整洁,两边店铺林立,繁华异常,和成都几乎有得一比。

  郭宋上前问一名守城士兵道:“请问去江人院怎么走?”

  士兵向前面一指,“前面走三十步左右就是,看见没有?就是那家挂杏黄旗的店家。”

  “多谢!”

  “郭宋,江人院是什么?”薛涛奇怪地问道。

  “我听船老大说的,江人院是买卖官奴的场所,我想给你买一个小丫鬟。”

  薛涛没有反对,身边没有一个侍女,很多事情确实不太方便,很多事情都是郭宋去做,真是难为他了。

  片刻,他们便看到了黑漆大牌,上写‘江人院’三个字,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这里便是鄂州最大的官奴买卖之地,官奴并不仅仅是指没入官府的奴隶。

  更多是指在官府登记注册的贱籍,他们依附主人,不用交人头税,有歌舞妓、乐工、匠人、下人、仆妇等等,身份低于平民阶层的人。

  “两位要买仆妇下人吗?”

  刚进院子,一名三十余岁的掮客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他既可给别人介绍生意,他自己手上也有官奴。

  郭宋点点头,“想买一个小丫鬟,可有合适的人选?”

  “小丫鬟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关键是要什么条件,比如年纪,比如家庭状况,比如准备让她做什么,粗使丫鬟,还是贴身丫鬟等等,公子能否提出具体要求?”

  郭宋想了想道:“年纪要求大概在十一二岁,最好是孤儿,我们能带走,还要在大户人家呆过,能成为贴身小丫鬟,聪明伶俐,长相要求清秀一点。”

  掮客笑了起来,“这其实就是最好的小丫鬟了,我手头正好有一个,鄂州豪门黄家的内宅小丫鬟,主人去世了,丫鬟仆妇都被黄家卖掉,这个小丫鬟昨天才来,我带给你们看看。”

  “年纪是否合适?”

  “肯定合适,上个月刚满十一岁,很乖巧聪明的孩子,长得也不错,两位稍等。”

  掮客快步去找人,薛涛小声对郭宋道:“让我来看,我看中了就捏一下你的手。”

  郭宋点点头,他就喜欢薛涛这一点,不矫情,性格爽快。

  片刻,掮客带来一名小娘子,小娘子拎着一个小包袱,看起来年龄确实是十一二岁,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圆,双眸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悲伤,气质也很好,隐隐有一种书卷之气。

  郭宋和薛涛几乎同时捏对方的手,他们两人都看上了,这是一个有感情的孩子,她眼中的悲伤把他们都打动了。

  薛涛蹲下拉着小姑娘的手道:“我们是从长安过来的,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长安吗?”

  小姑娘轻轻点头,薛涛对郭宋道:“郭郎,就是她了。”

  郭宋对掮客道:“就买她了。”

  掮客笑道:“公子好眼力,这个小娘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丫鬟,一口价,五十贯钱,我帮你办身契,我有关系,不用排队,马上就能拿到。”

  在这里买个丫鬟也就十贯钱,掮客听说他们是长安人,又喜欢这个小娘子,便开口要了五倍的价格。

  郭宋知道他在要高价,但也懒得和他计较,便道:“可以,你去帮我立契。”

  掮客要了郭宋的资料,匆匆去了,薛涛却在低声问小姑娘的情况,小姑娘很乖巧,没有使性子,一一小声回答。

  郭宋在一旁听得很惊讶,“这个小姑娘居然还识字,这倒很少见了。”

  这一点也是薛涛最满意的,她的侍女小娥不识字,又不肯学,总是偷偷把自己的情况报告母亲,那以后索性就让她跟母亲。

  “嗯!你爹爹既然给你起名叫敏秋,那以后你叫阿秋吧!”

  这时,掮客跑了回来,拿了一份身契交给郭宋,这个小丫鬟的主人从此就是郭宋了。

  郭宋取了五两黄金递给掮客,掮客欢喜异常,这小丫鬟他今天上午花了五贯钱买下,这一转手就赚了十倍。

  “我们走!”

  三人出了大门,掮客地殷勤地给他们找了一辆牛车,他们坐上牛车向黄鹤楼而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 长安哀讯

  郭宋很快便了解了这个小丫鬟的底细,她姓张,叫做张敏秋,祖籍是相州安阳人,一家人躲避安史之乱来到江夏,她自己就出身在江夏,祖父和父亲都是教书匠,父母今年春天同时染病去世,一个兄长去北方从军多年,至今生死不知。

  她孤苦无靠,舅父不仅霸占了她父母的房产,还把她卖身给黄家老爷做丫鬟,专门伺候三夫人,还不到一年三夫人便去世了,她的十几个丫鬟仆妇都被大夫人卖掉,张敏秋来江人坊不到两天就被郭宋买下了。

  她也是运气好,以她的相貌和肤色肯定会被妓院买走,正好遇到了来买丫鬟的郭宋和薛涛,要是郭宋再晚来半天,就遇不到她了。

  牛车内,郭宋对她道:“阿秋,我们只是乘船路过江夏,以后就算回来也要很多年以后了,你还有什么心愿,或者想和谁告别一声,你最好能告诉我们,我安排一下时间。”

  阿秋摇摇头,她在江夏只有一个舅父,偏偏就是她舅父把她卖身为奴,她不愿再见到这个人。

  “谢谢公子,我没有心愿。”

  旁边薛涛柔声道:“那你要不要去拜祭一下父母?”

  阿秋还是摇头,“他们的墓在老家安阳,不在这里。”

  “好吧!你随我们去逛一逛黄鹤楼,再吃点东西,就去码头出发,我们去扬州,再从扬州坐船回京城。”

  “公子,郭姑娘,你们是出来游玩吗?”阿秋怯生生问道。

  “算是吧!我们从巴蜀出来,一路游玩过来。”

  郭宋暗赞这个小姑娘聪明,她居然看出自己和薛涛还不是夫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黄鹤楼。

  黄鹤楼位于蛇山顶上,最早是三国时修建,是一座军事眺望楼,现在已是江夏著名一景,在唐朝极负盛名。

  李白在这里写下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名诗,在后世家喻户晓。

  郭宋登楼远眺,只见长江壮阔,烟波渺远,忍不住高声道:“壮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郭郎又诗兴大发了?”

  薛涛带着阿秋上楼,笑吟吟走过来,“再继续,让小女子崇拜一下?”

  郭宋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就想到这两句,要不就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去!”

  薛涛向他翻个白眼,“你好意思,当我不读书?下面四句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对不对?估计现在让你写诗也写不出,你就再说一首和黄鹤楼有关的诗,本姑娘就轻饶了你!”

  郭宋想了想笑道:“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薛涛抚掌笑道:“这首不错,是李白的《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比较冷僻,郭郎居然也知道,不过李白还有一首《鹦鹉洲》也是写黄鹤楼的,郭郎能否说出其中两句?”

  郭宋有点忘记了,他拍拍脑门,半晌道:“好像是‘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没错,值得嘉奖,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在黄鹤楼旁的酒楼里吃了午饭,他们又去买了一些被褥衣物之类,便回船了。

  回到船上,船老大呵呵笑道:“郭公子买到小丫鬟了?”

  “买到了,多谢老丈指点。”

  船老大仔细看了看阿秋,赞道:“这小娘子长得好,郭公子将来有福气啊!”

  郭宋听他话语中略略有些暧昧,便知道这些粗人想得龌龊了,也懒得理睬他,带着二人上了楼。

  薛涛小声对郭宋道:“郭郎,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阿秋晚上和我住,你就睡隔壁吧!”

  多了一个小丫鬟,确实就不太方便了,郭宋点点头,“我等会儿就把被褥拿到隔壁去。”

  薛涛见他通情达理,心中欢喜,又道:“你白天可以呆在我房里,主要是晚上你再去隔壁。”

  郭宋一躬到地,“为夫谨遵娘子之命!”

  薛涛见阿秋嘴角带一丝笑意,便知道她听见了,她又羞又急,便悄悄在郭宋胳膊上掐一把,“让你再胡说八道!”

  这时,船老大大喊一声,“准备开船了!”

  船只晃了一下,便渐渐离开岸边,向长江内驶去,他们不再去汉水,而是继续东行,前往千里外的扬州。

  ……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又一场大雪覆盖了长安城,长安城内外再一次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天子在十月的一次感恙渐渐变得严重,引发了肺炎,数十天高烧不退,吐血不止,太医们束手无策,眼看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长安、整个朝廷都开始人心浮动。

  这几天皇宫里透出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焦虑,天子病情持续恶化,大限即将到来,朝廷不得不开始考虑后事了。

  东宫,退仕多年的郭子仪拜见了太子李适,他是被太子李适紧急召来。

  李适含泪下拜道:“父皇形势危急,小王才能浅薄,德行不著,威信难以服从,但父皇一定要小王担起大唐社稷重任,小王只能尽全力保住社稷,只是深恐军方出乱,难以控制,恳请老令公再度出山,助小王登基,助大唐社稷稳定。”

  郭子仪连忙虚托道:“殿下请起,折杀老臣了,能为大唐效力,是老臣的荣幸,只要殿下不嫌我昏庸老迈,老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适心中感激万分,一颗心也定下来,只要郭子仪出山掌控军队,任何人都别想发动兵变,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还得靠郭子仪来稳住大局。

  两人坐下,郭子仪问道:“圣上的病情到了什么程度了?”

  李适黯然道:“太医说,恐怕就这几天了,形势有些不安,我才恳请老令公再度出山。”

  郭子仪叹口气道:“请殿下放心,老臣会竭尽一切所能维护大唐的稳定,请殿下还是留在圣上身边。”

  李适点点头,“我马上就赶过去。”

  李适又将天子剑,六卫调兵虎符交给郭子仪,沉声道:“正式任命很快会下来,一切就拜托老令公了!”

  郭子仪默默点了点头,他虽然已经八十三岁,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接过了天子的委托,担负起了拱卫皇宫的十万大军的指挥重任。

  一个时辰后,太子李适颁布监国令,任命郭子仪为骠骑大将军,京畿道军容观察使,同时节制北衙神策军,民间则称之为八旬大将军。

  这条监国令下达,很多敏感的大臣都意识到,朝廷要出大事了。

  ……

  两更时分,颜真卿在睡梦中被叫醒,一名使女对他道:“回禀老爷!是宫里来人,让老爷立刻进宫。”

  颜真卿心中一惊,连忙穿上衣服来到大堂,只见两名宦官在焦虑地等着他。

  “可是天子情况不妙?”颜真卿急问道。

  宦官点点头,“太医说,可能圣上熬不过今晚,太子殿下便让我们通知所有三品以上大臣进宫。”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进宫。”

  颜真卿稍微收拾一下,便乘上马车匆匆赶往皇宫。

  与此同时,所有三品以上大臣都被通知到了,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往皇宫。

  ……

  四更时分,大明宫紫宸殿外站满了数十名重臣,每个人都心情沉重,沉默不语,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很快将每个人的头上和肩上都铺了薄薄一层雪花。

  宦官和侍卫也沉默不语,整个殿外的气氛十分低沉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内殿里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哭声,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深渊,一名太医木然走出来,悲声道:“圣上……崩了!”

  颜真卿扑通跪倒,失声痛哭起来,紧接着所有大臣和侍卫都跪下了,一起放声痛哭。

  大殿外的大唐团龙大旗缓缓落下,含元殿上方的景阳钟敲响,‘咚——咚——’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整个长安上空。

  大历十三年十二月初五,大唐皇帝李豫在大明宫驾崩。

  第三百五十八章 新帝登基

  皇宫内一片哭声,韩滉站起身高声道:“各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唐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当拥戴太子登基,然后再给天子办事后事,那时候大家再深切哀悼。”

  李勉也道:“韩相国说得不错,我建议政事堂立刻商议具体方案。”

  不多时,常衮、韩滉、颜真卿、段秀实和李勉五名相国聚集在一间屋子里商议后事,韩滉沉声道:“最好有天子传位圣旨,我觉得这份旨意应该有,却不知道在哪里?”

  常衮也道:“不光要有传位圣旨,还应该有玉玺、兵符,然后要不要等天亮后再拥戴天子登基?”

  颜真卿高声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四人一起望向颜真卿,颜真卿道:“玉玺也好,传位圣旨也好,或者太后懿旨也好,这些都是用在皇位不确定的情况之下,而现在大唐有储君,天子驾崩,他便可名正言顺登基,我们现在应该商议太子怎么登基,而不是商议该让谁登基。”

  众人纷纷点头,还是颜真卿看得透彻,李勉道:“不能等到天亮,必须立刻召集百官进宫,聚会含元殿,先拥戴太子登基,条件成熟时,再举行登基大典。”

  这时,门外有人禀报道:“枢密使董秀要见各位相国!”

  鱼朝恩、李辅国等人被诛杀后,李豫提拔内侍刘忠翼和董秀出任大内总管和枢密使,尽管李豫吸取鱼朝恩的教训,不让这二人执掌军权,但这两人依旧渐渐掌握了大权,尤其枢密使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天子很多口谕都是由枢密使董秀传达。

  众人连忙请董秀进来,董秀哭得满眼红肿,进来道:“咱家是来请太子殿下进宫商议后事。”

  众人面面相觑,常衮急道:“太子不在我们这里,我们还以为他在寝殿里。”

  董秀愣了半晌道:“天子驾崩不久,他便匆匆离去,咱家还以为他和各位相国在一起。”

  韩滉摇摇头,“我们在商议太子登基之事,如果他在我们这里,我们肯定会请他一同商议,他确实没有出来。”

  “这可奇怪了,太子殿下到哪里去了?”

  董秀拱手道:“那我再去别处找找。”

  他带着两名宦官匆匆去了,常衮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突然离开?”

  颜真卿沉吟一下道:“我觉得太子应该是被保护起来了。”

  这时,一名侍卫道:“韩相国,有人急找!”

  韩滉匆匆走出去,不多时面带轻松地走了进来,“有太子殿下消息了。”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殿下在哪里?”

  “刚才太子殿下派人来告诉我,他已被藏剑楼武士护卫到西内苑军营内,目前安然无恙,他希望我们在天亮前做出决断,一旦我们准备好,他可以随时进宫。”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太子殿下实际上已经被郭子仪保护起来,有军队护卫,那就安然无恙了。

  常衮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关键时刻,太子通知的是韩滉,而不是自己,说明韩滉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更高。

  韩滉拍拍掌道:“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刻通知百官进宫,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就可以通知太子殿下入宫。”

  ……

  五更时分,得到消息的文武百官纷纷赶到了大明宫,含元殿内点亮了数百盏灯笼,将大殿照如白昼,殿内已经聚集了五六百名大臣,他们议论纷纷,天子驾崩,新帝登基,对所有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每个人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内有藩镇割据,外有异族虎视,大唐帝国会何去何从?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只见一队侍卫飞奔进殿,为首侍卫高声喊道:“储君即将驾到!”

  百官纷纷列队,大殿内很快变得鸦雀无声,在大殿外的丹凤门广场上出现了大队士兵,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穿盔甲,手执长兵器,显得杀气腾腾。

  这时,一队队带甲士兵走进丹凤门广场,在无数带甲士兵的中间,是骑在马上的太子李适,他身边跟着百名心腹侍卫。

  三千名带甲神策军士兵护卫着太子李适进了大明宫,军队在丹凤门广场上列队,由三十名侍卫簇拥李适走进了含元殿,数百大臣皆跪下迎候新天子到来。

  李适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金龙袍,腰带饰有十三环与铊尾,脚穿六合靴,他踏步上了丹陛,坐上了父皇的帝位,大臣们三呼万岁,这一刻李适忽然有了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帝王之心,感受到了九五至尊的威严,他终于成了大唐帝国的新君王。

  这一刻他雄心万丈,他要在自己手中重现大唐中兴盛世。

  ……

  天子驾崩,新帝登基,下旨尊谥曰睿文孝武皇帝,赐庙号代宗,举国哀悼,长安罢市十天,朝廷停朝十天,禁娱一个月,整个长安都沉浸在天子驾崩的哀痛之中。

  代宗皇帝在位十六年,彻底平定安史之乱,恢复大唐社稷,诛杀奸阉李辅国、鱼朝恩,铲除奸相元载,重用韩滉、刘晏、颜真卿等名相,改革盐政,加强漕运,休养生息,使千疮百孔的大唐经济迅速恢复,赢得万民爱戴。

  但李豫同时对安史之乱余孽妥协过多,导致军阀割据,在河北中原等地迅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藩镇,使大唐事实上形成了中央朝廷和地方军阀两个政权,这个后果也是李豫始料不及,给后继者留下了巨大的政治包袱。

  ……

  郭宋是在洛阳得到天子驾崩,新帝登基的消息,这个消息令他十分震惊,要知道历史上的李豫应该是在大历十四年去世,此时足足提前了半年。

  郭宋和薛涛是在三天前乘马车抵达洛阳,他们在扬州换了船北上,在淮河又改乘马车北行,他们从成都出发,足足走了一个月才终于抵达洛阳。

  目前他们住在薛涛的外祖父家中,薛涛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健在,他们格外疼爱这个外孙女,一定要留他多住些日子。

  薛涛的父母早已经抵达长安,而且薛勋因为平定杨子琳之乱有功,被太子李适升为正五品中散大夫,出任秘书省少监,监掌经籍图书,距离他出任简州长史才短短半年时间,升官之快,令同僚们羡慕不已。

  郭宋心事重重回到了韩府,韩府其实是一座占地只有三亩的小宅,旁边还有一个很小的书院,叫做韩氏书院,有学生三四十人,薛涛的外祖父叫做韩崇功,是洛阳有名的大儒,薛勋就是他的得意门生,韩崇功甚至把女儿也嫁给了他。

  韩崇功有个好友裴冕,后来出任相国,他十分欣赏薛勋的才华,正是得到裴冕的推荐,薛勋才能入仕为官,十几年来从八品小官,一步步升为五品高官。

  郭宋刚走进府宅,正好遇到韩崇功,郭宋连忙行礼,韩崇功也颇为赞赏郭宋的人品,年轻男女同行一个月,他始终能够守礼不逾越,确实难能可贵。

  韩崇功见郭宋神情凝重,便问道:“郭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郭宋黯然道:“刚刚在茶楼得到一个消息,天子驾崩了。”

  “啊!这个消息可当真?”

  郭宋点点头,“我在成都便听说天子病重,我想应该是真的。”

  韩崇功长叹一声,“明君逝去,大唐之不幸也!”

  他又问郭宋道:“你要赶回长安吗?”

  “或许吧!”

  韩崇功见郭宋目光中有伤感之意,便劝慰他道:“先帝去世,新君登基,既是悲事,但也是喜事,想开一点,不要太忧郁了。”

  “多谢前辈开导!”

  郭宋行一礼向客房走去,他心情很沉重,他虽然是靠自己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李豫对他确实有知遇之恩,李豫去世,让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郭宋在房间里坐了片刻,只见薛涛带着小丫鬟阿秋匆匆赶来,“郭郎,听外祖父说,你要赶回长安?”

  郭宋点了点头,“天子驾崩,新帝登基,我确实应该赶回去。”

  薛涛沉思片刻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外祖父希望你多住两天……”

  薛涛笑道:“多住两天也还是要回去,早两天晚两天也没什么区别,再说,我独自一人回去,你也不放心对不对?”

  郭宋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放心!”

  薛涛嫣然一笑,“那不就行了,我们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出发!”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返回长安

  十二月中旬,郭宋终于抵达了长安,尽管此时距离新年只剩下半个月,但长安城内依旧笼罩在一片愁云苦雾之中,天子驾崩带来的冲击使长安商业一片萧条,大街上人也不多,透过两边的坊墙,可以看见坊内有白幡在迎风飞舞。

  马车经过东市,东市大门前也十分冷清,往日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不见了,只有几个小孩在雪地里踢毽子,偶然会有几个商人从东市里匆匆走出来,神情凝重。

  但最受影响的还是平康坊,平康坊内的青楼妓馆基本上都停业了,新帝下旨长安的声色场所皆停业一个月,以示哀悼,倒是有不少成群结队的士子在平康坊内闲逛,让郭宋忽然意识到,还有几个月就是科举了。

  马车缓缓驶入宣阳坊,和东市以及平康坊的冷清相反,宣阳坊内倒很热闹,宣阳坊主要以酒楼和客栈为主,不在禁止行列,加上大量士子从各地赶来应考,使宣阳坊内的客栈爆满,各家酒楼的生意都不错。

  马车终于在薛府门前停下,韩氏闻讯跑了出来,薛涛刚从马车里出来,韩氏急忙搂住女儿,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薛勋在一旁笑道:“赶紧让女儿进屋吧!外面这么冷,进去再哭也行。”

  韩氏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上前深深向郭宋行一礼,“以前是我不好,总是误会公子,只有经历磨难我才知道公子的情义,我向公子道歉!”

  郭宋连忙摆手,“叔母别这样,能看到世叔和叔母平安回来,我也高兴,你们快进屋吧!外面风大。”

  韩氏拉着女儿进屋去了,走到门口,薛涛给郭宋使个眼色,暗示他该向父亲正式提亲了。

  郭宋笑着点点头,这时,薛勋走上前笑道:“这次多亏贤侄了,崔宁动用上万军队都没有能如愿,我们都担心到了极点。”

  “世叔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我可不愿意涛儿落在崔宁手中。”

  薛勋点点头,现在再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是多余的,他沉吟一下道:“我这两天我正好在府上,贤侄安排长辈来提亲吧!”

  “小侄这两天就请郭老令公上门!”

  薛勋笑道摆摆手,“不用让郭老令公亲自上门,我可担当不起,他的子侄就可以了,辈分也对!”

  “我知道,小侄先告辞。”

  “你不进去坐一下?不如吃完午饭再走。”

  郭宋笑道:“多谢世叔,我还要去东市看看,不知新帝之前有没有留给我口信。”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

  郭宋告辞走了,薛勋回了府宅,却见妻子从女儿房间里出来,薛勋低声问道:“怎么样?”

  韩氏点点头,叹息道:“那孩子真心不错,万里迢迢把女儿完璧送回来了,就冲这一点,我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我给他说过了,让他尽快找长辈来提亲,咱们也得准备一下,争取在明年春天之前把他们婚事办了,我也算了结一个心愿。”

  ……

  郭宋来到了东市聚宝阁,聚宝阁的生意虽然看起来和别的店铺一样冷清,但聚宝阁的大生意并不是在店铺里,它有自己的高端客户群,主要是皇亲国戚和豪门贵族,每次有新的好东西做出来,聚宝阁总是会送上门去。

  就像当初聚宝阁从郭宋部属手中收购的近千块美玉,基本上已经被京城爱玉的豪门贵族们买光了。

  张雷几次想打郭宋宝库的主意,都被郭宋严词拒绝。

  郭宋骑马来到了聚宝阁,将马匹交给伙计,问道:“你们张东主可在?”

  “在!刚刚才过来。”

  “老五,你回来了!”郭宋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张雷爽朗的笑声。

  身材高胖的张雷快步走了出来,笑眯眯道:“我估摸你这几天就该回来了,今天早上还和你嫂子说起,你果然回来了。”

  “师兄看来心情不错,又当爹了?”

  “差不多吧!你大嫂前几天生了一个男孩,小嫂子下个月生,我估摸着是个千金,为她们两个接生,我光产婆就请了五人,还有十几个服侍她们的仆妇,光请人就花了几千贯钱。”

  郭宋微微笑道:“这点钱对你来说毛毛雨了,估计再请我吃一顿午饭你也应该拿得出来。”

  张雷一挥手,“走!今天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请你吃一顿。”

  两人来到东市大门外的金昌酒楼,这家酒楼不是长安前十,但有些特色菜,像烩黄河鲤鱼、烤鹿肉在长安很有名气,当然还有热情洋溢的胡姬当垆。

  张雷走到门口,一名俨如花蝴蝶般的胡姬跑了出来,抱着张雷脖子,重重在他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张哥再不来,小妹的眼睛都望穿了。”

  郭宋在一旁看得脸直抽,他发誓这个死胖子再去打猎,就算被熊吃了,自己也绝不救他。

  张雷有些尴尬,挣脱胡姬对郭宋打个哈哈道:“逢场作戏,不必当真哈!”

  郭宋耸耸肩,“你给我说做什么?你应该给大嫂解释。”

  “算了,懒得给你说,这种事情等你成婚后就懂了。”

  两人上了二楼,找个靠窗位子坐下,刚才的胡姬给他们端来酒菜,坐在一旁替他们烤肉。

  “师兄,你的伤情怎么样?”郭宋给张雷斟满一杯酒问道。

  张雷点点头,“伤已经好了,但可能伤到一点筋脉,超过五十斤就会疼痛,我的武艺算是彻底废了。”

  “你的武艺本来就用不上,你是堂堂的张大东主,谁会让你扛五十斤的东西?”

  “那是,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这趟巴蜀之行,婚事定下来了?”

  郭宋笑着点点头,“薛世叔算是正式同意,明天后我去一趟郭府,请老令公替我做媒。”

  张雷挠挠头,“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做媒?”

  “这是薛世叔的意思,最要让长辈出面。”

  “做媒一般是需要媒人出面,不能用自家人,既然薛父已经正式同意把女儿嫁给你,我觉得就不需要再用媒人了,你可以请郭老令公出面,直接下聘书。”

  郭宋摇摇头,“薛家同意归同意,但没有媒妁之言怎么行,原本太子说他替我做媒,现在我请不起他了,我想请颜相国替我做媒。”

  张雷翻了个白眼,“看来我这个小人物你已经看不上喽!”

  “师兄,我没有看不上你的意思,但我们要给薛家面子,薛母本来就比较势利,给她脸上增点荣光,她的抱怨也少点,是不是?”

  张雷连忙摆手,“我只是给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我这人做事不太着调,你大嫂就说我总是坏别人事,你的婚事是大事,我替你跑腿,准备聘礼什么的,我包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想把宣阳坊那座三亩宅子就作为聘礼送给薛家,师兄觉得行不行?”

  “当啷!”

  正给他们热酒的胡姬把酒壶打翻了,她满脸通红,连声抱歉,心中却暗暗咋舌,这个年轻人是谁啊!宣阳坊的三亩宅子,至少价值三万贯钱,居然当聘礼送掉,简直太吓人,自己怎么就遇不到这样有钱的公子?

  张雷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她,“你去吧!这里我们自己来。”

  胡姬收起银子,给郭宋抛个媚眼,笑吟吟走了。

  张雷笑道:“你知道她为什么失态,打翻了酒壶?”

  郭宋摇摇头,张雷呵呵笑道:“她是被你吓着了,聘礼是送雁、送酒,最多再送口猪羊,从没有听说过聘礼送房宅的,不过你想把宅子送给薛家也可以,但要放在财礼中,薛家还要送陪嫁之物,我估计就是一堆书,这件事我去和薛父商量一下,免得人家拿不出嫁妆难堪。”

  郭宋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他确实不懂结婚流程,他沉吟一下问道:“天子服丧期,允许成婚吗?”

  “一个月内确实不允许,到明年正月初五以后,就没有禁止了,这只是指最后一步婚礼,其他步骤并不影响,可以先做起来。”

  郭宋默默点头,今天他就要开始忙这件事了。

  ……

  第三百六十章 拜见月老

  从东市出来,郭宋来到了颜府,今天休朝,颜真卿或许应该在家。

  郭宋之所以找颜真卿做媒,也是颜真卿当初在丰州答应过他,另一方面,薛勋本人对颜真卿的人品和书法非常推崇,让颜真卿来做媒,确实是给足了薛家面子。

  在大门口等了片刻,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迎了出来,他便是颜真卿的幼子颜硕,目前在秘书省任职,说起来薛勋便是他的顶头上司。

  “郭使君,我父亲有请!”

  “打扰了!”

  郭宋欠身行一礼,便跟随他进了府邸,两人来到外书房,颜硕笑道:“郭使君稍坐片刻,我父亲马上就来。”

  郭宋还是第一次来颜真卿的府宅,也是第一次进他的外书房,给郭宋的感觉,他的外书房就是练字之处,正中一张宽大的楠木桌子,上面铺着上好的宣纸,四周墙上挂满了颜真卿自己的书法。

  郭宋坐不住,索性负手欣赏颜真卿的书法,字写得格外的苍劲有力,大气磅礴。

  “这都是真迹啊!”郭宋轻轻叹息一声。

  他走到一幅书法前却愣住了,上面写着两句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就是自己当初写给刘基的那幅字,后来刘晏得到了,怎么又到了颜真卿手中?

  “贤侄这幅字,诗好,字好,意境好,所以我收藏了!”

  后面传来颜真卿的声音,“我用三幅书法从刘财主手中换来的。”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相国太高看晚辈了!”

  “先坐!坐下我们再说话。”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颜真卿微微笑道:“坦率地说,你的字虽然不错,但在我看来还是缺几分火候,比你字写得好人多得多,但我为什么只看中你这一幅?”

  郭宋连忙欠身道:“晚辈不知,请相国赐教!”

  “因为我看中你这个人,在你们这一辈年轻人中,包括我的儿子,能做大事者,恐怕也只有聊聊数人,而你是其中执牛耳者!”

  郭宋汗颜,“颜相国太高看我了,晚辈实在担当不起。”

  “现在我不评价,以后再说。”

  颜真卿又问道:“贤侄找我有事?”

  郭宋踌躇一下道:“上次相国丰州之行,曾答应过晚辈,将来替我做媒……”

  颜真卿呵呵笑了起来,“没错,我是说过,你现在可有中意的人家?”

  “秘书省少卿薛勋的女儿,薛少卿已经答应把他女儿许配给我。”

  “好眼力!”

  颜真卿竖起大拇指赞道:“薛小才女秀外慧中,确实是你的良配。”

  “相国见过她?”

  颜真卿点点头,“托她父亲之请,我去年指点过几次她的书画,那孩子非常有天赋,我就在说将来谁有福气娶了她,没想到会是郭贤侄,没问题,我替你去做这个媒,那你求婚长辈找到没有?”

  “郭老令公之前答应了晚辈!”

  “呵呵!薛少卿好大的面子,那贤侄希望我什么时候去?”

  “明后天都可以,看相国方便。”

  郭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锦盒,放在桌上,“这是求婚信物,是晚辈的一块玉佩!”

  颜真卿又问了郭宋一些问题,这才欣然答应后天替他去求婚。

  “你第一次来我这里,这间屋子里看中的字画可以任取一幅,就算我送给你的成婚贺礼。”

  要知道颜真卿的书法在大唐市场上也千金难求,颜真卿从不轻易拿出去,他自己的满意的字都挂在这间屋子里。

  郭宋大喜,指着正中挂着的一幅大字道:“如果相国肯割爱,晚辈就要这幅中堂。”

  中堂上这幅字只有四个字,‘悯怀天下’。

  颜真卿有点犹豫,这是他准备给新帝的一幅书法,给郭宋似乎有点不妥,不过一转念,士者不就是讲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吗?悯怀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便点点头道:“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

  从颜府出来,郭宋把书法字筒寄存在聚宝阁,随即又去了郭府,不料郭子仪不在府上,而是在太极宫西内苑军营内。

  郭锋告诉他,祖父已经有十天没有回府了,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

  郭宋只得告辞,转道前往西内苑。

  西内苑位于太极宫北面,由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唐初的玄武门事变就发生在这里。

  郭宋从光化门出了北城,前面七八里外隐隐可见一座城廓,那里便是汉长安城,城内已经十分破败,但还住着十几万底层百姓,汉长安城以南便是禁苑,成为拱卫皇宫的军队驻地。

  拱卫皇宫的军队原本叫做神策军,鱼朝恩建立新神策军后,老神策军便改名为北衙军,军使由鱼朝恩的兄长,千牛卫大将军鱼朝安出任,鱼氏兄弟被诛杀,鱼朝恩的新神策军被解散,北衙军又恢复了最初的名字:神策军,它和鱼朝恩的神策军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这里面就有个疑问,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屯卫等等十六卫又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大唐十六卫只有军衙,而没有军营,简单说就是只有将没有兵,需要执行任务的时候,由兵部调派一支军队交给军衙,任务完成了,将归衙,兵归营。

  而且十六卫主要调用拱卫京师的军队,共二十万大军,主要驻扎在灞上和泾原,而神策军是拱卫皇宫,是禁军,驻扎在西内苑。

  神策军目前由三万精锐之军组成,又细分为左右神武军,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每军五千人,史称北衙六军,主帅为神策军使,这才是真正的掌军实权者,目前神策军使由兵部侍郎王驾鹤兼任。

  但在太子李适登基前夕,神策军军权暂时移交给了老将军郭子仪。

  目前郭子仪出任京畿道观军容使,节制神策军,这就意味着他不仅掌握了拱卫京师的二十万大军,同时也掌握着拱卫皇宫的三万神策军。

  郭宋被领进了军营,一直来到帅帐前,有亲兵进去禀报,片刻出来道:“老将军请使君进帐!”

  郭宋走进了大帐,只见郭子仪头戴金盔,身披金甲,虽然年迈,但依旧威风凛凛,颇有几分虎老雄风在的气势。

  “晚辈参见老令公!”郭宋上前躬身行礼。

  郭子仪笑眯眯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刚回来,下午去郭府,得知老令公在军营。”

  郭子仪笑着点点头,“看样子是要老夫帮你去求婚,我猜得可对?”

  郭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如果老令公太忙,晚辈去找别人。”

  “胡说!你的婚事是郭家的事情,岂能拜托别人?”

  郭子仪捋须想了想道:“这样吧!证婚人我来做,跑腿的事情交给老八郭映去做,他比较闲,而且颇精婚俗之事,几个孙子求婚都是他出面。”

  郭宋连忙道:“媒人我托了颜相国,他后天上门去薛府做媒,最好能够先沟通一下。”

  “我写封信给你,你回去交给老八郭映,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这个小家伙也是可怜,没有父母,什么事情都要自己跑腿,哎!要是你师父还在,其实也会不错。”

  郭子仪挥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郭宋。

  郭宋打算告辞,郭子仪又叫住了他。

  “老令公还有什么吩咐?”

  郭子仪沉吟一下道:“之前我和新君谈到你的事情,他夸赞你大局看得很准,其实先帝打算让你出任甘州都督,但先帝又不幸病倒,你的任命就拖下来了,可是现在河西走廊局势不太妙,沙陀大举增兵肃州,听说沙州也被沙陀军占领了,所以新君还是决定让你出任甘州都督。”

  “天子打算让我什么时候上任?”郭宋问道。

  “现在那边大雪封路,今年连下几场暴雪,你现在根本就过不去,只有等明年开春,而且朝廷决定增兵甘州,你这段时间若没有事情,我向天子请奏,让你暂时出任我帐下副使,挑选一万军队训练,为开春去甘州做准备。”

  郭宋默默点头,其实他也猜到了,天子十有八九是让他去河西走廊。

  “那我需要去见天子吗?”

  “当然要去,你现在就和我一同前去。”

  “现在去?”郭宋愕然。

  郭子仪重重点头,“就是现在!”

  第三百六十一章 面见新君

  新君李适的御书房依旧使用他父皇李豫留下的御书房,只不过各种摆设有所变动,他把东宫的摆设全部搬了过来,父皇留下的各种收藏之物他大都赏赐给了后宫和大臣们。

  郭宋跟随郭子仪一起拜见了天子,李适注视郭宋半晌,缓缓道:“你在蜀中参与平定杨子琳造反,薛勋已经向朕汇报过了,你表现得很不错,在哪里都能替朕排忧解难,关于巴蜀,你有什么建议?”

  不得不说,李适很快就适应了帝王的身份,他说话的语速比从前慢了很多,基本上每句话出口之前都会考虑一下,而且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在他身上已经体现出来。

  郭宋劝道:“剑南节度府已隐隐有藩镇的趋势,如果下次崔宁再进京,微臣建议朝廷将他扣留在京城,相对其兄长,崔宽为人比较宽和,野心也没有崔宁那么强烈。”

  李适沉默片刻道:“这次崔宁进京,父皇的意思就是想扣留他,但偏偏泸州杨子琳发生叛乱,朝廷怕蜀中再乱,便决定让崔宁回蜀控制局面,可现在看来,杨子琳叛乱恐怕是崔宁事先安排好的一步棋,包括简州太守张琼和资州太守李中舟响应杨子琳叛乱,也是崔宁事先安排好,他就是怕朝廷不让他回蜀,才故意引发蜀乱,结果让他如愿以偿了。”

  郭宋愣了半晌道:“但杨子琳还是被崔宁杀了,人头送到了长安。”

  李适点点头,“这就是崔宁的心狠手辣之处,将杨子琳利用到底,索性把杨子琳假造反说成真造反,若不是资州太守李中舟派人秘密来朝廷送信,我们还真被他瞒在鼓里。”

  郭宋心中有些苦涩,自己还是太嫩了一点,当时他就觉得杨子琳造反有点儿戏,杨子琳撤军回去后就偃旗息鼓,兵归营,帅归衙,没有任何积极备战的迹象,就仿佛知道剑南军不会南下一样。

  现在郭宋才知道原因,难怪自己能轻易偷袭得手,原来这是杨子琳和崔宁勾结演的一出戏,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旁边郭子仪道:“陛下,恐怕杨子琳被杀还是另有隐情,不仅仅是崔宁想给朝廷一个交代这么简单。”

  李适一怔,“老令公此话何意?”

  郭子仪欠身道:“老臣觉得,杨子琳恐怕是想假戏真做,他是真想杀进成都,取代崔宁,只不过被郭宋破坏了他的计划,后来他的企图也被崔宁得知,崔宁这才索性杀杨子琳给朝廷一个交代。”

  “老令公的猜测有什么依据?”

  郭子仪微微笑道:“只是凭直觉,崔宁就是这样杀了郭英乂上位的,杨子琳又何尝不想效仿?”

  李适点点头,“极有可能,不过现在蜀中需要稳定,不能让吐蕃趁虚而入,目前还离不开崔宁,等蜀中稳定下来,再徐徐图之。”

  说到这,李适便放下了蜀中之事,他又对郭宋道:“朕决定接受父皇的遗旨,封你为甘州都督,你可愿意去河西?”

  郭宋躬身道:“微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李适很满意郭宋的果断态度,他又道:“河西形势很复杂,之前很多大臣反对朝廷出兵肃州,导致我们丧失了收复河西的机会,现在你是临危受命,不仅要防御沙陀进攻甘州,还有防止吐蕃从后背进攻。”

  “那微臣有没有权力进军肃州,收复沙州?”

  李适苦笑一声道:“如果你能击败沙陀人的进攻,朕就准你所奏!”

  “多谢陛下信任!”

  这时,郭子仪在一旁道:“现在河西大雪,难以西行,郭使君只能开春后出发,这段时间他一方面要练兵,另一方面也要解决个人的终身大事。”

  李适正要表示恭喜,但忽然想到现在自己正在服丧期,不宜多谈此事,他便避开此事,淡淡道:“郭使君还什么别的要求?”

  “还有微臣希望能从丰州调一些将领,便于微臣尽快掌握河西军,抵御沙陀军的春季攻势,望陛下同意!”

  李适有带兵经验,他知道这个要求不算过份,也算是正常操作,便欣然答应了,“准奏,你可把名单交给兵部,朕自会交代兵部。”

  郭宋从怀中取出金牌,呈给李适,“这是先帝对微臣的信任,请殿下收回此牌。”

  李适接过金牌,抚摸片刻,他眼中流露出伤感之色,又对郭宋道:“父皇并没有取消你持金牌的待遇,朕收回这面金牌,另外再赐你一把天子剑!”

  “谢陛下厚爱!”

  李适走到地图前,他凝视着地图道:“上次郭爱卿告诉朕,回纥会推迟攻打唐朝,而是让沙陀进攻河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都被爱卿言中了,回纥对使团被杀一事保持了沉默,而思结部的使臣告诉朝廷,回纥军队在西方粟特地区遭遇到葛逻禄人和大食人前后夹击,这是典型的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回纥和和吐蕃为争夺河中地区打了十年,吐蕃败回高原,回纥也同样打得筋疲力尽,却被葛逻禄人和大食人来摘桃子,现在回纥人无暇考虑报复大唐。”

  郭宋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是河西走廊以南的地图,他微微笑道:“陛下似乎更担心吐蕃?”

  李适缓缓点头,“吐蕃对大唐会盟并无诚意,尤其两个月前吐谷浑发生了内讧,亲吐蕃的势力获胜,吐谷浑已经向吐蕃彻底投降,使吐蕃没有了内部掣肘,大家都在猜测吐蕃下一步的行动,朕想听听郭爱卿的想法。”

  郭宋沉思片刻道:“吐蕃位于高原,首先就占据了战略上的主动,它出兵大唐的途径很多,南诏、成都、河州、临洮、河湟、河西等等,都可以成为它进攻大唐的出口,我们也只能分别驻防军队,但吐蕃和回纥打了十几年的战争,最后战败,国力大损,人口稀薄,也注定吐蕃不可能全面进攻大唐,微臣觉得,吐蕃会采取小股骚扰的方式,掠夺财物和人口,不可能再大规模进攻大唐了,朝廷是需要防范吐蕃,但也不用太过于紧张,更不需要投入太多资源。”

  郭子仪赞许道:“陛下,郭使君说得完全正确,吐蕃国力疲弱,青壮人口锐减,确实很难发动大规模战争,否则他们就不会用挑拨离间的办法,引起吐谷浑内讧,老臣也认为至少在五到十年之内,吐蕃高原会保持安静,就像郭使君所言,小股骚乱不断,大规模的战争没有,我们确实没必要把太多财力物力浪费在防范吐蕃之上。”

  郭子仪的总结让李适大为欣慰,他点点头,“郭爱卿确实很有大局观,一席话让朕拨云见日,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

  从御书房出来,郭子仪轻轻叹息道:“又见明君,大唐中兴有希望了。”

  郭宋只是笑了笑,历史上这位唐德宗可谈不上中兴之君,性格刚而易折,锐有余而韧不足,遇到几次挫折后便偃旗息鼓,从此一蹶不振。

  “天子既然任命我为甘州都督,恐怕我就不能帮老令公了。”

  郭宋指的是郭子仪推荐他出任观军容副使一职,显然不太现实,郭子仪苦笑一声,“我知道,那就算了。”

  事实上,郭子仪担任这个职务也是一种临时官职,一旦新帝皇位坐稳,他的使命就结束了。

  郭子仪沉吟一下道:“去河西最重要是稳住边疆,天子锐意十足,不会轻易在藩镇事情上让步,必然会有削藩的措施出台,大唐极有可能会爆发内战,这也是削藩过程中难免的,但关键是边疆要稳定,所以你去河西责任重大,你要记住,有的时候,最好防守就是进攻,防守不是被动,防守一样能采取主动,就看你选择什么样的战术。”

  郭宋默默点头,他不得不佩服郭子仪深邃的目光,历史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被郭子仪言中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婚礼筹备

  接下来的日子郭宋便要进入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旅程,婚姻历程了,郭宋第二天去郭府见到了郭子仪的小儿子郭映,把郭子仪的信交给了他。

  郭映年约三十五六岁,长得眉目清秀,脸上总带着笑容,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

  他对郭宋早有耳闻,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父亲竟然要自己代表他去替郭宋求亲,在他记忆中,父亲好像只替几个兄长求过亲,在孙子这一代,一个都没有,足见父亲对这个郭宋的重视。

  “没问题,既然父亲这样嘱咐我,我保证帮你办得妥妥帖帖,求婚要大雁,这个时候也找不到,我得去找一只替代品。”

  郭宋连忙拦住他,“八叔只管替我出面求亲,所需的各种财礼都由我来准备。”

  郭映笑道:“老爷子可是要我全面操办,这样吧!主财礼你自己准备,这是真正的财礼,其他求婚礼、聘礼都是形式上的东西,府中就有现成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郭宋想了想,便答应了,“好吧!麻烦八叔随时和我联系,我住在清虚宫,住持李天师是我大师兄。”

  “媒人找好了吗?”郭映又问道。

  “媒人是颜相国,他明天做媒,到时会派人给八叔送信,然后八叔上门求亲,至于婚礼筹办,由我的两个师兄负责,我的府宅在曲江南面,到时候婚礼会在那里举行。”

  郭映竖起大拇指赞道:“居然是颜相国做媒人,薛家的面子真的给足了。”

  姻缘六礼中,媒人和证婚人最重要,所谓明媒正娶,至于谁去求婚其实并不重要,所以郭子仪才会让他儿子替自己去薛家求婚,郭子仪会亲自做证婚人。

  郭英和郭宋又商量一些细节,郭宋这才告辞,前往他位于曲江南岸的园宅。

  从古至今,结婚对婚房的要求都是一样,郭宋当然准备把自己的家安在曲江南岸的园宅内,薛涛可是很喜欢那里,园宅不需要翻新,但要布置,布置也很花钱,各种家具,各种日常用品,婚礼用品,还有府中仆妇等等。

  这些事情不用郭宋操心,大师兄李甘风和三师兄张雷会替他处理妥帖,大师兄出力,三师兄出钱,而且李甘风在长安人脉之广,着实出乎郭宋的意料,他能以最优惠的价格买到最好的家具以及各种物品,东市、西市的各家名店都会给他面子,甚至连婚礼操办人都不用找了,清虚宫本身就有承接红白喜事的业务。

  郭宋骑马赶到了曲江南岸,在他的园宅内,他遇到了大师兄李甘风和三师兄张雷,另外还有东市雅居阁的吴大掌柜,雅居阁是长安最有名的家具店,同时也做各种床上用品,园宅里面一大半布置都是他门来做的。

  吴大掌柜经验很丰富,看了一圈,他心里大概就有数了,他对郭宋笑眯眯道:“我回头给郭使君准备一个所有家具的方案,不知郭使君喜欢什么样的木料?”

  “我师兄说,这里大半园宅都是贵店提供的家具,他们一般选什么木料?”

  “没有哪家会全部买一种木料,比如下人房就用很普通的柳木、松木差不多了,然后一般房间用稍好一点的楠木,然后是客堂、主人卧房、内书房则用上好檀木,基本都是这样,高中低搭配,不光是这里的园宅,很多豪门贵族的府邸都这样安排。”

  郭宋点点头,“就依吴掌柜的安排,用松木、楠木和檀木进行高中低搭配,我对家具款式没有什么要求,但要求做工精湛。”

  “郭使君放心,我们就算给下人房提供的家具也很不错,另外,各种枕头、被褥、蚊帐、窗帘等等,我也会提供最好的,当然,也会分高中低三等,不知郭使君还有什么要求?”

  “你看我这府宅还缺什么?”

  “还缺一些日常用品,像瓷器、陶器、厨具、铜器、灯具等等,小店应有尽有,都是上好之物,如果使君需要,小店可以一并提供,给最优惠的价格。”

  郭宋欣然笑道:“那就拜托吴掌柜了,另外,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能布置好?”

  吴掌柜欢喜得嘴都合不拢,他想了想道:“其他物品仓库里都有现成的,就是最上等的被褥、窗帘需要从洛阳仓库调货,最晚在上元节前全部完成。”

  郭宋算算时间来得及,便笑道:“那就拜托了,账单给聚宝阁张东主,他会付帐。”

  “好说!好说!把事情做好了,我们再谈钱的事情。”

  这时,一名管事带着几名伙计出来了,他们负责去各个房间计算所需家具物品,这是他们的专业,非常熟练,仅仅半个时辰就盘算完成,吴大掌柜随即告辞而去。

  “老五,怎么样,这家店还不错吧!”大师兄李甘风走过来笑问道。

  郭宋笑道点点头,“雅居阁我早有耳闻,既然这里大部分园宅都是它家布置的,我想肯定不错,我把所有需要的物品都委托给它们店了。”

  “这是懒人的做法,不过对你来说是明智之举,你还真没有那么多精力考虑这样、考虑那样,我们虽然可以帮你代劳,但毕竟不知道你的喜好。”

  “我确实没有精力,吴大掌柜也答应我,如果对物品不满意,可以退换,我想先把最初的东西做好,以后需要什么再慢慢添。”

  李甘风又指着一些正在精修房舍的工匠道:“这些工匠就是修建清虚宫的名匠,你这座宅子虽然比较新,不用翻修,但一些细节上还需要完善,像窗纸、门锁、墙面粉刷等等,这些活听起来不多,但做起来相当繁杂,这些工匠至少要忙十天才能做完,我让几个徒弟负责监工。”

  “多谢大师兄了!”

  李甘风拍拍他肩膀笑道:“你是我的小师弟,师父不在了,这些事情我当然要操心,还有你的婚礼,清虚宫操办了上百场婚礼,豪门权贵府中也做了不少,前几天我们还操办了大将军马璘长孙的婚礼,所以你一点都不用担心,保证每个细节都会做得完美。”

  这时,远处二徒弟喊道:“师父,你过来一下。”

  李甘风点点头,“我去看看!”

  他快步向大门外去了,张雷撇撇嘴,“说得好像什么都是他做的,没有我的银子支持,谁会睬他?”

  郭宋眨眨眼笑道:“什么意思,意思是不用花我的钱,都由你来负担?”

  “这是我和你嫂子的一点心意,布置这座园宅所有的支出都由我们承担,不花你的钱。”

  郭宋拍拍额头,一脸懊恼道:“你早说呀!刚才我就应该全部要紫檀木了,还有白玉落地屏风。”

  “去你的,臭小子!”张雷伸出胖腿一脚踢去。

  郭宋轻巧避开,又笑道:“那你就再做做好人,把我的财礼也一并出了。”

  “不行!”

  张雷断然拒绝,“你小子积累的财富比我还多,还好意思再剥削我?”

  停一下张雷又道:“玩笑归玩笑,但财礼你必须自己出,这是规矩,再说,你一座宅子作为财礼了,其他就不用拿得太多,三五千两银子就够了,倒是你要考虑了一下薛小娘子的嫁妆问题,我有个很好的建议,你要不要听。”

  “你说!”

  “你让薛小娘子把那颗蓝宝石真卖了,然后你再买回去,嫁妆问题不就解决了。”

  郭宋笑了笑道:“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但她肯定不会卖,她有钱的,嫁妆问题不用担心,倒是我府中一个仆妇都没有,你帮我想想办法。”

  张雷想了想道:“你总是在外面为官,我估计你成婚后弟妹会跟着你,所以我建议你买二十几名丫鬟仆妇以及下人,能跟随你走的,其他下人你可以用租借的办法。”

  “仆人也能租借?”郭宋惊讶道。

  “当然可以,但只限于一些特殊的仆佣,像清扫、马夫、车夫、花匠以及一些做粗活的丫鬟仆妇,在长安有几家这样的店铺,我推荐西市的良人居,我就租过他家的下人,很不错。”

  “好吧!既然你很熟悉,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另外租金也麻烦兄长一起替我付了。”

  张雷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人啊!

  这时,李甘风匆匆走过来道:“老五,你赶紧回道观,天子派人来道观找你。”

  第三百六十三章 嫁妆之忧

  郭宋和师兄李甘风匆匆赶到清虚宫,清虚宫贵客堂上坐着两名宦官,正在耐心地喝茶等候,他们每人已经拿了十两银子的茶水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郭宋回来。

  在他们面前的大堂上,放着数十只箱笼,堆得像小山一样。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宋快步走了进来,“在下郭宋,让两位内侍久等了。”

  两名宦官笑眯眯站起身,身材高胖的为首宦官道:“我们都是圣上左右随身内侍,我叫窦文场,这位是我的同僚霍仙鸣,久闻郭使君大名了。”

  “两位可是要宣旨?”

  为首窦文场摇摇头,“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圣上赏赐郭使君一批财物,请使君签收!”

  郭宋接过笔,在两份礼单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一份交给对方带回去,一份他自己留下。

  郭宋又取出两锭黄金,递给两人,“这是一点心意,给两位喝茶!”

  虽然他们已经拿了茶钱,但并不介意多拿一份,何况对方递来的还是黄金,黄澄澄的十两黄金,哪里能推辞得掉?

  两人收下黄金,霍仙鸣笑眯眯道:“实不相瞒,这些都是先帝留下的收藏品,大部分都赏赐给大臣们了,这是最后一批,圣上说,恭喜郭使君即将成婚,这算是他的贺礼。”

  “我明白了,感谢两位内侍。”

  两名宦官拱拱手,起身告辞回宫复命。

  这时,李甘风走进来惊讶道:“这送的都是什么,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

  郭宋将一只很大的长条箱子打开,愣住了,里面竟然是几扇白玉屏风,屏风上的图案是千里江山图,颇为眼熟,郭宋立刻想起来了,这是先帝御书房内的那架屏风,难怪昨天他在李适的书房没有看到,原本被收起来了,又赏赐给了自己。

  “这是好东西啊!”

  李甘风轻轻抚摸着屏风道:“这白玉很细腻,雕刻功力很足,还有架子,竟然是紫檀木,这几扇屏风估计就价值几万贯啊!”

  郭宋又找到另外两个长箱子,都是屏风,一共六扇,全部都在了。

  李甘风又打开一口箱子,里面是一套官窑青瓷茶具,晶莹剔透,青翠欲滴,一看便是收藏品,从来没有用过,李甘风看得羡慕不已,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师兄,你喜欢就拿去,这里还有两套呢!”

  李甘风大喜,“那我就不客气了!”这种机会,遇到了就不能放过。

  郭宋又找到了两套青瓷官窑茶具,和李甘风那套完全一样,一套他自己留下,另一套可以送给薛勋,至于张雷那边,看看有没有别的。

  郭宋又打开一只箱笼,心中忍不住惊叹一声,里面竟然一套金首饰,准确说是新娘的一套首饰,宝石金凤冠、翠羽簪花步摇、七彩宝石项链、镶嵌金刚石的指环,白玉镶金手镯,一应俱全,除了凤冠只有一顶,其余都是一对。

  但主角无疑是宝石金凤冠,正面一只金凤,长长的翅膀如流苏般垂下,上边缀满了宝石和翠玉,金光闪闪,璀璨夺目。

  大师兄李甘风见多识广,他肃然道:“老五,这种凤冠可不是一般人能戴的,至少是县主以上才能戴。”

  郭宋笑道:“应该问题不大,是天子赐给我的,那就说明他准许我使用它,这下财礼就有了。”

  “师弟,这些箱笼就别打开了吧!我让徒弟们抬到地宫去暂放,等你房宅收拾好,再送过去。”

  郭宋点点头,“麻烦师兄再安排一个弟子替我送一套青瓷茶具。”

  李甘风微微笑道:“放心吧!我等会儿就让清风去送。”

  ……

  薛勋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快黑了,他喝了几杯酒,显得十分兴奋,一进门,妻子韩氏便迎上来埋怨道:“就知道你又去喝酒了?”

  薛勋呵呵一笑,“今天是颜相国专门请我喝酒,有面子啊!你知道多少人羡慕我。”

  韩氏又惊又喜,“颜相国怎么会专门请你,是不是要提升你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刚升官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又提升我,我告诉你,颜相国是媒人,来给我们女儿做媒,男方就是郭公子,没想到吧!居然把颜相国请出来做媒。”

  韩氏迟疑一下,“你答应了?”

  薛勋眼睛一瞪,“当然答应了,难道你又要变卦?”

  “我没有变卦,只是我觉得他是不是应该上门来求亲,至少我也该在场吧!”

  薛勋摆摆手,“这个就算了,人家是相国,又主管吏部,朝务繁忙,哪有时间专门来我们家,去酒楼也一样,我答应就行了。”

  韩氏着实有点不高兴,她拉长脸道:“做媒就算了,但求亲我一定要在场,我有话要说,有事要问?”

  “就你的事情多!”

  薛勋嘟囔一句,转身去自己书房去了,韩氏追了上来,“我都要愁死了,你说涛儿的嫁妆怎么办?”

  薛勋停下脚步道:“涛儿自己有五千册藏书,我再给她五千册,凑齐一万册,这不就是她的嫁妆?”

  “你还当真了!”

  韩氏恼火道:“从来没有听说过拿书来当嫁妆,就算我爹爹那个老学究,还给了我一百亩地当嫁妆。”

  “你那点嫁妆,后来不是又还回去了吗?”薛勋略带讥讽地笑道。

  “你现在说风凉话了,当初有本事你就别让我向父母借钱。”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涛儿的嫁妆我再想想办法,这个月,我或许会有一笔三十贯钱的收入,就是我去巴蜀,每个月有六贯钱的幕僚补助,我去了五个月,正好三十贯钱,这个月会随俸禄一起发下来。”

  “三十贯钱哪里够啊!”

  韩氏没好气道:“关中的土地多贵,三十贯钱只能买上三五亩地,给女儿的嫁妆,我觉得至少要一千贯吧!”

  薛勋吓了一跳,“一千贯钱,打死我也拿不出来。”

  “那可怎么办?太委屈自己的孩子了。”韩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薛勋叹了口气,他也有点束手无策了。

  这时,薛涛走过来小声道:“嫁妆的事情,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我们怎么能不担心,你出嫁没有点嫁妆,以后夫家人会瞧不起你的。”

  “娘,我那里有五千贯钱,你们实在担心,就拿去用吧!”

  薛勋和韩氏面面相觑,韩氏急问道:“你哪里来的五千贯钱?”

  薛涛吞吞吐吐道:“我们去成都前……郭公子给我的,我想还他,他说……说可以做我的嫁妆。”

  韩氏兴奋得一拍巴掌,“你怎么不早说,这几天愁死我了。”

  “娘,可我觉得有点不妥啊!”

  “什么妥不妥的,别这么脸皮薄,钱给你了你就用,像那颗宝石有纪念意义,娘就不勉强你卖掉它,可这只是钱,就是用来花掉的,难道你就为了一点点面子,一点点自尊,就要逼死自己的爹娘?”

  韩氏的口才极好,说得薛涛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又转向父亲,“爹爹,你说呢?”

  “这件事听你娘的。”

  薛勋人穷志短,快步进书房去了。

  薛涛无奈,只得对母亲道:“我把钱给你就是了。”

  “这就对了,有了钱,娘就可以给你准备嫁妆,你的衣物、首饰,还要买上好脂粉,还要请喜娘,嫁女儿花钱多了,不算你的嫁妆,光是各种体面的出嫁仪式,就要花费五六百贯钱,我可不希望你像娘那样寒酸出嫁。”

  说完,她又恨恨瞥了书房一眼。

  这时,书房里传来薛勋惊喜的喊声,“这套茶具是谁送来的?”

  韩氏这才想起茶具之事,连忙走到书房门口道:“是郭公子让一个道士送来的,说是送给你的礼物,我看就是普通的青瓷。”

  “普通的青瓷?”

  薛勋眼睛瞪大了,“你知道这套茶具在市场上根本就买不到,就算是相国也未必有这么好的青瓷,这可是官窑精品,只供给皇宫,你拿出去卖两万贯钱,大把人抢着要,我就在东宫太子书房里见过一次。”

  韩氏半天合不拢嘴,价值两万贯的瓷器,已经出乎她的想象了。

  薛勋摆弄着一只茶盏,简直爱不释手,完全被它迷住了。

  薛涛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父亲这样喜欢一件物品了,爱郎能送给父亲这样一份好礼物,让她心中也暗暗高兴。

  第三百六十四章 再领新军

  在周礼规定的婚姻六礼中,纳采是第一礼,就是媒人前来做媒,向女方家提出婚姻请求,如果女方父母同意,男方家就可以正式上门求婚,求婚要送聘礼,也叫求婚礼,一般是送只大雁,或者送木雕的雁,但雁不能少,不管是皇亲国戚成婚,还是平头百姓嫁娶,雁是必须要送的,除了大雁外,还要送几匹绸缎,几口猪羊,几坛酒。

  但在正式求婚之前,女方父母要安排男女双方见上一面,这是给双方一个选择的机会,并没有完全由父母包办这种说法,至少唐宋时期没有。

  如果一方不同意,都可以取消随后的求婚仪式,但一般都是男方要给女方两匹绸缎或者两匹布作为补偿。

  待两个年轻人都表示同意,那就开始纳采的第二步,上门求婚。

  第二天上午,郭英带着十几样礼物上门求婚了,薛勋特地请了半天假,他和妻子在府中接待了郭映。

  礼物放在院子里,一只用红绸包好的大雁,放在篮子里,现在是冬天,长安没有大雁,所以只能用檀木雕了一只名贵的大雁替代。

  然后是两坛酒、两口猪、两只羊、一袋米和五匹绸缎,都是用绳子捆好,再用红绸包扎。

  郭映虽然没有官职,但他是代表自己父亲前来替郭宋求婚,薛勋对他十分客气,韩氏也很知礼,不过客气归客气,该问的还是要问。

  韩氏笑着问道:“双方成婚,各种仪式我就不问了,家家都差不多,但郭爷能不能告诉我,新郎的婚房在哪里?”

  这个问题极为重要,他们就住着郭宋的宅子,如果郭宋只有这一座宅子,那就意味着他们得搬出去,另觅房子了,韩氏看似在问婚房,实际上是关心自己的利益。

  郭映呵呵笑道:“郭宋可了不得,他有先帝赐给他的一座园宅,在曲江南岸,占地足有四五十亩,令爱很快会成为那座园宅的女主人。”

  韩氏听得直咋舌,乖乖,居然是曲江园宅,她忽然有点暗暗埋怨女儿,女儿肯定是知道的,却不肯告诉自己,不过她一颗心也落地了,至少郭宋不会赶自己出门。

  薛勋对房子的兴趣不大,他更关心女儿的地位问题,他沉吟一下问道:“不知郭公子有没有先娶?”

  有没有先娶是有两层意思,一是有没有先纳妾,其次是有没有娶过妻,包括是不是有过前妻,或者是现在家中就有妻子。

  这个问题必须要问清楚,就像之前那个元宵,口口声声说要娶自己女儿,但他实际上是娶妾,而不是娶妻,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郭映就这个问题已经详细问过郭宋,他笑道:“郭宋从未娶妻,也从未纳妾,这次求婚是明媒正娶,迎娶令爱为妻,没有别的想法,至于将来会不会娶妾,这就由令爱来决定了。”

  薛勋点点头,随手取过桌上的婚书,这里面有郭宋的基本情况,出生时日、籍贯、父母情况、自身职业、财产情况,写得很清楚,郭宋虽然比自己女儿大七岁,但还是很年轻,明年才二十五岁。

  薛勋把婚书递给妻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韩氏看了一遍婚书问道:“我们都知道郭公子从小父母双亡,不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或者家族情况,能不能介绍一下。”

  这方面郭映比较了解,他叹口气道:“郭氏五堂,郭宋是灵武堂的子弟,和我们这一堂血缘很近,实际上,我父亲的高祖父有四个儿子,其中老三去灵武郡从军,后来就在灵州娶妻生子,定居下来,渐渐形成了灵州郭氏,但郭宋和灵州郭氏的关系很糟糕,有个重要族人为谋他的财产,把他从家族除名,所以郭宋从不承认自己是灵州郭氏,我父亲也没有办法视他为族孙,但他确实是我父亲的族孙。”

  薛勋眉头一皱,“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难道就不能重新收他回家族吗?”

  郭映苦笑一声道:“现在的问题是,他自己不肯返回家族,他很固执,我们希望令爱将来能够劝劝他。”

  薛勋不再多问此事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他还有别的什么亲人没有?”韩氏又问道。

  “好像听说他有个长姊,嫁在凤翔府,具体情况不太了解。”

  薛勋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给妻子使个眼色,韩氏取出了女儿的婚书,递给丈夫,薛勋笑着把婚书交给了郭映。

  郭映大喜,拿到女方的婚书,就意味着求婚成功了。

  他连忙道:“院子里是一点聘礼,小小心意,请贵府笑纳。”

  薛勋欣然点头道:“聘礼我们就收下了,接下来,我等你们的消息。”

  接下来是问名和纳吉,这两个流程其实合在一起的,问名主要是双方不能同姓,这一点很重要,比如说,张家准备和李家联姻,看到女方婚书后发现,李家一百年前也是姓张,后来才改的李姓,这样就不行了,联姻就算作废,女方要把聘礼退还对方。

  相对于问名的严肃,纳吉就比较走形式了,就是算两人的八字是不是天作之合,有没有八字相克,一般而言,只要给算命先生一个红包,结果肯定就是天作之合。

  问名和纳吉大概需要三到五天时间,问名和纳吉成功,下一步就是纳征和请期,这两步也是合在一起,纳征就是送财礼,请期就是双方确定成婚日期。

  成婚日期确定下来,女方就要准备嫁妆和出嫁房了,唐朝是厚娶,和今天差不多,男方家要出大笔钱财。

  而宋朝是厚嫁,和今天印度差不多,男方家出财礼不多,但女方家一定要准备丰厚的嫁妆,嫁妆丰厚程度关系到女方将来在婆家的地位,所以宋朝怕老婆的人多,主要原因就在于此,因为女方家有钱,女方嫁妆多,经济地位高,家庭地位就相应的高。

  ……

  就在郭映成功求婚的同时,郭宋在兵部正式接受了任命,将出任甘州都督,同时他拿到了兵符,接手一万即将增援甘州的军队。

  中午时分,兵部司郎中李楠陪同郭宋来到了位于灞上的军营。

  “这一万军队的士兵基本上都是陇右和河西籍士兵,这也是朝廷考虑到士兵会有抵触情绪,所以尽量挑选有相关利益的士兵,河西籍士兵就不用说了,一旦河西失守,陇右就将变成战场,所以陇右籍的士兵也有相关利益。”

  一路上,李楠向郭宋介绍一万军队的情况,郭宋又问道:“将领情况如何?”

  “一万军队分为五营,设五个中郎将,十个郎将,目前郎将和中郎将皆空缺,士兵由兵部代管,这是天子的意思,这十五名将领都由都督来任命。”

  “那给丰州的调令是否发出?”

  “昨天已经用鸽信发出了,名单就是都督拟定的三十人。”

  郭宋点点头,回头笑道:“老康,回头你也算一个名额吧!”

  康保咧嘴一笑,“如果成立胡人军营,我可以答应。”

  郭宋见李楠满脸疑惑,便淡淡笑道:“他是我的亲兵首领,当年在康国也曾统领过十万大军,能力没有问题,我打算提拔他。”

  李楠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康保,对郭宋道:“可以把他功劳报给兵部,兵部核定后赋予军阶,但他的军职可以由都督自行决定。”

  这其实就是河西节度使的权力了,目前河西节度使由恩王李连在京城遥领,所以凉州都督和甘州都督并没有实质性的顶头上司,他们各地独立掌权,在本辖区内行使节度使的权力。

  这时,前面出现一座大营,李楠用马鞭一指,“前面军营就是,我们到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灞上新军

  军营占地约五百亩,是鱼朝恩神策军营的一部分,鱼朝恩的神策军被解散后,大军营被分割成五座稍小一点的军营,用作各种军队集结的临时军营,一万甘州增援军队便占据了第二军营。

  郭宋一行进了军营,大营和外面一样,都被白雪所覆盖,操练场上积了厚厚的白雪,看得出这支军队还从来没有训练过。

  李楠有点难为情,连忙解释道:“军队从各地调来也才十天时间,没有主要将领,都是由校尉直接统领,目前由兵部的官员代管,也没有训练的经验,主要是维持秩序,保证军队不乱。”

  郭宋微微笑道:“冬天训练少比较正常,丰州的冬天根本就无法训练,积雪深至大腿处,一个冬天都修养生息,这些士兵平时也辛苦,冬天休整一两个月我没有意见。”

  “都督很体谅士兵!”李楠赞赏道。

  “大家都不容易,士兵虽然地位卑微,但他们一样要养家糊口,当然,军队的一些恶习我是不会纵容的,一旦我接手这支军队,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办。”

  “这是必然的,我们都能理解。”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后勤补给怎么解决?”

  “由灞上后勤营提供,等会儿有具体的后勤官会向都督汇报。”

  两人走近了大帐,这时,从帅帐出来几名官员,都是文官打扮,他们迎了上来,有人大笑道:“李郎中,我的使命是不是要结束了?”

  目前统领这支军队的官员是兵部职方司郎中上官琪,他虽然是文官,却长得非常粗犷,一脸大胡子,说话声音也很洪亮。

  “上官郎中,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李楠指着郭宋道:“这位便是圣上新任命的甘州都督郭宋,你应该知道的。”

  “早就久闻丰州郭使君的大名了!”上官琪拱手向郭宋见礼笑道。

  郭宋也回一礼,“这些天辛苦上官郎中,还望上官郎中多多关照!”

  “客气了!我给郭都督介绍一下官员。”

  上官琪给郭宋一一介绍十几名文职官员,虽然中层将领还没有到位,但文官却配备齐全了,包括录事参军、六曹参军、后勤官等等,一共十七名官员,大多是七品以下的低级官员。

  郭宋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帅帐,在李楠的见证下,郭宋和上官琪交接了军权,这时,三十余名校尉也赶到了大帐。

  大帐内济济一堂,郭宋在帅位上就坐,众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将领是谁?

  “大家安静!”

  上官琪高喊一声,大帐内安静下来,他对众人道:“这位便是圣上刚刚任命的甘州都督,郭都督之前是丰州刺史兼三镇经略使,曾经作为天子使者前往安西,在李灵曜叛乱中,在徐州率军击败李正已的军队,有丰富的带兵和作战经验,这次他也是临危受命,将率领大家抗击沙陀人对河西的入侵,大家见礼!”

  原来这位年轻的主帅就是大名鼎鼎的郭宋,众人一起单膝跪下行礼,“参见郭都督!”

  “各位将军请起!”

  郭宋请众人起身,又缓缓道:“我是郭宋,这次天子任命我的甘州都督,以后我就和诸位一起为国戍边了,目前中级将领还没有到位,就暂时由我直接统率各位,我能理解底层将领和士兵的艰辛,也能知道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不容易,大家都知道我曾自掏腰包十几万贯抚恤阵亡将士,那不是传闻,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郭宋对将士从不会吝啬,也不会偏向谁,而是以军功来说话,该得到的军功赏赐我一定会极力争取,哪怕第三次得罪相国也在所不惜,总之一句话,我会厚待大家,但厚待的另一方面,就是规矩严格,军队有军队的规矩,我郭宋的规矩就是正常的军规,只不过不走形式,严格落实,我进大营时,发现演武场上有厚厚的积雪,在军营里,这样的积雪不应该出现,所以,我交代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演武场积雪,吴参军!”

  “卑职在!”

  一名文官应声走出,他是仓曹参军吴通。

  “仓库里可有清扫积雪的工具?”

  “有竹枝扫帚,有数千把,还有铁铲。”

  “你把扫雪工具都分发下去,现在就去分发。”

  “遵令!”

  吴通匆匆出帐去了,郭宋又对众校尉道:“现在时间还早,让所有士兵都出来清扫积雪,明天一早,卯时三刻击鼓聚兵,希望不要被我抓住,用来杀一儆百,去吧!”

  众人无不凛然,一起躬身施礼,“遵令!”

  校尉们纷纷掉头出帐,这时,李楠和上官琪两位兵部郎中告辞走了,郭宋把他们送出大营,这才翻身上马,巡视各个军帐。

  ……

  广阔的演武场上到处是清扫积雪的士兵,士兵们干得热火朝天,他们将积雪清扫成堆,然后用小车运到演武场边缘堆放。

  录事参军叫做王威,很普通的名字,从左骁卫军衙调来的七品文职官,年约四十岁左右,经验比较丰富,他对郭宋道:“都督,卑职觉得我们有必要组建一支军法队伍,五十人左右,都督觉得呢?”

  郭宋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想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卑职建议由各校尉推荐,每人可推荐两名士兵,要求能严格遵守纪律,不徇私情,我相信各校尉都会推荐最好的士兵过来。”

  郭宋想了想便答应了,“可以,这件事就烦请王参军安排,最好今天就组建,明天一早执行监察任务。”

  ……

  当天晚上,郭宋成立了军法队,一共由六十名士兵组成,郭宋令康保出任队正,他们的兵器是一把横刀以及一根用枣木制成的水火长棍。

  次日卯时三刻,也就是六点半,天色还没有亮,军营内轰隆隆的鼓声敲响了,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向演武场奔来,校尉们都有言在先,不要被抓住典型,杀一儆百,所以士兵们基本都不敢卸甲睡觉,很多士兵连鞋都没有脱,鼓声一响,他们拿起长刀便向大帐外奔去。

  演武场上的士兵在迅速列队,每个校尉站在第一位,他的手下就在他身后列队,这样也容易辨识,五十通鼓声敲完,一万军队已全部列队完成。

  这时,康保带着军法士兵从大帐处奔来,向郭宋禀报道:“启禀都督,大帐内再无士兵,所有士兵都已入列。”

  这个结果让郭宋略感惊讶,看来这支军队的训练程度比他意料的要好,确实是从各军抽调来的精锐。

  他点点头,走上高台,郭宋看了一眼众军,高声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各位的主帅,我是谁,大家都应该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大家也应该有所耳闻,我要告诉大家,我会照顾到每一个士兵的利益,不会让大家过得憋屈,但我同样对军纪要求严格,只有严格的军纪才是作战取胜的保证……”

  郭宋慷慨激昂给一万士兵演讲,士兵们全神贯注,每一个人都昂着头,听得十分认真。

  ……

  中书省相国房内,相国常衮一边喝茶,一边面无表情地听取太常卿刘陀的汇报。

  “先帝的水陆法会定在明天正式开始,时间是九九八十一天,然后下葬,这期间,我们要求长安军民服素、戒荤,不宜进行婚庆喜事,但据卑职所知,朝中还是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有人不顾先帝大葬,顶风为自己办喜事。”

  常衮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十分不高兴道:“谁还在顶风办喜事?”

  “这个人其实相国也熟悉,郭宋,相国还记得他吗?”

  这个名字让常衮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他又端起茶杯,慢吞吞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派人调查,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回去吧!”

  刘陀没有看见常衮的勃然大怒,心中着实有些失望,便起身告辞下去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纳征请期

  刘陀走了,常衮放下茶盏,负手走到窗前,刚才刘陀提到的名字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内心,那个年轻人让他栽了出仕以来最大的一个跟斗,让他现在还受到影响,新君明显对自己比较冷淡,更倚重韩滉。

  宫里透出的消息,就是因为自己在郭宋一案中的表现让新君反感,这让常衮心中堵得慌,他着实没有想到那件事的后患这么严重,也让他心中后悔不已,丰州张家把他坑惨了。

  他对郭宋这个名字格外敏感,现在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但昨天他还是在兵部的任命书上看到了这个名字,天子竟然任命他为甘州都督,着实让他心中痛得流血,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几个月前,先帝在宣布中原之战封赏时,提到了郭宋,因军功卓著,封他为郡公,银青光禄大夫,那时,常衮的内心就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使他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

  可就在刚才,刘陀明显是有意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似乎想激起自己的怒火,可惜刘陀不知道,常衮对郭宋这个名字不仅仅是恨,更多是害怕,这个名字就像蝎子一样令他忌惮。

  这时,他的幕僚徐芳正将一份文书放在他桌上,低声道:“相国,这是吏部的第二批任免名单草案,有点疑问的,卑职都标注了,请相国过目。”

  “先生知不知道朝中哪个大臣最近要成婚?”常衮忽然问道。

  徐芳正思索一下道:“好像最近只听说新任甘州都督郭宋要成婚,别人就没听说了。”

  常衮愣住了,他回头问道:“你怎么也知道郭宋要成婚?”

  “相国,这件事朝廷基本上已经传开了吧!女方是秘书省少卿薛勋的女儿,有名的小才女,颜相国做的媒,郭老令公求亲,听说连天子都给了厚礼,先帝御书房那架屏风就赏给了郭宋。”

  常衮脸上一阵抽搐,这件事朝廷已经传开了,自己却不知道,他心中忽然警惕起来,这个刘陀为什么不弹劾郭宋,却来告诉自己,他是打算利用自己吗?

  “刚才太常卿刘陀来找到我,说郭宋在先帝服丧期内成婚,大逆不道,建议我弹劾,先生怎么看?”

  徐芳正摇摇头,“刘陀恐怕是在误导相国,想利用相国和郭宋的矛盾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

  “为什么说他是在误导老夫?”常衮不解问道。

  “相国,郭宋的婚事,颜相国前天才刚开始做媒,离成婚还早,根本就不知道人家婚期会定在什么时候,万一人家是天子服丧期结束后再成婚呢?而且连天子都送了贺礼,说明天子都默许了此事,若相国冒然弹劾,非但不会有效果,反而会给人一种挟私报复的感觉,让天子更加对相国不满,卑职建议,这件事若天子都不管,那相国最好睁只眼闭只眼。”

  常衮顿时恼怒起来,“这个刘陀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和郭宋有什么仇怨,居然想利用我?”

  徐芳正想了想道:“刘陀可能不是和郭宋有矛盾,而是和薛勋恐怕有什么过节,他是简州人,而之前薛勋就出任简州长史,搞不好是刘家和薛勋在简州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刘陀不好找薛勋的麻烦,便利用相国来打压郭宋婚事。”

  常衮点点头,徐芳正分析得很到位,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徐芳正犹豫一下又劝道:“卑职还是要提醒相国,新君现在很倚重郭宋,才任命他为甘州都督,是不是在服丧期成婚,真是小事一桩了,相国想对付他,可以等以后再说,不急这一时。”

  “多谢提醒,我会注意!”

  “卑职告辞!”

  徐芳正行一礼,退下去了。

  常衮心中着实堵得难受,想到居然连刘陀也要利用自己和郭宋的矛盾,就仿佛一万只羊驼从他心中奔过,郭宋简直就成了他命运中的噩梦,郭宋越受重用,就意味自己的相位不稳了。

  ……

  问名和纳吉结束后,下一步就是纳征和请期,这一步比较重要,郭映七天后才正式上门,纳征就是送财礼,唐朝讲究厚娶,娶妻一般都要送比较厚重的财礼,当然,这也要根据各家自身的情况,平头小民成婚,送几十两银子或者十几匹绸缎,差不多就够了,女方家也不会太苛刻。

  可若是豪门大户成婚,讲究门当户对,没有几千两银子的财礼,休想把娇妻娶进门。

  还有一种就是嫁给潜力股,就像当年王忠嗣把女儿嫁给元载,元载家境贫寒,但他是制科进士,王忠嗣宁可倒贴也要把女儿嫁给了他,可惜王忠嗣还是看错了人。

  下午,郭映再一次上门了,薛勋也早早回到家,他昨天就得到消息,今天郭家会上门送财礼,并要商定婚期。

  韩氏也很期待,虽然有的事情不能说得太透,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财礼就是女方家的一笔大收入,郭宋家赀万贯,为人又豪爽大方,给出的财礼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这边进门,慢一点!”

  郭映招呼随从抬着十几口箱笼进屋,他笑眯眯对薛勋道:“今天送财礼,还望薛使君笑纳!”

  薛勋摇了摇头,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按照他的性格,最好对方送上好的文房四宝,或者名家字画,再送几十箱书,就是他最满意的财礼,黄金白银这种东西,并不是他真心想要的,可是……

  薛勋瞥了一眼旁边的妻子,见她目光炽热地望着这些箱笼,让薛勋暗暗叹口气,当年妻子嫁给自己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世俗啊!

  “郭贤弟太客气了,请进屋坐吧!”

  郭映将财礼清单交给韩氏,笑道:“东西比较贵重,烦请大嫂安排人搬到后院去。”

  韩氏连忙答应,“我来安排,郭叔叔请大堂坐!”

  这会儿,韩氏急着要看财礼,请期的事情就让丈夫做主吧!

  她招呼丫鬟和仆妇将箱笼抬进后宅,她一边走,一边看财礼清单:

  黄金首饰全套,包括翠金凤冠一顶。

  上等玉钗两对。

  金花十朵。

  上等白玉十对。

  上等湖绸百匹。

  黄金五百两。

  珠宝翠玉一箱。

  吴道子、阎立本、张旭真迹各一幅。

  宣阳坊三亩宅一座。

  韩氏看得快呼吸不过来,看得最后一项时,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管家的妻子江氏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

  “夫人,你不要紧吧!”

  韩氏拍拍胸口,她心中欢喜得要爆炸了,宣阳坊三亩小宅一座不就是她现在住的这座宅子吗?郭宋竟然把它作为财礼送给自己了。

  “我没事,我简直太高兴了,这座宅子,以后是我的了,它是我的了!”

  韩氏激动有点语无伦次,江氏满脸羡慕道:“这座宅子至少价值三万贯吧!这个地段,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恭喜夫人得到一个好女婿。”

  韩氏笑得嘴都合不拢,郭宋还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

  她又看了看财礼,她心中有点明白了,估计有不少东西是送给女儿的,事实上,韩氏虽然世俗一点,但她对女儿也是真心疼爱,除了百匹湖绸、五百两黄金和宅子之外,其他东西她都准备拿给女儿做陪嫁。

  有这座宅子和五百两黄金,她和丈夫的后半生就不用担心了。

  ……

  客堂上,郭映和薛勋在商议婚期,薛勋道:“我建议最好能放在二月初,虽然一月初五后,朝廷就不再禁止民间婚庆,歌舞之类,但我担心有人会用这件事做文章,对郭宋不利,放在二月初,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郭贤弟的意见呢?”

  郭映笑道:“我征求过郭宋的意见,他和兄长的想法差不多,而且一月是新年,又连着上元节,家家户户都很忙,放在二月初确实比较合适。”

  “那就说定了,二月初二是吉日,迎娶和婚礼就放在这一天。”

  “没问题,另外,郭宋说他可能会在二月初十前后出发去甘州,他希望能带令爱一起去甘州赴任,不知兄长能否同意?”

  薛勋微微一笑,“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他们自己决定,只要不违反朝廷制度,我没有意见。”

  郭映取出请期书,在上面写上了二月初二,他和薛勋分别签了名,那么婚期就正式定下来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圣临军营

  时间渐渐到了年底,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北风呼啸,大雪如扯絮一般,整个天地间变成一片灰茫茫的世界。

  大帐内,郭宋煮了一壶奶茶,火塘内还烤着两只羊腿,火塘四周坐着五名将领,这五名将领是中郎将,包括梁武也在其中,郭宋从丰州调来二十五名将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是当年一起去安西的部属。

  除了十五人出任灞上军营的中郎将和郎将外,另外十人,郭宋打算换掉甘州那边的将领,甘州两万军队,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换将便是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

  郭宋正和众人聊天,“当年我在甘州白亭海练武,也是这样的茫茫大雪,烧一壶奶茶,烤一块肉,猛子站在柜子上……”

  “都督,猛子在哪里去了?怎么一直没见到它?”梁武不合时宜地打断了郭宋的话。

  郭宋瞪了他一眼,见众人似乎都很关心那位斥候大将军的情况,只得对众人道:“它讨媳妇了,就不要我这个舅舅了,它现在住在曲江,天气好时,能在曲江上空看见它。”

  “这么大的雪,它不会挨饿吧?”另一名将领问道。

  “当然不会!”

  郭宋笑着继续解释,“它就住在我府宅内的一棵大树上,距离地面至少二十丈,我花高价给它做了一座木屋,还要管家在雨雪天每天送一桶鲜鱼给它,它的日子比我过得都好,大概在十天前,我发现它带着另一只苍鹰从木屋里飞出来,我才知道它有了新欢。”

  梁武挠挠头笑道:“主要好久没有看见它,怪想它的。”

  “别管那位大将军了,咱们还是喝奶茶,吃肉!”

  郭宋给每人的茶盏里倒上一盏奶茶,笑道:“这可是皇宫里出来的东西,最好的奶酪和茶饼,所以叫大家过来尝尝。”

  “我来切肉!”

  梁武自告奋勇,他切肉的手法熟练,刀法精准,片刻便给每人切了满满一盘肉。

  众人喝茶吃肉,不时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享受着暴雪中温暖的一刻。

  ……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次日上午天空放晴,蓝天一洗如碧,大地变成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

  士兵们纷纷跑出大营,清理演武场上的积雪,万余士兵做得热火朝天,不少士兵还偷偷打起雪仗,广阔的原野上一片欢声笑语。

  梁武跟随在郭宋身边,两人骑马巡视清理积雪。

  “丰州的情况总的还不错,郭曙继续贯彻都督当初实施的移民策略,而且做得更好,不光军属基本都去了丰州,而且朝廷还从关内、河东、陇右迁徙一万五千户移民前往丰州和灵州,今年还准备再迁徙一万户,薛延陀被剿灭确实对朔方各州是个利好消息,唯一失望的恐怕就是党项人,他们一直想趁乱抢占灵州。”

  “葡萄园的情况怎么样?”郭宋又问道。

  郭宋离开丰州之时,五百亩葡萄才刚刚种下,架子也才搭好,他关心葡萄园,主要因为它将是眉寿葡萄酒的主要原料来源,而且也将是丰州官府的重要收入来源,郭宋一直很关心。

  “葡萄园遇到一点波折,就是虫害,事先没有料到,损失很大,五百亩损失了近一半,感觉葡萄的品质也不太好,我大伯说,至少要两三年后,葡萄的品质才会慢慢好起来,灵州那边就是这样,用了五年时间才种出优质葡萄,都督,必须有一个过程的,急不得!”

  郭宋点了点头,看样子是需要一个过程。

  “李季现在如何?”

  梁武沉默片刻,“他有点不太如意?”

  郭宋一怔,“为什么?”

  “他的性格太直,常批评郭曙军纪不严,后来惹恼了郭曙,他现在改任东受降城主将,郭曙根本就不去那边,我也没有见到他,据说变得有点颓废,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郭宋轻轻叹息一声,尽管郭曙是郭子仪的儿子,但他也绝不愿意生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肯定会清理自己的心腹,他不会做得太明显,但李季被贬就是最重要的一环。

  “那现在谁接替李季的位子?”

  “都督恐怕想不到,是张森,他很受郭曙器重,被升为丰州军主将,掌管一万军队。”

  郭宋并不奇怪,张森这个人的最大特点就是很有头脑,八面玲珑,很善于处理和上司的关系,他得到郭曙的器重也是情理之中,在军队混和在官场混是一样的,像李季那种直脾气很容易吃大亏,也是段秀实和自己能容忍他。

  “都督,要不要把李季也调过来?”

  郭宋摇摇头,“让他吃一点亏吧!对他也是一种磨练,未必是坏事。”

  ……

  一个上午,演武场上的雪便清理干净了,士兵们下午便开始训练,一万人分成十个方阵,各自在练习刀法和枪法,喊杀声震天。

  这时,负责当值的将领梁驹儿匆匆跑来禀报,天子来了,就在大营外。

  郭宋吃了一惊,连忙带着众将和文官们赶赴营门口迎接。

  西汉的细柳营事件是比较少见的,不准天子进军营,要知道天子是军队的最高统帅,不让军队最高主帅进军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另外军营内不准跑马也是一种误传,要知道一座十几万人的军营占地面积极大,就是一座小城市,大门距离中军大帐都会有十几里甚至数十里,光靠两条腿跑去汇报情况,会把人跑死的,所以军营内都设有马道,专门给报信士兵骑马奔跑,今天的马路就来源于此。

  军营内不准跑马,只是说不准随意乱奔乱跑,必须走专门的马道,马车也是一样,可以进军营,但也要沿着马道而行。

  军营大门已经开启,数百名骑马侍卫护卫一辆宽大的马车等候在大营门外,几名侍卫很不耐烦,要不是天子不准他们随意进入军营,他们早就闯进去了。

  这时,郭宋带着一群将领以及文官来到营门处,郭宋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郭宋参见吾皇陛下!”

  车帘拉开,露出李适带着笑容的脸庞,“郭都督辛苦了,朕特来看望军队,需要朕下马车吗?”

  “不需要,陛下可以跟随微臣,微臣领路,我们沿着马道过去。”

  李适点点头,吩咐侍卫们,“要严格遵循军营内的规矩!”

  郭宋翻身上马,在前面缓缓引路,马车跟随郭宋而行,后面则是大群侍卫,李适看见正在训练的士兵,顿时欣然赞道:“朕今天去了好几个军营,只有郭爱卿的军营没有积雪,士兵还在训练,难得啊!”

  郭宋欠身笑道:“其实躲在大帐内一样寒冷,还不如出来训练一下,出一身汗反而不冷了。”

  “郭爱卿说得对,若朕从长安跑过来,一定满头大汗,不会寒冷了。”

  众人大笑,这时,李适忽然发现演武场边上竖起十几个大牌子,每个大牌子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字,连在一起就是:‘平时多流一滴汗,战时少流一滴血’。

  李适指着牌子笑道:“那口号挺有意思!”

  “那是微臣写的,主要是为了鼓励士兵们多多训练,努力训练,还是很有效果的,士兵们都能认可这个口号。”

  “不错!不错!这个口号写得很好,简单在理,很能鼓动人心,应该在全军推广。”

  李适连声赞叹,又对随行的翰林学士卢杞道:“把这个口号记下来,拿给兵部,让他们向全军推广。”

  “微臣遵旨!”

  郭宋这才注意到卢杞居然也在,似乎天子对他还是颇为信任,看来这位心狠手辣的卢奸相迟早会走上历史舞台。

  马车在帅帐前缓缓停下,两名内侍将李适从马车里扶了出来,走进了帅帐,这时,位子已经摆好,侍卫将一张白虎皮垫在软榻上,这张白虎皮郭宋隐隐觉得眼熟。

  李适微微笑道:“是不是眼熟,这还是我买下献给父皇的,至于是从谁手中买的,我们心知肚明。”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郭宋不好意思道:“那是微臣刚来长安,穷得没办法,只好铤而走险,多亏先帝宽容,没有追究微臣盗猎的罪责。”

  李适坐下,赐郭宋坐下,李适问道:“现在军队训练情况怎么样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弄巧成拙

  郭宋欠身道:“回禀陛下,训练还不错,这支军队本身就是从各地调来的精兵,所以见成效很快,是一支很精锐的军队,比微臣在徐州统率的两万士兵还要精锐。”

  “那就好!后勤方面有问题吗?”

  “后勤方面很正常,由灞上统一供应,我们和其他军队都一样,物资比较充足,将士们也能吃饱,不过在装备方面,希望陛下能稍微优待一下甘州军,毕竟甘州军是要直接对敌作战,装备理应比别的军队好一点。”

  “这个要求很合理,朕会要求军器监考虑,给甘州军加强装备。”

  李适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要求,爱卿可以一并提出来。”

  郭宋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陛下能恩准!”

  “你说就是了。”

  “微臣考虑增强士兵的体力,那么长跑拉练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一万军队离开灞上,必须要得到兵部的同意,微臣之前写了一份申请给兵部,但没有回音,能不能请陛下特批。”

  一万军队跨地区行动确实影响较大,李适沉吟片刻道:“如果士兵不携带兵器,不出关中,朕可以特批,不知这两点郭使君能否做到?”

  郭宋大喜,“卑职谨遵陛下之令!”

  ……

  次日天不亮,郭宋带领一万士兵奔出了军营,向西奔去,士兵们没有携带兵器,但每个人带了三斗米,作为三天的粮食,一斗米十二斤,三斗米三十六斤,这个分量也不轻,算得上是负重奔跑,何况官道上还被大雪覆盖。

  长途拉练最锻炼士兵的体力,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体力对于士兵而言就是保命的最后本钱,一场大战打几个时辰,最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最后就看谁的体力好,谁就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甚至逃跑也需要体力,体力不足被敌军追上,那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一万军队浩浩荡荡一路疾奔,立刻引起了朝廷的关注,一般五千人以上的军队调动就属于重大事项了,相国常衮立刻派幕僚前向兵部询问。

  不多时,幕僚徐芳正匆匆赶了回来,对常衮道:“卑职询问了兵部,兵部说他们并不知情,建议相国去问天子,一般五千人以上的调动都需要天子批准,或许天子已经批准,但还没有转到兵部。”

  常衮十分不满地敲敲桌子道:“一句不知情就把我打发了吗?他们究竟有没有派人去核实,这支军队究竟调去哪里?”

  徐芳正心中叹息一声,常相国对郭宋有魔障了,对郭宋发生的事情格外关注,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关注很不正常,会引发不良后果的。

  “相国,郭宋不是初次带兵,这里面的规矩他很清楚,他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兵部也不会置之不管,您老听卑职一句劝,这件事你就别过问了。”

  “为什么我不能过问?一万人的调动,这难道是小事吗?”

  “相国,事情和郭宋有关,为了避嫌,你最好不要过问此事。”

  “这是什么混账话,和郭宋有关老夫就不能过问了?老夫是堂堂的相国,有什么不能过问,这件事我还管定了!”

  徐芳正见常衮十分拗执,不听自己的劝告,他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只得行一礼退下了。

  年纪大的老人大多有点固执,或者说偏执,常衮就是这样的典型,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宜多管郭宋之事,但他的自尊又告诉他,他必须维护相国的尊严,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管,就算是郭宋之事,他过问也理所应当。

  但常衮却疏忽了一点,相国日理万机,要管的事情多如牛毛,他为什么偏偏要向天子汇报郭宋的事情,他只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却忽视了别人会怎么看这件事。

  天子李适平静地听完了常衮的汇报,他点点头道:“郭宋率军拉练是朕特批的,并没有什么违规,这件事朕已经转批给兵部,常相国不知吗?”

  常衮愣了半晌道:“老臣不知!”

  “那相国应该先问一问兵部,如果兵部也不知情,然后再来问朕,这样仓促跑来,朕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李适的语气中已隐隐透出一丝不满。

  “微臣是让幕僚去询问兵部,可兵部说他们不知情。”

  李适眉头一皱,“还有这种事?”

  他随即吩咐道:“速传兵部王侍郎来见朕!”

  常衮隐隐有些不安,他开始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了,但他又无法撤掉,总不能王驾鹤不来,自己就告退吧!

  御书房里十分安静,李适专注地批阅奏折,常衮则站在一旁,十分局促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兵部王侍郎来了。”

  “宣他进来!”

  不多时,兵部侍郎王驾鹤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王驾鹤权势很大,不仅是出任兵部侍郎,而且还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出任神策军军使,掌握三万拱卫皇宫的神策军,也是因为他深受先帝李豫的信任,成为文官取代宦官掌握神策军权的第一人。

  李适问道:“朕已经把郭宋率军出练的特批给了兵部,王侍郎知道吗?”

  “微臣知道!”

  常衮急了,连忙道:“可我让幕僚去兵部核实,得到的答复是兵部并不知情。”

  王驾鹤冷冷道:“圣上的特批是今天上午才给我,我一般会在下午转给兵部司,他们现在当然不知,常相国太急切了,另外,某个郎中或者员外郎,他们的意见只能代表自己,不能代表兵部,这是常识,常相国不至于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常衮顿时无言以对,李适点点头道:“这件事是沟通上的问题,不是什么大事,到此为止,两位爱卿退下吧!”

  王驾鹤躬身行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常衮讪讪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行一礼退下去了。

  李适望着他的背景,不由冷笑两声,以为抓住了郭宋的把柄吗?这么急切地跑来。

  李适放下笔,问旁边当值的文墨宦官霍仙鸣道:“你对常相国怎么看?”

  霍仙鸣吓得站起身垂手道:“奴不能乱评宰相。”

  “说说无妨!”

  “奴也是听别人说的,常相国兢兢业业,操劳政务,就是……就是心胸稍微狭窄了一点,记仇之心比较重。”

  李适轻轻点了点头,“宰相肚里能撑船,如果连这点都办不到,那这个宰相就不合格了。”

  李适提起笔,在常衮的名字下面重重打了一个叉。

  ……

  三天后,郭宋率领的一万人已经拉练到距离长安约两百五十里的岐州郿县,在这里他们得到了第二次补给,然后掉头返回军营。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拉练,用六天时间跑了五百里,除了三十余名因为各种原因病倒的士兵外,其余绝大部分士兵都顺利跑到郿县,没有落伍的士兵。令郭宋十分满意。

  在郿县城外的旷野里,一万士兵列队整齐,士气高昂,成功跑完半程,令每个士兵都有一种成就感,很自然地表现出了饱满的精神面貌。

  “大家表现得非常出色,希望回程大家也一样发挥出色,坚持到底,等大家回营之时,我会用好酒好肉犒劳大家,每人奖赏一两银子,并记功一转……”

  不等郭宋说完,士兵们顿时欢声雷动,欢呼声四起,训练还能得赏记功,士兵还是第一次听说,令他们磨拳擦掌,情绪高涨。

  返程的拉练又继续开始,一万士兵在茫茫的雪原上奔跑,他们挥汗如雨,步履矫健,一支精锐军队的气势渐渐展露出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新年大宴

  新年悄然而至,大年三十是家家户户祭祖的日子,一般是夜里寅时开始祭祖,天不亮,在长安的文武百官要赶到朝廷,参加新年大典,然后天子设宴招待百官。

  丹凤门广场上,群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郭宋从丹凤门进来,一直在等着他的薛勋连忙迎上了上来,“贤侄,你怎么才过来?”

  虽然郭宋已经是薛勋的准女婿,但在未成婚之前,一般还是称呼子侄,只有在婚后回门,才会以翁婿相称。

  郭宋歉然道:“军营临时有点事,耽误了。”

  薛勋一怔,“贤侄是从军营过来?”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军营,昨晚年夜饭,也是和士兵们一起,我考虑以后这种机会不会太多,所以尽量多和士兵们呆一呆,赢得大家的认可。”

  薛勋点点头,“你做得很对,你把士兵们当做朋友,当做家人,士兵才会真正视你为帅。”

  “谢谢世叔教诲!”

  薛勋又道:“这两天有时间来我府上吃顿饭,把张东主一家也请来,大家聚一聚。”

  “没问题!”

  郭宋欣然道:“我等会儿和师兄约一约,确定好时间,然后给世叔送个信。”

  “索性把你大师兄,李天师也一并请来吧!”

  郭宋有点为难道:“大师兄恐怕没有时间,过年是他最忙碌之时,他都每天都要出门去做法事,都排到月底去了,他说都是权贵人家,不好让弟子代替。”

  “那就下次再请他,张东主一家过来就可以了。”

  郭宋点点头,“我记住了!”

  “老薛!”

  有人在向薛勋招手,薛勋呵呵笑道:“是几个老友,一起过去吧!”

  薛勋带着郭宋来到几名官员面前,为首官员笑道:“翁婿二人同殿为臣,也算是一段佳话。”

  “让几位见笑了!”

  薛勋又给郭宋介绍几名大臣,“这位是吏部郎中杨绩,我在洛阳的同窗好友。”

  杨绩出身弘农杨氏嫡系,长一双细长眼,眼中总闪烁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不知这种笑意是来自眼神本身,或者发自内心。

  他的夫人和薛勋夫人韩氏是闺蜜,但同时也是彼此攀比的对象。

  薛勋又向郭宋介绍另外两人,“这位是太常少卿韦伦,这位是大理寺少卿高参,都是我在东宫的同僚。”

  韦伦和高参的话都不多,笑容亲切,和郭宋见礼,“久闻郭都督之名了。”

  郭宋忽然有了一丝明悟,太常少卿韦伦、大理寺少卿高参,秘书少监薛勋,都是来自东宫,他们显然是李适要培养的自己人,这个杨绩一向不怎么瞧得起薛勋,现在却拼命和他们混在一起,显然也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善于钻营之人。

  “杨兄,有什么消息给我们说说?”薛勋笑问道。

  “我刚才正要说!”

  杨绩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常衮要罢相了,这是确切消息。”

  “好好的,怎么会罢相?”韦伦不解问道。

  “新君不喜这个人,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新君对他的评论是,心胸狭窄,无宰相之量,可能还是和郭贤侄那件事有关。”

  几人都向郭宋望来,郭宋淡淡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相很正常,这口黑锅我可不背。”

  “那不知是谁接替常相国?”韦伦问道。

  “昨天下午,天子连续发出四道旨意,宣道州司马杨炎,河南府留守崔佑甫、杭州刺史李泌、怀州刺史乔琳四人入朝,估计接替常衮相国之人就在他们四人中产生。”

  高参呵呵一笑,“要是接替常衮的人是崔佑甫,那就有意思了,山不转水转,这两个死对头又遇到一起了。”

  “新帝是不是想恢复多相制?”郭宋问道。

  薛勋沉吟一下道:“当初先帝恢复左右相制度时,太子就不太赞成,他曾对我说,多相制有利于集思广益,有利于分散相国独权,我觉得新君更偏向于多相制,当然,也不会象从前那样完全把右相架空,但具体怎么改,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这时,钟声敲响,众人纷纷集结在龙尾道下,今天新年大朝就在丹凤门广场上举行,然后大家进含元殿参加新年大宴。

  新年大朝并不是议事,而是天子向文武百官和天下子民恭贺新年,由于这次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新年大朝,他会宣布一些重要事情,比如新年的年号、大赦天下等等,一般时间也不会太长,一般一刻钟左右便结束了。

  这时,鼓乐声响起,头戴冲天冠,身穿九龙赤黄袍,腰束玉带的天子李适,在大群侍卫和宫女的簇拥下,从侧面鱼贯而来,两名宫女交叉长羽扇,后面侍卫高举黄罗伞盖。

  李适在台阶上龙榻上坐下,众臣下跪大礼参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众大臣站起身,李适点点头,“宣读吧!”

  翰林学士赵琼展开圣旨高声念道:“新春到来之际,万福复苏,国运昌隆,特下此诏,以告之天下……”

  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大多是对先帝伟业歌风颂德,抑扬顿挫,赵琼足足念了一刻钟,到最后才宣布,“国号从今日起更为建中,今年为建中元年,为庆登基,特宣布天下大赦,望文武诸卿为大唐社稷继续尽心竭力,共创中兴大业,建中元年正月初一,钦此!”

  众人再度三呼万岁,李适微微笑道:“大家去年都辛苦了,朕略置薄酒,招待各位,请各位进含元殿入座,尽兴而归。”

  “新年大宴,准备入席!”

  侍卫一声高喊,在鼓乐声中,李适被宫女和侍卫簇拥着离去,宦官们撤去了龙榻,文武百官以及皇亲王国戚们分成两队,沿着龙首道向大殿上方走去,进入含元大殿。

  大殿内已摆下上千张矮桌,地上铺着软席,五品以上官员有自己的位子,必须寻到自己的名牌,五品以下官员可以随意而坐,但品阶不能坐错。

  郭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写着‘银青光禄大夫郭宋’,郭宋坐下,四周官员他大多不认识。

  这也是地方官虽然条件好、油水多,但很多年轻官员还是愿意留在朝廷的缘故,留在朝廷就意味着能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各种人脉关系,甚至挤进某个圈子,这对未来的仕途发展大有好处,而去地方为官就会失去这种机会。

  但入仕一定时期后,官员们又会想法设法去地方任主官,并不是为了捞油水,而是为了捞资历,千年来的规矩一直就是‘不入州县,不能进省台’,没有当过地方官,不了解民间疾苦,就没有治国的资本。

  历史上,就连唐玄宗李隆基想提拔杨国忠任相国,还得让他去蜀郡当半年的长史镀一镀金。

  所以郭宋一直没有在朝中当官的经历,除了极个别朝官他认识外,其他朝官他都是一抹眼黑。

  这顿新年大宴郭宋只得自斟自饮,吃得十分郁闷。

  事实上,不光他一个人郁闷,基本上所有官员都喝得郁闷,不能随意换位子,不能大声喧哗,不能饮酒失态,运气好的,和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可以交头接耳,可以小声聊天喝酒,运气不好,周围没有熟悉的人,就只能像郭宋一样,独自喝闷酒。

  好在可以提前退席,很多官员装模作样喝了半个时辰后,便借口酒力不支溜掉了,一起跑去酒楼喝酒。

  喝酒嘛!就讲究个气氛,大家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喝酒聊天,高声说笑,这才令人开怀,喝什么酒,吃什么菜,其实都并不重要了。

  当然,朝廷大宴的酒都是好酒,眉寿酒或者剑南烧春,眉寿葡萄酒或者高昌葡萄酒,让很多馋酒的大臣大解酒瘾,所以,新年酒宴往往出现两个极端,提前溜走的,或者就是贪杯不肯走,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郭宋见有人退席,他也坐不下去了,便也跟随着溜之大吉。

  第三百七十章 酒楼偶遇

  在东市聚宝阁门口,郭宋看得了坐在台阶上发愣的师兄张雷,他走到旁边坐下,拍拍张雷肩膀笑问道:“怎么回事,被大嫂赶出家门了?”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失落。”

  “师兄,你已经是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你还会有什么郁闷?莫非你又养了外室?”

  “别胡说,我可不敢再养了,我郁闷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祖父是谁?昨晚家家户户祭祀,我竟然不知道该祭祀谁,只得把自己灌醉,早早睡了。”

  郭宋笑了笑道:“师兄和我一样,我也不知道该祭祀谁?”

  张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自己父母和祖先的名字的,你怎么会找不到人祭祀?”

  郭宋心中有点苦涩,灵州那个郭家可不是他的父母和先祖,那是他前身的父母、先祖,他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让他怎么祭祀?

  “师兄,我倒有一个好的提议,咱们初五一起去清虚宫祭祀师父去,他才是咱们的父亲。”

  张雷一拍大腿,“我咋这么笨呢!居然把师父忘记了,没错,我就是师父捡回来养大的,他就是我的父亲。”

  张雷的目光变得热烈起来,他对郭宋道:“那我们说好了,初五我们一起去清虚宫!”

  “当然没问题,不过现在我腹中空虚,你说怎么办?”

  “走!我知道还有不少酒楼开门营业,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

  两人来到金昌酒楼,唐朝的新年主要以祭祀为主,节日的气氛不浓,唐朝百姓真正的欢庆之日要到正月十五上元节。

  所以大年初一还有很多店铺都在做生意,包括张雷的酒铺和珠宝阁都正常营业,酒楼也大部分营业,只是现在还是先帝的举哀期,不准乐坊、舞坊、妓馆、教坊等声色场所营业,要到正月初五以后才会解除禁令。

  也是这个缘故,酒楼的生意普遍好,尽管还是中午,金昌酒楼内便已宾客满座,热闹异常,大部分都是进京赶考的士子,尽管很多士子都会在新年后才从家里出发,但还是有不少士子在几个月前就赶到京城,一方面可以找到舒适的住宿之处,另一方面能还找到名师指点,对于考明经科的士子,名师指点就尤其重要了,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会押中考题。

  郭宋让两名随从在一楼吃饭喝酒,他和张雷上了二楼,张雷在二楼靠窗处有一个包坐,除非他已经吃好走了,否则酒楼不得让别人坐这个位子,这就要求他每月付出十贯钱的代价。

  张雷点了十几个菜,要了两壶酒,这里有卖高昌葡萄酒,档次差一点,属于中档酒,口感还不错,当然不能和眉寿酒比。

  张雷给郭宋斟满酒道:“师弟,你说师父是不是真的成仙了?”

  郭宋摇摇头,“我不知道。”

  张雷笑道:“我听大师兄说,如果成仙,肉身都不会留,直接飞升了,师父留下肉身,叫做地仙,我估摸着,地仙是不是就是土地爷之类?”

  “你想得太多了。”

  郭宋又想起一事,便道:“薛世叔让我们这两天去他府上做客,我替你答应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张雷想了想道:“明天不行,明天我要请所有掌柜和伙计吃饭,那就后天吧!后天有时间,我带你大嫂和两个孩子一起去,彩云这个月就要分娩了,她就不去了。”

  “那你派人去给薛府送张回帖,让人家好准备。”

  张雷点点头,端起酒杯道:“我们师兄弟五个,老二在河湟,老四在齐州,什么时候我们五个师兄弟能聚一聚,在师父肉身像前一起喝酒,那又回到崆峒山了。”

  正说着,从楼下快步上来几名士兵,为首一名军官高声问道:“雅室还有没有了?”

  掌柜连忙迎上来道:“真是抱歉,雅室都满了,你们有多少人?我给你们在二楼想想办法。”

  “我家主人和朋友一共三人,二楼靠窗也可以,我们去楼下,十几个兄弟,要安排三张桌子。”

  掌柜一阵心中发苦,只有把那几十坛酒移走,增加三张桌子,还不知道地方够不够。

  这时,郭宋身后的酒客起身道:“我们吃好了,钱在桌上,一共四百文,你自己点清楚。”

  掌柜大喜,正好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他对军官道:“你们运气不错,靠窗位子有了,我给你们留好,然后我给你们找楼下的位子。”

  掌柜吩咐伙计收拾桌子,并把位子留住。

  不多时,从楼梯口上来三名中年朝官,个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虽然穿着文官服饰,但看得出都是武将。

  为首官员应该是长安本地人,一口地道的长安话。

  “朱使君,李军使,这边请!”

  三人走上楼,郭宋本能地瞥了一眼,他竟然发现这里面有一个熟人,那个李军使,不就是被免职的前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吗?想让自己背上朔方军惨败的罪名。

  据说他在常衮的极力推荐下,出任凤翔军军使,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了,还真是冤家路窄。

  这时,李怀光也看见了郭宋,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轻轻哼了一声,低声说了两句,其他两人都向郭宋望去,旁边一个大饼脸官员露出的目光是好奇,而为首的那名本地官员,看郭宋的目光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郭宋立刻意识到,自己遇到仇家了。

  “师兄,那人是谁?”郭宋向楼梯口努一下嘴,“最前面那个!”

  张雷迅速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对郭宋道:“元鲁,好像是左骁卫将军,还是右骁卫将军?记不清了,来过我们聚宝阁。”

  “元家的人?”

  “正是!元氏家主元玄虎的嫡次子。”

  郭宋明白了,是元宵的二叔,难怪对自己这么仇恨。

  “后面那个呢?大黑饼脸哪位又是谁?”

  “你居然不认识他,陇右节度使朱泚,原来是范阳节度使,被兄弟坑惨了,就是他!”

  原来就是历史上泾源兵变称帝那个朱泚,看起来倒是一个枭雄模样。

  郭宋对唐王朝的很多做法深感无语,比如这个朱泚,原本是河北藩镇之一范阳节度使朱希彩的部下,他杀死了朱希彩,接手了幽州藩镇的地位,后来又被他兄弟朱滔骗去长安,朱滔却趁机霸占了他的位子,成为幽州藩镇。

  明摆着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朝廷就算不杀死他,囚禁他,至少也不能再用他,让他无所事事,养老至终,偏偏朝廷朝廷还要重用他,封他为陇右节度使,让他手握数万军权,最终酿成了泾源兵变,典型的养虎为患,在某种程度上说,藩镇割据也是朝廷骄纵出来,极其愚蠢,也算是自作自受。

  朱泚三人就坐在郭宋身后一桌,两座人只管吃自己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气氛却有些微妙,这时,李怀光端起一杯酒走到郭宋面前,干笑一声道:“听说小郭荣升甘州都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可喜可贺,来!我敬郭都督一杯酒。”

  郭宋端起酒杯淡淡道:“天下看似很大,其实我们武将回旋的余地的很小,说不定哪天我们又成同僚了,希望这杯酒能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向前看!”

  不等李怀光开口,后面元鲁却重重哼了一声,“说得容易,有的仇恨可以忘记,但有的仇恨却不死不休,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郭宋冷笑一声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犯我一尺,我必十倍还之,既然某些家族一定要自树强敌,那我倒要看看,所谓百年家族还能剩下几年,山不转水转,我们走着瞧!”

  他摸出一块银子扔在桌上,“我们走!”

  他不再理睬三人,起身向楼下走去,张雷连忙跟上,匆匆跑下楼去了。

  元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要发作,朱泚却按住了他,摇摇头,“他风头正劲,元家现在和他发生冲突只会自取其辱,忍一忍吧!”

  元鲁恨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小杂种,我迟早会将他碎尸万段!”

  朱泚心中暗暗鄙视,一方面口口声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方面又跳起来大喊大叫,我要报仇,让仇家警惕,何其之愚蠢,难怪这些关陇子弟成不了大事。

  趁元鲁下去点菜的机会,朱泚低声问李怀光,“这个郭宋如何?”

  李怀光目光变得有些阴冷,淡淡道:“此人武艺高绝,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偏偏头脑还好使,善于抓住机会,和两个天子的关系都很好,在他手上已经栽了两个相国,是个硬茬子,即使想收拾他,最好也假借别人之手。”

  朱泚点点头,又问道:“元家和他有什么仇?”

  “具体我不太清楚,好像前几个月传闻元家行刺东宫,元家一口咬定是被人陷害,看元鲁深仇大恨的样子,我估计和这个郭宋脱不了干系。”

  朱泚呵呵一笑,“这件事倒有趣了,回头我们探一探元鲁的口风,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七十一章 微服私访(上)

  走出酒楼,张雷担忧地问道:“老五,你怎么和元家结仇了?”

  郭宋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元宵打我未婚妻的主意,派府中武士来杀我,被我干掉两个,后来我把刺客尸体扔进东宫,东宫以为有人行刺,后来查到尸体来源于元家,元家百口难辩,仇怨便结下了。”

  张雷半晌才竖起拇指道:“老五,我发觉你够狠的,这一招杀人于无形,元家在二三十年内休想得到重用了。”

  郭宋摇摇头,“并不是我狠,而是他们逼的,我武艺稍微差一点,被杀死的人就是我,既然元家想置我于死地,我为什么还要手下留情?”

  张雷叹口气道:“你说得对,在这些权贵眼中,杀我们就像杀一只蚂蚁一样,但我们却不能动他们一丝一毫,和元家斗,老哥只能在财力上支持你,别的方面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当心了。”

  “不需要你帮助!”

  郭宋微微笑道:“只要你自己好好保重,不要被我拖累,我就很高兴了。”

  “还好吧!这些关陇贵族一个个骄傲无比,都自恃身份,一般也不屑打我这种小人物的主意,那种自掉身价的事情他们一般不会做。”

  “那就好,师兄别忘了后天下午去薛家,先送一张帖子。”

  “放心吧!我忘不了。”

  张雷向郭宋挥挥手,便独自返回了聚宝阁。

  郭宋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随从杨骏和赵秀向清虚宫而去。

  刚到清虚宫门口,见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站着二十几名孔武有力地大汉。

  这时,大师兄李甘风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低声对郭宋道:“天子来了,在金身阁内,要见你呢,你快去吧!”

  郭宋连忙下马,将缰绳扔给侍卫,快步向金身阁内走去。

  金身阁门口站着几名侍卫,他们认识郭宋,便一摆手,让郭宋上去。

  郭宋快步上了二楼,只见天子李适盘腿坐在蒲团上,默默注视着郭宋师父木道人的肉身金像。

  郭宋缓缓走上楼,李适轻轻叹息道:“这就是我大唐名将王忠嗣,现在却是金身天师,两者很难联系起来。”

  郭宋沉吟道:“我师父常说,王忠嗣天宝八年就死了,后来复活的是木真人,陛下,他是我师父木真人,不是王忠嗣。”

  李适微微笑了起来,“我其实明白你的意思。”

  “陛下是特地来见我师父?”郭宋又问道。

  “不是!我是想去西市看看,想请你陪我前去。”

  郭宋这才注意到李适居然穿了一身很平常的衣服,细白绸缎锦袍,腰束革带,头戴纱帽,看起来就是一个大户人家公子,原来他是想微服私访。

  郭宋欣然笑道:“我陪陛下去的话,这些侍卫就不用跟着了。”

  “那当然,他们在西市大门外等着就是了,就我们二人,你再带两个随从。”

  “陛下和我骑马去吧!”

  李适起身笑道:“你可以叫我李公子。”

  “遵命,李公子。”

  李适哈哈大笑,跟随郭宋下楼去了。

  有侍卫牵来一匹马,郭宋和李适翻身上马,催马缓缓向西市而去,杨骏和赵秀跟在他们身后,后面远远跟着两辆马车和大队侍卫。

  “我一直在寻找母后,却不知她的下落。”李适轻轻叹息一声。

  李适的母亲就是李豫的发妻沈珍珠,安史之乱时失踪,一直是个悬案,事实上,李豫后来在洛阳已经找到她了,但并没有好好保护起来,洛阳再度失陷时,沈珍珠就彻底失踪了。

  关于她的下落有很多说法,有人说她死于战火,有人说她被乱军或者回纥掳走了,有人说她出家做了尼姑。

  其实第三种可能性最大,丈夫又娶了崔氏为正妻,没有她的位子了,她失望之极便出家为尼,从此遁入空门。

  至于被掳走,一旦叛军或者回纥知道她的身份,肯定会用她来做文章,这种很好的政治资源,不会轻易浪费。

  死于战火也不太可能,以她的姿色,一般会掳走而不会轻易杀掉。

  郭宋沉思片刻道:“我估计太后在空门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也是这样认为,但母后不肯露面,我也无可奈何。”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就看陛下会不会采用?”

  李适大喜,“什么办法,郭都督请说!”

  “很简单,陛下下旨,勒令天下所有的女尼姑和女道士还俗,太后就明白陛下在找她,一定会站出来制止陛下的行为。”

  李适呆了一下,半晌点点头,“让我考虑一下。”

  郭宋估计李适不会采用自己的建议,毕竟影响太大,他便不再多言,两人转上朱雀大道,李适又想到一件事,对郭宋道:“剑南节度使崔宁死了,你知道吗?”

  郭宋一怔,“我一点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上午,他被一支毒箭射中,据说是个女刺客,最后满城搜捕也没有抓住人。”

  郭宋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刺杀杨子琳那个女刺客,不就是用毒箭射杀了杨子琳的儿子吗?

  “郭都督知道这个刺客?”李适察言观色,他看出了郭宋神情有异。

  郭宋苦笑一声道:“这个女刺客我真遇到了,骗了我一次!”

  郭宋便将郭宋那天晚上发生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李适呵呵一笑,“郭都督怜香惜玉,可以理解!”

  “那接下来巴蜀怎么办?”郭宋问道。

  “这也是我想请教你的,你刚从巴蜀回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郭宋想了想道:“崔宁在蜀中十年,军队对他忠心耿耿,如果朝廷派新的节度使去巴蜀,必然会引发巴蜀内乱,我个人建议朝廷任命其弟崔宽为剑南节度使,他能稳住蜀中局面。”

  “崔宽这个人如何?”

  “这个人野心不大,性格温和,人品也比较端正,深受蜀中文官爱戴,他一直担任剑南节度使长史,对军队的控制力比较强。”

  郭宋也是听薛勋谈起过崔宽,其实他本人对崔宽也不是很熟悉。

  李适点点头,韩滉也是极力推荐崔宽,看来此人可以考察后任用。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西市。

  虽然是正月初一,西市内还有不少店铺都开门营业,主要是涉及民生的店铺,比如米铺、肉铺、茶铺、酒铺等等。

  侍卫们都留在西市大门外,郭宋陪同着李适进入西市,后面还跟着郭宋的两名随从,他们两人负责牵马跑腿之类,西市的客人比平时少一半,而且很安静,没有平时那种喧嚣热闹的吆喝声,但并不是生意冷清,几乎每个店铺都有客人,只是没有平时多。

  这时,郭宋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用眼角余光向后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灰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形如鬼魅,明明看见身影的存在,却又不知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是窦仙来,郭宋心中立刻有了明悟,这个人依旧成了新帝的贴身护卫,看来他的武艺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我们去那家米店看看!”

  民以食为天,李适首先关注的就是米铺,这也是他今天出宫的主要目的,他问了好几个人,每个人告诉他的米价都不一样,所以他要亲自来看一看。

  米铺里只有几个百姓在买米,和平时客满为患相比,人确实少了很多,导致店里的伙计比客人还多。

  一名伙计刚要迎上来,却被掌柜推到一边,他看出两名客人气度不凡,不是一般的买米客人,生怕伙计无礼得罪人。

  “欢迎两位公子光临鄙店!”掌柜上前恭恭敬敬道。

  李适打量一下米铺,只见摆放着数十只小竹筐,每一筐都装满了粮食,上面插着牌子,是今天的米价。

  这让李适吓了一跳,居然会有这么多种类的粮食,郭宋笑道:“五谷杂粮,光米就有很多品种,所以都一一分开,掌柜,这些都是出样对吧!”

  “正是!每筐一斗,看中哪种,付钱后,伙计会从后面仓库把粮食运过来。”

  李适这才明白,他点点头,走到一筐白米前,他看见这筐米价最高,斗米八十文。

  “这是什么米,要卖八十文?”

  “回禀公子,这是苏州米,天下最好的米,口感细腻糯香,湖州米也是这个价格。”

  李适得到消息,现在米价是斗米三十文,可这个苏州贵了一倍多,他沉吟一下问道:“可有每斗三十文的米?”

  “没有!最便宜的陇右粟米也是斗米五十文……”

  掌柜一拍额头,“我知道了,公子问的是小麦,小麦三十文一斗,算是我们最便宜的粮食。”

  郭宋在一旁问道:“这几天有没有调过价格?”

  “没有呢!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天,一直就是这个价格。”

  李适的脸色有点阴沉下来,他知道下面人是怎么糊弄自己了,用最便宜的小麦价格来冒充米价普遍的行情。

  第三百七十二章 微服私访(下)

  从米铺出来,郭宋见李适神情有点忧郁,便笑道:“眉寿酒铺就在前面不远,李公子要不要去坐一坐?”

  李适点点头,勉强笑道:“那就去坐坐吧!顺便喝一杯。”

  眉寿酒铺距离米铺确实不远,相距不到百步,转个弯就到了,今天眉寿酒铺也正常开门营业,排队的人和往常没有区别,因为是新年,很多人家都想买上一瓶好酒回过年,给人感觉,西市一半的客人都似乎集中在这里了。

  “听说这里每天都排长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大年初一都这样,郭公子,我不太理解,为何不多开几个店铺?”

  郭宋笑道:“其实其他地方也有卖,比如长安十大酒楼内都有小店,但大家还是愿意来西市购买,或许是觉得西市的更加正宗吧!”

  “我看是十大酒楼门槛太高,很多人踏不进去吧!”

  “正解!”

  两人大笑,走进了酒铺,一名武士刚要来询问,东主李温玉便在店内看见他们了,连忙喊道:“不要阻拦,请他们过来!”

  武士连忙闪开,郭宋低声对李适道:“是我师姐,也是我嫂子,当年曾是崆峒山女道士,跟随我师兄私奔来长安。”

  李适微微一笑:“我听李安说过,眉寿酒铺的东主是个女子,很泼辣能干,眉寿酒成为名酒也是她一手打拼出来的。”

  “是这样,我师姐确实很能干。”

  两人走进酒铺,李温玉迎上来笑道:“大年初一,师弟怎么不和郭小娘子在一起?”

  “后天不是要去她家吗?那时见面也不迟,师兄没过来吗?”

  “来过一阵子,那死鬼又不知跑哪里浪荡去了,师弟,这位是?”李温玉疑惑地看了一眼李适。

  李适碰一下郭宋,笑道:“我是郭公子的好友,我姓李,特来看看眉寿酒铺。”

  “欢迎!欢迎!李公子请里面坐,师弟,你陪好李公子。”

  这时,李适抬头看见墙上的‘眉寿酒’横幅,居然是自己父皇的手笔,他心中微微有点酸楚,便对郭宋道:“我也给店里写个横幅吧!”

  郭宋大喜,“那就多谢了!”

  他连忙吩咐李温玉,让她准备纸笔,李温玉心中虽然有点惊诧,但还是在后院桌上铺上上好宣纸,准备好笔墨。

  郭宋让李温玉拿来一瓶土瓷装的葡萄酒,倒了一盏自己一口饮下,又倒一盏递给李适,“这是最好的眉寿葡萄酒,二十年陈酿,店里一共也只有三瓶,是镇店之宝,公子尝一尝。”

  李适见酒色泽金黄,俨如琥珀一般,格外诱人,他端起酒盏尝了尝,觉得不错,便一饮而尽,只觉入口格外顺滑,绵甜悠长,醇厚之极,他连声赞道:“好酒!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酒。”

  郭宋使个眼色,让李温玉再去拿一瓶,李温玉虽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听从师弟的安排,回屋去再拿来一瓶。

  “这一瓶李公子拿回去给家人喝吧!”

  李适有些不好意思,这可人家的镇店之宝,一共才三瓶,自己喝一瓶拿一瓶,别人只剩下一瓶了。

  他想了想便欣然道:“我可不能白喝你的酒,给你留一幅字吧!”

  他提起笔,挥毫写道:‘天下第一酒!’又用怀中取出私印,盖下了自己的印鉴,‘大唐李适’

  李温玉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她刚才还有点舍不得,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师弟陪同的年轻李公子竟然是当今天子,她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但同时心中又欣喜不已,天子竟然御封眉寿酒为天下第一酒,这个牌子打出去,其他竞争对手都得哑掉了。

  “师弟,这……”

  郭宋急给她使个眼色,李温玉顿时反应过来,笑道:“李公子好书法!我一定好好裱糊起来。”

  郭宋又道:“刚才李公子说,十大酒楼小店生意没有这里好,主要是十大酒楼的门槛太高,很多普通百姓跨不进去,师姐想想办法,最好小店开在酒楼门口,买酒人不用走进去,但小店又属于十大酒楼。”

  李温玉笑道:“这好办!我们用木头造一座很小的屋子,就放在酒楼台阶上,来来往往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小屋。”

  李适赞道:“这个办法不错,有特色的小木房子很少看见,能成为一道风景。”

  时间已经不早,李适坐了片刻,便和郭宋告辞而去。

  他们刚走,李温玉便把大掌柜叫了过来。

  “东主,有什么事?”

  李温玉指着桌上的条幅道:“去聚宝阁,让老爷把它好好裱起来!”

  大掌柜有点犹豫道:“天下第一酒,是不是有点口气太大了。”

  “放屁!”

  李温玉顿时怒道:“你好好看清楚,这是谁写的字!”

  大掌柜看了一眼落款印鉴,顿时惊得嘴都合不拢,“刚才……那个年轻公子……就是……就是皇帝?”

  李温玉擦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道:“我也是看了这幅字才知道他就是天子,我师弟陪着他,应该是出来微服私访吧!”

  “我现在就去东市!”

  大掌柜小心翼翼收起字幅,安排一辆马车赶往东市去了。

  李适从西市出来,马车已经在这里等他了,李适对郭宋笑道:“今天收获还不小,得了一瓶最好的酒,替朕谢谢你师姐。”

  “多谢陛下题字!”

  李适点点头,又道:“西川之事朕会好好考虑郭都督的建议,另外,你大婚之时朕可能就不来了,提前祝福你吧!”

  “陛下厚意,微臣心领了!”

  李适进了马车,灰衣人像幽灵一样飘忽要进马车,郭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灰衣人大惊,他还从未被人抓住过。

  郭宋随即放开他笑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窦兄究竟是人还是鬼。”

  “你的武艺很高,不亚于我!”

  灰衣人闷闷说了一句,便象幽灵一样消失在马车内。

  马车缓缓启动,在大队侍卫的严密护卫下向东北方向驶去……

  郭宋则没有回清虚宫,直接返回了灞上军营。

  大年初三,长安城内明显变得热闹起来。

  今天是探亲访友的日子,到处是拎着礼物出门的一家老小,大街上马车、牛车格外繁忙。

  下午时分,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在薛府门前。

  张雷和李温玉带着女儿和儿子从马车里出来,女儿已经十岁了,儿子也已三岁,非常聪明活泼,是李温玉的掌上明珠,相对而言,张雷更喜欢女儿,父亲总是会偏向女儿一点。

  薛勋和妻子韩氏一起来门口迎接客人。

  “快薛祖父、薛祖母磕头!”

  两个孩子跪下磕头,“孙儿、孙女给薛祖父、薛祖母请安!”

  薛勋和韩氏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扶起他们,“好孩子,回头给你们见面礼!”

  李温玉又将一只精美的木盒子递给韩氏,笑道:“听说夫人信奉观音,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一尊白玉观音,还望收下。”

  韩氏欢喜地接过,“我得净手摆香案迎奉观音!”

  她连忙招呼众人进屋,张雷笑着问薛勋道:“世叔,我师弟来了没有?”

  “他中午就来了,和涛儿逛街去了,等会儿就会回来!”

  张雷胖脸抽了两下,这个臭小子,居然跑去玩了,把自己晾在这里。

  走到中堂,一个身材高胖的老者负手在天井散步,那身材和张雷有得一拼。

  “这位是我丈人,也是我的授业恩师,两个老人从洛阳过来,专门来参加下月初涛儿的婚礼。”

  张雷连忙见礼,韩崇功听说对方是眉寿酒的东主,喉咙里不由咕噜一下,他好酒如命,才来几天就已经把女婿收藏的眉寿酒喝光了。

  “眉寿酒真是好酒啊!”韩崇功有深意地赞叹一句。

  张雷得意洋洋道:“前天天子来我们店里视察,特地留下了‘天下第一酒’的墨宝。”

  “天子大年初一去了西市?”旁边薛勋惊讶道。

  “下午去的,师弟郭宋陪同,应该是微服私访吧!当时我在东市,是我娘子接待的,留下墨宝,才知道来人是天子。”

  韩崇功听说天子居然去了眉寿酒铺,不由对张雷更加高看一眼,他干笑两声,“可惜眉寿酒洛阳买不到,我回去的时候,一定买两瓶带上。”

  “还买什么啊!我回头送给老爷子十瓶。”

  韩崇功大喜,“那我就谢谢张东主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参观园宅

  这时,韩氏匆匆过来道:“张夫人提议去看看新宅,要不要一起去?”

  韩崇功也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捋须点点头,“听说园宅是大唐权贵居住之处,早就想一观了。”

  张雷正发愁怎么和薛勋聊天,解决办法就来了,他一连声道:“去!去!正好马车很宽大,完全坐得下,薛世叔也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薛勋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那就去看看吧!”

  众人稍微收拾一下,坐上了马车,马车确实很宽大奢华,里面铺着绒毯,有前后三排,三个男人坐在前面,中间是两个女人和孩子,后面一排还空着。

  这辆宽大的马车让韩崇功有点眼红,忍不住酸溜溜问道:“张东主坐马车,朝廷会不会找麻烦?”

  唐朝商人的地位还是比较低下,从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就能看出,商人虽然已经被批准可以骑马,但还是不允许乘坐马车,只能坐牛车和坐驴车。

  韩崇功的担忧也是有道理,只是这时候提出来,多少对主人有点不太尊重。

  薛勋生怕张雷生气,连忙解释道:“我岳父就好管闲事,年轻时就这样。”

  张雷呵呵一笑,“老爷子是好意,我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我是特批的,上次回纥士兵在西市闹事,对眉寿酒铺伤害很大,朝廷后来给了补偿,封我为骁骑尉,又批准我可以使用两辆马车,我并没有违规。”

  “那就好!”

  马车加快速度,向城东南方向的曲江池驶去。

  ……

  此时郭宋和薛涛就在曲江池南岸的园宅内,园宅细节方面的修葺已经完工,装饰也完成大半,家具都进来了,各种物品也进来大半,像被褥窗帘之类,下人房都有了,主人房间还没有,主要是主人房品质要求比较高,长安这边缺货,需要从洛阳调货过来。

  府中的下人进来了二十余人,管家姓王,五十岁出头,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主人家出了败家子,把财产挥霍一空,房子卖了,奴仆卖了,下人也跟着解散,王管家失了业,他是清虚宫的忠实信徒,李甘风便把他介绍给了师弟当管家。

  王管家非常本份老实,郭宋对他很满意,便让他去把一些从前府中不错的丫鬟仆妇买回来,王管家前后买了十七八名丫鬟仆妇,加上他和妻子,一共有近二十人。

  另外,王管家还租借了五名下人过来,一个马夫,一个车夫,一个花木匠,两个打杂,有了下人入住,郭宋的园宅就颇有点生机了。

  王管家跟随在主人和未来的女主人身后,他知道两人已经定了婚期,男方的财礼也给了,这种情况下按照规矩,男女双方就不宜再见面,但也不是绝对,一般豪门大户人家会严格一点,平头小户人家则无所谓,这主要是看双方父母是否开明。

  郭宋也是因为在护送薛涛回京的一个多月里表现出色,赢得了薛涛父母的信任,他们才会允许女儿跟随郭宋出来游玩。

  “公子,这座小山上的亭阁需要几个月才能建好,只能等开春后再开工,而且罗匠人说,他现在把各种材料都准备好,到时最多半个月能造好。”

  郭宋歉然对薛涛道:“委屈娘子了!”

  郭宋这个时候叫娘子其实还稍微早了一点,不过也不离谱,一般男方给了财礼后也就是纳征后,就差最后一步迎娶了,这个时候双方的名份基本上已经定了,婚姻中的望门寡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男方出了意外身亡,女方就要守望门寡,即使想再嫁,也要得到男方家同意,而且财礼还必须退还男方。

  薛涛挽住情郎的手,嫣然一笑道:“反正郭郎不久就要去甘州了,修了楼也用不了几天,也无所谓了。”

  郭宋点点头,确实如此,修好了亭阁,他们也用不了几天。

  郭宋又笑道:“那我们再去内宅,看看还有没有细节什么需要完善。”

  薛涛乖巧地笑了笑,跟随情郎向内宅而去。

  王管家知趣地停住了脚步,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一般管家也不能轻易进内宅,所以很多大户人家还有管家婆。

  王管家刚回到前院,一名家仆跑来道:“张东主来了,还带来好多人。”

  张雷常来这里,下人都认识他,王管家当然也认识,他连忙迎了出去。

  只见张东主夫妇带着孩子和另外三人走进大门,王管家上前行礼,“参见张东主!”

  “这两位是你主人未来的岳父岳母,那位是女主人的外祖父,我们来参观一下府宅,应该没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我家公子和薛姑娘都在呢!”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他们小两口跑到这里来了,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是自己未来的新宅,哪个女人会不想来看看?

  张雷笑道:“那你赶紧去通报!”

  王管家连忙向后宅跑去,“公子!”他跑到后宅门口大喊。

  正在缠绵的中情侣听到了喊声,郭宋连忙走出来,“什么事?”

  “张东主带着薛姑娘的父母和外祖父来了。”

  薛涛也吓了一跳,连忙道:“郭郎,我们快出去。”

  两人快步向外面走去,走到中庭时,正好遇到了走进来的一群人,张雷呵呵笑道:“没有得到主人允许,我们就擅自闯进来了,师弟不会怪罪我们吧!”

  “哎!在什么说什么话呢。”

  郭宋摇摇头,又对众人道:“还没有收拾好,府宅很乱,大家尽管随意,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薛勋笑道:“贤侄,这宅子确实不错,还有东院和西院,占地有多大?”

  “一共占地四十亩!”

  众人一阵惊呼,薛勋更是暗暗咂舌,看前院和中庭,也就是十亩宅的规模,居然占地四十院,那后宅该有多大?

  薛涛跑上去拉住母亲的手,撒娇道:“娘,你来做什么?”

  “死丫头,不准我来吗?我来看看都不行?”

  韩氏现在对这个女婿简直满意之极,居然还有占地四十亩的园宅,这可是皇亲国戚的待遇啊!那些关陇子弟虽然家世显赫,但宅子都是家族的,他们未必有自己的园宅,这个女婿厉害啊!

  郭宋指着东面的小山笑道:“那座小山占地很大,我带大家去看看。”

  众人跟随郭宋走进后宅,穿过一条长廊,进了一座圆门,一座被大雪覆盖的小山出现他们面前,小山上大树挺拔,形成一片小小的森林,其中最高的一株大松树上,似乎还有一座木屋子。

  韩崇功好奇看了半晌,笑问道:“小郭,树顶怎么还有一座木房子?”

  “回禀外祖父,我养了一只鹰,那小木屋其实是鹰巢。”

  话音刚落,只见一只黑漆漆的庞大雄鹰从木屋里飞出,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发出尖利的鸣叫声。

  郭宋挥挥手大喊道:“这是我的地盘,不是你的,别搞错了!”

  雄鹰立刻没有了刚才的气势,灰溜溜的回木屋了,半晌,伸出头不满地长鸣一声,“啾——”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只扁毛畜生还真有意思。

  上山有石板路,石板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众人沿着石板向山上走去,李温云刚坐完月子,还不能吹风,她便在山脚下等候。

  众人走上山顶,顿时忍不住一片惊呼。

  只见他们眼前是一块巨大的晶莹的玉面,曲江池已结冰,阳光照在冰面上,闪烁着一种瑰丽的光芒,又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宝石。

  “那边就是芙蓉园!”郭宋指着侧面一片园林道。

  站在山岗上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芙蓉园的楼台亭阁和雄伟大殿,韩崇功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好地方啊!”

  韩氏也动了心思,女婿和女儿去甘州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过来住上一年半载,帮忙看看宅子。

  这时,郭宋笑道:“山顶风很大,我们下去吧!”

  山顶的风确实很大,众人走下了山岗,跟着郭宋向内宅走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上元前夕(上)

  刚过新年,正月初六,天子李适便下达了正式旨意,免去常衮相位,贬为河南府少尹,任命韩滉为右相,杨炎出任门下侍中左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封乔琳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仆射,崔佑甫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免去李勉平章事之职,继续出任汴宋节度使,而任命李泌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加上之前的颜真卿和段秀实,使朝廷相国增加为七相,李适同时又下旨,重开政事堂议事,又从两相制恢复到多相制。

  正月初八,七名相国齐聚中书省政事堂,他们商议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天子继位大典,天子继位大典要等先帝下葬后才正式举行。

  他们商议的第一个议题,是天子给他们任务,关于今年上元节的安排。

  唐朝新年只是祭祖的日子,但真正让老百姓欢庆鼓舞的节日,却是上元节,上元节就是今天的元宵节,今天已经渐渐被淡化,但在唐宋,这才是盛大隆重的节日,远远超过新年。

  政事堂的圆厅内,七名相国正在商议着上元节事宜。

  一个月前先帝驾崩,朝廷便下达了一个月内禁止娱乐、婚庆的旨意,而上元节已经过了一个月的禁期,应该是从今天开始,长安各大乐坊、舞坊、教坊、妓馆都可以正常营业。

  但天子这时候要求七相商议上元节的安排,着实让众人有点不明所以,天子的意思是要禁止庆贺,继续哀思,还是要促进上元节的喜庆呢?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右相韩滉,一个时辰前他刚才天子的御书房回来,他应该拿到了天子的真实意图。

  “各位,其实不需要圣上特别提醒我们。”

  韩滉笑着对众人道:“今天长安的声色娱乐已经开始,既然圣上没有禁止,那就没有理由禁止上元节的灯会,所以我们要往好的那一面去想。”

  “圣上是想让上元节更喜庆热闹一点吗?”乔琳问道。

  乔琳出任相国确实出乎很多人意料,他既没有像杨炎、崔佑甫那样曾经担任过相国,也没有李泌那样才华出众,他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朝官,资历虽老,却没有卓著的政绩,众人都猜测他是靠资历老迈而上位。

  韩滉点点头,“事实上,圣上是想改变一个多月来悲伤压抑的气氛,让长安百姓都更加喜庆一点。”

  众人顿时明白了,天子是在为他正式登基创造一种盛大喜庆的气氛,洗去先帝驾崩带来的悲伤、冷肃,上元节就是最好的契机。

  想通了这一点,政事堂内立刻变得活跃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热闹喜庆的方案便渐渐出台了。

  上元节的核心是灯会,而灯会主要以民间自发为主,但首先要朝廷创造条件,一个是开宵禁,不关城门坊门,允许百姓彻夜狂欢,其次是要拿出巨型花灯,普通商家的财力毕竟有限,而真正的巨型朝廷需要官府拿出来,再其次就是要宣传,进行舆论引导,鼓动商家和百姓积极参与到这次花灯活动中去。

  既然天子很看重这次上元节,政事堂便成立了以韩滉为首,乔琳和颜真卿为辅的上元筹办局,全面负责上元节的各种筹备。

  朝廷随即贴出了告示,宣布上元节取消宵禁三天,将举办盛大的上元灯会,鼓励各大商家积极参加上元灯会。

  正是朝廷的积极引导下,上元灯会的气氛迅速升温,各大商家都在摩拳擦掌准备花灯,长安百姓也开始引颈相盼上元节的到来。

  “死胖子,咱们家的花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张雷刚走进酒铺大门,李温玉便冲他怒吼起来。

  张雷这些天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就在三天前,小妾彩云给他生下一个女儿,请产婆,安排月婆、乳母,里里外外都是张雷一个人在奔跑。

  好容易喘了口气,妻子李温玉又要他负责采办眉寿酒的花灯,眼看离上元节没多少天了,张雷心里发苦,现在才赶做花灯,哪里来得及?

  李温玉却丝毫不体谅他的辛苦,在李温玉看来,丈夫就是活该,谁让他一心想娶小妾?

  张雷苦着脸道:“今天已经是初十了,上元花灯十三就要搬出去,只剩下三天时间了,你逼死我,我也拿不出来。”

  李温玉狠狠瞪他一眼,“我三天前就交代你了,谁让你不做的?”

  “这不是小妹出生了,你是大娘,你不管,但你总得让我这个当爹的管好不好?”

  李温玉本想说一句,‘你忙关我什么事?’但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丈夫就真的动怒了。

  她便这句话吞回肚子里,恨恨道:“哪你说怎么办?这次上元灯会我们就不参加了?”

  “当然不是,我今天上午去仓库里翻了一下,咱们去年的花灯还在,我的意思是谁,咱们就继续用去年的花灯。”

  “不行!”

  李温玉断然拒绝,“亏你想得出来,用去年的花灯,你就不怕被别人笑话?”

  “实在不行,就等明年吧!现在才扎花灯,实在来不及了。”

  “可我灯位钱交了,就让我们灯位空在那里?让别人以为眉寿酒出什么事了,还有聚宝阁的花灯,你不会也想算了”

  旁边大掌柜着实同情张东主,他上前笑道:“我倒有个办法,把聚宝阁的花灯和眉寿酒铺的花灯互换一下,然后把聚宝阁三个字改成眉寿酒就行了。”

  张雷一拍大腿,“这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聚宝阁仓库里好几年前的花灯还在,就是那个灵猴献宝,咱们把灵猴献宝改成灵猴献酒,再打上天下第一酒的牌子,效果就出来了,再把咱们眉寿酒去年的嫦娥奔月放到东市,临时扎一些珠宝翠玉的小灯笼装饰,变成仙女散花,这不就行了吗?”

  李温玉脸色稍微好了一点,问道:“三天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我这几天就专门跑这件事,保证不会耽误。”

  “那小妹那边你不管了?”

  “这个……”张雷挠挠头,有点为难。

  李温玉一把揪住他耳朵,“死猪头,这次老娘帮你一次,小妹那边我来管,告诉你,你再敢把别的女人勾进家门,我不杀了你才怪!”

  张雷疼得直咧嘴,“娘子轻点,保证没有下一次了,我用师父发誓!”

  李温玉这才放过他,“还不快去做事,以后少用师父来发誓,几十岁的人了,还一点事都不懂!”

  “谨遵娘子之令!”

  张雷逃过一劫,高兴得屁颠屁颠跑了,旁边大掌柜着实无语,他们这位胖东主怕老婆,看样子是怕到骨子里了。

  ……

  上元节灯会的主战场在朱雀大街和东市、西市广场,一般不在各坊内举行,主要是怕花灯引发火灾,朱雀门前面的广场上这两天正在搭建一座巨型灯树,这座灯树曾在天宝年间出现过,号称花灯之最,后面便一直丢弃在仓库内。

  这座灯树是由九千多只小灯笼组成,灯笼已经腐坏不能用,但灯架部分却完好无损,主干是用一株高达十丈的千年大树制成,是从豫章郡深山采伐,水运到长安,最初是要做含元殿的主梁,但最后剩下了这一棵,被工匠们制成灯树主干。

  然后再用长木制成树枝,装在主干上,最后在树枝上挂满了近万只各种灯笼,便形成一个璀璨夺目,无以伦比的灯树。

  上百名工匠和一千多名士兵花了三天时间才将灯树竖起来,用八根巨大的铁桩将灯树固定住,除非遇到狂风暴雨,否则这座灯树不会轻易倒下。

  东市和西市门前的广场上也格外忙碌,这里的花灯主要是由各商家的提供,这也是一个做广告的机会,每个商家的灯展面积大概有二十平方左右,租金十贯钱,除了放置花灯外,还可以摆桌子卖各种小玩意。

  几乎所有的商家都在忙碌摆放花灯,眉寿酒铺也不例外,眉寿酒铺的花灯叫做灵猴献酒,其实就是去年聚宝阁的花灯灵猴献宝,一只三丈高的猴子将一只盘子高高举起,盘子里原本是各种珠光宝气,但现在变成一只很大的酒瓶,酒瓶上写着‘眉寿酒’三个大字,把去年‘嫦娥奔月’花灯中,嫦娥手中拿的酒瓶子换到盘子里。

  而‘嫦娥奔月’改成了仙女散花,酒瓶变成花篮子,将各种珠宝洒向人间,放置在东市的广场上。

  灵猴献酒上方还有一行大字,是今年新做的,写着‘天下第一酒’,这是天子御笔,就算有人不服也不敢说出来。

  “竖起来,对!天字再向左边一点点,每个字的间距必须一样,用尺子量一量!”

  张雷正在高声指挥几个伙计摆放花灯,这时,两个孩童在他身后低声议论,“阿哥,这只猴子是不是去年在东市那边看到的那只?”

  “好像是的哦!猴子尾巴上的那块黑渍还是我弄脏的。”

  张雷听得胖脸一阵抽搐,他娘的,还真被人认出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上元前夕(下)

  正月十四一早,薛涛心中就开始发慌,她和情郎约好了上元夜一起逛花灯,她怎么向父母开口?

  按照婚俗,二月初二他们就要成婚了,在成婚前夕,他们不宜再见面,正月初三他们已经破天荒见了一面,再频频见面,不仅会被人说闲话,她父母也会反感,薛涛自己也不想那样做。

  但明天是上元节啊!上元节也是情侣的节日,他们如果不在一起,那就太遗憾了。

  薛涛心烦意乱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该怎么向父母提出这个要求?

  母亲已经明确表态,他们不能再见面,父亲也含蓄表示,她应该尊重母亲的意愿,实际上也是不希望他们再见面。

  丫鬟阿秋在旁边小声出主意道:“要不姑娘就给老爷和夫人说,和朋友一起出去看花灯,然后和郭公子在某地约好,这样老爷和夫人也不知道。”

  薛涛摇头,在这件事她不想欺骗父母,再说父母也不会相信,肯定猜到她和郭宋出去了。

  小鱼娘眼珠一转,“姑娘,夫人不是想住一段时间园宅吗?用这个为条件向夫人讨价还价,我想她会答应了。”

  小鱼娘跟了薛家大半年,已经很了解夫人韩氏的性格了,比较爱慕虚荣,那就利用这一点提条件,她肯定会答应。

  薛涛想了想,父亲虽然温和,但很固执,一旦决定的事情难以改变,母亲虽然叫得凶,但改变主意却比较容易,从母亲那边更容易突破。

  时间已经不多,薛涛便起身去找母亲了。

  韩氏这段时间也忙昏了头,她几乎天天都在各家大店里看各种绸缎布料,给女儿准备嫁妆,虽然累一点,她心里也很满足,各大店掌柜为了做她这桩生意,各种阿谀奉承,极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今天是正月十四,离女儿的成婚日还有半个月左右,嫁妆已经置办齐备,除了姑爷送的部分财礼要作为女儿陪嫁外,她还在聚宝阁以极为便宜的价格买几套上等的首饰,虽然明知张东主是半卖买送,她也假装糊涂地欣然接受了。

  当然,张雷也极为精明,韩氏只有一个女儿,卖给韩氏再多的珠宝首饰,最后都会落在她女儿手中,还是归师弟所有,这个生意不亏,还落得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这几天韩氏在考虑女儿的婚服,置办一套上等的婚服也十分昂贵,至少要上千贯,当然,这里面包括头钗首饰,姑爷送那套黄金珠翠首饰听说是天子赐的,韩氏还特地拿去给聚宝阁估价,聚宝阁给出了上万贯的估价,惊得韩氏目瞪口呆,光一支白玉钗就价值五百贯,尤其凤冠极其昂贵,至少是公主出嫁才有机会使用。

  如果除去首饰,那最好的一套婚服是三百贯,用蜀锦制成的六幅绮罗长裙,也只有权贵豪门之女出嫁才用得起,韩氏自己当年出嫁很寒酸,所以她要在自己女儿身上补回来。

  “母亲!”

  女儿薛涛出现在门口,韩氏的思路拉了回来,她定了神问道:“涛儿,什么事?”

  薛涛走进来,坐在母亲对面道:“还是那件事,我和郭郎晚上约好去看花灯,希望母亲能同意。”

  韩氏叹了口气,“你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何必非要在意这两天呢?”

  “娘!不一样好不好,你和爹爹成婚前,难道没有一起去逛过花灯?”

  韩氏摇摇头,“你爹爹是个书呆子,上元节别人都结伴出去玩了,就他一个还在学堂里苦读,你外公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看中他,把为娘许配给他,在我和你爹爹看来,现在逛花灯和以后逛花灯没什么区别,涛儿,就听娘的话,别让人家笑话咱们没有家教。”

  薛涛心中忿忿不平,她又不是为别人而活,别人怎么看,关她什么事?

  “娘!我和郭郎一路回来,同骑一马,同住一室,他对我始终以礼相待,不逾雷池一步,到现在你们还信不过我们吗?”

  “我当然信得过,你爹爹也信得过,不就怕别人说闲话吗?”

  薛涛不想多费口舌了,既然母亲很世俗,她只能动用杀手锏了。

  “娘,你不是想在园宅里住上一年半载吗?如果你今天同意了,我负责其说服郭郎。”

  韩氏柳眉一竖,“你这个死丫头,难道我今天不同意,你就不让我住园宅?”

  “娘,这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吗?你还有什么条件就说吧!”

  韩氏叹了口气,“估计我不让你去,你今晚还是会偷偷去,算了,我不阻拦你了,想去就去吧!只是你爹爹那一关,你必须自己去过。”

  薛涛大喜,抱住母亲的脖子撒娇道:“娘再帮女儿一次嘛!”

  韩氏心软了,只得无奈道:“好吧!我去给你爹爹说,但你得拿点好处给爹爹。”

  “好处有!”

  薛涛跑回屋拿来一瓶酒,这就是天子李适微服私访时喝的那瓶酒,那是一斤装的酒,当时郭宋和李适一人喝了一盏,还剩下八两,郭宋便拿回来给了薛涛,薛涛就打算用在这时候呢!

  “才一瓶酒就能收买你爹爹?”

  “娘!这可不是一般的葡萄酒,眉寿酒铺也只有三瓶,一瓶给了天子,天子因此写了天下第一酒的赞誉,还有一瓶眉寿酒铺收藏,这就是第三瓶,再没有第四瓶了。”

  韩氏瞪大了眼睛,“好吧!我替你去说,不过这酒最多给你爹爹一半,另一半给你外祖父。”

  “娘做主就是了。”

  韩氏拎着酒快步向丈夫书房走去。

  今天开始朝廷已经放假了,连放三天,正月十七上朝,薛勋乐得清闲,在府中看书喝茶,极为舒适度过这个假期。

  “老爷,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妻子韩氏的声音。

  薛涛有点无奈,他的内书房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妻子总是趁他上朝不在家之时,借口清扫屋子,进来窥视一番,还翻看他的书柜抽屉,就仿佛那里面会藏一个女人一样,之前心血来潮还答应让自己娶妾,回京后就绝口不提了。

  现在又明知故问,他能说不让进吗?

  “进来吧!”

  韩氏笑嘻嘻走了进来,将一瓶酒往桌上一放,“这是女儿孝敬给你的,不过只有一半,另一半她要孝敬外祖父。”

  薛勋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她想和小郭去逛花灯?”

  “你还真了解自己女儿,她跑来向我求情,我答应了。”

  薛勋微微笑道:“她许你什么好处了,你会答应她?”

  韩氏眼睛一瞪,“为什么非要有好处,我心疼女儿不行吗?”

  “我就这样说说,你激动什么?”

  “那你也别胡乱诬陷我,我知道就算我不答应,她也会去,所以索性让她高高兴兴去,我是信任小郭,要是以前那个玉剑公子,我会答应吗?”

  薛勋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以前妻子把那个纨绔公子夸上天,后来听说他下了狱,她又说自己幸亏会看人,没有答应玉剑公子求婚,反正都是她有理。

  “好了!好了!”

  薛勋笑着摆摆手,“我来问你,一瓶酒干嘛只给我一半?”

  “这可是天下第一酒,一共只有三瓶,一瓶给了天子,一瓶眉寿酒铺收藏,这一瓶送给你,你还不满足?”

  薛勋连忙拿过酒瓶,拔下塞子,在瓶口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陶醉之色,“真是好酒?”

  他从桌子下方摸出一瓶眉寿葡萄酒递给妻子,“这也是小郭送我的好酒,我一直舍不得喝,这一瓶给你爹爹。”

  “什么意思??”

  韩氏忿忿道:“你想独吞这瓶天下第一酒?”

  “不是独吞,这瓶酒我也不喝,想收藏起来,给你爹爹的话,他两口就喝掉了,太可惜了。”

  韩氏想想也对,她父亲嗜酒如命,从来就没有过夜酒,上次张东主送他一坛眉寿酒,结果他三天就喝完了,把自己丈夫的酒也喝光了,确实不能给他。

  “好吧!就给你了,既然你收了女儿的好处,那答不答应她今晚出去?”

  薛勋笑眯眯道:“我不是给她说了,让她尊重你的意见嘛!既然你都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还真是狡猾。”

  韩氏才意识到自己丈夫根本就不打算阻挠女儿,让自己做恶人。

  她心中着实不满,转身就要走,薛勋又不慌不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让涛儿和小郭出去,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韩氏停住脚步,回头问道。

  “上元节是最容易发生故事的,尤其男女之间的恋情,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女儿许给小郭,不让涛儿跟他出去,不就是给别人家创造机会吗?我可不希望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幺蛾子,让涛儿把他看紧一点。”

  韩氏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就算涛儿自己不去,咱们也要赶她去,一点闲言碎语不算什么,不能让金龟婿跑了才是关键。”

  第三百七十六章 鱼龙灯会(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元之夜是大唐百姓一年一度的狂欢节,中元节虽然也极为热闹,但还是远远比不了上元节,百姓们已经为此期盼了整整一年。

  上元节是夜晚的节日,从正月十四夜里开始,连续狂欢三个晚上,到正月十六晚上结束,虽然正月十五晚上是正日,可事实上,正月十四晚上才是最热闹,没办法,大家盼望了整整一年,到了正月十四就迫不及待地出门了,哪里还能等到第二天?

  家家户户早早吃罢晚饭,天刚擦黑,一家几口便锁了房门,父亲扛着儿女,带着妻子去逛街看灯去了。

  还没到点灯之时,大街上便已人潮汹涌,长安看灯的地方很多,除了朱雀大街外,春明大街、安化大街、启夏大街上都有花灯,但最著名还是朱雀大街以及东市、西市广场,百万看灯民众基本上都来这三处看灯,光走完朱雀大街一趟就要几个时辰了。

  郭宋黄昏时分来到薛府,他没有进门,在门口等着,不多时,打扮得异常俏丽的薛涛出来了。

  她穿一条榴花红裙,上身穿厚襦衣,套一件小羊皮比甲,头梳单环髻,带着珠花,斜插一支玉钗,肤若凝脂,美眸明亮如一颗宝石,神采飞扬,令郭宋眼前一亮。

  她身后还跟着小鱼娘和阿秋。

  郭宋一怔,怎么还带着两个小娘子?

  小鱼娘捂嘴笑道:“不打扰你们的,我们自己去玩!”

  她拉了阿秋一下,两人便嘻嘻哈哈跑了。

  薛涛向她们背影啐一口,“两个死丫头,刚才还说要跟着我,这会儿又改口了。”

  她又笑吟吟问郭宋道:“郭郎,我们去哪里?”

  郭宋笑道:“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逛元宵灯会,你听你安排。”

  薛涛得意洋洋道:“那你可不如我了,我从小到大,逛了不知多少回,我们先去东市!”

  她挽着情郎的胳膊,两人快步向东市而去。

  两人刚走,薛勋和韩氏从大门内探头出来,望着两人的背影,韩氏笑道:“还好!只挽挽胳膊,要是搂腰搭背,我可受不了。”

  薛勋摇摇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咱们孩子的家教从小就好,怎么可能做出格的事情?我说,要不要咱们也去逛灯?”

  “你这辈子就没陪过我逛灯,每年都是女儿陪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换身衣服就走!”韩氏喜滋滋地回去换衣服了。

  ……

  东市和西市的花灯主要由商家提供,趁机在花灯上打广告便成为很正常之事,而朱雀大街的数千盏花灯则由官府、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豪门权贵以及各地驻京进奏院提供,在某种程度上,花灯也成为各家各户比武较技的擂台,各种花灯争奇斗艳,装饰日趋奢华,吸引了大批百姓前来参观。

  薛涛跟随郭宋走到东市时,两人变成了手牵手,东市是三大观灯地之一,人潮汹涌。

  这时,天已经微微擦黑,一些颇有头脑的商家抢先点燃了花灯,成了吸引游人们的去处。

  这时,一盏巨大的莲花灯点燃了,上面还扎了五条小鱼在莲蓬上嬉戏,格外的亮丽夺目,无数人向莲花灯飞奔而去。

  “郭郎,我们不跟他们去挤。”薛涛秀眉一皱,拉紧了情郎的胳膊道。

  郭宋点点头,“我们不去!”

  上元夜并不都是美好的事物,也有龌龊黑暗的一面,各种无赖登徒子在上元夜也格外活跃,他们专往人多的地方挤,趁机占年轻女子的便宜。

  甚至在前几年,回纥士兵更是肆意妄为,强抢民女,还有元魔王之类的豪门纨绔子弟,在上元夜成群结党,以调戏民女为乐。

  至于小偷小摸,专向人钱物下手的蟊贼们更是多如牛毛,赏灯之余,自己的随身财物也要随时提防。

  “涛儿,你看这座灯!”

  郭宋忽然指着旁边一盏尚未点亮的灯笑道:“居然是聚宝阁的灯。”

  薛涛仰头看清楚了,是一个巨大的美人在天上飞,看起来有点像嫦娥奔月,但没有月亮,她手中提着一个大花篮,薛涛拍手笑道:“这是仙女散花!”

  “应该散的不是花,而是金银珠宝吧!”郭宋笑道。

  “郭公子!”花灯旁的杨大掌柜忽然看见了郭宋,招手向他喊道。

  郭宋拉着薛涛走了过去,笑问道:“杨掌柜,什么时候点灯?”

  “哎!张东主说一定要他来点第一盏主灯,我们左右等他都不来,急死人了,要不,郭公子来点吧!”

  杨大掌柜知道郭宋才是聚宝阁背后的大东主,让郭公子点灯,谅张东主也不敢说什么。

  郭宋欣然道:“好吧!我来点。”

  杨掌柜大喜,连忙让伙计把主灯拿过来,郭宋甩燃了火折子,递给薛涛笑道:“你来点!”

  “好的!”

  薛涛欢喜地接过火折子点燃了一个大蜡烛,这种大蜡烛足有碗口粗,三寸高,被固定在底座,光线明亮,可以燃一夜。

  伙计连忙将仙女灯后面的点灯口打开,用长竿钩将灯小心翼翼放进去,挂在里面一个铜钩上,仙女灯霎时间大放光彩,伙计又将花篮灯和四周数十个扎成明珠宝石的小灯点亮,仙女灯顿时璀璨夺目,美奂绝伦,逛灯的百姓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

  郭宋连忙拉着薛涛站到花灯背后,片刻,仙女散花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赞叹不已。

  杨掌柜小声对郭宋笑道:“今年张东主以为上元灯会不搞了,所以没有准备,这盏灯其实是去年眉寿酒铺的嫦娥奔月,我们稍微改了一下,就变成了仙女散花,眉寿酒铺那边也一样,用的是我们前年的灵猴献宝,改成灵猴献酒。”

  郭宋哑然失笑,这个办法倒不错,就怕某些明眼人能识别出来,他又问道:“就是看灯吗?有没有什么活动?”

  “有的,等会儿有猜谜和投圈,猜对了或者投中了,奖赏一颗小珍珠,价值二十文钱。”

  猜谜在两汉时就很流行了,但灯谜在宋朝才出现,现在唐朝的上元灯会猜谜一般是表演一个动作,或者伙计高声念一个谜语,大家举手回答。

  为什么灯谜在唐朝没有出现是有原因的,唐朝普通百姓大多不识字,你在纸上写了灯谜,他们也不认识,而宋朝读书之风昌盛,大部分百姓都认识几个字,所以灯谜就随之出现了。

  “你们怎么点灯了?”张雷终于气喘细细挤进来,有些恼怒道。

  “师兄,是我点的!”郭宋在一旁淡淡道。

  “啊哈!是师弟啊,误会!误会!”

  张雷立刻变了脸色,挤出笑脸,打了个哈哈,“弟妹也在,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薛涛见他变脸极快,忍不住扭头捂嘴轻笑,郭宋笑道:“我们刚从宣阳坊出来,东市是第一站。”

  “当然!我明白了,你们还要去西市吗?”

  “不知道呢!我觉得逛完东市都不知什么时候了。”

  “师弟,你还真是个甩手掌柜,我东西两边跑,腿都要跑细了,这些年就从没有机会看看花灯……”

  不等他说完,郭宋笑眯眯拍拍他肩膀道:“不要抱怨了,能者多劳嘛!”

  他拉着薛涛就走,走出去又回头喊道:“辛苦师兄了。”

  张雷无奈,只得翻个白眼悻悻道:“这个臭小子!”

  ……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东市的数千盏花灯都陆陆续续点亮,整个东市广场上变成了一片流光四溢的海洋,到处是美轮美奂的彩灯。

  人头簇簇,很多孩子坐在父亲的肩上,高兴得拍手大笑,一群群少女们牵着手,从人们身边溜过去,孩子们则成群结队,提着各式灯笼,如一阵风似的飞奔而过。

  “郭郎,我们也买个灯笼吧!”薛涛望着孩子们手上的灯笼,忽然童心大发。

  郭宋笑着点点头,一指前面,“那边就有!”

  他们快步来到一个靠墙的地摊前,小摊就是卖灯笼,一个个灯笼挂在墙上,或者精美绝伦,或者简洁大方,各种造型都有,买灯笼的人不少,小贩忙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他们。

  “两位看看喜欢哪一个,看好了叫我!”小贩招呼一声,又去收钱去了。

  薛涛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她指着一个做工精巧绝伦的莲花灯笑道:“我喜欢这个!”

  郭宋伸手取下灯笼,对小贩道:“买这盏莲花灯!”

  “那个稍贵一点,要两百文!”

  “一百五十文卖不卖?”郭宋问道。

  “最低一百八十文,不买就算了。”

  郭宋摸出一块两钱重的银角子,递给小贩道:“这个还不止两钱,不用找了。”

  小贩接过银角子在灯光处看了看,顿时大喜,“多谢公子,我帮你点燃蜡烛!”

  小贩熟练地点燃了蜡烛,把木杆递给薛涛,“姑娘拿好了!”

  “多谢!”

  薛涛接过灯笼,笑逐颜开道:“我们走吧!”

  就在这时,前面人群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向两边闪开,只见十几个无赖拎着灯笼嘻嘻哈哈走过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 鱼龙灯会(中)

  在灯会遇到地痞无赖是很正常之事,长安地痞无赖极多,上元节也是他们最活跃之时,一般也是成群结队,四下寻找猎物。

  他们也不敢像回纥士兵或者权贵子弟一样,看见美貌女子就一把抢走,但他们会骚扰,就像一群苍蝇围住猎物嗡嗡直叫,动手动脚,或者用污言秽语调戏,所以年轻女子看见他们都远远躲开。

  这些无赖也很有眼色,一般豪门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有护卫前后保护,他们不敢惹,最多评头论足一番,但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身边没有护卫那种,那就是他们的猎物了,不狠狠调戏一通,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这群无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寻找美貌的小娘子,薛涛有点害怕他们,连忙要躲在郭宋身后,郭宋却拉住她,摇摇头笑道:“有我在,你不用怕!”

  “哟!有仙女啊!”四五个无赖同时看见了薛涛,顿时惊叫起来。

  周围百姓都暗暗叹息,这个小娘子要遭殃了。

  薛涛长得确实太美貌,周围所有的年轻女子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她就像出尘脱凡的仙子,拿着灯笼悄落人间。

  “我们走!”郭宋拉住薛涛便走。

  “小娘子,不聊聊天怎么能走呢?”

  “哥哥我最懂风花雪月了,小娘子,我们一起耍去。”

  “旁边汉子快点滚开!”

  七八个无赖一起围上来,一名无赖快步走上,伸手就要拉薛涛长裙,色迷迷道:“我来替小娘子把裙子穿好!”

  可手刚伸出来,只觉手腕一阵剧痛,一只手竟掉落地上,无赖痛得凄声惨叫,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其他无赖吓得纷纷闪开,“出了什么事情?”

  “我的手!我的手啊!”无赖惊恐得大喊大叫。

  两名身材孔武的无赖大怒,拔出腰间匕首冲上前喝道:“朋友,伤了人就想走吗?”

  他们挥动匕首向郭宋扑去。

  不等他们靠近,两人忽然同时向后摔出,倒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两具尸体,两人喉咙都被黑剑精准地劈开了。

  周围百姓一片尖叫,纷纷闪开,郭宋拉住薛涛走进人群,很快不见了。

  一群无赖吓得如泥塑一样,呆站在那里,断手之人已痛晕过去,两具尸体仰面倒在地上,血从脖子里流出,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

  周围人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很多人都暗叫痛快,这些无赖终于踢到铁板了。

  “让开!让开!”

  一队金吾卫士兵挤了进来,为首队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无赖浑身筛糠一般道:“我们……我们有人被杀了。”

  “队正,这两人死了,都是一刀毙命!”士兵们上前看了看死者道。

  队正倒吸一口冷气,刀锋刚刚割断喉咙,没有一点多余,这种杀人的技巧令他后背生寒。

  “杀人者哪里去了?”他故作镇定问道。

  无赖往西北方向一指,“向那边走了!”

  “好!我们去追,你们赶紧把尸体抬走,伤者抬去治疗,别耽误了!”

  队正喊一声,便带着士兵追了过去,士兵们个个油滑无比,糊弄这些无赖,根本就不问凶手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就跑去追,去追谁啊?

  几个无赖面面相觑,只得哀叹一声,抬着同伴的尸体和伤者惶惶离去,很快,东市灯会又恢复常态,血迹也渐渐被踩没了,东市又多了一桩无头公案。

  ……

  郭宋拉住薛涛已经离开东市,沿着春明大街向朱雀大街走去。

  薛涛是在仓惶中离去,连头也没有回,根本就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见无赖没追来,惊魂稍定问道:“郭郎,发生了什么事?”

  郭宋微微一笑,“我略施重手惩罚了他们,踢伤一人,另外两人被我打晕过去。”

  “他们要不要紧啊?”薛涛有点担忧问道,她没有怀疑情郎的话,事实上,她就没看见郭宋出剑,当时也没有几个人看见。

  “不要紧,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郭宋没有杀光他们,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一点点不愉快,不要影响了心情,我们去朱雀大街。”郭宋揽着她的腰笑道。

  “嗯!”

  薛涛轻轻点头,依偎在情郎怀中,有情郎在自己身边,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春明门大街也有花灯,不过没有东市那样密集,有点稀稀疏疏,大街上也比较昏黑,游人虽然不少,但只是经过春明门大街而已,个个步履匆匆,急急向朱雀大街赶去。

  朱雀门前的灯树已经点亮了,高达十丈,璀璨夺目,光芒闪耀无以伦比,整个长安都能看见它,它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让每个人都为之痴迷,在它周围围了数万人,人人仰着头,痴痴望着它,仿佛那就是传说中的仙灵之地。

  距离朱雀大街还有一里,郭宋和薛涛便停住了脚步,郭宋揽着她的纤腰,将她搂在自己怀中,薛涛靠在爱郎的肩头,目光迷离地望着光华万丈的灯树,良久,她低低叹息一声,“好美啊!”

  郭宋也惊叹于唐人的大手笔,这种壮观无比的景象,这种美奂绝伦的灯树,在后世是不会再出现,只有大气磅礴的唐朝才会有,郭宋心潮起伏,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豪迈感在涌动。

  良久,一阵骨碌碌的响声从薛涛肚子里发出,薛涛羞得满脸通红,回头用小粉拳捶打郭宋的胸膛,“不准你笑话人家!”

  郭宋嘿嘿一笑,他的肚子传来了更响亮的骨碌声,薛涛顿时破涕为笑,“郭郎,你也没吃晚饭么?”

  “急着来看你,哪里顾得上吃饭!”

  “我们去吃点东西?”

  “上元灯会还有吃的东西?”

  “怎么没有,你跟我来!”

  薛涛拉着郭宋便向南面跑去,他们进了开化坊,只见坊内大街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小摊,摆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当然卖吃的小摊最多,每个摊上一个灯笼,坊内同样也是人潮汹涌。

  “这里是怎么回事……”郭宋不知该怎么说,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看样子你确实没逛过花灯。”

  薛涛得意洋洋道:“这里是上元夜市,长安一共有四处,东市的平康坊,西市的延寿坊,还有就是这里,朱雀大街北面的开化坊和南面保宁坊,你以为上元夜就是看灯吗?”

  “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让郭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忽然觉得饥饿难耐。

  “跟我来,有样东西保证你喜欢。”

  薛涛拉着郭宋奔跑,片刻来到一家小吃摊前,这里人不少,几乎每个位子都坐满了。

  正好有两人起身离去,郭宋眼疾脚快,一下子坐了上去,另外几人慢了一步,只得悻悻离去了。

  薛涛眉开眼笑地向爱郎竖起大拇指,夸赞他动作迅速,她在旁边位子坐下,伙计上前收拾了桌上的盘子,笑着提醒他们道:“小店可是要排队的,人太多,至少要排半个时辰。”

  “你带了多少钱?”薛涛小声问道。

  郭宋拍拍腰囊,“带着一百多两碎银子,还有三十两黄金,够了吧?”

  薛涛白了他一眼,对伙计笑道:“这位爷钱多,来一份九品,再加一碗银耳莲子粥!”

  “爽快!”

  伙计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高声喊道:“今晚第一个九品,上菜,加一碗银耳莲子粥!”

  “这里到底吃什么?”郭宋糊涂了。

  “这里其实是长安福安酒楼的摊子,你没去过福安酒楼?”

  郭宋摇摇头,他一般都去长安十大酒楼,那里提供眉寿葡萄酒,别的酒楼他去得很少。

  薛涛笑着给他解释道:“福安酒楼主要是烤肉,一共九种肉,都是最好的,你吃九品,就是每样来一盘,一般人最多吃八品,因为第九品是最贵的,正宗的同州苦泉羊,只有福安酒楼有卖,一盘就要十贯钱。”

  “听起来好像不错,要等多久?”郭宋饿得有点难等。

  “你点的是九品,那就不用等了,马上就来,这是九品的特权,他们家都要排长队的,你回头看看。”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后面排的队伍至少有两百多米,乌泱泱的不见尾。

  郭宋顿时明白了,这是薛涛体谅自己腹中饥饿呢!找了一家不用排队的小吃铺。

  片刻,伙计端了一个大盘子上来,他将一盘盘烤肉放在郭宋面前,又将一碗银耳莲子粥放在薛涛面前,还特地解释道:“这碗和瓷勺都是最干净的,今晚没有用过,姑娘请放心食用!”

  长得漂亮确实有优势,伙计还特地拿了最干净的碗给她,生怕沾满油腻的碗筷亵渎了这位仙子一般的美女。

  “谢谢!”薛涛甜甜地道谢。

  郭宋忍不住问道:“我的碗筷可干净?”

  伙计翻个白眼道:“大哥,这是上元夜市,没那么讲究的,您老人家就吃吧!一个老爷们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薛涛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郭宋心中郁闷,他索性也不用碗筷了,用手抓肉大吃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鱼龙灯会(下)

  薛涛点了九品烤肉都是给爱郎的,她自己却喝一碗银耳莲子粥,她一边小口喝粥,一边抿嘴偷笑着望向爱郎。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是饿神下凡,就像几百年没吃饭一样。”

  郭宋风卷残云一般吃掉了一半的烤肉,他有点不好意思道:“确实有点饿狠了,你尝一点,烤得真不错,这同州苦泉羊确实很正宗。”

  “你自己吃吧!我喝这碗粥就够了,晚上我不太吃荤,中午可以吃一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郭宋用匕首切开一块烤羊肉,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酒足饭饱,郭宋精神大振,两人又牵着手出了开化坊,沿着朱雀大街观灯,朱雀大街是长安的中轴线,从明德门到太极宫正门朱雀门,长约十里,十里长的大街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条大街上华灯如练,各种花灯争奇斗艳,美奂绝伦。

  朱雀大街的花灯主要是长安豪门权贵和天下各州、各节度府进献的花灯,足有数千盏之多。

  而东市、西市的花灯都是商家制作,商家要考虑成本,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店铺打广告,自然想做得物美价廉,所以两市的灯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上经不起细看,细看会发现普遍都很粗糙,虽然也有个别精致的,但只是个别,主流是粗糙。

  但朱雀大街两边的花灯却相反,豪门权贵之间和各州府之间都在暗中较量,不惜材料,不计成本,用最好的工匠,将一盏盏花灯制作得美奂美轮,精致无比,而且每年都要换,每年在花灯一项上便造成了巨大的浪费,也肥了很多人。

  正因为如此,朱雀大街才成了长安最好的赏灯之地,数十万人涌在十里长的朱雀大街上,盛况空前,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今年的气氛要比去年更热烈,主要是回纥使团被赶走了,没有了那近千名凶残的回纥士兵,长安百姓的安全感好了很多。

  虽然也有元魔王那种人神共愤的纨绔子弟,但他们毕竟要考虑家族名声,普遍做得比较隐蔽,公开抢人事件不会发生,还有就是成群结队的地痞无赖,他们虽然可很,但也只敢占点小便宜,真正罪恶之事他们不敢做。

  至于东市发生的两死一伤事件,那也是他们活该,触犯了郭宋这个凶神的逆鳞。

  “郭郎,我有点走不动了!”薛涛用小粉拳捶着膝盖,向爱郎撒娇道。

  “那我背你!”郭宋笑嘻嘻道。

  “胡说!你背着像什么样子?”

  “我给你找一辆牛车。”

  这个办法倒不错,薛涛四处张望,大街倒是有牛车,却基本上是各大豪门的车,四周跟随着家丁护卫。

  “小师叔!”

  郭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连忙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向他挥手,正是四哥杨雨的徒弟孙小榛,郭宋笑了起来,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孙小榛挤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点腼腆,目光却偷偷望向薛涛。

  “小师叔,好久不见了。”孙小榛欢喜行一礼道。

  郭宋轻轻给他肩头一拳,孙小榛向后退了一步,郭宋点点头,“不错,武艺进步很大!”

  他这一拳含着暗劲,看似不重,但一般武士至少要退五六步,孙小榛居然只退了一步,武艺着实进步了。

  孙小榛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藏剑阁竞争很激烈,不努力要被淘汰的,我去年已升为二级武士了,师父是一级武士,执掌淄青堂。”

  “知道上进就好,那是你兄弟?”郭宋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少年。

  “这是我徒弟梁果,我叫他阿果,也是长安人,去年拜的师。”

  他回头一招手,“还不快过来给师叔祖磕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竟然成师叔祖了,郭宋连忙摆手,“师叔祖听起来太老气了,不必多礼,你是地头蛇,能不能帮我找一辆牛车?”

  孙小榛硬按徒弟跪下,给郭宋磕了一个头,这才笑道:“师父还真问对人了,我徒弟家里就是开车马行的,就在前面兰陵坊,我让他搞一辆马车来。”

  “马车看灯不方便,要牛车,我付车钱。”

  “提钱做什么?”

  孙小榛吩咐徒弟几句,梁果沿着墙根撒腿向南奔去,见他卖力奔跑的样子,郭宋有点怀疑他是想讨好薛涛,而不是给自己面子,这小子一直在偷看薛涛。

  “小师叔,这位是小师婶吗?”孙小榛忍不住挠挠头笑问道。

  郭宋笑着点点头,给薛涛介绍了这位‘师侄’,薛涛向他行个万福礼,孙小榛顿时手足无措,连连摆手道:“我是晚辈,师娘这样多礼,我承受不起。”

  “行了!”

  郭宋敲了他一记,“就见个礼而已,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你父母兄弟可好?”

  “我父母兄弟都好,我弟弟也能独挡一面了,我们家准备在西市再开一家分店,就由我兄弟掌管,小师叔,我爹爹他们还常常惦记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记它干什么,你师父呢,他什么时候回京?”

  “谁知道呢?师父现在是藏剑阁第四号人物,他的行踪很隐秘,现在老阁主基本上不问藏剑阁的事了,都是由李曼主持大局,现在藏剑阁和从前不一样了,人数激增到一千余人,派系林立,我和师父属于老阁主派系,已经不是主流,现在是新阁主派得势,我打算下个月去投奔师父。”

  郭宋听得出他对新阁主李曼有些不满,看来李曼掌权后,藏剑阁确实变化很大,完全和公孙大娘时代不一样了。

  “对了,师父去年成婚了。”孙小榛忽然想起这件事。

  郭宋一怔,“你师父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郭宋心中有些不满,杨雨成婚,必然连大师兄和三师兄都没有告诉,这叫什么事情?

  孙小榛苦笑道:“他是内部成婚,不对外公布的,不说小师叔,连很多藏剑阁的人都不知道。”

  孙小榛沉默一下又道:“师父成婚,实际上是李曼笼络师父的一种手段,新娘是她的徒弟,叫做王剑影,小师叔应该也知道。”

  郭宋点点头,原来是她,他还有点印象,一个很骄傲的年轻女子,被公孙大娘寄以重望,有希望成为藏剑阁的接班人,她居然嫁给了四师兄,这个李曼着实有点手段,开始用美色来笼络属下,看样子四师兄在藏剑阁确实混得不错。

  在郭宋的四个师兄中,他和老三甘雷感情最深厚,但他心中最感激的,却是四师兄甘雨,他刚上崆峒山时,四师兄对他的照顾一直令他心怀感激,但四师兄进入藏剑阁后,却渐渐和自己疏远了,或许是他的职业要求,他也很无奈,但和自己疏远却是不争的事实。

  郭宋心中有些伤感,薛涛轻轻拉了他一下,他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只见一辆牛车向这边驶来,梁果从牛车里跳出来道:“师父,牛车来了!”

  孙小榛对郭宋笑道:“小师叔上车吧!”

  郭宋着实很喜欢这个孙小榛,当年也帮了自己很大的忙,郭宋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

  孙小榛心中感动,声音有点哽咽,他低下头道:“我记住了!”

  郭宋扶薛涛上了牛车,又对梁果笑道:“多谢了!”

  他们关上后面的车门,牛车起步,缓缓向南而去。

  梁果轻轻叹息道:“仙女下凡啊!”

  孙小榛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别痴心妄想了,我师叔是甘州都督,三品高官,你那点小心思,赶紧打消吧!”

  梁果听说师叔祖是甘州都督,心中有点懊悔,自己似乎错过一次机会了,他挠挠头半晌道:“师父,你没发现吗?师叔祖的娘子还梳着环髻。”

  孙小榛一怔,他还真没有注意到,梳着环髻就意味着是未嫁之身,难道小师叔和师婶还没有成婚?

  “可惜啊!刚才应该多磕几个头。”梁果一脸懊悔道。

  孙小榛在徒弟头上敲了一记笑道:“别懊悔了,你借牛车给他,他会领你这个人情的。”

  梁果心中暗暗庆幸,他为了讨好美人,把店里最好的牛车拿出来了,但愿师叔祖能领自己这个人情。

  第三百七十九章 敲打憨妻

  坐上牛车,浑身都放松下来,薛涛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在人群中看灯,却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各种针对她的目光,那些目光中虽然有欣赏,但更多是暧昧和贪婪,各种贪婪的目光恨不得剥掉她的一切,让她极为不自在,这感受她却不好对爱郎说。

  现在坐上了牛车,把一切贪婪的目光都隔绝了,她能体会到上元节的热闹,能看到绚丽夺目的花灯,却再没有那些不良的感受。

  事实上,豪门大户人家的女儿来看灯,基本上都是坐牛车,她们姿容出众,很容易被人窥视,尤其在上元夜,人潮汹涌,被人揩油骚扰也很正常。

  就算不坐牛车,步行看灯,前后也会有侍卫开道保护,抛头露面的看灯女子虽多,但像薛涛这样气质出众,确实罕见,她只被一波无赖盯住,已经是幸运了。

  梁果找来的牛车很上档次,里面干净就不用说了,各种用料都十分考究舒适,就连窗户上也装一层薄薄的纱帘,里面看外边很清楚,外面却看不见里面情形。

  这辆牛车的好不仅仅是内装修,更重要是牛和车夫,车夫老道,经验丰富,不急不缓地赶车,牛也是训练有素,不为周围环境所动,所以整个牛车走得十分平稳,而且车身很高,他们基本上都在人头上方,视线开阔,非常适合观灯。

  “小孙这个徒弟不错,做事很尽心。”郭宋赞道。

  薛涛慵懒地躺在爱郎怀中,轻轻点头道:“我就喜欢这辆车干净,看样子刚收拾过。”

  郭宋低头吻一下她的红唇笑道:“起来看灯,别错过这些美景了。”

  薛涛撒娇地扭动一下身子,“人家不想看灯了,就想躺一躺,你别动,让我躺舒服了。”

  “你快看那是谁?”郭宋忽然看见了熟人。

  薛涛连忙坐起身,“在哪里?”

  郭宋指着一个卖灯笼的小摊笑道:“你看那两个!”

  两个小娘子正在凑钱买灯笼,正是小鱼娘和阿秋。

  “要不要叫她们?”薛涛问道。

  郭宋笑着点点头,“叫吧!遇到了就是缘分,让她们上车。”

  “老丈,停一下车。”薛涛连忙喊道。

  牛车缓缓靠边停下,薛涛扶着郭宋的胳膊下了车,悄悄走上前,猛地一推两人,两个小娘吓得尖叫起来。

  “你们两个叫得太夸张了吧!”薛涛瞪了两人一眼道。

  阿秋不好意思道:“我们还以为又遇到登徒子了。”

  薛涛眉头一皱,“什么叫又遇到,你们遇到无赖了?”

  小鱼娘点点头,“有几个小无赖调戏阿秋,说她进青楼一定是头牌,他们一定会天天来,我气不过,就用匕首给了他们一人一下,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薛涛一怔,才十二岁就被人调戏么?

  她看了一眼阿秋,这才发现在灯光下,她长得真的很好看,虽然脸圆了一点,但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左右顾盼,格外动人,就是一个小美人胎子,难怪那些无赖居然打上她的主意。

  “你们两个跟我上车去!”薛涛拉着两人便走。

  阿秋吞吞吐吐道:“我还想买个灯笼呢!”

  “灯笼已经给你们买好了,一人一个,都是上好的灯笼。”

  两人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跟着薛涛向牛车走去,这时郭宋已经坐在车夫身旁,把牛车让给了她们。

  阿秋忽然看见了郭宋,吓得她后退一步,怯生生道:“我们还是自己回去吧!”

  “还不快点上车!”郭宋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阿秋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爬上车,她真正的主人是郭宋,这一点她可没有忘记。

  小鱼娘扶着薛涛上了车,她轻轻纵身上车,牛车又继续缓缓前行。

  外面喧嚣热闹,车厢里却是另一番热闹,就像两只小家雀飞入车厢,立刻变得叽叽喳喳起来。

  “姑娘,你有没有看见灯树,好美啊!”

  “是我先发现的,阿秋还不肯去……”

  “胡说,是我先看到的,明明是你不相信?”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一个个说,看到什么漂亮的花灯?”

  ……

  郭宋坐在车夫身旁,悠闲地望着两边璀璨夺目的花灯,望着欢喜热闹的人群,看着一群群快乐的孩子,看着一队队怀春的少女,看着扶老携幼的一家人其乐融融逛灯,他尽情地体会着这大唐独有的风情,这一刻,他完全把自己融入了其中。

  一直到两更时分,他终于把薛涛和两个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的小娘送回了薛府,薛氏夫妇早就回来了,主要是薛勋有严格的作息规律,绝不会熬夜观灯,倒是韩氏坚持不睡,等着女儿回来。

  “终于回来了!”

  韩氏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女儿道:“以前你很早就回来了,今天却疯得这么晚!”

  “娘,你赶去睡吧!我也困了。”

  “我知道,我和郭贤侄打个招呼就睡。”

  郭宋笑道:“叔母,你早点休息吧!我也要回去睡了。”

  “贤侄,明天、后天还要逛灯吗?”韩氏满脸堆笑问道。

  这才是韩氏不肯睡觉要等女儿的真正原因,两人马上就要成婚了,整天腻在一起,不怕被人笑话吗?

  郭宋明白韩氏的意思,这种本来不用说的事情,她偏偏要说出来,就是让自己明天和后天不要再带薛涛逛灯了。

  郭宋淡淡笑道:“不了,明天一早回军营,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呢!”

  “那好,贤侄早点回去休息。”

  郭宋点点头,又对薛涛道:“有什么需要,让小鱼娘给我师姐说一声,我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郭郎也早点休息。”

  众人了府门,牛车望着走远,韩氏这才关上府门,一回头,却见丈夫站在自己身后,吓了她一跳,“你不是睡了吗?”

  “我也睡不着,听涛儿回来,我出来看看。”

  韩氏见丈夫穿得单薄,一连催促道:“赶紧进屋去,外面这么冷,你年纪也不小了,冻病了怎么办?”

  薛勋回到内堂,对妻子道:“我说你刚才就不该问人家,明摆就让人家明后天别来了,这很得罪人知道吗?”

  韩氏被戳穿了心思,顿时有点恼羞成怒,“我哪里说错了,马上就要成亲了,还呆在一起,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谁会笑话,谁敢笑话?你以为你女婿是什么人?人家是灵武郡公,堂堂的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陪同天子微服私访的人,你信不信,明天他若一个人观灯,马上就会有豪门人家把女儿安插在他身边,说不定还是县主、郡主。”

  韩氏顿时有点慌了手脚,“老爷,不会吧!他真会这样做?”

  薛勋摇摇头,“有些事情由不得她,很多事情明明尘埃已定,但偏偏就会出变故,比如说,某个郡主看上了郭宋,硬缠着天子许婚,天子也想让郭宋成为皇亲国戚,那么天子下诏许婚,你说郭宋敢不答应?”

  “那该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去向他道歉。”韩氏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心中害怕起来。

  薛勋其实也是有点恼火妻子不懂事乱说话,所以找个由头吓吓她,这婚事已经定了,哪里容易插足进来,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随意破坏别人婚姻,薛勋见妻子真被吓着了,心中舒服一点,这才决定放过她。

  “算了,该来总归会来,我们听天由命,说不定运气好,郭宋明天带兵出去训练,谁也找不到他了。”

  “那我明天带涛儿去慈恩寺许个愿!”

  一句话提醒了薛勋,他笑道:“不去慈恩寺,去清虚观,让涛儿在天师圣像面前许愿,那可是郭宋的师父,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成全这段姻缘。”

  韩氏一拍巴掌,“你说得对,涛儿也说过,郭宋自小父母双亡,他一直视师为父,涛儿确实应该去拜一拜。”

  第三百八十章 清虚求愿

  郭宋并没有像薛勋描绘的那样成为权贵们追逐的香饽饽,在门第观念极重的唐朝,婚姻首先是讲究门当户对,郭宋的身世背景还是差了一点,灵州小户人家,当过道士。

  至少关陇贵族和各大世家都不会把嫡女嫁给他,如果把庶女嫁给他,世家们肯定愿意,可惜郭宋未必愿意,大家也明白这一点,高不成低不就,所以鲜有人家向郭宋提亲。

  更重要是郭宋本人也没有这个心思,次日天不亮,他便离开了长安城,前往灞上军营。

  最多再过一个月,他就要率军前往甘州赴任,这段时间的训练格外紧张,他成婚后,在军营的时间不会太多,所以他尽量充分利用婚前这段时间,把军队训练成一支精锐之军。

  就在郭宋离开清虚宫不久,清虚宫便打开大门,正式迎奉香客了。

  清虚宫从当年一个小道观渐渐发展成为长安三大道观之一,拥有拜师道士三百余人,挂单道士近两百人,虔诚香客中不乏豪门权贵。

  虽然郭宋和张雷承诺每人每年捐给道观五千贯钱,但金身阁开启的第二年,清虚宫便财源滚滚,每年供奉的香油钱收入就有三万贯之多,观主李甘风天师也早已成为腰缠万贯的低调富豪,这是他当年在崆峒山的破烂道观里吹火做饭时绝对想不到的。

  李甘风有一个心愿,也是五个崆峒山清虚观弟子的共同心愿,那就是在崆峒山五台上重建清虚观,这个心愿实际上已经快要实现了。

  天刚亮,一场夜雨终于结束了,空气中充满了湿润温暖的气息。

  这时,十几名远道而来的道士终于抵达了清虚宫,为首是几名老道士,其中一名道士头戴紫金道冠,他便是去年出任紫霄天宫住持的鹿黎天师,去年白鹤真人羽化后,紫霄系众道观一致推选玄虎宫宫主鹿黎真人执掌紫霄天宫,他随即被朝廷册封为天师。

  沉寂多年的鹿黎天师之所以能成为紫霄天宫的宫主,很大一个原因是朝廷军事开支增大,朝廷不得不削减很多不必要的开支,供养寺观的支出首当其冲,从前年开始,各地寺观开支便削减了一半,崆峒山紫霄系的几座道观也不例外。

  收入锐减一半,紫霄系几座道观都承受不住了,白鹤真人羽化后,资格老道、人脉极深的鹿黎天师被一致推选为紫霄天宫住持。

  鹿黎天师跑了几趟礼部,但并没有什么效果,连京城第一道观玄都观都被削减了一半支出,怎么可能给紫霄天宫网开一面。

  不过礼部的官员却给他们指点了一条明路,让他们去找清虚宫想想办法,毕竟是清虚宫和崆峒山的渊源极深,鹿黎天师派无奈,只得派大弟子玄林真人前来找清虚宫借粮,李甘风一口回绝了他们借钱的要求,却表示愿意用重金买下一座五台道观。

  鹿黎天师本不想答应,但柴米油盐都要钱,过惯了富裕生活的紫霄系道士们哪里受得了清贫日子,众人一致同意可以考虑,过了年,鹿黎天师便亲自带领一行人前来长安了。

  鹿黎天师站在金身阁前看了半晌,对众人感叹道:“木真人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老对手,当年我想试探他的武艺,却被他一剑差点斩断心脉,足足让我养了二十年的病,武功全废,现在回想起来,往事还历历在目,我为生存奔波,他却成为了羽化登仙,受万千信徒膜拜,造化弄人啊!”

  黄鹤观女住持玉莲真人淡淡道:“应该说他收了一个好徒弟,谁能想到,那个大闹紫霄天宫的郭宋竟出落得如此出息?”

  玉莲真人现在可是紫霄系的第二号人物,原因是她的师妹李温玉每年捐给黄鹤观三千贯钱,有钱就腰杆硬,她说话也有底气。

  众人都苦笑着摇摇头,向大门走去,李甘风天师已经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前等候了,他可没有逼紫霄天宫,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

  片刻,众人走到大门前,李甘风上前施礼道:“拜见鹿黎师叔!”

  鹿黎天师回礼笑道:“李甘风天师,我们多年未见了。”

  李甘风微微笑道:“二十几年了,我刚跟随师父不久,就目睹了师叔的风采。”

  “什么风采?我是来找你师父算帐,却被你师父一剑劈下山崖。”

  “我师父一直很歉疚的,他说都是误会。”

  鹿黎天师眉毛一挑,“他真的歉疚?”

  “一点没错!”

  李甘风又对众人笑道:“外面冷,各位师叔师兄弟请进小观一叙。”

  众人跟随着李甘风进了道宫,对道宫的规模啧啧称赞,虽然道宫的规模和玄虎宫差不多,但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城。

  “师兄,现在京城的土地很贵吧?”玉莲真人笑问道。

  “这两年涨得很厉害,原本我们这边晋昌坊是比较便宜的,原本住的都是贫民,现在贫民基本上都被赶走了,坊内到处都在修建宅子,土地价格在短短三年内就涨了五倍,现在让我们再买这里的地块,我们也买不起了。”

  众人听得羡慕不已,玉莲真人好奇地问道:“贫民真的是被强行赶走的?”

  “也不完全是,这里的住宅地价原本是两百贯钱一亩,那我给你三百贯,你卖不卖?有几家死活不肯卖,结果莫名其妙吃了官司,大家就明白了,纷纷卖屋走人,去京兆府各县买房了,然后就开始拆房造宅,地价疯涨。”

  玉莲真人笑道:“师兄变成大地主了。”

  “呵呵!和你师妹的财富比起来,我就是一个要饭的叫花子。”

  鹿黎天师不想再听下去了,重重咳嗽一声,“李宫主,我们谈谈正题吧!”

  “好!进大堂坐下谈。”

  众人走进大堂分宾主落座,几个小道士给众人上了茶,鹿黎天师问道:“我们都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请李宫主告诉我,你看中哪座道观,愿意出多少钱买下?”

  李甘风微微笑道:“说实话,这件事是我郭师弟做主,他只要玄虎宫,别的道观他看不上。”

  鹿黎天师眼皮一跳,太狠了,玄虎宫可是自己的老巢,他沉吟一下道:“我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玄虎宫,其实他从前的仇人在几年前紫霄分家时都去了青城山,那个张清虎也早死了,玄虎宫已经没有他认识的人,我看青羊观更适合,李宫主觉得呢?”

  “我也实话实说,青羊观我可以买下,但我只出五千贯钱,如果卖玄虎宫,我可以出一万五千贯钱,我不勉强,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再做选择。”

  所有人都向鹿黎天师望去,他们之前以为只能卖几千贯钱,没想到对方居然能拿出一万五千贯钱,一万五千贯钱在长安城内只能买一座两亩地的小宅,但对崆峒山的道士们而言,这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价。

  鹿黎天师慢慢闭上眼睛,这个选择着实让他为难之极。

  这时,一名小道士飞奔而来,在李甘风耳边低语几句,李甘风立刻站起身道:“快去找师娘接待!”

  他合掌对众人道:“我师弟的未婚妻来许愿了,我要失陪片刻,你们可以商量,也可以住下来慢慢考虑,我们不急着决定。”

  李甘风说一声失陪就匆匆走了。

  鹿黎天师叹口气道:“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

  薛涛和母亲韩氏已经到了清虚宫大门前,康保提着铁棍护卫她们,小鱼娘则紧随薛涛,她在这里住过,知道道观人多眼杂,她可不希望在这里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这时,李甘风带着妻子张念慧迎了出来,这可不是当初送雪狐皮的那个小娘子了,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弟媳,他可不敢怠慢。

  薛涛行礼笑道:“打扰师兄了!”

  “哪里!哪里!弟妹能来道观,是我们的荣幸,我热烈欢迎!”

  “这位是我母亲!”薛涛介绍道。

  “原来是韩夫人,早有耳闻了,夫人到来,令小观蓬荜生辉!”

  韩氏知道这位道士虽然是女婿的师兄,但同时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李天师,她不敢轻视,合掌施礼道:“打扰天师了,我女儿是想在天师圣像前许个愿,同时也是拜见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不知是否准许?”

  天师圣像可不是谁都能见的,除了有道缘者外,其他就只能是长安的权贵高官们能见一见了,上次韩氏带女儿来上香就没有资格拜见天师圣像,只能在外面香炉里烧一炷香。

  李甘风点点头,“弟妹是自己人,完全可以见金身,相信他老人家也会很高兴见到弟妹。”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天兆彩虹

  李甘风随即让妻子陪同薛涛和母亲韩氏到金身阁休息喝茶,李甘风又返回了大堂,他尚未走进大堂,便听见大堂内吵成一团,隐隐听见鹿黎天师大喝一声,“既然都这样决定,那我也无话可说,以后你们不要怪我就是了!”

  李甘风笑了笑,负手走进了大堂,“我先安排大家住下吧!有时间逛一逛长安城,今天正好是上元节,晚上可以看看花灯。”

  鹿黎天师摆摆手,沉声道:“我想问一问李宫主,你买下玄虎宫后打算怎么安排?”

  “这个……首先自然是将玄虎宫改名为清虚观,都是崆峒一脉,大家没有意见吧?”

  这个结果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灵寂洞坍塌也毁掉了清虚观,清虚观便用这种方式复活了。

  “然后呢?原来的道士能否留下?”鹿黎天师又问道。

  “我打算让我的大弟子武宁真人为崆峒山清虚宫住持,至于原来的道士,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要奉我师父为师祖。”

  李甘风见对方面有怒色,又淡淡道:“一切都是自愿,不强求,不愿改换门庭,可以去赤猿宫或者青白二观。”

  鹿黎天师长叹一声,想想也是在情理之中,道观都归别人了,里面的道士怎么可能还继续为紫霄天宫弟子。

  鹿黎天师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商量好,就按照李宫中开出的价格,我们把玄虎宫转让给清虚宫。”

  李甘风呵呵一笑,“那就请各位先安住下来,我们先签署协议,后天一早去太常寺备案变更。”

  ……

  金身阁的一楼是贵客休息等候之处,张念慧陪同着薛涛母女二人喝茶闲聊,这时,李甘风的大弟子武宁真人上前施礼道:“师娘,已经准备好了!”

  武宁真人是李甘风来京城途中收下的第一个徒弟,为人老实憨厚,对师父师祖极为尊崇,对师弟们也十分爱护,深得李甘风信任,金身阁修好后,李甘风就让他主管金身阁,几年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去年被朝廷封为真人。

  等买下崆峒山玄虎宫后,李甘风就准备让他带一群弟子前去接管,成为崆峒山清虚观的住持。

  “辛苦了!”

  张念慧对薛涛和韩氏笑道:“已经准备好了,我带弟妹和夫人上去吧!”

  武宁真人在前面引路,张念慧带着两名贵客上了二楼,走进了金身堂内。

  金身堂内金碧辉煌,香案上香烛袅袅,两边是巨大的黄色帘幔,高高垂下,正中间一尊金身塑像高高在上,盘腿坐在紫檀木龛中,双目微闭,正是木真人的肉身像。

  张念慧点燃一支香,插在香炉中,合掌默默祈祷几句,起身对薛涛道:“弟妹给师父行礼吧!”

  薛涛上前在蒲团上款款跪下,合掌施礼,心中默念,“师父仙灵在上,小女子将和郭宋结下百年姻缘,特来拜见师父,恳请师父祝福我们,护佑我们白头偕老!”

  她伏身磕了三个头,这时,武宁真人‘呀!’一声惊呼,他快步走向窗户,张念慧不解,问道:“武宁,怎么了?”

  “师娘,你快看天空。”

  张念慧走上前,她也愣住了,只见金身阁上空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张念慧和武宁真人一起回头望向薛涛,张念慧惊讶问道:“弟妹……向师父祈祷了?”

  薛涛轻轻点头,“我恳求师父祝福我和郭郎!”

  张念慧大急道:“快去告诉你师父,就说师祖显灵了!”

  武宁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奔出金身阁大喊道:“师父,师祖显灵了!师祖显灵了!”

  张念慧和韩氏都跪在金身像面前,薛涛缓缓走到窗前,怔怔望着天空中的彩虹,半晌,她合掌低声道:“谢谢师父!”

  李甘风带着大群弟子冲了出来,他们在广场上跪下,李甘风向空中大喊道:“师父!你能听见弟子的话吗?”

  鹿黎天师等人也奔出大门,他们望着天空的彩虹,无不骇然,彩虹就在金身阁上方,充满了仙灵之气,崆峒山道士们也纷纷跪下,一盏茶后,彩虹才慢慢消散了。

  正月十五早晨出现在清虚宫上空的彩虹轰动了长安城,众说纷纭,尽管天气好,出现彩虹的可能性很大,但绝大部分人都相信,这一定是金身圣像显灵了。

  从这天开始,前往金身阁上香许愿的百姓和达官贵人们络绎不绝,清虚宫从此声势大涨,渐渐有追上玄都观的迹象。

  ……

  时间转眼到了月底,距离迎娶之日还有三天,郭宋也回到了长安,他没有住在清虚观,而是去了自己的园宅。

  园宅内已经布置完成,数十张大桌子搬进了宅内,郭宋和薛家都人丁单薄,没有多少族人亲戚,客人大部分都是双方同僚,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两百人。

  西院空地上,张雷正指挥十几人搭建青庐,青庐也就是新人举行婚礼之地,从汉朝到唐初都有搭建青庐的婚俗,一般安排在新房的西南处,这里是吉地。

  青庐实际上就是一顶青色大帐,可以在东市租到,东市有一家百年缘的店铺,专门出售各种婚庆物品。

  而且提供完整的婚庆服务,包括安排喜娘、舞姬、迎亲乐队,提供青庐、桌椅、马车等大件物品,甚至还可以在这里租到喜服、首饰等物品。

  张雷租了一顶最大的青庐,占地一亩,可容纳宾客百余人,正好把整个西院的空地占满了,西院的房间都空着,可以作为宾客休息之处。

  张雷回头看见了郭宋,连忙挥手道:“这边!这边!”

  郭宋走过去笑道:“师兄再戴个幞头就像管家了!”

  张雷翻个白眼,忿忿道:“我为你的事忙得累死累活,你还奚落我,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吗?”

  郭宋揽住他宽厚的肩膀笑道:“大不了你下次纳小妾时,我再帮你一次。”

  “一点诚意都没有,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娶了。”

  “难说!师父说你是三妻四妾的命,你恐怕将来还不止娶一个。”

  张雷脸都吓白了,连连摆手,“娘子,师弟在和我开玩笑呢!”

  郭宋一回头,李温玉竟然就在自己身后,脸色怪异,似笑非笑,刚才自己说得话她都听到了。

  “师弟,你师父真说过甘雷是三妻四妾的命?”

  郭宋打个哈哈道:“我是在开玩笑呢!师父怎么可能说这些,师父只是说他做不了大事,土财主的命,白学了十几年的武艺。”

  李温玉的脸色和缓了很多,她哼了一声道:“他是白学了十几年的武艺,现在连我打不过。”

  张雷满脸谄笑道:“我怎么能还手,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

  郭宋简直要被恶心死了,这个没出息的死胖子,打死了也活该!

  “师兄到底找我做什么?”郭宋打断他的献媚。

  “啊!是关于请柬,郭映让我问你,请柬基本上都写好了,你军队那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人要邀请?”

  “军队那边会来三十名部下,还有师姑,两个师侄……”

  “谁?”张雷愣了一下。

  “老四的徒弟和徒孙。”

  “哦!那还有谁?”

  郭宋想了想道:“差不多就这些,对了,还有李安,可别把他忘了。”

  “我知道了,你等会儿把具体名单给我,今天就要送出去。”

  郭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兄,你知道老四已经成婚的事情吗?”

  张雷一脸愕然,“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像有一两年了,我也是在上元夜听老四的徒弟说起,着实令我惊讶。”

  张雷沉默片刻道:“你别怪他,我知道他有难言之隐,老五去齐州前夜给我说过,他已经有点身不由己了,假如将来听到什么伤害兄弟感情的消息,叫我们不要当真。”

  “他指的就是成婚之事?”

  “我觉得应该就是,老四和我们一样都是孤儿,我们就是他的亲人,没有理由成婚不通知我们,或许老四并不认为那是他的婚姻。”

  郭宋点点头,张雷说得有道理,或许自己确实误会了。

  郭宋走进内宅,他的洞房已经布置好了,是一间很精雅的小院子,大门已经锁上,明天上午,薛涛的两个舅母要来铺床。

  按照婚俗,洞房的布置由女方家负责,这也是一大笔钱支出,但在郭宋这里就没有分得那么清楚,他的婚房李温玉负责布置,各种装饰都到位了,就差铺床最后一环,由女方长辈妇人过来铺床支帐,光上好的被褥就要几十条,这属于女方嫁妆的一部分。

  郭宋来到书房,提笔写下了需要补充的宾客名单,他想了想,师姑那边需要他亲自去送这份婚帖。

  第三百八十二章 迎亲前夕

  临近婚日,薛家也是忙成一团,薛勋特地请了几天假忙碌女儿的婚事,韩氏的两个兄弟也从洛阳赶来,带来了七八口人,加上薛涛的外祖父、外祖母,住满了所有的客房,连薛勋的外书房也被韩崇功占领了,他夜里打呼噜太响,妻子心脏受不了,两人分房睡已有二十余年。

  嫁妆早已经准备好了,三十只大箱子,薛家花了近四千贯钱,几只大箱子明天就要送去洞房,两个舅母负责铺床。

  院子里,婚礼司仪正在给女方家讲解迎亲的规矩和流程,薛家没有经验,洛阳的婚俗和长安略有差异,大家都听得很专注。

  司仪姓蒋,是个能说会道的中年人,他是婚庆店请来的,专门给豪门权贵府中做婚礼司仪,见过世面,经验丰富,各种分寸捏拿得很好。

  “大家记住,迎亲队伍中午必须到,男方家以外的挑夫、乐手之类每人要给百文钱,叫做百子钱,然后每人吃一碗糯米鸡蛋羹,必须放砂糖,表示他们也沾了新人生活甜美的光,然后就是新郎叫门,叫门的方式多种多样,一般小户人家是给钱,大户人家不用钱这么俗的东西,而是考校新郎本事,文的武的都行,但不能过份,适可而止,大家切记,这是娶亲,可不是科举……”

  众人都笑了起来,蒋司仪又道:“接下来就是等,等吉时出发,女方家就不要管了,等新妇出门时,很多小门小户都会追着泼水,表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大户人家已经不再泼水了,这着实有点让女儿寒心,所以我不建议泼水,然后女方家赶紧锁上门抄近路赶去新郎府参加婚礼,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

  “那女方家这里有没有什么仪式,洛阳那边,新郎一般要催三次,新妇才肯出门!”

  蒋司仪笑着摇摇头,“女方这边规矩少,催一次催两次都可以,这个每家每户不一样,有的人家要给出门钱,钱不给足新妇就不出门,但一般都是小户人家,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一到两次,新妇要告别父母,稍微会花点时间,很正常的不舍,不会刻意刁难,倒是男方那边规矩很多,跨火盆,骑马鞍,还有公公给新妇喂饭,林林总总十几样,但是……”

  蒋司仪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笑道:“我刚才说了,各家情况不同,规矩不同,可多可少,这次郭家的规矩算是我见过最少的,只有两样,恕我不泄露,后天大家就知道了,新妇会很轻松入门。”

  这边司仪在讲得天花乱坠之时,薛家也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华州刺史薛凡。

  薛凡的父亲和薛勋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不过对方是嫡子,而薛勋的父亲是庶子,而薛勋本人又是庶子,可以说是庶子中的庶子,地位在薛家地位十分低下,而薛勋父亲去世时,竟然无法入葬薛家墓地,薛勋只得到处借钱为父亲买了一块墓地,就是为了这件事,薛勋被家族伤透了心,很少和家族往来了。

  客堂内十分沉默,薛凡半晌道:“今年族祭你没有回去,大家都很失望。”

  薛勋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薛凡叹了口气,“家族以前是有点对不住你,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希望你能向前看,不要老揪住过去不放。”

  薛勋冷冷道:“薛刺史是专门来教训我吗?”

  薛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道:“我来是想告诉你,家族已经同意让你父母的墓都迁入族墓,你尽量回一趟太原吧!”

  “不用费心了!”

  薛勋平静地说道:“我已经在京兆府给父母和自己买下了墓地,我会把父母的墓都迁来,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这……这又是何必呢?”

  薛勋摇摇头道:“镜子摔碎了,就不可能再补好,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再弥补,我相信薛家并不会真的在意我这么偏房末枝,我女儿要出嫁了,我这几天很忙,没有时间待客,薛刺史请吧!”

  薛凡着实有点狼狈,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得悻悻告辞而去。

  薛勋负手望着薛凡而去,压抑了多年的愤恨从他心底不可抑制地翻腾起来,少年时受的各种屈辱,一桩桩一件件都呈现在他眼前。

  “父亲,你还好吧!”

  薛涛出现在父亲身边,关切地望着父亲。

  薛勋叹了口气,“我也想重回家族,但我就是无法原谅他们,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要仁恕,学会谅解,但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薛涛微微一笑,“关键是这位薛刺史到来,并没有表达什么歉意吧!”

  “你说对了,这位薛刺史只是高高在上地训斥我,不要揪住过去的事情不放,要向前看,我听不到半点歉意,也就是要我薛勋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回家族。”

  “父亲,没有道歉,又怎么会有原谅,我相信总有一天,薛氏家主会亲自来向父亲赔礼道歉。”

  薛勋哈哈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会等着那一天到来。”

  ……

  下午时分,郭宋来到了天籁乐坊后门,开门的是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她打量一下郭宋问道:“你找谁?”

  郭宋迟疑一下道:“我找大娘!”

  天籁乐坊都称公孙大娘叫做大娘,来这里找大娘,不会有别人。

  “你怎么称呼?”

  “我姓郭,是她师侄!”

  “郭公子稍候,我替你去通报!”

  丫鬟关上门,快步去禀报了,郭宋却愣了一下,难道公孙大娘在这里吗?

  不多时,小丫鬟又开了门,“公子请跟我来吧!”

  郭宋跟随小丫鬟进了门,很快来到一座小院里,郭宋一眼便看见了公孙大娘,她正站在花坛边喂鱼。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师姑!”

  公孙大娘看起来相貌变化不大,和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没什么区别,但郭宋却敏锐感到她生命力明显衰退了,恐怕她已经无法像从前哪样使出剑器九式了。

  公孙大娘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是不是才猜度我还剩下几分武艺?”

  郭宋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师姑精力不足了。”

  “人老了嘛!我都已经八十岁了,还能和你相比?”

  “但师姑看人的目光更加犀利了。”

  “我的目光哪里犀利了?”

  公孙大娘长长叹息一声道:“我若目光犀利,就不会把藏剑阁交给十二娘了,看看她把藏剑阁搞得乌烟瘴气,我却无可奈何。”

  郭宋摇摇头道:“其实李曼做得事情,或许正是天子想要的,我倒觉得她有眼光,有头脑,能顺应时代变革。”

  “此话怎么说?”

  郭宋微微一笑,“师姑,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吗?鱼朝恩死后,天子的目光就会投向河北、中原,他的对手从阉党变成各个藩镇,如果藏剑阁不想被解散,那就必须顺应天子的要求而进行改变,淡化刺客功能,加强保卫和情报,而且面对的不是一家,这就要求藏剑阁必须做大,要形成一个完善的情报组织,人员扩张就不可避免了,这些都是李曼在做,而且做得不错,得到了天子的肯定,所以她的财力才会充足。”

  公孙大娘半晌道:“或许你说得对,是我不适应天子要求了。”

  “师姑就不要管藏剑阁的事情了,安度晚年吧!”

  公孙大娘忽然向郭宋跪下,“师侄,我想求你一件事。”

  郭宋惊得手足无措,“师姑,你这是做什么,你赶紧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答应。”

  公孙大娘站起身,“你随我来!”

  郭宋跟随她进了大堂,公孙大娘让他稍坐片刻,自己进里屋去了。

  不多时,公孙大娘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竟然变成了一个老道姑。

  “我想在金身阁出家,师侄能答应吗?”

  “这应该问大师兄吧!”

  公孙大娘摇摇头,“李甘风说,你师父的事情,只有你能做主。”

  郭宋心中苦笑,正月十五薛涛在金身阁拜见师父时天空出现了瑞兆,这件事连师姑都惊动了。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可以答应,我相信师父在天之灵也不会反对。”

  公孙大娘心中感动,她轻轻叹息一声,“你可知道,我辈子没有嫁人,就是因为你师父啊!我只希望最后几年能陪伴在他身边,了却我这一生的心愿。”

  第三百八十三章 迎娶之日

  二月初二龙抬头,是汉唐以来形成的农耕节,这一天江南地区的水稻就要播种了,不过对于北方来说农耕节的意义并不太大,黄河以南都是冬小麦,开春后便是郁郁葱葱一片,而黄河以北,二月初二冰雪才刚刚开始融化,要到二月中旬后,春的气息才真正到来。

  但今年的二月初二同时也是一个吉日,宜出嫁、迎娶,加上之前因先帝驾崩而颁布的一个月禁令,很多婚庆被迫推迟,所以二月初二成了很多人家的成婚之日,从早上开始,长安城内的鼓乐声就没有停止过。

  婚礼的原意是指黄昏时举行成亲之礼,所以婚礼一般都在傍晚时举行,婚礼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正好送新人入洞房,宾客们继续吃喝,尽兴而返。

  但各家在细节安排上也有差异,有的人家是中午起就开始吃喝,婚礼结束后大家也就散了,这主要是根据自己家的情况而定。

  今天郭宋成婚从中午起婚宴就开始了,上百名宾客济济一堂,主要是园宅在城外,婚宴搞得太晚,宾客们会进不了城。

  一大早,郭宋便开始忙碌起来,有喜娘给他化妆打扮,他脸上略略涂了一层薄粉,使他看起来容光焕发,他头戴乌笼纱帽,身穿大红喜袍,腰束五彩绸带,纱帽上还插一朵簪花,今天陪同郭宋迎亲的傧相是梁武,他打扮得和郭宋差不多,但穿了一件青袍,头上也没有插花,很容易和新郎区分开来。

  宾客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张雷的地位稍微差了一点,他主要忙碌内勤,安排客人座位,安排酒席,这次郭宋婚礼的酒席由曲江酒楼提供,又请了十名舞姬表演歌舞,还有一群喜娘,她们负责迎接并照顾新妇。

  在大门前迎接宾客的是郭映和李甘风,郭映能说会道,经验丰富,认识人也多,而李甘风在长安人脉很广,达官贵人基本上都认识,由他们两人出面招呼客人,各种场面都能应付下来。

  李甘风的徒弟们来了三十余人,他们负责安排宾客马车,各种跑腿打杂,还有乐手也是由李甘风的徒弟担当。

  园宅内酒宴已经开始了,大堂上摆了几桌,都是朝廷的重要官员,东院则摆了二十几桌,像郭宋的手下、几家店铺的掌柜和主要执事,李甘风的徒弟都集中在这里。

  女眷们则在后园小山下,这里有一处花厅和东院相连,这里也摆了五六桌,女眷们都坐在这里,由李温玉负责招呼。

  公孙大娘和藏剑阁主李曼也来了,他们却坐在主堂内,她们两人地位较高,公孙大娘不用说了,元老级的人物,她坐在郭子仪身旁,李曼是大内副总管,负责后宫嫔妃的人身安全。

  另外还有几桌是专门留给女方家人,他们会晚一点过来。

  张雷匆匆找到梁武,急问道:“时辰已经到了,怎么还没有出发?”

  “马上就走!”

  梁武也急声喊道:“快准备马匹,迎亲要出发了!”

  鼓乐声响起,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好,一辆崭新的宽大马车停泊在大门旁,这是一辆全新的马车,用上好的木料精心打制,马车外面扎着喜庆的红绸,就连拉车的白马也披红挂绿,马车里面就俨如一间小屋子,十分宽大,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两边侧壁上也铺上厚厚的木料,打磨得格外光滑,正中间是一张小桌子,还有几个靠背用的大枕头。

  马车外观装饰谈不上华丽,显得比较低调,但车内却异常舒适,可坐可躺,这辆马车在薛涛嫁过来后,将成为她的专用马车。

  郭宋翻身上马,一行三十余人吹吹打打出发迎亲去了。

  迎亲队伍由郭映带队,这是规矩,必须由男方长辈领队到女方家迎亲,这也是对女方父母的尊重。

  长安城内今天颇为热闹,他们沿着启夏门大街一路北上,一路上居然遇到了三支迎亲队伍,事实上,今天光清虚宫就接了五单婚庆生意,还不算郭宋这支队伍。

  迎亲基本上都是马车,就像后世用豪华轿车接亲一样,就算是平民百姓也要租一辆马车风光一天,到了宋朝后,轿子开始流行,这才用花轿迎亲。

  迎亲队伍终于进了宣阳坊,鼓乐声更加响亮,大群孩童蹦蹦跳跳迎了上来,两名随从连忙将大把铜钱和糖果洒向孩童,引来孩童们的争抢。

  队伍终于来到了薛府门前,只见薛府大门紧闭,郭映摆摆手,让鼓乐停下,他上前清一清嗓子高喊道:“队伍到来,敬请开门!”

  下面便是一段老掉牙的求门对答:

  “来者何人?”

  “新郎郭宋!”

  “来者何意?”

  “迎娶新妇!”

  “欲往何地?”

  “新婚洞房!”

  “未来何期?”

  “夫唱妇随,萧瑟和谐,早得贵子,尽享天伦!”

  大门打开了,鼓乐声再起,众人涌进了薛府之中……

  但这只是第一道门,真正的求门难点在第二道门。

  第二道门在中庭,中庭大门关闭,上面贴了两张宣纸条幅,丫鬟阿秋笑吟吟站在一旁,手中拿着笔和墨。

  郭宋走上前笑道:“这又是什么难题?”

  阿秋抿嘴笑道:“姑娘说上元夜忘记让姑爷写诗了,现在要补上,要姑爷写两句关于上元月色的诗,但诗中又不准出现月字,要姑娘满意了,姑爷才能进门!”

  郭宋有些发怔,上元节的诗都是写花灯,哪有写月色的,这要他怎么怎么写?

  梁武见郭宋发怔,心中急了,连忙低声道:“要不我去找个先生写两句?”

  “不用!”

  郭宋心念忽然一动,有办法了,反正是写月色,管它是上元节的月还是中秋节的月,反正是一个东西。

  老苏啊!为了我的姻缘大计,只好对不起了。

  郭宋提笔蘸了一点墨,在白纸上写下两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把笔放下,笑道:“拿去交差吧!”

  阿秋连忙揭下条幅飞奔进门,她却忘记关门了,郭宋半晌无语,这还关门不让人进呢!

  只是男方家人不好意思推门而入,只得在外面耐心等着,片刻,阿秋笑吟吟拉开大门,“欢迎姑爷进门!”

  众人涌进中庭,薛勋上前笑着和众人见礼,又让仆妇给大家准备点心和糯米鸡蛋羹,薛勋又将郭宋请入自己书房稍坐休息。

  薛涛已经打扮好了,她头戴宝石金凤冠,乌黑如云般的秀发中横插一支名贵的白玉钗,斜一支翠羽簪花步摇,她面如桃花,肤若羊脂,一对秀眉又细又弯,双眸如潭水般深沉,闪烁着黑宝石一般的光泽,身上穿着新娘的宽袖长裙,唐人结婚讲究红男绿女,所以新娘穿着绿色绣金色牡丹的大袖罗衫,下穿大红色六幅织锦宽裙,显得格外的富贵华丽。

  雪白的胸前挂着一串极其名贵的七彩宝石金项链,手腕带着镶金玉镯,她这一身新妇打扮,在她温婉的气质中平添了几分华贵之色,更显出她国色天香的姿容。

  薛涛并不像别的新妇那样激动或者伤感,她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在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两张条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令她秀美的双眸中充满赞赏,只是这两句诗更适合中秋之月,但无论如何,这两句诗堪称绝句,相比之下,自己的诗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这时,外面的鼓乐声响起了,这是催妆之乐,告诉新娘,出发的时间快要到了。

  现在差不多快要下午三点了,一般出嫁夸街的时间要长一点,几乎要绕长安城一圈,要走两个小时左右,这主要是给女方家人赶去新房留足时间。

  这样算下来,到曲江园宅就差不多五点钟了,天色已到黄昏,正是举行婚礼的时间。

  这时,韩氏走了进来,坐在女儿面前笑道:“马上要嫁做人妇,以后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了。”

  薛涛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低声道:“娘,你们再养一个孩子吧!要不太寂寞了。”

  韩氏点点头,“我和你爹爹商量好了,你爹爹就算娶妾也未必能生得了孩子,我们打算抱养一个婴儿,视为已出,养大后给我们养老送终,事实上,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孩子。”

  “哪里的孩子?”

  “你大伯的遗腹子。”

  “大伯?”薛涛愣了一下,她知道父亲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和父亲关系一直比较冷淡,基本没有往来,去年夏天病故了,他居然还有遗腹子?

  “是你大伯和一个歌姬生的孩子,那歌姬一直养在外面,家族也不知道,她去年十月生下一个男婴,薛家不肯接受他,这个歌姬没办法,就抱着孩子来长安,前几天,你爹爹见到了他们母子,回来和我商量,想把孩子要下来,我也答应了。”

  “可那个歌姬愿意吗?”

  “她提出要一千贯钱,然后她回家乡,要是从前,我们真拿不出一千贯钱,现在倒是可以了,你出嫁后,你爹爹就会去接孩子,等你回门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薛涛点了点头,这样倒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这时,鼓乐声再度响起,有人高喊,“吉时将到,新妇请上车。”

  韩氏扶起女儿站起身,“时间要到了,我们别让夫家人久等,上车去吧!”

  第三百八十四章 拜堂成亲

  大堂上,薛涛拜别了父亲,最心爱的女儿要出嫁了,薛勋也有些伤感,但女儿已经十八岁,不可能总留在自己身边,况且她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夫君是多么不容易,所以薛勋伤感之余又十分高兴。

  “该说的,为父之前都已经说了,临别之时我就祝愿你生活幸福,早日相夫教子,让我早日抱上外孙。”

  薛涛施个万福礼,“父亲教诲,女儿谨记,那女儿走了!”

  “去吧!我们不要伤感,这里还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虽然他说起不要伤感,但他声音却有点哽咽了,他连忙扭过头去,摆摆手,“你快走吧!”

  薛涛心中也十分伤感,她忍住泪水,再向父母行一礼,在阿秋的扶持下向院子走去。

  唐朝反对新娘用盖头,认为这是违反礼制,所以唐朝新人成亲并没有遮面的风俗,最多在出门进门时,由喜娘用扇子替新娘遮面。

  到了宋朝才又重新恢复了盖头的古礼,一直延续到明清。

  薛涛在两名喜娘的扶持下登上了马车,作为陪嫁丫鬟,阿秋也跟随她上了马车,然后是小鱼娘,她的身份不是贱籍,而是正常的平民身份,拿月俸,向官府缴纳人头税,只是她常常会迷失自己的身份,总把自己当做郭宋的小丫鬟。

  郭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只能把她作为薛涛的贴身护卫。

  这时,郭映高喊一声,“吉时已到,出发!”

  鼓乐声奏响,郭宋向薛勋和韩氏告别,薛家人把众人送到门口,目送马车在鼓乐声中离去。

  薛勋对众人笑道:“关上门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薛家人乘坐四辆马车抄近路赶往曲江园宅,他们估计会早半个时辰赶到,还能喝上几杯喜酒。

  迎亲队伍上了春明门大街,折道向西而去,他们到了西面的金光门,然后又折道向南,绕回朱雀门,再以朱雀门为起点,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向南走,从明德门出长安城,这是长安人迎亲的规矩,不管你怎么走,必须要走一遍朱雀大街。

  郭宋骑马紧跟在马车旁,马车内,薛涛却在饶有兴致地打量马车,这辆马车是专门给她定制,以后她出门都要坐这辆马车了。

  马车很宽大,布置得简洁舒适,后面还有一个很小隔间,里面放着一只马桶,固定得很紧,也可以取下来,那是走长途的方便之处,密封很好,不用担心窜异味进车厢。

  三人很舒适地坐在马车里,薛涛背靠软垫,望着纱帘外面的夫君,从今天开始,他就是自己夫君了。

  她轻轻拉开一条纱帘缝喊道:“郭郎!”

  郭宋听到佳人的喊声,微微笑道:“新马车怎么样?”

  “很舒适,我很满意。”

  “关键就是舒适,要不然你跟我去甘州,我路上会很担心。”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甘州?”

  郭宋想了想道:“差不多十天后吧!”

  “郭郎,你紧张吗?”薛涛又忍不住小声问道。

  “有一点吧!不过,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期待。”

  薛涛脸一红,连忙帘子,她知道爱郎在期待什么,前天晚上母亲详细给她说了,那件事今晚就要发生了,她心中既紧张,可是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不经那一步,她怎么做母亲呢?

  ……

  虽然已是早春二月,但冬天还是黑得比较早,差不多是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太阳便下山了,黄昏时分到来。

  薛府门前很多人都在引颈相望,从中午开始吃起,到现在差不多都酒足饭饱,现在就等最后婚礼仪式开始。

  这时远方隐隐传来鼓乐声,一名迎亲随从飞奔跑回来喊道:“来了!来了!”

  几名清虚宫道士连忙铺起地毯,地毯从大门一直铺到西院青庐内,这是司仪所说的两个必须的规矩之一,新妇在拜堂后才能正式踩上男方家的土地,虽然之前薛涛已经来过几次,但那时还不是新妇的身份。

  最早是用两张毡毯前后轮换,叫做转毡,那是鲜卑人的习俗,也影响到了唐朝,中唐后奢侈之风渐起,豪门权贵人家开始铺设长长的地毯,而平民人家依旧保留旧俗,用两块毡毯前后轮流换,其实更多是出于财力不足以用长地毯。

  反正不管是豪门还是平民,都要讲这个规矩。

  至于跨火盆,骑马鞍,洒枣子、喂婆家饭等等风俗,这个根据各家的情况来定,并不是必选项,所以在郭宋这里统统没有,但第二个必须要做的规矩就是坐帐,在婚礼结束后,双方亲友祝福时举行。

  至于喝合卺酒,那并不是什么规矩,是婚礼一个程序。

  在欢天喜地的鼓乐声中,马车缓缓在大门前停下,十几名手执大扇的喜娘跑了上去,用扇子围成一个通道,薛涛在阿秋和小鱼娘的扶持下缓缓走下马车。

  尽管大扇遮蔽得严密,但很多宾客还是能从缝隙中惊鸿一瞥,看见了新妇的绝世容颜,顿时惊为天人,忍不住鼓掌喝彩。

  “新妇进府!”

  司仪一声高喝,薛涛在十几名喜娘的簇拥下进了府邸,沿着红毯向西院走去,走进了巨大的青庐中。

  青庐里已经布置好了,正中是一个斗大的囍字,下面桌案上摆满了各种喜庆之物,大雁、百籽石榴、鸳鸯等等,两边各有一根巨大的红烛,明亮地燃烧着。

  两边是巨大的红色垂幔,使整个青庐里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青庐有后帐,薛涛转进了后帐,有专门化妆的喜娘上前稍微给她补了一点脂粉,喜娘忍不住赞道:“我给新妇化妆十几年了,像你这样美貌温婉的新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比得上宫里的妃子了。”

  薛涛淡淡一笑,“多谢夸赞!”

  旁边另一个喜娘也感叹道:“新郎也很年轻,听说还是朝廷高官,而且能住这么大的园宅,这样的夫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薛涛脸上露出甜美的笑意,别人夸奖她,她不在意,但别人夸赞她的夫婿,她却很开心,虽然夸得比较俗气,但薛涛却听得出她是发自内心的夸赞,谁说不是,自己的夫婿远远不是那种权贵子弟所能比拟的。

  这时,司仪在帐外问道:“新妇化妆好了吗?吉时马上要到了。”

  喜娘连忙回答道:“可以了!”

  这时,天已经昏黑了,天边还剩下最后一点点余晖,正是将黑未黑之际,青庐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几乎所有的宾客都进了青庐。

  前面左右各摆了一排软墩,女方的父母坐在一边,男方那边稍微有点滑稽,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是郭子仪,他和郭宋确实是同族,有血缘关系,所以作为夫家长辈,同时他也是证婚人。

  而另一个却是公孙大娘,郭宋视师如父,公孙大娘作为师姑也是郭宋认可的长辈,如果不认识他们的,还会以为他们是一对老夫妻,是男方的祖父祖母。

  司仪高声道:“良辰美景,我们今天为一对新人祝福大婚,现在吉时将到……”

  司仪话没有说完,外面有人高喊:“天子贺礼到!”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郭宋连忙迎上去,只见宦官霍仙鸣快步走进来,他抱拳呵呵笑道:“恭喜郭都督新婚,咱家特受天子委托,为郭都督奉上新婚贺礼!”

  郭宋连忙抱拳回礼,“感谢霍公公前来!”

  霍仙鸣笑着摆摆手,一名宦官捧着一只玉盘上前,玉盘上竟然两个五寸高的小人,白白胖胖,憨态可掬,都穿着新婚礼服,新郎是用黄金打造,而新妇则是白玉雕成,寓意就是金童玉女,旁边还有一块金牌,上写天赐姻缘。

  郭宋连忙接过玉盘,再次感谢,霍仙鸣又笑道:“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就不打扰郭都督婚礼了。”

  “请霍公公喝一杯喜酒再走!”

  “郭宋连忙给张雷使个眼色,让他重谢这位宦官。”

  张雷会意,连忙将霍仙鸣请去了大堂,青庐内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想到天子竟然送来贺礼,新郎的面子太大了。

  郭子仪捋须微笑不语,看来天子对郭宋去河西寄以了厚望。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洞房花烛

  金童玉女放在了桌案上,它是最好的吉祥之物。

  婚礼的核心是两步,一是行拜礼,二是结发并共饮合卺酒。

  这两步非常讲究时辰,在婚礼时辰未到之前,一般还会很多即兴活动,比如新郎嘴里含一支箭,骑上马鞍,然后丈母娘要请新郎下鞍,一般是敬酒,新郎喝了丈母娘敬的三杯酒,才会离鞍下马。

  这个活动表示新郎以国事为重,但也要兼顾家庭。

  然后新郎再反敬丈人酒,请丈人起身去坐马鞍,如果丈人不起身,就得自罚酒,罚几杯是由宾客说了算,很多新郎都在这个环节喝醉了酒,大部分岳父岳母心疼女婿,一般就不会刻意刁难。

  但这种即兴活动可有可无,关键是看时辰,如果行婚礼的吉时到了,活动做到一半也得停。

  司仪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我就不说废话了,下面由新郎牵出新妇!”

  司仪将红绸缎的一头递给郭宋,郭宋缓缓地拉拽,另一头牵着红绸带的薛涛被拉了出来,她面带一丝羞涩,不敢抬头,两人各拉红绸一头,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同心结。

  司仪笑道:“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从此永为同心人,下面请两位行拜堂礼,一拜天地!”

  司仪一声高喝,郭宋和薛涛面对大红囍字跪下,一起跪拜下去。

  “二拜高堂!”

  两人向薛勋和韩氏跪下拜一礼,又向郭子仪和公孙大娘跪下再拜一礼。

  “第三拜是夫妻对拜!”

  两人跪下给对方拜一礼。

  “请结发并饮合卺酒!”

  一男一女两名小童各端着一只盘子上前,一只盘子里放着一壶酒,另一只盘子里放着一只青瓜。

  郭子仪走了上来,他对众人道:“老夫郭子仪,今天有幸为一对新人证婚,新郎郭宋是我族孙,新妇薛氏也是大家闺秀,今天是两人正式结为夫妇之日,我请亲家母上前为两位新人结发。”

  韩氏走上了上来,用剪刀剪下女儿一缕秀发,又替郭宋剪下一缕长发,将两人的头发打了个结,放在盘中,这就是结发夫妻的含义。

  郭子仪也将青瓜剖开,里面瓜瓤已经事先掏空了,他提起酒壶在两瓣瓜中注满了酒,笑道:“这是合卺酒,喝完这酒,你们就将正式成为夫妻,互相敬对方吧!”

  薛涛端起一瓣瓜递给郭宋,郭宋接过瓜瓣将酒一饮而尽,他端起另一瓣瓜敬给薛涛,薛涛羞涩接过,慢慢饮了。

  郭子仪高声笑道:“我作为证婚人,正式宣布你们二人成为夫妻!”

  大帐内顿时爆发出一片鼓掌声。

  司仪高声道:“婚礼已毕,请新人入帐。”

  大帐内已搭起了一座小帐篷,新婚夫妇进入小帐坐下,两名童子端着糖果和鲜花盘站在一旁,宾客们列队上前,抓起鲜花和糖果洒在小帐上,并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绕一圈后,宾客们便直接离开了青庐,告辞回府了,郭映和张雷在外面负责送走宾客。

  司仪也离去了,青庐内除了一对小童外,没有别人,薛涛小声道:“夫君,我们出去吧!”

  两人牵手出来,两名小童上前行一礼,“请新人跟随我们入洞房!”

  两名小童在前面打着灯笼,带着新人缓缓向后宅洞房走去。

  洞房内已经点亮了灯,阿秋和小鱼娘站在门口,阿秋行一礼道:“洞房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人藏入!”

  郭宋笑道:“你们也早点休息,把两个孩子带出去,给他们每人十两银子。”

  两个小童千恩万谢地走了,郭宋和薛涛进了院子,郭宋将门反锁,笑道:“按照我们家乡的礼仪进洞房吧!”

  “什么礼仪?”

  郭宋抄起薛涛的腿弯将横抱起来,薛涛吓得惊叫一声,阿秋在门外紧张问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薛涛白了郭宋一眼,连忙道:“没什么事,你去吧!”

  小鱼娘拉了阿秋一把,“你真是笨啊!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走!”

  阿秋脸一红,跟着小鱼娘匆匆去了。

  郭宋将薛涛抱进了洞房,洞房里点燃,还收拾了一桌酒菜,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笑了起来,他们两人从中午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夫君,放我下来,我来伺候你。”

  郭宋放下娇妻,将她拥入怀中,两人紧紧吻在了一起。

  两人良久分开,这时郭宋已经顾不得吃饭,又抱起薛涛便向里屋走去……

  天微微亮,躺在夫君怀中的薛涛忽然醒了,昨晚疯狂的情形让她心中羞涩不已,一夜之间,她也从少女晋升为少妇,她记住母亲的叮嘱,新婚的第二天必须要比丈夫早起,她悄悄坐起身,刚要伸手去拿亵衣,却被郭宋搂住腰肢,拉进了被窝……

  春风又是一度,薛涛在他肩头上捶一拳,“坏死了,我再不起来,会被别人笑话的!”

  “笑话什么?”郭宋笑嘻嘻地问道。

  “笑话……我是个懒婆娘,公婆也会不满!”

  “这里没有公婆,也没人敢笑话你,天还没有完全亮,再睡一会儿吧!”

  薛涛想想也是,这座大府就只有自己和丈夫两人,她舒服地缩回暖烘烘地被窝,躺在丈夫怀中,片刻,她便发现不对了,红着脸道:“你这个坏蛋,没完没了,我得起来了,我想去视察我的领地,看看哪里能做我的书房,我还有一大堆书没有搬过来呢!”

  郭宋坐起身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薛涛见爱郎没有再索取,心中欢喜,白了他一眼撒娇道:“你当然要陪我!”

  郭宋见她美眸流盼,娇媚无限,娇躯雪白如羊脂,他再也忍不住,又将她拖进了被子……

  直到半个时辰后,两人才牵手走出了院子。

  打开院门,却发现阿秋站在门口,她红着脸小声道:“老夫人嘱咐过我的,按照规矩,我要替新人收拾洞房。”

  陪嫁丫鬟在春秋时期就被称为媵婢,明清时期叫做通房丫鬟,在豪门和官宦人家比较普遍,她一般是住在主人寝房的隔壁,和主人寝房是相通的,负责夜里伺候夫妻,一般夫妻行房事也不会回避她,通房丫鬟最后大多会成为媵妾,就像红楼梦中的平儿。

  不过昨天是洞房花烛夜,阿秋还是要回避,但过了这一晚,她就要搬来同住了。

  “嗯!小鱼娘呢?”

  “她好像出去了,说去园宅周围看一看。”

  薛涛点点头,“你去打一桶热水来,我们要梳洗一下。”

  阿秋连忙去打热水去了,片刻,她带来两名内宅丫鬟,提着两大桶热水过来,阿秋去洞房收拾,薛涛和郭宋在隔壁的起居室梳洗了一番,两名丫鬟给他们夫妻梳头。

  内宅除了阿秋外,一共还有五名丫鬟,以春为姓,分别叫做梅兰竹菊,另一人叫做果儿,长得很粗壮,她是粗使丫头,主要做一些粗活脏活,像早上倒马桶,扫地之类。

  给郭宋夫妻梳头的两个丫鬟叫做春梅和春兰,她们目前都是十四岁,一般做到十七岁,郭宋就会放她们出府嫁人。

  洗漱完毕,另外两名丫鬟春竹和春菊给他们端来了早饭,早饭是细白米浓粥,配上素馒头或者羊肉胡饼,再配几样清新可口的小菜,还有一碟豆腐乳。

  薛涛给郭宋盛了一碗粥,笑道:“要素馒头还是要胡饼。”

  “当然是肉饼,尝到了滋味,我现在是无肉不欢。”

  薛涛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又恨恨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在胡说什么,旁边还有几个丫鬟呢!

  郭宋嘿嘿一笑,卷起肉饼大吃起来。

  “夫君,说说这几天的打算吧!”薛涛细细吮了一口热粥问道。

  郭宋一边吃饼,一边仰头想道:“今天和明天熟悉一下新宅,后天我陪你回门,大后天休息一天,然后我想带你去一趟泾阳县。”

  “去泾阳县做什么?”薛涛不解地问道。

  “去我的庄园啊!我有一座占地百顷的庄园,中原之战后,先帝赐给我的,我回来后就去巴蜀了,还一次都没有去过。”

  薛涛点点头,她出身官宦人家,对庄园并不奇怪,她父亲也有百亩地的职分田,一年也有百余贯钱的收入,算是俸禄的一部分。

  “那公婆呢?要不要给他们建个灵位?”薛涛又问道。

  郭宋有点头大,这件事还真是麻烦,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沉默良久,郭宋道:“灵州那边有风俗,不能在故乡以外的地方建灵位,好像是这样的。”

  薛涛在这件事上是听丈夫的,她没有继续细问,她又道:“好像夫君还有个长姊吧!为什么不找一找她?”

  “我已经托梁武的大伯去找了,若有消息,他会及时通知我。”

  吃饭早饭,薛涛对郭宋笑道:“府宅内好多地方我都没看过,夫君陪我去看看。”

  郭宋笑道:“我们先从厨房看起。”

  两人来到了外府,正好遇到王管家,王管家连忙上前行礼,“老奴参见使君,参见夫人!”

  在郭宋未成婚之前,管家称呼他公子,或者使君,称呼薛涛为薛姑娘,一旦成了婚后,就要改称呼了,年轻主人如果是普通百姓,则称呼大郎,主母称为大娘子,但郭宋有高官在身,还是继续称使君,而主母称为夫人,这是因为她很快会有诰命。

  郭宋点点头,“你把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第三百八十六章 新婚燕尔

  不多时,近三十名仆妇济济一堂,这里面有十几岁的丫鬟,有三十余岁的厨娘仆妇,还有跑腿的使唤小厮,有车夫、有园丁、有马夫,从今天开始,他们将面对新的主人,每个人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都忐忑不安。

  郭宋缓缓道:“昨天是我大婚,从今天开始,这个家就正式运转了,我郭宋一向对下人不薄,会厚待各位,在我这里,大家衣食无愁,每个月还会有月钱,到年末还有不菲的奖赏,生老病死都会有照顾,让每个人少有可依,老有可养。

  但另一方面,我这里规矩也比较严格,每个岗位有每个岗位的规矩,不小心做错了,赶紧承认错误,我会轻饶,隐瞒错误则会重罚,但如果是故意使坏,但对不起,郭府绝不会容忍这种人,只能送走,以后具体和各位打交道的是女主人,也就是我妻子,请她给大家说两句。”

  郭宋闪到一旁,薛涛走上前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了,我姓薛,不过大家可以叫我郭夫人,我夫君刚才说的话,其实也是我想说的,一个家没有规矩,那也就不叫家了。”

  停了一下,薛涛又道:“今天我并不想多说什么,大家好好做事,我会看在眼里,该赏的我会赏,该罚的我也会罚,大家解散吧!”

  众人纷纷散去,薛涛从管家手中接过名册细看,郭宋走上前笑问道:“觉得有什么不足?”

  薛涛想了想道:“既然我们府上有庄园,我觉得就应该有一个账房,另外,还应该有个女管家。”

  郭宋看了一眼旁边的管家,见他欲言又止,便笑道:“王管家想说什么?”

  王管家欠身道:“我妻子也做过十几年女管家,现在在家无事,如果夫人需要,我可以让她来帮忙。”

  郭宋点点头,“那就让她过来吧!让夫人看一看。”

  “我明白了,我等会儿就叫她来。”

  郭宋又对薛涛道:“账房可以请聚宝阁派一个老账房过来,让他抽时间在这里做一做,另给他一份工钱就是了,不用另外请人。”

  薛涛笑道:“由夫君安排!”

  郭宋点点头,又问管家道:“我寄存在清虚宫的东西,他们送来了吗?”

  “回禀使君,前天就送来了,在内宅书房里,很多箱笼,还有一支很重的兵器。”

  “好的,你去把妻子找来吧!”

  王管家行一礼,匆匆去了。

  郭宋对薛涛笑道:“都是天子赏赐的物品,我们一起去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薛涛心中也升起一丝好奇,她笑着点点头,跟随着夫君向内宅走去。

  郭宋的内书房就在洞房花烛的旁边,也是一座独立院子,里面是一座三层阁楼,最下面还没有确定用途,宽大的房间内空空荡荡,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大箱笼,分成了两堆,一半是薛涛的嫁妆,另一半就是清虚宫送来的物品,郭宋的黑剑、弓和方天画戟就搁在墙边。

  薛涛却对这座阁楼很感兴趣,她顾不上看东西,先上了二楼,二楼收拾得极为雅致,靠窗是一张宽大的桌案,两边都是橱柜和书架,窗外是一支开得正盛的腊梅,一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薛涛忽然喜欢上这座小楼了,她转身走到楼梯口探身笑道:“夫君,这里就暂时给我用吧!等望江楼修好后,我再搬过去。”

  郭宋抱着几扇屏风一步步走上楼,薛涛要接手帮忙,郭宋连忙道:“这个东西很沉重,你帮不了,帮我把门打开。”

  薛涛急忙拉开门,郭宋抱着三扇白玉屏风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搁在墙边,松了口气道:“这玩意儿重啊!一扇就有六七十斤,我把另外三扇搬上来。”

  薛涛撅起小嘴道:“我提的要求是不是很过份?”

  郭宋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红唇,笑道:“我当然没有意见,只是把东西收拾好,你也用不了几天,最多再过十天我们就出发去甘州了,等回来时,望江亭已经造好,你肯定更喜欢望江亭,对不对?”

  薛涛想想也对,她狡黠一笑道:“还有十天才走,至少还可以让我享受几天,我喜欢外面那株腊梅。”

  “没问题,我把屏风装上,把你的琴和画纸画笔拿上来,再让丫鬟点一只火盆,这座小楼明天就可以启用了。”

  薛涛大喜,转身四处张望,开始考虑如何安排自己的书房。

  “屏风就放在这里,正好把房间一隔为二。”

  “好!我去把屏风搬上来。”

  “我去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薛涛跟随夫君下了楼,郭宋指着一只打开的盒子道:“那里面还有一套白玉茶具,还有不少玉雕,你喜欢都拿去。”

  “这又是什么?”薛涛又打开一个木盒子,里面有三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打开小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只黄金雕刻的小香炉,约柚子大小,另外两个也是香炉,一个镶满宝石,很像波斯风格,另一个却是白玉香炉,个个小巧玲珑,适合放在桌上。

  薛涛左看右看三个香炉,黄金香炉俗气了一点,宝石香炉的异域风格太浓,她还是喜欢清新典雅的白玉香炉,宝石香炉就给夫君去用吧!他喜欢宝石。

  薛涛正要打开另一口箱子,这时,阿秋在门口道:“夫人,王管家带妻子来了,在中庭呢!”

  薛涛抬头问道:“夫君,王管家带娘子来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在安装屏风,走不开!”

  楼上传来郭宋的声音,“你自己去吧!觉得合适就留下来。”

  “那好吧!我自己去。”

  薛涛便对阿秋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王管家的妻子姓杨,年约四十余岁,也在大户人家做了十年的女管家,长得白白胖胖,收拾得很干净,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薛涛还比较满意,她不喜欢那种很削瘦,精明能干过头的女人,胖一点的女管家让她安心。

  薛涛当即便敲定了女管家的月钱,每月十贯钱,比王管家少五贯,年末还有奖赏。

  女管家也答应,愿意跟随主人去甘州,她儿子去年成了家,一家人想攒钱在长安附近郊县买一座宅子,女主人给她的薪俸不错,如果去甘州每个月还能多拿五贯钱,她和丈夫做五年管家,就能攒到一千五百贯钱,可以在京畿地区县城买下一座三亩的小宅了。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杨管家来内宅。”

  男女管家的职能还是有区别,男管家主要负责一座府宅的运转,包括外面买食材、日用品以及对外联系,安排马车、安排花匠,还有逢年过节的各种布置。

  而女管家则注重内宅事务,包括主人起居、吃饭、休息,还有女主人的各种安排等等,也解决了男管家不能随便进内宅的麻烦。

  解决了女管家,算是了结一桩大事,薛涛又回到内宅,却见夫君已经装好了屏风,薛涛也深深被这扇屏风吸引住了,名贵的紫檀木,雪白细腻的玉质,没有一点杂质,还有精湛的画工,虽然只是千里江山的一个片段,却绘制得大气磅礴。

  右上角还有一首用草书写的诗:

  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这时,薛涛在右下角发现一个落款,‘道玄’。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座屏风是出自吴道子的手笔,难怪画得如此意境深远,那这个书法呢?薛涛极为怀疑是出自张旭的手笔,因为这首诗就是张旭的大作。

  “这可是先帝御书房里摆放的,价值连城。”

  郭宋在一旁笑着介绍道:“不知为什么,新君不喜欢先帝的东西,把先帝收藏的东西都赏赐各个大臣了,我是最后一个,把最后剩下的东西全部赏赐给了我,居然这座屏风也在,白白便宜了我!”

  薛涛微微笑道:“天子可不傻,他把这些好东西给你,是要你在河西好好效力。”

  第三百八十七章 新婿回门

  婚后第三天是新妇带着女婿回门的日子,回门一般也要给丈人和丈母娘带点礼物,郭宋从箱子里找到一条火狐皮围脖,正好送给丈母娘,至于老丈人,郭宋决定把那个很小的金香炉给他,再送一些名香,东西虽然不多,但都十分昂贵,仅仅火狐皮围脖就价值数千贯钱。

  夫妻二人一早就出了门,郭宋骑着他的黑金刚,薛涛则带着阿秋坐上马车,随从还是杨骏和赵秀两人,康保在军营中出任训练教官,小鱼娘昨天到今天有点拉肚子,请了医师,在家里吃药,便没有跟来。

  马车驶入了宣阳坊,不多时便缓缓停在薛府大门前。

  郭宋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扔给杨骏,上前打开车门,将薛涛扶下马车,管家迎上前行礼,“大娘子和姑爷回来了!”

  “我爹爹呢?”

  “老爷上朝去了,可能中午会赶回来,夫人在府上呢,只是……”

  “只是什么?”薛涛不解地问道。

  管家苦笑一声,“我说不清楚,大娘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薛涛心中差异,对郭宋道:“我们进去吧!”

  两人进了府门,刚到中庭便听见一阵阵婴儿的啼哭,紧接着听见韩氏的抱怨,“连孩子都哄不好,还做什么奶娘,还得我来哄,喔—喔—小郎乖啊!”

  只见韩氏抱着一个襁褓在中庭里来回踱步,郭宋愣住了,这里哪里来的婴儿?

  薛涛却反应过来,惊喜笑道:“娘,孩子抱回来了?”

  “啊!涛儿,还有女婿,你们怎么来了?”韩氏很惊愕。

  管家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解释道:“夫人,今天是大娘子回门啊!”

  韩氏这才醒悟,失声喊道:“哎呀!我都忘记了。”

  薛涛也顾不得生母亲的气,上前探头看了看婴儿,笑问道:“这就是大伯的……”

  韩氏脸一沉道:“他和你大伯没有关系了,他叫薛清,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兄弟。”

  “娘,让我来抱抱!”

  薛涛伸手要抱,韩氏却不给她,“你不行,清儿只认我,我刚把他哄安静下来,你一抱,他又该哭了。”

  郭宋终于明白了,这是薛勋夫妇又抱养了一个孩子,好像和薛涛的大伯有点关系。

  “我就不抱了,但你总得招呼我们一下吧!”

  “哎!我们现在乱成一团,你带夫君先去自己的房间坐坐,回头我再招呼你。”

  薛涛无奈,只得带着郭宋前往自己从前的房间。

  薛涛的房间里还保持着原样,这一点韩氏做得比较好,家里再挤,她宁可让客人在客堂上打地铺,也不让他们住女儿的房间,韩氏的两个兄弟昨天回洛阳了,父母还在长安,母亲信佛,整天坐在房间里念经,父亲十有八九到西市和张东主套近乎去了。

  薛涛走进房间,一切都是原样,桌上的《诗经》还是她临走前一天看的,她轻轻抚摸着桌子,又坐上自己的绣墩,虽然才是几天前从这里出嫁离去,但她却觉得似乎过了很多年,竟让她心中生起一丝物是人非的伤感。

  郭宋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扶住她削弱的双肩,薛涛握住丈夫宽大有力的手,将脸贴在他手背上,感受着那一份强有力的呵护,使她软弱的内心有了一个坚强的倚靠。

  郭宋瞥了一眼隔壁的小屋子笑道:“好像你的书都已经装箱了!”

  小屋子里的书架都已经空了,地上摆着数十只大箱子,薛涛点点头,“之前就装好箱子了,过几天雇几辆牛车把书都运过去。”

  “这件事我明天就交给大师兄来做,他徒弟多,一会儿就搬完了。”

  “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庄园吗?”

  “那等会儿我就安排一下,回头再给你父亲说一说,明天让他们来搬书。”

  两人正说着,小娥出现在门口,她屈膝行一礼道:“大娘子,夫人请你去她那里,请姑爷小坐一会儿。”

  “这……”薛涛犹豫一下,她不想把丈夫一个人扔在这里。

  郭宋笑道:“你去吧!我正好去大师兄那里,把搬书的事情交代一下,顺便看望一下师父。”

  薛涛顿时急道:“夫君,我也要去师父那里还愿的!”

  “等我们离开的前一天去,我都安排好了。”

  “好吧!夫君早点回来。”

  郭宋离开薛府前往清虚宫,薛涛则来到母亲的起居房,房间乱成一团,到处晾着尿布和小衣服,和从前的干净整洁完全相反了。

  小家伙躺在一只摇篮里,睡得正香甜,韩氏见女儿进来,连忙竖起食指‘嘘——’。

  薛涛放轻了脚步,她探头看了看小家伙,小脸蛋红扑扑的,眉眼竟有几分像父亲,也像自己,还真是薛家的孩子。

  “小家伙昨晚闹,乳娘抱着他一夜未睡,我让乳娘补瞌睡去了,现在我来带一会儿。”

  “小家伙多大了?”薛涛笑问道。

  “昨天刚刚满半岁,还不太认娘,我们给了那个女人一千贯钱,她回太原乡下了,估计要重新嫁人,她也保证不再来打扰我们。”

  薛涛点点头,“爹爹和大伯长得很像吧!”

  “很像!所以这孩子眉眼像你爹爹,我发现他和你小时候也很像。”

  薛涛笑道:“那就恭喜娘得了一个儿子。”

  韩氏叹了口气,“准确说是你爹爹很喜欢他,毕竟是他大哥的儿子,你爹爹把孩子当做亲生的一样,我也就一般了,对我而言,主要是想有一个儿子替我养老。”

  韩氏又摆摆手道:“不说孩子了,说说你的情况,新婚怎么样?”

  ……

  郭宋来到清虚宫,大师兄李甘风带着大群徒弟去崆峒山收道观去了,清虚宫由二徒弟天羽真人主持,郭宋随即来到了金身阁。

  “上次小师婶参拜师祖发生瑞兆后,整个长安都轰动了,天子特地下旨,禁止香客入阁,我们特地在外面辟了一个上香处,有时人太多,简直顾不过来。”

  “我师姑来了吗?”

  “师姑祖来了,她在金身阁内修行,有她坐镇金身阁,我们放心多了。”

  郭宋点点头,“我去看看!”

  “小师叔请随我来!”

  天羽真人带着郭宋前往金身阁,只见外面黑压压的全是前来上香的人,很多香客甚至来自关中各地。

  他们走到门口,一名小道士带着三名中年男子上来,“师叔,这三位是要捐香油钱的修士。”

  为首中年男子合掌道:“在下是东市顾氏绸缎铺的东主顾铭,这两位都是我好友,一个天府阁酒楼潘东主,一个是福记米行的刘东主,愿为金身阁修士,为圣象各捐一千斤香油。”

  郭宋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他听张雷说过,大师兄敛财有术,发明了清虚宫寄名弟子和金身阁修士两种身份,清虚宫寄名弟子每年至少要捐一百贯钱,登记在册,每年参加一次清虚宫的三清大会。

  金身阁修士条件更苛刻,以前每年至少要捐五百斤香油,折合五百贯钱,好处是可以在金身阁地宫挂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铜牌,另外可以请一尊由李甘风天师亲自开光的铜制金身圣像。

  上元节瑞兆出现后,修士的价格涨到每年捐香油一千斤,折合一千贯钱,地宫挂的牌子也变大一点,可以刻上一家人的名字,但修士的名额依旧只有一个,这才短短十几天时间,就有上百人踊跃成为金身阁修士,修士总人数已超过三百人。

  当然,如果捐的钱少,只有几百文或者几贯钱,那就直接放入功德箱中,那叫香火钱,不叫香油钱。

  虽然大师兄敛财有术,但郭宋也不想过多干涉,他只是提醒了大师兄,金身阁是天子关注的,必须要严格管理,不要让玄都观找到借口,又把师父的金身请回去。

  郭宋见天羽真人有点为难,便笑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去找师姑,不用你陪了。”

  “那师侄先走一步!”

  天羽真人向郭宋行一礼,带着三名新修士匆匆去了。

  郭宋独自来到金身阁,只见金身阁外面的广场上香烟缭绕,上千名香客在上香膜拜,香是免费的,每人送三支香,是否捐香火钱也是自愿,多少都是一份心意。

  清风率领八名体格强壮的师侄站在金身阁小院入口处,他看见郭宋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师叔!”

  郭宋笑道:“我来看看你们师祖!”

  “师叔请!”

  清风将郭宋请入金身阁小院,院子很小,院墙主要是为了阻止香客靠近金身阁,香火太旺,有火灾隐患,而且常年烟熏,对金身圣像也会有不利的影响。

  金身阁大门紧闭,郭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姑,她警惕地看了一眼郭宋,“你是什么人?”

  “我是大娘的师侄,她知道的。”

  “请稍等片刻!”小道姑关上门,转身进去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薛勋之忧

  片刻,门开了,还是刚才的小道姑,她恭恭敬敬行一礼,“不知是师叔,刚才失礼了,请师叔跟我来。”

  郭宋走进金身阁,跟着她向二楼走去,郭宋笑问道:“这里有几个像你一样的?”

  “回禀师叔,我们一共四人,弟子道月,三个师姐是道清、道风和道明,年纪都差不多。”

  郭宋点点头,清风明月,这个道名起得好,他上了二楼,二楼是供奉郭宋师父的地方,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姑盘腿坐在蒲团上,竟是公孙大娘,郭宋差点没有认出来,她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虽然之前皱纹也很多,但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

  “师姑,你怎么……”

  公孙大娘指指对面的蒲团微笑道:“坐下吧!我们坐下说话。”

  郭宋盘腿坐下,惊讶道:“师姑怎么苍老如斯?”

  公孙大娘缓缓道:“看来你并不太了解剑器九式,练剑器九式,男子一般要靠连续五年的药补,而女人不能用药,而是靠苦练精气神,这种苦练方式有点像你们的呼吸,但还要更精深一点,一旦练了它,就不能停,而且终身不能出嫁。”

  “停了会怎么样?”郭宋问道。

  “也不会怎么样,就是变成了普通人,以前练的功也就渐渐散了,我已经八十岁,但之前依旧耳聪目明,能飞檐走壁,就是练功不缀的缘故,我自从决定正式出家修道,我就停止了练功,人也就迅速衰老了,变成了正常八十岁的老人。”

  “师姑为什么要停止练功?”郭宋惊讶问道。

  公孙大娘淡淡一笑,“是你师父少年时给我的一个选择,当年我选择了练功,他就离我而去了,现在我要回到他身边,就得重新进行选择。”

  郭宋叹了口气,“师姑又是何苦?”

  “无他,求个心安罢了。”

  这时,道月上前给他们上了茶,公孙大娘端起茶盏,望着她的背影道:“她们四个是一直跟随我的,我视她们为孙女,她们都练了剑器九式,而且悟性都很高,不亚于我年轻时候了,李曼想把她们四个要过去,我没给,她们四个完全是一张白纸,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她们的生活就是为了练功,师侄,我若羽化,这四个女徒孙,你就替我照顾她们。”

  郭宋默默点头,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他看了一眼师父的金像,问道:“师姑见识多广,我妻子拜见师父时为何会出现瑞兆?”

  公孙大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大道万千,非我们常人所能窥视,我们所见所知者,不过凤毛麟角,这世间还无数未知的东西,在没有明白所有事物之前,我们还是应该保持一分敬畏,不要妄下结论。”

  “我明白了,多谢师姑教诲!”

  郭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姑了,告辞!”

  “去吧!相信你师父会为你的选择感到高兴。”

  郭宋躬身行一礼,转身退下楼去了。

  ……

  中午时分,薛勋匆匆赶回了府中,今天是女儿女婿回门,偏偏朝中有事,没法请假,只能中午抽一点时间回来。

  府门停了十几辆牛车,一群道士正流水般地将一箱箱书搬上牛车,女婿郭宋在门口指挥,“这辆牛车已经满了,放另外几辆牛车上去。”

  薛勋走上前笑问道:“贤婿,这是给涛儿搬书?”

  郭宋回头见是岳父回来了,连忙行礼道:“本来是想过几天再搬,但师侄太热情,二话不说,就带了十几辆牛车过来,只好让他们先搬去园宅,以后再慢慢收拾。”

  薛勋点点头又笑问道:“涛儿呢?”

  “爹爹,我在这!”

  薛涛忽然从郭宋身后跳了出来,吓了薛勋一跳,薛勋笑着指指女儿道:“你啊!都嫁人了,还像孩子一样顽皮。”

  薛涛吐一下舌头,拉一拉夫君的袖子,“夫君,你觉得我顽皮吗?”

  郭宋笑道:“以前不觉得,但现在好像有一点点。”

  薛涛气得一跺脚,“我不睬你了!”

  她转身回内宅去了。

  薛勋望着女儿背影,捋须笑道:“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她这么高兴了,看来把女儿交给你,我就完全放心了。”

  “小婿惭愧,岳父进屋坐吧!”

  翁婿二人走进中堂坐下,一名使女给他们上了茶,薛勋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甘州?”

  “今天二月初四,计划二月十二或者二月十三,反正就这两天,打算见了天子后把出发时间定下来。”

  “甘州今年应该会爆发战争吧!”

  郭宋明白薛勋的担忧,他笑着解释道:“确实很有可能会爆发战争,不过沙陀人主要擅长骑兵,攻城能力弱了很多,一些小县城他们或许能攻下来,但张掖城不可能,有近两万大军坐镇甘州。”

  薛勋点点头,毕竟女儿已经出嫁,他虽然不希望女儿身处险境,但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说了算了,还得女儿女婿自己拿主意,他相信自己的暗示女婿听得懂。

  郭宋又笑道:“岳父大人就放心吧!如果形势不好,我会迅速把她送去武威城。”

  “你们自己决定,我就不参与了。”

  “岳父和岳母有时间可以去园宅住一年半载,好像岳母很喜欢那里。”

  薛勋笑着摆摆手,“心意领了,现在家里乱成一团,你应该也知道了,家里多了一个小家伙,我每天中午都要回来看看他。”

  “我见到了,和涛儿眉眼有几分相像。”

  “是!我和兄长都很像父亲,这孩子像我和涛儿也正常,本来我一直担心他不是大哥的孩子,可一看见他,我就知道他是我的侄子,给了孩子生母一百两黄金,我又给了她三十贯钱,也算是了结此事。”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大伯还有别的孩子吗?”

  “有的,大哥还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事实上,这个孩子是我兄长的私生子,他的两个儿子不承认,不准他进家门,孩子生母没有办法,她一个弱女子也养不活这个孩子,便托人送信给我,我正好也打算收养一个儿子,这个孩子无疑是上天赐给我的,所以我给他起名薛清,就是血亲的谐音,表示我们之间是有血亲存在的,等他长大,他也能真正视我为父。”

  郭宋能感受到薛勋内心的激动,便笑道:“有什么困难,岳父尽管告诉我和涛儿,我们会尽力相助。”

  “贤婿已经帮助我太多了,若不是贤婿的财礼,我还真没法接手这孩子。”

  两人闲聊几句,郭宋转开话题问道:“这段时间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薛勋想了想道:“大事倒是有几件,一件是内侍监发生的事情,昨天宫里发生一起血案,前枢密使董秀被一个小宦官刺杀身亡,小宦官随即也自尽了,你说只是巧合嘛!但十天前,大内总管刘忠翼忽然暴病身亡,先帝的两个心腹宦官都死了,这就让人感到有点蹊跷了。”

  “那得益者是谁?”

  “程元振升为内侍监兼大内副总管,窦文场升为大内总管,霍仙鸣升为枢密使,他们三人是最大得益者,说实话,令大臣们很失望,原以为新君登基会远离宦官,没想到他还是继续重用他们。”

  郭宋摇摇头,“这个倒不能说明什么,内侍监令、大内总管和枢密使本来就是宦官出任,任命新宦官也在情理之中,关键是军权,神策军的军权是不是由宦官掌管,这才能说明问题。”

  “神策军的军权就是第二件大事,郭老爷子昨天加封太师,卸了军权,回府继续养老,王驾鹤却没有能继续出任神策军军使,而是由天子的一个幕僚许荆南出任,王驾鹤改为专职兵部侍郎,这个许荆南是何许人?很神秘啊!”

  郭宋微微一笑,“这个许荆南我很熟悉,我参加中原之战时,这个许荆南便是我的行军司马,当时天子还是太子,他亲自任命的,许荆南原本是个很能干的州吏,很早就被天子看中,收为幕僚,天子对他很信任,他出任神策军使,我一点都不奇怪。”

  “原来如此!”

  薛勋点点头又道:“还有第三件大事,居然和我有关!”

  不等薛勋继续说下去,薛涛出现在门口道:“两位的朝廷大事谈完没有,是不是该吃饭了?”

  “那就吃完饭继续聊!”

  薛勋呵呵一笑,起身道:“今天心情好,贤婿就陪我喝一杯。”

  第三百八十九章 视察庄园(上)

  吃罢午饭,郭宋陪同薛勋在小小的后花园里散步,后花园只有半亩,但设计精巧,布置雅致,一圈鹅卵石铺成小路可以迂回而行,种几丛竹子,放一块假山,造一座亭子,就是一个小小的园林世界了。

  让薛勋遗憾的是没有水,养不了鱼,这主要是宣阳坊没有河,只能用井水,韩氏倒是在井中养了几条大鲤鱼。

  “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剑南节度使崔宁暴病而亡,他究竟怎么死的且不用去探究,他死后不久,天子就下旨封他兄弟崔宽为剑南节度使,这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奇怪的是,昨天崔宽派人来我府上感谢我,还给我送了一对白玉,我就一头雾水了,崔宽升剑南节度使和我有什么关系?”

  郭宋微微笑道:“岳父大人既然问我,应该已经猜到原因了。”

  薛勋眉毛一挑,“难道真和你有关系?”

  郭宋点点头,“上次天子微服私访,探访米价,就是我陪同他的,其间谈起了剑南节度使的安排,我推荐了崔宽,后来我告诉天子,对崔宽的评价是岳父你告诉我的,我估计就是这么回事,崔宽从宫内得到一些消息,可能就提及了岳父的名字。”

  “原来如此!”

  薛勋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他又有点担忧道:“假如有一天崔宽造反,我会不会被牵连?”

  郭宋知道他这个岳父以前就是以正直敢言而出名,现在升官以后,却越来越谨小慎微,完全看不到从前那种锐气了。

  郭宋笑着安慰他道:“虽然崔宽觉得和岳父有关,但是在官方,却是韩相国的极力推荐,天子只是问问我,真正要任命谁,朝廷必须全方面考虑,各种利弊权衡,将来崔宽就算造反,也和岳父没有关系。”

  “你说得对,我是有点想多了。”

  薛勋一颗心放下,他呵呵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回朝房,下午还要去礼部参加科举的议事,我就不陪贤婿了。”

  郭宋点点头笑道:“我正式走之前,再过来陪岳父大人叙一叙!”

  ……

  薛勋看了一下儿子,便匆匆赶回朝房了,薛涛陪同母亲上街买东西去了,郭宋闲来无事,索性在薛涛的房间里午睡片刻,直到下午薛涛回来,小夫妻二人这才告辞,返回了园宅。

  次日天不亮,他们便离开京城前往泾阳县,郭宋的庄园就位于那里。

  唐朝中期以来,豪门权贵并购土地之风愈演愈烈,大量自耕农失去了土地,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府兵制的根基被严重破坏,朝廷用土地换取农民无偿服兵役的前提条件不存在了,而朝廷又无力承担庞大的军费,便让边疆主将以各种方式自筹军费,安禄山之流开始掌握了属于自己的军队,造反便成为可能。

  虽然安禄山造反已被平定,但并地之风并没有消失,延续百年后,最终导致唐王朝的灭亡。

  关中大地上早已布满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庄园,最有名的便是皇庄,有数十个之多,面积达数十万亩,安史之乱时,不少皇亲国戚被杀,他们的庄园没人继承,就被天子收回,列为皇庄。

  皇庄并不是天子用来私人享用,而是用来赏赐皇亲国戚或者有功之臣。

  郭宋因为在丰州守卫战和中原之战的卓越表现,得到了一座皇庄的赏赐,这座皇庄便位于泾阳县,占地一万亩。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占地一万亩并不是拥有一万亩农田,这里面还包括山地、树林、河流等等,实际上的农田最多也就四五千亩左右。

  郭宋这座庄园叫做白鹿庄园,位于泾阳县以东,紧靠著名的白渠,庄园内没有树林,但有一座孤山,一条小河绕山而过,山上林木幽深,生活着各种小动物,在山顶还有一座别院似的建筑,大片麦田便分布在孤山四周。

  这座庄园原属于霍国长公主,霍国长公主死在安史之乱中,她的庄园也就重归天子,山上的别院便是霍国长公主夏天过来避暑的院子,只不过已经年久失修多年,没有人居住了。

  而且庄园也分等级,像郭宋这座白鹿山庄,有山有水,就属于一等庄园,一般是封给亲王或者公主,正因为郭宋受了被迫辞职的委屈,李豫为了补偿他,才特地把这座一等庄园赐给他。

  庄园南面靠白渠处有一座村子,就叫做白鹿村,庄园也因此而得名,村庄有六七十户人家,其中一大半都是白鹿山庄的佃农,平均每户人家种八十亩地,收成的一半交地租,田税从地租里面扣除,因为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基本上能旱涝保收,每年的收成不错,虽然谈不上丰衣足食,但也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了。

  中午时分,郭宋带着妻子抵达了白鹿庄园,杨骏已经骑马先一步抵达庄园,找到了庄园的管事。

  庄园的管事姓金,就是泾阳县人,年约四十余岁,管理这座庄园已近十年,目前庄园郭宋并没有完全接手,还是委托官府对它进行管理。

  听说庄园的主人到了,金管事带着全体佃农近两百人在官道边迎接,每个人都忐忑不安,不知新的庄园主人是不是来催租?

  去年庄稼遭遇病虫害,收成减产了两成,如果租子不减的话,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大家不要太担心,郭使君应该只是过来看看,不是来催租的,我会把情况讲清楚,请郭使君酌情给大家减租。”

  这是,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杨骏向大家挥手,金管事连忙道:“郭使君来了,我们去迎接!”

  两百人在金管事的带领下,一起来到马车前,马车缓缓停下,郭宋率先从马车里出来,今天他陪同妻子,便没有骑马,而一起乘坐马车前来。

  金管事连忙上前行礼,“小人金楠,是白鹿庄园的管事,参见郭使君!”

  “金管事辛苦了!”

  郭宋笑了笑,又望向迎接他的百姓道:“这些都是庄园里的村民?”

  “正是!”

  金管事挥挥手,“大家来拜见郭使君。”

  官道上顿时跪下了一大群人,吓了郭宋一跳,有些不满地对金管事道:“这是干什么,叫他们赶紧起来!”

  “大家起来吧!不用大礼参拜。”

  众人起身,几名老者上前躬身施礼道:“启禀郭使君,去年虫害肆虐,整个关中都遭灾了,我们没日没夜的防范,但还是减产了不少,恳请郭使君理解我们的难处。”

  “是蝗灾?”郭宋问道。

  “不是蝗灾,就是一种小黑虫,粟米大小,整个稻穗上都爬满了这种小虫,发现这种小虫,就要立刻把感染的稻子割下来烧掉,否则会全部蔓延开的。”

  “去年损失了多少?”

  金管事连忙道:“去年冬小麦没有减产,主要是秋粮,稻子减产了三成,其他皇庄都已免了两成的租子,这边还要等郭使君做主。”

  郭宋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大家担心我不肯减租对吧!”

  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郭宋,郭宋笑道:“我刚刚接手这座庄子,按理应该给大家一点见面礼,既然去年秋粮遭灾,那我就免了秋粮的租子,就当是我给大家的见面礼!”

  消息传出去,两百名佃农顿时欢呼起来,他们兴奋激动,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光,几名老者激动得跪下给郭宋磕头,“谢谢郭使君的厚礼啊!”

  郭宋扶他们起来,笑道:“我今天就随便来庄园看看,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欢天喜地地回家了,郭宋将薛涛扶下马车,薛涛向四周打量一圈笑道:“夫君,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很秀丽啊!”

  郭宋对那座孤山尤其满意,一条小河如同玉带一般环绕在孤山下,他指着孤山问金管事道:“山上有人住吗?”

  金管事摇头道:“没有人住,皇庄有规矩的,不准砍树伐木,禁止村民狩猎,最多只能砍一些树枝回家烧火,只是山顶上的别宅已经年久失修,我去年上去看过,木制的门窗都腐烂殆尽。”

  “我们去农田里看看吧!”

  郭宋让随从在前面探路,他带着妻子下了官道,沿着一条小路向麦田里走去。

  第三百九十章 视察庄园(下)

  庄园四周没有围墙,但挖了一条一丈宽的灌溉沟渠,将整个庄园包围起来,他们沿着田埂小路向孤山走去,金管事给郭宋介绍庄园情况。

  “我们这里和关中的其他地方一样,两年三熟,休养一季,两年种两茬冬小麦,种一季稻子,水肥都还不错,应该属于上田,收成好的年景,亩产能达到三石小麦,就算遇到小年,亩产两石五斗也是稳的。”

  “每年收成的粮食都怎么处理?”郭宋问道。

  金管事摇摇道:“一般都是官府收购,价格是市价的一半,也可以卖给粮商,但价格其实也差不多了多少,而且还麻烦。”

  “怎么个麻烦法?”

  “主要是挑肥拣瘦,一会儿嫌麦粒不够饱满,一会儿嫌没晒干,千方百计压你的价格,不像官府,什么都不管不问,一袋袋直接运走,不过官府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给得慢,一般都会拖上几个月,不像粮商当场付钱,有利有弊吧!”

  “现在仓库里有没有粮食?”

  金管事摇摇头,“去年收获的小麦官府认为是皇庄所有,都运走了,现在仓库里没有粮食,使君又免了秋粮的租子,估计要到夏天小麦收获后才会有粮食。”

  “管庄园的就只有金管事一人?”郭宋发现他没有随从,不由有点奇怪。

  金管事苦笑一声,“目前就只有我一人,有什么事情,我就找村里的青壮来帮忙。”

  “金管事目前还在县衙任职吗?”

  “我以前在县衙做过两年文吏,混得不太好,十年前被打发来管皇庄,基本就和县衙脱钩了,使君也知道,县里除了县令、县丞、县尉和主簿外,其他都是小吏,每月拿几贯钱,混混日子罢了。”

  “金管事现在月俸有多少?”

  “县里每月给我五贯钱,别的就没了,然后逢年过节,村里百姓会送些鸡鸭鱼肉,算是在皇庄做事一点好处,家里有个多病的老母,妻子也没有事情做,一儿一女都只有十一二岁,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郭宋沉吟一下道:“你去县里辞掉这个管事吧!然后我继续聘你,每月二十贯钱,年底拿双俸。”

  金管事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结结巴巴道:“就怕……我辞职,县衙又会派新的管事来。”

  “不会!我回京城后就会派人来县里接收庄园,然后金管事去一趟东市聚宝阁,聚宝阁会正式聘任你,以后你其实就是聚宝阁派出的庄园管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了,这座庄园使君实际是委托聚宝阁来管理。”

  郭宋微微一笑,“一点没错,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京城,就由聚宝阁来替我管理。”

  ……

  郭宋想上山看一看,金管事连忙跑去村里找后生抬肩舆,薛涛笑问道:“夫君相信这个金管事?”

  郭宋笑了笑道:“我会看人,一般这种庄园管事很怕庄园主人和村民交流,怕暴露他们的某些勾当,但这个金管事却主动带着村民来找我,而且我发现村民看他的目光没有畏惧,也没有不满,说明他平时为人还不错,村民认可他,所以我才决定继续聘用他,否则光凭他一张嘴,我怎么知道真假?”

  薛涛赞道:“夫君看人的目光愈加犀利了。”

  “得娘子一赞,我感觉骨头都轻了十斤。”郭宋笑嘻嘻道。

  薛涛啐一口,“油嘴滑舌,我再夸你两句,你就可以直接飞上山了。”

  郭宋嘿嘿一笑,他抬头看了看山,又笑道:“你猜我想上山去看什么?”

  薛涛想了想道:“莫非夫君想恢复山上的别宅?”

  郭宋鼓掌笑道:“正是如此,夏天长安太热,可以来这里避暑。”

  薛涛美眸里闪烁着异彩,她从小在京城生活,当然知道京城夏天难熬,有钱人家都是砌冰墙降暑,豪门权贵则是去庄园避暑,她觉得那种生活离自己太远了,没想到自己也能像权贵一样,来自己的庄园避暑了。

  她心中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上山去看看了。

  这时,金管事领了七八个后生赶了过来,抬着三副肩舆,上面还有厚厚的粗布垫子,还要盖上羊皮毯,否则脚会冻得受不了。

  肩舆就是轿子的前身,只不过没有轿厢,就像今天上山时的滑竿,只是比较宽大舒适。

  山上的冰雪刚刚融化,地面比较泥泞湿滑,薛涛穿着长裙,上山不方便,她和阿秋坐上肩舆,由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抬上山去,郭宋不需要肩舆,他跟在妻子身旁。

  刚开始薛涛不太习惯,肩舆上下颠簸,吓得她紧紧抓住郭宋的手,上一道斜坡后,她渐渐适应了,便松开了夫君的手。

  “使君,这座孤山高一百多丈,占地约两千亩,原本叫做白鹭山,白色鹭鸟的意思,神龙年间,这里出现过白鹿,因而改名白鹿山,睿宗皇帝来过这里两次,他很喜欢这里,便把它赐给了长女霍国公主,霍国公主在世时,每年夏天都会来这里度假,她死后,这里就没有人来过,三十多年没人打理,山路都坏了,以前可以赶马车上去的。”

  金管事给他们介绍这里的往事,薛涛却在张望周围的风景,这里古木参天,沟壑深幽,鸟鸣清脆,不时可以看见小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

  “夫君快看,那是小猴子!”

  薛涛忽然看见树后有一只黄色的小猴子,惊喜得大喊起来。

  郭宋也看见了,回头问金管事,“这里的猴子会袭击人吗?”

  “一般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会袭击人,但它们会去地里偷菜,去年有户人家种了一亩地的萝卜,还没有长大,便被猴子一夜间偷个精光,听说以前霍国公主的首饰也被它们偷过,反正当地人都不太喜欢它们。”

  “这条山路可以修好吗?”郭宋问道。

  “当然可以,如果使君想修复山上的别院,到时可以连同山道一起修复,山道是现成的,主要是夯结实,马车就是驶上山顶了。”

  郭宋见山道是盘旋而上,比较低缓,是可以行驶马车。

  不多时,一行人上了山,薛涛从肩舆上走下来,身体晃了一下,郭宋连忙扶住她。

  “只是坐久了,脚都被冻麻木了。”

  薛涛又回头问阿秋,“阿秋,你没事吧!”

  “我的脚也有点麻,不过……还能走。”

  “那我们走进看看,稍微走走,脚就不麻了。”

  薛涛挽着丈夫的胳膊向别院的走去,阿秋有点害怕,紧跟在他们身后。

  别院从外墙看还不错,是用砖砌的,但木质的门头和大门都腐烂坍塌了,看起来颇有点瘆人,大门两边还两尊石雕的小狮子,长满了青苔,但看得出雕刻得栩栩如生。

  郭宋暗暗赞叹当地民风淳朴,三十多年了,这两尊小狮子居然没有被人搬走。

  走进大门,一片破败的景象顿时呈现在他们面前。

  大部分建筑的屋顶都已经坍塌,左面十几间屋子还有烧过的痕迹,烧成焦炭的大梁,熏黑的砖墙,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鱼池里积满了融化的雪水,池边长满苔藓,使鱼池的水变成了青绿色。

  墙边缝隙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枯败杂草,他们向内院走去,内院里也一样的残破,没有一间完整的屋子,不过郭宋却意外发现地面做得很好,居然没有一根杂草,铺砌的石板严丝合缝,三十多年了,也没有一丝裂缝。

  他心中有了兴趣,又仔细研究没有倒塌的墙壁,剥去灰白色的砂浆,里面露出了大块青砖,砌得十分严密,砖是上好的青砖,瓦匠也相当出色。

  “夫君,这座别院好像很结实啊!”薛涛也发现这座别院的特殊之初。

  郭宋点点头,“我估计是按照皇宫的标准修建的,不是说睿宗皇帝也来这里住过吗?它其实应该是一座行宫。”

  郭宋随即对金管事道:“你负责把上山的道路重新恢复,需要多少钱,向聚宝阁申请,上面的别院你就别管了,我会安排清虚宫的住持请京城里的名匠来修,一般的工匠还修不起来。”

  郭宋本来还想去村里看看,但天色已经不早,他只能等下一次了,郭宋带着妻子上了马车,前往泾阳县,现在回长安显然不现实,只能在泾阳县内住一晚,明天一早返回长安。

  郭宋已经派随从赵秀先一步去订客栈,上次张雷受伤来过泾阳县,郭宋知道县城内最好的一家客栈叫做北方客栈,是长安著名客栈的分店。

  天色将黑时,马车缓缓地驶入了泾阳县城。

  第三百九十一章 力阻谈判

  郭宋回到京城时,已是次日中午,马车刚刚停在府门前,王管家便迎上来道:“今天上午宫里来人找使君,说天子召见,我说使君去庄园了,今天可能会回来,他们便让使君回来后尽快进宫。”

  “我知道了!”

  郭宋扶薛涛下了马车,对她道:“你先回府吧!我现在就进宫。”

  “夫君不吃完午饭再走吗?”

  “估计是很急的事情,否则天子不会召见我,午饭我回来再吃。”

  “夫君自己当心!”

  郭宋点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随从向城内疾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郭宋赶到了紫宸殿,在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迎出来道:“郭都督总算来了,圣上正要再派人去催促。”

  “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宋问道。

  “好像是吐蕃使者来了,想帮助唐朝夺回河西走廊。”

  这确实是一个意外消息,但郭宋更想知道,吐蕃提出这个建议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多时,他来到了御书房外,宦官进去替他禀报,片刻出来道:“圣上宣你进去!”

  郭宋稍微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天子李适正负手站在墙边,仰望着墙上的大幅地图。

  郭宋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李适点点头,歉然道:“爱卿新婚燕尔,朕却把爱卿召来,实在是事关重大,关系到河西走廊的未来,必须把爱卿找来商议。”

  “国事为重,微臣随时听候陛下召唤。”

  李适很满意郭宋的态度,他缓缓道:“朕找你是因为吐蕃使者来了,他们昨天下午到来,朕让韩相国和他们接触,一早韩相国反馈的消息是,吐蕃原出兵助我们夺回河西走廊。”

  “条件呢?”

  郭宋笑道:“相信吐蕃不是来做善事的吧!”

  “他们是开出了条件,而且很苛刻,他们要求我们让出安西四镇。”

  郭宋半晌沉吟不已,李适望着他,笑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郭宋迟疑一下道:“微臣只得觉得有点奇怪,吐蕃已经占领了近一半的安西,他们现在已经从葱岭以西撤军回来了,按理,他们想占领安西全境,应该说易如反掌,为何却要用出兵河西的代价,交换我们让出安西四镇,有这个必要吗?”

  李适道:“政事堂认为吐蕃国力势微,已不足以夺取安西四镇,所以想用这个办法来换取对安西的全境占领,至于出兵河西,恐怕只是象征性的一点点兵力。”

  郭宋摇了摇头,“我不同意这个看法!”

  郭宋的表态既让李适有点意外,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饶有兴致问道:“那爱卿怎么看?”

  “微臣觉得既然国力微弱,采取的国策应该是收缩,而不应是继续扩张,占领安西全境,最不济也应该是力求保持现状,所以吐蕃这个提议有点自相矛盾。”

  “爱卿能看透他们的真实用意吗?”

  “微臣认为他们可能有三种用意,一种可能是他们在示弱,有意给大唐留下他们国力衰弱的印象,削弱大唐对他们的防范之心,为他们将来突袭大唐创造条件;第二个可能是他们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等大唐撤军让出安西,导致安西诸国对大唐彻底绝望,那时他们才能永久占领安西;第三种可能是他们也在打河西走廊的主意,让我们以为引进来的是一支外援,实际上是一头狼。”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问道:“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郭宋沉思片刻道:“微臣个人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说说理由!”

  “第一种和第三种都属于一种战术,起到的作用也只是一时,但第二种却是一种战略,一旦我们真的主动放弃了安西,就会彻底失去诸国人心,安西从此和我们无缘了。”

  “可问题是,安西的唐军往哪里撤军?这一点你可曾考虑过?”

  郭宋躬身道:“陛下,微臣去过安西,比较了解的安西的情况,吐蕃不一定让我们全部退出安西,他们很可能会提出我们先让疏勒和于阗两镇,让唐军退守龟兹,听起来好像可以集中兵力防御,方案似乎也可行,可一旦我们主动让出任何一个镇,都意味着是对当地人的背叛,那龟兹人也不会再信任我们,我们迟早会失去整个安西,而且是彻底失去,再也回不来,郭昕亲口告诉我,他宁可和安西四镇共存亡,也绝不放弃一处,只要唐军永不言放弃,那算被吐蕃占领,我们也有夺回来的一天,我们放弃了,那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郭宋的一席话使李适如梦方醒,他点点头,“大唐相国们都想不到这一点,唯独爱卿想到了,足见爱卿站得比他们更高,看得更远!”

  ……

  郭宋告退离去,李适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吐蕃提出的建议之前让他心动不已,如果不是郭宋及时泼下的一盆冷水,或许他还真的会答应,毕竟收复河西走廊一直是他的梦想。

  和所有刚继位年轻帝王一样,李适胸怀万里,踌躇满志,他不仅渴望着收复河西,更渴望收复北庭和安西,恢复他祖先创造的荣耀,让大唐的旗帜重新插上葱岭。

  但所有大臣都反对大唐重新向西开拓,理由很简单,内部不靖,河北、中原、江淮甚至巴蜀的藩镇就像一颗颗毒瘤遍布大唐肌理,严重侵蚀大唐的江山,使大唐就像有两个朝廷,大唐内部的不稳严重牵制着朝廷的精力,也使朝廷财力难以维继。

  虽然抄没李辅国、鱼朝恩、路嗣恭、元载等人的财富使朝廷枯竭的财政得以喘了口气,但毕竟这只是偶然得利,不能长久,大唐国力根本就无法承担两线同时作战。

  只是李适不甘心,这明明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吐蕃和回纥两败俱伤,吐蕃人丁不足,国力衰弱,而回纥遭遇葛逻禄的挑战,无法大举入侵唐朝,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溜走,而无法抓住。

  那有没有一个只需要付出最低代价的办法,收复河西走廊,收复北庭和安西?

  李适现在才意识到父皇的深谋远虑,把郭宋放在甘州这个位子上,郭宋无疑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仅仅用丰州这么小的代价就把薛延陀部拖死了,父皇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他的所思所虑和自己一样,用最小的代价收复河西和安西。

  虽然先帝李豫从未给儿子李适说过,为什么要任命郭宋为甘州都督,但李适却从一个帝王的角度,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父皇做出这个决策的深谋远虑。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韩相国来了!”

  李适点点头,“宣他进来!”

  片刻,韩滉快步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

  一名宫女给韩滉搬来一个软墩,韩滉感谢一声,便坐了下来。

  “和吐蕃使者谈得如何?”李适问道。

  “微臣就是来汇报此事!”

  李适点点头,示意韩滉继续说下去。

  “吐蕃提出了一个新的折中方案,他们能理解安西唐军无处可退,便承诺唐军可以继续留在龟兹和焉稽,只要把疏勒和于阗两镇让给吐蕃,吐蕃将出兵五千攻打沙州,和唐军首尾夹击,将沙陀军赶出河西走廊。”

  李适的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问道:“那政事堂的意见呢?”

  “政事堂都认为以安西的兵力很难守住四镇,不如收缩兵力,守住龟兹和焉稽两镇,吐蕃的方案可以接受,但关键是吐蕃必须兑现承诺,把沙州还给大唐,这个整个协议的关键。”

  李适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论战略眼光高远,政事堂的相国们还真比不上郭宋。

  他缓缓道:“一个吐蕃使者不用禀报赞普,就能直接决定新的折中方案,韩相国不觉得奇怪吗?”

  “微臣认为,所谓的折中方案,实际上就是吐蕃的真正谈判方案。”

  李适摇了摇头,“朕不能接受吐蕃关于安西的任何方案!”

  韩滉一怔,“陛下,这是为何?”

  “民心!”

  李适冷冷道:“只要唐军抛弃安西的任何一镇,就等于背叛了安西百姓,我们就会彻底失去安西民心,吐蕃的真正用意就在于此,协助攻打河西走廊,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韩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又继续道:“安西唐军死守四镇数十年,从青壮守到白头,他们在战场上没有倒下,最后却倒在朝廷的谈判桌上,可悲啊!”

  他回头道:“只要朕还是大唐天子,就绝不会允许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韩滉羞愧万分,起身行礼道:“臣等考虑不周,失策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相国荐才

  郭宋离开御书房,又来到吏部,他的爵位官印还没有拿到,现在应该已经铸好。

  郭宋刚到吏部大门前,却迎面遇到了颜真卿,郭宋连忙见礼,颜真卿呵呵笑道:“新婚燕尔,怎么跑来朝廷了?”

  “奉天子宣召,顺便来吏部再取一下爵印。”

  颜真卿笑眯眯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坐一坐,喝一盏茶,天子赐了老夫几斤好茶,真的很不错。”

  既然长辈有请,郭宋也不拒绝,跟随颜真卿来到他的官房,颜真卿请郭宋坐下,一名茶童坐在门口给他们煎茶,颜真卿笑道:“水是城南的鸣犊泉,一早派人去取的,够吏部官员们一天煎茶所用,算是吏部的一项福利吧!”

  朝廷各个官衙都给自己部门谋一些福利,比如户部在同州苦泉有一个养羊庄园,每年户部官员们都能分到一只正宗的同州苦泉羊,兵部则有庄园,每年会给官员们提供鸡鸭鱼肉等副食产品,吏部也是一样,有庄园提供农产品,去城外取水也只是其中一项福利而已。

  不多时,茶童给他们每人奉上一盏煎好的茶,颜真卿端起茶笑道:“要趁热喝,滚茶才能品到真正的茶香。”

  郭宋见他喝下滚烫的茶水,几次想提醒他当心口腔粘膜被烫坏,有患癌的风险,但最终还是没有能说出口,历史上的颜真卿已经没有几年活头,就算因为自己的出现,颜真卿能逃过一劫,但他已经七十岁,何必再打扰他的兴致?

  郭宋也装模作样小口吮了一点热茶,便将茶盏放在一旁,赞许道:“不错!水好,茶好,今天沾了相国的光享受了。”

  颜真卿放下茶盏笑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定了吗?”

  “已经定了,十二号出发。”

  “那快了,妻子和你一起去?”

  郭宋点点头,“今天专门请示了天子,他同意我携带家眷。”

  颜真卿捋须道:“那是否需要吏部帮你一下,当然是在不违反朝廷的规则的情况下。”

  郭宋心中一动,笑道:“如果吏部方便的话,我希望能推荐一名能干之人为张掖县令。”

  “把名字给我,我考察一下。”

  郭宋提笔在纸上写了‘榆林县令曹万年’,把纸推给颜真卿道:“此人是沙州豪门,在丰州一直跟随我,如果他在河西任职,有利于大唐收复沙州,于公于私都比较合适,请相国考虑。”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考察。”

  颜真卿又笑问道:“除了安排张掖县令,身边有没有找好几个幕僚?”

  郭宋迟疑一下,摇了摇头,他从前的幕僚是薛长寿和曹万年,目前薛长寿在丰州经略府继续出任录事参军一职,郭曙对他很不错,郭宋便没有召回他的想法。

  颜真卿微微笑道:“幕僚很重要,尤其对于甘州这种军政合一的都督州,一个好的幕僚更是重中之重,能大大减轻政务的繁琐之事,如果你身边没有合适的,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人。”

  郭宋连忙抱拳道:“感谢相国的推荐!”

  颜真卿点点头,对茶童道:“去把张七郎请来!”

  茶童快步去了,颜真卿笑道:“这个张七郎叫做张谦逸,是我的一个学生,前年考中明经科,被推荐为相国常衮的幕僚从事,非常精明能干,可惜常衮无容人之量,被贬黜后迁怒于手下幕僚,他便请辞来投奔我,我年事已高,恐怕关照不了他几年了,我就把他推荐给你吧!”

  “感谢相国推荐,这要本人愿意吧!我是去甘州,那里可是边疆。”

  颜真卿微微一笑,“张谦逸也是沙州人,他去河西最合适。”

  郭宋心中猛地一跳,他想起来了,这个张谦逸不就是张义潮的父亲吗?

  这时,茶童带来一名年轻男子,年纪和郭宋差不多,长一张方脸,眉毛又粗又直,颇有特色,但气质很好,温文而儒雅,光看相貌着实和气质不配。

  年轻男子向颜真卿躬身行一礼,“参见恩师!”

  颜真卿笑着点点头,对郭宋道:“这位便是甘州郭都督,年轻有为,他马上就要去甘州赴任了,但身边还没有一个比较好的幕僚,我想把你推荐给郭都督,你看是否愿意,不用马上回答,你可以考虑考虑。”

  “学生明白了!”

  郭宋在一旁笑道:“如果张兄决定去甘州,可以去灞上甘州军军营,一面赤底黑龙旗便是甘州军的军旗,很容易看到,你就说找我,士兵会放你进营。”

  “我记住了,容卑职考虑两天!”

  张谦逸向郭宋抱拳行一礼,便向颜真卿告退下去了。

  颜真卿看着张谦逸背影笑道:“此人很能干,尤其擅长处理繁琐细碎之事,而且很有头脑,是一个难得的幕僚之才,可惜幕僚也要论资排辈,他在常衮的幕僚群中,只能做一个二等的幕僚从事,难有出头之日,他跟随你,对你们都是一个机会。”

  “感谢相国的推荐!”

  颜真卿点点头,“我已七旬,精力大不如前,前两天我向天子求骸骨,准我退仕回乡,就看天子准不准了。”

  郭宋笑道:“杜工部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建议颜相国早日衣锦还乡,颐养天年,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郭宋一番话说得颜真卿呵呵大笑,他见门口有人过来送官印,便拍拍郭宋的肩膀,“去吧!等你再回京城时,陪我去钓鱼,咱们再好好聊一聊。”

  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诗集,递给郭宋,“这是老夫的诗文集,抄了一本给你,留个纪念吧!”

  “前辈厚爱,郭宋当铭记于心!”

  郭宋深深行一礼,告辞走了。

  颜真卿一直把他送出吏部大门,这才回到朝房,他对张谦逸道:“你过来,老夫有话对你说。”

  张谦逸连忙跟着颜真卿来到朝房,颜真卿坐下,问道:“你不妨对老夫说实话,是不是对我的推荐不满意?”

  张谦逸半晌道:“恩师的安排,学生怎敢挑肥拣瘦,只是郭宋是不是太年轻了一点?”

  “我就知道你有点看不上他,谦逸,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当初也是我把你推荐给常衮,结果常衮栽了,他的幕僚走的走,散的散,只有徐芳正跟在他身边,最多也只有机会做一任县令,你的履历上也留下了不太好看的一笔,我心中着实有点愧疚,所以我也想尽量弥补你,在我退仕之前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去处,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一个好机会,所以我毫不犹豫把你推荐郭宋。”

  张谦逸垂手站在一旁,低声道:“学生的资历确实差了一点。”

  “不是资历问题!你怎么还不明白?”

  颜真卿有点着急了,他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元载和常衮都栽郭宋手上,只是偶然吗?我这样告诉你吧!之前崔佑甫担心郭宋太年轻,不适合出任甘州都督,他推荐朱泚出任河西节度使兼甘州都督,你知道天子是怎么回答,天子说,朱泚的能力还不足以出任甘州都督,你明白没有,在天子眼中,郭宋的能力还在朱泚之上。

  这不是资历,而是能力,谁想往上走,那他就得替天子解决难题,你说他资历浅,当年他师父王忠嗣也是在他这个年纪率军大败吐蕃,资历当不了饭吃,关键是能力,我可以肯定,郭宋一定会在三十岁时就独镇一方,成为节度使大员,如果那时你才想去给他做幕僚,还会有你的位子吗?”

  张谦逸幡然醒悟,躬身道:“恩师教诲,学生明白了。”

  颜真卿点点头,“你的同乡曹万年之前跟随他,才两年时间就出任榆林县令了,比他高一届的同科进士现在还在做主簿呢,我怕没记错的话,你和他也是一届吧!”

  张谦逸点点头,“学生明经科比他高五十名!”

  “就是吧!你跟随常衮,连个幕僚从事都当不了,可人家曹万年已经当了一年的榆林县令,我马上要把他调去张掖县出任县令,这也是天子的意思,张掖县令由郭宋来任命,假如有一天郭宋率军收复沙州,你觉得郭宋会推荐谁来出任沙州刺史?”

  张谦逸听得心潮起伏,跪下道:“学生愿听随恩师安排!”

  第三百九十三章 落第秀才

  从大明宫出来,郭宋索性又来到东市聚宝阁,在大堂上找到了张雷,郭宋笑道:“过些日子就要出发了,想和你聚一聚,正好午饭还没有吃,索性再给你一次请我喝酒的机会。”

  张雷翻个白眼,“爷不稀罕这种机会!”

  “好吧!就算是你欠我的。”

  郭宋拍拍他宽厚的肩膀笑道:“在崆峒山时,你答应过请我喝酒的。”

  “我都不知请你喝了多少回了。”

  张雷恼火道,他又补充一句,“每次都是我请你,你就不能请我一回?”

  郭宋拍拍身上,表示自己分文皆无,张雷只得悻悻道:“那你等着,我回房去拿两瓶酒。”

  他转身向里面走去,郭宋对一旁笑而不语的杨大掌柜道:“我师兄喜欢装,明明很想请我喝酒,却故意装得很不情愿,你看!他回去拿好酒了。”

  “张东主常说,郭使君是他唯一的亲人……”

  “听他胡扯!”

  郭宋打断他的话道:“一个已经有妻有妾,还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的人说出这种话,大掌柜最好不要太当真。”

  杨掌柜呵呵笑了起来,“郭使君说得对!”

  郭宋忽然想起一事,对杨掌柜道:“我的白鹿庄园以后就拜托聚宝阁替我管理了,庄园管事还是从前的金管事,他可能明后天来聚宝阁报道,聚宝阁可以任命他的为管事,他的月俸定为二十贯,年终再给二十贯赏钱,从我的帐上扣。”

  杨大掌柜点点头,“使君就放心吧!我会定期派帐房去庄园记账稽查,保证不会有问题。”

  这时,张雷拎着两瓶兴冲冲走出来,“老五,我们走吧!”

  郭宋又把刚才之事给张雷说了一遍,张雷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小事一桩,我会安排好的,赶紧去喝酒才是正经。”

  两人来到金昌酒楼,张雷在二楼靠窗有包座,两人坐下,张雷点了十几个菜,郭宋则让两个手下在楼下吃饭,等会儿张东主会一并结帐。

  张雷对郭宋这种厚颜揩油早已习惯了,懒得再说他。

  “哪一天走?”张雷给他斟满一杯酒问道。

  “二月十二,这一去至少要明年才能回来。”

  “呵呵,那时你应该为人父了吧!”

  “或许吧!”

  郭宋将酒一饮而尽,“今天再喝一次寿春葡萄酒,以后就要改喝张掖葡萄酒了。”

  张雷眼睛一亮,上好的张掖葡萄酒的品质也很不错,不亚于灵州葡萄酒,他们几次想从张掖进货,贴眉寿葡萄酒的牌子,以弥补灵州葡萄酒产量不足的劣势,但就找不到门路,自己兄弟任甘州都督,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吗?

  他连忙道:“先说好了,张掖三大酒坊,无论如何要让眉寿酒铺插一脚。”

  郭宋也听李温玉说起过想获得购入上等张掖葡萄酒的渠道,他点点头,“我尽量吧!”

  张雷眼睛一瞪,“不是尽量,是一定,现在葡萄酒卖得好,我们急得到处找渠道。”

  郭宋笑了笑道:“过两年杨相国就要实行酒类专营了,你们自己要当心。”

  张雷摆摆手,“杨相国前几天已经拿出方案了,其实影响不大,就是酿酒用的酒曲饼必须要向官府购买,然后卖酒要向官府申请牌子,每块牌子每年交一百贯钱到三千贯钱不等,这块牌子不光酒铺要买,酒楼也要买,否则就不能卖酒,这里面主要是做酒曲饼的作坊惨了,基本上都要倒闭,还有酒客也要多掏腰包了,这些酒税最终是由酒客来承担,对我们影响不大,相反,朝廷还会鼓励喝酒,以便多收税。”

  郭宋有点惊讶,他记得榷酒制度是李适登基好几年后杨炎才推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提前了,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大唐财力困难。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郭宋连忙回头,只见一群士子围在墙边鼓掌,张雷眉头一皱,有些不满道:“最近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士子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发酒疯在墙上题诗,把好好一面墙写得乌七八糟。”

  郭宋倒有了几分兴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墙上题诗。

  这时,士子纷纷嚷道:“这首诗太悲观了,还没有科举呢,怎么能先怀落榜之心,真是没劲!没劲!”

  士子们纷纷回座位去了,只剩下一个写诗的士子,还在继续挥毫作诗。

  郭宋倒有了几分兴趣,端着酒杯走上前,只见墙上题了一首诗,有意思的是,诗名叫做《落第》,难怪士子们纷纷不满,估计掌柜今晚就要把墙刷白了,留着它,谁还敢来喝酒。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

  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落款是湖州孟郊。

  郭宋一怔,居然是孟郊,他向写诗的男子望去,只见他三十岁左右,穿一身粗布长衫,身体削瘦,面带病色,一看就有点营养不良,手中端一杯酒,挥毫题诗,肆无忌惮,颇有几分放荡不羁。

  旁边掌柜端着墨,一张脸苦成了茄子,就恨不得把手中一盘墨向这个士子头上盖去,要写也要金榜高中吧,谁他娘的想看落第诗啊!太晦气了。

  “孟兄是在洛阳韩氏书院读书吧!”郭宋笑问道。

  他听妻子薛涛说过,外祖父的书院里有个写诗很厉害的才子,叫做孟郊,也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家境贫寒,事母至孝。

  郭宋当然知道孟郊,唐朝著名诗人,写《游子吟》的那位,一辈子都在穷困潦倒中度过。

  孟郊歪着头,看着郭宋半晌,“你怎么知道我在韩氏书院读书?”

  郭宋淡淡笑道:“韩大儒是我妻子的外祖父!”

  孟郊恍然,指着郭宋道:“哈哈!原来你就是薛小才女的丈夫,听说她成婚了,我们都说一朵鲜花会插在哪堆牛粪上,原来是你!”

  郭宋翻了个白眼,“孟兄觉得我长得像牛粪?”

  “开个玩笑,其实当牛粪也蛮好,至少可以做农肥,晒干了还能当燃料,运气好还有鲜花可插,不像我们这些老鼠屎,除了招人厌,就一无是处了。”

  孟郊把笔一放,“掌柜,可以了吧!”

  “这不算!”

  掌柜气急败坏道:“我同意你写一首好诗抵酒钱,谁让你写落第诗,不行,酒钱必须付,你还要负责把墙壁恢复原状!”

  孟郊不屑地摇摇头,对郭宋道:“十万才子考进士,能高中者不过数十人,这些喝酒之人谁不会落第,却不肯听实话,忠言逆耳啊!”

  他看了看郭宋,搓搓手,不好意思道:“我今天刚到长安,没想到几个朋友都出门了,手中着实有点拮据,贤弟能不能借我几贯钱救急?”

  郭宋哑然失笑,这位孟郊还真是独行特立,与众不同,来长安应试居然一文钱都没有,看在妻子的份上,自己倒是可以帮他一把。

  想到这,他又对掌柜笑道:“这位士子的酒钱算在我们头上,这面墙我建议你留着,先拿块布遮一遮,等科举放榜后,估计它就能招揽很多酒客了。”

  孟郊鼓掌大笑,“郭贤弟说得好!”

  “孟兄知道我姓郭?”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孟郊笑眯眯道:“你的名字早就被书院的士子们写在小人身上,躲在房间里用针扎呢!谁让你把薛小才女娶走的?”

  郭宋的脸一阵抽搐,这也太狠了吧!

  他把孟郊带到桌前,把他介绍给张雷,孟郊听说眼前这位胖兄是眉寿酒的东主,目光变得炽热起来,一口一个张东主,叫得格外亲热,让郭宋想起了韩崇功,那位热心过头的老爷子现在还不肯回去,天天坐在眉寿酒铺里教张雷的儿子读书呢!

  郭宋让张雷取了十两黄金给孟郊做盘缠,又取出一张名帖交给孟郊,微微笑道:“如果孟兄想写边塞诗,不妨落第后来甘州找我!”

  孟郊望着名帖上的‘灵武郡公、银青光禄大夫,甘州都督郭宋’一行字,不由呆住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出发前夕

  郭宋和张雷分手,返回了园宅,距离园宅还有一里,便看见天空有两只雄鹰在盘旋,其中一只应该是猛子,不知出了什么事,郭宋加快马速。

  刚进府邸,王管家迎上来道:“夫人在小东山那里,树上落下一只小鹰。”

  郭宋快步来到府宅东面的小山,只听见妻子薛涛焦急地喊道:“应该就在灌木丛那边,好好找一找!”

  只见女管家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围成一圈,小鱼娘正在一丛灌木中搜寻着什么?

  这时,一只光翅膀的小肉鸡从丫鬟群中飞奔出去,一群人顿时大呼小叫,郭宋手疾眼快,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这只小肉鸡,他不由哑然失笑,这不就是当年的猛子吗?

  一群丫鬟婆子顿时安静下来,薛涛惊喜道:“夫君回来了!”

  她连忙迎上来,郭宋举起手中小肉鸡笑道:“怎么会发现它的?”

  薛涛指了指天空上盘旋的猛子道:“是猛子飞来找我,在院子里鸣叫,很急促,我就跟着它来到这里,发现一只无毛小鹰在乱跑,我猜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附近有野猫吗?”郭宋问管家婆道。

  管家婆摇摇头,“倒是没看见过野猫,不过这里还是太危险,这种无毛小鹰,很容易丧命的。”

  “夫君,怎么把它送回去?”薛涛望着大树上高高的鹰舍担忧道。

  “让我来!”

  小鱼娘自告奋勇请缨,“我能爬上去。”

  郭宋摇摇头,“你靠近鹰舍会被猛子攻击,还是我来吧!”

  郭宋又对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回去吧!”

  管家婆知道主人不想让外人看见,便招呼大家离去,小东山只剩下薛涛带着阿秋和小鱼娘两人,薛涛担心道:“夫君,太危险了,还是让小鱼娘上吧!”

  小鱼娘在一旁直翻白眼,这是什么话,危险就该自己上?

  “没事的!”

  郭宋脱去外袍,扔给阿秋,又让小鱼娘去取两把匕首,他将小鹰放入怀中,轻轻一纵身攀上大树,用脚夹住树干,两把匕首轮流插进树干,一点点地攀上去了。

  这时,猛子和母鹰从天空盘旋落下,站在树干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郭宋。

  郭宋终于爬上树顶,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向鹰舍内望去,里面居然还有两只小鹰,在一只用树枝达成的大鹰巢中扑腾。

  ‘啾—啾—’怀中小鹰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

  “你应该叫我舅公!”

  郭宋笑着将小鹰放进鹰舍,小肉鹰立刻扑打着翅膀向鹰巢内奔去,两只鹰箭一般地飞进鹰巢,猛子站在门口,挡住了郭宋的视线,它用一种不欢迎的目光望着郭宋,意思是你该走了。

  “你这臭小子,我马上去甘州了,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妻儿吧!”

  下去就快多了,只片刻,他就从十几丈高的大树上攀下,最后轻轻从大树跳下,薛涛拍拍胸口,悬在空中的一颗心也跟着落地了。

  “我们走吧!”郭宋笑道。

  “夫君,我们走了,那个小家伙再落下来怎么办?”

  “今天只是偶然,它们会看好那个臭小子的,我看它翅膀已经长毛了,最多一个月,它们就该练飞了,那小家伙我有预感,又是下一个猛子。”

  ……

  一旦确定了出发时间,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出发前一天,郭宋以及部分将领士兵的家人也陆陆续续来到军营,大约有近千人左右,军营特地设立一个家属营,以供家属居住。

  张谦逸也在五天前正式成为郭宋的幕僚,协助郭宋处理军务,郭宋对他颇为满意,正如颜真卿的评价,张谦逸擅长处理琐碎的政务,思路清晰,条理性极强,能将繁琐的事情处理得十分简洁,短短三天时间,便将堆积的军务处理完毕。

  临近中午时,张谦逸匆匆走进大帐,将一份牒文递给郭宋,“兵部的批复下来了!”

  郭宋接过批复看了看,这是批准他们前往甘州的调兵令,没有这份调兵令,军队就不能擅自离开军营,更不可能离开关中。

  “兵部做事很高效啊!”

  郭宋哼了一声,“居然能赶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把批复赶出来。”

  张谦逸笑道:“朝廷各部寺其实都一样,他们绝不会因误事而承担责任,但要他们做事积极,也不可能,总是要拖到最后一刻,还好了,我以为他们傍晚才会送来,居然提前了半天。”

  郭宋又问道:“各营收拾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卑职等会儿去看看后勤辎重队,那边东西比较多比较杂,别被拖后腿了。”

  郭宋点点头,又吩咐旗牌官道:“通知刘司马以及各营,明天五更起身,吃罢早饭,收拾营帐,然后卯时三刻出发!”

  “遵令!”

  安排好了出发的细节,郭宋随即来到了家属营,家属营位于军营一角,四周有营栅,营栅门口有士兵站岗,基本上和军营分开,整个营地由两百顶大帐组成,当然以主帅郭宋的家人最多,除了妻子薛涛外,还有仆妇二十余人。

  唐朝不像宋朝的仆妇都是合同制,和主人一样的平民身份,按月拿工钱,合同期满后就离开主家,唐朝不是这样,唐朝依旧保持着奴籍,对主人有人身依附关系,他们是主人的财产,可以买卖,一旦主人迁徙,他们也必须跟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运气好一点,主人每月会给一点月钱。

  事实上,除了宋朝外,后面的元明清三朝也是一样,在《红楼梦》中已经有足够多的故事了。

  郭宋夫妇算是比较善待下人,每月每人都有几贯钱的月钱,这次去河西,还给每人加了两贯钱,但也并不是所有仆妇都奴籍,也有聘请的家仆,比如管家夫妇,他们就是有着丰富管家经验的平民,王管家月俸十五贯,妻子杨氏月俸十贯,这次去甘州,郭宋给他们每月加了五贯钱,夫妻二人每月收入达三十五贯钱,在京城也是高薪了,收入超过了县令,他们当然愿意跟随主人前往甘州,几年下来,就能在京畿道的县城内买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郭宋来到大帐,只见薛涛正带着阿秋和小鱼娘收拾起被褥,要在灞上住一夜,薛涛从行李中取出被褥,不料后勤士兵送来羊皮毯子等物品,她们只得又把刚打开的行李又重新放回去。

  “还在收拾行李啊!”郭宋走进大帐笑道。

  薛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军营已经准备好了毯子,我们不会把行李拿出来了,还得又放回去。”

  “看吧!如果不习惯,你们晚上就睡在车上,这些羊毛毯还是太粗糙,只适合铺,不适合盖,我建议你们还是留几床被褥,到时候直接放在车上就是了。”

  听丈夫说得有道理,薛涛欣然对阿秋和小鱼娘道:“那就留个三四床被褥,晚上咱们就在车上睡。”

  三人只留了几床被褥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其他都装回箱子里。

  薛涛跟随丈夫走出大帐,有些担忧道:“夫君,听说路上要走一个月?”

  郭宋点点头,“差不多,主要是有辎重跟随,每天也就走四五十里,不像骑兵日行三百里,不过慢一点走也不累,我们就当是出门游山玩水好了。”

  “可惜夫君不能和我呆在一起!”

  “尽量吧!”

  郭宋笑道:“我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你,或许晚上也能来陪陪你。”

  薛涛笑逐颜开,“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郭宋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帐外杨骏报告道:“启禀都督,有客人拜访,在帅帐那边等候!”

  “是谁?”

  “好像是甘州前任都督王连恩!”

  郭宋点点头,对妻子道:“我去去就来!”

  ……

  王连恩是继赵腾蛟之后的甘州都督,但他的任职只完成了一半,只出任了两年甘州都督,便被郭宋接替了。

  他被解除甘州都督的原因郭宋也听说了,他率一万甘州骑兵和三万沙陀骑兵激战,阵亡了近七千人,只有三千人撤回张掖城,使一万五千人的张掖城只剩下八千士兵。

  据说是因为唐军要掩护城外百姓入城,坚决和沙陀人激战,宁死不肯,一个很悲壮的故事,也正因为如此,于连恩没有被追究罪责,改任代州都督。

  郭宋走进大帐呵呵笑道:“我以为王将军已经去代州赴任了!”

  王连恩年约五十岁,相貌长得很粗糙,脸庞就像用岩石雕凿一样,他原本是朱泚的部将,得到相国崔佑甫的赏识,推荐他为甘州都督。

  王连恩似粗糙,实际上却精细无比,他前天已经和郭宋交了军权,但今天不知什么缘故,又要和郭宋见上一面。

  王连恩还礼道:“准备明天北上,不过还是有点不太放心甘州,所以特来和都督交流一下!”

  “原来如此,请坐!”

  郭宋请王连恩坐下,王连恩叹了口气道:“现在甘州的局势很不利,我也很惭愧,给给郭都督留下一个烂摊子。”

  “烂摊子谈不上吧!至少张掖城没有失守。”

  “张掖城没有失守是因为天公帮忙,去年大雪来得早,沙陀大军不得不提前撤军,但开春后就难说了,现在城中士气低迷,将领们都在各自推诿责任,一旦沙陀大军再度杀来,张掖就危险了。”

  “等一等!”

  郭宋打断他的话,疑惑问道:“我不太明白了,什么叫将领各自推诿责任,他们推诿什么责任?”

  “郭都督有所不知道,甘州军是出了名的派系林立,内斗厉害,军队训练也很糟糕,当然我也有责任,我在任两年,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调解内部矛盾上,忽视了军队训练,以至于遭遇沙陀骑兵时才会伤亡惨重,这也是内斗的恶果,军队各自为阵,不管他人死活,最终被各个击破,教训惨重啊!希望郭都督能吸取教训,尽快消除甘州军内斗,团结将士。”

  郭宋沉吟一下道:“王将军调解了两年,似乎也没有效果,我就能办到?”

  王连恩沉默片刻道:“这就是我今天特地来提醒你的,郭都督必须把郎将和中郎将全部替换成自己人,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内部矛盾,我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优柔寡断,基本上保留了原班人马,也继承了甘州军延续下来的内斗。”

  郭宋微微笑道:“我明白了,多谢王将军的提醒!”

  ……

  郭宋将王连恩送走了,他望着王连恩的背影,淡淡问道:“张先生觉得这个王连恩来找我究竟是何用意?”

  张谦逸摇了摇头,“我的直觉是来者不善,他没有安好心,只是我没看出来他的险恶之处在哪里?”

  郭宋冷冷哼了一声道:“你难道没有听出来,他其实是让我和所有甘州军将领为敌吗?”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两股势力

  长安一座大宅内,陇右节度使朱泚狠狠一拍桌子,怒视王连恩道:“混账,谁让你去找他的,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便擅自行动?”

  王连恩是朱泚的部将,也是他的心腹,也是因为朱泚替他走通了崔佑甫的路子,才被崔佑甫极力推荐为甘州都督,在朱泚面前,王连恩就像小学生见老师一样。

  他垂手站立,战战兢兢道:“卑职知道他已经换灞上的新军将领,如果他去甘州替换那边的将领,必然会被甘州将领抵触,他就没有心思去调查兵败的实情,卑职很担心。”

  “我给你说过,打仗总是会失败的,你有自己的决策,下面的将领也未必懂,你不要把甘州兵败看得太重,你老老实实去代州上任就是了,为什么非要画蛇添足,去找郭宋,你这样做分明就是欲盖弥彰,你以为郭宋会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卑职也有点后悔,但已经说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朱泚负手走到大堂前,着实有点心烦意乱,他回京述职已经结束,但天子就是迟迟不批准他返回陇右,他感觉朝廷很可能会把他架空在京城赋闲了。

  但再争取一下,说不定天子就会答应让他离京,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连恩这个混蛋跑去和郭宋见面,还劝对方清除甘州军将领,这个蠢货,素昧平生,别人会听你的劝告?

  这反而提醒别人关注此事,搞不好,王连恩屁股上擦不干净的屎会连累到自己。

  朱泚忍住滔天怒火,对王连恩道:“你把甘州兵败的真正原因给我好好说一遍,必须如实交代,不得有半点隐瞒。”

  甘州原本有守军一万五千人,但去年秋天一万甘州军主动出击,却遭到三万沙陀骑兵的围攻,伤亡极其惨重,近七千人阵亡或者被俘,王连恩也因此被免职。

  只是他得到朱泚的指点,被伤亡惨重的原因归结为为了保护百姓撤回城内,宁死不退,因此得到了先帝李豫的夸赞,又被封为代州都督。

  但真相究竟是怎么样呢?

  王连恩吞吞吐吐道:“副都督张文茂是赵家提拔起来的人,卑职和他关系一直不好,卑职几次想杀他,但他手下势力比较强,正好沙陀大军来袭,卑职就借口支援祁连守捉,率一万军队前往祁连守捉,遭遇到了三万沙陀骑兵包围,先是右军两千人被包围,卑职便令张文茂率本部五千军去救援右军,结果他们也陷入重围,卑职觉得不能再损失下去,便率三千左军迅速撤退返回了张掖城,张文茂和他的军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朱泚冷冷道:“你其实是借刀杀人,借沙陀人的手除掉了张文茂,是不是?”

  王连恩不敢搭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朱泚看了他半晌,“那之前为什么不说?”

  “卑职……卑职不敢说。”

  朱泚脸色稍稍缓和一下,又道:“你想用借刀杀人这种手段清除异己,本身问题不大,但你却丧送了七千士兵,事情就大了,几乎损失了一半的甘州军,你是不是以为朝廷在开春后会派援军去甘州,你依旧出任甘州都督?”

  “正是!”

  王连恩喃喃道:“卑职只是没想到御史会因此弹劾,他们怎么会得到消息?”

  “那就是你自以为是了,弹劾你的御史叫李冰,是独孤家族的人,独孤家族为什么弹劾你,你自己想想是什么原因?”

  王连恩想了想,忽然醒悟,“难道是赵家?”

  朱泚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明白了吧!你自以为聪明,借沙陀人的手杀了赵腾蛟的心腹张文茂,赵家岂能善罢甘休,若不是我极力替你说情,先帝会把此事放过,你还能出任代州都督?”

  王连恩连忙单膝跪下,抱拳道:“使君大恩,卑职结草衔环也不能报答也!”

  “你起来吧!以后不要再背着我做蠢事了,下不为例,明白了吗?”

  “卑职记住了!”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又道:“甘州应该还有你的心腹吧?”

  “中郎将于虎和张凉是卑职带去上任的,另外,中郎将李徽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还有几名朗将也是被卑职提拔起来。”

  “文官那边呢?”朱泚又问道。

  王连恩迟疑一下道:“张掖县令是卑职提拔的,都督府还有几名官员,但卑职去代州也要用人,只能把他们带走了。”

  朱泚摇摇头,“张掖县令听说吏部已经下达调令,原张掖县令被调去陇右,新县令由丰州榆林县令曹万年出任,是郭宋的人,你明白吗?”

  王连恩叹了口气,“这在卑职的意料之中。”

  朱泚又道:“你马上写信给你在甘州的心腹,务必让他们想办法阻止郭宋对甘州兵败事件的调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不希望再起什么波澜,有人对我不满,他们一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王连恩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连累到老上司,他着实有些惶恐道:“卑职回去就写信!”

  ……

  王连恩走了,朱泚负手在大堂内走了几步,怎么样才能让天子放自己回陇右呢?

  朱泚也意识到,郭宋虽然对自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他同时也是自己返回陇右的一次机会,他带了那么多军资粮草辎重,如果他的队伍在陇右遭到袭击而损失惨重,恐怕天子就会让自己回陇右收拾残局了。

  想到这,朱泚写了一封信,找来一名心腹,把信交给他,又嘱咐他几句,心腹收起信,骑马离开长安,赶赴陇右去了。

  ……

  夜幕降临,灞上军营的士兵们早早休息了,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他们已经收拾完毕,就等出发的命令。

  郭宋正在大帐内整理桌子,把文书放进书箱,这时,一名士兵进来禀报:“启禀都督,营门外有人拜访,说是都督的老朋友。”

  “是谁?”

  士兵将拜帖呈上,郭宋看了一眼,连忙道:“速请他进来!”

  郭宋着实没有想到,竟然是赵腾蛟来找自己。

  当然也不奇怪,赵腾蛟是上上任甘州都督,和自己关系也不错,郭宋前几天还想去拜访他,听说他出任汴宋节度使,不在京城,才罢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赶在自己出发前夕来见自己一面。

  郭宋连忙出帐迎接,这时,赵腾蛟在士兵的带领下匆匆走了进来,郭宋上前抱拳道:“赵兄,好久不见了。”

  赵腾蛟也笑道:“听说老弟出任甘州都督,既让我意外,但也让我高兴,恭喜老弟了。”

  郭宋将赵腾蛟请到偏帐坐下,又让士兵上茶。

  赵腾蛟问道:“贤弟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天不亮就出发了。”

  赵腾蛟庆幸道:“我紧赶慢赶,还是被我赶上了,能见到贤弟一面!”

  郭宋一怔,“兄长是专程回来见我?”

  赵腾蛟点点头,“王连恩害死了我的心腹,我岂能善罢甘休!”

  “赵兄指的是谁?”

  “甘州副都督张文茂,王连恩那个狗贼借沙陀人之手害死他,张文茂的儿子从乱军逃出,不敢回张掖,直接逃回京城找我,他隐瞒了沙陀军兵力真相,把张文茂和五千部众派去救援右军,结果导致五千军被沙陀三万大军包围,全军覆灭,张文茂也死在乱军之中。”

  郭宋沉吟一下道:“从军队调动角度上来说,王连恩派张文茂去救援右军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如果用这个理由来扳倒王连恩,我觉得有点困难。”

  郭宋说得很坦诚,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赵腾蛟专门从汴州赶回来,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郭宋感觉,赵腾蛟还有事情隐瞒自己,虽然他对王连恩没有什么好感,但他也不想糊里糊涂当别人的刀。

  赵腾蛟沉吟一下道:“我就实话实说,这件事其实涉及到关陇贵族之间的内斗,独孤家族和元氏家族的斗争,贤弟知道元家和朱泚结盟了吗?”

  郭宋想起酒楼上曾经见过朱泚和元鲁在一起,他点点头,“我见过朱泚和元家交往甚密切。”

  “朱泚被扣留在京城,不让他回陇右,独孤家族想把陇右节度使一职拿下来,我便提出可以用王连恩害死张文茂一事做文章,只要把真相告诉天子,那么之前朱泚替王连恩的各种开脱就有了欺君之嫌,朱泚就彻底无法再回陇右,这就等于断了元家一臂,如果再由独孤家族推荐的人出任陇右节度使,此消彼长,元家就彻底被打压下去了。”

  郭宋淡淡笑道:“赵兄是在劝我上独孤家的船吗?”

  赵腾蛟暗叫一声厉害,郭宋竟然把独孤家族更深一层的意思给看出来了,大唐军方派系斗争很厉害,像郭宋这种从龙派一向都是各方拉拢的对方。

  “难道贤弟对元家还抱有和解的希望?”赵腾蛟似笑非笑地看着郭宋。

  郭宋沉默了片刻,笑道:“上不上独孤家族的船,以后再说,但能让元家争权失利,却是我很喜闻乐见之事。”

  ……

  郭宋把赵腾蛟送走了,张谦逸笑道:“都督要上独孤家族的船吗?”

  郭宋微微笑道:“这个世上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会更让人期待。”

  张谦逸沉思一下道:“独孤家族没有拿出足够的诚意,都督过早答应,反而会被他们轻视了。”

  郭宋却摇了摇头,“他们不是不肯拿出诚意,而是有忌惮,其实就算我今天答应,独孤家族也未必敢接受,所以赵腾蛟也只是来试探,不过……能彼此合作,倒也正合我意!”

  第六卷 射天狼

  第三百九十六章 途闻警讯

  天刚亮,一万军队便离开灞上军营,浩浩荡荡向西进发,军队调动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战时调动,大多作为援军或者撤退,军队一般是精装简行,不携带辎重,每天行军至少八十里以上。

  另一种则叫卫戍调动,军队调换驻防之地,又叫非战时调动,这种调动情况最多,大多会携带辎重和家眷,行军速度比较缓慢,一天最多行军四五十里。

  而大军出征其实也属于后一种,携带大量军粮辎重,只是没有家属跟随,行军速度也不会太快,作息都有严格的规定,以保证军队作战体力。

  一万甘州军队的行军速度不快,这支甘州军队都是骑兵,身穿盔甲,携带长矛、战刀、弓箭以及军毯,骑在战马之上,勒住缰绳缓缓而行。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拉练,士兵们的体力都很好,就算是步行对他们只能算闲庭漫步,何况都是骑马而行,士兵走得很轻松,一路闲聊。

  辎重队伍跟着后面,由五千辆牛车组成,大车上主要运载着帐篷、粮草和兵甲,这支辎重队伍不仅仅是对一万军队的后勤保障,还包括了对甘州的军事支援,只不过是一同上路,辎重队伍长达十几里,一眼望不见尾,由五千骑兵跟随护卫。

  家眷队伍则位于辎重队伍和骑兵队伍之间,和辎重队伍一样,由一千多辆牛车组成,满载着行李和士兵的家眷老小,一千骑兵左右护卫着家眷车队。

  郭宋的家眷由十六辆大车组成,一半装运行李,一半载人,平均每辆大车坐三人,条件还是不错,还有一辆牛车是流动茅厕,解决丫鬟仆妇们的旅途三急。

  薛涛乘坐的大车也改用了健牛拉拽,牛车虽然速度慢一点,但很稳,不像马车那样颠簸,加上大车本身的品质极高,即使走在泥地上也感觉不到颠簸,十分舒适,当然,队伍走的是秦直道,已经过了千年,依旧十分平坦,除了地面上深深的车撤沟外,并没有坑坑洼洼的积水坑。

  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关中麦田,麦苗长得郁郁葱葱,南面可见一条黄色玉带般的渭河,河面上也有一支由百艘大船组成的军资船队,同样装满了给甘州的各种军事物资,只是这支船队不和他们同路,走到凤翔府,就得换大车走陆路,郭宋会派梁武率两千骑兵押运这支物资运输队。

  再远方是巍巍的终南山,像一条黑色巨龙俯卧在关中平原上,护佑着这片富饶的土地,从昆仑山到祁连山再到终南山,它就是一条龙脉,而终南山就是这条龙脉的龙头,成就了关中平原的千年帝业。

  阿秋在一旁注视着远处的终南山,好奇地问道:“夫人,终南山真有神仙吗?”

  薛涛摇摇头,“有没有神仙就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知道的,但一定有修道者,我夫君的师父就是得道者,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他应该也算是神仙!”薛涛想起了那道绚丽的彩虹。

  “关心神仙做什么,还不如关心今晚怎么宿营?”小鱼娘在一旁随口说道。

  她正在仔细欣赏一把细长锋利的柳叶剑,这是郭宋奖励给她的一口宝剑。

  公孙大娘正式出家后,把她珍藏的三百多把宝剑都分给徒弟徒孙们,数万贯钱也捐给了藏剑阁慈幼堂,慈幼堂专门收养失去双亲的孤儿,其中的佼佼者就成为藏剑阁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小鱼娘就是从慈幼堂出来的。

  公孙把其中三十余口上好宝剑送给了郭宋,小鱼娘手中宝剑就是其中一口,剑身上用小篆刻着‘寒冰’二字,剑身寒光闪闪,锋利异常,令小鱼娘爱不释手。

  “你都研究多久了,快把剑收起来,当心大车颠簸,把你的手割个口子。”薛涛提醒她道。

  话音刚落,大车真的颠簸一下,剑跳起来,险些刺中小鱼娘的脸,吓得她连忙把剑收进剑鞘,阿秋捂着嘴偷笑不止。

  ……

  队伍一路西行,黄昏时分,队伍在渭河之滨扎下大营,今天还不错,速度虽慢,但还是走了五十余里,士兵们支起大帐,埋锅做饭,大营内一片忙碌。

  家眷的车队也陆陆续续进了大营,由于天气还比较寒冷,众人都决定夜里睡在车上,众人领了一些粮米和冻肉,就在大车旁边埋锅做饭,很快,炊烟袅袅,孩子们欢快地来回奔跑,营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郭宋也来到妻子身边,他动作麻利,用石头垒砌起一座小灶,下面点燃了火,在架子上煮了一壶奶茶,还在教妻子烤肉。

  “先深烤,把两面的肉烤熟,然后再快速翻烤,让肉表面变得焦黄,最后洒上椒盐,就可以了。”

  薛涛饶有兴致地坐在火边烤肉,虽然是第一次烤肉,但她有名师指点,居然烤得很不错,这时,管家过来道:“使君,夫人,饭已经做好了!”

  薛涛笑道:“你让大伙儿吃饭吧!等会儿让阿秋盛几碗过来就行了。”

  “那我们就先吃了!”

  “你们吃吧!阿秋,小鱼娘,你们去端几碗饭过来。”

  “哎!”

  阿秋和小鱼娘答应一声,便跑去盛饭去了。

  薛涛小声对郭宋道:“晚上我这里会有两辆牛车,阿秋和小鱼娘睡一辆,夫君就过来一起睡吧!”

  郭宋点点头,晚上有当值将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确实不需要惊动自己,或者他在帅帐那边安排一个联络士兵,有什么事情,可以过来通知自己。

  “我安排一下,稍微晚点过来。”

  阿秋和小鱼娘端了几碗米饭过来,还有上好的浓汤,郭宋将烤肉切成几盘,就着浓汤和米饭吃了起来,这顿野餐味道十分可口,连一向饭量很小的阿秋也吃了不少。

  吃罢晚饭,又喝了一碗奶茶,郭宋这才返回军营帅帐。

  今晚当值将领是中郎将姚锦,当年跟随郭宋去安西时,姚锦只是一名旅帅,他屡立战功,又勤奋好学,不仅学会了读书写字,还喜欢读兵法,深得郭宋器重,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升为中郎将。

  郭宋走进大帐,只见姚锦正和张谦逸低声说着什么,脸色都颇为严肃。

  “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宋走上前问道。

  张谦逸连忙起身道:“就在刚才兵部职方司郎中刘基派人送来一份快信,卑职已让杨骏去通知使君了。”

  “可能是错过了,信上说什么?”

  张谦逸将信递给郭宋道:“他说陇右有马匪肆虐,让我们小心!”

  郭宋接过信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成一团,陇右的马匪他是知道的,其实大部分都是党项骑兵在打劫商队,前几年朱泚率军剿灭一批,平静了几年,没想到最近又开始肆虐了。

  “这个刘基是谁?”

  姚锦有些疑惑不解,“感觉这好像是他私人的信件,不像是官方报信。”

  郭宋微微笑道:“他是前相国刘晏的兄弟,和我交情不错,这应该是他善意提醒。”

  张谦逸和姚锦对望一眼,原来是这个缘故,他们两人刚才困惑的谜底一下子被解开了。

  郭宋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不容质疑,他们这支庞大的物资运输队伍途经陇右时,必然会遇到马匪骚扰,要不要通知陇右军队支援?马匪肆虐到底有多严重。

  考虑良久,郭宋缓缓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派一支斥候先行,去调查陇右马匪的情况。”

  姚锦躬身道:“卑职手下有一名年轻的斥候校尉,叫做张云,他就是陇右人,卑职推荐他前去打探消息。”

  郭宋点点头,“可以!让他带三十名弟兄,今天晚上就出发,姚将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卑职遵令!”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友情提示

  入夜,哨兵在大营外围来回巡逻,郭宋催马来到家眷宿地,家眷们都在大车上睡觉,牛车和大车已经分开,车夫们将牛牵去喂食草料和水,他们将和牛住在牲畜大帐内过夜。

  这些大车都是从关中各地征用,征用后可以免除车夫们今年的劳役,他们将牛视为自己的命根子,就算夜里也不会和牛分开。

  郭宋很快找到了薛涛的马车,他翻身下马,便听薛涛在窗边低声问道:“夫君,是你吗?”

  “是我!”

  郭宋将战马系在车辕上,问道:“她们两个呢?”

  “她们两个在旁边大车内。”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确实多了一辆大车,小鱼娘就坐在车顶,警惕地向四面放哨,她不放心主母一个人呆在马车内。”

  郭宋向她挥挥手,让她回马车睡觉,小鱼娘这才从车窗溜进了马车。

  郭宋拉开车门,上了牛车,一个火热的娇躯扑入他怀中,两人缠绵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平静下来,薛涛紧紧依偎在丈夫怀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郭宋爱怜地抚摸着妻子的秀发,沉声道:“我在想,你要不要先回京城?”

  薛涛一惊,急忙问道:“为什么?”

  “刚刚得到消息,陇右那边马匪肆虐,他们必然会盯住我们,我有点担心你的安全。”

  薛涛急了,“是不是我回京城,我们几年中就不见面了?”

  “那倒不是,你可以晚一点来甘州。”

  薛涛摇摇头,“跟随你们上万骑兵都不安全,难道其他人反倒能护卫住我的安全?”

  郭宋哑然失笑,“你说得对,我糊涂了,除了你跟随我,其他人还真没法护卫住你的安全。”

  薛涛沉默片刻道:“夫君,大唐是不是又要进入乱世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

  薛涛叹了口气道:“在长安我觉得很安全,可出了长安,到处都不安全,连蜀中也乱了,现在离长安才几十里,就听到了不安全的警讯,我就不知道,到底哪里才是安全之地。”

  郭宋也无法回答,事实上,薛涛的担忧并没有错,大唐内忧外患,正处于一场大动荡的边缘,先帝到处妥协,委屈求全,就是向把这场动乱向后推移,但新帝登基,踌躇满志,他很有可能会主动挤破这个脓包,就看他能否收拾残局。

  这时,薛延又幽幽道:“至少在我夫君的怀抱里,我感觉是最安全的。”

  ……

  次日一早,队伍拔营起寨继续出发,五天后,队伍抵达了虢县,虢县便是今天的宝鸡,这里属于凤翔府,有驻军一万人,军使便是郭宋的‘老朋友’李怀光,正月初一,两人在长安酒楼见了一面后,便形同陌路,各走各路,彼此互不关联。

  郭宋并不想和李怀光见面,他让张谦逸去办理通行牌,按照规定,军队在进入一处军队辖区时,需要凭借兵部的批文换取本辖区通行牌,靠通行牌通过,比如出西面各处关隘时,守关将领并不认识兵部批文,他们只认本地区的通行牌。

  大军暂时驻扎在虢县以东的一片旷野里,等待张谦逸换回通行牌。

  中午时分,张谦逸带着一队骑兵飞驰而至,郭宋迎上去问道:“通行牌办下来了吗?”

  张谦逸摇摇头,“李怀光有条件?”

  “条件?”

  郭宋冷冷问道:“他想要什么条件?”

  “他要求我们留下三千石粮食和两千担草料,否则他不会准许我们过境。”

  “给钱可以吗?”

  张谦逸还是摇了摇头,“他说凤翔军军粮困难,士兵们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而我们却带了太多粮草物资,他认为这不公平,要求我们分给他们一部分,开始要五千石粮食,后来长史张渊说情,改为三千石粮食和两千担草料,我提出给三千贯钱,但李怀光一口回绝。”

  “别人也是这样,还是专门针对我们?”郭宋问道。

  “卑职特地打听过,好像都要交过路费,陇右也是这样,有人向朝廷投诉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郭宋眉头皱成一团,这时,远处尘土飞扬,又有一队骑兵飞奔而来。

  大约有百余骑兵,为首者正是李怀光,郭宋翻身上马,迎了上去。

  “郭都督,好久不见了!”李怀光呵呵大笑道。

  郭宋微微欠身行一礼,淡淡问道:“我是奉天子之令去甘州迎战沙陀军,李将军为何还要瓜分我们的军粮?”

  “哎!此事一言难尽,我就是特地来给郭都督解释此事。”

  郭宋沉吟一下,便摆手道:“请到军营细谈!”

  “郭都督请!”

  两人走进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内,郭宋请李怀光坐下,又吩咐士兵上茶。

  李怀光很坦率地道:“我们虽然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郭都督现在圣眷正浓,我也不想因为过路费这件事得罪郭都督,被郭都督在圣上面前参一本,我就得不偿失了,但我还是希望郭都督自愿给我们留点粮食,如果不愿给,我也不勉强,我马上就颁发通行牌。”

  说完,李怀光取出两块通行铜牌,放在桌上推给了郭宋。

  郭宋没想到李怀光居然把通行牌送上门了,他沉吟一下道:“留点粮食济助友军不是不可以,但李军使需要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不要用强迫的手段,那只会令人反感。”

  “所以我特地赶来解释此事,之前郭都督的幕僚提出拿三千贯钱换通行牌,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以为我李怀光想中饱私囊,事实上,这些粮食和草料我都会分给下面的弟兄,让他们早上能喝上一顿粥,让报信兵的马匹有草料可喂。”

  郭宋眉头一皱,“有这么严重?”

  李怀光叹息一声道:“朔方和丰州都有大片肥沃的无主之地,军队可以开辟为军田,粮食自然不用发愁,但凤翔府早已开发殆尽,没有多余的土地,大部分粮田都是皇亲国戚的庄园,产粮虽多,却和凤翔府没有关系,这里的粮价反而比京城还贵,我们只能指望朝廷调拨粮俸。

  但郭都督应该知道,一万凤翔驻军,只有六千是朝廷保证粮俸供给,另外四千是自募军,要我李怀光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粮食的军俸,我会有什么办法?只能把六千人的粮俸分给一万人,结果大家都吃不饱,俸禄微薄,士兵怨声载道,朝廷也不闻不问。”

  郭宋点了点头,这就是历史上泾源兵变的根源了,士兵对朝廷积怨太深,但朝廷又拿不出足够的财力填补军费的巨大窟窿,加上土地兼并太严重,军队也没有屯田之地,边疆地多人少好一点,但关中和陇右驻军的日子就难过了。

  安史之乱虽然平定了,但导致安史之乱发生的根源并没有解决,府兵制彻底被破坏,朝廷拿不出庞大的军费,只好让各地节度使自己解决一部分,这就导致一个安禄山倒下了,千千万万个新的安禄山又站起来,如果不是江南、江淮的物资漕运支撑起唐王朝,唐王朝早就该灭亡了。

  郭宋点点头,“既然李军使坦诚相待,我就拿出三千石粮食和三千担草料给凤翔府友军,同时我保证这件事不会传到天子耳中。”

  李怀光大喜,抱拳道:“多谢郭都督以德抱怨,作为回报,我友情提醒郭都督一下,陇右马匪肆虐,但不要把平安过境的希望寄托在陇右军身上。”

  ……

  次日一早,浩浩荡荡的辎重大军在骑兵护卫下再度启程了,他们在兵分两路,一路由梁武率领两千骑兵护卫船队前往渭州,在那里上岸,渭州官府已经提前征集了数千辆大车,等待船队到来。

  而郭宋则亲自率领八千骑兵护卫着辎重队向西北方向进发,他们将在陇州出大震关前往渭州和梁武汇合。

  之所以分兵两路,是因为南面的道路坎坷难行,不适合辎重队行走,他们只能稍微绕远,走大震关这条比较平坦的大道。

  李怀光站在城头上注视远处浩浩荡荡的辎重队伍,幕僚韩瑜在一旁低声道:“这么庞大的辎重队,朱泚虽然在京城,但卑职相信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啊!”

  李怀光冷笑一声道:“朱泚那么奸猾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动手,就看党项人能否从郭宋手中夺走一杯羹,我倒希望党项人栽个大跟斗,否则商队断绝,我们都得喝西北风了。”

  “就不知郭宋能否理解将军的暗示?”

  “他可是聪明人,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暗示,不会去朱泚那里自投罗网。”

  第三百九十八章 探访情报

  秦州成纪县,这里属于陇右道,是西去兰州和河西走廊的必经之道,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此交汇,商业十分发达。

  不过自从去年陇右道出现马匪后,成纪县的商业便迅速萧条,严重影响了县城的餐饮和住宿业。

  这天下午,成纪县的高升客栈来了十几名客人,难得有这么多客人同时到来,掌柜和伙计热情万分,前前后后伺候这十几名住店的客人。

  这十几人正是郭宋派出的先头斥候,为首者叫做张云,是姚锦手下的斥候校尉,精明能干,深得姚锦器重。

  张云这次先行的任务是找到马匪的行踪,并尽可能多地了解这支马匪,他走之前郭宋和他见了一面,郭宋告诉他,这支马匪可能和党项人有关,这使张云看到了一丝亮光。

  张云之所以来成纪县,是因为成纪县是商贸集中之地,往来商队较多,应该能打听到马匪的情况。

  张云安排手下住下,他找到了客栈梁掌柜,开诚布公地介绍自己的情况,“我们是长安王氏商队的护卫,前不久王氏商队遭遇到惨重损失,价值上万贯的货物被抢走,十三个伙计死了九人,东家深感忧虑,派我们前来调查马匪的情况。”

  梁掌柜叹息一声道:“不光是你们受到损失,我们也深受连累,我们原本有五个伙计,一房难求,可现在,伙计只剩下两个,客栈大部分都空着,你们是这两天唯一的客人。”

  “这支肆虐的马匪,掌柜应该掌握一点情况吧?”张云试探着问道。

  “我没有亲身经历,大多是道听途说,如果张护卫想听,我倒可以聊一聊。”

  张云身体略略前倾,目光中充满了兴趣,“梁掌柜请说,我愿洗耳恭听!”

  梁掌柜沉吟一下道:“这支马匪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去年三月左右,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应该是寒食节,一支商队失踪了,官府派人去寻找他们,结果在秦州和渭州交界的一处山沟内发现这支商队的尸体,一共三十二人,全部被残杀,货物和骆驼都没有了,还有几个女眷也被抢走,后来州衙找到一名目击者,是个放羊的羊倌,他说有几百名黑衣骑兵,像一阵黑色狂风一样奔来,黑风马匪的名声就这样出来了。”

  “后来呢?”

  “后来不断有黑风马匪的消息传来,说他们专门袭击商队,不留活口,女人也全部被糟蹋而死,残暴无比,越来越多的商队遇害,走这条道的商队就越来越少。”

  “什么叫走这条道,难道商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张云不解地问道。

  梁掌柜点点头,“听说可以北上灵州,然后绕进萧关,走泾水道去长安,那样不会遇到麻烦,很多商队都宁远绕远路。”

  “没有了商队肥羊,狼群还在吗?”

  “还有吧!前几天听说他们开始抢掠村庄了,一样残暴无比,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会抢掠县城。”

  “这支黑风马匪有多少人,掌柜知道吗?”张云又问道。

  “具体说法挺多的,有人说上百人,有人说几百人,也有人说只有几十人,各种说法都有,但都是传闻,真实的情况也不太清楚。”

  张云沉吟一下问道:“真实的情况,官府应该有详细记录吧!”

  “有详细记录,在州衙,州衙还特地派人去调查过。”

  “有没有什么办法搞到官府记录?”

  掌柜想了想笑道:“这种东西应该不算机密,花点钱,让州衙里的文吏抄一份出来就是了。”

  “这件事能不能请掌柜帮忙?”

  “帮忙倒是可以,这样吧!我帮你约个人,具体你和他谈,这个人是州衙里的文吏,是我亲戚,他应该有办法。”

  “他会和我交易吗?”

  掌柜呵呵笑了起来,“我刚才也说了,这种东西不算什么机密,有钱可赚,何乐而不为?”

  张云点点头,“那就麻烦掌柜了!”

  ……

  黄昏时分,梁掌柜领来一人,来人约三十余岁,穿一身蓝色细布夹衫,头戴纱帽,长得小鼻子小眼,目光中透着发财的渴望。

  “这位是我表弟,叫做罗江,在州衙做文吏。”

  “原来是罗使君!”张云微笑着行礼道。

  “使君不敢当,张护卫叫做我老罗就行了。”

  张云点点头,“我们里面坐吧!”

  两人走进张云房间,张云请他坐下,笑道:“我的身份和来意想必罗兄已经知道了。”

  “我表兄已经告诉我了,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能搞到,我直接把案情记录副本给你们就是了,我想知道,你能给我多少钱?”这位罗文吏倒是很坦率。

  张云笑了笑道:“我们也有费用控制,我最多只能给你十两银子。”

  罗江的嘴角猛地抽搐一下,他原以为最多能拿到一两贯钱,没想到对方居然肯给他十两银子,他连连点头,“我今晚上就拿过来!”他生怕夜长梦多,恨不得马上就跑回州衙。

  张云也意识到自己开价高了,又道:“十两银子是要所有有关黑风马匪的资料,不能只给我一部分。”

  “我明白,保证是全部案情,我现在就回官衙,把资料副本抽给你们就是了。”

  “你们刺史不会发现?”

  罗江向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李刺史亲口说的,这支马匪和陇右节度府有关系,刺史绝不过问此事。”

  “莫非是唐军骑兵假扮?”

  罗江摇摇头,“不是唐军骑兵,应该是党项人,去年秋天,有个被掳掠的羌人女子活着逃回来,据她交代,这支马匪说的是党项话,来自夏州一带,她能听懂一点点。”

  “好吧!我期待罗兄的资料。”

  这位文吏没有让张云失望,一个时辰后,便送来了厚厚一叠档案文书,张云带着几名识字的手下连夜阅读记录,将各种有价值的情报抄录下来,到天亮时,他们便整理出一份多达几千字的情报,涵盖了这支马匪的活动范围,人数、装备、行动特点等等重要情报。

  天亮时,张云派两名手下将整理出的情报送回队伍,他自己则率其余士兵离开成纪县继续向西,寻找马匪的踪迹。

  ……

  大震关是关中的西大门,地势十分险要,一条长长的山谷穿过陇山,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上午时分,辎重队伍开始浩浩荡荡穿过大震关城门,向西面的山谷而去,数千骑兵走在前方开路。

  郭宋若有所感,不停回头向东面天空望去。

  “夫君在看什么?”牛车内薛涛笑问道。

  “刚才看见天空出现一个小黑点,我还以为是猛子来了呢!”郭宋笑着解释道。

  “猛子应该不会来,它的孩子还那么小,应该在照顾妻儿吧!”

  郭宋笑着摇摇头,“它的家族一向是以不负责任著名,它自己还是个小肉鸡的时候,我就没见过它父亲,都是它母亲负责抓鱼来喂养它,现在每天有人送一桶鲜鱼给它们,我想那家伙会和它爹爹一样不辞而别。”

  “夫君不是有一支鹰笛,试试看就知道了。”薛涛提醒道。

  郭宋拍拍额头,他居然把鹰笛给忘记了,它从马袋里摸出一个小皮囊,从里面取出了鹰笛,以前他是挂在脖子上,现在快一年没用,他便把鹰笛收了起来。

  郭宋取出鹰笛吹响,鹰笛发出很尖细的声音,是一种刺耳的低频声响,对人影响不大,但鹰却能在很遥远的地方听见。

  不多时,天空冉冉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郭宋大喜,老伙计真的来了。

  他长长打了个唿哨,猛子在他头顶上盘旋,翅膀一收,稳稳落在他肩膀上,周围的士兵都忍不住一起欢呼起来。

  这时,姚锦骑马飞奔而来,将一份厚厚的情报呈给郭宋,“这是张云搞到了马匪资料,很详细,请都督过目!”

  第三百九十九章 搜寻敌踪

  过了伏羌县后,便进入了近三百里的无人区,一直到渭州的襄武县,一路上都荒芜人烟,原本是富饶的农耕之地,曾分布着一望无尽的农田,但安史之乱起,吐蕃和吐谷浑先后大规模入侵陇右,这一带遭到严重破坏,县城废弃,村庄荒芜,大片农田变成了草地。

  最近两年马匪肆虐,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仅剩的十几个村庄也惨重马匪抢掠,村民们死的死,逃得逃,现在悉数成了废墟。

  这里地形起伏,以丘陵和山地为主,除了平原地区的杂草地外,还有大片高山草场和大片森林,唐朝时的陇右气候温暖湿润,基本上看不到荒漠和戈壁滩。

  张云率领手下在这三百里的无人带已经潜伏三天了,始终没有发现马匪踪影,张云一直坚信马匪一定就在这里伏击唐军运输辎重队伍,但三天来的一无所获让士兵们都对张云产生了怀疑,连张云自己也有点动摇起来。

  在丘陵地带的一片松林内,张云坐在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一边咀嚼草根,一边苦苦思索问题出在哪里?

  一千多人的马匪,只要他们在这一带活动,总会留下各种痕迹,至少马蹄印应该能看到,那为什么三天的搜索都一无所获呢?难道说,马匪畏惧唐军骑兵而放弃偷袭,或者他们将偷袭之地改在北面。

  改地方偷袭不太可能,一年多来,马匪一直在这一带活动,偷袭唐军辎重这么重大的行动,他们绝不会放在不熟悉的地方。

  除非是马匪不敢招惹唐军,远远离开了,或者是朱泚不想把事情闹大,不准马匪袭击甘州军辎重队伍。

  这时,一只松鼠在他们头顶上蹦来蹦去,一名士兵笑道:“很奇怪,这么大片松林怎么会只有一只松鼠?”

  另一名士兵接口笑道:“这是松鼠斥候,大批松鼠怕被咱们发现,都躲在外围呢?”

  两名士兵的对话如一道闪电划过张云的大脑,他豁然醒悟了,一千名马匪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他们完全可以躲在外围,派几名探子来刺探甘州辎重队伍的动静,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看不见大批马匪踪迹的原因,因为只有几名马匪探子躲在官道附近。

  “我明白了!”

  张云站起身,将十几名手下都召来,他笑着对众人道:“我现在才想通问题出在哪里?要是我当马匪统帅,我会派一千多名马匪在官道附近来回出没吗?显然不可能,那我们怎么找得到他们的踪迹?”

  “校尉的意思是,他们并非躲在官道附近?”一名士兵问道。

  “肯定是这样的,我们不妨做个演练!”

  张云在地上画了两条线,一粗一细,对众人道:“粗的是渭水,细的是官道。”

  他又拾了一把松果放在远处,“这就是马匪,一共一千余人,距离官道至少有数十里,南面是渭水,那他们肯定是躲在北面。”

  他又捡一只松果放在官道上,“这是我们,三天来我们一直在官道附近寻找,却没想到马匪在我们北面数十里外。”

  他又捡了一段枯树枝放在官道上,北面再放一个小松果,对众人道:“这段枯树枝就是我们辎重主力队伍,而那个小松果则是马匪的探子,他们一直跟随着辎重队伍,一旦队伍到了适合伏击之处,马匪探子就会通知主力,一千马匪就会趁夜间袭来,所以我们这三天的搜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众人也听明白了,一名士兵道:“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在北面找到这支马匪,对吧?”

  张云点点头,“我们无法判定他们会在哪里出击,那么找到这支马匪便是了解他们动向的关键!”

  ……

  过了大震关后,郭宋便调整了队伍,将一行辎重队变成两列并行,家眷队伍也是一样,这样十几里长的队伍就缩短了一半,变成八里长。

  骑兵也重新进行部署,由长长的直线式护卫变成集群式护卫,八千骑兵分成三支集群,郭宋亲自率领三千骑兵走在中间,护卫着家眷,前后两支骑兵各两千五百人,由中郎将姚锦和罗大霄率领。

  队伍行军更加谨慎,每天早上出发,下午就驻营,同时派出一千骑兵在夜间值守。

  不过猛子的到来让郭宋心中更加稳健,白天猛子可以高高盘旋在天空,基本周围二十里内的敌情它都能发现,它被丰州军将士封为斥候大将军,不是没有道理的,看样子它准备在甘州继续捍卫自己的荣耀。

  不过薛涛对它抛妻弃子不负责的行为始终耿耿于怀,到现在还没有理睬它。

  “为什么使君一直认为马匪会在秦州和渭州交界地带袭击我们?”张谦逸不解地问道。

  郭宋微微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明白斥候情报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们一共十六次袭击商队,其中十四次发生在秦州和渭州之间,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两州官府可以互相推诿,这其实是党项人的一贯作法,党项人还有一个特点是,一旦发现形势不对,立刻做缩头乌龟,说明他们还是比较谨慎,他们肯定会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寻找机会,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来袭击我们并撤退。”

  张谦逸又问道:“使君觉得党项人一定会袭击我们?”

  郭宋点点头,“他们一定会!”

  “何以见得?”

  “因为我们运送的两万套兵甲以及大量弓弩、盾牌等军事物资是他们最渴望的东西,但他们很难有机会,虽然我们知道党项人可能和朱泚有勾结,但朱泚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兵甲输送给党项人,但朱泚一定会把我们运送兵甲的情报告诉党项人,党项人面对这个难得的机会,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铤而走险。”

  “但党项人毁了陇右商道,朱泚不是在自作自受吗?”

  “朱泚被冷冻在京城,很快就要调离陇右了,陇右节度使将由马麟接任,据说朱泚和马麟关系十分恶劣,不排除朱泚是在给马麟上眼药。”

  张谦逸轻轻点头,他显然认可郭宋的分析,但他还有些疑问,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使君觉得党项骑兵怎么会在陇右道出现?”

  郭宋淡淡道:“昨天之前我一直认为党项人是想把商道北移,但很多年前,党项人同样毁了北面的商道,有点自相矛盾,但我今天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党项人会不会和吐蕃人勾结了,吐蕃人想打通北上通道,党项人失去了薛延陀的支持,目光又转向了吐蕃。”

  “很有可能!”

  张谦逸立刻反应过来,“吐蕃和吐谷浑人翻脸,没有了吐谷浑人在陇右替它兴风作浪,那么吐蕃转而支持党项人就在情理之中了,党项人破坏陇右的商业和农耕,对陇右军影响很大,长此以往,会削弱陇右军的战斗力,这正是吐蕃人所期待的,可惜朱泚还是太愚蠢,看不透这一点。”

  郭宋却知道朱泚并不是愚蠢,而是野心太大,他何尝不也是在利用党项人?

  ……

  两天后,辎重队走出了陇山谷道,进入陇西丘陵的茫茫无人区,他们将走六天抵达渭州的襄武县,在那里和渭河上岸的辎重队汇合,一起前往兰州。

  就在辎重大队刚刚走出陇山谷道,立刻便被马匪派出的探子发现了,他们将消息通知隐藏在北面的主力队伍。

  这支马匪确实是党项人假扮,一共有一千二百人,由一名千夫长统率,正如郭宋的判断,党项人确实和吐蕃人有了勾结,但双方又互有顾虑,吐蕃只是口头上支持党项人在灵州建国,却又拿不出真金白银支持,党项人也不愿意真的为吐蕃卖命,派军队攻打陇右,假扮成马匪抢掠陇右便成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党项人已经抢掠陇右一年多,抢到了大量财物和女人,他们甚至在陇右有了自己的根基,就在秦州和渭州的接壤处有一座青牛山,又叫小崆峒山,这里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党项人就在半山腰上修建了一座营寨,用来屯放抢掠来的财物,抢来的女人也成为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

  上午时分,党项人首领拓跋通接到了探子送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