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明天子【完结】>第一百章 湖广开发

  进入湖广之后,湖广巡抚程敏政就第一个来迎接。

  其实程敏政乃是李贤的女婿,虽然李贤已经死去多年了,但是程敏政还是有些余荫的,特别是在李贤两个儿子都争气的情况下。李家的门庭,还需要这个女婿来维护。

  而朱祁镇在襄阳问程敏政第一个问题,就是:“而今江汉之间,还有流民吗?”

  江汉流民,乃是朱祁镇执政中遇见一个大问题。而且是难以根治的大问题。

  为了这个问题,朱祁镇换了好几个大臣,用了好几办法,都是一时起效,最后再次复发。

  朱祁镇也明白,江汉流民问题,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深植在大明人口结构与经济基础之上的。总体来说,就是北方流民汇集南下求生,大多数适合,都是从襄阳而下。但是南方百姓当地安居,也不想让这些流民南下。

  于是流民就深入大山之中,硬生生在四川,陕西,湖广,河南的交接之处,深山之中,汇集了百万之众。

  朱祁镇清剿过好几次,令百姓回家复业,但是一遇饥荒,就会再次起来。

  后来有划分出郧阳府,这个郧阳府,几乎就是无数饥民在深山老林之中,硬生生挖掘出来的府县。

  连项忠都主持过这样安置江汉流民的事宜。

  后来南洋分藩事起,朱祁镇下令将大量流民跟着各藩王到南洋定居,也是为了消除隐患。

  毕竟,流民一事不仅仅是大明现代的隐患,估计是大明一辈子的隐患。而这个隐患爆发之初,并不是别的,正是江汉之流民。所以朱祁镇在襄阳不问别的,就问这一件事情。

  程敏政显然是做过功课的,立即说道:“请陛下放心,在正统四十年之后,湖广流民不敢说一个也没有。但是臣做了三件事情来安置的流民。”

  “凡是流民都令有司押解回乡,由本地知县安置。如果有再次流窜者,申斥知县,还要记上考评。”

  “其次,就是如果有本地流民不得安置者,可以上报省府,臣专门名布政使负责此事。但凡有上报的流民,都要妥善安置,一是安置洞庭湖以南地区,二是送往南洋地区。”

  朱祁镇听了。就知道这一件事情不好办。

  很多事情,都是制定政策好办。但是该怎么执行,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程政敏的政策,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无非是将朱祁镇规定的移民政策细化了一些而已。只是凡是一件事情要做细就很难了。

  朱祁镇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几个难点。问道:“各地知县就这样听话,难道不会屈杀本地百姓,以消除流民?”

  朱祁镇从来不高估地方官员的上限。

  是的,大明官员之中是有些道德高尚之人。比如于谦,他任官之处,处处都留下了政绩,即便去世这么多年了,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怀念非常。但是于谦这样的官员从来是少数的,堪称国士循吏。更多的人,不过是混口饭吃,口中说的是仁义,心中算是生意。

  这样的人,甚至还是好一点的。

  毕竟,这些普通人不过是庸人而已,做不出什么大功劳,但也做不出什么大恶。最多按部就班而已。但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却不是这样的。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解决麻烦,就是好办法。

  流民出没,不管是看管安置,还是送到省府之中,都是一件麻烦事情。甚至有些吃力不讨好。不管怎么说大明地方官考核之中户口增长都是一个标准。但凡能在本乡本土活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啊。

  一个两人知县还能想办法安置,但是人数太多了,知县如何安置?

  如果这些问题,这么容易解决。就不会有大量的流民出现,甚至到了聚啸百余万的地步。

  将人送上去,不是向上面表示自己能力不足吗?

  所以,想办法将人抹了脖子。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人死了,自然也就没有流民了。

  程政敏说道:“臣将每一个知县安置了多少流民作为考核之一。每一个知县想要得到一个上的考核,就必须将所有流民的情况,一一上报,臣派人核查之后,增添在黄册之中。才能能算数,他们接受了多少流民,安置了多少流民都要记录的。”

  朱祁镇问道:“你说,会不会有知县,故意将本地百姓驱赶到外县当流民,然后回来安置他们?”

  “这——”程政敏一时间不说话了。

  朱祁镇暗道:“程政敏文气有余,手段不足。可为大学士,不可为内阁首辅。”

  朱祁镇所说的有没有可能出现,太有可能出现了。或许是人的性格原因,程政敏与李东阳都是大明中生代的文杰。但是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情况却大有不同,似乎对李东阳来说,他的文气是他治政之余的点缀。以文必汉唐为号,也是文坛之上的复古派。但是程政敏却不一样。他的文气却夺了他的政才。

  其实,这一件事情很容易解决。

  世上有一利必有一害,哪里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事情。无非是两项其害取其轻而已。

  如果没有这样做,这地方官很有可能将流民杀死,上报已经安置了。以大明而今的交通与信息传递,还真有可能隐瞒的结结实实的。但是第二种,即便折腾百姓,最少也没有杀人的理由了。

  这已经够了。

  程政敏不明白这一点,太追求完美了,这就是文人气质太盛了。

  朱祁镇也不为难他了,轻轻一笑了,说说:“你将流民安置在省里那些地方了。”

  程政敏额头微微见汗,说道:“臣将流民安置在荆州府,岳州府西部,辰州府,宝庆府,靖州,永州等地。”

  朱祁镇对大明的地图熟悉之极,只需听程政敏一说,就大体知道,他说的地方是那些地方。

  这根本就是湖南西部开发计划。

  而今湖广还没有分拆成湖北与湖南两个省份。而湖广南部地区,还不是要想中国亡国,须叫湖南人死光的湖南。而今江南商业发达,不管是棉花种植,还是桑树都经济作物,都占据了稻田。

  所以大明粮食生产中心,正在转移之中。

  历史上是转移到了湖广地区,才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但是而今却有一些不一样。这不一样的原因,却是大明对于南洋的征服。南洋本来就盛产粮食,但是碍于人口与种植技术等等,真正能大规模供应中国粮食的地方,也不过是交趾一胜,还有真腊暹罗而已。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南洋很多地方都是大明的地盘,虽然刚刚开发,但是南洋一年三熟的特性,足够让南洋成为大明的农业中心。成为湖广地区的竞争对手,特别是海运的发达,对北方一些地方来说,似乎湖广的粮食与南洋的粮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朱祁镇说道:“当地苗民就如此听话吗?”

  是的,这些地方,山比较多。却也不是无主之地。这些地方是当地苗民,瑶民。这个计划,换一个句话说,就是汉人夺苗人的土地。其实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很多反复不能平定的瑶民作乱云云,本质上还是利益分配问题。

  而土地就是最大的利益所在。

  程政敏微微一咬牙,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南洋瘴疫之地,湖广百姓不适应,臣恐一去,死者七八,臣为父母官,于心何忍,故而以苗民换汉民。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听了,却有一些哑然失笑。

  果然程政敏没有那么长远的想法。他不过是一丝不忍之心而已。认为湖南一些地方还是有开发的余地,既然都要移民,何不让湖广百姓在省内迁徙,将来有事,或许还能回家探望,但是一旦去了南洋,切不说能不能活下来,恐怕今生今世,都没有与家人再见的时候了。

  朱祁镇说道:“富兮祸兮,你这么做,他们未必会感激你。”

  程政敏的目光还是局限于过去,却看不见未来。

  也是,除非是从未来回来的人,谁又能看清楚未来,即便是朱祁镇自己也未必能看多远。但是最根本的逻辑还是没有变的。

  未来几百年之内,大明的未来就在大海之上,而南洋就是大明的海上之都。而今迁徙到南洋,或许有很大的困难,但是将来却有很好的发展空间,而湖南的发展潜力,却未必能胜过南洋。

  大明对云贵地区的经营就是来自明清两代,没有明清两代的经营,西南地区就不是现在的西南地区。但是那是海运大发展之前的情况,而今海运畅通,单单是性价比,大明就不会在西南投入太大的精力。

  同样的原因,湖南湘西地区的发展机会,决计是比不上沿海地区,与南洋地区的。

  这一两代还不会明显,但是接下来数代人,或许与有完全不一样的境遇。这一点却是程政敏完全想不到的。

  第一百零一章 荆州长堤

  朱祁镇不却管程敏政是否理解他所说的话。而是下令临时更改行程,选取一两处刚刚开拓的移民点,去看看。

  程敏政只能选择荆州西部。

  长江从荆州而过。荆州西部都是群山之中。这里平原地带,早已成为被大明开垦殆尽,哪里还能等到这些人来下手。无非是群山之中的一些峡谷地带。

  之所以选荆州西部,不是选其他地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的行政之中没有南下洞庭湖的计划。朱祁镇在路上其实已经耽搁了好一阵子,不能再耽搁了。各种选择之中,也就荆州最方便。

  朱祁镇点头的原因,是他也想去看看,荆州千里长堤。

  朱祁镇顺流而下,顺着汉江,先到武昌,然后逆流而上,不用多远就是荆州。

  荆州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州,长江从三峡出来之后,一跃而出,所到之地,就是荆州地界,而且荆州地界地势本来就低,所谓古之云梦泽,估计相当大一部分,都在荆州境内。荆州在长江的位置,就好像开封在黄河之中的位置。

  都是冲出山地到达平原地带的第一站,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开封还胜过荆州。

  因为长江径流比黄河大,而三峡的高度落差,也远远超过了邙山。而荆州的地势要远远低于开封。

  即便是现在,荆州也是有一大片泄洪区的。

  为什么开封水患要比荆州多,一方面固然是黄河含沙量的问题,毕竟地球上含沙量如此之多的河流,也只有黄河了,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南方还没有过度开发,有大量的湖泊湿地,能够用来积蓄江水。

  但是从历史进程上来看。

  也就是从明代开始,南方长江流域过度开发开始,湖广熟天下足的同时,无声无息之间长江的水患次数也一点点的增加,而到了现在,长江水患已经远远超过了黄河。

  即便现在还没有到达这个程度,而荆州长堤,也是长江之上,一等一的要害工程,可以说是朱祁镇主政期间,在长江之上,最大的水利工程。

  朱祁镇站在长堤之上,却见有几步,就有一块碑文,上面刻着这一段是谁修建是谁负责看守云云。

  朱祁镇心中暗道:“考成法果然管理上的杰作。”

  考成法是朱祁镇改变法度之前,第一个提出的,对大明提高行政效率,有着非常的作用。而今已经深入到大明吏治的方方面面之中了。比如之前说的,用户口增长来考核地方官员,而这石碑表示,看护堤坝,也是当地的地方官员的责任之一。

  朱祁镇看着大提的修建手法,却是很常见的用很多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堆积在一起,然后用水泥将缝隙给抹平填满。各种形状不一的大小石头在一起,有一种古拙的美感。

  在这一点上,就不得不说水泥了。

  而今大明的水泥行业,也是在北京附近,产量也不是太高。

  原因很简单,都是水泥的生产工艺的问题。

  水泥是需要烧制的。

  这就需要大量的燃料。需要大量的煤。

  虽然中国的煤矿并不少,但是得到大规模开发的,却只有北京附近。毕竟有需求才有开发。

  遵化附近的煤矿,要供应遵化铁厂,一部分还要供应北京百万百姓的燃料取暖需求。所以产量是非常大的,而且遵化附近各种矿场也不少,可以满足水泥的制造。所以水泥制造就是遵化府。

  这也让遵化府的空气污染更加严重。

  在水泥产量并不是太高的情况下,水泥优先使用的就是堤坝之上,各种水利工程之上。而西北铁路修建也用了一些,但并不是太多,最少用石头铺设地基上面是用了不少,但并不是太明显。

  而在堤坝之上,却是用料是相当的足。

  朱祁镇一眼就能看出来。

  程敏政在一边解说道:“荆州本来有土堤,一遇大水全然不定用,都会被冲垮,而荆州南岸,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淹没不少地方,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唯有陛下天纵圣明,拨近千万两修建这数百里长堤,固若金汤,十几年来,纵有大风雨,也不能越此一步,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实在是祖宗之德,陛下之恩。”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

  听这马屁话,朱祁镇固然欢喜。毕竟荆州长堤的规格,是朱祁镇定下来的,一连修了数年,工程款项之中,内库最少出了三百万两。当然了,这样大的工程,全部用石堤,不管是采石而是修建都花费大钱了。并不是千万两就能搞定的。

  其实朝廷拨的钱,更多是材料,粮食消耗,等方面的钱。

  都是当地百姓用服劳役的办法,一点点的修建出来的。

  这也是朱祁镇改革之后,大明财政收入超过七八千万两,乃至更多的事情,大明财政并没有多少盈余的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大明让百姓无偿服劳役的事情,已经很少很少了,一条鞭法之下,必须给百姓工钱才能役使百姓,却给朝廷大工程的费用款,增加了很大一项。也就是说之前一两千万两就能完成的大工程,而今最少要增加一半,甚至更多。

  从这个角度来看,朝廷的钱是永远不够用的。

  朱祁镇有在荆州长堤附近找了一户农家用饭,虽然号称吃的当地家常便饭,不过一顿白米饭,但是朱祁镇也知道,寻常百姓不是吃不到白米饭,而是一般情况下,很少能吃到。

  因为朱祁镇吃的大米,是与现在大米差不多的精米,而寻常百姓是吃不起这个的。无他,精米出米比小。

  很多人都没有这个概念,似乎觉得种出多少稻谷,就有多少大米。

  其实,种出稻谷脱壳之后,是有一个耗损的。而这种精米耗损最大,口感也是最好的。而寻常百姓家吃的都是糙米,这是打磨比较轻,也保留一些外层的胚芽。吃得时候必须充分咀嚼,否则很容易肚子疼。

  但是这种米出米高啊。

  这个时代吃饱饭才是第一位的。

  民生多艰。

  纵然朱祁镇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反应在百姓饭桌上面的,还是太少太少了。

  朱祁镇从荆州大堤下来之后,继续西进了。却没有沿着长江继续西进,因为再西进就是三峡了,而是进入一条长江的支流之中,号称夷水,又称黔江。

  朱祁镇在这船上,立即感受到了不同。

  这里比长江沿线好荒芜多了。

  长江毕竟是贯通天下的水脉,长江沿岸能够开发的地方,都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村落,即便是三峡这种地势险要的地方,也都人聚集。因为长江三峡之上,别的不说,纤夫的需求量还是相当大的。

  而这一条黔江之中就不是这样了。

  很快,程政敏就护送着朱祁镇在一边下了船,请他视察当地一个刚刚建立起的移民点。

  朱祁镇看了这个移民点,大概有百余户人家,所有的耕地都是沿着这一条河岸开辟的,而后面就是连绵不断的大山,有一条小路从这里延伸出去,直入大山深处。几个转折就不见了。

  但是在舆图之上,朱祁镇能看得出来,这一条路还连接这几个移民点。

  这附近一带,也就是整个长阳县大概安置了有千户百姓。

  程敏政说道:“陛下,这里是永乐年间伐木的路线,臣因旧址屯田安民,充实长阳县户口。如长阳这般,还有数处,大概安置了,整个荆州府西,安置大概万户上下。”

  伐木从来是很辛苦。

  出山之时,折损一半也不是没有的。

  这种硬生生在山林之中凿出一条将大木运下山的道路,却不想惠及后世。却是没有想到的。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这正验证了他之前的想法,这里有一个关卡,乃是渔洋关,这个关卡是当初初代楚王征讨山中土司所建,这里条件之艰苦,只能说是一步步从山中开辟一点点的土地,却也压缩了土司的生存空间。

  而受到大山的限制。

  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发展空间。

  湖南情况或许比湖北这里好一点,但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不管怎么说程政敏的想法,不仅仅代表他自己的想法,很多移民也是如此,他们宁肯在山里刨食,只为距离家乡近一点,一生之中或许还能回到家乡一两次,也不愿意去南洋,以为一去,就是生离死别,今后再也难以回家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朱祁镇也没有想要改变他们想法,毕竟治民如水,有时候要逆水,毕竟很多百姓是看不到远处的,但是更多时候是要顺水为之。逆水之事,偶有一二即可,太多了,那是要翻船的。

  南洋移民之事,总就不能操之过急,还是让时间来改变一起吧。

  朱祁镇倒是想沿着伐木山路入山看看。但是他知道左右是不会让他入山的,看到这里也就不再看了。随即顺流而下。一路向东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一揽千里长江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而今朱祁镇就有这样的感觉。

  顺流而下,浩浩荡荡的长江水将朱祁镇连同船队都送上了快车道,不出半日,就到了武昌,与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从武昌开始,朱祁镇算是进入大明最繁华的地带了。

  可以说是长江中下游经济区,长江一线的繁华,就好像是一幅画卷,在这里向朱祁镇徐徐的拉开,一副盛世之相美不胜收。朱祁镇一时间也收起了心中别的心思,似乎真的来旅游的。

  在武昌一日,登黄鹤楼。

  在黄州停留一日,登赤壁之岸,思慕古人。

  入九江之后。去看当年湖口战场,并令有司祭奠死在宁王之乱的官员士卒还有百姓。

  然后在安庆,铜陵都没有多停留。

  就这样不过数日,就过了大胜关,燕子矶就遥遥在望了。

  朱祁镇心中暗叹:“长江一线乃是大明根本重地,果不其然。”

  朱祁镇一路上,从东北到草原,从草原到西域,从西域到西北,从西北到中原,再加上朱祁镇也知道河北等地的经济情况。但是整个北方,都比不过南方,即便是河北地区包括北京地区在内。

  即便朱祁镇用了不知道多少力量推动发展出来河北地区,也比不上这一带。

  有一种东西叫做底蕴。

  河北地区在唐末战乱,还是宋金元时代,受到了反复蹂躏,反复摧残,要在安史之乱前,河北与江淮地区,才是大唐最富有的地方,但是经过这些战乱之后,河北的基础设施等等全部都没有留下多少,还有自然环境的变化,天气变冷等因素。

  这才是整个北方经济没落的原因。

  朱祁镇这些年补课,最多不过追平了一些基础设施方面的问题。但是很多东西是追不平的。别的不说,就是他们与江南之间的距离,就能说明了一切。

  江南富甲天下,这一点不管是谁也不能否认。

  江南也成为大明最大的生产中心与消费中心。这一点从大明开国以来就是事实。

  虽然而今北京发展迅速,也因为对外战争红利,让北京在消费一端,特别是那些因军功封爵的将领,还有得了赏赐的士卒们,也让北京成为一个大消费市场,但是比起江南,也就不算什么了。

  江南士绅低调奢华的时候,北京这些暴发户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上流社会。

  而长江作让这些地带与江南联系非常紧密,比如蚕丝与粮食,都源源不断的流入江南,成为江南经济一部分,同样,这种交流与跟随,也成为长江上游这一带经济发展的功力。

  从很多地方就能看出来。

  朱祁镇很明白,他说过之处,当地地方官都会或多或少的粉饰太平,表现出非常好的一面。

  朱祁镇也不会太不给面子,硬生生拆穿。毕竟是官场上的人之常情。只是他不拆穿,并不代表不知道他们玩的什么把戏,如果弄的太过分,扰民过甚,朱祁镇也是好好处置的。但到而今,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做的太夸张。

  不过,这并不代表让不知道这些地方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

  而北方很多地方,即便再怎么粉饰,也不能与南方相比的,可以说从城池,当地名声,乃至于百姓的吃饭穿衣,都有这明显的差距,最大的差距莫过于一点,在西北很多地方,一天吃两顿饭,而在这里很多时候,人们还加一顿夜宵。

  同是大明子民,地方与地方差别,人与人差别就是这样大的。

  即便是九江的一些地方,在不久之前遭遇战乱,但是而今也看不出一点点的端倪来。

  从武昌到南京这一段,固然是大明繁华之地,但是真正的繁华,却是要靠近南京才开始的。

  从长江顺流直下,朱祁镇并没有做什么封江的举动,长江乃是大明的主要内河航道,如果这样做的话,影响太不好了,还有另外一点,没有必要。因为长江很宽的,是可以容纳朱祁镇的船队,与其他船只的。

  只要这些船只在朱祁镇经过的时候避让一二就可以了。

  但是到了南京附近就不行了。

  因为船太多了。

  朱祁镇顺流直下,有数万人马,船只上百,这一点并没有增多。增多是商船。

  从南京附近就是整个大明最繁华的水道了。

  而长江水道在江阴以东,才变成开阔起来,甚至于汪洋如海,在哪里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水道宽窄的问题。

  但是在这里,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为了朱祁镇数百艘的船队通过,只能让他们船只纷纷在两岸停留,一眼看上去,好像是长江两岸有了一座形式不大一样的桥梁。

  船与船,船头与船尾相连,帆与帆遥相呼应。

  一艘接着一艘,一杆接着一杆。

  到了燕子矶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常。

  燕子矶,乃是万里长江第一矶,也是南京有名的渡口。本来是繁华的商贸之地,也是一等一名胜古迹,也是所谓的金陵四十八景之一。

  此刻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人群,却是大明在南京达官显贵都在这里了。

  文官以南京留守王恕为主,武将以魏国公为首,其余各级官员一个也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商人与百姓,可谓是人山人海。

  两边的船只更是如此。

  一艘一艘船只,就好像是一片片树叶纵列在燕子矶两岸。

  朱祁镇的御舟缓缓的靠岸。朱祁镇一身素衣,缓缓的从御舟走了下来。

  王恕为首,大声喊道:“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文武百官,乃至于士卒百姓大声喊道,万岁之声来回回荡。

  朱祁镇遥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报恩塔的反光一时间有一种回到北京太和殿的感觉,缓缓地说道:“诸卿平身。”

  一番礼仪过后。朱祁镇在各方文武的簇拥之下。进入了南京城之中。

  在南京城中,有无数百姓簇拥在街道两侧。跪倒在地。睁大眼看着朱祁镇的御架。

  这也是南京百姓与其他地方百姓的不同。

  其他各地百姓一般来说都不会怎么围攻圣驾,毕竟军队戒备森严,虽然而今大明军队军纪好了不少,但依旧作风比较粗暴,百姓都是敬而远之的。

  至于南京人却不一样。

  南京本地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子脚下,对于帝都北迁是比较遗憾的,似乎也不怕这些当兵的,对朱祁镇南巡是最欢迎不过了,甚至希望皇帝,将京师迁回南京,是最好不过了。

  南京人对大明皇室的感情,是与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的。

  很多时候人都是有运数的。

  就比如说王恕。

  王恕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绝对是有内阁首辅竞争之力,只是阴差阳错,失之交臂。

  而今内阁大部分人都比王恕小。王恕的年龄也不足以负担大明首辅的重任。

  他比朱祁镇要大上十几岁。

  而朱祁镇已经六十出头,而王恕已经七十多岁了。纵然王恕的精神很好,一个倔强的小老头,但是依旧不能让人相信可以承担内阁事务。

  所以,朱祁镇就让他当了南京留守。

  负责代皇帝监督安徽,江苏,浙江数省。

  王恕在南京这两年,可以说威风凛凛,所过之处,只要是有干王法之事,不管有什么样的后台,都一律绳之以法。

  说起来南京留守是一个供重臣养老的位置。事务可多可少。

  可少,就如同曹鼐一般。

  曹鼐在南京任上最后一段时间,真真是一个隐身留守,但是王恕根本就好像是开来了大明都察院南京分院。打出一个赫赫有名的王青天的名声。

  但是在官场之上,百官对王恕却是另外一个说法,不是王青天,而是官屠。

  南方数省的官员与士绅,都是暗中讨厌王恕。比起曹鼐,王恕是非常非常不得南方士绅之心。

  这一点,王恕本人知道,但是也不在乎。

  无他王恕是北方人,准确的说是陕西人。

  对南方士绅一些奢侈荒淫之事从来是看不过眼的,想想就明白,陕西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江南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即便如此,江南士绅还对朝廷赋税等事,多有怨言。在王恕看来,自然是分外看不过的。

  而朱祁镇派王恕来南京,未必不是没有这个原因。

  而魏国公而今又换了一代,当代魏国公才二十多岁,刚刚从武学出身。但是身份尊贵,而且南京这里的军队也不多。

  大明南方的军队都聚集在南洋一带。并没有多少在南洋,在南洋之战前,南京附近的军队大抵有五万上下。但是在南洋之战后,陆陆续续抽调,而今只有两万上下,包括了长江水师一系。

  长江水师总兵官,自然有水师一系的官员掌管。而魏国公仅仅掌管万余南京驻军,却合适的。

  毕竟南京这里一片太平景象。根本不需要大明这么多兵力。当南洋之战结束之后,这里也会恢复到原来情形。

  而今仅仅是临时状态。

  第一百零三章 大商之害

  一番欢迎之后。

  朱祁镇召见王恕。

  君臣在南京紫禁城大殿之中,相对而坐。几乎寒暄,追忆当初的峥嵘岁月之后,朱祁镇切入正题,说道:“王卿,久镇南京有什么对朕说说吗?”

  王恕说道:“陛下,以工商为本固然大有利于国库,然江南商人大实在是肆无忌惮,前有徐家有干国法,后有陆家,冼家等大商家,走私逃税,贿赂官员,聚啸亡命,目无王法。臣在南京,办大小案件近百起,都有碍于此辈。”

  朱祁镇听了,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商人是一个什么样德行,从古到今都是一个样的。

  为了钱,可以出卖近乎所有的一切,也不在乎任何法律与道德。更不要说,大明朝对这方面的法律还不健全。

  朱祁镇上一次南巡,修订了《商律》,规定了公司法等法度。打但是这仅仅是个框架而已。有太多太多的细节,都来不及敲定。

  有大把大把的漏洞可以钻。

  江南的商人如果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这才是有问题。

  朱祁镇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到底这些大商人做了什么事情,却让朱祁镇有些不明白。

  朱祁镇问道:“冼家可是说重庆公主驸马?”

  王恕说道:“正是。事涉外戚,臣不敢妄言。冼家从佛山铁厂发家,经营海运,霸占海上贸易,特别是在南洋一带,号称南洋王。有此僭越,驸马非但没有这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正统四十年到五十年之间,江南大小商人有十七艘船,入南洋之后,杳无音信。臣前后查探,这些船的货物,分别在凌州府与旧港,亚齐卖出,都是冼家下属船只。”

  “景德镇有刘姓人家,祖上乃是官窑出身,在正统年间少府改革时出了官窑。建立了刘家窑场,专营南洋生意。以至于家私巨万,但是在正统四十五年,满门灭绝。”

  朱祁镇打断了王恕的话,说道:“这是冼家做的?”

  王恕说道:“臣没有证据。不过,冼家蓄养死士,却以至于万余,却是真的。臣有证据。”

  朱祁镇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多说。说说陆家又是怎么回事?”

  王恕说道:“陆家本是江南人士,在当年清丈土地的时候,对抗朝廷流放南洋旧港,与施家联姻,成为南洋大族。经营海贸,欺行霸市,各行各业,凡是有陆家参与,就不准别家插手,以至于草菅人命云云。各有卷宗,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忽然打断王恕的话,说道:“好了,这些事情没有上报刑部与都察院吗?”

  王恕说道:“自然有上报。”

  朱祁镇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理会?或者仅仅没有如你说愿处置两家?”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臣知道。”

  朱祁镇说道:“知道就行了,有些事情不是现在要做的。”

  王恕说道:“陛下,臣知道,两家家资数千万,乃是庞然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可以轻易动的。如果轻举妄动,很可能造成市面萧条,此其一也。”

  “其二,他们都是太子的人。”

  朱祁镇起身说道:“你是老臣了。有些话知道就行,不应该说出来。”

  朱祁镇之前对这两家的事情了解不大清楚,即便是锦衣卫也不可事无巨细上报。

  而且朱祁镇最近精力衰弱。朝廷事情又多,很多细微的事情,他都忽略了。

  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在王恕说这一件事情的那一刹那,就相信了王恕所言是真的。

  这是他基于对王恕的相信。

  王恕这样的正人君子,是不会说谎的。

  这一点,朱祁镇很明确。

  但是一瞬间,朱祁镇也就有了决定,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去。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太子。

  对,太子。

  在朱祁镇有意退位,任何关于太子的负面消息,都要被压制。

  王恕作为南京留守。他即便不是上奏朱祁镇,走正常的流程,优先级也是非常高的。可以说即便内阁里面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人,压下来王恕上报。

  定然是有人吩咐了,而且是大有来历的人。

  这个人就在内阁之中。

  具体是谁,朱祁镇一时间弄不清楚,但是范围已经非常小了。

  不过,朱祁镇不准备追查是谁了。

  因为毫无意义。

  即便换了朱祁镇也会这样做,虽然他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对太子很失望。但是太子依旧是他继承人。而且是不二人选。

  既然如此,朱祁镇必须维护太子的颜面。

  当然了,朱祁镇在心中或许为太子辩解一二,他很清楚下面人不好管,当初王振不是也打着他的旗号做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他当时也未必全部知道。而今也是一样的,太子一直在南洋镇守,冼家与陆家的佐渡事情,太子也未必是完全知道的。

  比起太子麾下一屁股屎,朱祁镇倒想知道,太子知道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处置。

  但是不管将来怎么办,朱祁镇对这一件是的处置,就是先压压。

  王恕说道:“臣知道,但是臣以为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万般事情,也拗不过一个理去。纵然此事事关大太子,陛下更应从重处置,给天下一个交代,也洗清太子身上的污点。”

  王恕虽然刚直,但是却也没有违背天下士大夫的共同想法,也就是支持太子登基的想法,但是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情之中牵扯到太子,就望而退步。

  恰恰相反,王恕觉得正是因为这一件事情,牵扯到太子。更应该注意这一件事情,因为这关系国本。

  天子有过,尚且要劝谏,况且是太子?

  而且太子尚且没有登基,就有如此之事,不多家规劝,他日登基之后,又该如何?

  王恕对太子登基从来没有一点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支持太子。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情,支持太子登基,背后是太祖皇帝的遗训,是大明的祖制。而并不是太子本身有什么个人魅力,可以折服王恕这个七十岁的老臣。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以朱祁镇的身体状况,真要是按照朱祁镇驾崩之后,才召太子入京继位的话,王恕早就不在人间了,还在乎你什么太子不太子吗?

  只是,皇帝从来没有错的。有错的只是臣子。

  这是儒家的为尊者讳。

  虽然太子还没有登基,但是储君也是君,王恕也不会直接将矛头指向太子,还是将太子与两家进行了分割。

  朱祁镇当然知道明白王恕的心意。

  只是在政坛之上混老的人,那一个不是精明之极,这一点事情,根本做不到将太子与两家分割,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朱祁镇说道:“朕知矣,太子已经回京,入冬左右到南京,到时候让他自己处置。”

  王恕还是有些不满意,王恕本来就是刚直之臣,颇有除恶务尽之心,他说道:“陛下。”

  朱祁镇说道:“王卿,要顾全大局。”

  朱祁镇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语音加重。意在言外。

  王恕自然明白,朱祁镇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王恕虽然号称刚直,但是在朱祁镇面前,却也不敢真充当愣头青。毕竟真正愣头青根本不可能在大明官场混到这个地步。

  王恕行礼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许对任何人说,朕不想在太子回来之前听到任何风声。”

  王恕说道:“臣明白。”

  随即王恕起身行礼,说道:“陛下车马劳顿,臣告退。”

  朱祁镇目送王恕离开之后,靠在椅子上,怀恩立即上前,揉这太阳穴。此刻朱祁镇只觉得太阳穴之处随着脉搏一下一下的涨疼。这一半是朱祁镇真有些累了,另外一半却是被太子给气着了。

  说实话。

  这两家是太子的钱袋子,朱祁镇岂能不知道。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朱祁镇还觉得太子思想灵活不死板。毕竟朱祁镇很明白,不说什么资本主义发展不发展,单纯以资金回报率来说,投向这些产业,要比投入田土上有赚头,而今将来太子手中有这一批人手,将来接管少府就方便多了。

  毕竟有人才储备。

  但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太子是参与商业,而今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权力变现方式。这是朱祁镇气得头疼不已的事情。

  同样是发展商业,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路。

  少府在朱祁镇的手中,承担是同样的责任,深入工商业之中,保持皇家的影响力,但是朱祁镇选择的大多少产业,都是那中重资本,重资金,或者关系国家命脉,朝廷有必要掌管在手中的产业。

  钢铁业,机械制造业,也就是蒸汽机的制造。还有银行业,金银矿。等等产业。

  这种产业布局,虽然非常赚钱,但是如果理解为仅仅为了赚钱,那就大错特错了,而太子做了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未来的忧虑

  太子将商业不过当成一个提款机,当成钱袋子,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

  而今看来,分明是滥用权力,用权力来剥削商业,进行不公平的竞争。

  朱祁镇不在乎,太子的钱袋子里面有多少钱,甚至也不是太在乎太子这些钱袋子到底犯了多少事,在乎太子对商业的看法。

  朱祁镇又是制定《商律》,又是健全府县治理体系等等,就是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尽量让商业更加公平,因为只有商业竞争才能促进科技发展,而如果大规模政商垄断,反而会阻碍社会进步。更加进一步。那就是朱祁镇作为大明皇帝,天然不喜欢一个大规模垄断集团的出现。

  因为这是会威胁大明江山的。

  当然了,朱祁镇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帝,早已没有了政治洁癖。也明白,商业与政治很难完全分开,否则也不会有政治经济学这一门课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皇家要成为大垄断集团的头子。

  这是不一样的。

  朱祁镇这个岁数,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但是大明还有很长的未来。对于大明的未来该怎么安排?

  朱祁镇是有最基本的路线的,皇帝要为大明底层百姓发生,尽可以提拔底层百姓出身的官员,尽可能提高百姓生活标准。

  在军中,用寒门出身的军官代替勋贵的军官,当然了,这并不是要将勋贵消灭干净,这是不现实的,而且每一个出色的军官都会变成勋贵,这本质上,是保证军中上升通道畅通,保持军中新陈代谢。也是保障军中的战斗力。

  在政府之中,尽力提高吏员出身的官员地位,让与科举形成制衡。因为吏员的教育是与实学或者科学教育是相通的,朱祁镇将很多科学思想植入实学一派,而将实学一派的概念,却植入大明所有的中学与大学之中。

  而且吏学要学的东西,没有太多的四书五经,也没有不知道多少大儒层层加码,变得复杂深奥无比的儒学。

  这是一种另起炉灶。

  毕竟儒学在中国已经是根深蒂固,深入血脉骨髓之间。即便是后世的人,口中说的打倒孔家店,但是举手投足,大脑思维之中,却没有杀死孔夫子,也杀不死的。除非不当中国人。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想过将儒家连根拔起。

  这也是不现实的。

  朱祁镇只是想一打破思想封锁的现状,让思想界进入百家争鸣之中。一代一代的思想更新,再加上未来的西方思想输入。还有蒸汽机铁路的发展,总就会让大明思想界给出一个对于现实的解决方案。

  朱祁镇也想过,进行举例的思想革命。

  但是他早已否定了。

  无他,世界上做难做的事情,就是说服别人。而人一旦成年思想就开始固定,想要改变是非常难的,历史上太多的思想更迭,并不是新思想说服了旧思想,而是秉承旧思想的人死光了而已。

  让朱祁镇无奈的事情,他就与很多一大批老顽固一起走进历史。

  时间将他们一起淘汰了。

  而且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朱祁镇借助手中的权力将不成熟的思想强行规定为官方思想,其中反噬会他死后来的分外猛烈。

  世界上大多少事情都是有规律的,顺应规律,事半功倍,逆之,则则难度加倍,很容易失败的。

  这是朱祁镇对未来的安排。

  他一直觉得大明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未来可期。甚至会将整个社会的科技发展提早个好一两百年。

  但是朱祁镇此刻忽然发现,他想的未来,或许不是太子心中说想的未来。

  更让他难过的是,未来并不是在自己手中,而是在太子的手中,时间已经厌恶他这个老头子了。

  纵然他而今权力滔天,也不过越到几十年之后,去惩罚不听话的儿子。

  就好像太祖皇帝不能来惩罚他一样。

  他忽然觉得,他这些年一直锻炼太子的能力。但却忘记了与太子沟通思想,此刻他不知道,未来太子会走向何方,是不是见工商业发展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在大明岁入之中占据的比例越来越高,就将屁股从地主士绅这边,坐在工商业主这边。

  朱祁镇细细分析太子的支持,却发现了大量海商。如果说大明士大夫是基于祖制才支持太子的,而太子身后的大量海商,却很能说明问题了。

  其实,这也是朱祁镇安排。

  毕竟大明在南洋的征服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别人,就是这些海商,大明军队为这些海商打倒了敌人,开拓了市场,甚至一路从南洋到印度,都是大明商人的地盘了。这其中代表的不知道多少金钱。

  而且海商本来还牵扯着沿海不知道多少商人的力量,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他们拥有了财富,自然要找政治上的代言人。

  朱祁镇对此早已预料。

  甚至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政治就是将敌人做少,自己人做多。

  商人既然有实力,就应该被大明朝廷纳入,分与一些权力,长治久安。但是完全倒向商人那边,却是完全不可取的。

  之前朱祁镇一直以为太子不会这样做。只是此刻他才发现,太子对商人的纵容,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朱祁镇一边强行压制头疼,一边思考。只是此刻,他似乎才想起来,他好长好长时间没有与太子详谈了,他在脑海之中的太子,还是好几年前的形象,而今的太子内心之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完全想不出来。

  父子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墙隔开了。

  此刻朱祁镇内心之中有一丝丝悔意,暗道:“的确,我将太子放在外面太长时间了。”他随即想道:“而今也不晚,这几年我还有精力,也不用急着内禅,让太子先监国一两年,也也就教好了。”

  朱祁镇在内心中,如此自我安慰,一时间头疼居然有几分自我缓解了。

  怀恩对朱祁镇最了解不过了,小声问道:“陛下,好些了吗?”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好多了。安排下去,让锦衣卫东厂将冼家与陆家,还有东南海上大商人,全部给我查一遍,还有对这些年引用商律的所有案件卷宗给整理好,我要看。”

  怀恩说道:“奴婢明白。只是南京的锦衣卫与东厂,恐怕要慢一些。”

  朱祁镇也知道,锦衣卫对北京的控制,与南京的控制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南京而今也不能与北京相比了。南京六部已经裁撤了,只剩下一个南京留守,南京留守虽然有干涉各省的权力,但是这个权力是虚的,就看南京留守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这个比较虚的权力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发挥出不同的程度。

  但南京留守衙门却是远远不行了。

  最少朱祁镇要的东西,相当一部分都要从北京各部之中找原始资格,再加上朱祁镇而今精力不济,大不如前,在之前,洋洋洒洒数万字,数十万字,事无巨细各种卷宗,朱祁镇自己都能在几天之内看完并找出重点出来。

  朱祁镇对大明天下了如指掌,天下群臣都瞒不过朱祁镇,就是建立这样的高强度工作的基础之上。

  但是而今的朱祁镇却没有这个精力与能力。

  所以锦衣卫那边上报朱祁镇报告,必须是在原始资料上整理缩减出来的。最多几万字,这也是需要时间的。要详细的斟酌,面面俱到,在中立的程度上压缩不必要的细节。

  不过是收集各地人物,实时更新的资料库,还是养在锦衣卫经历司中不知道多少文牍好手,都不是南京锦衣卫千户所能有的,要么从北京调人调文档来南京,实体考察之后编写,要么直接在北京完成,再送过来,都免不了在两京之间走一趟,一来一去,再加上业务时间,最少也要一个月。

  朱祁镇说道:“不急,太子回来还要一段时间。”

  太子安顿好西洋南边,回到南洋之后,估计还有一两月的时间才能到南京。

  怀恩答应下来,小声地问道:“陛下,要不,就在南京等太子回来吧。”

  怀恩明显的感觉到了,这数万里的跋涉,朱祁镇虽然没有说,但是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好容易出来一趟,又怎么能待在南京啊?我估计没有下一次出惊动机会,将来有的时间去修养,按之前安排的来。休息几日,就下江南。”朱祁镇微微一顿,苦笑一声说道:“那王老倌,固然识大体,绝对不会说出去言及太子,但是他绝对不服气,一定会找时间再来劝朕,朕真不好拂了忠臣之心,却也受不了他那种锲而不舍的脾气,还是远远躲开为好。”

  朱祁镇对王恕预料一点不错,王恕之后数日,日日求见,与朱祁镇说话,谈旧事,不管王恕扔出多长的线,最后收紧还是在这一件事情上,旁敲侧击,隐喻暗谏,各种劝谏手法,都用了一边遍。朱祁镇实在忍不住了提前离开南京,并命令王恕在南京打扫宫室,等他回来过冬。

  第一百零五章 江南的产业发展

  出京的时候是春日,到了河南的时候,已经是夏末了,而今到了南京已经是秋日了。

  江南各时节有各时节的好。

  而秋日之中,却有别样的味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渔歌唱晚,碧云暮合。

  此地又是大明最繁华的地带,百姓富饶,甚至这些年江苏的报业已经胜过了北京。原因无他,北京虽然是政治中心,有天然优势,大明各地都有买京师报纸了解大明政治变化的需要,但是苏州报业与北京也大有不同。

  固然有一些政治内容,但似乎都时候捎带的,真正让苏州报业繁华,是各种小说话本,才子佳人,神佛志异,纯粹是市民消费性的文学作品,更是有各种小说,一时间大盛。

  朱祁镇也看过一些,总体上来,还是泥沙具下,大为粗糙,还没有后世他看过的明清小说好看。

  这也是自然。

  毕竟后世还保留下的明清小说,是不知道当时多少作品之中大浪淘沙留下来的东西。是经过了时间的磨砺与挑选的作品。而不这些东西。

  不过,朱祁镇感觉他说创造的这个时代,小说精品一定要比历史上明清时代要好太多了。

  无他,一来大明国力更强,而且小说文体,也上得了台面,朱祁镇在创立明报的时候,就留了小说板块。而明报是大明的喉舌,单单是这一点,很多人就不能将小说当成下三滥。而且报业发展,与活字的推广。也让文化产业大规模发展。

  有时候不得不说,利益是推动进步的最好工具。

  在刚刚的时候,全天下只有宫中有一套活字,整个成本要二十三十万两,全部用铜。

  但是报业的繁荣,促使大量人投入这个行业。

  其实铜活字从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历史上明代就有。只是得不到发展而已。那是因为木活字性价比更高。

  朱祁镇明报对铜活字使用,保持了报业最低成本,也让很多报业眼红,有好几家报业出钱,一起打造一副铜活字。但还有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们在,就打造一部铜活字,只为了一件事情,就是为了给自己家打造藏书。

  如此等等,大明境内的铜活字已经不仅仅少府一台了,最少有三四台,有些私人打造的,仅仅是为自己打造藏书这样大富豪,在市场上很难推算出来,而今后铜活字只会更多,更多。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各种技术的发展,铜活字价格也下降了不少。

  别的不说,而今大明铁价下降了十倍不止,甚至还在下跌之中。单单这一项,就要节省不少银子。

  这让朱祁镇既是欢喜,又是感到无奈。

  欢喜是欢喜文化产业的发展,将大规模推进大明识字率。朱祁镇推广教育,建立了不少学校,但是总就不能推行义务教育,有两个问题,一个是钱的问题,教育从来是最花钱的,如果仔细看现代国家的开支,很多时候教育经费都在军事开支之上。

  而大明养兵经费,托这些年没有大战的福,大明每年之军费开支,压制在一千二百万两上下。

  而大明养官员官吏的开支,修建修缮水利工程的开支,等等等。已经将大明岁入分的差不多了,根本没有钱推行义务教育。

  第二是思想的问题。

  义务教育的话,以什么样的思想体系为准?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思想中的战争,甚至比现实的中的战争更加残酷。

  大明思想解放这个工作,没有做成之前,大规模推广教育未必是好事。

  其实大明并非没有推广过教育,比如太祖皇帝在开国之初,就推广社学,也就是建立在村里的学校,教授的也是最基本的东西。但是这些学校后来都衰败了,一方面是财政无法维持,另外一方面就是传统的教育,只能为大明科举道路上增加一个人,本质上对大明社会进步,并没有什么推进作用,甚至有反作用。

  生员秀才越来越多,他们都是为做官而读书,而官位就那么多,竞争越发内卷,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

  明末的秀才生员大部分都是一副无耻面目,也就是这样的原因。

  所以不解决儒学结构性的问题,推广义务教育,到底是利是弊,是一个需要仔细权衡的事情。

  但是朱祁镇却不需要权衡了,因为时间没有给他机会了。

  以而今朱祁镇的精力,是不能保证他掀开这个风暴,能够自己安安分分的收尾的。

  所以,他对江南文化产业,能够让识字率提高,是乐见其成的。

  让朱祁镇感到无奈的是,他对北京投入了很多心力,北京在报业上有先发优势,北京有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学校,在加上有很多名儒在北京,已经形成了北方的学术中心,但是在文化上,北京已经比不上江南。

  千年底蕴,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法战胜的东西。

  甚至随着,朱祁镇对商业上开发原则,江南越是繁华,江南文化产业,就越是兴旺,而天下舆论权,就越发向江南转移,这是让朱祁镇无奈的事情。掌控财富与舆论的江南,与掌控权力与军事的北京,恐怕是将来大明内部的两大派。

  这种经济基础总要反应在政治上的。

  而今其实已经有了。

  那就是南人与北人之争,只是而今很多人没有想到,朱祁镇掌控朝廷大权,压制了很多矛盾。未来如果有一个弱势皇帝话,这种矛盾必然爆发。

  “兜兜转转,我还是消灭不了东林党。”这是最让朱祁镇感觉无奈的地方。

  唯一让朱祁镇自信的,他为北京准备了足够铁与马。真要有两方争斗那一天,或许文斗北方胜不过南方,但是真要撕破脸了,就看看北方的钢铁,火药,战马,能不能战胜南方风花雪月了。

  朱祁镇索性不去多想了,江山留于后人愁。

  如此一来,朱祁镇反倒是对写小说,有一些兴趣。

  他要写的当然,不是当时这些才子佳人,神佛志异,世俗艳情,而是科幻小说。

  一方面是为退休之后,找一点点事做,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吸引更多人投入科学之中。

  如此他的晚年过的倒也不算寂寞。

  这些,也仅仅是朱祁镇在江南看到冰山一角。

  天下咸称苏样的风潮,已经粗具规模。

  虽然朱祁镇将为宫廷服务的一些供奉作坊全面卖了出去,并每年在这些作坊采购一大批宫廷用具。用扑卖制度,在北京扶持一大批奢侈品的作坊,但是这些年,朱祁镇越来越多的在宫廷之中发现,他所用的东西,有很多都是江南所产。

  且不说大内布料都是江南制造局所产,单单说一些小玩意,玉器,摆件等等。

  北京同类的作坊,被苏州那边压得不成样子。

  当然了,少府并非没有在江苏发展之中得到好处。别的不说,江南织造局就是江南三大布商之一,占据市场份额相当大一部分。

  这还是朱祁镇有意限制江南织造局规模的情况下。

  毕竟朱祁镇知道未来一两百年之间,谁是纺织业的主人,谁就是世界的主人。

  从英国到美国,无不是如此。

  因为只有纺织业能带来大量的财富。朱祁镇为了朝廷上下不失控,要对纺织业进行一定的控制,但如果全面垄断的话,反而妨碍纺织业的进步。

  总之,江南要比北京更加有活力。

  朱祁镇此刻来江南,更是感受到了这一点。

  苏州城比起朱祁镇上一次来,又大了一圈,苏州城也彻底息了修建城墙的想法。整个苏州被不知道多少织机填满了,吱吱呀呀的织机声,遍布了整个苏州的大街小巷。不管是乡村与这城中都是如此。

  朱祁镇没有可能微服私访的。

  毕竟一来朱祁镇驾临苏州,已经是整个江南的头等大事,不知道多少盯着御驾,其次,就是锦衣卫与东厂在江南的能力,实在是有限,特别是朱祁镇也知道,很多大商人养的所谓的看家护院,本质上都是打手。

  不管是身边的那位大臣,都不会让朱祁镇白龙鱼服,恐遭虾戏。

  虽然没有去看看苏州的市面,但是朱祁镇一路游览,眼中是湖光山色,假山流水,美不胜收,背后看到的是苏州当地的士绅财力,口中用的是美味珍馐,各色小吃,背后看到却是苏州市民的活力。

  当然了,苏州并非没有什么阴暗面,比如苏州打行,还有一些商业案件,官商结合等事,只是这些事情都不会呈现在朱祁镇面前,而且即便有这些事情,与西北漠北等大难处,这也是小事。

  果然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如此苏州既然来了,杭州岂能不来?

  更不要算算日子,已经八月了。天下闻名的钱塘江潮,正是每年八月中。时间刚刚好,朱祁镇岂能不去看看?

  于是,朱祁镇在苏州滞留一段时间之后,就启程南下,要去杭州观潮。

  第一百零六章 望海潮

  钱塘大潮,于此为盛。

  每年八月中,钱塘江天文大潮,就月球与太阳引力的共同作用之下,引得海水,从钱塘江口倒灌而入,再加上钱塘江特有的喇叭口结构也就形成了,天下绝无仅有的天文大潮。

  一年一度的观潮,也是杭州盛景。

  而今年,朱祁镇驾临此地观潮,更让钱塘观潮成为一等一的盛世。

  自从朱祁镇确定来观潮之后,十几天之内,就传遍江南,引起一番波澜,毕竟钱塘大潮是年年有,但是来观潮的皇帝,却未必会有了,即便将来会有大,大概也不是当今这位皇帝了。

  能与皇帝一起观潮的话。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情。

  既然如此,能不能弄到位置,就成为衡量当地士绅与豪商能力一大要事。

  毕竟,他们都大有身份的人,岂能与那些贩夫走卒,簇拥在江岸上,看一眼就行了,不,他们非要排出排场,打出旗帜,打出名声。

  很多事情,一旦与面子扯上关系,就不在乎性价比了。

  而钱塘江之上,观潮的位置,自然也是有好有坏的,最好的莫过是皇帝的位置。

  朱祁镇的位置是地方官得知朱祁镇要来观潮的时候,立即在最好的观潮处为朱祁镇修建了一个观潮亭。全木制结构的建筑也有这样的好处,那就是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修建的非常非常快,甚至一夜之间,就修建出来。

  而且用的都是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旧木料。

  朱祁镇在亭里面,一点新建亭台的粗糙感与漆味都没有,而且选址非常好,几乎让人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亭子天然就该在这里一般。

  其余的位置,自然是从朱祁镇这个位置,向两边扩展。越靠近朱祁镇的位置,就是越好的。

  当然了,最靠近朱祁镇的位置,是不可能给别人的。

  这些位置都是给随驾的文武大臣,还有浙江的地方官员。这是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位置。这些人要得自然是次一等的位置。

  其实这次一等的位置,本来也不可能给外人的。

  毕竟皇帝在这里,安保规格提高了不只是一个档次。本来这些位置宁肯空着,也不会有人的,这就是所谓的清场。

  只是朱祁镇忽然对此非常感兴趣。命怀恩暗中贩卖位置。

  外面人都以为,是这种宫中内相,想要捞一笔银子而已。这也与大明人印象之中的太监吻合。于是无不供奉,甚至大有争前恐后之感,似乎想通过这一笔钱与这位宫中大佬,拉上关系。于是整个江南士绅大族,致仕官员,豪客大商,都一掷千金,只求一个位置。

  大有挥金如土,碾玉成泥之感。却不知道,怀恩这边安排妥当,立即将银子将与各路人马的名单,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此刻时间尚早,钱塘潮还没有来。

  朱祁镇就在这里翻看这份名单。

  “真有钱。”朱祁镇感叹,说道:“朕总觉得,收商税,是不是收的太少了。”

  其实商税已经成为大明第一大税收,在十几样商品专卖税,再加上海关等税,总共在四千万两以上,已经超过了二千多万两的田赋。但是此刻,朱祁镇见了江南士绅的财力,却有这样的错觉。

  无他,一场观潮而已。

  最多士绅砸出数千两,而总共卖座次的钱,总计有十万两之数。

  十万两是一个什么概念?

  朱祁镇这一次出巡的总花销,再加上一路上砸出的银子,朱祁镇估计有近千万两左右,其中为了宁夏赈灾,砸出百万两,已经足够了。

  也就是朱祁镇这一次浩浩荡荡的出行费用的百分之一,宁夏赈灾费用的百分之一。

  除却江苏这些非常有钱的地方之外,很多府县一年赋税,大抵也不会有十万两之多。

  却不过是这些江南士绅看潮之费用。

  实在是朱祁镇低估了这些人的实力。

  或许很多当地士绅,没有外面吹嘘的那些数千万家当大豪商多,但是底蕴之深厚,却不下于这些大豪商,对于他们来说几千两不过是毛毛雨而已,却不之大明有很多百姓,连一两银子都拿得很艰难。

  朱祁镇还细细分析,将这个名单,与当地锦衣卫提高名单对照,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那就是这名单里面的人,可以分为三种人。

  一部分,就是豪商,大多都是这几年商业发展而爆富的人,背后都有各自的公司。而另外一部分却当地士绅,并不是这些当地士绅,不参与经营,但是他们只是做股东而已。

  有这两类人,在朱祁镇看来,并不奇怪。

  但是双方之泾渭分明,却让朱祁镇觉得很有意思。这些士绅即便是穷一点,却看不起这些暴发户,不愿意与这些暴发户一坐在一起,而这些暴发户们也瞧不起这些士绅,觉得自己钱要比对方多。他们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这非常有意思。

  朱祁镇暗暗琢磨,什么不是利用这一点,做一些事情。

  这个时候,一阵沉闷的,好像是雷声的声音打断了朱祁镇的思考。不是别的,乃是钱塘潮来了。

  朱祁镇拿起望远镜。

  却见远远的看见长天一线而来,有如一道白练,气势惊人,好似千军万马一般。而在白练之上,居然有几个红点,不是别的,正是钱塘江上的弄潮儿,在浪头之上,来回翻滚,上下挥舞旗帜,看得人惊心动魄。

  随即声音越来越大,浪头也越来越近,随着两岸的收紧,海潮也没有那么宽了,但是高度却陡然升高,丈余高的潮头,距离观潮的地方近了。

  以至于不用望远镜,单单肉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朱祁镇说道:“好大声势。”只是朱祁镇这一句话,淹没在滚滚的潮声之中,就连在他身边的怀恩都没有听到。

  “轰”的一声,就好像陨石坠地,大军交兵,海潮重重打在岸上。而朱祁镇这个位置,观潮最好,也是受到海潮冲击最大的地方,海潮就好像无数军队,撞在朱祁镇亭子下面的巨石之上,顿时拍碎为无数碎玉,腾高数丈,水汽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珠,到处都是。

  朱祁镇都感到自己身前微微湿润了。

  这种惊涛骇浪,实在动人心魄,朱祁镇倒是镇定自若,很多人都脸色苍白,双腿微微颤抖,虽然都知道,不可能让他们被海潮卷走,但是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物本能。

  一潮未落,一潮又来。

  似乎是第一股大潮来的太快,这一段大潮,反而分为两截而来,一南一北,一快一慢,一前一后,滚滚而来,看上去并不相干,却被狭小的河道束缚在一起,随着河道越来越窄。容纳不了两道海潮。

  于是乎,这两道海潮重重的撞击在一起。

  崩碎无数浪花。

  随即还有一道浪潮冲了过来。

  这是一道回潮,就是前一道浪潮撞在河道岸边,激反回来,于是三道海潮撞在一起,更是一番奇景。

  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

  海潮也就慢慢的平息了。

  钱塘江潮是有时间限制,也就这一两个时辰而已。

  看过钱塘江潮,怀恩将一封文书奉上。

  朱祁镇打开一看,自然是他在南京吩咐下去的事情。朱祁镇就细细看了起来。字数不多,大概有一两万字,但是内容清晰明白,却是对冼家与陆家这些的发展轨迹的一个梳理。至于作奸犯科之事,大大小小有一千多件。

  核实的有三百多件,其余的都是风传。

  真假有待核实。

  单单是核实的就比王恕说的严重多了。

  毕竟王恕在江南这一段时间,搞得当地士绅,怨声载道,可以说这些地方有力人士对王恕是人憎鬼厌,虽然王恕得了百姓爱戴,但是在消息灵通上,大受限制。锦衣卫与东厂在江南是没有北京那么厉害。

  但是毕竟是一个专业的情报机构。

  很多事情,想要瞒得过他们也是很难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看得出来,这些核实的案件,未必都是冼家或者陆家做的,很多是冼家与陆家的掌柜仆人,为了自己的事情,借用了两家的权势。毕竟两家有如此大的家产,都不能当一户人家看,问是将之看为一个巨大的经济体。

  里面人事之复杂,未必比朝廷之中干净多少。

  不过,有几项朱祁镇却很明确看出来,是冼家与陆家上层决策的,比如十几家海商在海上失踪的事情,还有在陆上的几家灭门案,还有与江南当地很多打行关系密切,或许这些打行,就是这两家的夜壶。

  黑社会这东西,其实也是因为城市化才有的。与经济的发展有正相关。

  最少朱祁镇登基之前,江南有没有打行都不知道,即便有,也决计不如而今的打行业务如此之广泛。

  朱祁镇看完之后,只觉得他看的都是资本毛孔之中,血淋淋的踪迹。

  他将这文书放下,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传令,回南京。问问下面,太子到什么地方了。”

  “是。”怀恩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太子回南京

  十月的南京已经有些清冷了。

  但是燕子矶渡口上,却一点也不冷清。

  这样的场景,在今年的燕子矶渡口已经有个四次,第一次是朱祁镇到南京,第二次,是朱祁镇立即南京下江南,第三次,就是数日之前,朱祁镇再次回到了南京。而今是太子来了。相隔数年之后。

  太子再次来到的京师。

  这一次来的不仅仅是太子。

  因为南洋与西洋地区都不是太太平的。故而太子带过来的人,文武并不是太多的,毕竟南洋与西洋都要有人留守,平江侯陈锐,南宁侯毛锐,西宁侯范广,都镇守西洋各地,而南洋由英国公张懋驻守。

  在很多人看来,在太子回京之后,代替太子节制南洋地区的,就是英国公张懋。

  文官带来的也不多,唯有刘大夏为首的太子府官员,至于杨廷和等人,都被安插在各地镇守。

  即便如此,太子带来的人也不少,护送太子从南洋返回的船队大概有万余人。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太子受到的保护规格,其实并不下于朱祁镇。

  只是太子带来的水师,大多数都停在松江水师驻地。

  毕竟,没有让太子大军进驻京师的说法。虽然南京仅仅是陪都,太子在长江水师的护送之下,除却随行人员,仅仅带了数百护卫,还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员,比如缅甸,阿拉干王室的重要成员,还有孔雀国,白古,东吁,狮子国等大大小小国家的使臣。居然有千余人之多。一并来朝贡天子。

  这也是作为太子功绩的一部分带来的。

  太子来到南京,朱祁镇自然不会亲自迎接,毕竟在儒家之中,没有父迎子的规矩。不过太子就是太子,迎接太子的人,是以内阁大学士丘浚,南京留守王恕为首,武将以魏国公,石彪为首。

  好一番热闹就不细说了。

  太子被迎上马车之后,皱眉对身边的刘大夏说道:“王公是对我有意见吗?”

  王恕虽然得罪了江南士绅,但是却得了天下清誉,身负天下士林之重望,太子今日有机会见到,自然要好好拉拉关系,只是他与王恕寒暄几句,说的都是客套话,却让太子隐隐约约有一种话不投机的感觉。

  他实在不明就里。

  刘大夏说道:“殿下收心,而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等一会儿,就见到了陛下,这才陛下要担心的事情。”

  太子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平复自己的呼吸,说道:“见了父皇,要说些什么?”

  刘大夏说道:“殿下不用担心说什么,以臣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等会儿,一定会考教殿下的,殿下到时候不要说不上来就好了。”

  太子其实也知道朱祁镇最可能说些什么。毕竟朱祁镇一路过来,对封建大吏,都有一番考教,太子虽然是儿子,但是身上封疆大吏的属性依然在,甚至因为是太子,对他的考教只会更加严厉。

  所以,太子此刻,不像是去见多年未见的父亲,好像是临阵磨枪去见考官。

  朱祁镇在南京紫禁城之中接见了太子。

  父子相见,却不像寻常父子那么热情,反而有些拘谨与冷清。

  朱祁镇内心之中是有气的,他生气于太子对一帮商人的纵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也没有太多热情。而太子内心中是有事的,更是如临大敌,如对大宾。如君臣相对,却没有多少父子温情。

  正如刘大夏说眼。

  朱祁镇直接开始询问太子南洋种种问题。

  朱祁镇首先问道:“你襄王叔而今如何?”

  太子说道:“麓川残破。襄王叔有些承受不住,已经卧床多日了,襄王世子一直在照顾。儿臣也将阿瓦当地百姓拔给襄王叔不少,用以填充麓川之户口,只是儿臣以为麓川的情况,没有十几年,是难以恢复了,儿臣以为朝廷当给予襄王叔一些拨款。毕竟襄王叔也是忠于王室。”

  朱祁镇说道:“已经在做了,朕在出京之前,已经派人去麓川巡查,并计算出一个数字来,由内库出钱,不能亏待大明有功之臣。”

  太子笑道:“儿臣的确不如父皇思虑周全。”

  朱祁镇随即又问了几个问题,关于南洋军情民情与藩王种种事务,还有韩王藩而今的情况等等。

  太子一一对答如流。

  太子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或许不如当代很大臣那些才学惊艳,常有惊人之举,但是做事踏实,为人持重,在很多事情上,谈不上是滴水不漏,但是该知道该明白的,也都明白。毕竟他也在南洋几十年,一步步将南洋与西洋开辟出来,如果没有一定的能力,即便麾下有大量的名臣战将,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朱祁镇内心之中微微点头,这个答案与他心中太子是吻合的。

  朱祁镇对太子的能力,一直是心中有数。也就不纠缠于具体事务了,而是问了一个问题:“自从当初令你南征淡目以来,朝廷在海上灭渤泥,满刺加,淡目,而今又诛阿瓦,阿拉干,令南洋宾服,天竺侧目,你觉得接下来朝廷应该怎么做?”

  太子沉吟片刻,暗暗揣测朱祁镇是怎么想的,却不敢肯定,最后决定实话实说。说道:“陛下,臣以为当内修理政,安堵南洋与西洋各地,令南洋各亲藩与藩国安心,能不动兵,就不动兵。”

  朱祁镇说道:“具体说说。”

  太子说道:“南洋汉民少,各军将士多为两广云贵人士,久戍南洋,多有思乡之念,将士们腰缠富贵,多有归乡之念,而今各军士气,已经不如当初那么旺盛,这是兵堕。”

  “征伐南洋西洋之间,屡战屡胜,各级将领将南洋各国视如鱼肉,似乎只手可以擒拿,却不知道南洋气候其实不耐于大军作战,一旦轻敌,陷入丛林之中,恐怕就有败绩,此所谓之将骄。”

  “南洋西洋各藩国,凡桀骜不驯之辈,皆以平定,剩下的都是大明忠臣,如暹罗,真腊,苏禄,老挝,等数国,接是无负于朝廷,朝廷大举用并于此辈,则是理屈。如果不用兵于此辈,则西进天竺,有两条路,一路是从两广而南洋,从南洋而西洋,这是海路,实在太远,陆路就是友云贵到西洋,路虽然不远,但是艰难险阻,高山大泽,实在不是用兵之地。纵然要用兵,最少也要将道路打通之后,再做计较。”

  “更何况,各亲藩这些年才到南洋,还没有站稳脚跟,各亲藩多则万余士卒,少则不过数千百姓,尚不及当地土著一大部,而今之所以能在当地立足,是有大军保护,如韩王藩一般,一旦有事,南洋驻军月余可到。如果大军西进,南洋的兵力就进展了,若有大事,则鞭长莫及。若失陷亲藩,则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朱祁镇对太子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

  大明在南洋与西洋的扩张,已经到了极限了。

  用一句武术术语来说,就是力道用老了。

  南洋与西洋各级人马,加起来,也是有二三十万之多,但是为什么太子与和硕特汗国对峙的时候,身边只有仅仅四万大军,不就是以为占据的地方越多,分散的兵力也就越多。

  到时候可以动用决战的主力也就越少。

  越往西,越是如此。

  当然了,朱祁镇也明白,太子言语之中另外一个隐藏含义。那就是既然海上征战,已经不能持续下去,要告一段落了,那么是不是应该将他这个太子从南边召回来了。

  朱祁镇不置可否,说道:“难道我大明就止于而今,不能越恒河一步吗?”

  太子语气带着斩钉截铁说道:“当然不是。”

  “大明人口滋生,土地不足,朝廷必须为大明百姓开辟土地,且南洋各地,刀耕火种,有父母不孝,有子孙不养,此禽兽也,我大明承历代圣王之德,当宣德于天下,令天下百姓,尽沐王化,才乃而今朝廷之昭昭天命也,岂能弃之不顾。”

  “而今不动,乃是时势不在,并非不西进也。”

  “当南洋开垦,百姓滋生,大明可以在南洋西洋直接补充兵员与粮草,免除远戍之苦,重整将士之心,才是再次西进最合适的时候。”

  “好。”朱祁镇忍不住说道。

  太子这番话,也是由南洋掀起的思潮。

  毕竟大明很多人,其实是反对战争的。可以说在对瓦刺战争之后,大明主流思想界就是反战的,反对对外用兵,什么边庭流血成海水,汉皇开边意未已。的文章诗篇不知道有多少。朱祁镇可以一笑置之,但是却不能让继承人也有这种思想。

  而在南洋之战中,有很多利益群体都获得了很大的利益,他们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思潮。也就有太子这种思想泛起。

  这其中说了两件事情,一个是大明的现实,一个却是理想。

  大明现实不去说了,人多地少的问题,在很多地方已经很严重了。

  第一百零八章 训子

  儒家之中,从来都有教化天下的景愿。只是被各种现实压制住了,不得不进入内敛之中。就好像是宋代儒家,真没有想过去教化蛮夷。不过是打不过而已。

  而今大明对外战争全面胜利,也养出了儒家士大夫不同的心气。

  这种思潮,从儒家学说内部撕出一个口子,对朱祁镇的国策有很大的支撑作用。

  朱祁镇自然高兴。

  不过,他也很轻松的从这些思想之中,找到了其他不同的东西,比如说,海外扩张除却对朱祁镇国策有支撑作用之外,也对很多大商人,大海商有很大的积极作用的,别的不说,他们不单单可以抢占各地的市场,将回回商人从这里驱除出去,还能将做军队的生意。

  冼家的船队几乎是与大明军队一起行动的,成为大明的战争商人,一些分给士卒的战利品都到了冼家的手中,这一前一后就是暴利。

  所以,大明对外扩张第一重红利,就是被这些大商人给吞了。

  朱祁镇言语一转,说道:“重庆在广东还好吗?”

  太子不知道,朱祁镇为什么这么问。

  重庆虽然是朱祁镇最喜欢的女儿,但是朱祁镇最爱的永远是大明江山,不是任何一个儿女。这一点太子早就知道了。

  即便朱祁镇真想女儿了,重庆公主在广东,随时可以派人探问,甚至真要说消息方便,北京恐怕要比南洋,或者西洋更方便一点。

  太子心中疑惑,但是依旧回答道:“父皇,皇妹很好,听闻皇妹的长子今年已经成年,她正想将孩子送到京师大本堂,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才将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给挖掘出来了。说道:“是冼雷?”

  不要说朱祁镇无情,连外孙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朱祁镇八个儿子,七个女儿,总共十五个儿女,每一个孩子都有好几个儿子女儿。

  朱祁镇的第三辈,虽然很多还没有长成,但是已经有小一百人了。

  朱祁镇焉能全部记住。

  而且正如太子的思量。

  或许朱祁镇自己觉得对儿女并不算错,但是实际上,朱祁镇将太多太多精力,都放在政务上了。

  根本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儿女身上。

  即便对太子的关心,有多少是对政治接班人的,有多少是对儿子,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刻能记得起重庆的长子,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太子说道:“正是冼雷。”

  朱祁镇带着几分唏嘘,说道:“都这么大了。”随即说道:“冼景最家的家业很大啊?”

  太子听了,心中一动,说道:“确有此事。”

  朱祁镇说道:“你在里面参与了多少?”

  太子一听,心中咯噔一下。

  无他,他在冼家参与太多了,他很多私下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都是在冼家这个套子下面藏着。比如三千私兵。

  这是万万见不得光的。

  身为太子,富有天下,想要用兵,一纸号令,大明经制之军,谁不敢听令。在这种情况之下,要养私军,想要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太子听朱祁镇这样问,第一个想法,就是父皇知道了。第二个想法就是父皇知道了几分?

  太子纵然而今是一个相当成熟的政客,在政坛上也算是一方大佬,但是在朱祁镇面前依旧是一个儿子。

  所以,在朱祁镇面前,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好在这些年的历练足够,让他做到了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一丝不挂,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朱祁镇见太子这个样子,立即在心中判定,太子在冼家一定有参与,这也与之前的所有情报相互印证。

  他淡淡补了一句话,说道:“说实话。”

  太子默默说道:“是,儿臣没有参与冼家的经营,不过冼家每年供奉儿臣一百万到二百万两之间,儿臣在很多事情上也是需要一些商家合作的。南洋西洋的情况,军事政事商事很多事情,都是分不开的,儿臣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妥,但是儿臣也是想照顾重庆妹妹一二。”

  朱祁镇点点头,他知道太子说的有些道理。

  真正办事的人都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灰色的。真正秉承道德君子,很多时候是做不成事情的。

  太子还想打亲情牌,来为自己辩护。

  这也算是夺嫡的常有手段了。

  朱祁镇一点也不惊讶。

  父子两人从一开始的君臣相对,却慢慢转化成为两个政治家的博弈,却浑然不觉。

  似乎这才是他们最熟悉的与人相处方式。

  朱祁镇淡淡拿出一叠文书,让怀恩交给太子,说道:“君子爱人以德,原来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是这样爱护妹妹的。”

  太子从怀恩手中接过文书,翻开一看。心中一愣。

  脸色微变。

  心中一阵翻涌,他万万没有想到,冼家与陆家在江南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时间几乎要咬碎银牙。心中无数个曹尼玛,要喷出来,如果冼景而今在太子面前,太子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太子是要脸的。

  他一心一意说想,就是继承皇位。所以分外爱惜羽毛。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得罪某些人。就如来的时候,王恕并没有给太子好脸色,太子也不过事后郁闷,并没有当时发作。

  不到万不得已,不做某些阴私之事,如果真要做了,太子手下有一支人马,都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保证做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根本不会有这么多马脚露出来。

  即便如此,太子也自我审慎。最好不要做这些样的事情,因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算算,太子也就是在交趾等地做过一些阴私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对交趾黎家,还有一些回回教徒的斩尽杀绝。

  在大明可是一件事情都没有做过。

  太子自己都不敢做。

  冼家与陆家居然敢这样,近乎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这就是越是小人物有了权力,越是嚣张跋扈,不知道收敛。

  太子心中的怒火,被自己压了下来。因为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他现在杀不了冼景。而今即便是能杀了冼景,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要面对的是父皇的责问。

  他深吸一口气,将文书放在一桌子上,跪倒在地,说道:“儿臣,久在军戎之中,不知道此辈如此放肆,有失察之罪,还请父皇责罚。”

  朱祁镇不紧不慢地说道:“仅仅是失察?”

  太子咬牙说道:“是。请父皇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处置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说道:“这是王恕给我的,如果不是给你机会擦屁股,某些人就活不到现在了。”

  这才是朱祁镇的本意,一方面说想念女儿,一方面将女婿判了死刑。

  或许杀儿子杀女儿,朱祁镇还有些下不了手,但是杀一个女婿,朱祁镇从来不手软。

  而且冼景不是朱祁镇要杀的,而是必须为太子来背锅。

  这样大案,仅仅杀一些阿猫阿狗怎么行,总要有几个够分量祭一下国法这口铡刀吧。

  太子一边说道:“谢父皇宽容。”一边心中却想道:“冼景是绝对不能死的。”

  并不说太子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舍不得杀自己的妹婿。可以说太子从来都是太看得起冼景的。不过是看着妹妹的面子上,高看冼景一眼而已。

  反正即便杀的也是冼景,而不是冼家,冼景儿子就有好几个了,如果冼景死了,他几个儿子是重庆公主说生,是绝对不会入罪的。

  但是冼家一定是要被清查一遍,或许能给重庆公主留下不少的产业,但是更多的产业都会被收为官有,或者拍卖。用来赔偿被冼家说害的人。

  但是冼家能查吗?甚至冼景甘愿死吗?

  可以说,太子养私军调动私军的事情,是非常秘密的,太子深知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所以尽可保守秘密。太子身边心腹大臣如刘大夏还有张懋都不是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情。

  唯一清楚的人,一个是汪直。

  因为汪直是直接带领并且挑选训练这一支私军的人。

  另外一个知道人就是冼景了。

  原因很简单,什么事情都少不了钱,养兵更是如此。朝廷经制之兵,自然有兵部,枢密院各地衙门支应后勤,不用多操心,但是私兵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而能有财力支撑私军不被发现的,也只有冼景。

  所以这一件事情是瞒不过冼景的。

  冼景抓着太子这么大一个把柄,怎么甘心去死?或者说即便冼景甘心去死,清查冼家,又怎么能查不到蛛丝马迹。

  要知道,这是三千士卒,而不是三十,三百?

  此刻太子的心彻底慌了。

  朱祁镇见太子没有包庇冼景的意思,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太子,你要知道,而今天下财赋近七成处于商税,商者,国之大事,很多达官显贵都深入参与商业,朕也是知道的,但是这对一个家族来说,是可以的,但天下是我朱家的,我朱家就不能这样做了。”

  第一百零九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祁镇因为眼前的人总就是儿子,而没有多用心。并没有发现太子的心思已经不在谈话上了,朱祁镇还在继续说道:“大明财赋尽出商业,所以大明商业的稳定,对朝廷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对我家最大的利益,并不是能从商业之中捞出多少钱,而是维护好大明的商业环境,任何一个行业都不能一家独大,也不能让某些人过度干预商业。商业就是商业不能是政治附庸,彼此之间要相对独立。”

  “对一些影响重大的产业,要加以控制,对于其他不重要的商业,一定要宁可扶持众多小商家,也不要让财富都集中在几个大商家手中。”

  “我大明,永远不喜欢沈万三。”

  “你明白吗?”

  太子虽然心中纷乱,但是思绪一点也不乱,说道:“儿臣明白,儿臣小的时候,听父皇讲过,前汉之所以强,乃是前汉治民之策,能管辖到小农,后汉之所以弱,是因为世家大族并起。朝廷控制户口不足。放在而今,朝廷宁可各业之中分散于诸家之内,这对朝廷来说,容易控制,如果一家大商横跨几个产业,一年所得,比朝廷还多,他们如何会将朝廷放在眼里?”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有些哑然。

  对于商业竞争,对科技进步等等好处,还垄断的坏处,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给太子听。

  毕竟这些事情都是没有先例,只有后例,却没有想到太子自己发挥到了这个地步。

  太子内心之中对商业还是充满警惕的。

  这不仅仅是太子的想法,还有很多士大夫的想法。一时间朱祁镇觉得自己的担心白担心了,什么太子完全站在大商人,垄断资本这边,而今很多人脑袋里面根本没有这个概念。朱祁镇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

  而今朱祁镇反而有些担心,将来太子当皇帝,为了大明统治,而打击他认为威胁大明江山社稷一些事情,比如科技的发展。

  只是人活百岁忧千年,这些担忧又有什么用处啊?

  朱祁镇说道:“你有这个心思就好,其他的事情不过是小事而已,你来南京,带着那些俘虏,代朕祭奠孝陵。冼家与陆家的事情,既然王恕开了头,你就将这个案子一并办了,也算对上上下下有一个交代。”

  朱祁镇说到这个分上了,太子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说道:“儿臣遵命。”

  随即太子退了下去。

  父子之间,第一次谈话,就结束了。

  太子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这里也是南京紫禁城之中的一处宫殿,刚刚被翻修过,看上去很新。但是除却太子说用的几个院子之外,很多老房子都是样子货,里面已经无法住人了。

  本来有司想要对南京紫禁城进行一次大翻修。但是王恕阻止,还专门上奏朱祁镇,说陛下一二十年才临幸南京一次,而翻修一次南京紫禁城最少需要白银百万之数,太过浪费,不如紧急翻修几处大殿,不用的宫殿一律封存。

  朱祁镇也就认了。

  毕竟朱祁镇将各地的王府都处置给地方作为衙门了,而南京却是万万不能。毕竟太祖皇帝的宫殿,不能轻易处置,再加上南京之中原本有很多衙门,都被废除了不少,最后只有一个南京留守衙门。

  南京也就变成了大明地方一个特例,别的地方都是人员增加了房子少了,但是南京是房子多,人员少。

  也用不上紫禁城。

  太子对这里的环境并不是太满意,觉得似乎还比不上他在凌州的别院,只是此刻他没有心思考虑这里的。他坐在椅子上,有一种浑身无力发虚的感觉,似乎在朱祁镇面前存下来的冷汗一瞬间流了出来。

  太子心中无数念头都化作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他思量了好长一阵子,才起身更衣,换了一套衣服之后,才召见刘大夏。

  刘大夏进来行礼,道:“殿下,此事见陛下出了什么事吗?”

  在太子去见皇帝的时候,刘大夏一直在外面等候,而太子回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召见他,刘大夏心中就有疑问了。

  太子说道:“不错。”随即将冼家与陆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大夏听了,微微皱眉,思量片刻,说道:“事到如今,也当弃车保帅了。”

  “陆家算不了什么,与太子府也没有什么关系,唯独是冼家,冼驸马,陛下是什么态度?”

  太子说道:“能什么态度,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刘大夏点点头,他对这个态度并不是太奇怪的,朱祁镇当皇帝这么多年了,何多细微的心思,或许下面的人揣测不透,但是一些原则性的东西下面人早就弄明白了,在别的地方,当今陛下或许好说话一点,但是犯了大明律法,当今陛下从网开一面的做法,甚至越是亲近之人,就越是严厉。

  冼景虽然是一个驸马,但是在政治上,也没有多少地位。陛下想杀,谁也拦不住的。

  刘大夏说道:“既然如此,殿下当修书一封给冼驸马,令他主动投案,承担罪名,令重庆公主求情,或许能打动陛下,从轻发落,留他一条性命。即便不能,也可以保全冼家上下,不受此事牵连。孰轻孰重,冼驸马,是识大局的人。”

  虽然冼景娶了公主。在受到刑罚的时候,一些牵连家眷的事情,是不会有了。冼景即便死了。冼家也是能保全下来的,甚至有重庆公主在一日,就是大明名门一日,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

  而刘大夏主意之中,还隐含的一层意思,也是朱祁镇的意思。

  千错万错都是冼驸马的错,而不是太子的错,毕竟太子要登基,身上最好是清清白白的。

  这就是让一切事情到冼景为止。

  太子说道:“那冼景的产业怎么办?陛下准让王恕与我一并办理此案。”

  刘大夏微微一愣,因为太子这一句话,与先前的话语有矛盾,先前太子说这些事情都冼景与陆家办出来的事情,与太子没有干系,而今却有干系到了冼家的产业,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作为大明太子,去考虑有没有钱的问题,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刘大夏跟随太子这么多年。知道太子不是一个舍命不舍财的人。

  太子如此在乎冼家产业,不是在乎钱,那只能说冼家的产业之中,有太子不想被人知道事情。

  刘大夏自然不会想到私兵谋反之类的事情。不过,他也不是迂腐之人,知道上位者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是很正常的。

  刘大夏沉吟片刻,说道:“陛下以为王恕是何等样?”

  太子说道:“嫉恶如仇,铁面无私,号称王青天。”

  刘大夏轻轻一笑,说道:“陛下所言,是也不是。这王恕这些名声自然是真的。不过,他如果真是愣头青,根本不会到这样的位置上,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与王恕一并办案的时候,只要事事配合,将牵扯到冼家上上下下的人绝不留情,有些事情,殿下明说给王恕,王恕会给殿下方便的。”

  “陛下,天下士林都是拥护国本的。”

  太子听了。心中暗暗摇头。他知道刘大夏所言,不能说错。

  如果是小事,不管办事的人是谁,太子都能想办法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王恕在内。

  但是太子要做的事情,是小事吗?

  三千士卒通过冼家商船已经陆陆续续分散布置在南京附近了,这也是太子这一次来南京的速度有一点慢的原因。

  这么大的动静是瞒不过人的。

  王恕也决计不会替太子隐瞒的。这是谋大逆。

  说实话,太子对这一件事情内心之中一直有一分犹豫,但是此刻却下定决心了。毕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太子说道:“刘卿,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可能。”太子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丝幽深之感。“你见过人钓鱼吗,钓鱼的时候,如果遇见大鱼,从来不会立即提上来,因为会扯断鱼线,就会一放一收,一放一收,让鱼儿知道自己可能逃出生天,就在这种拉锯之中,耗费了所有力气。”

  “最后成为釜底游鱼。”

  “陛下拉了几次了?”

  刘大夏心中大震,立即说道:“殿下万万不可做此想,当今陛下决计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吗?”太子说道:“你是不了解父皇,他从来没有什么不敢做,只有需要不需要做,我来之前以为我能留下来,但是而今今日方是第一次见面,就给这个一个下马威,你说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大夏一时间冷汗直流。期期艾艾地说道:“臣——,臣——,臣——”

  事关皇帝家事,很多事情刘大夏也不敢发言,每一次停顿,都是刘大夏自己将自己的腹稿推翻了。

  太子此刻反而放松了,轻轻一笑说道:“好了,刘卿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第一百一十章 汪直到

  刘大夏的劝说反而让太子下定决心。

  随即太子忙碌起来。

  朱祁镇给太子安排的事情,并不是太重,但很是繁琐。大多都是一些礼仪场合。

  比如,祭孝陵。

  其实朱祁镇每一次来南京,祭祀孝陵是必有的规格。毕竟孝陵是太祖皇帝陵墓,代表着大明政权的正统。又在南方,远离昌平各陵园,皇帝不来也就罢了,既然来了,祭祀孝陵是必有之事。只是太子祭祀却又不一样,这是以南洋之战功,告慰祖宗。其次也是让太子承担起一些太子责任。

  太子乃国家之副君。在皇帝不想出席一些礼仪场合的时候,天然有代替皇帝出席的责任。

  这是朱祁镇准备让太子接触大明中枢的一个契机。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太子在南洋征战多时,对于军事上是很熟悉的。而很多礼仪场合,却是生疏了。而且这样的礼仪场合,也能让很多大臣名正言顺的与太子接触。

  不过,真正要让太子开始接触朱祁镇手中的权力,却要回京才行。

  南京虽然是京,但毕竟是陪都,不是真正的京师。

  太子却未必知道朱祁镇心中说想,但是他猜到猜不到,都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毕竟对在外打仗多年的太子来说,这些事情都是小事。

  太子从孝陵下来的时候,有意找到王恕,王恕作为南京留守,职能之一,就是祭祀孝陵修缮孝陵,所以这个场合,王恕也是在场的。

  太子私下向王恕行礼,说道:“孤有失察之过,还是王先生将冼陆之事大白于天下,孤才知道的。有此鼠辈,伤孤清誉,孤在此谢过王先生。”

  王恕避开太子行礼的方向,立即还礼说道:“殿下是军,老臣是臣,君臣之道不可偏废,殿下万万不可如此。”

  对于太子所说的话,王恕避开不谈。

  王恕并不相信这些事情完全与太子无关。或许太子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些风声好是能够听到的,王恕觉得太子而今不过是为了洗清自己,壮士断腕而已。如果王恕年轻几岁,说不得,就与太子演一场戏。

  只是而今王恕年纪大了,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

  不耐烦与太子虚以委蛇。所以对太子这些话,闭口不谈。

  太子见状,赔笑说道:“王先生,莫要以孤一点小错,而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孤是有事相求。”

  王恕没有办法,太子毕竟是太子,他只能说道:“殿下说笑了,不知道殿下有何事吩咐老臣。”

  太子叹息一声,说道:“先生以为冼陆两家之事,我是知情的,其实大不然,说句不客气的话,孤这些年一心一意就想回京,哪里会做这些节外生枝之事,区区一点钱粮,算个什么东西,我知道此事,恨不得杀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王恕听了,太子这两句话,态度有一些缓和。

  毕竟在他看来,太子所言有几分是真的。

  太子在朝廷之上几次三番的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王恕也是知道的,从这个方面考虑,太子正应该是爱惜羽毛的时候,怎么可能授意做这些事情。

  太子继续说道:“父皇命孤与先生同治此案,孤却不想如此。孤多年不见父皇,心中思念。想承欢于膝下。而且此时,也算孤的不是,孤决计不包庇,将话放在这里了,先生尽管去办,不管牵扯到谁,孤没有二话。”

  “只是,还请先生先去江南办案。孤最后署名便是了。”

  王恕听了,说道:“老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如此臣就去向陛下请命。”

  王恕说到走到,立即去拜见朱祁镇。朱祁镇知道太子点头了,也无可无不可。

  朱祁镇让太子同治此案,其实也是给太子一些回旋的余地,但是太子不要,朱祁镇也就准了王恕下江南一事。

  冼陆两家霸占海道,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王恕铁面无私,此一去,是多少大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去提。单单说,王恕出南京那一日,太子亲自去送,并叮嘱从严从重,也勿枉勿纵。

  王恕暗中佩服太子不徇私情。

  却不知道太子在目送王恕上船离开之后,说是临时起意去游览紫金山。在紫金山深处一个凉亭之中,一个人正在这里等待太子。

  不是别人,正是汪直。

  汪直离开缅甸的时间要早的很,他并不是与太子一起回来了,说是回北京安置宅院田亩,并将家人安置在京师。到了京师不久,就病了,说是身上一身伤势,都是征战多年的老毛病了。这在武将之中,也算是常有的事情。

  毕竟朱祁镇朝中的将领,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从底层杀上来的,乃是冲阵猛将,只是人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但凡这样的将领,看上去强壮,其实都是满身伤病,年纪轻轻就卧病在船的也有。

  最典型的是杨信,与石彪齐名的将领。死的时候不过四十多岁,按理说正当壮年。

  如果杨信在的话,王越就当避他一头。

  所以汪直在北京养病,也不被人怀疑。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在北京仅仅待了一个月左右,就来到松江府。在松江府,今日三十,明日五十,将太子的三千私兵,利用冼家的渠道,零敲碎打的从南洋转移到了江南。并在朱祁镇到南京之后,陆续隐藏在南京附近。

  汪直行礼道:“臣拜见殿下。”

  太子一把抓住汪直的手说道:“不需要叫我滇西,就叫姐夫吧。”

  此刻太子正是用汪直的时候,自然要给汪直一些期盼。一句姐夫,言下之意,却是许诺让汪妃为后。

  毕竟,以大明的礼法。妃子的弟弟,是没有资格叫皇帝姐夫的,有资格叫姐夫的,只有皇后的弟弟。

  汪直听了这一句,心头顿时一热。

  他是被姐姐一手带大的,且不说他与太子之间,已经密不可分,单单是为了姐姐的皇后位置,他也要拼一把。

  汪直微微低头,说道:“姐夫。”

  太子说道:“好。说正事吧,我的时间不多。这一次准备做什么,你也知道了吧。”

  汪直说道:“知道。”岂能不知道,事情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如果汪直还不知道就太傻了。他说道:“姐夫不用说为什么,只需下令便是,不管是什么命令,我无所不从。”

  太子说道:“好,直入皇宫,孤要在南京登基。术业有专攻,这一件事情,孤拜托你了。”

  太子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了。

  他准备一旦政变成功,就将南洋十几万大军尽数调入南京,并迁都南京。并将太孙等人从北京迁到南京来。他是不会杀朱祁镇。毕竟他还不想弑父。也没有弑父的必要,写在史书上的事情,不过是朱祁镇南巡江南,车马劳顿,突发疾病,只能在南京静养,不得移动。然后在南京内禅,太子在南京登基。

  毕竟,他太清楚父皇在北京的底蕴有多深。

  而他的根基地,都在南方。在南京他能掌控住父皇,但是在北京,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也无意大做杀戮。只需奉朱祁镇为太上皇而已。

  当然了。这他的最理想状态,如果一切不顺利的话,太子还有其他预案。不管怎么说,太子就是太子,他对天下有天然的君臣名分。即便动荡一段时间,他也有信心能够巩固天下局面。

  汪直说道:“谨受命。”他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来。并在凉亭的石头桌子上铺开,指着地图上的几坏阴影说道:“南京人口百万,太祖时有五道城墙,可谓固若金汤。而今驻军并不多,有长江水师一部,大约万人,就在燕子矶,大胜关一带。”

  “这些军队都在城外,不会影响城中大局。可以忽略不计。”

  “有京营万余人,分别驻守在南京各个城门处。分散驻扎。速战速决的话,他们一时间也集结不起来来。”

  “最担心的反而是陛下身边的侍卫人马,由中军马永统领,越有三个营,一万五千人上下,不过他们的布防地区,就是整个紫禁城城,紫禁城城地方广大,具体到每一个城门,人马并不是太多。”

  “这才是我们的致胜之机。”

  “除却这些之外,还有注意的人,有南京留守衙门之中有巡检三千人,不过,都没有甲胄火器,不过是穿街走巷,抓鸡撵狗之辈,不足为虑,还有锦衣卫南京千户所,这是一个大千户所,说是千户,其实具体人数最少有两千人。锦衣卫衙门倒是有甲胄。只是他们平日也不会用,锦衣卫最让人担心的,不是武力,而是他们对消息的掌控程度。”。

  “最后一个要担心的,就是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不仅仅是南京京营驻军的首领,魏国公在南京的潜势力之大,决计不容小窥,我估计魏国公府之中的家将,最少有千余之数,都是可以上战场的精锐。”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五五开

  汪直对这一件事情显然是准备已久。将南京城中各方势力分析的头头是道。如掌观纹。

  太子说道:“好,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汪直指着紫禁城的位置,说道:“这一件事情,没有那么多枝枝蔓蔓的,只要冲入紫禁城,掌控陛下,就大事可成。所以我的计划也很简单,就是从西华门冲入,攻破西安门,直入三大殿,掌控陛下。”

  “但是计划虽然简单,但并不容易做的。”

  “南京紫禁城与北京紫禁城是完全不一样的,北京紫禁城在京师之中,而南京紫禁城在南京之南,两侧有与外城墙相连。”

  “紫禁城中,三个营人马,分为三班,日夜守护。戒备森严,想要潜入什么的,根本不用想,只能强攻。紫禁城三个方向与外城相望,南京城墙,可以说是固如金汤,根本不可撼动。所以能做的,只能隐藏在街巷之中。突然袭击,才有可能建功,但是这一点,我有两个担心。”

  “一个担心,三千士卒隐藏在南京城之中,很难不被发现。”

  太子说道:“这一点你放心,南京留守王恕已经不在南京,他不在了,南京留守衙门就效率就没有那么高了,孤还有一点小手段,保证南京留守衙门,不会提前发现。”

  “至于锦衣卫,孤也有安排。”

  太子各项准备都在推进之中,虽然汪直所部是他依仗的绝对主力。但是并不是说。太子就没有在其他方面有缩布置了,只是不管太子在其他方面布置再多,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这一支私军。

  这才太子这么重视汪直的原因。

  太子对王恕如此卑躬屈膝,就是要调虎离山。

  王恕在南京已经有几年,虽然他在南京与地方士绅闹得很不愉快,但是如果仅仅这样,就觉得王恕能力就如此,那就大错特错了,凡是称为名臣的大臣,从来不容小窥,别的不说,王恕在南京,南京府中三千巡检,就是太子的大难题。

  但是王恕一去,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太子在暗中也有一支人马,此刻正是要他们与锦衣卫对决的时候,只是暗中的交手,此刻却要到了明面之上。

  汪直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只说自己的事情。继续说道:“在南京城中隐藏踪迹,需要安排地点。”

  太子说道:“立即安排。今夜地址就送到你手中。武器盔甲各种火器,一应俱全。”

  太子掌控冼家,冼家本身在南京就有仓库,有明面的,也有暗地控制的,这就是为什么,太子不能查,不敢查冼家的原因,在很多地方都要与冼家打交通。王恕一查,自然什么都露出来了。

  汪直说道:“攻紫禁城,也有两个担心,第一个担心,攻破紫禁城两道门,有些困难。”

  太子直接说道:“外面的西华门,我会安排人的,你要攻的仅仅是西安门。宫中的地图,现在就给你。”太子将一副地图放在桌子上。

  正是视为绝密的南京紫禁城内部的地图。

  汪直此刻哪里不知道,太子为这一件事情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他也不客气,而今也不是客气的时候。说道:“第二个担心,却是担心久攻不下,南京驻军,会沿着城墙来援。”。

  城墙是防守工事,同时也是一条紧急的调兵路线。

  南京城中人口密集,一支军队如果想要横穿整个南京城,不知道要遇见多少阻碍,还不如直接沿着城墙行动,反而畅通无阻,直接到达目的地。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这说到底还是看魏国公怎么办?我会想办法的,却不能保证。最好是速战速决。”

  魏国公是什么人?

  是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罔顾的国公。当年魏国公一脉就支持建文一脉,至死不改,以至于迁徙到北京多年,直到正统一朝,才放回南京。让魏国公倒向太子,不大可能。

  想想就明白。

  魏国公家族富贵已极。

  即便有扶住太子登基之功,又有什么用处啊?难不倒封王吗?在臣子封无可封的情况下,会有什么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太子对魏国公也安排了人手,但是真正能不能起作用,却是一个问题。

  汪直说道:“臣明白。”

  太子说道:“我将王恕骗出南京,要他先去江南查案,并且从两省市舶司查起,想他要查的必定先是松江,后是宁波。我不知道他多久能查出这一件事情,但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发动最好。”

  汪直说道:“最好是明日。”

  太子大吃一惊,说道:“明日?怎么可能?”

  汪直说道:“殿下,我打仗从来是兵贵神速,今日之事,对殿下来说是压上身家性命一场赌博,但是在我看来,本质上还是不超过万人的一场战斗而已,这样的战事,我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了。”

  “也没有什么好犹豫。”

  “在战场之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犹豫就是败兆,只要准备好就开始。”

  “殿下,说什么时间最好,在我看来,最好的时间是现在,但是我们一定准备不好,所以最好的时间,就是我们准备好的那一刻。立即发动。”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暗自惭愧。对于这一件事情,他哪里是犹豫再三,犹豫再三十也是有的。如果说没有冼家事发,逼着他不得不为,他或许还在犹豫之中。这其实也是太子的缺陷,太子在南洋战事的种种,都是按部就班。说好听的是持重,说不好听的,是缺少决断。

  不过,作为一个将帅,没有决断力是大忌。但是作为一个皇帝,被朱祁镇视为守成之君,缺少决断力,虽然有些问题,但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治国不是打仗,没有时间的紧迫性。

  太子说道:“那就后日,后日清晨,我会将一切安排好的。在父皇大寿之前,给父皇送一分大礼。”

  汪直说道:“臣知道了。”

  太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觉得这一次成算多少?”

  汪直说道:“五五开。”

  “殿下休要小看马永。臣查过马永履历,实在是军中后起之秀,是我的学弟。他能力相当出众,远出同辈之上,否则也不会被委派护卫陛下的任务,而且这一路从漠南而东北,从东北而漠北,从漠北而西域,从西域而西北,从西北到中原,从中原到江汉,从江汉到南京,接着巡游江南,这一路上,马永都安排的滴水不漏。没有丝毫差错。”

  “殿下,很多事情,就是见微知著的,一路行军,军中不仅仅有陛下,还有各色人等,乃至宫中的厨子,但马永就带着这一批人在大半年之内,绕了这么大一个大圈,除却一些体弱生病的人,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这已经见马永带兵之能。”

  “很多人军事能力,不是上了战场才能知道。”

  “而今护卫陛下的人马,也是京营之中精锐马队。”

  “陛下,在正统之前,军中马贵,太祖制定下来选马队章程,都是步战是勇士,才能选为马队,而今朝廷马多了起来,但是这种潜规则一直存在,大明最精锐敢战之士,一定在马队之中。马队之中的勇士,绝对不是单单骑马作战厉害,步战也同样厉害。”

  “臣麾下将士,是优中选优,乃是南洋各路人马之中挑选出来的,但是未必一定能胜过京营精锐。”

  “而且陛下以为你的那些布置,能成几分?”

  “臣不知道陛下布置了什么。但是臣以为有一半成功就是不错了。各种因素计算下来,包括陛下弃紫禁城而逃的可能,五五开已经相当大了,足够一战。”

  太子听了。摇摇头说道:“你不了解父皇,他只是是我,决计不会弃紫禁城而逃的。”

  他能想象,一旦朱祁镇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是多么的气愤。他或许会在别人之前先退一步,但是绝对接受不了被自己儿子逼着退步。所以,放弃紫禁城逃出南京城外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很少。

  当然了,太子在此还安排了一路人马。

  毕竟这是城外,比城外好安排一些。而且他那为父皇真要到逃出城外的时候,定然是山穷水尽的时候,身边的人也不会太多的。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只是,太子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那就是即便如此,他也似乎将所有能安排的人都安排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但是真的能成功吗?

  他心中也不是多有底的。

  这或许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冒险行事。

  五五开,或许已经是很好几率了。

  太子与汪直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太子就匆匆离去了,太子不可能离开大队人马太久时间,而敢肯定大队人马之中定然有东厂与锦衣卫的眼线。在太子走后,汪直换了一身樵夫的衣服,扛着一捆柴火,缓缓的下了紫金山。

  唯有紫金山下两座陵墓,一座是太祖陵墓,一座是懿文太子的陵墓,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起

  朱祁镇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日。

  因为不是什么整岁生日。而且朱祁镇过六十大寿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朱祁镇并不想大办。毕竟对于老人来说。每过一岁,就意味着又老一岁,这个日子又有什么好庆祝的。

  只是即便如此,皇帝的生日。也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特别是对于南京百姓来说,他们对过天寿节的积极性,比朱祁镇还高。

  因为对于南京百姓来说,他们要表示自己是京师,自己的地位不在北京之下,最好的方式,就是突出皇帝。皇帝今年在南京过生日,岂不是大好事情。其实朱祁镇并不是第一次在南京过生日了。

  不过,他上一次在南京的时候,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老。对生日什么更是嗤之以鼻,不觉得他需要这些。而且当时的朱祁镇还忙着整理商税,将大量大商人大士绅,折腾的欲仙欲死的。他们怎么可能有心思给朱祁镇祝寿。

  但是而今,朱祁镇出巡,虽然沿途办了很多事情,但是更多是游览天下。在江南更是如此。

  根本没有找当地的麻烦。

  就这一点,就足够很多人松了一口气,毕竟很多人都知道,这位陛下,可是一位很回来事的人。

  即便皇帝给了他们面子,他们自然要给皇帝面子,于是乎纷纷请为陛下祝寿的事情,就踊跃的冒了出来,所谓的太平气象,也就有了。

  对祝寿的事情,朱祁镇拒绝了很多事情,但是下面纷纷上奏,朱祁镇都烦了,索性定下规矩,反正朱祁镇不办,民间想要自己庆祝,随便。

  似乎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南京城中的百姓想要热闹一番的心思。

  毕竟江南之繁华富庶,与西北,东北是截然不同的,南京城中的百姓或许未必想要祝寿什么的,或许他们就是为了生造一个节日,好生热闹一番。

  这不距离朱祁镇大寿还有大半个月,南京城就热闹起来,四面八方的各色班子,就聚集在南京城中了,有各家各派的戏曲班子,有各种各样的杂书班子,至于说书,弹唱的各种花样,应有尽有。

  南京的人流一下子多了起来。

  却不知道这人流之中,有多少暗潮汹涌。

  十月四日夜里。

  古人所说的夜,与现代不一样,现在两天之间分割点,乃是午夜十二点,也就是零点。但是古代两天的分界点,却不一样,似乎各朝各代都有各自的说法,但是总体上来,大多是以天明为界。在太阳再次照射在大地上的时候,才是新的一天开始。

  故而,这个十月四日夜,其实已经过了午时。

  大街之上,仅仅有打更拖着漫长的长音,说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却不见在阴影之中,一队人马肃然而立,躲避过打更人之后,随即快步急行,脚步非常快,却落地无声,如果有人见了,定然以为是鬼魅一类,却不知道这一队暗卫,全部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甚至训练他们的人都是出自锦衣卫。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从锦衣卫中学到的手法,此刻要来对付锦衣卫衙门。

  南京锦衣卫千户衙门有人接应。这大队人马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南京锦衣卫衙门之中。

  说实话,整个锦衣卫之中是有一批特别能达的人,是执行很多特殊任务用的,但是人数不多,不过千余人而已。也不在南京,而在北京,是南镇抚司管辖,如果北镇抚司需要,可以调用,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用来追杀叛徒,为皇帝做见不了光的事情。

  而地方锦衣卫各千户,其实完全退化成情报机关了。

  如果挑出一两个能打的人,的确是有的,但是让他们与样的精锐地煞,却是实实在在难为他们了。

  不过,锦衣卫衙门毕竟不都是酒囊饭袋。

  很多锦衣卫都在睡梦之中,被人杀死。但自然有惊起反抗的人。

  但是厮杀之声,并没有从锦衣卫千户所之中传出来,因为南京锦衣卫千户所衙门起火了,一阵阵嘈杂的救火之声,惊动了整个南京城,只是附近百姓,乃至于救火的人到了南京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却发现火势已经大到了不能救了。

  只是他们并没有发现,这火势很奇怪,是从锦衣卫衙门外面烧起,而锦衣卫衙门里面还有相当一大片地区,并没有起火。

  南京锦衣卫千户所千户云岚,此刻手持长刀就跪在地面之上,身后只有几十个浑身浴血的锦衣卫。

  大火从锦衣卫外面的院落一点点的向里面蔓延。

  似乎是一个火焰牢笼。

  锦衣卫内部,有很明显的父子相承的风格,云岚就是云雷之孙,是锦衣卫世家出身。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说道:“是你,会昌伯孙铭。”

  一个三十年许的人,面容姣好,脸上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耳边直到嘴边,看上去狰狞可怖之极。

  这个人就是会昌伯孙家第四代掌门人。也就是而今的会昌伯。他的脸太有辨识度了。

  孙铭说道:“不错,你而今可以瞑目了。”

  云岚说道:“你也算锦衣卫的人,为什么要背叛陛下?”

  孙铭的爷爷孙继宗曾经荫锦衣卫指挥使,虽然荫官是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毕竟与锦衣卫有了瓜葛。

  而孙铭也是在锦衣卫受训过的。

  孙家作为外戚,在锦衣卫之中颇有人脉。

  毕竟锦衣卫人选除却从锦衣卫世袭人员之中挑选,还从其他人选中挑选,比如说,大明皇帝其他亲兵卫中挑选,一般来说都是要从时代为大明效力,苗根正红中选。

  而外戚与大明皇室联姻了,如何能说不算是苗根正红吗?

  所以孙铭对锦衣卫太熟悉了,对别人来说,是很神秘的锦衣卫,但是对于孙铭来说,却是相当寻常。

  正因为如此,在太子潜势力帮助之下,孙铭才能遮蔽锦衣卫的耳目。完成太子交代的任务,将三千人分批通过南京城十几个城门潜入城中,包括他们说需要的种种兵器火器。

  而今在行动之前,也将锦衣卫千户所给灭了,以弄瞎锦衣卫的耳目。

  孙铭冷笑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背叛他?他是如何对我们孙家的?我是报仇。”

  对于孙铭来说,这一段话,他说的咬牙切齿。

  对于孙家来说,他们虽然朱祁镇的外家,但日子过的并不是太好过。皇太后临终之前,硬要朱祁镇封伯。

  朱祁镇只能咬着牙认了,但是为了朝廷非军功不得封爵的规矩,朱祁镇一古脑将他打发当时的交趾战场之上了。

  要他们补上封爵的军功。

  诚然,在大明伯爵说需要的军功,并不算太多,但是那是要看对谁的。

  会昌伯孙家是因为皇太后封爵,皇太后之父,不过是工部一小吏而已,在政治上的敏感度都没有多少,更不要说打仗的本事,更是一点没有。

  于是在交趾战场以及在交趾镇压黎朝余孽的战斗之中,孙家二代与三代的男丁,几乎都战死的战死,伤残的伤残。

  也让会昌伯这个爵位很快来到了第四代孙铭的手中。

  而孙铭从这种气氛之中长大,他只能用吟诗作赋的手,去握刀。终于将沾染孙家十几条人命的会昌伯给抓稳了。

  这里面的代价,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有很多家族,为了这一个爵位前仆后继,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人命,也觉得值得的。有很多家族,死再多人,也得不到一个爵位。

  但是会昌伯家族不一样。

  他们从来觉得这个爵位,本来就是他们的,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还要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换。

  他们怎么甘心如愿。

  而且会昌伯虽然是勋贵之中,但是在勋贵之中备受歧视。大部分勋贵都瞧不起会昌伯家族。甚至钱家没有爵位,在圈子里面的地位都比会昌伯孙家高。

  甚至圈子里面都知道皇帝本身是比较厌恶孙家的。

  很多时候,皇帝并不需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仅仅表达一个态度,就足够让很多人生不如死了。

  孙家就是这样,他们即便在南方有足够的战功之后,依然无法回京,只能跟随太子在南洋厮混。

  因为京城的圈子里面,根本排斥孙家回京。

  如此一来孙铭更是满心恨意。

  可以他作为太子暗处的一把刀子,在夺位这一件事情上,是太子绝对支持者。

  云岚还想说些什么,孙铭可没有时间给他磨牙了。天亮的时候,就是发动的时间,他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

  却见孙铭一挥手,无数弩箭飞来,将这锦衣卫千户所中这些人给钉死在地面之上。

  这里的喊杀之声,隐藏在救火声中,呼喊声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随即孙铭下令将锦衣卫里面的房舍全部点燃,在熊熊大火之中,他带人通过锦衣卫衙门的标配,也就是暗道离开了锦衣卫衙门。

  这一把大火,事后检查,很多踪迹是不可能瞒得过人的。

  但是要到事后才行。

  这么多房舍,一旦烧起来,非烧一整天不可。

  一天之后,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夺门

  “咳咳。”朱祁镇咳嗽两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人老了,睡眠很浅。

  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坐待天亮。而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头就不好,看着奏疏,就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处置了朝廷事务。

  这就是朱祁镇而今的现状。

  今日也是如此。

  数里之外的嘈杂之声,在夜里只剩下一点点背景音,但是依然将朱祁镇惊醒。

  朱祁镇问道:“什么时辰了,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怀恩说道:“皇爷,而今已经快五更,外面说是有一处走了水,奴婢已经派人去问了,想来天亮的时候,就能弄清楚了。”

  朱祁镇一边起身,一边打起精神,说道:“走水,可控制住了。”

  怀恩说道:“陛下,没事的。南京是有水龙队的,再不济也能隔离开,出不了什么大事。”

  朱祁镇说道:“希望如此吧。”

  因为古代建筑大多是木制,一旦起火,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容不好几千座房屋,甚至大半个城池都付之一炬。

  朱祁镇也无心睡眠了,对左右说道:“更衣。”

  朱祁镇更衣之后,起身登上高台,远远看向远处的火光,只有星星点点,看上去并不没有冲天之势。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这是距离离得远,现场的情况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不过看样子,正如怀恩所言,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五更距离天亮不会太远了。

  紫禁城开门的时间,是阳光第一束光打在门上的时间算的。

  西华门并不是南京紫禁城的正门。

  不过,因为南京紫禁城并不在南京城最中央,故而西华门正对着南京城内繁华景象。

  当年朝廷在南京的时候,明朝的大臣们都是从这里入宫的。只是而今朱祁镇在南京,虽然还有一些政务,却没有百官入宫的情形了,唯有丘浚带着一些中舍,翰林班子,组建一个临时内阁。

  而西华门就成为宫中主要对外交通路线。

  同样是在阳光初照的时候,缓缓的打开了城门。

  晚上堆积了一夜的各种夜香什么的,只会从一边的角门走,这里都是走的人。

  忽然守门的将士,看见宫中有大队人马出来,远远的看见,正是太子的仪仗的。

  虽然心中有些奇怪。

  毕竟这时间太早了一些。这个时候段,吃早饭都有一点点嫌早。

  不过,这不是他们要想的。他们只能立即行礼。却不想太子的仪仗,却在西华门处停了下来,将西华门这个堵塞的结结实实的。

  一人大声说道:“谁守西华门?太子问话。”

  一个百户立即上前行礼,说道:“是卑职。”

  一个侍卫装扮的将领来到百户身前,说道:“是你。”

  百户说道:“正是。”他心怀忐忑,说道:“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好。”这个侍卫装扮的将领,话音刚落,长剑出鞘,一剑刺在百户喉头,干脆利落。

  太子身边的人几乎同时动手。

  一瞬间血溅西华门。

  守西华门的都不是弱手,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向他们下手。

  几乎一瞬间,西华门就被清空了。

  只是大明宫禁守备之森严,决计不是杀光人就可以的。

  “叮当,叮当,叮当。”不知道什么机关发动,宫墙上铜铃一瞬间响起,同样响起的是沿着宫墙分布的所有铃铛,整个宫墙之上所有守军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这些铜铃都是挂在同一根铁线之上的,只有用力拉响,一个响全部都会响。

  “咚。”一声沉重的铜钟响起。

  这都是有紧急预案的。

  这预感都不是朱祁镇布置,而是明宫本来就有的,大部分紫禁城的护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还是处于紧急状态。

  几乎所有的大小宫门。一一关闭了。

  大门落锁,各种武器库都打开,所有士卒都开始分发火药,弓箭上弦。

  西华门与西安门相距并不远。

  但是这种反应速度,就是太子从来没有想过一举拿下两个城门的原因所在。

  而这个时候,太子安排在宫外的大队人马,已经冲进了西华门。这些将士全部是大明军队的制式装备,看上去守城的明军将士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这也很正常,毕竟太子能够弄到最好的装备,就是大明军中的制式装备。

  此事,都在手臂之上与头盔之上,缠着一抹白布,以分别敌我,之所以不用其他颜色,一来是白布最好找,二来,却是大明尚红,一般来说,大明将士衣甲都是以红色为主。

  当然了,大多少铁甲都用本色,不会上红漆。但是甲胄下面的衬衣都是用红色。

  白布是最容易与之区别开的。

  “拜见太子。”汪直见太子再次,立即行礼说道。

  太子说道:“走吧,生死在此一举。”

  太子在宫中住着,他之前也想过,是不是直接从东宫发动,直接攻入乾清宫之中。

  但是他细细考虑之后,发现不可能。

  对于宫内的一切,朱祁镇布置最为严密。

  而且因为南京紫禁城的状态谈不上好,于是分配给太子的所谓之东宫,其实也不是太好的,居住面积并不太大。住不下多少。

  没有长久经营的话,也藏不下数百甲士。

  没有数百甲士,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太子只能选择这个办法了。

  太子亲自带队,由汪直主持,大队人马直冲西安门而去。

  而此刻西安门之上,已经大门紧闭。城头之上站满了士卒。

  太子上前喊话,说道:“开门,孤要见父皇。”

  城头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马永,马永站在城头之上,说道:“臣甲胄在身,不能拜见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微微一笑,说道:“小事,马统领速速开门便是了。”

  马永看着太子身边的人,说道:“刚刚西华门似乎出了一点小事,触动警报,还请殿下稍等片刻,待臣派人查明情况之后,再为殿下开门不迟。”

  马永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他不敢轻易撕破脸,无他,太子就是太子。

  皇家的事情,最好要做绝,人家毕竟是父子,什么叫做疏不间亲。很多事情,对于人家父子,或许是父子误会一场,但是这种误会,却要下面人用性命去填的。

  太子知道,而今是骗不过这位的大明将领之中的后起之秀。

  一挥手。

  弓弩齐发,火铳迸射。一瞬间打在西安门头之上。

  马永立即躲在城头下面,却是松了一口气。太子先动手,就不要他下猜了。

  马永立即下令道:“立即反击,对,不许向太子射击。”

  “是。”

  西安门上的守军立即开始了反击。

  言语已尽,废话少说,双方原本是大明各方精锐,却不想在这个地方,成为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几乎在双方交手的一瞬间,就全力以赴,打成白热化了。

  双方各有优势,太子准备以久,在这个小小的战场之上,有绝对的优势,甚至还有火炮。

  大的火炮,并没有。但是小型火炮却是不少。

  而马永这边,虽然人少了一些,也没有火炮。

  毕竟西安门已经是内门了。谁会想到在这里地方会爆发战斗,要知道为宫中的安全,宫里连侍卫手中的火药都不会太多,都是事先封存。就是担心火药爆炸等问题。

  更不要说。在这个地步布置大炮。

  要知道,这可是朱祁镇很可能出没的地方。

  万一有图谋不轨之辈,用火炮轰击皇帝,该如何是好?所以遇见这样时候,有些被动。

  不过,不管怎么说,马永占据了城门的优势。在没有重炮的情况之下,这里的城墙一时间还攻不破。

  只是事发突然,马永仅仅有数百人而已。

  一时间局势有些岌岌可危。

  不过,这里的轰鸣之声。已经引起了整个南京主意。毕竟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大明中枢,皇帝所在。

  距离朱祁镇的寝宫不过几百米而已。

  此刻在喊杀之声,火铳之声,这火炮之声,清晰的传入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说来可笑。

  朱祁镇主持了规划了不知道多少次战争,这一次却是他距离战场最近的一次。

  而敌人,却是他自己的儿子。

  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朱祁镇刚刚开始,还有一些不相信。

  其实宫门还没有开启之前,已经传来消息了,那就是昨夜失火的地方,是锦衣卫。

  朱祁镇就心生疑惑。

  诚然,大明南京锦衣卫千户所,与北京南北镇抚司是远远不能相比的,但必定是大明的机要部门,并不是寻常部门,失火或许是有的。毕竟古代的房屋多为木制建筑。失火倒也正常。但是失火到,整个锦衣卫千户所都没入火海之中,却是有些不对劲。

  朱祁镇年纪大,在很多事情反应没有那么灵敏了。

  他也派出人去查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的背后之人,居然是他太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逼宫

  此刻朱祁镇内心之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理清自己的情绪,失望,悔恨,愤怒,冷酷的想要杀人的冲动。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他在很多事情上对太子未必多厚道,但是朱祁镇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对外表明一个态度。

  那就是朱祁镇一直没有换太子的想法。

  从一开始没有,到现在依旧没有。

  就是为了按太子之心。

  而且大明而今上下左右各有万里,真正是广有九州,富有四海,人口万万之众,将士数百万之多。

  这样的重任,岂能随随便便的交给一个人?

  在后世能当国家主席的那个不是五十岁以上了。积累了充分的经验与履历。

  朱祁镇觉得他对太子考验,虽然严苛。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却并没有过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大明王冠,这个整个世界最大最重的王冠。太子想要承担起来,这一点点的考验算得了什么。

  这一刻,朱祁镇心中真觉得被人生生捅了一刀的。鲜血淋漓。

  说实话,朱祁镇这么多年的政坛浮沉之中,早就失去了信任的能力,对于任何,不管是谁,他都做了被背叛的准备。哪怕是他的枕边人,无论是皇后,还是庄妃。唯独一个人,朱祁镇没有想过,他会背叛自己。

  这个人就是太子。

  因为朱祁镇无法理解。因为在他看来,太子只需等待一二,这大明江山就是他的,为了储君的地位。太子应该与他的利益一致。

  只是如何弄到今天这个局面。

  为什么?

  朱祁镇各种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毕竟大风大浪他见识过不知道见识了多少,而今虽然伤心,悲痛,愤怒,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与冷静。

  他整个人就好像分成两半,一面痛彻心扉,有无数疑问,另外一方面,却非常冷静的分析局面。

  “陛下,今日事急,臣请陛下从东出宫,暂且躲避一二。以龙体为重。”丘浚此刻已经带着不少中书舍人乾清宫了,他说道:“请陛下先走,臣在此断后。”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你老胳膊,老腿,断什么后,朕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丘浚说道:“陛下。这不是意气用事的事情。太子距离这里只有咫尺之遥,西安门那边恐怕顶不住了。”

  丘浚话音刚落,就传来一连串的炮火声,一时间压制住其他的声音。

  等这一阵声音过去,朱祁镇才继续说道:“朕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在这里才是最安排的。丘卿,我那逆子猛攻此地,难道想不到别的地方。我在这里尚有千余将士在护持,乾清宫不失守,还可以令其他各路人马来援,但是我一离开这里,且不说出了城,在野外数百人能护住你我周全?单单说一点,逆子假朕号令,又当如何?一旦他掌控南京数万人马,危害之大,不是你宁王之乱可比的。”

  因为南洋战事,整个大明南方都处于缺兵的情况下。

  大部分兵马,都抽调到南洋了。

  也就是太子所统领西洋,南洋人马。

  所以太子能真正控制了南京,整个长江中下游都危险了。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下。

  朱祁镇根本觉得,他一出乾清宫,估计就冲出一支人马来。毕竟如果朱祁镇策划这一次行动,是决计不会出这么大的漏洞。

  丘浚却没有朱祁镇这么冷静,这倒不是丘浚比朱祁镇差太多了,而是承受的责任不一样。

  朱祁镇是对自己负责。而丘浚说要负责的就不仅仅是自己的。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即便太子得手了,朱祁镇只能不与太子硬顶,大概率不过是太上皇,即便是朱祁镇受不了这个结局,死的也不过是朱祁镇自己而已。

  但是丘浚会是什么下场。

  可以参考方孝孺。

  丘浚得朱祁镇知遇之恩,乃有今日,他是绝对不会向太子低头的,一旦事不可为,丘浚必死。同样死的不仅仅是丘浚自己人,包括丘浚的家人党羽。乃至于太子登基之后的各种政策反复。

  这是让丘浚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丘浚顾不得其他了,语气急促说道:“陛下,而今当如何是好?”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嘴角一勾,说道:“稍安勿躁,等便是了。朕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朱祁镇并没有对南京布防进行特别的安排,但是朱祁镇在对自己的安全上面从来是很上心的,而今临时做任何布置,最大的可能就是自乱阵脚。他也不相信,他御极几十年的威望,比不上太子的临时发动。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等一切反应过来。

  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办法。

  以静制动,沉得住气。

  很多时间,危机关头,是越做越错,越错越做,反而沉得住气,按照原来的节奏来办,反而是致胜之道,只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如此沉着冷静的心智。

  不过,朱祁镇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他叫来怀恩,为自己披甲。

  朱祁镇披上随手的甲胄,一身金甲在阳光之下,烨烨生辉。怀恩也为自己披上一身甲胄。

  这些甲胄,跟随朱祁镇出息过很多关键的场合,阅兵,出兵,乃至于在很多重大的场合,用戎装来表示自己的决心。如是等等。

  而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受过一刀一箭的伤害,浑身上下所有甲片都好像是镜子一样光滑。

  朱祁镇随即带着几十个乾清宫侍卫向炮声之处前进。

  喊杀之声,越来越大。

  马永正在指挥作战,立即过来,满脸烟熏火燎地说道:“陛下,怎么能来这里,这里危险,还请陛下回宫。”

  朱祁镇说道:“将军辛苦了,朕的性命就交给将军了。”

  马永听了,心中激动。他很明白,这一战之后,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所谓功大莫过救驾。而今虽然难了一点,但是一想到回报,马永顿时心头一片火热。不过这一片火热,随即被漫天的硝烟味给冲掉了。

  马永说道:“陛下,此事实在危险,还请陛下暂避。”

  朱祁镇说道:“不用,你这个守不住,朕躲着也没有用,其他各个方向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马永说道:“臣已经下令,外城全部放弃,已经分成数队过来了,只是什么时候能到,臣却不知道。”

  这里虽然在交锋,但毕竟不是打仗。

  真正的打仗是敌我分明,各方面各方军队也是明了的,而今是太子暴起发难,马永虽然对自己麾下将士都是比较相信的。毕竟,这些军队都是从北京京营之中选出来的精锐,这些精锐与太子并没有什么瓜葛。

  应该不会被太子拉过去。

  而且如果太子能将这些人拉过去,也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从外面夺门进攻了。直接从宫中发难即可了。

  不过,太子又没有安排其他的手段,马永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什么时候到。”

  马永说道:“一刻钟,已经应该到了。”

  南京紫禁城并不算小,但是也不算大。有多条道路,如果什么也不管,横冲直撞而来,这个时间应该到了。所以,最少有援军被太子派人拦住了。

  朱祁镇说道:“打出的仪仗,对外喊话,说我要见太子。”

  马永说道:“陛下——”

  朱祁镇说道:“能拖一段时间,我们就安全一阵。”

  马永这才松一口气,他刚刚以为朱祁镇还想劝太子。马永私下觉得,太子既然走到这一步,根本没有回头路,可以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哪里是言语所动的。只是马永又不敢在朱祁镇面前,说出口。

  怎么说?

  说你儿子坏的无可救药了。

  见朱祁镇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谓见面说话,不过是拖延时间,也就放心了。

  马永立即说道:“臣这就去安排。”

  片刻之后,城头的士卒一起大喊,说道:“尔等住手,陛下要见太子殿下,陛下要见太子殿下。”

  就在这一声声的呼喊之中,太子这边的攻势为之一滞,很多将领都自发的停止了进攻。

  太子见状,心中大恨,却没有办法。

  他没有见朱祁镇的心。

  他想要见朱祁镇,又不想见朱祁镇。

  想要见朱祁镇,是想要将朱祁镇活捉,到时候自己占据绝对的主动权,那个时候,在朱祁镇面前耀武扬威。而不是这个时候去见朱祁镇。

  朱祁镇的心思,太子也能猜明白。

  无非是拖延时间吗?

  毕竟这个时候,各地的人马正在往这里驱赶,汪直已经分兵一次,击溃从一支回援的京营。

  时间不在太子这一边。

  但是太子一看着样的情况,下面的将士听到了朱祁镇的命令,不等请示,就停止了进攻。这让太子很无奈,这也是朱祁镇,这位大明天子御极几十年威望所在,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出生的时候,皇帝就是朱祁镇。

  已经习惯了朱祁镇的统治,此刻站在朱祁镇反面,也是情势使然,心中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子相见隔兵戈

  如果说,朱祁镇是一个昏君,或许下面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是朱祁镇不是这样的君主。

  是的,为政之到难免权衡利弊,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一些人在朱祁镇的施政之中受到伤害。比如江南的士绅们,还有一些藩王,都在朱祁镇的政策之中让出了大部分利益。但是对大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的日子都是蒸蒸日上的。

  如果说在正统三十年前后,大明对瓦刺战争走到了尾声。那个时候说是天下盛世,还有一些虚。因为大部分百姓生活并没有因为对瓦刺战争有什么好处。得到的仅仅是开疆扩土的虚名而已。

  但是在正统三十年后,朱祁镇将精力投入内政治中,各种改革之中,对于大明基层百姓来说,他们对那些这个政策,那个政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他们对大明整体的变化,还是有感受的。

  在正统前期,就是于谦在河北治河的时候,共收拢近百余万的流民,让这些流民在河北落户,成为河北人。迅速的增加了河北的户口。

  但是当时于谦政绩,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明北方流民都是一个一直存在的社会现象。每年冬天,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各地省会,还是一些小县城。清晨开城门之后,都会有一个平车推出一些用草席包裹的尸体,这都是所谓的路倒。

  也就是在城市之中乞讨的乞丐。承受不住寒冷的冬天而故去了。

  几乎每一个城市外面都有一个地方,叫乱坟岗或者乱坟坡等等,就是埋葬这些没有来历的尸体。

  但是在正统四十年之后,这样的情况,不能说没有了,是大大减少了,大部分乞丐都被送到外地屯耕了。而那种职业乞丐,也就是所谓的丐帮,相当一部分人都被严厉打击了。要知道,古代的职业乞丐,与现代的职业乞丐差别太多了。

  现代的职业乞丐,不过是舍弃尊严要钱而已的,但是在古代乞讨能吃饱就不错了。职业乞丐大多是捞偏门的,倒卖人口。乃至于采生折割。

  再加上朝廷衙门吏员代替了胥吏,很多人都觉得,正统三十年之后,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过了。

  怎么好过,或许他们说不出来。

  但是日子变好过,这却是所有人认可的事实。

  大部分人内心之中,对朱祁镇还是比较敬仰的,再加上儒家君父的观念。很多人理智上知道,今日必须攻破这里,逼朱祁镇退位,但是朱祁镇真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反而不敢下手。

  太子也明白这一点。

  太子深吸一口气,下令停止进攻。他在几十个侍卫的护卫之下,上前说道:“陛下为贼子所困,孤为太子,当拨乱反正,吊民伐罪。不要为贼人所骗。”

  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虽然太子也知道,他的借口很差劲,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不会相信。甚至会嗤之以鼻。但是有借口,要比没有借口要好得多了。

  此刻,朱祁镇已经在城头站稳,四周被盾牌护住,他听了太子的话,心头大怒,他大声说道:“逆子。你说我是假的吗?”

  太子与朱祁镇相隔一百多米,遥遥相对,四周弓箭与火铳此刻都停了下来。只是硝烟与鲜血的味道弥漫未散。

  太子这一次目光并没有逃避朱祁镇的目光,而是直愣愣的看着他,弯弓搭箭,一箭射了出来。这一箭,准头并不差,只是距离比较远,这一根箭还没有射到朱祁镇面前,就坠落下来。

  只是这一箭并没有射中朱祁镇,却比朱祁镇被中一箭还难过。

  太子很小的时候,朱祁镇是亲手教他射箭。他万万没有想到,而今他亲手教授的技能,而今却为了杀死自己。

  如果之前,朱祁镇内心之中还有一丝念想,而此刻这一点点的念想,已经被生生的折断了。

  太子亲自射箭,说表达的含义,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一时间本来停滞的战场,再次爆发。

  马永见状,立即将朱祁镇拉了下来,几乎在朱祁镇刚刚退开,就有无数铅弹打在朱祁镇的位置上。

  一时间火光四溅。

  朱祁镇都能够感受到子弹在砖石上迸射出来的碎片打在身边。这或许是朱祁镇这一辈子,与死亡最靠近的一次。

  马永也没有时间说别的事情。只是对朱祁镇行了一礼,说道:“请陛下在此安坐。”随即冲上了城头。

  西安门并不高。

  毕竟这是大明禁宫的一处侧门,与北京紫禁城城东华门地位相差仿佛,一般来说,都不指望他们的防御功能,承担的更多是礼仪功能。

  城头上所用的士卒也不是太多,而今数百人才能牢牢的守住,但是接下来却未必了。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你立即将宫中所有太监给朕叫过来。”

  怀恩说道:“是。”

  朱祁镇看向丘浚。丘浚不等朱祁镇说话,就说道:“臣下面有中书舍人数十人,还有小吏几十人,都可以开铳,愿意为陛下赴死。”

  “好。我就看着逆子,能做到那一步。”

  “他还想当李世民吗?”

  就在西安门这里还在对峙的时候。

  另外一处战场之上,厮杀正烈。

  双方战斗并不是在广场之上,而是在狭小的小巷之中,在汪直的指挥之下,汪直与京营一部,短兵相接。

  这种厮杀短促而激烈。

  从远远的放铳射击,到冲在一起短兵相接,再到双方贴身肉搏,一口不过几分钟而已。

  这一支援军不过二百多人,不知道是那一个城门撤出来的,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冲向西华门。

  而汪直所部,也不想拖时间,自然是一场速战速决的血战。

  大体上来,这也表明了在紫禁城这个战场之中。

  朱祁镇一方人多而散,太子一方人少却在一起。胜负就在于上双方谁更快一点。

  太子如果能在宫中侍卫集结在一起之前,攻破西安门,则太子就有掌控局面的可能。

  如果太子不能,胜利就在朱祁镇这边。

  不过,胜负的决断,还在另外一个地方。

  那就是魏国公府中。

  魏国公手中掌控着万余京营士卒,此刻他倒向那一方,都能迅速的锁定战局。

  魏国公也在犹豫之中。

  他不得不犹豫。

  原因很简单,魏国公的性命在别人手中。

  他的脖子上放着一柄剑,而剑柄就在孙铭的手中。孙铭做过了锦衣卫这一档子事情之后,就立即来魏国公府之中。

  孙铭以会昌伯的名义拜访魏国公。说是十万火急,他也不能不见。

  魏国公看不看得气会昌伯,会昌伯都是大明的伯爵,说起来朱祁镇这些年封了好几十个伯爵,再加上原来就有的伯爵,大明的伯爵数量是不少。

  但是并不代表大明爵位的不值钱了。

  可以说,除却少数几个被边缘化的爵位之外,任何一个爵位都代表着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

  而今的魏国公府,也不是当年的魏国公府了,如果中山王尚在,这些人根本不用怎么在乎。但是魏国公府这些年江河日下,真要说,魏国公府而今对军中的影响力,也仅仅限于南京城中。

  也就是说在南京城中,魏国公府是一个东西,但是这爱南京城外,还给魏国公府面子的就少之又少了。

  魏国公府是明显的爵位虽高,但是名不副实。

  所以魏国公府这几年就显得门槛很低,魏国公府表现得相当礼贤下士。

  只是魏国公也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被人如此控制住。

  魏国公低头看着还留着丝丝血迹的长剑,说道:“会昌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铭说道:“国公,没有别的意思。就请魏国公今日病上一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当做不知道。”

  “在家中安坐便是了。”

  这个条件,魏国公不能不答应。

  只是魏国公府距离皇宫很近,这也是当初太祖皇帝对中山王徐达的恩宠,魏国公府所在之地,有相当一部分,在后世成为了清廷在南京的各衙门。

  这是南京最好的地皮,相比之下,皇宫反而有些偏。

  正因为如此,皇宫之中喊杀之声大做,魏国公府之中立即听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魏国公府之中,已经被孙铭控制住了。

  虽然外面有源源不断的急报传入。但是所有消息都好像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面的人都等急了。却也不敢擅闯魏国公府。

  只能继续等下去。

  魏国公也是一个聪明人,听到皇宫的喊杀声之后,也就将今日的局面,猜得七七八八了。

  他心中顿时一阵叫苦,今日太子与皇帝之争,太子如果胜利了,他魏国公府一脉尚且有一线生机,但也不会有什么大好处。但是如果皇帝胜利了。

  他今日的表现,不会被任何人同情,只会被打上无能的标签。今后也谈不上什么前途可言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老将

  魏国公说想的还是最好的结果。

  而最坏的结果,魏国公根本不敢想象。

  皇权之争,牵扯进去家族实在太多了。魏国公府也不是当初的魏国公府了,一个不小心,整个家族就在今日画上了句号。

  在靖难之战中,太宗皇帝不敢为难魏国公家族,乃是因为中山王死了没有多长时间,那时间的魏国公府,可以说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分影响力在,太宗皇帝不得不掂量一二。

  但是而今的天下,早已不是当初的天下了。

  魏国公府也不是当初的魏国公府了。

  魏国公心中在不住的想着出路,眼睛珠子不住的乱动。

  会昌伯孙铭说道:“国公,你无须担心,我没有让你参与进去,今日之事,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待着,就是大功一件。一旦事败,你也不用被牵连进去,怎么样,是两全其美之事吧。”

  魏国公忽然一笑,说道:“会昌伯。你这就错了,你何不邀我共襄盛举,我也想为太子出一分力。”

  会昌伯孙铭轻轻一笑,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太子说了,你能带南京京营做别的事情,还可以,但是夺宫之事,你没有那个本事。”

  魏国公听了,只觉得脸上一片发红。

  却也知道,会昌伯所说的没错。

  朱祁镇对军队的控制,从来是很重视的。

  每一支军队,都有单独的军法官,也就是断事官,一直到百户。这些断事官体系,与军方指挥官是另外一个体系的,彼此之间,不能相互管辖,断事官的上级直接在枢密院。而后勤体系却是兵部在控制。不管那一支军队,很难独走的。

  即便太子想兵变,也不是动用大明经制之军,而是另起炉灶,培养出一支私军。

  就是太子觉得在这个体系之下,他很能让士卒做他想做的事情,比如说,进攻皇宫。

  当然了,一切都不是肯定。

  或许有军中将领威信特别高,就要想是石亨在军中的时候,对军队的掌控权,就特别厉害。或许能突破这个体制的束缚。

  但是魏国公绝对不是这样的将领。

  魏国公即便投向太子,太子也不敢相信,魏国公能将麾下万余军队也调转枪头。一个弄不好,魏国公还翻车了。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派孙铭来控制魏国公府,本质上,这些都是在拖延时间。

  而不是想让魏国公有所作为。

  魏国公虽然脸红,但是在内心之中却下定了决心。

  不是帮太子,而是帮皇帝。

  一来,是他看出来,太子的胜算并不是太高的。他虽然不知道而而今的情况如何,但是在他心中,太子虽然不错,但是如何是老皇帝的对手?

  单单是这一点,他就觉得太子能够胜利的可能性,就不是太高的。

  二来,就是却牵扯到魏国公府的生存之道。

  当初太宗皇帝打下南京之后,当时魏国公府被压制了好几十年,就是因为魏国公府乃是建文帝的支持者,这一点从来没有变故,一连换了两代魏国公,才将这个色彩,洗刷了不少。

  而从魏国公府之中,又分出一支为定国公府。

  但是在世人评价之中,从来是魏国公府在定国公府之前,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两代魏国公对建文帝的坚贞不屈。

  即便被压制,被软禁,也从来没有变过。

  是如果不是魏国公府出了一个皇后,还有中山王的余荫,魏国公府这一脉未必能传承下来。

  但是而今大明皇帝对魏国公府与定国公府之间,还是更重视魏国公府,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魏国公府的忠义。

  为人走捷径,只能带来一时的好处,但是秉承原则,才能有长久的好处。

  魏国公府就是这样的。这份忠义传承,乃是魏国公府最好的口碑。也是让皇室相信魏国公府的原因。

  他而今投了太子,就是将魏国公府的清名毁于一旦。

  要想保持这一份名声,也让皇室继续相信魏国公府。魏国公府只能支持皇帝,谁是皇帝忠于谁。

  这是魏国公府这样大勋贵处事原则。

  太子如果成了怎么办?

  这个事情,魏国公也不能不考虑?

  魏国公考虑的事情,从来不是皇帝与太子谁胜谁负,而是考虑着魏国公府的家业传承。

  这也是魏国公府迟迟不动的原因。

  说实话,魏国公毕竟将门世家,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被孙铭管控住了魏国公,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而今这么长时间过去,魏国公府上上下下,还没有一点点的反应,就太说不过去了。

  一是忌惮魏国公的性命。二来就是魏国公还没有给出暗示。

  不过,而今魏国公不再犹豫了,因为他算了算时间,从紫禁城方向传来喊杀之声,到已经超过了一刻钟。

  政变又不是打仗。

  哪里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而时间越长,就说明太子这一边就越不顺利。

  魏国公下定决心,他手指轻轻点在扶手之上,一边说话,说道:“会昌伯,哪里的话,我徐某人还是有几分威信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说话之间,手指已经连续点了五下。

  会昌伯孙铭还准备说什么?却听崩的一声。

  他陡然感到浑身汗毛竖起。

  他也是从战场之上活下来的人。对危险有直觉的发现。而且他也听得出来,这个“崩”的一声,就是弓弩发射的声音。

  他连忙起身,想要躲避,但是哪里躲得开。

  数根弩箭,从不同的方向射了过来,正中孙铭,孙铭虽然躲过了要害,但是依然躲不过利箭穿心的结局。

  斗室之内,机关发力的弓弩,力道非常足,即便是孙铭身穿数层锁子甲,也不能抵挡。

  不过,孙铭在战场之上,并不是白混的,此刻尚有一口气在,大喝一声,道:“杀了他。”

  而就在魏国公暗中下令的同时,魏国公府的家将也从不同的方向冲了进来。孙铭在控制魏国公的时候,就已经将他的同伙放进了这里,围绕着这座大厅布置,此刻在雕梁画柱之下,西域地毯之上,各种名画,宋唐瓷器之前。

  魏国公家将与太子的暗卫厮杀的尤其惨烈。

  这个时候,在外面等候的京营将领也大吃一惊,顿时参与进去进去。

  双方的厮杀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后果很严重。

  孙铭带来的人都是死士,包括孙铭在内,全部战死。但是魏国公府这边,损失也不小,最大的损失莫过于魏国公本身的战死。

  一时间,京营群龙无首。

  没有了决定权的人,各方心思浮动之下,谁也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决定,待他们这边终于达成一致了,紫禁城方向的战斗,已经尘埃落定了。

  真正奠定紫禁城方向战局的人,并不是京营这边,而是另外一位老将。

  石彪。

  石彪自然是不能在皇宫之中居住的,他被安排在皇宫附近的一些宅院之中。但是他毕竟是随驾人员,并不会距离皇宫有太远的距离。而且石彪身经百战,对战斗有一种敏感的嗅觉。而太子夺门的时候,石彪就在不远处远远的看见。

  石彪大吃一惊,顿时躲在一边了。

  并不是石彪贪生怕死,而是实在是双手难敌四脚。

  石彪这是准备去见皇帝,身边也只有两三个伴当,也没有披甲,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侯爷服色的礼服。

  这衣服倒是很好看。

  但是能抵挡得了刀剑吗?

  身上倒是带了武器,却是一并仪剑,也就是摆摆样子,充当礼仪场合的长剑。倒是开了刃,如果一对一对决,倒也不是不能用,总比手无寸铁好一点,但是在战场之上,纵然是剑法超群,与重兵器格挡一下,也准崩碎。

  所以,石彪是亲眼看着太子数千人马冲入皇宫的。

  当然了,这也是太子是准备要当皇帝的人,无意杀戮官员,再者,也不用在意保密什么的。毕竟在他发动夺门的那一刻,就不用担心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事情了。

  就这样石彪躲过一劫。

  石彪二话不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集合了百余亲兵,这百余亲兵是他从草原之上带过来的,每一个都是精锐骑兵。他浑身披甲,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宫城正门入城。

  南京皇宫与北京皇宫大差不差,虽有有些差异,但是在规格上却是一样的,都是外面有宫城,里面有皇城,北京的皇城,就是而今的故宫。太子先攻破的西安门就是宫城城门,现在攻的西华门,就是皇城的城门。

  不过,石彪进了宫城之后,并没有进入皇城,一来也是进不去了。

  在太子夺门的一瞬间,皇城所有的大门都紧逼,不准任何人进入。更不要说,让石彪带着百余骑兵冲进去了。

  二来,石彪也不想进皇城。对于别人来说,今天的事情,是天降横祸,但是对于石彪来说,这是机会,而且是天大的机会,他来此,就是为了抓住机会,立下功劳,所谓功高莫过救驾。

  想要救驾,就要往打得最激烈的地方跑,去皇城里面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反扑

  不过,说起战斗经验之老道,在这一场政变之中的所有人都不能与石彪相比,石彪并没有直接与太子的人交手,而是停在不远处的一个院落里面。而院落前面就是去往西华门外的必经之路。

  他就在这里,遇见通过的京营人马全部拦下来。

  这也是因为这里不是野外。

  如果是在野外,这根本就是目力可及的地方,敌人不可能让对手在这里整顿兵马,但是这里是皇宫,皇宫之中大多是重重叠叠的院落。即便西华门与西安门之间,有一道长长的通道,在通道两侧有一大片空地,可以说一个小广场。

  但是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这样那样的房子。

  再加上南京皇宫,年久失修。

  很多院落看上去,残破的多,也没有什么人在这里居住。

  这才隐藏下来。

  不过,在拦截后援人马上,石彪却出了茬子。

  太子夺门之后。护卫皇宫的京营一直是处于指挥混乱之中。马永已经上了战场,此刻在战场之上发挥的能力,根本就是一个中低级将领的能力,他手下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五百人上下。至于其他方面根本就没有办法兼顾。

  而这一支军队,是从京营之中挑选精锐组成的。

  虽然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但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们之前都来自不同的军队,临时组建之后,虽然谈不上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但是彼此之间默契度不够,遇见这样突发的政变,很多军官到现在,还不明白发了什么事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决策。

  只能服从命令。

  当然了,这也是有好处的。

  最大的好处,就是这样一支军队,不可产生一个统一的意志。毕竟朱祁镇也担心在外面出了事情,出现一次沙丘之变。

  只要忠诚度打满,在战斗能力上有一些小小的退步,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朱祁镇也没有想过带着这一支军队去打仗。更没有想到,他会遇见今天这样的事情。

  所以,当石彪拦住来援的军队的时候,领头的将领,差一点当成石彪是太子的同党,双方差一点打了起来,好容易让对方明白。双僵持不下的时候,后面一支人马来了。领头的却是一个千户,名为朱旭林。

  朱旭林听了完石彪的说法之后,说道:“听侯爷的。”

  另外一个军官大为不满,说道:“军令如山,岂能拖延,万一出了事情,谁负责?”

  朱旭林大声说道:“我负责。”

  “你凭什么负责?”另外一个军官说道。

  朱旭林大声说道:“凭我是太祖皇帝之后,韩王旁系。这个事情我负责。”

  一时间,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万万没有想到,朱旭林居然是大明宗室。

  在朱祁镇废除了宗室旁支的各种待遇,却给了他们进入各种学校的资格。可以说,寻常人上京师的各种大学,还需要考试,再不济也需要达官贵人的介绍信,但是宗室子弟,单单凭借姓氏血脉,就能上学。

  当然了,这个年头大明宗室数量也不太多,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千人而已,再加上大部分人都跟随嫡系分封海外了,留在国内的并不是太多,留在军中的就更少了。

  而朱旭林看上年过四十,一脸的粗狂,好像是西北风沙之地磨砺出来的汉子,却不想却是大明宗室。

  这也是与先韩王有关,先韩王是最支持分封海外的。以至于领头支持皇帝将河西四王全部给收回了,他在京师住了后半辈子,一直锻炼子弟。一个个被送入武学之中。而朱旭林就是这个时间段长大的。

  后来进入武学之后。

  因为是旁支血脉,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虽然也有些照顾,但更多是他一手一脚的拼出来的。

  唯一可怜的是,京营好几十年没有大动了,很多中低级将领,都得不到升迁,如朱旭林一样。

  但是此刻朱旭林的特殊身份却发挥了作用。

  毕竟,在这个时候,虽然这些京营将领都知道,这样一两百人冲出去,不过是送死,奈何有军令在。还关系到皇帝的性命,更是不敢有一点拖延。

  毕竟,即便战死在此,不过是死一个人。但是如果临时变更军令,打赢了还好,但是一旦出现严重后果,比如说皇帝出了事情,这个后果,是他们决计不敢承受的下场。

  此刻有朱旭林与石彪的支持,让这些人安静下来。

  于是,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地方,听着喊杀之声,这数百人按兵不动。

  时间一长,朱旭林也着急了,他问石彪说道:“侯爷,这样下恐怕圣驾有失——”

  石彪说道:“太子夺门的时候,我看了,太子麾下最有三四千人之多,都是南洋精锐,最少有一千人,才有胜利的把握。现在过去,不过是徒徒送死而已。”

  朱旭林听着远处的爆炸之声,每一声都好像炸在他的心上,他说道:“理是这个理,可是——”

  石彪猛地站了起来,说道:“好了。”

  朱旭林这才发现,他们后面又来一队人马,加起来堪堪有千余人左右。石彪与这些将领商议过后,大声说道:“我与诸位不熟悉,诸位也与我不熟悉,我也说怎么打了,我的打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跟着我。”

  随即石彪翻身上马,带着百余骑冲在最前,杀向西华门外的小广场。

  熬过了艰难的半个时辰,反扑终于开始了。

  如果说,汪直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一带的异常,这是情有可原的。

  太子亲自督战,令各部攻西华门,而汪直带着一队人马,保护后方,并击溃一支又一支来援的军队。而他发现南方,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动静,他就能猜到这里可能酝酿一个大动作。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攻破西华门。

  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汪直甚至乐意对方多准备一会儿。

  而西华门这里,双方交手半个时辰,太子已经派人开始的登场了,从远程火器对射,变成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看上去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攻破西华门。而今能拖延一段时间,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所以,当石彪冲出来的时候,汪直早已严阵以待了。不过他依然有一点吃惊。

  吃惊的不是别的,是石彪居然骑马冲了出来。

  并不是说骑兵不好,而是他们交战的地方,是在宫城之内,到处都是狭小的街巷,即便有这一大片广场,真要说起来地方也不是太大,可以说整个战场几乎都满当当的。战马的最大要诀,就是速度。

  在战马跑不起来的情况之下,还不如步卒的。

  再者,太子从城外偷渡三千人,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果再偷渡进来数千匹战马,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别的不说,单单守护紫禁城的的京营,他们的战马大多在城外放牧,城中根本没有太多地方。

  所以,面对突兀的骑兵冲击。

  汪直吃惊之余,反应相当迅速,一阵排枪打了过去。

  顿时将好几匹马给掀倒在地面之上。

  不过,双方距离太近了,近到了汪直这边只能来得及一轮齐射,然后就被这百余骑兵硬生生撞在阵列之上。

  汪直训练出来的精锐士卒,能被称为精锐,就说明,他们比一般的明军要强,虽然被骑兵硬生生撞了上去,前排的士卒倒下不少,但是阵势并没有被撼动。

  这是一近乎同归于尽的结局。

  一瞬间石彪与他的百余亲兵,即便事先有了准备,活下来的也不足一般,但是挡在第一排的南洋精锐,更是付出了将近三倍的殆尽,更是出现了火力缺口。

  石彪将属于石家的彪悍作战风格发挥的淋漓尽致,几乎一出场就震撼全场。

  这种我不要命,你也别想活的战斗方式,是这些后辈们所没有的。

  这也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格,当初石彪那个时代,他们与瓦刺作战,很多时候处于劣势,特别是猫儿庄一战,想与同归于尽都不成。而之后的明军后辈们,说打得仗,大多是我方占据优势,根本不知道在劣势之中,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以一换一,都是一种幸福。

  所以,这样惨烈的打法,双方都没有反应过来。

  却见石彪从死人堆之中站起身来,头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落,他的战马也死了,拔起一把不知道是谁的长刀,大喝一声,说道:“杀。”随即带领着仅存的几十个亲兵,继续向前。

  朱旭林等人见状,顿时热血冲头,只觉得石彪贵为侯爷尚且如此,他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个冲了过来,因为个个奋勇,连队形都跑乱了。但是这种凌乱之中,却有一种特别的震撼力量。在千余明军与汪直所部撞在一起之后,汪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并不占有优势。甚至还落于下风了。

  他立即派人告诉太子,要太子抓紧时间,随即自己也带的亲兵冲入战团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拼命

  汪直再也顾不上其他的时候。

  太子也将手中兵力用尽了。单薄的西华门在朱祁镇来之前。已经修缮过一次了,毕竟这里是百官出入的要道。只是不过数月之前的修缮,而今已经完全没有作用了。

  此刻已经将城墙之上,轰得七零八散,坑坑洼洼的。

  将原来的夯土本色。大片大片的夯土倾颓下来。十几道长梯架在城头之上,不知道多少士卒沿着这梯子,向上攀登。

  此刻也在城头之上,占据了小小的位置。

  马永此刻浑身浴血,长刀之上,已经崩开了好几个缺口。依旧咬着牙挡在地一线。

  此刻,朱祁镇就在后面,不足一百米的地方。此刻他已经习惯了火药味与血腥味。

  而他身边,只有一些不能动弹的重伤员,或者说也只有重伤员,才有资格下战场,而但凡能够动弹的将士,都必须在墙头之上厮杀。

  西华门城头之上,并不宽,根本不能与很多城池的城头相比,此刻本来就不大的城头,被鲜血与残肢填满了。

  每一个人在上面行动,一步一个血脚印。

  而皇宫之中,但凡是壮劳力,都已经上了战场,除非是女人否则,都在这里。

  连丘浚与身后的中书舍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上了盔甲,拿着长刀与火铳。而这些武器一部分是库存,另外一部分,就是从已经战死的将士身上捡来的。

  正如太子说预见的。

  西华门这里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是太子也将力量用足了。太子身边仅仅有十几个的护卫,这十几个人还承担的传令兵的职能。

  除此之外,所有的士卒都派了上去。

  预备队什么的,根本没有。

  太子虽然知道汪直传来这个消息,说明汪直已经很危险了。但是他还是没有一点的办法。

  只能再次传令,凡是能攻破下城头,个个封爵。赏赐金千余,地万亩。

  但是这依旧起不了什么作用。

  太子还有最后一招。

  那就是亲自上阵。

  只是他犹豫了。

  倒不是太子怕死。而是他一身谨慎,或者说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大本钱砸人,他自己却没有亲身冒险过。

  更不要说登城了。

  登城这一条路上,可是一路斑斑血迹,大量的尸体堆积在西华门下。折损数量绝对不少。

  此刻的太子尚且没有收兵。尚且不知道伤亡比例。但是想要绝对不低。

  之所以现在,太子麾下的士卒尚且能保持攻势,这是太子对这数千士卒,可谓厚养之极,虽然只有数千人,但是每年消耗太子的经费,不下百万。

  远比寻常明军要多了最少一倍。

  战场之上,兵危战急,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太子担心一个不好,就死在上面,他这番雄心壮志,就付之东流了。

  太子毕竟是富贵之中养成的,少了一股狠劲。

  太子正在犹豫之中,却听西华门上,欢呼之声大作,却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上了城头。

  太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皇帝本人。

  怀恩一身盔甲冲在朱祁镇身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在朱祁镇真边的老太监,居然有一身好武艺。

  手中长刀霹雳,硬生生的将敌人给压制住了。

  而朱祁镇在后面,腰间插了好几柄手铳,他的手铳与别的不一样,而是类似于转轮手枪。

  枪支是男人的大玩具。

  朱祁镇也不例外。

  朱祁镇手中有很多不同样式的火铳,都是他提供思路,由下面的人制造的。

  有些能用,有些不能用。

  有些可以列装,又些不能列装。

  不过,可以列装的少,不能列装的多。

  倒不是朱祁镇的各种火铳都没有一点用处,而是大明军事战略的原因。

  京营很多年都没有大战,只有一些小战而已,大规模军事换装,是需要大量金钱的。

  而今大明的武器装备,对各方敌人,都高度的压制。根本不需要换装。

  所以,朱祁镇这些设计,大多都成为了技术储备。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弄几个玩玩,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朱祁镇的玩具,而今却成为了他护身的利器。

  每一柄转轮手枪,能开六铳。朱祁镇手上一共有十几柄,分给身边的护卫。一起冲出来,一连发射出近百颗子弹。这种火力密度,在这这个时代,也不算太高。

  但是近距离射击出来,也让这些南洋精锐大大吃了苦头,这种近距离射击,准头特别准。

  一连射死几十个人。再加上皇帝亲临战阵,极大的鼓舞城头的士气,居然一鼓作气将敌人给赶下去了。

  不得不说,皇帝亲临战阵,不仅仅给自己一方增加了士气加成,也通过给南洋军士卒带来很大的心灵震撼。

  毕竟,这个时代,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面不改色的向自己的皇帝出刀的。

  于是,太子这一次进攻,功败垂成。

  而太子这一次,进攻乃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因为他没有下一次进攻的机会了。

  因为汪直此刻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刻,汪直所部与石彪所部遇见混战在一起,不要看石彪白发苍苍,年近七十了,老不以筋骨为强。战斗力,远不如当年了。

  但是他的经验却是无能能及的。

  石彪看似勇猛,其实却打的很狡猾,每一下,都打的很是巧妙。每一下都技巧的巅峰。

  毕竟石彪几乎参与了与瓦刺所有激烈大战,各种战斗经验,比这些年轻人要厉害不知道多少了。

  有石彪在前,所向披靡。

  身后的士卒,也被刺激的嗷嗷叫,勇往直前。

  也被汪直看在眼里。

  在这种千余人的混战之中,更高的战术安排都没有了什么作用。反而是身先士卒的将领,比较能吃得开。

  汪直也是如此。

  汪直一眼就看得出来,石彪这个老将在这一场战斗的作用,可以说是全局的风暴眼,也是全军士气所系。

  只要能阵斩石彪。就能击溃这一波援军。

  汪直当然知道,他也未必能做到阵斩石彪,毕竟汪直虽然也是一员猛将。但是他的勇猛更多是战场之上的指挥风格。而不是他个人的战斗能力。

  其实这也是明军这些年明显的变化。

  明军的老一辈子,都武力超群,中兴三将,即便是武力值最弱的郭登,也是能操数石重弓,能射死大象。

  随着明军组织能力的提升,火器化的发展,反而是个人临阵指挥能力更重要。

  有意无意之间,个人的战斗力,成为次项之中的次项。已经变得不重要起来。

  而汪直与石彪的区别就非常明显。

  如果双方领大军对阵,汪直未必怕了石彪,但是将战斗缩小到这个规模。

  石彪的武力值,就令汪直十分头疼。

  这还是石彪已经老了。如果石彪正当盛年时候,就会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百人敌。

  汪直将自己的亲卫召来,吩咐过去,几十个亲卫,两面合击,将石彪围在中间。而石彪的亲卫,已经消耗殆尽了。

  汪直在后面压阵,一声令下,扑向石彪。

  石彪此刻已经有些疲惫了。

  毕竟年老,石彪的体力也大不如前了,也就是一股劲,一股劲用尽,就感到浑身难受,已经用不上力气了。

  不过,他看见汪直过来,并不担心,反而嘴里勾起一丝丝笑容,暗道:“上勾了。”

  已算人,人亦算己。

  汪直想的是斩杀石彪,打退对手,而是是石彪何尝不是想速战速决吗?

  而且汪直被石彪的名气说吸引,毕竟石彪在明军之中,也算是名声在外了。

  又冲锋在前,做到如此明显,他并没有注意到,石彪这一方,真正的主将并不是石彪。

  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朱旭林。

  石彪其实当得是先锋的责任。

  当然了,这样的小规模战斗,需要指挥的地方并不是太多的。石彪交给朱旭林最重要的一个任务。那就是当石彪将对方主将引出来之后,不顾一切杀死对方。

  汪直对自己的缺陷,也是了解的。

  汪直从来没有身先士卒过,纵然在海战之中,带着座船冲在最前面,但是也没有让他亲自动手的时候。

  而今也是如此。

  汪直也是在后面指挥,并不冲到第一线。石彪根本摸不着汪直,除非能将整个南洋军给击溃。

  真到了那个时候,汪直杀不杀,也就没有必要了。

  此刻汪直被钓出来,真大好机会。

  就在汪直以为要斩上老将石彪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在几十步外,数名士卒一直被人护卫在人群之中,此刻偷偷的露出头来,弯弓搭箭。

  将箭矢对准了汪直。

  之所以用弓箭,不用火铳,实在是火铳的准头太差了。而明军之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弓箭好手。

  有相当一大批,百发百中,比起匈奴人的射雕手,也不遑多让的神箭手。

  此刻集中了十几个人,这也是这些人都京营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如果不是京营之优中选精的底蕴,否则一般军队,根本不会有这么高的比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子之败

  如果不是混乱的战场之上,汪直也不至于让这些神箭手近身到几十步的距离之中,当然了,这嘈杂而混乱的战船,也同样对神箭手的发挥有所影响。

  就在汪直以为石彪坚持不住的时候。

  却不想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是每一个将领之亡,都是大战三百回合。壮烈身亡,还有一些,即便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死了。

  比如汪直。

  在汪直身边侍卫的目光之中,就是有数根长箭,从好几个方向,几乎同一时间射了过来。

  汪直几乎在同一时间之内,被射中数箭,而且都是要害之地,比如把眼睛,喉咙,胸口,太阳穴等数次。

  所以汪直去的,一点痛苦都没有。

  几乎一瞬间,就与生命告别了。

  汪直一死,就有无数士卒大喊道:“敌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陛下宽大为怀。而今弃兵者,既往不咎。”

  声音传开,太子私军纷纷回望。

  毕竟这一支军队,虽然说是太子的,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却是汪直一手一脚的训练出来的。

  汪直在军中的威信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当这些人发现汪直死了,顿时士气崩溃。本来平衡的局面,立即向一方倒去。

  朱旭林指挥各部乘胜追击。

  第一时间去看石彪。

  却见石彪呼吸急促,身上有一处大大的伤口,穿过了三层甲胄,血水咕咕的往外面冒。

  却是刚刚在汪直被暗箭射中的同时,石彪的身体坚持不下去了。毕竟人老了,战斗之前,蓄着一口气用尽。此刻脱力,被人一刀刺中。只是隐藏在汪直被杀的呼喊声之中,并没有人注意。

  朱旭林一边招呼军医,一边说道:“侯爷,你怎么样?”

  石彪解下盔甲,却见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之中新添一处,伤口并不大,但是伤势很深。一个军医已经上来处置了。石彪很习惯的,说道:“小事而已,我这里不用管,快去西华门,陛下要紧。”

  朱旭林说道:“是。”

  随即带队走了。

  石彪看着朱旭林走开,心中一阵强烈的失落感。

  其实石彪的情况,很严重。最少石彪而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甚至不能动弹,可以说,他只要有能动的力气。就一定会跟着过去。

  原因很简单,在危机关头出现在皇帝面前,定然能给皇帝带来很很深的印象。

  作为臣子,什么最重要,就是帝心,这是一个能简在帝心的好机会。

  可惜,他错过了。

  他的一生,似乎从来是与各种好机会失之交臂。

  “朱小子,这一次要飞黄腾达了。”石彪心中暗道。

  汪直一败,朱旭林直接赶着溃兵冲到了西华门下。这样的局面之下,太子败局已定。

  正统二年十月初五这个上午。

  数个时辰发生的事情直接影响了大明今后十几年的政局。

  硝烟味与鲜血味尚没有散去。很多伤员的呻吟之事,尚在耳边环绕。

  朱祁镇身边的大臣们也很狼狈,即便是丘浚也是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朱旭林跪在下面,而太子被两个人压在身后。说道:“臣朱旭林拜见陛下,臣将送太子来见陛下。”

  朱祁镇来不及整理衣服,看上去万分狼狈。一身金甲也增添了不少血污,此刻他在激烈的战斗之后,有一些腿软,却不肯失了面子,死死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比朱祁镇更狼狈。

  身上的衣甲已经被扒下来,一身洁白的里衣,一被糟蹋的不见本色了。而太子的双眼无神,不过是木木的,好像是一个死人一般。

  朱祁镇很想问问,太子为什么这么做,但却没有时间。

  这一场政变被粉碎了。

  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各种事情才是刚刚开始。

  太子闹出这样的事情,不管朱祁镇怎么想,太子是决计不能继承皇位的,那么谁继承皇位?朱祁镇一时间没有了人选。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培养太子,对其他皇子也有培养,但是朱祁镇并没有多关注。

  此刻,几个儿子谁堪大任,朱祁镇一时间说不清楚。

  一瞬间,朱祁镇体会到了太祖皇帝的伤心。

  培养这么多年的政治接班人在肉体上的死亡,与政治上的死亡,几乎是一样的政治风暴。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大明太平不了。

  而眼前,朱祁镇最应该做的自然是安抚将士,赏赐功臣。

  于是,朱祁镇立即升马永,朱旭林,两人分别为上元伯,与江宁伯。而上元与江宁都是南京城的附郭县,也就是将南京本地的地名为爵名。而石彪为义国公,于是石家一门两国公,唯一可惜的是,石彪年纪太大了,这一伤一直没有好。缠绵年余,最后撒手人寰。

  虽然石家一门两国公,但石家在大明军方版图之中,并没有因为石彪封国公有什么发展。

  魏国公死于乱中,也算忠贞不渝,朱祁镇让才九岁的魏国公世子继承国公之位,并以皇子的待遇养在宫中。

  这也算恩典了,因为一般来说勋贵袭爵,必须是成年之后,而且要考教弓马骑射,兵书战略。

  这对魏国公家族,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毕竟有这样一个新任国公,与皇室的关系必定很密切,就好像而今的英国公张懋与太子的关系一般。将来必定成为未来的皇帝的亲近之臣,这对魏国公重回权力中枢大有好处。

  但是魏国公府而今只剩下孤儿寡母,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将会落寂下去了。

  甚至还等不到小魏国公长大,魏国公现在的地位就会摇摇欲坠。

  朱祁镇忙了好几个时辰,从将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

  朱祁镇这才有时间,去见太子之前。在去见太子之间,朱祁镇试探的问了丘浚一句,说道:“以卿之见,太子当如何处置?”

  丘浚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太子失德,不可为天下主。至于如何处置,当为陛下家事。”

  朱祁镇说道:“卿之意,朕知之。”

  丘浚的意思,有两个意思。

  首先,丘浚反对太子登基,也就是朱祁镇之前说想的,在政治上太子上已经死亡了。别的不说,如果太子今后登基,今日之平乱功臣,该何以自处?如果太子登基今日之功臣,有一个是一个,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有功之臣,反而因为救驾之功获罪,如此黑白颠倒,大明如何让人信服?

  而且太子如此大逆不道,还能登基,大明士林统统不服。

  也就是之前,因为祖制支持太子的人选,今日全部翻转了态度。

  其次,就是丘浚不想太子死。

  毕竟太子毕竟是储君。

  对于储君不应该进行刑罚,不加以刀兵。

  所以,丘浚将太子这一件事情,缩减到天子家事?

  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在大明天子有家事吗?根本没有。

  今日说是家事,本来就是想给太子减免刑罚。能让太子活下去。

  朱祁镇听出了丘浚的言外之意,也听出了丘浚言语之中矛盾。丘浚似乎对而今的局面,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何止丘浚对这个局面有些棘手。

  朱祁镇也感到棘手之极。

  只是再怎么棘手,朱祁镇也必须去处置了。

  太子并没有关在其他地方,就是在乾清宫的一个小房子里面。

  此刻,已经华灯初上之时。

  太子沉默在黑暗之中,怀恩举着灯走了进来,朱祁镇跟在后面。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都出去吧,怀恩留下来。”

  一时间这个破旧的小房子之中,只剩下朱祁镇,太子与怀恩三个人留下了,留在一片沉默之中。

  好久,朱祁镇说道:“事到如今,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太子说道:“有。但是现在却不想说了。”太子微微抬起头,说道:“但求一死而已。”

  朱祁镇勃然大怒,说道:“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做这个的?你知道吗?我本来准备在明年回北京时,带你回家,一二年之内,就让你监国,再等几年,我就准备内禅了。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这是朱祁镇最伤心的一点。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别人背叛他,他还能理解。毕竟政治人物之间,有太的政治分歧,即便是他与丘浚两人之间,也未必政治观念都是洽和的。有矛盾,有分歧,上升到肉体解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谁搞死谁而已。

  但是是太子。

  是他将来的政治继承人。

  这让他太不能理解了。

  特别是他此刻一闭眼睛,就看到了西华门的血流成河,今日在南京城中,最少有数千人因为这一件事情而死去,都是大明的精锐敢死之士。每死一个都是大明的损失,这样的伤亡,足够大明打一场数万人的大战了。

  就这样不明不白,毫无价值的死在这里。

  太子听了,先是轻笑两声,随即又大笑起来,好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是那种不笑不足以证明其之荒庙的地步,太子笑的上气不压下气,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之死

  朱祁镇厉喝道:“你笑什么?”

  太子这才止住笑声,说道:“父皇,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不,你还在骗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肯放下权力?你怎么肯将大权交给我?”

  “我从小的时候,您教我的就是如何争夺权力,保住权力,使用权力。你从来告诉我,权力这东西从来不是让过来的,是夺过来的,同样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政治人物。只相信利益,只有利益本身而已。”

  “作为一个皇帝,不应该有私情,大爱天下,不爱一人。”

  “这些事情,你都给我做了榜样?”

  “从四岁开始,我就受到最严苛的教育,在出京之前,十几年之内,我都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出京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我最快活,就是在兰州挖水渠的时候,那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做事就行了。一件简单的事情就行了,其余的什么也不会考虑,一直到到了广西,遇见汪妃,我都是很快乐的,也一直是按照你的安排来做的,努力了解民间,了解大明,为将来登基为帝,造福大明做准备。”

  “可是啊,我等了二十五年,却等出一个太孙?却等到了流放南洋之地,终身不得还乡。”

  “是的,我一开始也相信,你是在磨砺我。”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是相信的,但是而今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南洋,兢兢业业,毫无怨言,但是,父皇,你重病半年,几欲不能临朝,却依然百般苛责于我,不许我回京一步,这将大不孝之名冠于我身,又与我那好五弟那么多好处。一到南京,又剪除我其他羽翼,这手段这步骤,你说你没有想过要换太子?”

  朱祁镇气的满脸通红,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怀恩说道:“殿下,您误会陛下了。陛下绝无此意?”

  太子冷笑一声,说道:“这也是你教我的,君心独运,岂能让人所知,这老狗,说是你的心腹,但是我知道,帝王只有棋子,没有心腹,如果有,也不过是贴着心腹之名的棋子而已。此等大事,不到时候,你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也包括这老狗。”

  朱祁镇说道:“我说我没有换太子的意思,你是半点不信。”

  太子说道:“信,怎么会不信?只是你只要转一个念头,我这太子就没有了。却也事实?大丈夫岂能受制于人?而且,是您这位没有半点人情的父亲,与您感情,不如说利益,在我看来,你其实最想做的是让我死在海外,正好扶持太孙,我那傻儿子还年轻,什么也不懂,父皇你正好再为儿孙操心几年。”

  “父皇即便是长命百岁,我那儿子,也不到六十岁,是等得起的。”

  “或者,再换一个太太孙,也不是不可以的。”

  “父皇,你总是有办法的。”

  朱祁镇听一句,只觉得好像一柄刀子插进自己的心中,说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吗?”

  太子说道:“父皇觉得是便是,觉得不是便不是,雷霆雨露,皆是陛下之意。”

  两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说,太子说的都是假的,朱祁镇或许还不会这样失态,正是因为太子说的都是真的。朱祁镇几十年皇帝做下来,与权力共生的生活方式,朕即国家,国家即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权力与朱祁镇相互寄生。

  这哪里是说剥离,就能剥离的。

  朱祁镇虽然觉得,而今退位,对大明天下的长治久安,是有好处的。但是本质上,他却一直在拖延。从这里不放心,那个不放心,从这里不放心,到那个不放心,一处接着一处,一个接着一个。

  这是不放心吗?

  不,本质上是对权力的不舍。

  而今,朱祁镇对驾驭大明有些力不从心,这是之前朱祁镇那种工作狂一般的方式,让朱祁镇力不从心。但是并非每一个皇帝都是这样的。

  朱祁镇如何能磨合出一个,既能减轻自己的工作量,又能让自己掌控朝廷的工作方式,朱祁镇会不会又反悔之前的举动,比如让太子监国,让太子在最高权力之中分一杯羹,本来一人独享的君权,有一个叫做储君的东西来分享的。

  朱祁镇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都没有信心。

  或许有人可以将权力弃为蔽履。但是这样的人,大多都是没有拥有过权力的人。

  太子的话,反而说中朱祁镇很多,他自己都没有多想的心思。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镇对太子满意,又不想让太子回京的原因。

  天子是龙,而龙是最顶端的掠视者。一片天空,一个天下,只有一条龙就够了。决计不能有两条龙,哪怕是夫妻,父子也不行。

  这就是极其诡异的悖论。

  只有这种顶级的掠食者,才能完完全全的发挥出皇帝的权力。才是真皇帝。一分权力都不外溢。而这一条龙,连自己的子嗣都不能是龙。

  而皇帝这个职业,就需要一条龙,这是一个以一人治天下的职位。不是人中之龙,根本玩不转。

  朱祁镇张张嘴,好像对太子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子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隔阂。

  果然如太子所说的一样,刚刚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此刻却什么也想说了。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出巡以来,所见之风光,唯有北海极光,最令人迷醉,虽然苦寒,但是而今也冻不掉你。你既然在南洋待腻了,就去北海吧。”

  太子轻轻一笑,说道:“臣北海王朱见濬,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说道:“你有什么人要照顾吗?”

  太子说道:“请父皇放心,儿臣不会让父皇为难的。”

  朱祁镇站立许久,转身大步而走,怀恩行了一礼,跟了出来。回到寝宫之后,朱祁镇瘫软在床上,双目直愣愣的看着屋顶,终于失眠了。

  就在这个时候。

  太子也呆呆的坐在房间之中,任月光一点点的爬上他的脸庞,整个人就好像从死亡之中清醒过来,冰冷如霜。

  太子从头发之中翻出一个蜡丸。

  太子毕竟是太子,即便而今成为了阶下囚。也有应有的待遇,上上下下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只是将他身上武器,与各种药物取走了,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这就让太子事先准备的这一颗毒药保存了下来,他在月光之下,捏碎了蜡丸,将这其中小指头大小的药丸取出,这是南疆秘制的毒药,只要一吃下去,神仙难救。

  这是太子为自己的准备的,一点也没有毒药的各种难闻的味道,反而有一种香甜的味道。

  太子心中暗道:“或许今日之事,早有征兆,太子渠坏,太子还能活吗?去休,去休。”

  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政治上的死亡,甚至要比身体上的死亡更加难以接受,今日的局面,太子非常清楚。他在政治上已经死亡了。这副臭皮囊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太子一口将这蜜丸吞下来,却卡在喉咙之中,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咽了下去,太子只觉得浑身五脏六腑都被这咳嗽震动的移位,难受之极,似乎有东西想要从胸腹之中飞窜出来。

  这也是太子为什么这么着急的另外一个原因。

  他久在南洋,多病缠身,等不了太久了。

  太子死亡这一件事情,是在第二天才被人发现的,报到了朱祁镇身前。

  朱祁镇正在让怀恩梳头。听见这个消息,猛地起身,崩断了不知道多少根白发。说道:“你说什么?”

  以怀恩为首的所有太监,都跪在地面之上,大气也不敢喘。

  只有刚刚报信的那个太监,说道:“太子,太子,太子没了。”

  朱祁镇猛地坐在椅子上,似哭似笑地说道:“好,好,好,死的好。死的好。”

  太子之死,不知道让内外多少大臣安心,特别是那些平叛有功的大臣,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复起,而今却是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也让很多人松了一口气,比如与太子有牵连的人。

  以太子夺门这一件事情说引发的政治危机,还不等朱祁镇去解决,就因太子之死,而去了大半。

  这岂不是一件好事,大好事吗?

  但是朱祁镇却不知道怎么的,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似乎当年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朝气蓬勃,骑着白发,手持弓箭,说道:“父皇,我去也。”随即消失在天边。

  此刻他真的走了。

  朱见濬这三个字,虽然墨迹未干,但也写进历史。

  这一瞬间,朱祁镇有了深深的厌倦感,对于所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了深深的厌恶感,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

  他一刻也不想待在南京了。不过他还不能立即走,有一件事情,他还要做,就是太子的后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京

  太子的后事安排的很快。

  朱祁镇将太子葬在孝陵一侧。虽然规格不高,这是以孝陵的规模来说的,其实比朱祁镇给自己准备的寝陵相差不大。

  似乎他想用这一点,来弥补自己对儿子亏欠。

  或许朱祁镇之前从来想到的是作为大明接班人的太子,而不是他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濬。父子决裂如此,死的固然去了,但是活着的人,也承受不住,似乎做一些事情,才觉得好受一些。

  太祖皇帝将懿文太子朱标葬在一侧,朱祁镇也就他的太子葬在另外一侧。或许让他下去向太祖皇帝倾述委屈吧。

  为这个陵墓,朱祁镇一口气砸出百万两,三个月完工。

  但是在完工之前,朱祁镇就离开南京回京了。

  在回京的路上,各地藩王的奏疏,就已经到了,就太子这一件事情发表意见,还有一些人隐晦的说,大明天下不可长久无储君,请定国本。

  一时间他的很多儿子,都纷纷有人拥护。

  朱祁镇似乎忽然之间发现自己所有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远朝三皇五帝的圣君之才,其中呼声最高,居然是五皇子伊王,他之前怎么不知道啊?

  朱祁镇此刻正是一肚子无名火,亲自批阅这些奏疏,对于这些上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一个字贬,西洋之地新定,还缺少官员,朱祁镇将这些人全部打发了过去,朱祁镇从南京北上,在徐州换铁路,在路上一共一个半月左右。

  贬斥了二百多名大小官员。

  几乎一天贬斥三个以上。

  这是朱祁镇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一时间,天下百官,掩气吞声,不敢有一言。

  之前的朱祁镇是讲道理的,而今朱祁镇是不讲道理的。朱祁镇也知道,这样做其实并不好,但是火气上来,无从压制。陡然发现,这样的效果非常好。

  果然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朱祁镇之前大多以朝廷大局为重。很少没有来由的发脾气,这也让很多大臣都有一个畅所欲言的环境。也让群臣有些放肆,但是这一次史无前例的发火,一下子将朝野上下都震慑住了。

  朱祁镇虽然发火,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不管他将皇位传给谁,都不会让这些政治投机客冒头,而且朱祁镇很清楚,而今不用狠手段,震慑住,接下来的斗争不知道会激烈到什么程度。

  朱祁镇成年儿子没有几个,但是真要争起来,估计手段,不会比清朝好上多少。

  这都是对大明的内耗,也是将来政局最大不稳定。

  朱祁镇到了北京,刚刚下火车,立即听到一个噩耗,皇后病危。

  朱祁镇心中咯噔一下,一时间脸色煞白。

  他知道,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对太子之死更加伤心的,一定不是太子的儿子们。太子虽然死了,但是太子的儿子女儿,还有妃子。朱祁镇都没有怎么针对。

  只有汪妃也不知道是因为与太子情深义重,还是觉得她参与太深了,弟弟也死了。汪家连同在大藤山内的一支,都逃不过一死,她就一死了结了。

  但是这些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哪里能比得上母子之情。

  他下意识回避,一旦皇后知道这一件事情之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只是同样即便是再回避,这一件事情,也回避不了的。

  他连忙放弃仪仗,直入后宫之中。

  在坤宁宫之中,看见了皇后。

  这个时候相伴一身的皇后,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整个人都脱了形,如果不是几十年的相伴,彼此之间的了解深入骨髓之中,朱祁镇恐怕都不敢相认了。太孙与宫中大小嫔妃皇子,公主都在侧,黑压压一片人。

  朱祁镇就好像没有看见这些人,扑到了皇后床前,眼泪就先流了下来,说道:“梓潼。”此刻似乎所有的言语表达能力,都受到了限制,朱祁镇哽咽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什么都多余的。

  皇后听了这一声,本来迷糊的双眼,缓缓的聚焦。张张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朱祁镇连忙接过汤药,喂皇后几口,皇后才算是缓过来一点。

  朱祁镇说道:“放心,有朕在,谁也抢不走你。”

  “陛下。”皇后说道:“臣妾能再见陛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有一个念想,还请陛下答应。”

  朱祁镇说道:“你说。”

  皇后说道:“老大这孩子的事,我知道怨不得你,他爱走极端,谁能想到,只是陛下既然已经立了太孙,就应该遵守承诺,不要变更。也算是我最后一次求陛下了。”

  朱祁镇表情猛地一滞。

  这一件事情,是他一直想的事情。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看上去很健康,但是在太子死后,他的所有头发一日之间都白了。

  此刻他真的成为老朽了。

  这一次出巡,从身体与心理,深深的摧残了他的健康。

  他走一段路,都有一种气喘吁吁的感觉。

  大明未来的继承人,已经是一个刻不容缓的局面了。

  但是选谁?

  朱祁镇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传子与传孙。

  传子最大的问题是,他几个儿子,都没有当做皇帝继承人来培养,并不是说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事实上能将自己的封国管理好,他每一个儿子都是有一定的能力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作为太子培育,在朱祁镇有意为之下,他们身边的势力与大明中枢的各股势力,根本就是隔绝的。也就是说不管那一个儿子继承皇位,朱祁镇就必须对而今政治结构进行一番大换血。

  整个太子的势力,都要进行大清洗,包括南洋与西洋。

  而朱祁镇而今恰恰没有精力,完成这件事情了。

  传子有问题。

  那么传孙就没有问题了?

  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子的定位。

  太子谋逆而死,太子失去继承权,他失去的他的继承权,而是他这一脉的继承权,这就是一个很严肃的宗法问题,按理说太孙的继承权也会被质疑的。

  而且不管太子是怎么死的,其中与朱祁镇都有关系,让太孙登基,难道将来不怕有一天太孙为太子翻案吗?

  到时候,朱祁镇的身后名怎么办?

  当然了,朱祁镇不担心什么身后名,但是他担心的却是他一系列改革,有了被掀翻的切入口。西华门之变,已经让太子的势力与忠于朱祁镇势力深深的结下了梁子。

  朱祁镇不清理是有碍于朝廷稳定,特别是南洋与西洋的稳定。

  朱祁镇担心,操之过急。恐怕新入大明版图的西洋与南洋会出大乱子,而并不是不想清洗。

  在政坛之上,每一个人代表都不是自己,或者不仅仅是自己。

  每一个选择都如此严重的后遗症,根本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

  朱祁镇正在细细思量之中,还没有想要立即下决定,这关乎到大明今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政局,非思虑万全,怎么肯下定论。

  只是面对皇后如此哀求,朱祁镇一下子想到了当年母后临终的时候。

  因为自己一年之差,让孙家落得如此下场,朱祁镇却是在政变之后,才知道这一点的。

  说实话,朱祁镇对会昌伯孙家,是有不满。但是却没有想到让他们一家落得如此地步。对于孙家的下场,朱祁镇固然有些同情,却也身怀戒惧。

  朱祁镇一念之差,一言之失。后果之大,很多时候,不是他自己说能了解与控制的。

  今日朱祁镇一旦拒绝。就等于将太孙等人打入另册。

  孙家也就罢了。

  毕竟与朱祁镇的血亲比较远,朱祁镇从小都没有在孙家那里得到多少帮助。朱祁镇仅仅是同情而已。同情是同情,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而今之天下,已经没有会昌伯孙家了。但是如果太孙等人,也落得如此下场。

  却是朱祁镇万万不想看到的。

  而今皇后却一下子将他逼得了非此即彼的关头。

  朱祁镇看了一眼,跪在一边伺候的太孙。忽然心中一动,暗暗苦笑,说道:“没有想到,我临老了,却被老婆将了一军。”

  如果说朱祁镇刚刚没有反应过来,而今却明白了,今日的局面,钱皇后是算定了。

  要知道钱皇后不显山不露水,却不是无知妇人。她是得太皇太后之真传的。

  不轻易发言,一发即中。

  朱祁镇心中暗道:“罢罢罢。我也累了。”

  而今局面与太祖皇帝末年比较相似,但又截然不同,太子一死,太祖皇帝发动大案,清理朝廷内外功勋名将。为了给太孙铺路。而今是朱祁镇如果要在太孙之外的皇子登基,反而要将现在的班子大清洗一番,让新太子确定领导权威。

  朱祁镇不想折腾了,他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好好养病即可。”

  皇后强撑着身子,说道:“今日是在孩子面前说了这话,君无戏言。”

  朱祁镇说道:“你快点好起来,看我做就是了,我自然不会反悔的。”

  皇后想要笑,却似乎笑不动了。就这样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传孙

  皇后还是去了。

  一年之内,前后脚的功夫,朱祁镇失去了两个亲人。

  朱祁镇精气神一下子去了大半。

  只是,局势不会因为朱祁镇状况不好而停滞,这个世界上,或许人人都有休假的权力,只有皇帝没有。

  皇帝在掌握权力之后,到放下权力或者撒手人寰之间,是没有休息的时间的。

  从这一点上,太子对朱祁镇的推断并没有什么错误。

  朱祁镇首先做出人士调整。

  又新立两总督,分别是总督南洋都司及各藩王属国大臣,与总督西洋都司以及各藩王属国,分别挂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衔。给予王命旗牌,有专断之权。在品阶上比西域总督都高一阶。

  朱祁镇也同样提高了西域总督的品阶,都挂上了大学士衔。有了管理藩国的权力。

  将内阁首辅项忠,内阁大臣余子俊出外。同样出外的还有王越。王越别任命为南京留守,王恕在政变一事上,有失察之罪,别贬为交趾巡抚了。

  随着王越担任南京留守大臣的同时,将西洋,南洋的军力全部调回南方,由王越负责整编,重新编练为南京京营,总共五万人的编制。虽然大明在南洋与西洋都留了五万人编制,但是更多的士卒,都是就地退伍,在南洋西洋各府安置,成为当地百姓。

  而南洋诸将,分别调入各省担任都指挥使。

  这明显是闲置。

  南方各省都指挥官职不低,但是手中实权并不是太多的。很多南方的省份,全省的驻军,也不过万把人而已,更不要说没有什么仗打,有一些土匪,也被各省巡检清理干净了。根本没有动用军队的份。

  这其实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下场了。

  要不是朱祁镇要传给太孙,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就与太祖皇帝除掉的功勋大将作伴了。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将所有的将领闲置。

  太孙登基,也是需要军方支持的。

  朱祁镇将张懋留下来,将张懋调入内阁代替王越的位置。

  张懋虽然是太子的人,但也是朱祁镇的人,正如魏国公家族不愿意为太子火中取栗一般,英国公家族也是一样的,英国公家族富贵已极,怎么愿意牵扯到如此生死大事之中。这也是我为什么太子从来将张懋看成为事成之后,安抚勋贵的重要筹码,却没有让张懋牵扯到这一件大事之中。

  甚至从一开始都没有与张懋通气。

  因为他知道,张懋不会同意的。

  朱祁镇令丘浚担任内阁首辅。

  也为内阁之中增添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孙。一个是于冕。

  太孙之间监国。大部分事情都是内阁处置的,内阁处置不了的事情,就要发给朱祁镇。太孙自然不敢越权。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而今太孙是在这内阁之中,有了一席之地。

  另外就是于冕。

  其实,就朱祁镇制定的内阁大臣的规定之中,于冕根本不够格。首先于冕不是进士出身,为官履历,也没有什么光彩的地方,只是太子放在京师势力的主持人而已。于冕这个人能力如何?朱祁镇也不是太清楚的。

  虽然朱祁镇对于谦什么怀念,但是在国家大事上,却不敢开玩笑。

  只能说,于冕赶到了一个好时节。

  如果没有太子这一件事情,于冕估计一辈子只能混一个尚书衔致仕而已。

  但是而今朱祁镇需要给根基浅薄的太孙一些帮手。而在太子的班底之中,有资历进入内阁的人并不少,最典型的是刘大夏,不过刘大夏已经被处于极刑了。选来选去,朱祁镇能选的也只有太孙的老师了。

  而且朱祁镇选于冕还是有另外几个原因。

  首先,于谦怎么说还留下不少余荫,很多大臣都得过于谦的好处,或者干脆就是于谦带出来的,选于冕的阻力很小。

  其次,朱祁镇要为天下吏员找一个代言人。

  而今朱祁镇改革之中,天下吏员出身的官员,能身居高位的并没有几个,也就于冕,与治理淮河的陈翼。但大明官员才一万多接近两万人,但是大明的吏员却是这个数字十倍以上,大明各地的吏员总和,已经有接近六十多万人了。

  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也是朱祁镇改革的既得利益者。

  朱祁镇用于冕将这一股势力与太孙绑在一起,成为太孙的基本盘之一。

  就不担心将来太孙废除新法了。

  与太子不同,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根基深厚,夹带里的人才数不胜数。但是太孙才二十出头,太子又是不光彩的方式死去的,对于太子的势力,太孙非但不能接受,还要努力的划清界限。

  一来要表明,自己万万没有参与大逆不道之谋中。

  二来就是要想很多人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因为太子之事,而报复有功之臣。

  太孙之势单力孤也就看见一斑了。

  朱祁镇将内阁之中的地方派系全部外放,留在内阁的都是改革派。就是要让太孙手中的政治资源,全部是这一方面的,这就是注定太孙将来也不可能轻易改弦易辙。

  可以说从军方到政坛,朱祁镇都要好好的梳理一番,好让太孙接手。

  除此之外,朱祁镇虽然一点一点的将手中权力过渡给太孙,却不能操之过急。

  如果接班的是太子,朱祁镇让他们熟悉一两年,就可以放手了。太子有这个能力,但是太孙却不一样,太孙的能力比起太子来说差太多了,朱祁镇对太孙的能力,并不是太满意的,但是事已如此。

  又有什么办法啊?

  只能一点一点的培养。

  不过,朱祁镇对太孙的培养,与太子又是另外一个模式。

  太子是放在外面,野蛮生长。培养出独挡一面的能力。但是而今对于太孙却没有这个时间了,朱祁镇只能让他尽快的接触政务,让他代替了怀恩的角色,每天先在内阁协助内阁大臣们处理政务,他自己也分管一些。

  而且他分管的部分,也在在一直调整的,从六部,都察院,枢密院,等等大明十几个部分,都要管上一年或者好几个月。做完这些之后,又回到朱祁镇身边,协助朱祁镇处理关于大明的重大事务。

  而今朱祁镇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正统五十二年之后的重大事件,无非是几个而已,一个是淮河水利推进,北方铁路网建设。南洋移民计划,还有就是对大明上上下下的反贪污清查。

  之所以这么做,固然有朱祁镇这些年来,为了推行自己的政策,放宽了一些标准,只要能办事的人,愿意为朱祁镇办事的人,即便是有一些小问题,也不用这怎么计较。

  比起三杨秉政的时候,而今的确有一些泥沙具下。

  之前没有时间清理,唯恐引发政治上的混乱,有些人在这些事情之上,借题发挥。而今却没有这个想法了。

  在大明上下大体保持稳定,搁置了所有有争议的议题之后。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其次是在朱祁镇看来,太孙登基的不稳定因素,都在这种清查之中,一个一个单独的清理。当然了,这种清理就温和多,最多不过是罢官闲居。

  或许将来太孙登基之后,还有起复的时候。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事情,也是难以为继的。

  因为朱祁镇的身体。

  在六十岁之后,朱祁镇的身体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而在正统五十二年之后,更是越来越坏。朱祁镇的精力减弱的同时,也慢慢在政治上变得越来越保守。

  而太孙承担的份额也就越来越大。

  谁也不能胜过时间本身。

  在正统五十五年之后,朱祁镇已经筹划内禅之事。

  只是太孙却没有能力接班。

  毕竟,朱祁镇留下的班子,一个个都是精明强干之极,固然对朱祁镇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对太孙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虎狼之臣。

  虽然不至于谋朝篡位。但是如果太孙能力不强,架空太孙也是分分钟钟的事情。

  太孙虽然接管大权,却需要朱祁镇这个定海神针,在关键时候,为太孙撑腰。

  好让太孙能够掌控政治上的主动权。

  有些人即便不管事,仅仅是活着,就是政治上的核武器。

  朱祁镇即便不管事了,依旧是这样的。

  不过,朱祁镇也明白,而今太孙并没有掌控朝廷,才对朱祁镇如此依赖。将来有一天,太孙掌控了朝廷大政,那个时候他这个皇爷爷也就讨人厌了。

  朱祁镇在正统五十五年之后,在西山之上,开始大兴土木,建立一个别院,号称西山别院。花费百万两上下。在正统五十七年,移居西山别院。

  也宣布朱祁镇在政治上彻底放权。整个天下虽然还没有改年号,但是从朱祁镇时代,走进了太孙的时代。

  朱祁镇只是在西山之上,看看风月,读读闲书,除非有大事,对与朝廷之事,不再出一策。安享晚年而已。

  于是内禅之事,也就正式的提上了议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山留与后人愁

  香山红叶,从来是京师一景。

  而今也是如此。

  西山别院就在香山之上。

  建筑分布大有特色,有中国古代建筑的风韵,又有很多其他风格建筑的痕迹。虽然那一件事情之后,大明对南洋与西洋的进军,就告一段落。

  但是彼此之间的文化交流,却一点也没有停顿。甚至更加频繁。

  朱祁镇修建西山别院。更是吸纳了各地方建筑风格为一体。

  如果细细分析的话,其中有大量伊斯兰教的风格,佛教多年风格,南北园林的风格,还有一些却是西洋风格,比如尖锐的如同利箭的哥特式的风格。

  比起故宫一致的建筑风格,更多轻灵多变。

  而今已经是正统六十年了。

  太孙带着身边大批随从来拜见朱祁镇。

  此刻的太孙已经成熟多了,年过三旬,为了保持庄重的风格,留了浓浓的胡须,看上去好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一样。

  而他身边的人也不是丘浚了,而是于冕。

  太孙与丘浚之间的种种,放开了说,或许可以洋洋洒洒百万字,大体就是老臣与少君之间种种。唯一值得说道的,丘浚之罢,是太子独立为之。

  朱祁镇根本没有插手。

  当然了,在古代环境之中,君主哪怕是少年君主,想要罢免一个大臣,总是有办法的。

  但是如何能做到合情合理,上下膺服。不动波澜的做到这一点,却要看各自的能力了。太孙正是做到了这一点,才让朱祁镇放心的将大权交给了太孙。

  朱祁镇说要内禅太孙的时候。

  太孙反而惊惧非常。似乎担心是朱祁镇有心试探。朱祁镇索性也不管了,只是每年年底,朱祁镇都不会紫禁城之中,所有过年应有的礼节,都由太孙代为之。

  而太孙每一次来的时候,朱祁镇都提一次内禅的事情。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如果朱祁镇态度不变的话,太孙这一次就不会拒绝了。

  毕竟事不过三。

  而就太孙本人来说,他早就想到登基了。只是一想到他父亲的下场,他每日都在暗暗忍耐。只是今日在香山之前,他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了。

  “臣江宁伯,朱旭林拜见太孙殿下。”朱旭林在香山门外行礼道。

  太孙立即还礼。

  虽然朱祁镇将很多权力都让给了太孙,但是并不是说,他就对太孙非常信任,可以说朱祁镇在经历过太子之事后,对谁都不信任了。

  整个西山别院驻守有一万多京营士卒,全部有朱旭林掌控。

  而朱旭林更是当日以擒拿太子之功,才得以有今日的。而掌控北京城防的将领,自然是上元伯马永。

  也就是说,即便太孙以英国公张懋等人,掌控了京营之中,相当一部分权利,但是朱祁镇只要想,一声令下,足够让大明换一个太孙。

  虽然太孙一直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太子的谥号,更是北海缪王。这个谥号,是太孙一手定下来的,这也是对外表示的一个政治信号。

  但是太孙再怎么放出这个政治信号,朱旭林与马永恐怕都不敢相信。

  双方的隔阂,很难化解。

  这也是太孙每一次来见朱祁镇,心中都有几分惊惧的原因。

  太孙面对朱旭林一面坦然,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是他的仇人。说道:“江宁伯,皇爷爷在哪里?”

  朱旭林说道:“陛下在藏书阁。”

  太孙仅仅带两三个随从,沿着完完全全的小路,向西山别院深处走去。

  这一段路,是按照移步换景法来布置的。一步一景,而且根据四时不同,更是各种景物变幻。恍如将天地浓缩版于寸步之内。

  却见太孙熟门熟路,远远的向前看去,山上有雪,雪中有梅,梅中有香,唯独不见一房一舍,只是忽然之间,似乎天地为之一转,一座依山而建的阁楼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太孙的面前。

  似乎天地之间,本该如此。

  见太孙过来,立即有两个太监,为太孙开门。

  太孙一进入藏书阁之中,顿时觉得汗透重衫。

  里面很热。

  这里连通了暖气。

  整个西山别院,虽然不是朱祁镇一手设计出来的,但是朱祁镇耗费的心力也不少,耗费最大的心力,就是以这个时代的人力物力想办法搞出后世才有的享受。

  比如暖气。

  这个时代蒸汽机都有了,暖气自然是很容易的。

  只是消耗太大了。

  唯有锅炉房与供热的房间,相距比较近才可以的。而皇宫之中,很多建筑布局都是事先弄好的,根本不可能轻易改动。所以紫禁城正殿之中,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弄暖气。

  而整个西山别院之中,唯有朱祁镇的居所,与藏书阁,还有召见大臣的暖阁,才有暖气。

  所谓的藏书阁,其实就是朱祁镇的书房。

  却见里面一排排书柜,上接天顶。

  朱祁镇变得苍老了许多。

  如今他的已经整整七十岁了。

  脸上皮肤也松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迷蒙之中,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此刻的朱祁镇就是这样,他手中拿着一本书,靠在躺椅之上,双眼之上架着老花镜,只是在老花镜后面的眼睛,却在一点点的闭合。

  “皇爷爷。”太孙来到朱祁镇面前轻声说道。

  “嗯。”朱祁镇从鼻子之中发出一声,猛地抬起头来,睁开惺忪的眼睛,将手上的《实学月刊》翻了一页。看了一眼太孙说道。

  朱祁镇这几年,渐渐的从朝政上面淡出来了。

  不再怎么插手。

  心思却落到了其他地方上,比如说实学。这《实学月刊》正是在朱祁镇的扶持之下,才建立起来的,与后世的科学期刊差不多,却成为了朱祁镇的闲暇读物。虽然朱祁镇对科学的一些认知,比整个时代任何人都高。

  但是看着这些下一代实学家,也就是科学家们,提出一个个有意思的说法,让朱祁镇老怀甚慰。

  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元气说。

  毕竟古代典籍之中,有太多关于元气的东西了。以至于很多想要证明灵气的存在。并为之脑洞大开。成为朱祁镇觉得最有意思的消遣,甚至比一些小说读起来还有意思。

  朱祁镇此刻已经满头白发,手边放着一柄手杖。手杖倒也朴实,只是朱祁镇令大内工匠在手杖之中藏了一柄宝剑。似乎即便是而今,朱祁镇也是随身带着一柄长剑才会有一丝丝的安全感。

  朱祁镇说道:“你来了。”

  太孙跪在地上,为朱祁镇捏腿,说道:“皇爷爷的身子还硬朗,还是请收回成命吧。”

  朱祁镇说道:“都三次了,有什么好收回的。你不是也将丘浚料理了吗?该收拾的人都收拾回家了,内阁都是你的人了,还有什么要我这个老头子帮忙吗?”

  从头到尾,朱祁镇都没有看太孙一眼。

  太孙看着朱祁镇,心中很复杂。

  一方面,太孙感激朱祁镇,因为这数年来,有朱祁镇的无条件支持,与教导,太孙才能一点点掌控国家权力。另外一方面,却有惧怕朱祁镇。因为在这个世界之上,只能随手将他打落尘埃之中的,也唯有朱祁镇了。

  太子之死。

  实在是两人之间的心结。

  虽然说,太子之死已经成为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太孙与太子之间,见面也不多。天家之薄情寡义,也未必有多少感情。

  只是父子毕竟是父子。

  太孙一方面对这一件事情,难以放下。另外一点就是引太子为戒。担心朱祁镇虽老,但是吃人还是没有问题的。才有这种有是亲近又是戒惧的感情。

  只是太孙听朱祁镇没有改口,也就是内禅之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后,又生出不少感激之情,说道:“皇爷爷,孙儿害怕支持不了大明江山。您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什么指教,我最大的教训就是你爹,也悟出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去做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即便是告诉你了。你就一定照做吧,去吧,去找怀恩要玉玺,什么内禅我就不去了。我老了。”

  “做你想做的事情,承受你种下的果,而今你是皇帝,我”朱祁镇微微一顿,说道:“我不是了。”

  朱祁镇打发了太孙,叫来朱旭林说道:“这里一封诏书。你在这里守我老头子最后一程,我在爪哇以南给你准备了一块封地,今后你就是我大明南澳郡王了,你可以派人去经营了。我死之后。你就远离大明吧,也不枉我们最后君臣一场。”

  朱旭林听了,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旭林一直担心自己的将来,他在当年平息太子之乱立下的功劳,将来很可能是他的催命符。朱祁镇也为他安排妥当了。他是最后一个。其实朱祁镇之所以留他下俩,也是担心太孙有说举动。

  虽然他而今的举动是保证了大明权力正常交接,但是对他自己来说,不啻于太阿倒持。这让疑心病深入骨髓的朱祁镇不习惯。

  朱祁镇安排这一件事情之后,只觉得睡意深沉,躺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嘴里似有似无的说了一句:江山留与后人愁。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盛明研究专题

  “咳咳咳。”投影仪旁一个老头与助手整理着电脑。随即捏着手中的激光笔。咳嗽两声,说道:“今天,有幸给各位同学,讲明史。”老头一只手压着桌子,全身力量都靠在上面,颇有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是孔佑文。”

  “我不自夸啊,我孔某人在明史界也是有些分量的。不过,我对而今明史研究现状发表一些个人的看法,学问这东西,是容不得马虎,学历史这东西更是如此,是要负历史责任的。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是因为明史学界之中,在明高宗问题上,是有很多极其荒谬的说法,什么高宗皇帝是穿越者,是从未来回来的人的,等等。我不否认明高宗皇帝,是一个非常有为君王,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会为高宗皇帝添彩,只会抹黑。特别是那些有些北京人,极端推崇高宗皇帝,已经到了丧心病狂,不顾科学现实的地步,简直是一群遗老遗少。”

  “好吧,说回明史。我刚刚那一句话,有一些不严谨。”

  “准确的来说,大明还没有亡,也谈不上遗老遗少。”

  “明朝是大一统封建王朝之中,传承时间最长的一个。从有太祖开国到现在,将近七百年了。总计有二十七个皇帝。有两个不算其中,一个是建文,另外一个大革命时期的逊帝,这个放在以后再讲。”

  “整个明朝,分为初明,盛明,中明,晚明,与后明。而后明也就是现代,从大革命之后,这一百多年前,虽然国家已经改名为中国。去掉一些封建化的因素,但是朱家依旧是大明的皇室,关于皇室最新的热点,不就是当今二公主青城公主偶像出道吗?我不大了解,你们可以了解一下。”

  “今天这一节课的重点,就是盛明期,对于盛明期的划分,史学界是有异议,有六帝说,有八帝说,本质上,就是仁宣之治,算不算盛明期,我个人的意见很明确,不算。甚至我个人觉得盛明期,应该是从高宗皇帝亲政开始。这一点在之前初明期时候已经讲过了,不记得的同学却翻翻笔记。”

  “所谓六帝,也就是高宗,中宗,文宗,武宗,肃宗,德宗。”

  “从高宗皇帝亲政之后,开始修建河北水利。到德宗皇帝软弱无能,造成了伊王东进,兵围伊州,南北两疆,尽数为伊国所有。朝廷失去了对海外诸藩的控制。这一百五十年间,就是大明的盛明期。”

  “这六位皇帝之中,又有三位是最重要的。第一就是高宗皇帝了。他一手开创了一百五十年的盛世,并打下了后世整个大明的基础,可以说,大明虽然诞生于太祖皇帝之手,但是一直传承到大革命时期的家法,乃是高宗皇帝之家法。”

  “第二是武宗皇帝。”

  “大明皇帝之中,武功最盛的四个皇帝,分别是太祖,太宗,高宗与武宗。”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宗也可以剔除这个行列。”

  “太祖开国建基,之前的课程之中也讲过,高宗皇帝武功主要有两点,第一,平定草原,免除边患,将大明北方的疆土推进到北极圈附近,为整个北方经济复苏,奠定了基础,其次就是南洋开拓,而今的西洋三省,南洋七省,都是在这个时间段成为大明领土的。”

  “而武宗皇帝,更是有这一统天下的想法。这个天下不是古代传统天下观,而是整个地球。”

  “武宗皇帝三十岁登基,登基之前,就主持了日本灭国之战。登基之后,更是西征瓦刺,奥斯曼,平定伊斯兰。进军欧洲。另外派遣偏师,进攻非洲,与南北殷洲。只是当时虽然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很成熟了,乃至于铁路,电报,铁甲船,等心技术的运用,大大增加了大明国力,但是武宗年间数十年的征战,还是耗尽了从高宗皇帝以来国库,乃至于朝廷赤字达到了三十七亿元。”

  “其实在武宗皇帝将大明推上了极盛,但也为后继人留下了深渊。”

  “肃宗皇帝,一生最大功绩,就是延续了大明盛世。”

  “武宗晚年,虽然已经停掉了四处征战,但是朝廷依旧债台高筑,难以维系。肃宗皇帝,临危受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最关键的是金融方面的改革,纸币改革等一系列,现代金融工具的运用。让国债成为大明不可动摇的根本。努力将大明债务,从武宗末年的一百零七亿远,缩减到七十三亿元。甚至出现消除赤字的可能。”

  “可惜,肃宗皇帝死的太早,他在位只有十五年,德宗皇帝就继位了。”

  “德宗皇帝在名声很好,不管是民间,还是士大夫。特别是打开电视剧,即便是闭着眼睛看,也能看到关于德宗的一系列电视剧,德宗似乎每天都忙着谈恋爱了。论起治国,德宗也不是无能之辈。但是他在关键时候,却没有解决大明的问题。”

  “大明的金融市场崩盘了。德宗年间的经济危机,可以用后来的黄宗羲先生的周期经济论来解释,但是在这里就不多言了。”

  “总之,德宗年间,经济崩溃,德宗不得已投入大规模资金来稳定国内情况,顾不得外藩如何,而且朝廷没有钱,那个时候朝廷国债赤字,已经压缩到了三十五亿元,而且朝廷每年结余都在三亿元上下。可以说,再有十年,朝廷就从武宗皇帝造成的赤字之中走了出来。”

  “可惜,在经济危机之后,大明国债从来没有少于千亿的。之后更是爆炸性增长,直到不可挽回。”

  “更重要的是,大明皇帝之前都拥有完整的君权,但是在德宗之后,进入了中明时期。对内,大明皇帝与资本利益集团的博弈,成为了主流,对外大明失去了藩国的控制,让藩国各自征伐成为事实。武宗皇帝打下的土地,除却印度之外,全部失去了控制权。”

  “而印度战事,却是中明时期朝廷仅有的亮点。这个放在后面说。”

  “中明期与晚明期划分的关键,就是大明皇室与资本势力之间博弈的全面失败,让明思宗不得不迁都南京,从完全失去了对朝廷的掌控,朝廷之中党争激烈,对外扩张无力,更是加重了对内的剥削。晚明期江河日下,也从成就大革命的先声。”

  “三十年大革命惨烈混战,一共有二十三个藩国,在大革命时期,被内外势力消灭。在革命政府取得了大明内地全面胜利之中,发现在对海外各地藩国的势力上,大明天子还是一块很好的招牌。于是就有了选择逊帝之后,重新立为天子,只是从此之后,大明天子只是一个招牌。在而今海外各藩重新回到了我国的控制之中,皇室也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好几次议会上,就有废除皇帝提案。”

  “而因为很多地区对皇室感情深厚,才得已驳回,特别是北京地区,对皇室拥护之深,让人难以想象。”

  “从这个角度看,青城公主出道做偶像或许有别的想法,毕竟老一辈对大明有感情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大明皇室还能存续多少年,其实是看而今的年轻人的选票了。”

  “扯远了。”

  “回到正题,为什么现代北京人,还对大明皇室如此拥护?想要问这个问题,就要先回到高宗时期。”

  孔佑文手中一按,用光点指着背后的投影,说道:“这是整个明代整个北方的粮食产量柱状图,从图上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整个北方的粮食,在正统中期开始迅速的提升,如果具体到河北地区的话,更是在正统四十五年前后,达到了巅峰,整个北方的粮食自给率,在正统之后的绍治年间,达到了百分百。在正统之前,大明南北方粮食产出比,大概在三比七左右,但是在正统之后,在四比六上下徘徊,这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这就是高宗皇帝,从一开始推行的北京根本策,其实也就是北方根本策,虽然并没有改变以唐宋之后,南方经济超过北方的历史现实,但是在盛明时期,却是南北方最势均力敌的时候,很多都是得益于大明皇室对北方的投入。特别是北京脚下,以北京,天津,遵化,真定,等大小城市,形成了一个不逊色于江南一带的经济圈,但是这经济圈在中明时期,尚可维持,但是当思宗皇帝迁都南京,北方的衰败就不可挽回了。”

  “所以北方人,特别是北京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明皇室兴衰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是即便是后世明代皇帝即便迁回南京,依旧思念北京。明思宗之思,未必不是思乡之思。”

  “明兴于高宗,在正统之前的大明与正统之后的大明,简直是两个时代,但也有人说,明亡于高宗,我虽然觉得无稽之谈,但也不能不说其中有些道理。”

  “盖因明之衰亡的一切因,都是在高宗时代种下的,可以说,君因此兴,必因此亡。”

  第一百二十五章 高宗皇帝(大结局)

  “明亡的原因有很多。”

  “最大的问题就是失去对资本的控制。”

  “高宗皇帝,谥号很长,有兴趣自己去看,这里就不说了,生于宣德二年,死于绍治二十年,享年九十岁。是古代最长寿的皇帝。”

  “高宗皇帝是一个政治改革家,思想家,文学家,理论科学家,诗人。”

  “研究他要从来方面着手,一个是作为皇帝的正统皇帝,一个作为人的一面朱祁镇。”

  “作为皇帝方面,高宗皇帝一生可以分为几个阶段,宣宗皇帝尚在的太子时代,宣宗驾崩之后,幼帝时代。从正统七年亲政到正统三十年,击破瓦刺,这是青年时代,从正统三十年时代,到正统五十二年,则是中年时代,从正统五十二年,到正统六十年,乃是老年时代,而之后,从绍治元年,到绍治二十年,乃至退位时代。”

  “宣宗皇帝也算是有为之君,一生在收拾太宗皇帝留下的破产大明财政,高宗皇帝登基之初,太皇太后秉政,太皇太后清静无为。为高宗皇帝留下一个不错的家底。如果从以往的王朝来看,已经是一个王朝的鼎盛时期了。之后最多维持下去。”

  “就好像历史之中的王朝周期律。对,王朝周期律这个概念,就是高宗皇帝提出。”

  “在正统七年到正统三十年之间,高宗皇帝最重要功绩两项,一是军制改革,一是财政改造,而这一起都是为了一举消灭边患,对于与瓦刺作战的功绩,我也不多说了。很多人都将这些功绩,都归为中兴三将之功,但高宗皇帝坐镇后方,确定战略之功,也是不可抹杀,最重要的是,财政上的支持,有人计算过,整个对瓦刺战争,花费在三亿两上下。而古代的三亿两,可不是而今的几亿元。”

  “正统之前,三亿两几乎是整个大明财政收入几十年的结余。也就是说没有财政改造,没有高宗皇帝建立起的少府体制,根本不可能有北伐之胜。”

  “在正统三十年,到正统五十年间,高宗皇帝,做了很多改革,官吏合流,一条鞭法,银币改革,银行体系建立,公司法的提出,五世说的提出。特别是五世说,高宗皇帝在退位之后,花了大量的时间,对五世说进行诠释,让五世说体系,成为社会科学的先声。很多后世大家,无不受五世说的影响。”

  “在五世说之后,历史进步,今胜于古,才成为思想界的主流。高宗皇帝以复古为名推进改革,却亲手将复古这面招牌给砸碎了。才有高宗皇帝之后,大明日新月异的发展。”

  “虽然中明之后,大明失去了对海外藩国的控制,甚至有几个面对欧洲的藩国,被耶教以圣战之名灭了好几个,特别是围绕苏伊士运河,前后有七次会战。但是总和大明与各藩国的经济数据,一直到大革命发生的时候,总体数据上表现,都经济正向发展,乃至爆炸的。”

  “这都是高宗思想奠定的基础。”

  “作为思想家的朱祁镇。其思想是超时代的。”

  “正因为他超时代的思想,甚至比他的历史功绩,更加烨烨生辉。在正统时期理学失位,百家争鸣,一直到大革命思潮涌起,这三百多年来,是一个堪比春秋战国的黄金时代,西人称之,第二轴心时代。”

  “各种各样这思想史上不可或缺的人物,比如百科全书式大科学家杨慎。大学士杨廷和之子,从小神童,更是投身科学,他在科学上他虽然没有做出什么突破贡献,但是他却是整理了古代所有关于科学技术的古籍。正是科学拜托了实学的名声,而是与经学,分庭抗礼的学问。比如王阳明。王阳明继承传统儒学,心学,佛学,与当时的科学思想融化在一起,改造旧学,形成了现代的社会科学。他在心学之上更有发挥,被人称为儒家最后一个圣人。等等,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凡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读过他们这些人的文章,要考的。”

  “当然了,高宗皇帝的诗,你们也都听过,沁园春述怀。就是那个秦皇汉武,那个。”

  “但是这些人都历史地位,与高宗皇帝相比,都差了一些。”

  “春秋战国,并列为最显赫的两个大家,自然是老子与孔子。而明代黄金时代,能为并列最显赫的两个大家,自然是朱祁镇先生,与我们的革命导师,并一手建立了崭新的革命政府的马恩先生。对于后者,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我没有记错,隔壁的教室就在上毛选。”

  “朱先生开启了新时代变革,而马先生完成了现代革命理论与现代社会理论,同学们,不要你们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这都是一代代思想家前仆后继探索出来的,他们的对世界的观点,与对各种问题的解决方案,成就了你们。而你们的观点,与对现实的解决方案,或许要你们的子孙承受后果。”

  “我希望每一个学历史的学生,都要清楚的知道你们每一个人身上的历史责任。”

  “历史从来是正在进行时。”

  “想了解高宗皇帝的思想成就,可以看一看开封大学冯先生《中国思想史》,其中对高宗皇帝,单独有一个章节。这里就不多说了。”

  “一句话,概括高宗皇帝改革,就是工业化。而工业化大生产又会导致国家的重心,从农业上,转移到工商业上面,这个时候资本力量开始萌发了。”

  “资本力量的萌发与工业化并行的,是天下大势。”

  “高宗皇帝看出了资本力量的危害,却也不能避免,只能既要培养,又要防备。留下了很多制衡资本力量的手段,以公司法为代表的一系列法律条款,一少府为核心的国有资本力量。这两项可以说奠定了大明高宗后期的政治基调。当少府在武宗后期开始不支,在德宗年轻,彻底失去了对大明资本力量的压制,从一直占据国内资本力量主导位置,只能退守北京的时候。大明衰亡就不可避免了。”

  “而中明末期,高宗以及之后各代皇帝制定的一系列商业法律商法典,被废除,思宗被迫迁都。高宗皇帝留下的两条锁链,测得崩溃。”

  “大明皇帝在南北两京之间的巡守,其实也可以看出端倪来。”

  “高宗两次南巡。中宗一次,文宗没有,武宗两次,肃宗九次,肃宗是要进行金融改革,德宗七次,注意德宗第一次在南京超过一年有余。”

  “大明铁路网建设是在中宗时期完成的。从此之后,皇帝从北京到南京之间的速度,就提高到十日就能到达。不是如高宗一般长途跋涉,所以一般都快去快回的,但是德宗开始,有了在南京长期滞留的先例。”

  “这是大明对南方的依赖,越来越重,不得不的安抚南方士绅,在中明时期,已经到了南京半年,北京半年。”

  “最后,还是被资本说吞噬。”

  “其实讲高宗皇帝,一不小心,就扯到其他皇帝那里的,盖因高宗皇帝的影响力是超越时代的,一直到现在,别的不说,就说我孔某人,也孔门南宗,衍圣公之后,如果不是高宗皇帝,我现在应该浙江人,比如这学院,是四家学院在正统年间,改为大学,也是当今最古老的几所大学了,其他各省最有名的大学,无不是高宗时期建立的中学扩建的。”

  “在比如刚刚过去藏王灵童,藏王就是高宗之后,进入藏地之后,无嗣,当时绍治皇帝去请教高宗皇帝,高宗皇帝就给出传世灵童之法,不过只能在太祖之后中选择,有深厚佛性之人。”

  “明太祖子孙到而今有三千多万之人。倒也有人选。”

  “还有中宗皇帝,根本不用多讲,盖因中宗皇帝一生政绩,正如他的年号一般,绍治,就是延续正统之政而已,完成基础建设而已,等高宗皇帝去后,不过八年,中宗皇帝也去了。一辈子都活在高宗皇帝的阴影之中。”

  “即便是在大革命时期,号称南北双雄之一的北海武王最传奇的战绩,就是建国公金重九篡位之后,他从北海带着千骑南下,收拢草原上对抗伊王的数万军队,南下北京,到北京城下,孤身入城,只说了一卷,孤乃高宗皇帝之后,大明嫡脉。北京城中无数人倒戈相向,正是因为有北京这个工业基地,才能与金太极争锋多年。”

  “只可惜北海武王天不假年,又无嗣,在临终之前,将最后十三万军队与革命党合流了,而十三万军队,更是开国三大主力军团之一,北方集团军。”

  “这也大明皇室得以复立的重要原因。”

  “这也是大明皇室最后一个政治家了。”

  “之后的大明皇室成员都主动投身艺术界,比如现在最著名的画家,中央美院院长,朱靖庄先生。比如号称国师的大导演,刚刚拍摄了《南洋决战》,也就是大革命时期,金重九与韩庄王在南洋决战,也是历史上最大的战列舰对决,双方出动大小战舰近千艘,大型战列件百余艘,更是号称一日夜间沉没了一支大明海军。”

  “这一切都是保持自身影响力。”

  “皇室已经不可能在政治舞台上有所作为了。”

  孔佑文,看了看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说道:“今天,就到了这里,我这里有一分书单,愿意研究高宗皇帝可以看看。”却见投影仪上一闪,却有密密麻麻的书单,遍布整个屏幕。下面的学生顿时哀鸿遍野。并保存下来。

  虽然教授没有说,但是学生都知道,这是要看的。不看,可以试试。

  孔佑文收拾了一下。就离开。

  等孔佑文走后,还不到下课时间,教室之中渐渐发出一些杂声。不知道谁动了一下电脑,却见投影一换,一个青春少女跳了一出来,说道:“大家好,我是青城公主朱迪锦,希望我大家支持多多支持——”

  青城公主自然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只是如此样子,让大明诸帝泉下有知,不知道作何感想。

  或许这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属于大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只有一丝夕阳之微光而已。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