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不让江山(上)【完结】>第六百章 冀州新局

  四月春暖。

  余九龄派人从安阳城送回来消息说,关于采买布匹的事已经基本完成。

  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余九龄干得不错。

  在罗境的协助下,余九龄几乎买到了安阳城以及附近所有州县的黑布。

  宁军新的军服正在安阳那边几乎所有的工坊加紧赶制,估摸着很快就能运回来。

  之所以是在安阳那边赶制,而不是运回冀州,这道理当然简单。

  安阳那边,随便一个县的织造业,就能甩开冀州八条街。

  而大脸贼李叱留在冀州这边,真的就像是个甩手掌柜一样。

  因为所有人所有事都安排妥当,运转起来之后,他只需要坐镇全局。

  又三个月,到了夏天,余九龄运送着大量的新军服归来。

  李叱在余九龄去之前就交代过,最少要做冬夏两季军服,各做十五万套。

  虽然没有那么多兵,但是备着呗,又不怕多。

  本以为会花掉一笔银子,结果余九龄回来的时候,嘴角都乐开了花。

  因为银子一个铜钱都没有花出去,所有的费用,罗境都管了。

  李叱听说之后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对余九龄说道:“罗境是怎么说的?”

  余九龄道:“罗境说,这笔款项他用从安阳军那收来的银子算,再减免安阳治下所有织造的一部分税钱。”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一开始说,是咱跟他借兵打安阳,我还想着,他大概怎么也要跟咱们要点钱吧。”

  他一脸遗憾地说道:“这多不好意思,罗境不要钱,还给咱们花这么多银子。”

  李叱问余九龄道:“真是的……你没再多要点?”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这个弯拐的太急,我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李叱笑道:“武亲王那边情况如何?”

  余九龄道:“武亲王的大军被罗境耗在那了,进攻又不敢,退走又不甘。”

  “他不是不甘。”

  李叱道:“他是进攻不敢,退走也不敢。”

  余九龄把李叱的军服递给他,李叱接过来看了看,不得不说,安阳城那边的织造水平真的很高。

  衣服的做工比冀州这边要好,而且还便宜不少。

  按照高希宁的想法,所有的军服都是黑色,但在右臂位置,要补一块大概巴掌大的长方形红布。

  在红布上,再绣上李字。

  可此时到手的军服,那个字都改成了宁。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块红布,是沈如盏和高希宁聊天的时候所说。

  她说是在云隐山的一本书里看到过,觉得很好看,也很有气势。

  高希宁才告诉完余九龄,李叱就让余九龄把字改了,还不许告诉高希宁知道。

  “好看,也结实。”

  李叱道:“尽快给队伍换装,派人运送军服到蓟城,给庄大哥送去。”

  余九龄应了一声。

  他看向李叱道:“对了,罗境还让我给当家的带个口信。”

  李叱道:“是什么?”

  余九龄清了清嗓子,然后声音洪亮的对李叱喊了一个字。

  “呸!”

  李叱笑着摇头。

  他给罗境写信,说你看,我跟你借兵打安阳,现在也打下来了。

  所以,你也该回幽州去了,请把安阳还给我。

  所以这个呸字,就是罗境给李叱的回信。

  李叱道:“九妹,这次你去安阳,事情做的漂亮,应该有奖赏。”

  余九龄眯着眼睛道:“赏什么?”

  李叱道:“但你呸我……就功过相抵了吧。”

  余九龄道:“那不是我呸你,那是罗境呸你,冤有头债有主……”

  李叱道:“那这样,你现在赶去安阳,朝着罗境呸一声,再回来,自费,回来后该给你的奖赏,必不会少。”

  余九龄:“……”

  说来也奇怪,在李叱成为冀州之主的前几年,冀州年年都闹灾。

  春有春灾,夏有夏灾,秋天就颗粒无收,冬天再来一场灾……

  等李叱坐镇冀州后,连着两年,冀州年景好的不像话。

  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该刮风的时候刮风,不该的时候,风雨不见。

  天气都变得一点都不闹心,连续丰收。

  用沈如盏的话说就是,李叱又施法了。

  唐匹敌是正月的时候离开冀州,到现在七月,整半年,李叱的宁军队伍,又招上来新兵三万。

  李叱自己倒是没多想,可是百姓们却不得不多想。

  所以关于李叱是人皇的传闻,在整个冀州之内都传的越来越离谱。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大楚之所以要完蛋了,就是因为人皇闹得。

  人皇出生的时候,啊的哭了,这一声就震断了大楚的龙脉。

  李叱心说我那会儿哭一声,连我师父尿都震不断。

  还能震断了龙脉,我师父的尿比大楚龙脉都粗吗……

  他把想法和师父说了说,还一直盯着师父的眼睛看。

  师父就问他你看我眼睛干嘛,李叱说,看着眼儿也不大啊,怎么能比龙脉粗呢。

  师父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拐棍就把李叱打到门外去了。

  还有人说,人皇出生的时候,有一颗大星从天而降,把黑夜都照亮了。

  人皇出生就像是有十几岁那么大,一到了晚上身上就发光,和那天黑夜降临的大星光芒一模一样。

  李叱想着我真是一盏很智慧的灯,到了晚上就自动亮。

  也有人说,人皇降生,本来是要帮助杨氏皇族重振大楚。

  夜里给皇帝托梦,告知皇帝说人皇降临,你以后要听人皇的话,才能保你大楚不灭不亡。

  结果老皇帝勃然大怒,非要在梦中杀了人皇,却被人皇一指点碎了神魂,天一亮老皇帝就驾崩了。

  燕先生给李叱讲这个传闻的时候,李叱的原话是……我要是那老皇帝,我也跟人皇干,往死里干……

  当时燕先生笑的憋不住,还放了个屁,发声附和。

  在冀州这一大片古老的土地上,曾经有过无数神仙鬼怪的故事传说。

  但是所有的故事,现在都必须有人皇一个版本。

  比如关于药神的传说,原本的传说是,药神尝百草为百姓们选出可以治病救人的药材。

  这个版本套在了人皇的故事上是这样的……

  人皇尝百草,中了几百种毒,就是毒不死他,但是他身体就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李叱想着,我特么五颜六色,还一到夜里就发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想想就给人一种想跳起来的冲动。

  我可真棒。

  但荒诞归荒诞,人皇在冀州内的影响,已经逐渐超过了黄大仙,狐仙等等之前排名靠前的选手。

  可也不是所有事都顺心意。

  就在余九龄回来之后不久,从西北方向传来消息。

  在西北,又出现了类似于当初东陵道的邪教,大肆收徒,迅速的发展实力。

  李叱就猜着,大概和当初逃生的那些东陵道假道人有关。

  李叱把大本营从燕山转移到冀州之后,对于西北那十几个州县,已经没有什么震慑。

  虽然那些家伙打着的名号不再是东陵道,可李叱推断,就是东陵道死灰复燃。

  除此之外,在冀州东南,距离冀州城足有两千里之外的地方,也有一股叛军兴起。

  这股叛军打出的,就是人皇旗号。

  有一人名为常行,原本就是啸聚山林的大贼,手下有万余人马。

  听闻了人皇传说之后,给自己改名为李驰,硬说自己就是人皇降世。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李叱的叱是哪个字,那边的人说话有口音。

  于是就成了李驰。

  还说在冀州的李叱是假的人皇,是妖魔化作人形假扮的,他才是真正的人皇。

  这话也是有人信的。

  就是这么让人不可思议。

  常行改名之后,大肆宣扬,疯狂招兵,等消息传到冀州的时候,已经是近一年之后。

  此时,他已经拥兵不下十五万,当然他的兵良莠不齐,和李叱的宁军不可相比。

  可能就是因为兵多了,常行觉得自己行了。

  在冀州东南碣石州一带宣布称帝,展现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自信。

  称帝之后,常行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要选一个黄道吉日,出兵冀州,剿灭假的人皇,拯救冀州百姓。

  李叱听手下人把这事说完之后,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李叱道:“其实这种事,以前我也想过。”

  众人都一惊,看向李叱,心说这种事你想过什么?

  李叱道:“在书院读书的时候,燕先生小院里的菜,看起来就想偷……呸,看起来就想吃。”

  燕先生道:“意思一样。”

  李叱笑道:“我就想,怎么能把菜拔了,还不被燕先生发现,后来我想到,我可以在一个下雨天之后,穿着夏侯琢的靴子去,这样留下的痕迹就是夏侯琢的。”

  燕先生道:“那你为何没有实施?”

  李叱道:“因为若凌姑娘天天给你浇菜。”

  燕先生愣了一下,坐在旁边的若凌姑娘脸一红。

  李叱笑道:“从唐匹敌去兖州之前,我就在想怎么练兵……整天在校场上操练,到城外拉练,其实都不如打一场来的有用。”

  他起身道:“东南李驰他老人家若是真来打,也是好事。”

  就在他们说着这事的时候,东南,碣石州。

  已经四十几岁,自从宣布自己是人皇后都累瘦了二十斤的常行,跪倒在地,激动的在发抖。

  他是真的激动,抖的身上的衣服都跟小波浪似的,连绵不尽。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从大兴城来的朝廷官员。

  虽然只是个六品小吏,可既然是带着圣旨来的,那便是钦差。

  大楚皇帝陛下,封常行为北境王,让他为大楚效力,扫平冀州叛乱。

  而且圣旨还把叛乱写的清清楚楚,就是冀州大贼李叱,幽州叛贼罗境。

  皇帝陛下还说,只要把李叱灭了,再给他加封,还给他奖赏,等打完了之后,还要让他去大兴城觐见皇帝。

  这位人皇啊,可是把人皇的脸都丢尽了。

  一个劲的磕头谢恩。

  老百姓们都说,当今陛下的爹,老皇帝就是被人皇托梦干掉的。

  大楚皇帝陛下也是真心大,还给杀父仇人封王。

  人皇也心大,激动的跪谢大楚皇帝把他从人皇降了好几级成为北境王。

  连皇帝他都不当了,兴奋无比的接过了圣旨。

  这位宣旨的大人,收了不少好处之后,也没有再多停留,第二天就离开了。

  上了马车,这位钦差大人回头看了看,有些头疼。

  马车里还有十几份圣旨呢,带的是足够多,不然的话真不够用。

  离开大兴城之后,他一路往东北方向走,过青州的时候,在已经有几十个王的青州,又封了仨。

  他进了冀州后,常行这是头一个,接下来还要往兖州那边走赶路。

  皇帝陛下听闻兖州有个大贼叫狄春,所以给狄春封了个白山王。

  钦差大人叹了口气,心累。

  也怕。

  保不齐就遇到个脾气大的,把他就杀了呢。

  第六百零一章 拔刺

  蓟城。

  这里是冀州最东北的地方,出蓟城就不是冀州治下,而是幽州治下的万顺县。

  过了万顺县再往东北走,就是兖州地界。

  庄无敌到了蓟城这个地方,也已经有半年时间,一边练兵一边招兵。

  从这一带招上来的兵马,整顿建制之后,再派人送到冀州交给李叱。

  除了招兵练兵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让庄无敌操心费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充实而又空虚,好像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矛盾感觉。

  每隔一段时间,庄无敌派去兖州的斥候就会回来,向他禀告战事。

  然而每次回来,斥候都带不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唐匹敌带着六千草原骑兵进兖州半年之久,其实连庄无敌的斥候都找不到他们。

  大部分时候没有踪迹,也没有消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听到消息再赶去,又早已经走了。

  三个月前,斥候回报消息说,唐匹敌带着六千骑兵突袭了一伙叛军的大营。

  其实斥候打听来的消息根本不准确,哪里是一支叛军的大本营啊……

  那支叛军队伍的实力,在兖州诸多队伍中能排进前五,据说有七八万人。

  唐匹敌带轻骑,像是有天眼一样,绕过了这支队伍的大本营,又往东北行进了几百里。

  然后一把火把名为神佑军的叛贼队伍粮草给点了,也把大营给点了。

  点完就跑。

  但是唐匹敌他们故意丢下了几面旗子,就是那绕过去的叛军队伍的旗子。

  那支叛军队伍,名为靠山军。

  唐匹敌率军疾行数百里,烧了神佑军的大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跑。

  神佑军大怒,见丢弃的旗子居然是靠山军的,哪里还能忍?

  于是神佑军的首领王儿睿立刻就召集了所有兵力,就算是拼了也要出这口气。

  唐匹敌早就打听清楚,这两支叛军历来不和睦,双方都互相看不上。

  两支叛军的大本营,相隔不过三四百里而已,控制的范围相接,经常有摩擦。

  神佑军一口气杀到靠山军地方,靠山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打了起来。

  唐匹敌却带着六千人又回去,把几乎没有什么留守兵力的神佑军大本营又给虐了一遍。

  把神佑军的仓库洗劫一空,反正兵器甲械之类的东西,唐匹敌也看不上。

  他们的装备在唐匹敌眼里,都是垃圾。

  所以这位严重被李叱影响了武扬大将军,下令只带金银财宝。

  抢光了神佑军的仓库,唐匹敌带着队伍又回来。

  那边神佑军和朝山军打的正热闹,得到消息说大本营被人抄了。

  这一下,神佑军一下子就没有了斗志,王儿睿只好下令后撤。

  他想走,可是靠山军这边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靠山军的大当家杨水波一怒之下,率军穷追猛打。

  唐匹敌等到他率军追杀出去之后,又把靠山军的大本营给抄了一遍。

  还是一模一样的行动准则。

  只要金银财宝。

  等到靠山军和神佑军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匹敌又已经带着队伍跑了。

  这是在庄无敌率军到达蓟城之后三个月发生的事,那次唐匹敌派了两千人回来,护送了大量的金银财宝。

  庄无敌当时都懵了,别说他,谁看到谁都懵。

  两千人的队伍回来,没有一辆车,但是每个骑兵都是运输队员。

  两千人运回来的金银财宝,在蓟城衙门的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然后这两千人又走了,庄无敌看着那小山乐得合不拢嘴。

  他又立刻分派两千人马,护送这些军费回冀州。

  前十七八天,也就是庄无敌到了这半年的时候,唐匹敌又派人回来了。

  这次也是回来了两千人,一样的是人人都是运输兵。

  把东西放下,那些来自纳兰草原的汉子们就又走了。

  看他们走的时候都很着急,可又不是担心队伍出意外的那种着急。

  是那种那么好玩的事,可别把我落下了的着急。

  又七八天后,斥候回来了。

  斥候看到庄无敌期待的眼神,不禁深深内疚。

  因为他们这次分派出去的队伍,还是没有找到纳兰骑的队伍踪迹。

  “整个兖州都在找他们。”

  斥候叹道:“不光是我们找不到,整个兖州的贼兵也找不到。”

  他看向庄无敌道:“不过这次回来,打听到了关于白山军余孽的消息。”

  庄无敌眼睛骤然睁大:“在哪儿?!”

  “距离这里很远,在兖州和渤海国交界处。”

  听到这个消息,庄无敌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那地方确实太远了。

  要想从蓟城这率军过去,就要横穿整个兖州。

  从方向上来说,此时的庄无敌,在兖州最西南,而白山军余孽的队伍,在兖州最东边。

  所以庄无敌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力。

  他不可能带着这一军队伍,横穿整个兖州去攻打白山军。

  那样的话,十之七八,这一万两千多人的队伍,会在兖州全军覆没。

  斥候说道:“之前从冀州逃走的那个白山军首领,名为狄春。”

  “他带着残兵逃回兖州之后,就没有打算在靠近冀州的地方停下,大概是害怕被报复。”

  “他直接带着残兵到了靠近渤海国的地方,据说他认贼作父,拜渤海王为义父。”

  “原本白山军就是渤海国倾力支持的队伍,狄春认贼作父之后,渤海王更是不遗余力。”

  斥候看向庄无敌道:“咱们的队伍,应该很难过去。”

  庄无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是。”

  他看向斥候道:“都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想想这件事。”

  靠在椅子上,庄无敌思谋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是宁军的将军,是李叱的二哥,他不能把这一万多人带去送死。

  哪怕他昼夜不宁的想着要给大哥报仇,把白山军残存之人杀一个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兖州,射鹿城。

  这地方距离冀州能有两千里,已近兖州东边界。

  曾经大楚在射鹿城东南方向的峡谷里,建造了石头关城,派兵镇守。

  可是自从大楚崩坏之后,这里的边军已经很久没有补给,再留下来就是全都饿死的结局。

  所以峡谷关城里的边军自己撤了,如今那关城上已经插上了渤海国的旗子。

  峡谷关城地势特殊,不能怪边军撤回来,他们没有补给,就活不下去。

  悬崖峭壁,到处都是山石,便说种粮食气候不允许,寒冷的天气一年能有六七个月。

  就说是能种,种在哪儿?连野草都得费尽力气的从石头缝里往外钻。

  平原之地的边城,如果没有朝廷补给,还能靠着自己种粮撑一阵子。

  石头城里除了石头,也就树皮草根能吃,还没多少。

  如今这射鹿城,就算是一座边城了。

  然而射鹿城里也没有边军,是白山军叛军驻守。

  所以只要渤海国出兵,就能轻而易举的进入兖州。

  之前劳易为白山军大当家的时候,白山军能在兖州迅速崛起,就和渤海国直接出兵帮他不无关系。

  大楚边关,门户大开,如果是挨着黑武国的话,可能整个兖州都已经落入黑武人之手。

  但是渤海国不行,差的太远了。

  白山军的策略一直都是,吃你的拿你的,再借兵帮我打,这都行。

  但是渤海国的军队要是大规模进入兖州,那不行。

  劳易当初就说过,他要是把渤海人放进来,抢走了整个兖州。

  到时候,全中原的人都会骂他,别说去争中原当皇帝,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

  就别说兖州之外,兖州之内,也会对他群起攻之。

  所以白山军和渤海国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渤海国的国王,按照黑武汗皇的吩咐,扶植大楚叛军,他又如何不想自己入住中原?

  就算不能入住中原,抢走整个兖州也可以啊,一个兖州,就比两个渤海国还大。

  但是渤海王也知道,白山军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关门打开。

  射鹿城,就是如今白山军的大本营。

  狄春对渤海人的策略,和当初大当家劳易的策略则不太一样。

  劳易那时候态度还算鲜明,就是坚决不放渤海人入关。

  但是狄春最近一段日子,越来越想这样做。

  把渤海人放进来打,让渤海人去和兖州内的叛军交手,最好打个两败俱伤。

  他才能有机会占据整个兖州,才能有机会再攻中原。

  如今白山军已经有近十万大军,可狄春也知道,这十万人,一多半都是没有什么战力的乌合之众。

  优势之下,人人如虎。

  要是有一点挫折,就会立刻萎靡。

  渤海人生性狠厉,好战好杀,把他们放进来的话……

  可是狄春也担心,一旦他这样做了,就是千古罪人,有野心做皇帝他不怕做千古罪人,他怕的也是被群起攻之。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在左右摇摆。

  射鹿城的大街上。

  唐匹敌就和一个本地的汉子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穿着粗布的衣服,留起了胡子,看起来高大粗犷。

  他在路边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身边的孛儿帖腾哥一串。

  “这地方怎么样?”

  唐匹敌问。

  孛儿帖腾哥也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留起了胡须。

  “这会儿看着还行,一到冬天能冻死人。”

  孛儿帖腾哥叹道:“我们草原上冬天也冷,可比起这要好的多了。”

  唐匹敌大笑,看了看远处有一家青楼,于是笑道:“我请你去暖暖身子。”

  孛儿帖哈哈大笑起来。

  “青楼是个好地方。”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在这里能打探来的消息,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多。”

  孛儿帖腾哥不解地问道:“唐匹哥哥,为什么咱们要来这?这距离冀州太远了,一旦出意外,咱们退都不好退。”

  “来这是拔一根刺。”

  唐匹敌笑了笑道:“咱们当家的心里那根刺,也是庄大哥心里的一根刺,更是中原的一根刺。”

  他一转身又买了两把羊肉串,孛儿帖腾哥笑道:“吃这玩意,还是咱们那更好些。”

  唐匹敌看了一眼远处,这里距离射鹿城将军府,并没有多远了。

  “走。”

  唐匹敌拉了孛儿帖腾哥一把:“咱们去喝个花酒。”

  第六百零二章 以貌取人

  射鹿城名字的由来,已有几百年的历史。

  大楚立国之后,开国皇帝亲巡北疆,归都城之前,闻渤海国寇边,于是大楚皇帝决定御驾亲征。

  大军到达兖州边界,楚军与渤海国军队在此交战,毫无意外,楚军大胜。

  大楚皇帝陛下,一箭射中渤海王坐骑,那是一头巨大的山鹿。

  渤海王摔落在地,还被压断了腿,虽然没有丧命,却就此残疾了。

  自此之后,渤海国有百年时间都没敢再来招惹。

  几百年后,曾经这楚皇帝大展神威地方,沦为了白山军的贼窝。

  若是大楚皇帝泉下有知的话,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射鹿城算不上繁华,但已经是这大楚最东北边境最好的地方。

  毕竟兖州这里和冀州差不多,也一样是连年征战之地。

  虽然远不及冀州城大,可在这,商业上,基本上你想到的都会有。

  但是连唐匹敌都很震撼的是,在这样一个地方,青楼的行业标准之高,简直可以甩开冀州好几条街。

  连唐匹敌在进来之后都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为余九龄而专门建造的。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在这的青楼中,有大量的渤海国女子。

  除了渤海国的之外,还有一些女子来自一个名为的桑国的地方。

  他们才一进门,塞给小伙计几两银子的赏钱,小伙计立刻就热情的给他们介绍起来。

  哪个最漂亮,哪个最温柔,哪个身材最美。

  小伙计眉飞色舞地说道,尤其是那些从桑国来的女子,简直不要太好噢。

  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唐匹敌反而对桑国这个地方更为好奇。

  只是单纯的因为对桑国好奇,所以找了两个桑国女子。

  聊过之后才知道,桑国和中原隔着万里大海,她们能来到这也很不容易。

  桑国现在正处于战乱时期,比中原要乱的多了。

  她们说,桑国现在有三大将军形成对峙之势,还有无数个小诸侯,依附于这三大将军。

  她们说,这三大将军,一个叫德库拉丸,一个叫那撸多,还有一个叫萨斯给。

  因为对桑国确实好奇,所以唐匹敌和她们聊了好久好久。

  以至于孛儿帖腾哥出来后,又在雅间里喝了两壶茶。

  好不容易看到唐匹敌出来了,孛儿帖腾哥都笑了。

  “唐匹哥哥,你这是……很强啊,怎么样?”

  他问。

  唐匹敌道:“这个东西,得引进。”

  孛儿帖腾哥:“啊?”

  唐匹敌道:“唔……我的意思的是,他们的语言其实可以引进,作为一种以后咱们会用到的暗语。”

  孛儿帖腾哥对他唐匹哥哥真的是敬佩之极,在这种场合,唐匹哥哥还想着的是军国之事。

  了不起,真的是了不起,孛儿帖腾哥觉得自己真的是自愧不如。

  他问唐匹敌道:“那,唐匹哥哥,你在里边那么久,就是在学她们的语言吗?”

  唐匹敌叹道:“实在是晦涩难懂,短时间内确实学不大好了。”

  他看向孛儿帖腾哥说道:“和她们交流了许久,看她们的反应表情,我才大致学到了一个词。”

  孛儿帖腾哥问道:“是什么?”

  唐匹敌淡淡道:“斯国一。”

  半个时辰之后,酒楼。

  这家酒楼就位于射鹿城将军府斜对面,距离也不过百步左右。

  在这酒楼二楼吃饭,就能看到对面将军府里进进出出的人。

  唐匹敌抿了一口酒,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他朝着小伙计招了招手,小伙计连忙跑过来。

  唐匹敌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小伙计,那小伙计的眼神都亮了。

  他一个月的工钱,都赚不来这一小块碎银子。

  “这位爷,你们是要打听什么吧?”

  小伙计道:“看两位应该不是射鹿城本地人,口音像是从东鹤那边过来的?”

  唐匹敌微微点头。

  小伙计道:“那我知道你们要去什么地方了,我给你们推荐的,绝对一流。”

  他指了指唐匹敌他们之前出来的那家青楼说道:“那里,姑娘好的没话说,不但有渤海国的,桑国的,还有从北边来的不知道什么族的,说话叽里咕噜。”

  孛儿帖腾哥装作不悦道:“你这人,为什么非要说我们要去找青楼。”

  小伙计笑呵呵地说道:“没事,两位爷就别端着了,不丢人。”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到了那提我的名字,就说是我介绍过去的,我还能捞到一点小赏钱。”

  他看着孛儿帖腾哥说道:“不过看这位爷一直都在揉腰,是来时路途太远累着了吧,那可不行,我这里有虎骨大补丸……二十文一粒,吃一粒,保证你……”

  唐匹敌摇头道:“我们不是要去青楼。”

  小伙计一脸不信的样子。

  唐匹敌叹道:“去过了。”

  小伙计又看了看孛儿帖腾哥的样子,信了。

  他笑道:“那这位爷你还想打听什么事?”

  唐匹敌道:“对面那进进出出的,看起来还有士兵守着,是不是将军府?”

  “对啊,是白山军的将军府,住在那的,就是狄大当家。”

  小伙计道:“你们是来找门路的?”

  唐匹敌笑了笑道:“确实是,想托个门路,在白山军中谋个差事做。”

  小伙计道:“那你们可是找对人了,我和将军府里的人,熟的不能再熟,每天都会有人来我们这吃饭。”

  他压低声音说道:“两位爷也是走运,楼下雅间里现在就有几位是将军府的人。”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

  唐匹敌顿时明白过来,又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小伙计。

  小伙计顿时美了,他对唐匹敌说道:“一会儿我介绍给你们认识,你们要还有银子,就孝敬一些,明白我的意思不?没有孝敬,你们怎么能进的去将军府。”

  “明白!”

  唐匹敌道:“这事要成了,我自会再来谢你。”

  “那成,一会儿人来了,你们俩就说是我表兄。”

  不多时,小伙计就又回来,笑呵呵地说道:“将军府里的那几位爷,请两位过去说说话。”

  又半个时辰之后,两坛酒下肚,又塞了一些银子。

  那几个护卫已经对他俩称兄道弟了。

  说好了第二天到将军府里,他们帮忙引荐给管事,再给管事一些孝敬,进府里做事不成问题。

  唐匹敌和孛儿帖腾哥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些不敢相信。

  似乎都在说,这么轻易的吗?

  两个人离开之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明天我自己去将军府。”

  唐匹敌道:“你明天一早出城。”

  孛儿帖腾哥连忙摇头:“那不行,你自己去太危险。”

  唐匹敌道:“若有机会杀狄春,白山军必然内乱,争抢大当家之位。”

  “白山军内乱,渤海国的人就会看到机会,说不定会出兵攻入兖州。”

  “所以狄春可以死,但是射鹿城不能丢。”

  唐匹敌道:“来之前我和你说过,兖州这边诸多叛军之中,唯有沈冬夏的队伍可用。”

  “你明天一早出城,赶到二百里外的虎头山求见沈冬夏,不用带队伍。”

  孛儿帖腾哥没有理解,他问道:“沈冬夏是狄春的小舅子,是白山军的三当家,找他?”

  唐匹敌道:“你就直接去,装作从射鹿城赶去报信的人,告诉沈冬夏,说狄春死了。”

  孛儿帖腾哥还是没理解。

  唐匹敌耐心解释道:“整个白山军中,我们早已打探清楚,唯有沈冬夏对渤海人恨之入骨,所以他才不愿意留在射鹿城,而是带着他的队伍驻扎在虎头山。”

  “他是白山军的三当家,又是狄春的小舅子,杀了狄春之后,由沈冬夏控制白山军,渤海人便不可能打的进来。”

  孛儿帖腾哥道:“我一直以为,咱们是来灭了白山军的。”

  唐匹敌道:“白山军有十几万人,都杀了有些累。”

  他笑了笑道:“你明天一早出发,路不好走,赶到虎头山最少需要三天,回来又三天,我有六天的时间杀狄春。”

  孛儿帖腾哥摇头:“太危险了。”

  “我也和你说过。”

  唐匹敌道:“我要做的事,虽然还没做,也是成了。”

  第二天,唐匹敌收拾了一下,特意换了新衣服,把胡茬也修理了一下。

  他一个人到了将军府,说是求见昨天一起喝酒的那几个人。

  那几人倒是真没把事忘了,带着他进将军府,又去求见了这里的管事。

  唐匹敌要做什么,之前必然已经有过很仔细的准备。

  所以这将军府里的管事,他也打听过,名为山虎,虽然只是狄春这府里的管事,但很有权力。

  而且这个山虎很神秘,做管事的却不抛头露面,射鹿城里的人,都没人能说出来他什么样貌。

  唐匹敌问带他进将军府的护卫,那几人不肯告诉他和管事的相关的事。

  显然是怕极了那山虎,只是告诉唐匹敌,管事不许他们在外边胡乱说话。

  以前有人说过,乱说话的人被拔了舌头,听话的被被割了耳朵。

  唐匹敌也有万万没想到的时候。

  第一个没想到,是山虎根本没打算见他,那几个人把他带到管事的住处外边,让他候着。

  那几个人在门外小心翼翼的把事说了一遍,屋子里就飘出来一个字。

  滚。

  这就是唐匹敌第二个万万没想到了,山虎居然是个女人。

  那几个人连话都没敢继续说下去,拉着唐匹敌就往外走。

  唐匹敌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潜入计划大概是失败了,只能想另外的办法杀狄春。

  正想着,从院子外边又进来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居然是一群身穿战服的女子。

  “噫!”

  其中一个女子看到唐匹敌这样子后明显惊讶了一下,立刻拉了拉身边的女子:“那家伙。”

  其他人看过来,然后就都抿着嘴笑。

  唐匹敌心无波澜,这事又不算什么。

  常见常见。

  可是第三个万万没想到出现了。

  那几个女子进了屋子之后不久,居然又出来了,其中一个朝着唐匹敌喊了一声。

  “那个人,你回来。”

  唐匹敌想着,干一件事有三个没想到,这还是他做事从没遇到过的情况。

  然后他就被留下来了,原因是……他长得真好看。

  堂堂唐匹敌,居然是靠美貌留下来的!

  第六百零三章 想听故事吗

  这一天,唐匹敌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白山军大当家狄春的家里管事,并不是叫山虎。

  而是叫珊瑚。

  很多传闻都是假的,也许只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比如珊瑚也不是狄春的将军府管事,而是狄春的小姨子,她的全名是沈珊瑚。

  狄春的妻子名为沈海珠,嫁给狄春的时候,狄春还不是白山军的人。

  他出身不错,曾是府兵,因为当年受伤而回到家里,在当地创建了一家武馆,教人习武。

  那时候他在那个小县城里,也颇有些名气,日子过的也还不错。

  世道不好,学武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武馆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

  这好日子在白山军攻破县城的那天结束了。

  狄春带着武馆的弟子,杀了无数的贼兵,却依然改变不了局面。

  那个时候他还是县城里的民团教习,民勇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

  劳易知道他训练出来的人杀了不少白山军后,要把他五马分尸。

  也就是在那临死之前,狄春喊了一声以后我跟你,我保证比你的手下都强。

  你留下我,我帮你打下整个兖州!

  后来想想看,狄春觉得自己是在临死之前的那一瞬间,悟了。

  劳易查过之后得知,此人曾是府兵的人,很有些本事,又会练兵,所以就把他留了下来。

  之后数年间,狄春在白山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每战必胜,以至于威望几乎都要超过劳易了。

  劳易心里自然不爽,所以又不断打压。

  狄春对劳易的怨恨,也因此而起。

  所以后来劳易之子战败的时候,狄春连救都没打算救,而是带着他的队伍回了兖州。

  回到兖州之后,狄春的性情又有了些改变,变得比原来暴戾比原来狠毒。

  白山军留守在兖州的头目,逐渐都被他杀的干干净净,彻底把白山军变成了他的。

  然后重用身边亲人,让他结义兄弟陈笑做了二当家,他的小舅子沈冬夏做了三当家。

  大部分时候,狄春其实都不在这射鹿城将军府里,而是在距离射鹿城大概三十里的白山军大营。

  白山军在射鹿城外的白山上有山寨,狄春每个月只是有几天时间回射鹿城而已。

  唐匹敌用了两天的时间,和将军府里的护卫们喝了几顿酒,把情况摸的差不多了。

  所以唐匹敌觉得时间有些不够用,若狄春没有在未来几天内回到射鹿城,计划就会落空。

  所以,大概需要一个新的计划了。

  狄春很狡猾,他一直让人假扮自己,在射鹿城里时不时露面,让人错觉他一直都在这。

  可能是冀州那场战败,刺激到了他,所以他总是疑神疑鬼。

  回到兖州之后他曾经和手下人不止一次说过,这次白山军在冀州惹了不该惹的人。

  杀了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会给白山军惹来大祸。

  他目睹了白山军的那场惨败,数万大军,被几千人杀的尸横遍野。

  从那开始,他就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小心,越来越不信任身边的人。

  除了他的亲人之外,白山军中的那些头目,他也不信任。

  傍晚。

  唐匹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这地方住了许多护院,他睡觉的那间屋子里就住了六个人。

  这个院子里,一共有一百二十人住着,每天分成三批当值。

  唐匹敌刚来,所以难免被欺负。

  然而欺负他的人,可能也是上辈子没有干过什么积德行善的事。

  刚刚当值回来,唐匹敌进了院子还没有回屋,这群护卫的头目就把他拦了下来。

  此人叫赵庆宇,看见唐匹敌就不爽。

  因为珊瑚姑娘手下的那些女兵,见到唐匹敌就偷笑,还一直都偷看他。

  赵庆宇觉得若是不教训教训唐匹敌的话,这个家伙可能以后会更嚣张。

  赵庆宇伸手拦住唐匹敌:“干嘛去啊?”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回答:“刚轮值回来,回屋休息。”

  “谁让你休息了?”

  赵庆宇道:“第二班的人有两个身子不舒服的,你去顶一下。”

  唐匹敌淡淡道:“不顶。”

  赵庆宇的脸色一怒,伸手去推唐匹敌肩膀:“你再说一遍?”

  唐匹敌没有躲,在赵庆宇的手快要推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用肩膀往前一撞。

  赵庆宇立刻就疼的叫唤了一声,手指都好像断了一样。

  如果他有些自知之明的话,此时就不再找事,也就没有什么危险。

  但他怎么可能忍了?

  “居然还敢跟我动手?!我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觉得你是来将军府里打探情报的奸细。”

  赵庆宇道:“把他给我绑了,吊起来打!”

  赵庆宇不怕,就是因为他人多。

  唐匹敌不过是个新来的,赵庆宇是个他们的头目,护院们当然知道应该帮谁。

  半个时辰之后,院子里。

  院子里有个石桌,有四个石凳。

  唐匹敌就坐在那,泡了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天边的云霞。

  就在这时候,两个女兵从前院那边过来,一进门就喊:“赵庆宇呢?”

  唐匹敌看了看她们俩一眼,没说话。

  其中一个姑娘见是唐匹敌一人坐在这喝茶,那样子帅的跟不是人似的。

  若是别人不回应,她已经骂了。

  可是唐匹敌不回应,她反而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嗓门太大了些。

  其实不管什么时代,都是看脸的时代。

  那姑娘走路都变得淑女了不少,走到唐匹敌身边轻声说道:“姑奶奶让你们这边去一些人,搬一些东西,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啊。”

  唐匹敌指了指茅厕那边:“他们在茅厕。”

  那姑娘怔了怔:“都在茅厕?”

  唐匹敌点头:“都在。”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说,这帮老爷们上茅厕也喜欢喊人一起的吗?

  还喊了七八十人一起的?

  “我们……我们不方便去茅厕,你去喊他们一声。”

  那姑娘柔声细语地说道:“姑奶奶那边等的急,你快些。”

  唐匹敌起身:“我去搬东西。”

  说完就走了。

  那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看,想着虽然你长得那么好看,可你这臭屁的样子也有些讨厌。

  另一个小姑娘道:“罢了,都说他被赵庆宇欺负,估计着是不想理他们,我去喊一声。”

  她跑到茅厕那边,刚要喊,然后就吓了一跳。

  茅厕后边有人哎呦哎呦的叫唤着,她小心翼翼过去看了看,见后边粪坑里堆满了人。

  她又往茅厕里看了看,茅厕里边也有不少人,一个茅坑一个,头朝下立在那。

  前院,唐匹敌一个人过来,见院子里有两辆马车,他便过去准备卸车。

  月台上,坐在那喝茶的沈珊瑚看到他一个人来了,脸色有些惊讶。

  “唐叱。”

  沈珊瑚叫了一声。

  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有俯身行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他看到马车里都是布匹,一卷一卷的,于是问了一句:“搬去什么地方?”

  沈珊瑚语气微怒的问:“怎么只你一个过来?赵庆宇他们人呢?那么多护院,就你一个能动的了?”

  唐匹敌回答:“嗯,就我一个能动的了。”

  沈珊瑚问:“他们怎么了?”

  唐匹敌道:“他们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沈珊瑚微微皱眉,她被白山军的人称之为小姑奶奶,可想而知性子有多火爆。

  她侧头吩咐道:“再去两个人看看,赵庆宇到底在搞什么鬼。”

  两个女兵随即朝着后院那边过去,刚走几步,就看到之前那两个女兵回来了。

  那俩小姑娘脸色很别扭的跑过来,在沈珊瑚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沈珊瑚一怔。

  她看向唐匹敌道:“你刚才说,他们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唐匹敌把布匹搬下来,也没回头,语气平淡的回答道:“长的七八个月,断的半年,就能做事了。”

  沈珊瑚道:“你一个人,打了他们几十个人?”

  唐匹敌语气平淡地说道:“他们说打一架吧,他们没打过。”

  沈珊瑚的眼睛明亮起来。

  “那我们也打一架吧。”

  她在月台上一跃而下,人在半空,双脚朝着唐匹敌踹了过来。

  唐匹敌回身,左臂抬起来架了一下,这双脚就踹在了他的左臂上。

  他的上半身微微往后仰了仰,左臂往外发力,沈珊瑚就被他推了回去。

  沈珊瑚在半空之中漂亮的一个翻身,稳稳落地。

  这一招之后,沈珊瑚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

  她跨步向前,一拳一拳朝着唐匹敌出招,唐匹敌右手卸车,左手格挡。

  短短片刻之间,沈珊瑚攻出三十八拳,而唐匹敌除了挡开三十八拳之外,还卸了四五卷布下来。

  沈珊瑚后撤两步,她上上下下的看着唐匹敌,好一会儿后喊了一声:“弓箭手!”

  她亲自训练出来的女兵立刻围了上来,用弓箭瞄准了唐匹敌。

  唐匹敌轻轻叹了口气。

  沈珊瑚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我这里?”

  唐匹敌扫了一眼那些弓箭手,弯腰继续般布匹。

  “我是什么人,看你怎么用,你一个月给我一两半的月例,我就是你这的护院。”

  “你一个月给我五十两,护院的事我一个人就能做,其他人都不要了也可以。”

  “你一个月给我一万两,再给我一套铁甲。”

  唐匹敌看向沈珊瑚:“我就是你们白山军的领兵将军。”

  沈珊瑚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好狂妄的人。”

  唐匹敌心里叹了口气,李叱说,你收敛些……唐匹敌想着,我收敛了。

  沈珊瑚用手一指唐匹敌:“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你叫唐叱,你的名字也是假的吧!”

  唐匹敌沉默片刻,点头。

  “其实……我叫夏侯琢。”

  他看向沈珊瑚道:“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沈珊瑚微微摇头:“没有,我为什么要听说过这个名字。”

  唐匹敌道:“我以为,我是个很有名的人。”

  他对沈珊瑚说道:“我是冀州人,你没听过我名字,但你应该听过我父亲的名字,他叫杨迹形。”

  沈珊瑚道:“那又是谁?”

  片刻后,她皱眉道:“你叫夏侯琢,为什么你的父亲姓杨?”

  唐匹敌道:“可能你不会喜欢听,因为这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故事。”

  沈珊瑚道:“你不说,我就下令射死你。”

  唐匹敌心说姑娘,此时你应该准备手帕了,一会儿你就要落泪。

  他转身,看向沈珊瑚道:“如果你有耐心听这个故事,不妨准备一些酒。”

  第六百零四章 对不起

  这是一个足足讲了一个时辰的故事,喝了五壶酒,讲故事的人有些微醉,听故事的人已经落泪。

  唐匹敌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的说了一声夏侯,对不起。

  这是夏侯的故事,不是他的。

  作为朋友,他也不该把这个故事用在算计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上。

  可是他知道时间有些不够用,在这个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人帮忙把狄春骗回来。

  “那你为什么会来兖州?”

  沈珊瑚问他。

  围着听故事的女兵,这一圈人都哭了。

  沈珊瑚还好一些,眼圈已经很红,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我本来在北疆做将军。”

  唐匹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的上官,也就是北疆镇抚将军郑德生一心想杀我,所以我只能走。”

  唐匹敌道:“我这次来兖州,其实目标不是兖州。”

  沈珊瑚问道:“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渤海国。”

  唐匹敌道:“杀渤海王。”

  沈珊瑚一惊。

  这种话,似乎不可能是假的。

  因为谁都知道白山军和渤海国关系密切,在她面前说出来这些话,简直是找死。

  沈珊瑚道:“你应该知道,若要去渤海国,就不该来白山军中做事。”

  “从你们手里赚一点银子,再去杀你们的盟友,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唐匹敌道:“我没有盘缠,需要赚一些银子才能去渤海国,杀渤海王,阻止渤海人侵入兖州。”

  沈珊瑚道:“为什么你觉得渤海人会攻进来?”

  “因为我信不过你们。”

  唐匹敌道:“来之前就信不过你们,来之后就更信不过了。”

  他起身道:“多谢你的酒,若你要动手杀我,现在可以下令了。”

  他看向沈珊瑚说道:“狄春早晚都会把渤海人放进来,我才来便已猜到,你应早已知道。”

  唐匹敌赌了一把。

  他在这之前,已经知道了沈珊瑚,沈冬夏这兄妹二人,和狄春的关系很微妙。

  因为狄春有意放渤海人进兖州,沈冬夏看不惯,和狄春大吵了一架,然后愤而离开射鹿城,去了虎头山驻扎。

  沈珊瑚虽然没有走,可是她留在射鹿城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她姐夫要做的事。

  “我不杀你,我也不能留你,你走吧。”

  沈珊瑚沉默了许久之后,摇头道:“若是我姐夫回来,你必死无疑。”

  唐匹敌道:“你不杀我,我也许会去杀了你姐夫。”

  沈珊瑚脸色大变。

  那些女兵的脸色也都变了,甚至有人吓得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这些话,在白山军的地盘上说出口,不是找死是什么?

  “你走吧,马上就走。”

  沈珊瑚道:“我会派人送你回冀州,你不能去渤海,我也不会让你去杀我姐夫。”

  唐匹敌看了她一眼,心说赌大义灭亲这种事,果然还是没有多大把握。

  他转身道:“明白你的苦心,多谢你的好意,我一会儿就会离开。”

  说完后迈步前行。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坐下来思考了一会儿。

  其实在刚才和沈珊瑚说话的时候,他的思路有过好几次改变。

  如果不是知道沈珊瑚也想阻止渤海人侵入兖州,唐匹敌也会杀她。

  唐匹敌认为该死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他永远都不会是因为要杀的人是个女人,而手下留情,甚至心生仁慈。

  他一直都和李叱不一样,李叱有人畜无害的笑容,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叱确实人畜无害。

  而他脸上总是有阳光灿烂的笑容,比李叱的伪装还要更重。

  他从来都是一个很冷硬的人,除了对家人和兄弟朋友之外,对待任何敌人,他冷硬起来都不可改变。

  对待敌人,他甚至不需要去考虑什么手段。

  在聊天的时候,唐匹敌改变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杀沈珊瑚,他看得出来,沈珊瑚也很矛盾,很难过。

  所以他才会改变思路,直接把要杀狄春的事说出来。

  这一次赌的并不漂亮,上来就这样揭开底牌,确实不是一个高手应该下注的方式。

  可还是因为那个原因……时间。

  孛儿帖腾哥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虎头山,如不出意外,沈冬夏会立刻起兵赶回射鹿城。

  唐匹敌又不可能再找到孛儿帖腾哥,让他改变计划。

  所以最迟三天后,最早到第三天,沈冬夏就会到这。

  以唐匹敌对孛儿帖腾哥的了解,他一定会跟着回来。

  要是狄春真的死了,沈冬夏忙于夺权控制白山军,哪里有时间有心思去管一个报信的人。

  可如果狄春没死,沈冬夏回来知道被骗,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孛儿帖腾哥。

  所以唐匹敌此时已经没有选择,赌在沈珊瑚身上,赌不中也无妨,那就直接去白山军山寨。

  这是备选的计划,唐匹敌这几天也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不少关于山寨的事。

  虽然他更喜欢在战场上决胜负,但他又不是没有单独杀死狄春的把握。

  刺杀这种事,在唐匹敌看来低级又低效。

  既然在沈珊瑚身上赌不赢,那就只好用备选的方法。

  他收拾好了行礼,想着好在沈珊瑚应该不会派人去给狄春报信。

  带上一个小包裹,唐匹敌迈步出门。

  出门的时候,身上多了一块腰牌,那是赵庆宇的腰牌。

  他穿过后院的门迈步往前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沈珊瑚靠在门口,看着他。

  “你站住。”

  “嗯?”

  “你知不知道,不管是要去刺杀渤海王,还是刺杀我姐夫,你都会死。”

  唐匹敌没回头,沉默片刻后回答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那么绝对的事。”

  “所以我大概也有死的可能,不过并不大。”

  唐匹敌说完继续迈步向前。

  沈珊瑚嗓音有些沙哑地问道:“既然你明知道狄春是我姐夫,为什么你要告诉我那些。”

  “想利用你。”

  唐匹敌回头看向沈珊瑚,语气很平静地说道:“想利用你把你姐夫引回来,在这将军府里杀他。”

  沈珊瑚眼睛有些发红,没有马上回答什么。

  片刻后,她看着唐匹敌说道:“你是个混蛋。”

  唐匹敌道:“以后你可能会明白,我比你想的还要混蛋一些。”

  他这句话说的那么坦然,就好像没有一丝内疚。

  这个女人内心之中应该也无比矛盾,当初她姐夫朝着劳易大喊说,我跟你,我能帮你打下来整个兖州的时候,她其实是理解的,哪怕那时候她才十四五岁。

  她知道姐夫是不想死,也不想她们死。

  面对白山军凶残的贼寇,那样的选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自从狄春从冀州归来之后,她越来越无法理解狄春。

  其实这种不能理解,很早之前就出现了。

  在她姐夫对于战争的痴迷越来越重开始,在她姐夫对于胜利的渴望越来越重开始。

  一开始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后来,狄春已经开始享受这种生活。

  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嗜血嗜杀的恶魔,只是短短的一年多而已。

  狄春的杀戮心越来越重,对于权力的渴望也越来越重。

  他成为白山军的二当家之后,那种渴望已经压制不住了。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沈珊瑚对于狄春的不理解,却还能压下去。

  她和她姐姐不止一次的长谈,两个人最终还是都选择相信,这样的狄春,依然是不得已而为之。

  直到狄春归来后,在白山军中大开杀戒。

  再到现在,狄春和渤海国的人接触越来越频繁。

  沈珊瑚也知道,渤海国的人已经给她姐夫提出了几乎不能拒绝的条件。

  渤海国派来的所有军队,尽数归狄春调遣指挥。

  如此一来,狄春就能让那些渤海人入关,去和兖州之内的其他队伍厮杀。

  而狄春会等着渤海人和其他叛军队伍杀的两败俱伤,然后再发力夺下整个兖州。

  沈珊瑚甚至还想过,当这个计划成功之后,姐夫就会把渤海人都杀了,再次把渤海人挡在关外。

  可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一旦夺下整个兖州之后,用不了多久,狄春就会带着队伍进攻中原。

  她不止一次听狄春说过……乱世之中,每一个强大的人,都可能变成强大的帝王。

  “你杀了他,也阻止不了什么。”

  沈珊瑚说道:“白山军的二当家,我姐夫的结义兄弟陈笑,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样。”

  “我甚至怀疑,陈笑就是渤海人,故意接近我姐夫,投其所好,取得我姐夫信任。”

  唐匹敌道:“狄春那样的人,你怀疑的,他一定怀疑。”

  沈珊瑚一怔。

  “你的意思是,如果陈笑真的是渤海人,我姐夫早就已经知道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一个看起来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的人,却对陈笑言听计从。”

  他对沈珊瑚说道:“我想着,大概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陈笑的身份。”

  “他需要陈笑这样的人给渤海人传达消息,也能做出假象,让渤海人完全信任他。”

  沈珊瑚沉默了许久。

  唐匹敌道:“杀狄春,杀陈笑,你弟弟带兵从虎头山回来,接管白山军。”

  沈珊瑚的眼睛骤然睁大。

  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仿佛看着一个魔鬼。

  唐匹敌道:“三天后你弟弟就会回来,但他以为的是,我已经杀了狄春。”

  沈珊瑚朝着唐匹敌冲过来,手掌朝着唐匹敌的脸扇过来。

  啪的一声轻响。

  她的手腕被唐匹敌攥住。

  唐匹敌看着沈珊瑚的眼睛说道:“所以我必须去杀狄春,不管是用什么方式,不然的话,你弟弟回射鹿城,狄春就会怀疑。”

  沈珊瑚怒视着唐匹敌的眼睛咬着牙说道:“你果然是个混蛋!”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是。”

  沈珊瑚猛的把手抽回去,转身就走。

  走了六七步之后,她以为唐匹敌最起码会劝劝她,最起码会道歉。

  然而她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唐匹敌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你给我站住!”

  沈珊瑚喊了一声。

  唐匹敌却没有任何反应。

  沈珊瑚道:“我不能被你利用,所以你就要走了?!”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利用你,只是杀他会简单一些,不利用你,他也一样会死。”

  沈珊瑚颓然的蹲下来,好像一瞬间力气都飞走了。

  “我……会派人让他回来,我会派人告诉他,抓住了一个大楚亲王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后,沈珊瑚转身跑走。

  唐匹敌转身看向她,沉默良久。

  第六百零五章 一个错误

  夕阳下。

  唐匹敌看了看院墙,想起来李叱的习惯,于是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不知道怎么了,他一跃而上,也在墙头上坐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的人,有些人活的很难,有些人活的放纵。

  活的难的人,是心中有各种底线,各种约束。

  不仅仅是一个国家应有的法律底线,还有道德底线,而绝大部分人其实都在这两种底线上。

  比遵守这两种底线更难的,是亲情友情和爱情的底线。

  人创造出来两个词语来形容两种没有底线的事,不顾法律的叫做犯罪。

  不顾亲情友情爱情的,叫做背叛。

  比如此时此刻的沈珊瑚。

  唐匹敌坐在那看着落日的余晖,他能想象的出来沈珊瑚的心里有多难。

  狄春是她姐夫。

  很多人都会说,要以民族大义为重。

  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也会一样的难过。

  唐匹敌想着,也许在未来很久很久之后,人们在情与理之间做选择,依然是更偏向于前者。

  所以这个世界上能被称之为有民族大义的人,少之又少。

  恰恰相反的是,心中底线越少的人,越是没有这种难过。

  比如有些人为了钱骗人,最先下手的目标就是亲戚朋友甚至家人,更有甚者,最先下手的是父母儿女。

  比如有些人为了成功,出卖身边的人也不会有太多纠结。

  比如有些人为了私欲,卖儿卖女,也会去偷别人家的孩子卖。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

  射鹿城的夕阳很美,远处有山,近处有楼,微微发红的光线下,是活着的人们。

  射鹿城的夕阳也就那样,照着的是众生百态,照不出来的也是众生百态。

  “你是会走的吧。”

  在不远处有人问他。

  唐匹敌点了点头,他看着远处,所以是背对着问他话的人。

  他没有回头,却能感觉的到,在他背后的那个人,此时此刻用弩箭瞄准着他。

  沈珊瑚抬着手,手里的弩指着唐匹敌的后背。

  唐匹敌没有回头,只是听声音判断,就知道她正在做什么。

  而这,便是纠结难过的极致。

  她也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姐夫狄春该死,她甚至想过姐夫这样的人死了,大家都会轻松下来。

  她也知道,从某种意义来说,面前这个男人该死,这两种纠结之下,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会先杀谁。

  “你为什么要来!”

  沈珊瑚沙哑着喊了一声。

  唐匹敌还是没有回头。

  啪的一声,那支弩被沈珊瑚扔在地上,她转身就走。

  唐匹敌的视线依然在落日那边,显得有些无情。

  能看穿众生皆苦,所以无情。

  如果刚刚她真的把那支弩箭击发出来的话,也许她也会死。

  所以唐匹敌才是唐匹敌。

  在李叱的欢声笑语下,好像他身边的人都和他一样开朗一样阳光。

  脸皮厚,贱嗖嗖。

  但唐匹敌不是,他从骨子里就不是。

  夜晚降临,唐匹敌算计着时间,在一刻之前吃过了饭,六分饱。

  从射鹿城到白山军的山寨有三十里,就算路不好走,来回时间加起来,现在也差不多够了。

  唐匹敌走出房间,看到院子里站了很多女兵。

  她们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哪怕是在夜里,院子里灯火并不是很明亮,唐匹敌也感觉的出来。

  她们此时此刻,应该也在恨他吧。

  平静的好像没有感情一样,唐匹敌穿过人群。

  他走进对面的房间里,这屋子里已经有个人在……沈珊瑚。

  屋子里有一个很坚固的木架,木架上有锁链。

  唐匹敌走过去,背靠着木架站好。

  沈珊瑚一摆手,从外边进来两个女兵,用锁链把唐匹敌缠绕起来。

  可是却没有锁上,只是看起来缠绕的很紧。

  “给我鞭子。”

  沈珊瑚喊了一声。

  她身边的女兵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下。

  沈珊瑚脸色一寒,又喊了一声:“把鞭子给我!”

  女兵连忙过去,把一根皮鞭递给沈珊瑚,沈珊瑚没有丝毫犹豫,鞭子甩起来,连续三四下。

  这几下力度不小,鞭子抽打在唐匹敌身上,衣服都被抽开了,血迹立刻浮现出来。

  唐匹敌却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他看着沈珊瑚的眼睛,沈珊瑚打了几下后,也怒视着他的眼睛。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最终沈珊瑚把鞭子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不到一刻之后,院子里传来马蹄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白山军大当家狄春从马背上跳下来,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女兵。

  “小姑奶奶呢?”

  他问。

  一个女兵俯身道:“被抓来的人气着了,打了那人一顿,刚回屋去。”

  狄春微微皱眉。

  如果真的是一位大楚亲王的儿子,这就是一面大旗,是可以利用的。

  他不喜欢沈珊瑚这种跋扈的性子,但他爱极了他的妻子,所以对沈珊瑚已经很忍让。

  他不愿意留在射鹿城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沈珊瑚对他管的太宽。

  可是他也知道,沈珊瑚要管的事,恰恰也是他妻子不想让他做的事。

  狄春心中并无愧疚,只是觉得有些为难,还有一些无奈。

  在他看来,女人,没见识。

  没有去找沈珊瑚,狄春直接进了关押唐匹敌的屋子。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唐匹敌,在唐匹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说,你是羽亲王杨迹形的儿子?”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狄春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冒充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儿子,杨迹形已经被杀多年,羽亲王的影响也早就消散无形。”

  他看着唐匹敌的眼睛问:“你假扮成这样一个人,来我这,是想骗什么?”

  唐匹敌还是没有说话。

  狄春冷笑了几声,起身走到唐匹敌面前。

  “羽亲王的儿子夏侯琢,在北疆做将军,如果你是他的话,纵然逃走,身边也会有不少亲信之人追随,为什么你孤身一人?”

  他说话的时候,手一直都握在刀柄上。

  虽然看起来唐匹敌被锁链绑的结结实实,但他还是在戒备着。

  哪怕唐匹敌有任何异样举动,他也会立刻抽刀劈砍。

  他的武艺很强。

  “不说话?”

  狄春微微眯着眼睛,好像是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可是想来想去,自己又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所以让他有了杀心。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个人对他有威胁,虽然看起来毫无威胁。

  “杀了他。”

  狄春吩咐了一声。

  手下的亲兵立刻抽刀向前,两个人,两把刀,高高扬起。

  下一息,这两把刀,就会朝着唐匹敌的脖子一左一右剁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轻轻叹了口气。

  “绕的圈实在是太多了。”

  他说。

  狄春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唐匹敌道:“意思是,虽然没有锁住,可是绕的圈太多了,胳膊想抽出来并不是很容易。”

  狄春脸色一变:“杀!”

  砰!

  木架被唐匹敌直接拽断。

  既然铁链绕的圈太多了,胳膊不好抽出来,那就只好把木架拉断了。

  木架一断开,唐匹敌的左臂往前一甩,锁链随即犹如一条蟒蛇般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跃起来,两脚将左右的白山军士兵踢开。

  人落地的那一刻,他甩出去的锁链没有发生作用。

  狄春后撤一步,抽刀,力劈。

  当的一声,锁链被他斩开。

  下一息,狄春一刀朝着唐匹敌的脖子砍下来。

  唐匹敌没有躲,而是把左臂抬了起来,锁链并没有全都甩出去,在他胳膊上还缠绕着两圈。

  狄春的武艺很强,他算计好了唐匹敌若是避开这一刀,下一招会怎么做。

  奈何,唐匹敌不躲,狄春算计了人,没算计那条锁链。

  这一刀就斩在了锁链上,又是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唐匹敌的右臂往前一伸,从袖口里滑出来一根不到两尺的铁钎。

  噗的一声,铁钎刺穿了狄春的脖子。

  唐匹敌杀人,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大概总是只有一击。

  因为唐匹敌这样的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对手,大概只有三种。

  不如他的人,哪怕差不了许多,他也会一击必杀。

  第二种人是与他能打到两败俱伤的,第三种则是能一击杀死他的。

  可是后面两种,他还没遇到。

  两个人实力相差不太大,若是比武的话,可能会来来回回打上好一会儿。

  可这不是比武,这是杀人。

  铁钎贯穿,唐匹敌松开手,那根铁钎就留在了狄春的脖子上。

  外边的白山军士兵立刻就炸了,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他们开始往前冲,唐匹敌则弯腰将狄春的长刀捡了起来。

  不到一刻之后,这屋子内外,倒下了五六十具尸体,狄春带回来的亲兵一个没剩,全都死在唐匹敌面前。

  这把刀是好刀,可也已经崩出来一些缺口。

  不知道是兵器崩的,还是骨头崩的。

  唐匹敌迈步走出屋门,院子里,数十名女兵用弩箭弓箭瞄准着他。

  沈珊瑚站在最前边,眼睛血红血红的。

  “这才对。”

  唐匹敌淡淡的说了三个字。

  他杀了狄春,然后沈珊瑚杀了他,这样的话对于沈珊瑚来说,才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这也才算一个心狠的人,应该做出的选择。

  沈珊瑚瞪着他问道:“你真的不怕死?”

  唐匹敌道:“这个世界上,怕死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怕死但无能为力,只能是怕着。”

  “另一种是因为怕死,所以变成了天下没有人可以杀死他的人。”

  沈珊瑚喊了一声:“射死他!”

  数十名女兵立刻将弩箭羽箭全都放了出来。

  距离只有几丈远,那些箭,可瞬息而至。

  唐匹敌却在那一瞬间弯腰,抓了两具尸体起来挡在自己身前,然后暴力往前一冲。

  双脚发力的地方是台阶,台阶崩碎。

  这几丈远的距离,唐匹敌两步就冲到近前。

  尸体砸出去,砸翻了不少女兵。

  他在人群中犹如一道黑影般左右闪过,一拳一拳,一拳一个。

  中他一拳的女兵哪有能扛得住的,全都倒地。

  下一息,唐匹敌出现在沈珊瑚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

  “下次吧。”

  唐匹敌道:“我到现在为止就犯了这一个错误……不杀你。”

  他一掌切在沈珊瑚的脖子上,沈珊瑚立刻就倒了下去。

  看向倒在地上的这个女人,唐匹敌道:“下次你来杀我,我再杀你。”

  然后迈步向前。

  ……

  ……

  第六百零六章 说不得

  不知道多久之后,沈珊瑚醒了过来,四周一片漆黑,好像陷入了永夜一样。

  因为她被打昏的时候是天黑,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天黑,于是便有了些错觉。

  醒过来后才感觉到脖子疼的厉害,那个家伙出手还真是够狠。

  沈珊瑚坐起来,看着四周,这将军府好像变成了阴曹地府。

  黑暗本身已经很可怕,黑暗中还有血腥味,那就更可怕。

  她撑着站起来,然后把那些被打晕了的女兵一个一个救醒。

  沈珊瑚看着自己手下这些女兵,个个都是鼻青脸肿的样子,想着那个家伙出手真的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然后她又自嘲的笑了笑。

  是她下令放箭的,又何必要怪人家反击?

  若那男人真想要杀人,此时她和她的女兵都已经在阴曹地府里报到了。

  众人都很疼,互相搀扶着回到屋子里,互相帮忙检查伤势。

  好在唐匹敌没有用兵器,好在唐匹敌的拳头也只是二三分力。

  当然,只有打沈珊瑚的时候发力更重一些,大概用了三四分。

  原因无他,只是她相对来说,比较抗揍。

  “就这么放他走了?”

  一个女兵有些郁闷的说了一句。

  众人都看向她,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另一个女兵叹道:“人家是你放的?”

  之前说话的女孩子哼了一声:“小姑奶奶让咱们把箭头都磨秃了,可不是咱们放走的吗?”

  另一个道:“就算是箭头没有磨秃,也一样伤不到他,他那动作快的好像鬼魅一样。”

  “这个混蛋……”

  沈珊瑚低低骂了一声。

  然后又叹了口气。

  她轻叹道:“若非是他看出来箭头都磨秃了的话,他也不会放过咱们。”

  她身边一个女孩子说道:“看出来了还下手这么狠,可见这个人的心有多冷硬。”

  “等天亮,安排人去虎头山,立刻把我哥哥找来。”

  沈珊瑚道:“封锁消息,我哥来之前,不准外边的任何人知道我姐夫已经死了的消息。”

  她手下的人都应了一声。

  大家都很清楚,一旦狄春死了的消息传出去,第一个来抢夺大当家之位的,就是二当家陈笑。

  陈笑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渤海人,其实很值得怀疑。

  “要不要派人追他?”

  一个女兵问道。

  沈珊瑚摇了摇头:“不追。”

  片刻后她哼了一声:“那个家伙满嘴都是谎话,可他一身贵气,也许真的是北境边军将军夏侯琢,等我得空了,打我的事,我自会跟他讨回来。”

  其实唐匹敌根本就没有离开射鹿城,他还要在这等孛儿帖腾哥回来。

  两天后,虎头山的队伍急匆匆的进了射鹿城,沈冬夏的人马应该是差不多都到了。

  路边一个卖包子的摊位上,唐匹敌坐在那吃饭,不时看一眼从大街上过去的队伍。

  当他看到孛儿帖腾哥果然混在队伍里,他故意碰掉了一个饭碗。

  一声脆响,引来不少人看他,唐匹敌装作一脸歉然的和掌柜的道了歉,也赔了银子。

  不多时,悄悄脱离了队伍的孛儿帖腾哥换了一身衣服又回来。

  看到唐匹敌,孛儿帖腾哥就一脸兴奋:“唐匹哥哥,你真了不起。”

  唐匹敌笑道:“我怎么就了不起了?”

  孛儿帖腾哥道:“看到你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吃饭,我就知道,狄春一定已经死了。”

  唐匹敌问:“那你去虎头山的路,记住了吗?上山有多少防备,有多少明卡暗哨,摸清楚了吗?”

  孛儿帖腾哥笑道:“都记住了,上山的时候一路走一路看,保证错不了。”

  唐匹敌问道:“你吃过饭了没有?”

  孛儿帖腾哥摇头。

  唐匹敌回头对掌柜的说道:“再来两屉包子。”

  然后对孛儿帖腾哥说道:“快点吃,吃完了,咱们去把寄存在沈冬夏家里的金银财宝要回来。”

  孛儿帖腾哥噗的一声就笑了。

  在他唐匹哥哥眼中,这兖州诸多叛军势力,不管大的还是小的。

  他们手中的金银财宝,都是唐匹哥哥寄存在他们那的。

  不,是李叱哥哥寄存在他们那的。

  沈冬夏急匆匆的赶回射鹿城,带上了几乎全部的队伍……

  那他虎头山的家里还能剩下几个人?而且正因为他出来的太急,又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带上金银财宝。

  三天后,虎头山。

  纳兰士兵把库房的门砸开,进门之后孛儿帖腾哥就笑了。

  “这个沈冬夏还真是有钱,真带劲儿。”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之前你告诉我说,那个叫沈珊瑚的女人一定恨死你了,唐匹哥哥,你现在又把她哥哥的家里给抄了……她若知道了,还不得更恨你。”

  唐匹敌淡淡地说道:“反正也是恨了,我又不在乎是恨的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他看向手下骑兵喊道:“尽快都搬空,咱们也该换个地方玩了。”

  一群士兵整齐的应了一声,欢声笑语的去搬东西了。

  唐匹敌走到一边的厨房里踅摸了一圈,踅摸到一些熟肉,在炉子上好歹烤了烤。

  他出门,端着吃的,看着队伍蚂蚁搬家一样把库房里的金银一箱一箱的搬出来。

  此时此刻,唐匹敌想着怪不得李叱喜欢搞钱,这把钱搞到手的心情,确实有点爽。

  当天攻破虎头山,当天就把虎头山搬空了。

  第二天队伍就已经在百里之外,像是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

  与此同时,冀州。

  已经是宁王殿下的某人,却还是没有一丁点自己已经为王的觉悟。

  甩手掌柜做的心安理得,每天下午都要抽出一段时间,陪着高希宁,带上狗子和神雕出去放风。

  高希宁看着远处撒欢的神雕叹道:“昨天九妹说,要把神雕看好点,最近神雕总是往猪场那边跑。”

  李叱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着神雕说道:“这丑孩子已经长大了啊。”

  然后看向高希宁:“其实我也长大了。”

  高希宁道:“那行,明天把你和神雕一块送到猪场那边去。”

  李叱:“……”

  高希宁道:“看起来还有点不满意?”

  她眯着眼睛说道:“是不是因为不是把你单独送过去,还带上神雕,你吃了神雕的醋?”

  李叱道:“一会儿就吃了神雕。”

  高希宁道:“你这个人,也好意思说人家神雕,人家神雕去了猪场那边后,也是王,左拥右抱,妻妾成群,你呢……你好意思和神雕相提并论?”

  李叱道:“你心中执念真重啊。”

  高希宁笑问:“是什么执念。”

  李叱道:“咱俩还小那会儿,你就想给我找女人,现在我都是你男人了,你还想给我找女人。”

  他抬起手在高希宁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里是不是让驴踢了。”

  高希宁委屈巴巴地说道:“嗯……刚踢的。”

  正说着,有几个人骑马从冀州城里出来,跑在最前边的是余九龄。

  “当家的。”

  余九龄跳下战马,跑到李叱身边说道:“刚刚斥候从安阳那边送回来的消息。”

  他把手中一个信封递给李叱。

  李叱将信封挑开,取信看了看。

  “罗境已经拿下了至少四十个州县,疯狂的招兵买马,只半年多,他在安阳的队伍已经扩充到了十六七万人。”

  李叱微微皱眉。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你派人去一趟安阳,给我送一封信。”

  说完后转身看向亲兵想要纸笔,一转身的时候,高希宁已经把纸笔递过来了。

  李叱道:“你也看出来了?”

  高希宁道:“罗境那般高傲的性子,之前几次与武亲王明争暗斗又都是他占了优势,所以可能会有些飘。”

  李叱点头道:“我就担心这个,武亲王才是真正的老狐狸,罗境一旦自负过了头,就可能会吃亏。”

  高希宁道:“可你此时再写信给他,他也未必还会听你的。”

  李叱一怔。

  高希宁道:“他如此自负自傲,你劝的多了,他反而会觉得你管的多了,也会觉得你是在处处指点他。”

  “若他手下人再多说几句什么,说你干涉,罗境便更不会听你的了。”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第一句你说的对了,他会觉得我管得多,但他不会因为别人说我,而对我更为不满……即便如此,这封信也还是要写……他若低估了武亲王,就离战败不远了。”

  高希宁微微摇头道:“他现在可能不会相信自己会败,不管是谁说,他都不会信。”

  李叱提笔写信,写的很快,写完之后交给余九龄:“尽快派人送往安阳。”

  说完后他看向高希宁说道:“但愿他能听进去一些。”

  高希宁却还是不觉得罗境还会听李叱的。

  别说是一个自负自傲的人,就算是一个能力一般的人,连续取胜,怎么都赢,怎么都占上风,也会变得骄傲起来。

  罗境那样的人,性格里的桀骜和自负,就注定了他比别人更容易骄傲。

  李叱沉默下来,下意识的往南方看了看。

  二十多天后,安阳城。

  罗境把李叱的信看完,哈哈带笑道:“我这兄弟,事事处处都害怕我有什么意外。”

  他把书信放在一边,笑着对手下人说道:“李叱担心我的地盘和队伍扩充太快,会被杨迹句那老贼找到可乘之机。”

  “又担心我可能会有些骄傲自满,便会生出轻敌姿态……他这个人,除了碎嘴子之外,哪里都好。”

  他旁边一个将领说道:“这李叱说咱们地盘和队伍扩充的速度太快,未必是担心杨迹句有机可乘,我看他是害怕咱们太强,会把他冀州一并拿回来。”

  罗境脸色一变,看向那说话的人。

  此人是安阳军中的一个旧将,因为队伍扩充太快,新军需要有人带着,所以这些能用的旧将就都用了起来。

  他有心在罗境面前表现,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罗境对他笑了笑道:“你说的不是没道理。”

  那人连忙俯身道:“谢冀王夸奖。”

  罗境在他弯腰的时候,忽然抽刀,一刀将其人头斩落。

  “我可以骂李叱,李叱也可以骂我,但你们若以为可以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

  罗境道:“那就不妨多看看此人模样,记住此人模样。”

  他冷哼了一声后说道:“他管的太多,我可以说得,你们谁都说不得。”

  下边的那群将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罗境一摆手:“拉出去。”

  手下亲兵随即上前,把尸体拖拽了出去。

  罗境坐下来,心里想着……李叱啊,你确实低估了我,且让你看看,我这次是怎么让那老贼输的心服口服。

  第六百零七章 身为人皇,身不由己。

  有时候若是思考起来,其实很多事都想的不是很清楚,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比如事情的传播,在这样一个时代,应该速度不快才对。

  打个比方,如果安阳城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刻意去打听的话,传到冀州会要多久?

  但是李叱成为宁王的事,也就用了半年的时间,半个大楚的各方势力基本上都已知晓。

  哪怕是在距离冀州万里迢迢的地方,不管东南西北,或许在某些大人物茶余饭后,也会提及这个名字。

  但不得不说的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多少大人物把这个宁王放在眼里。

  他们眼中,这些各地的王,就和村头老汉牛车上的白菜一样,满满一车,加起来都不值几个钱。

  他们这样的人,会觉得白菜重要吗?

  所以这就是眼界的问题,当某些事情超乎寻常的强大起来,白菜也会变得很重要。

  但是当白菜没有展现出很重要的时候,依然会被人看不起。

  从夏天到秋天,李叱在冀州安心发展实力,似乎一点南下的心思都没有。

  而从夏天到秋天,也没有等来碣石州的那个李驰。

  可是在深秋的时候,李叱把唐匹敌等回来了。

  按照计划,唐匹敌会在明年的夏天才回来,这突然回来的队伍,让李叱都有些吃惊。

  正月初离开,十月中归来,满打满算他走了九个多月。

  除去来回路程要消耗的时间,他在兖州那边祸害人的时间,最多五个月。

  然而唐匹敌给李叱的解释就是……没得玩了。

  五个月的时间,他把兖州祸害了一个遍,倒霉一些的被他祸害了两遍。

  最关键的是,去的时候他带了多少人,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多少人。

  一兵未损,只是多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

  也就是此时宁军的名气还不是很大,如果名气足够大的话,这个战例,将会载入史册。

  因为这是足够变态的战绩,说出去都不会有几人信的那种变态。

  “五个多月而已。”

  李叱看向唐匹敌:“你居然……”

  唐匹敌问:“怎么了?”

  李叱道:“你居然还有时间经常刮刮胡子?”

  唐匹敌撇嘴。

  “兖州那边,短时间内再无利可图。”

  唐匹敌道:“这次的收获,除了那些金银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

  李叱很好奇的问:“是什么?”

  唐匹敌道:“我让兖州人人恨你。”

  李叱:“我谢谢你。”

  唐匹敌道:“都是应该的,分内事。”

  他笑道:“每祸害一个地方,我都留下你的名号,这么为你好的事,除了我之外大概也没谁能做的出来。”

  李叱道:“你为什么偏偏留我的,可着我一个人祸害?”

  唐匹敌道:“那倒也不是,我也留了夏侯琢的。”

  李叱敏锐的察觉到此处有坑。

  唐匹敌才不会无缘无故的祸害夏侯琢,他只会无缘无故的祸害李叱。

  当唐匹敌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之后,李叱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说是夏侯琢?”

  李叱道:“我并不相信,你留夏侯琢之名,单纯的是因为这个故事更容易骗人。”

  唐匹敌道:“那个姑娘还行。”

  李叱道:“所以呢?”

  唐匹敌道:“她性子直接,可能会去北疆找夏侯的麻烦。”

  李叱缓缓叹了口气道:“你和高希宁这种臭毛病,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唐匹敌道:“她从哪儿学来的我不知道,但我是从她那学来的。”

  李叱叹道:“我还是派人给夏侯送一封信吧,提醒他注意一下。”

  唐匹敌道:“我派人送过了,还给那姑娘画了像,也给夏侯琢送过去了。”

  李叱道:“你猜夏侯琢会怎么谢你?”

  唐匹敌道:“不外乎感激涕零。”

  李叱道:“哭也是被你气哭的……”

  唐匹敌道:“娇滴滴的那种?”

  李叱想了想夏侯琢娇滴滴哭,吓了一哆嗦。

  他看向唐匹敌道:“其实你说那姑娘把箭簇磨秃的时候,我就明白她就算去找夏侯琢,也不会有什么事,相对来说,我担心的是罗境。”

  唐匹敌笑道:“担心无用。”

  看他这个样子,李叱忽然间明白过来,罗境的事,唐匹敌一定早就想到了。

  “他若不在安阳那边吃些亏,以后也不会长记性。”

  唐匹敌道:“今年不会有事,罗境会继续扩军,不急于进攻,但到了明年,他就会按捺不住。”

  他看向李叱说道:“明年春暖,我带队伍往南走一走。”

  李叱嗯了一声:“武亲王用兵,就算已经没有他巅峰时候那样的神鬼莫测,可是到了这个年纪,光靠经验就非我们可比。”

  唐匹敌道:“非你可比就够了,不用带上我。”

  李叱瞥了他一眼。

  “冀州如今兵马多少?”

  唐匹敌问。

  李叱道:“你走的时候,说给我一年半时间,现在才过去十个月,所以之前说好的,便不算数。”

  唐匹敌道:“约好一年半,你把兵力扩充到八万人,咱们之前已经有五万兵,三万人的目标你居然都要耍赖?现在差多少?”

  李叱回答:“差两万五。”

  唐匹敌的眼睛都睁大了:“三万目标,差两万五?”

  李叱点头道:“嗯,一不小心招了五万五,所以差了两万五,真是有些过分啊……”

  唐匹敌叹了口气:“你这个装的,很硬,不圆润,浮夸。”

  李叱道:“呵呵。”

  唐匹敌道:“五万五,总计兵力已有十万……”

  他转身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然后看向李叱:“若要守稳冀州,这十万人其实远远不够。”

  李叱点头:“知道。”

  唐匹敌的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幽州本来有两万多兵力,但那是罗境的人,夏侯琢带兵一军到了幽州之后,那两万多人就去了安阳。”

  “幽州是重中之重,所以还要分兵过去,以后幽州的常住兵力,最少不能低于三万,所以还要再选派两军兵力过去。”

  唐匹敌道:“选两军新兵给夏侯,让他自己练兵。”

  李叱道:“军事上,你说了算。”

  唐匹敌的手又在西北方向点了点:“这个地方,也要分两军兵马过去。”

  “西北诸县,东陵道死灰复燃,若是不治,或许会成祸根。”

  李叱道:“我已经调了两军兵马过去,一军老兵,一军新兵,柳戈带着。”

  唐匹敌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让柳戈坐镇西北,一边清剿东陵道余孽,还可随时驰援凉州。”

  他看向李叱道:“蓟城的兵马我没有让他们回来,庄大哥放在那有些屈才,但确实缺少人手,就暂时驻扎在蓟城吧,往北可驰援幽州,往东可监视兖州。”

  算来算去,幽州分走两军,西北分走两军,蓟城分走一军。

  现在冀州这边的兵力,还是五万不到。

  这样一来,又显得不太够用。

  但这样分派,冀州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稳住了。

  唯有稳住冀州,才能有南下的机会。

  唐匹敌忽然间话锋一转:“我去兖州,是替你搞钱,这没错吧。”

  李叱道:“为何说是替我搞钱,明明钱都是被你用了。”

  唐匹敌道:“可是说好了的,搞钱的事你来,这次是我替你做了,你就要还我一次。”

  李叱心说不妙。

  唐匹敌道:“既然我替你一次,你也要替我一次,碣石州那边的假人皇,我派人打探消息,大概有十几万人马,不过都是乌合之众,也没什么。”

  “这一仗本该我来打,但你既然欠我一次,那就你自己去打。”

  唐匹敌道:“我十个月没有在家,得在家看看新兵训练的成效……所以我打算给你一军兵马,去把那假人皇灭了吧。”

  李叱道:“你真的是一个好人,给我一万两千人,让我去灭了有十几万人的敌人……”

  唐匹敌道:“有时候,人不逼自己一次,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狠,就给你一万两千人,多一个都不给。”

  李叱:“逆贼……”

  唐匹敌哈哈大笑:“这事就得你自己来,而且必须以少胜多打的漂亮,让冀州东南一带的人明白,谁才是真的人皇。”

  李叱道:“人皇让给你了。”

  唐匹敌道:“你想给,我就要?”

  李叱:“……”

  唐匹敌道:“现在十月中,如果速度够快的话,一个月就可行军至碣石州那边,也就是十一中。”

  “如果速度再够快的话,五天解决,但我自然不会那么苛刻,怎么会就给你五天时间击败假人皇,我给你十五天时间。”

  “十五天之后是腊月初,然后再用一个月回来,不耽误过年。”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足够宽松,这么好打的仗,你捡了个便宜啊。”

  李叱道:“你介意我谢谢你长辈吗?”

  唐匹敌道:“有点介意。”

  李叱叹了口气:“两个半月的时间,有两个月是在路上,十五天打架,用一万两千人打十几万人……”

  唐匹敌道:“如果你觉得很为难……”

  李叱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唐匹敌。

  唐匹敌道:“那就克服一下。”

  李叱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问候你大爷。”

  然而就算他问候了天王老子,也没什么鸟用。

  于是,两天后,李叱带着一军兵马离开了冀州。

  唐匹敌在城门口挥手相送,李叱说看你那依依不舍的脸,像极了一个屁股。

  唐匹敌说看你那不开心的脸,像个好生养的屁股。

  余九龄不解的问:“是从何处看出来当家的这张脸,像是好生养的屁股?”

  唐匹敌回答:“因为大。”

  一万两千多人马,澹台压境为先锋,率军三千开路,李叱领中军六千,后军三千交给余九龄。

  队伍朝着冀州东南方向的碣石州进发,天气已经转冷,其实不适合打仗。

  可是唐匹敌说……敌人也这么觉得。

  出冀州的时候唐匹敌对李叱说,你这样突然出现在那假人皇面前,一定会吓他一跳。

  李叱说,他若知道我只带了一万两千人,还会吓得哈哈跳。

  第六百零八章 香案山

  冀州往东南方向走,走出去大概六七百里之后,风土人情就开始有了变化。

  这边的人,说话的口音都和冀州那边不一样。

  你感觉自己可以听出来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但就是听不出来整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在李叱和师父那会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口音都遇到过,所以他还能交流。

  到了这,关于那个假人皇的传闻就开始越来越多了起来。

  总之还是和各种神仙鬼怪的传说相结合,这种生拉硬套神话故事的做法,略显低级。

  毕竟那个假人皇,又没有龙虎山小真人的道法加持。

  前军是澹台压境带兵,后队是余九龄。

  李叱身边的人,带着张玉须,小师弟甄艮,陈大为,刚罡等人。

  前几年还是开车马行的时候,觉得人手足够用,甚至可以说人才济济。

  但是队伍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之后,李叱越来越觉得能用的人确实太少了。

  尤其是夏侯琢去了幽州,庄无敌去了蓟城,柳戈又带兵去了西北之后。

  他身边真正有能力领兵作战的人,只剩下了唐匹敌和澹台压境。

  不是说甄艮和陈大为他们能力不行,而是他们的能力并不在领兵作战。

  所以李叱这段日子也一直都在军中选拔人才,然而人才,总是可遇不可求。

  一个村子里。

  李叱坐在这土墙小院中,往四周看了看,这一户人家,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老汉端着水过来,李叱连忙伸出双手接了。

  李叱问道:“老伯,家里就你一个人住?”

  “就我一个人。”

  老汉坐下来,叹了口气后说道:“若我还能干的了力气活,我也不在家里闲着。”

  “村子里的青壮劳力,都被征去了碣石州,说是那边在修大城,每人每个月给三两银子,还管吃住。”

  老汉道:“我两个儿子两个儿媳都去了,原本村子里有六七百口人呢,现在只剩下二三百人,去了一大半。”

  李叱点了点头。

  碣石州那边修建大城?

  看来这个假人皇,并不是一个无能之人。

  传闻中,这假人皇说要来打李叱,可是等了大半年却不见来。

  此时又听说在修建大城,显然没有远征的打算,可见此人思谋并不肤浅。

  “他们去了多久?”

  李叱问。

  老汉回答道:“去了有快一年了,想想看,去了四口人,每个月三两银子,快一年,每个人就能带回来三十两……”

  说到这的时候,老汉的嘴角上不由自主的勾起笑容。

  “那样的话,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李叱心里却有些担忧。

  此地距离碣石州还有数百里,连这里的百姓都被征去做工,如此规模,那么在碣石州那边的人能有多少?

  少说也有数十万之众,多说可能会有百万。

  就按照五十万人计算,一人三十两,五十万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那就是最少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支出。

  别说是那个假李叱,就算是这个真李叱,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其实从这也可以看出来,要想维持一支军队的军费开支有多恐怖。

  一个月三两银子,差不多就正好是大楚府兵每个月的军饷。

  维持一支五十万人的队伍,不说其他开支,就说这军饷,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万两。

  所以李叱推断,碣石州那个假人皇,不可能真的给银子。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些被骗去做工的百姓,有一大部分人怕是有去无回。

  站在李叱身边的张玉须问道:“老伯,你们就不怕被骗了?”

  老汉摇头道:“那可是人皇,怎么会骗人呢?”

  李叱这才明白过来,百姓们觉得人皇是有大神力的,连呼风唤雨都可以,怎么可能会没钱。

  “你们是哪里来的队伍?”

  老汉的脸色变了变,显然因为这句话而开始怀疑起来。

  他一开始以为,李叱他们就是碣石州的队伍。

  李叱笑道:“和你开玩笑的,我们就是人皇的队伍,只是在巡视而已。”

  老汉噢了一声。

  李叱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其他的队伍,对抗人皇的?我们是奉命巡查,就是想和你老人家打听一下这个事。”

  “附近没有。”

  老汉摇头道:“不过你们既然是从碣石州过来的,应该会路过高缸县,高缸县里有个香案山,那山中倒是有一伙好汉……”

  李叱道:“那个知道,只是暂时没理会他们。”

  老汉道:“都说香案山上的那伙好汉,人不错,不祸害百姓,你们可别杀错了人。”

  李叱嗯了一声。

  他看向站在旁边的小师弟甄艮,甄艮立刻就反应过来,派人往前军去传令,让澹台压境去查查香案山那伙山贼。

  两天后。

  高缸县。

  李叱带着亲兵营到了县城,澹台压境在县城门口等他。

  “县城里的人也一样,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澹台压境道:“也不知道那个李驰在搞什么鬼,这么大规模的征收人力。”

  他看向李叱说道:“按照几十万人工计算,已经一年左右,就算是想修建起来一座冀州城也快了。”

  李叱点了点头。

  他问:“香案山上的人查了吗?”

  澹台压境道:“查过了,那其实不是什么山贼,是高缸县的县令等人。”

  李叱一怔。

  这算什么?

  皇帝给碣石州的叛军首领封王,官府的人反而落草为寇。

  澹台压境继续说道:“高缸县的县令叫贺登科,大概六七年前来高缸县做官。”

  “此人很有些本事,知道世道混乱,所以训练出来一支八百余人的民勇队伍。”

  “最初,就是靠着这支民勇队伍,挡住了一次一次的流寇袭扰。”

  “可是后来,碣石州那边的叛军势力越来越大,他这八百人就已经没什么作用。”

  “去年,碣石州的一个将军,名叫尹容,率军三万过来,一路走一路征收民工。”

  “到了这,贺登科等人劝阻百姓们不要去,结果引起尹容大怒,率军来攻。”

  “贺登科就带着他的人和县城百姓往香案山里退,然而很多百姓都觉得人皇不会伤害百姓,没有跟他走。”

  澹台压境道:“越是往这边走,越是能看得出来,那个假扮你的混蛋利用人皇之名,骗了无数人。”

  李叱嗯了一声。

  “咱们去香案山,我去拜会一下这个贺登科。”

  两个时辰后,香案山。

  李叱的队伍在香案山下停住,他举起千里眼往山上看。

  这香案山得名就是因为山形仿佛一个桌案似的,山势颇高,上山下山的路只有那一条,易守难攻。

  李叱催马向前,澹台压境一把将他拉住。

  “我去吧。”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道:“你不能以身犯险。”

  李叱道:“呸。”

  澹台压境道:“你是宁王,是三军之主,冀州统帅,你自己能不能有些觉悟。”

  李叱道:“明天再觉悟吧。”

  他催动战马往前一冲,澹台压境一下子没拉住,李叱就已经出去了。

  这马是孛儿帖赤那送给李叱和高希宁的,绝对的好马。

  李叱骑马顺着上路往上走,澹台压境担心,带着人跟了上去。

  李叱说不能上去太多人,别引起人家误会,所以只带了数十护卫。

  走了大概三四里远,再想骑马往上走已经没可能,只能下马步行。

  就在这时候,在上边高坡处有个人出现。

  短衣襟打扮,背着弓,腰畔有刀,手里还拿着一杆猎叉。

  “你们最好不要再往上走。”

  那猎户模样的人朝着李叱他们喊道:“再往上走的话,你们都会死。”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我们不是来打仗的,也不是从碣石州过来的贼寇,我们从冀州来,拜访一下贺登科贺大人。”

  “冀州来的?”

  那猎户看了看他们,一共也就几十个人,虽然看起来装备精良,而且很能打的样子,但几十个人就是几十个人,还能怎么样。

  猎户大声说道:“从冀州过来千里迢迢,张嘴闭嘴随便说,我如何能信?”

  李叱道:“那你如何能信?”

  猎户道:“只一个人上来,其他人留在此地。”

  李叱道:“可以。”

  澹台压境道:“不可以。”

  猎户哼了一声:“可以不可以,不是你们说了算,若是答应了,还能有一个人自己走上来。”

  “若是不答应,你们都会被绑了抬上来,若查出来你们是别有用心,那就再抬着扔到山涧里去。”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向那个猎户说道:“我是真的愿意一个人上去,因为我来本无恶意。”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可你不该吹牛。”

  猎户笑道:“哈哈哈哈……吹牛?你若以为我是在吹牛,不妨让你见识一下。”

  他抬起手打了个口哨,声音很响亮。

  吹了这一声口哨后,猎户道:“看看你们四周,别说我没给你提醒。”

  李叱道:“看什么?看从天上往下掉人吗?”

  他的话话音一落。

  从旁边大树高处,有个人被扔了下来,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是个开始,四周的树木上,好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往下掉人。

  这些人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木头一样,摔下来的时候连一点反抗都没有。

  猎户的脸色变了变。

  在他的同伴藏身之处,都出现了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冷冰冰的像是鬼一样。

  这些人从树上落下来,朝着李叱俯身一拜。

  李叱一摆手,那些黑袍人随即后撤,好像一阵风给吹走了似的,很快就消散无形。

  李叱看向猎户道:“我说过我一个人上去,就会一个人上去。”

  他迈步向前。

  这下好了,至少有百十个人被人从树上扔下来,此时落在李叱他们手里。

  李叱确实是一个人上去,可是手里多了上百个人质。

  李叱走到那有些吓坏了的猎户身边,很认真地说道:“下次别乱吹牛。”

  他问:“怎么走?”

  猎户晃了晃脑袋,这才回过神来,他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这?!”

  李叱回答:“我是大地主,为什么来这?不过是在我自己的地盘上走走看看。”

  第六百零九章 没法打

  这是一块在半山腰比较凸起的石头,很大,形状像是一个馒头。

  那猎户模样的人站在这,李叱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李叱对他说你不该吹牛的那一刻,他似乎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然而当李叱走到他身边的那一瞬间,他却笑了笑。

  “你也不该吹牛。”

  他对李叱说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块大石头上又多了一个人。

  就在李叱身后,一把横刀放在了李叱的肩膀上。

  似乎只要他愿意,轻轻一抹,就能把李叱的脖子切开。

  猎户道:“现在可以看得出来,是谁不该吹牛了吗?”

  李叱笑了笑:“你。”

  猎户看向李叱肩膀上的那把刀,然后才发现,那把刀不是放在了李叱的肩膀上。

  而是被李叱捏住了。

  李叱的左手在那把刀出现的时候,捏住了刀背,刀便好像被铁钳夹住了一样。

  所以那把刀只是看起来,好像可以轻而易举的划开李叱的脖子。

  但是那把刀想抽回去都不能,更别说往前划。

  李叱的右手本来垂着的,可此时已经向后伸出去,也没有回头。

  而他右臂袖口里滑出来的铁钎,却顶着他身后那个人的咽喉。

  钎尖已经微微刺穿了些,有一滴血顺着铁钎在慢慢往下滑动。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随意吹牛的能力。”

  李叱左右一拉,那把刀随即被他拉了过来。

  半息后,这把刀落在了那个猎户的肩膀上,在猎户抽刀之前。

  李叱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说话了?”

  他身后那个人道:“我可以确定你不是从碣石州来的人了。”

  李叱道:“因何确定?”

  那人回答道:“你不想杀人。”

  李叱道:“屁话,若因为我不想杀人而确定我的身份,刚刚你就已经确定了,你那些藏身在暗处的手下,我若要杀了他们,并非多难的事。”

  那人点了点头:“那时候就已经确定,但我不想吃亏。”

  李叱忽然笑了起来。

  这种话,多么让他觉得亲切啊。

  他把左手的刀收回来,随手往后一扔,远处的澹台压境伸手把刀接住。

  李叱回头看向背后的人,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皮肤有些黑,显然是常年风吹日晒所致。

  身材不错,体型健硕,论身材可以和澹台压境媲美,但是论相貌的话,那就差得远了。

  这只是个普通人的样貌,毕竟这个世界上可以靠样貌取胜的人并不是很多。

  冀州这边能靠脸吃饭的前三名,还都在宁军中。

  因为一句我不想吃亏,让李叱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

  这个年轻人也在看他,李叱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光芒。

  于是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

  该死。

  又一个被我英俊相貌征服了的人出现了。

  李叱道:“你应该不是贺登科贺大人吧。”

  然后他就看到这个年轻人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

  “你是……你是李叱?”

  那人惊喜的问了一句。

  李叱一怔。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还会有人认识自己。

  李叱问:“你为何认识我?”

  那年轻人显然有些激动起来,他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的起来。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那年轻人越发激动地说道:“我,我是冀州四页书院的弟子,只是比你大几岁,我和夏侯琢同届。”

  李叱也惊喜起来:“原来是师兄。”

  那年轻人连忙道:“可不能这样叫,你已经贵为宁王,你的事我都知道。”

  李叱道:“别管我是什么,你也是同门师兄。”

  年轻人道:“那个,我叫贺山雪,贺登科是我大哥,他是高缸县的县令,我是高缸县帮他做事。”

  这真的是意料之外的事,没有想到在这居然还能遇到四页书院的同窗。

  此人比李叱大几岁,在书院中历来低调。

  他家世说不上多好,所以在四页书院里从不惹是生非,再加上也不是那样的性格。

  在四页书院结业后,就离开冀州返回老家,准备带着高院长的荐书往都城大兴求前程。

  可是到家之后没多久,羽亲王就带兵攻打安阳城,家里人担心他那时候过江会有意外,于是这事就耽搁下来。

  再后来,世事多变,他想去都城一直都没能成行。

  他大哥贺登科刚好在距家不远的高缸县做官,于是便来投靠。

  贺山雪道:“刚才真是失礼了,我们以为是碣石州那边的贼寇来了。”

  他看向李叱道:“对,就是那个假冒你的贼寇。”

  李叱笑道:“我这次就是来找那个假人皇的麻烦,所以才来拜访贺登科贺大人,他可在山上?”

  那猎户叹了口气道:“我就是。”

  一个时辰后,山寨大厅中。

  已经近四十岁的县令贺登科,撩袍给李叱行大礼。

  李叱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贺大人,无需如此。”

  贺登科道:“宁王殿下,你是陛下册封的冀州之主,我身为冀州治下官员,理当如此。”

  李叱道:“若如此的话,你更加不该拜我,我已听闻,那个假的我也被皇帝陛下封王,那你见了他,岂不是也要跪拜。”

  贺登科怔了怔,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李叱扶着他说道:“还是坐下来说话吧,你是我同窗的兄长,便也是我的兄长。”

  贺山雪道:“大哥,我说过了,宁王殿下和别人不一样,他是真性情之人,温善谦和,忠厚耿直。”

  站在后边的澹台压境心说,看,这就是外人……

  但凡是个熟悉李叱的,都不会这么想。

  贺登科问道:“这位是?”

  李叱介绍道:“他叫澹台压境,是凉州将军澹台器之子,如今暂时在我冀州做事。”

  贺登科一听说凉州将军澹台器这个名字,脸色再次变了变。

  澹台器的名声在大楚实在太响亮,那可是大楚在西北边疆的门神。

  澹台家世代公卿,又时代镇守西凉,只要提起澹台家的名号,哪个不敬畏。

  贺登科连忙对澹台压境俯身道:“拜见澹台将军。”

  澹台压境也连忙伸手扶了一下。

  又一个时辰之后,李叱已经差不多从贺登科等人口中,把碣石州的事了解的清清楚楚。

  这个常行,原本是个商人,很有些头脑,在碣石州那边生意做的不小。

  后来各地都有叛乱,常行就想着,万一有叛军打过来,那自己生意做的再大也没有什么用处。

  以他手里的那些护卫队伍,加起来二三百人罢了,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所以他做出了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

  他花费重金收买了一群江湖中名声很差的人,又收买了碣石州各地的官府,买来一大群死刑犯重刑犯。

  用了半年的时间,队伍的规模就扩充到了千余人。

  接下来常行的操作,就显示出来他性格中狠厉的一面。

  他用从官府中买来的这些死刑犯重刑犯,攻入了一座县城,杀死了县衙所有官员。

  把他买人的钱全都抢了回来,但他自己却一文钱都没有留,而是都分给了这些悍匪。

  得到了甜头的悍匪,开始袭击别的县城。

  因为害怕被流寇叛军袭击,所以常行组建了一支流寇叛军队伍。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常行的队伍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到了一万多人的规模。

  这个时候,在碣石州已经没有人再能制约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说了关于冀州人皇的传说。

  听到这个传说的当天,常行就知道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李叱把这些事都打听清楚之后,对这个常行就有了新的判断。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常行并不是什么人皇。”

  贺登科道:“但是很多人的利益,已经和常行绑在了一起。”

  他看向李叱继续说道:“最开始的时候,他常行敢冲击县衙,也不敢去得罪地方上那些名门望族。”

  “再后来,他势力大涨,这些名门望族就开始看他脸色,在暗中给他支持。”

  “这些人,明知道他不是什么人皇,却不遗余力的宣扬他就是人皇。”

  贺登科叹道:“无非是想从其中也分一杯羹,前阵子,陛下封常行为北境王,下旨让他攻打你……”

  他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他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地方父母官。

  可却几乎算是目睹了这一场荒诞离奇演出,所以他心中对朝廷,对皇帝,对大楚的失望,会有多重?

  “可常行只是表面答应,他当然知道冀州有多不好打,他那样的人,也知道皇帝的心意。”

  “表面上他激动万分的接受了北境王的封赏,宣布要对冀州动兵。”

  “但实际上,他在钦差来之前,就在构建大城。”

  站在旁边的贺山雪道:“碣石州的州治城,名为东野城,修建在东野山上,城依照山势而建。”

  “这一年来,他大兴土木,在东野城上修建了一圈高大坚固的城墙。”

  “这东野城的规模,足以驻军十万以上,那已经不再是一座山城,而是一座无比巨大坚固的堡垒。”

  听到这句话,李叱心说老唐啊老唐,我可能没法按你说的及时回冀州过年了。

  你们在冀州过年的时候,希望可以多想想我,这有家不能回的可怜孩儿。

  都特么赖你啊。

  一座依照山势而建造的举行堡垒,还有超过十万的守军……

  靠着李叱带来的这一万两千宁军,要想打下来东野城,可能性几乎为零。

  李叱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贺山雪却还在兴奋着,他看向李叱问道:“宁王,你是来攻打东野城的吧,来剿灭那伙残暴不仁的叛军?”

  李叱讪讪的笑了笑:“是……”

  贺山雪大笑道:“太好了!常行那些人,早就该被惩罚,他们的恶事做的太多了,现在你来了,他们的报应也就来了。”

  李叱心说师兄啊,你是何时起对我有这般信任的?

  贺山雪兴奋地问道:“殿下,你带来多少兵马?”

  李叱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先不说这个。”

  他问:“有没有去过东野城的人?”

  贺山雪道:“我就去过!前阵子还特意偷偷去看过。”

  李叱道:“那你认为我需要多少人能打下来东野城?”

  贺山雪道:“我知道殿下的宁军强悍,早有耳闻,但要攻破那样的坚城,最少也需十万人马。”

  李叱点了点头,他看向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轻轻叹了口气。

  李叱在澹台压境的眼神里看到的是……现在就回去,也许是唯一能及时在冀州过年的办法了。

  第六百一十章 求贤之路

  香案山上,李叱坐在高处看着远处的山色发呆,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澹台压境走到他身后,想着李叱这般沉思的时候,大概总是能想到办法。

  他们已经习惯了,不管任何问题,只要李叱认真起来,那就不是问题。

  从他开始跟着李叱就明白一件事,李叱这个人的脑子里装着无数的坑。

  只要他沉思的时候,就是在想怎么把坑甩出来一个,坑了他要坑的人。

  当然有时候也不是一个坑,而是连环坑。

  所以澹台压境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等着李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许久之后,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澹台压境立刻问道:“是有办法了吗?”

  李叱道:“你问的是哪一种?”

  澹台压境道:“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在想破敌之策?”

  李叱道:“不,我一直在想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该怎么说,老唐才不会笑话咱们。”

  澹台压境跟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是那般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可也看的清清楚楚,这一战根本就没有胜算。

  对方修建了一座超级堡垒,根据贺山雪的说法,这座依山而建的堡垒几乎就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那个叫常行的人,用了两年的时间,把方圆数百里,甚至方圆千里之内的人力物力财力,全都搜刮到了他手中。

  然后用这搜刮来的一切东西,打造这座堡垒。

  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应对乱世,就算是应对灭世,也可能应付的来。

  洪水滔天淹了这个世界,都淹不了他的山城。

  贺山雪说,东野山山势虽然不算特别陡峭,可是上山的路也不多。

  如今在半山腰上,围着东野城,那一圈足有四丈高的城墙修建起来,上山的路也被堵住了。

  常行派人开采山石修建城堡,如此修建起来的城墙,有多坚固可想而知。

  李叱问澹台压境:“你又是在想什么?”

  澹台压境道:“帮你想想,怎么才能不被老唐笑话。”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苦笑。

  以少胜多还打的漂亮的仗,李叱不是没有打过。

  但是那样的仗,要能借势。

  不管事借山势还是接水势,总是能接到才行。

  然而这次,山势在人家那边。

  “我现在理解了你的后发制人。”

  澹台压境在李叱身边坐下来,看着远处山色叹道:“在冀州安安稳稳的发展,等着别人来攻,谁来都不行。”

  “可是这般主动出击,就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侧头看向李叱:“老唐是不是想干掉你?”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其实澹台压境说的没错,李叱深知在这乱世之中求发展的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那就是李先生所信奉的那个真理。

  苟……

  在李先生看来,这样的乱世之中,谁苟的住谁就已经得到了一张进入决赛圈的入场券。

  老唐当然也明白这个苟字所代表的含义,当然也理解李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思路。

  可是这次老唐却坚持让李叱亲自带兵来攻打敌人,且只带了一万两千多人。

  这种仗,难道老唐不知道很难赢?

  就算老唐再自负,也不自大。

  想到这,李叱的眼神突然就亮了。

  澹台压境在看到李叱眼睛明亮起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坑神终于找到他把坑放在哪儿了。

  “想到了什么?”

  澹台压境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

  李叱道:“想到了……你说的对,老唐就是想干掉我。”

  澹台压境:“……”

  他刚刚提起来的那股劲儿,噗儿的一声就泄了。

  无趣的灵魂,泄气如放屁,是噗噗噗噗噗……

  有趣的灵魂,泄气就算如放屁,也是噗儿噗儿噗儿噗儿噗儿。

  李叱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

  “咱们在这已经耽搁了一天,明天一早就继续出发。”

  李叱道:“虽然我还没有想到为什么老唐这么信任我,但既然那个家伙信任我……那就按照他说的来吧。”

  澹台压境叹道:“我以为你找到了坑,想不到你是想通了,心甘情愿的自己进坑。”

  第二天一早,李叱带着队伍离开香案山。

  下山的时候,贺登科和贺山雪兄弟一直都跟着他,带着几百人的队伍。

  李叱回头看向他们,那两兄弟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我们想跟着你。”

  贺山雪道:“殿下,我们在这香案山上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躲藏的再久又能如何?”

  贺登科道:“我和山雪创建这支队伍,目的是保护百姓,维持治安,可是现在这支队伍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常行的势力太大,我们这几百人,根本不可能挡得住贼兵。”

  李叱道:“你们若是真的想跟我,那就在此地等我回来。”

  贺山雪当然明白李叱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那不行,殿下去打仗,我们在后边猫着,殿下打完了我们再跟上你,那叫什么事。”

  贺登科抱拳道:“王爷,我们兄弟二人,最起码还对碣石州颇为了解,王爷需要我们,哪怕是做个向导。”

  李叱沉思片刻,点头:“也好。”

  贺登科兄弟二人顿时一喜。

  贺山雪道:“殿下,我再向你举荐两人。”

  李叱问:“何人?在何处?”

  贺山雪道:“在常行那边,就在东野城中。”

  李叱:“?????”

  贺登科听到这句话,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弟弟要举荐的人是谁了,所以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那伉俪二人?”

  贺山雪点头:“是他们。”

  李叱见他们兄弟二人如此表情,更加好奇起来。

  贺山雪笑道:“其实那两人是一对夫妻,男的叫武奶鱼,曾在冀州有很大名气。”

  李叱忽然间想了起来。

  这个人在冀州确实很有名气,不过那也是在十几年之前了。

  冀州四页书院里不缺少名人,很多四页书院的弟子结业离开之后,很快就能闻名于天下。

  可是在书院的时候就人尽皆知的,十几年来一共只有那么几个。

  这十年间书院里的风云人物当然要数夏侯琢,夏侯琢之后有唐匹敌和李叱。

  而在十年前书院的风云人物,就是武奶鱼。

  此人曾经做过的事,连夏侯琢都比不上。

  在书院的时候,此人从不去上课,不管是哪位先生授业,他都懒得去。

  一开始,有书院教习因此而恼怒,把他喊来严厉责备。

  武奶鱼打了个哈欠说……你又不及我,我为何要听你讲课?

  这一下,那教习气的几乎炸了。

  气急之下,就要和武奶鱼比试,结果文韬武略,教习先生输的一塌糊涂。

  武奶鱼虽然不上课,可是每到月考的时候就会去,别人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写完,他已经答卷结束溜溜达达的走了。

  偏偏如此,每次月考都是第一。

  每次月考都是第一,书院二十年来也就出过三个。

  一个是武奶鱼,一个是在书院时候的唐匹敌,一个是李叱。

  唐匹敌那时候并不张扬,换句话说,是张扬的方式和武奶鱼不一样。

  唐匹敌该去上课就去上课,该考试就考试,但是他就好像独处在一个世界里,谁也进不去他的世界。

  再后来,武奶鱼认识了一个小姑娘,是在冀州城里游玩的时候认识的。

  这小姑娘当时才十六七岁,据说十分漂亮,家里开了一家小吃铺子,她经常在铺子里帮忙。

  武奶鱼对她一见倾心,于是就连着去那铺子里吃了九个月的饭。

  到了第九个月末的时候,他已经结业,高院长亲自为他写了荐书。

  并且高院长还专门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让他带着书信去都城寻高院长的老友旧识。

  用这些书信,为武奶鱼的前程铺路,可见高院长对此人有多认可。

  在高院长看来,武奶鱼有治世之才。

  武奶鱼离开冀州之前,去找那小姑娘表明心迹。

  小姑娘当时莞尔一笑,说你要能送我一件礼物,我就答应你。

  武奶鱼便问,你要什么礼物?

  小姑娘说:“一首情诗。”

  武奶鱼当时身边没有纸笔,于是咬破了手指,在高院长写的荐书背面,以血写了一首情诗。

  贺登科道:“那也是一位奇人。”

  贺山雪道:“此人说,他知道自己有才,但这世上之人,无一人能配得上他的才能。”

  “他还说,大楚朝廷像是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濒死之虎,臭不可耐,他若去了,要么被臭虎臭死,要么被臭虎恶心死,要么被臭虎咬死,所以还不如享乐人间。”

  贺山雪道:“于是他就带着那小姑娘回到了碣石州老家,两人开了一家小店。”

  “常行叛军控制了碣石州之后,曾经数次派人去请他,武奶鱼只是不见。”

  贺登科道:“此人在碣石州名气太大,以至于常行都不敢杀他,只好把他们夫妻二人留在东野城内。”

  贺山雪道:“常行曾说,你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让你去帮别人,所以你就老死在着东野城里吧。”

  李叱对武奶鱼的事也略有耳闻,高院长以前也曾提及过几次。

  每次提到这个人,高院长都是一副惋惜的样子。

  说他只顾红颜不顾前程,更不顾天下,还说他胸无大志。

  李叱听贺氏兄弟说完这武奶鱼的事之后,却不觉得他是胸无大志,只是不想同流合污。

  贺登科道:“我曾经求见过他,与他相谈三日,那三日,承蒙他们夫妻二人热情款待,他知我有护民之心,所以用三日教我兵法,教我武艺,高缸县能练出来这八百民勇,全靠他那三日之指点。”

  贺登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那夫妻二人,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武奶鱼的妻子非但貌美,亦有大才……”

  贺山雪点头:“碣石州百姓们有两句话形容他妻子容貌……寒宫嫦娥抱玉兔,不及人间苏小苏。”

  他看向李叱道:“苏小苏就是武奶鱼的妻子。”

  李叱的脑子已经飞速旋转起来……唐匹敌让他来碣石州,真的是要打一个东野城?

  还是说,老唐那个家伙,早就知道武奶鱼和苏小苏这夫妻二人在碣石州?

  第六百一十一章 这可是诱敌之计?

  大军向前行进的时候,李叱脑子里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

  不是关于如何拿下东野城的问题,而是老唐让他来打东野城的问题。

  听起来是一回事,可实际上是两码事。

  首先,排除一个可能……老唐当然不是想干掉他。

  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老唐觉得打下东野城并不是多难的事。

  东野城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其实还很特殊。

  这里往东南监视着青州,往东北视着兖州。

  若拿下东野城的话,在此地分兵驻守,青州那边有任何举动,都可看的清楚。

  若是青州兵马想从这里进击冀州,东野城就相似一块拦路石。

  李叱也知道,老唐现在的目标并非是急于南下,或是攻打其他什么地方。

  老唐想是的要把冀州彻彻底底的稳下来,脚跟站稳,出拳才能发足了力气。

  冀州西北方向有凉州城在,凉州城里有澹台器那样的当世名将。

  再安排一支队伍驻守,冀州西北方向便固若金汤。

  北边有夏侯,南边有罗境。

  现在唯一不安稳的就是冀州东边边界和东南方向,尤其是东南一带。

  李叱想到这,眼神一亮。

  唐匹敌之前说,庄大哥留在东边暂时很有必要。

  所以老唐莫不是要把东野城打下来让庄大哥领兵驻守?

  如此一来,冀州四平八稳。

  想到这,李叱觉得这事似乎有点眉目了。

  他忽然下令大军停下来,又派人通知前军澹台压境停下。

  大概半日之后,前军的澹台压境和后军的余九龄全都到了,李叱他们三个在一棵大树下商量。

  李叱道:“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老唐的那些话,他说来回各一个月,给我十五天时间打下东野城……”

  他问:“老唐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压境道:“意思就是,他觉得这都不是事。”

  余九龄道:“我倒是觉得,那只是老唐日常的格调……他看什么都不是事。”

  李叱道:“这话是老唐说的,你们觉得合理吗?”

  澹台压境和余九龄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合理。”

  余九龄道:“老唐那样的人,他吹多大的牛皮我都觉得合理,甚至还觉得他稍微努努力,还能把牛皮吹的更大些。”

  李叱道:“那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合理吗?”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说也合理。”

  澹台压境道:“这个马屁需要很快的反应能说的出来,九妹果然了不起。”

  余九龄道:“那你刚才第一反应是什么?”

  澹台压境心说我第一反应是除了老唐那么装,其他人都是个屁啊……

  他心说好在自己嘴慢,这要是九妹就说出来了。

  李叱道:“那,除了老唐和我,有人要说十五天拿下东野城的话,你们觉得合理吗?”

  余九龄道:“合理?把嘴吹瓢了也吹不出这么大牛皮来……老唐和你说,那是合理,别人说,那是嚣张,太嚣张。”

  李叱道:“可是老唐就这么跟我说的,所以我猜着他就是想让我们嚣张……我只是一开始没有悟啊。”

  他笑道:“所以把你们俩找来,我打算把分工重新改一改。”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吩咐就是了。”

  李叱道:“后军并入中军,我亲自带着,九妹你跟着澹台去前军。”

  余九龄叹道:“我这就被撤职了么?”

  李叱道:“不,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从现在开始,你去采买锣鼓之类的东西,越多越好。”

  余九龄好奇的问:“当家的,采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李叱道:“敲锣打鼓,沿途吆喝,要夸张起来,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他教余九龄道:“再去买红布,让前军的兄弟们披红挂彩,让他们一路走一路敲锣打鼓,就说真人皇来征讨假人皇,让假人皇赶紧滚出来磕头请罪什么什么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发挥,我相信你的头脑。”

  余九龄道:“这是别管打的赢打不赢,气势上不能输么……”

  澹台压境却反应了过来,眼睛里都开始冒光。

  “妙啊。”

  澹台压境道:“让小张真人也来前军。”

  李叱笑道:“可以。”

  他看向余九龄道:“尽快去办,能搞来多少就搞来多少,搞不来红色就搞绿色,搞不来绿色就搞黄色……”

  余九龄一拍胸脯:“那我最拿手了!”

  接下里的几日时间,余九龄和张玉须他们两个,在前军之中分派人手采买东西。

  如果有锣鼓队之类的,直接雇来,在军前敲锣打鼓的宣扬。

  余九龄觉得不够夸张,李叱交代说了,怎么夸张怎么来。

  于是在路过一个县城的时候,他搞来了几十辆大车,又从青楼请来了几十个姑娘。

  在队伍前边大车开路,姑娘们在大车上载歌载舞,唱的歌词都是余九龄改过的。

  大意就是真人皇听闻在碣石州有个假人皇,所以带着天兵天将来征讨了。

  这里距离碣石州已经只剩下几天路程,消息传播的速度非常快。

  没用多久,东野城里的常行就得到了消息。

  “居然如此猖狂?”

  常行听到手下人汇报的消息后微微皱眉,心说这个李叱,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他对冀州李叱当然有所耳闻,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把人皇传说利用的那么好。

  “看来是有备而来。”

  常行看向手下人,他最得力的手下将军之一,名为尹容的叛军将领。

  “尹容,你安排人去打探一下消息,这个李叱带来多少人马,他这般大张旗鼓,或许带来了冀州全部兵马,而且是在冬天来的,最不适合打仗的时候,这有些诡异。”

  尹容俯身道:“属下这就分派人去。”

  正说着,从外边快步进来一个人。

  此人是常行手下的另一个得力战将,名为肖貌。

  “王爷!”

  肖貌快步进来,脚步很急,但是他的表情却看起来不像是召集的,反而有些喜悦。

  常行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肖貌奉命带着一支骑兵队伍巡查各地,此人武艺不俗,又是江湖大寇出身,心狠手辣。

  “斥候打听来一些事,所以属下急着回来禀告王爷。”

  肖貌道:“斥候探知,冀州李叱这次看似大张旗鼓而来,但实则只带来了一万多人马。”

  “一万多人?”

  常行的表情是……我不信。

  这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李叱就算再自大,也不敢只带一万人来攻打碣石州。

  谁不知道碣石州这边有至少十五万人马,一万多人就敢来?

  这一万多人,一直都这么有勇气的吗?

  还是说这一万多人都被下了蛊,所以不知道害怕吗?

  “确实只有一万多人。”

  肖貌道:“前军最多只有三千人马,后边大队人马最多只有一万人。”

  他看向常行说道:“敲锣打鼓,虚张声势。”

  常行一摆手道:“不可能。”

  他起身,在这大殿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良久后,常行回头看向手下那两个得力助手。

  “虽然从没有打过交道,但我素闻李叱奸诈狡猾,极善领兵,他绝不可能如此贸然行事,除非是故意的。”

  “故意?”

  尹容道:“莫非是故意只让我们看到一万多兵力,实则安排了大军在背后埋伏,引我们出东野城与他交手?”

  常行点头道:“十之七八就是如此,他知道东野城不容易攻破,若要强攻,必会损兵折将,所以想引诱我们出城与他一战。”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下令全军严阵以待,没有我的军令,谁也不许私自出城。”

  他看向肖貌道:“既然你回来了,那你就带本部人马,在城外布防。”

  肖貌点头:“遵命。”

  常行道:“他率军远来,粮草不济,我若只坚守不出,他坚持不了多久。”

  他冷笑了一声道:“就算他比狐狸还要狡猾,可手中实力不足,又能耍什么花样。”

  五天后。

  李叱的大军距离东野城已经不过三十里,一直走到此处,都未见常行的队伍拦截。

  这一路走来,要多顺利有多顺利。

  周边各州县的贼兵,都是紧闭城门,站在城墙上目送李叱的队伍过去。

  队伍在这安营扎寨搭建营房,李叱站在高坡上,用千里眼朝着东野城方向看。

  东野山其实并不算太巍峨,在很早很早之前,东野城就在这半山腰上。

  主要是因为这里雨水丰沛,河道纵横,到了夏天时候,总是会有洪涝,大大小小,不胜其烦。

  所以古时候就把城修在了半山腰,逐年慢慢的扩充,从最初的几千人口,历经数百年才到现在的规模。

  东野城中有百姓十余万,还有贼兵十余万。

  “果然不好打。”

  李叱自言自语了一句。

  因为是山城,所以原来并无城墙城门。

  只是在进山下山的路上,修建了木门木墙,更像是一座山寨。

  常行在东野城外围修建的大半圈城墙,坚固的像是山体本来的一部分。

  东野城背靠大山,所以后半边自然无需修建城墙。

  “当家的。”

  余九龄从前边跑回来,有些兴奋地说道:“当家的,果然不出你所料,咱们这样敲锣打鼓的过来,常行以为咱们是在引诱他出城一战,所以一路走来都没有人拦截,连他都闭门不出。”

  李叱笑了笑道:“大概,正常人都会觉得,只有疯子和傻子,才会带一万人就敢来打东野城。”

  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谁,第一反应就是李叱在诱敌。

  在李叱背后,必然有强大的军队在等着,只要东野城的军队出来,就一定会被咬住。

  “当家的,接下来做什么?”

  李叱道:“搭建营房的事不用你操持,澹台盯着就好,你从今天开始,每天带人到东野山下叫骂。”

  余九龄立刻就笑起来。

  这种贱嗖嗖还显得有些牛皮的事,他最喜欢。

  “交给我吧,当家的放心,我要是不把常行骂出病来,我就不回来。”

  他一转身跑了。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按照计划好的搭建营地,分派兵力戒备。”

  澹台压境点头:“放心,你让挖的坑,我会挖的漂漂亮亮。”

  李叱举着千里眼说道:“现在就看常行能忍住多久了。”

  澹台压境道:“一般人,最多能忍九妹三天,常行就算非一般,最多忍上五天了不得了。”

  就在这时候,看到有人抬着一张床往前跑。

  李叱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那几个士兵回答道:“余将军说要躺着骂。”

  第六百一十二章 翩若惊鸿游龙剑

  来自龙虎山的很有些本事的道人张玉须曾经说过……两军阵前,余九龄骂人可归纳到法术这一范畴内。

  再说的详细些,就是余九龄骂人属于魔法攻击,不属于物理攻击。

  东野城,城墙上。

  常行用千里眼看着城外那骂街的人,脸色已经难看的好像刚刚被人绿了一样。

  早晨天还没亮,外边那个家伙就到岗了。

  在城外弓箭手的射程之外,摆上一张桌子,还带着豆浆油条……

  吃两口,拿起来桌子上铁皮圈成的喇叭,朝着城墙上喊几声。

  “嘿!那个假人皇,厚颜无耻之徒,冒名顶替之辈,缩头缩脑的大王八,该起床拉屎撒尿了!”

  他一边吃一边骂,自己也不嫌恶心。

  吃饱了之后,就泡上一壶茶,坐在躺椅上拿着喇叭骂。

  躺累了,就起来活动,一边活动一边骂。

  一边撒尿,也能一边骂。

  中午吃火锅,吃着火锅骂。

  下午叫上几个手下,四个人一边打麻将一边骂。

  已经快一天了,那个家伙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耻辱!”

  常行啪的一声,手在城墙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城外倒是有队伍,肖貌的本部兵马就在城门外列阵,可是没有他的命令,也不好随意出击。

  “让肖貌去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我砍了!”

  常行怒吼一声。

  说起来,他能忍到下午,其实已经很不容易。

  这边一传令,肖貌早就气的受不了了,立刻分派骑兵出去杀余九龄。

  余九龄他们看到有人要出来,转身就跑,抬着麻将桌跑。

  到了第二天一早,公鸡都没起呢,他又来了。

  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举着喇叭,朝着城门方向喊。

  “嘿!常行老贼,无耻之徒,又该起来尿尿了!”

  “老贼,你昨夜里必没有睡好,不信你自己看看,尿的是不是很黄!”

  宁军队伍这边,李叱正在大营里打拳。

  听到余九龄的喊声出现,他都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九妹真的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人。

  等李叱吃过早饭到两军阵前的时候,看到余九龄,他不由自主的懵了一下。

  本以为对九妹已经很了解,才知九妹的本事何止那一丢丢。

  余九龄正在给手下人编舞,教会了那些士兵,他就带着人在城外一边跳一边喊。

  “嘿,城内那个软蛋,你有没有吃饭,你看看爷爷的舞蹈,是不是发出一声赞叹。”

  “嘿,城内那个软饭,你有没有吃蛋,你看看爷爷的舞蹈,是不是不敢出来一战。”

  澹台压境叹道:“如果我是常行的话,东野城不要了,我也得弄死九妹。”

  李叱道:“大概也快了吧……”

  澹台压境道:“以后给九妹多找几个保镖护卫吧。”

  李叱道:“我现在在想,以后给九妹的保镖,都要找几个保镖了吧。”

  澹台压境想了想道:“要不然以后要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我们就别出动九妹了。”

  李叱嗯了一声:“确实有些胜之不武。”

  前边,余九龄还在跳着,那搔首弄姿的舞步,让人看了能把三天前吃的都吐出来。

  只一刻不到,常行就忍不住了,为了干掉那个家伙,不惜下令城外箭阵往前压。

  这也就是叛军的武器装备差了不少,要是如大楚府兵那样有床子弩……

  有一百架就干它一百架的,有五百架也都拉出来瞄着余九龄打。

  那边箭阵往前一压,余九龄带着他的人撒丫子就跑。

  前两天,双方就是在这样和谐友爱的氛围中度过。

  没有伤了和气。

  当天夜里。

  常行暴怒的把桌子都踹翻了。

  “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吹嘘自己有多厉害,这个也说厉害,那个也说厉害。”

  常行猛的一转身,看向手下人怒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他手下将军尹容愧疚道:“王爷,确实派人去对骂了,但……外边那小贼,骂人都不带重复的,嘴里好像有条河,咱们的人,骂他不过。”

  常行手下另一个将军肖貌说道:“那小贼骂人都是野路子,根本就不知道他会骂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以常规骂法,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尹容道:“那人脸皮又厚,骂了他,他也不生气,你越越骂他越来劲。”

  常行怒道:“难道就这样由着他,每天都在城外如此羞辱我?”

  肖貌道:“王爷只需再等两三日,派出去探查消息的人,也快回来了。”

  之前常行担心李叱用的是诱敌之计,在他背后还有大军埋伏,所以才会下令坚守不出。

  他分派两人,各带队伍往李叱的宁军背后去探查,若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人也快回来了。

  这两人,也都是常行手下的战将,同样也是大贼出身。

  一个叫万载,曾是青州境内有名的独行大盗。

  听闻这边待遇优厚,所以特来投靠。

  一个叫任间,此人是常行做生意时候认识的。

  因为武功了得,被常行雇了,一直都是常行商队的护卫。

  常行的意思是,查清楚李叱的队伍后边,到底还有没有队伍。

  如果有,那就继续坚守不出,消耗掉宁军粮草,宁军则会不战而败。

  若是没有……这李叱纯粹就是虚张声势,那还等什么,出去干他。

  可是这两天,确实是有些难熬。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尹容道:“若那李叱真的是只带一万多人来的,便是自信他的队伍战力更强,觉得可以以一敌十。”

  肖貌道:“我听闻,此人练兵极有能力,他的宁军与朝廷府兵交战,亦能取胜,所以李叱才会有如此自信。”

  常行点了点头:“他自知兵力不足,难以攻克我们的东野城,所以才会用此卑贱低劣的手段,逼我们出城,在平原交战。”

  尹容道:“可若他真的只有这一万多人……就算出城一战,又何必怕他?”

  肖貌道:“王爷,不如把武奶鱼找来,此人足智多谋,问问他……”

  肖貌的话还没有说完,常行就摆手打断:“那个家伙,虽然人在东野城里,可我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若非是他名气实在太大,若动了他们夫妻两个,民心都会有变,我早就把他杀了。”

  “王爷。”

  尹容道:“若要除掉此人,这时候也是个机会。”

  他压低声音说道:“把他找来,问他敌情,他若不肯说话,王爷也不要动怒。”

  “非但不要动怒,还要给他一支队伍,让他出城去迎击宁军,让宁军来杀他。”

  肖貌大笑道:“若此人不去,就抓了他的妻子,难道他还连自己女人都不顾了?”

  常行仔细思考了片刻,点头道:“去传令,把武奶鱼给我找来。”

  与此同时,东野城,一家小小的酒肆之内。

  已经过了三十岁的武奶鱼坐在柜台后边,借着灯火微光在写字。

  可是看他样貌,依然也就二十四五岁左右。

  他的妻子苏小苏正在收拾桌子,回头看到那灯火不亮,于是又去点了一盏放在武奶鱼身边。

  “在写什么?”

  苏小苏柔声问道。

  武奶鱼笑了笑道:“胡乱写几个字,最近懒的厉害,疏于学习,字都写的丑了。”

  苏小苏看了看那纸上的字。

  料来今夜,那丑八怪便会派人抓我。

  看到这一行字,苏小苏的眉角一抬。

  武奶鱼身形修长,样貌斯文英俊,只是最近几年确实懒得练功,所以微微有了些肚子。

  前几年他练功很勤,外人们在他家篱笆小院外经过,总是能看到他在练功,而他妻子坐在一边看着。

  苏小苏身材娇小,只到武奶鱼肩膀位置,很多人都觉得她来自江南水乡,不相信她是冀州人。

  可实际上,她确实不是冀州人。

  她是在五六岁的时候,随父母来到冀州。

  她不知道为何要把家从江南搬到北方,问过父亲母亲,父母只说不再喜欢住在江南。

  她记得小时候,在都城大兴的家里,总是会有很多客人登门,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突然搬家到了北方后,家中也变得清净起来,再无客人登门。

  父母也不再身穿锦衣,而是换了粗布衣衫,在冀州开一家小吃铺子。

  “不用担心,那蠢货又岂能伤了我。”

  武奶鱼笑道:“他这几年都要逼我为他出谋划策,我却一言不发,要杀我之心久已。”

  他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只是他又不敢,所以这次,大概会借着宁军来攻而除掉我。”

  “不外乎是让我去领兵出战,借宁军之手杀我。”

  他看向妻子笑道:“你在家里好好等我,我自有脱身之计。”

  苏小苏也笑了起来,眼睛里都是崇拜。

  “常行那样的蠢货,当然不能伤得了你。”

  苏小苏笑道:“我就在约好的地方等你,你一直都说,空有一身才能,却不得施展,这次李叱率军到了,且看看他是不是可以辅佐之人,若是,就留在他军中一展抱负,若不是,你我就再换个地方隐居。”

  武奶鱼嗯了一声:“久闻宁王之名,想来不会太差。”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喊声。

  “武先生在家吗?北境王有请。”

  武奶鱼对妻子笑了笑道:“就在那地方等我,不要乱跑。”

  苏小苏嗯了一声:“知道的。”

  武奶鱼披上衣服,迈步出门,门外有一队甲士等着,为首的那校尉做了个请的手:“武先生,请。”

  武奶鱼迈步出去,跟着那校尉走了。

  那校尉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六七个甲士随即闯进那小小酒肆之中。

  六七人进了屋子,见苏小苏正在收拾一个包裹。

  其中一人冷哼道:“是要逃走吗?在这东野城里,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他伸手抓向苏小苏肩膀:“随我们走吧!”

  一道寒芒炸起。

  苏小苏袖口里滑出来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剑,人在灯下舞,翩翩若惊鸿。

  寒芒炸开六七朵,像是灯下开了花。

  六七人倒了下去,脖子上都有一点殷红。

  苏小苏伸手把包裹拿起来,绑在身上背好,一伸手,抓了一坛酒,从后窗掠了出去。

  前几年,人们总是能看到武奶鱼在那篱笆小院里练功,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眼里都是爱慕。

  却没人知道,那是她在指点武奶鱼练剑。

  她有一把短剑,只一尺半。

  名为游龙。

  ……

  ……

  第六百一十三章 呵呵

  东野城,王宫。

  这原本是东野城的州治府衙门,在常行把府治大人吊死在门口之后,百姓们就不敢再轻易靠近。

  可是常行却不怕,在这里住的舒舒服服。

  常行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管是神还是魔,不管是仙还是妖,你见过他们惩治恶人吗?

  他们啊,只会吓唬普通老百姓。

  武奶鱼走进这府治衙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那门梁上绑着的绳子还剩下一截。

  这是常行故意让人留下的,就一直在这绑着。

  因为有人说,害怕府治大人会回来报仇,常行就说那就留着这绳子,让府治大人回来的时候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府治大人和武奶鱼的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下棋。

  府治大人还笑话过武奶鱼的名字,说这名字着实难听。

  武奶鱼也觉得自己这名字难听,但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改一改。

  他还问过为什么自己是这个名字,当时父亲告诉他说,这名字也有深意。

  父亲说,奶,一个人出生之食粮,是母亲赐命,希望你谨记之。

  鱼,是因为鱼儿自由自在,在水中欢快灵活,说一个人得志,也常说如鱼得水。

  你这名字的寓意,是一出生就如鱼得水。

  武奶鱼当时点了点,回答说原来自己名字还有这番寓意。

  虽然他不信。

  他父亲得意的笑了笑说,这名字寻常人怎么能体会的到其中深奥。

  他母亲在一旁温柔的说,放屁……

  母亲说,他父亲最爱养鱼,在家中养了无数。

  其中最爱最宝贝的一条鱼,通体雪白犹如羊脂,游动之际飘如流云,不动之时宛若白玉。

  这条鱼,是他父亲最在乎。

  武奶鱼当时看向他父亲说,所以之前父亲说的那番寓意,都是假的咯。

  母亲说,当然都是假的……可那是他最爱的一条鱼啊。

  武奶鱼怔了怔。

  母亲说,自从有了你之后,你父亲很少再看那条鱼了,整日守着你。

  当时府治大人听武奶鱼说完这件事之后,沉默了许久,然后给武奶鱼倒了一杯酒。

  武奶鱼问,此饮为何?

  府治大人举杯说,就敬天下父母。

  能说出这句话的父母官大人,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正因为他不够坏,也不够贪,更不够狠厉,所以才会被常行算计。

  才会被吊死在这府治衙门的大门口,才会成为一条冤魂。

  武奶鱼听闻府治大人被杀之后,坐在棋桌前沉默了许久。

  他有一个小小的酒肆,府治大人总是来蹭酒喝。

  每次武奶鱼说你何时结账,府治大人就说等我发了俸禄就给你。

  如此不给府治大人面子,倒也只有他一人敢。

  可是朝廷啊,已经有近十年没有理会过这冀州边远的一座山城。

  有一年,府治大人带着府衙的人在山下种的枣树大丰收,落了不少枣子。

  卖了钱,府治大人来还他酒钱。

  武奶鱼并没有拒绝,收了那些碎银子,和府治大人喝了一坛酒,下了整整半日的棋。

  他问府治大人说,你为什么喜欢喝酒?

  府治大人回答说:累。

  他又问府治大人说,那你为何七天才来喝一次酒?

  府治大人回答说:累。

  等府治大人回家之后,妻子说苏小苏来过,给家里填满了米缸,还带来了酒肉。

  府治大人当时对妻子说,人前要账,人前算账,那是人前的事,因为我是府治大人啊。

  武奶鱼在人前管我要账,不止一次,是因为他想让百姓们知道,府治大人啊……他没有贪,没有占,他连酒钱都没有。

  武奶鱼也想让百姓们知道,府治大人他被人要账,他也不生气,所以他一定是个好官。

  那天,外边来打酒的人说,府治大人被吊死在衙门口。

  武奶鱼在棋桌那发呆好久,然后倒了两杯酒,他端起酒杯和对面的酒杯碰了一下。

  “此饮为何?”

  “就敬天下父母官。”

  走进这府衙的大门,看着两侧的甲士,依稀还有熟悉的面容,那是曾经在这衙门里做官差的人,如今却成了贼人的护卫。

  武奶鱼看向那些人,那些人低头不看他。

  大堂里,一身王袍的常行看到武奶鱼到了,大笑着迎接出门。

  “武先生,你总算是来了。”

  常行把武奶鱼迎接到了大堂里,吩咐人给武先生上茶。

  他问武奶鱼道:“请先生来,是想问问先生,如今城外有强敌至,如何破之?”

  武奶鱼看着他,如以往一样,一言不发。

  常行皱眉,心说此人还是这般臭德行。

  当初他就想杀了此人,连府治大人他都敢杀,还怕杀一个书生?

  可是想动手的时候,却犹豫了。

  因为他知道,整个山城里的人家,可能都得过武奶鱼恩惠。

  在城中那片空地上,武奶鱼挂了一块木板,以炭笔授业,数年如一日,无论风雨,无论冰雪。

  城中的孩子们,许许多多人,是跟他学的读书写字,而他却分文不要。

  又何止是孩子们,谁愿意听,哪怕只有一人在,他也会讲下去。

  常行杀府治大人,是因为府治大人不愿意入伙,这样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可是常行很清楚,自己不能一辈子做大贼。

  他既然看到了化家为国的希望,那就要往这条大路上走。

  留着武奶鱼的命,便留住了民心。

  府治那个家伙又臭又硬而且不交印绶,还想鼓动百姓反抗,这种人如何能留?

  但是武奶鱼却只是个书生。

  “武先生也是东野城人,武先生也应为东野城分忧。”

  常行走到武奶鱼面前,笑了笑说道:“我曾不止一次听闻,武先生在冀州书院的时候,便有才名,人们都说,武先生文韬武略,有治国之才,有治世之能……”

  “可是武先生却连自己的家乡都不想保护,又谈何治国治世?”

  常行道:“先生大才,其实必有破敌之良策,又有破敌之勇武,所以……虽然武先生不想说,但本王还是要重用先生。”

  他笑了笑道:“先生不说,不愿意教别人,那先生就自己去做好了。”

  武奶鱼依然一言不发。

  就在常行要吩咐人给武奶鱼套上甲胄,给他兵器,让他出城去与宁军交战的时候,忽然外边跑进来一个人。

  那士兵急匆匆的跑来,到门口俯身道:“王爷,宁军似乎是要攻城了。”

  旁边的那些将领们全都站了起来,有人惊讶,有人不屑,有人嘲笑。

  他们都看向常行。

  常行心说刚好,那就让武奶鱼出去送死好了。

  他刚要张嘴说话,却见武奶鱼起身,视线在所有将领的脸上扫了扫,最终停留在常行的脸上。

  片刻后,武奶鱼笑了一声。

  “呵呵。”

  只这两个字,让常行顿时无名火起。

  因为这呵呵两声,充满了鄙夷。

  武奶鱼大步往外走,头也没回。

  “你站住。”

  常行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你刚才冷笑,是在讥讽本王?”

  他大步走到武奶鱼面前,看着武奶鱼的眼睛说道:“你是在讥讽本王身边无可用之人?你是在讥讽本王不敢出城迎战?你是在讥讽本王战将上百却没人可以击败宁军?”

  他伸手指向手下的将领们。

  “本王帐下,人才济济,这些人都是本王的勇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本王随便让他们一人率军出城,也能将宁军击败。”

  “本王之前不出战,并非是怕了那李叱,而是要看清敌我虚实,你一个书生懂得什么!”

  武奶鱼看着他。

  看了片刻后。

  “呵呵。”

  笑完后继续迈步向前。

  这一下,连常行帐下的那些将领们都受不了了。

  都是领兵作战的人,而且都以自己勇武吹嘘,被武奶鱼这样看不起,他们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虽然武奶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呵呵笑了两次。

  他们愤怒,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先站出来。

  虽然心中气恼,恨不得砍死武奶鱼。

  但是现在敌我虚实不明,出去万一输了也就罢了,要是死了呢?

  输了还能再来,死了还来个屁。

  “王爷!”

  就在这时候,从外边又跑进来两个人。

  这两人是常行帐下的将军,一个叫万在,一个叫任间,这两人奉命出城去探查消息。

  万在进门后俯身道:“王爷,已经查清楚了,斥候往宁军后边探查了一百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队人马!”

  任间也道:“属下探查的也一样,宁军来的,一共就这一万余人,根本没有后队。”

  常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李叱小贼,居然敢如此欺我!”

  帐下的那些将军们,听说李叱根本没有后队援兵,立刻就变得积极起来。

  “王爷,我愿意出城一战,为王爷出气!”

  “王爷,让我出去杀了那李叱,提他人头回来献给王爷!”

  “王爷我去!”

  “王爷还是让我去吧,我可立军令状!”

  “我也愿立军令状。”

  常行哈哈大笑,看向武奶鱼说道:“你可见到了,本王帐下的勇将,是真的不敢出战?”

  武奶鱼看着他,还是如刚才那样平静的看着。

  片刻之后。

  “呵呵。”

  第三次。

  常行脑子里都炸了一下似的。

  “来人!”

  常行伸手一指武奶鱼道:“把他给我绑了,带到两军阵前,让他看着,本王是如何击败那李叱的!”

  武奶鱼还是那样看着常行,这次却连呵呵都不呵呵了,只是那眼神,就足够让常行感觉到他的鄙夷。

  “下令队伍集结,本王要亲自去打这一仗。”

  常行一招手:“穿甲!”

  不多时,手下人将战甲给常行穿好,常行带着手下将军们大步出去。

  武奶鱼被人五花大绑,推搡着一路跟着。

  常行让队伍集结起来,数万人,从三座城门往外冲,好像是开闸放水一样,放出来三条巨大的瀑布。

  城外还有叛军队伍,那是肖貌的人马,本就有两万余人。

  城中队伍冲出来,就开始往左右迂回,想一口气把宁军包进去。

  远处,余九龄正拿着铁喇叭还在那骂呢,看到敌军大队人马杀出来,把余九龄吓了一跳。

  他问他的亲兵:“我刚才骂的哪句?”

  他的亲兵回答道:“刚才将军你骂那常行说,常行其实不太行,又短又软还不灵……”

  余九龄转身就跑:“快跑快跑……还是这句管用,早知道这句管用,早些骂啊。”

  他的亲兵跟着就跑,每个人都有余九龄三分风采。

  第六百一十四章 乱成一团

  常行的叛军从东野城里一杀出来,余九龄带着他的人掉头就跑。

  李叱正在看着呢,见余九龄往回跑,李叱立刻喊道:“快跑起来,要比九妹跑的快才行。”

  澹台压境:“……”

  众人也调转战马往大营里跑。

  他们这一边跑一边吹响号角,大营里的宁军每天都在做着准备,此时听到号角声响起,也立刻掉头就跑。

  在这之前,李叱就已经下过命令。

  这次出战,进攻的号角改为撤退信号,鸣金收兵改为冲锋信号。

  他们虽然往回跑,可是吹响的却是进攻的号角声。

  这边常行带着大队人马杀出来,本以为李叱是落荒而逃,可是听到进攻号角声,又以为李叱是要决战。

  他们原本的猜测,就是李叱意图把他们引出东野城,在平原上一战定胜负。

  因为这是李叱唯一取胜的办法,再也想不出别的。

  “冲垮他们的阵列,烧掉他们的大营!”

  常行举刀往前一指。

  宁军只有一万余人,证明对冲,难道还要输了不成?

  他手下四个大将,各率一军,朝着李叱的宁军大营杀过来,犹如席卷而来的洪峰。

  李叱他们冲回大营里,看了一眼,李叱当时就我凑了一声。

  士兵们执行军令真是快。

  他们撤回来的时候,大营几乎都空了,士兵们按照之前定下的策略,已经从另外一边撤出营地。

  李叱他们也不敢耽搁,后边就是惊涛骇浪一样的敌军,撤的慢了,就可能被洪峰一下子拍进去。

  进了大营之后,李叱喊了一声:“点上火线。”

  早就等着的士兵立刻将火线点燃,这是粗麻绳,用油泡过,一点火就迅速的烧了出去。

  那麻绳一烧起来,火很快烧出来一条直线。

  在麻绳上连着的是大营这一侧的一排床子弩,这么造价昂贵的东西,李叱说丢就丢了。

  火线蔓延出去,床子弩和排弩随即击发。

  一片弩箭,大的小的,密密麻麻横扫出去。

  紧追不舍的叛军队伍,一瞬间就被扫倒了一层。

  最前边那一排叛军士兵,连反应都没有,就好像被镰刀横扫了的麦子一样,齐刷刷的倒了下去。

  李叱他们连头都没回,一串排弩,十几架弩车,全都丢了不要了。

  而这样一来,让常行的叛军以为他们还在死守营地。

  他们从大营后边退出去,贼兵也已经攻入大营这边。

  常行手下大将之一尹容唯恐冲的慢了,功劳比别人少,第一个率军冲进营地。

  士兵们还在往前疾冲,忽然间地面就坍塌了下去。

  宁军竟然挖出来不少深坑,在深坑下边埋着尖朝上的长矛。

  落地的叛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穿死。

  而此时,恰好火线从这头烧到那头,那边火绳一断开,一根木头被拉倒。

  木头倒下,把地上埋着的绳索拉了起来。

  叛军的骑兵队伍立刻就被绊倒了一排,人仰马翻。

  尹容带着人正往前冲,前锋队伍有数百人掉进坑里被穿死。

  尹容反应奇快,又武艺不俗,感觉战马往前踏空的那一瞬间,他立刻从马背上跳了出去。

  双脚离开,在马背上蹬了一下,人在半空中翻了一圈后稳稳落地。

  落地又是一个坑。

  尹容大惊失色,可他反应确实超绝,手中长枪往下一刺,硬生生用长枪戳在深坑底部把他撑在那。

  他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水,心说好他妈的险。

  刚要喊人把自己拉起来,后边不开眼的人一脚就踩在他后背上了。

  尹容只来得及骂了一声,就被踩了下去。

  他在混江湖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面临生死危机,所以比常人的反应当然要快的多。

  在掉下去的时候还能侧身,居然硬生生在两排长矛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落到坑底,只是被划伤了几道血口。

  尹容看了一眼把自己踩下来那个废物,那人已经被四五根长矛穿透。

  身子还在一下一下的抽搐,血顺着长矛不断的往下流着。

  尹容小心翼翼的起身,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该死。

  又是刚要喊人把自己拉上去,忽然间头顶上黑了一下。

  一匹战马踏空,直接就砸了下来。

  尹容当时可能有一句特别脏的话骂了出来,但是声音很快就被马压在了下边。

  战马被长矛穿透了无数个洞,可是一时之间还没死,四蹄乱蹬。

  那马后蹄奋力蹬出去有多大力度?

  尹容知道。

  因为第一脚就踢他脑袋上了。

  感觉特别清晰,但是第二脚就不知道了,因为第一脚就把他踢死了。

  可惜,身为常行手下四大战将之一,常行可是许诺过将来要给他封王的。

  作为一方诸侯,拥兵十几万的大豪,常行手下被他重用的人自然不会少,也不会真的那么弱。

  这四人能得常行的赏识重用,其实可见其能力并不弱。

  尹容只是运气不大好。

  尹容,肖貌,万在,任间,这四人,其实都有在战场上往来冲杀之勇。

  不少叛军士兵落坑而死,再往前冲,有人冲进宁军帐篷里,想看看是否还有人来不及逃走。

  一打开帐篷的门,门帘撩开,拉起来一条绳子,绳子拽翻了油灯,油灯倒在了已经洒好的炮药上。

  上次李叱去安阳城的时候,就是用这烟花的炮药烧了安阳军仓库。

  有过一次经验之后,李叱觉得这东西以后说不得有大用。

  放火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虽然老人们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经常会说到不要玩火,玩火会尿炕。

  火药烧起来,没多久就把帐篷点燃。

  这不是一座帐篷两座帐篷的事,只短短两刻时间,整片大营就到处都烧了起来。

  冲进宁军大营的叛军,前边的队伍刚冲到大营另一侧,身后已经火起。

  结果后边还没有冲进来的人不敢冲了,想往后撤,再后边的队伍却挤在那,想退的队伍又不好退。

  而被困在大营里的那些士兵们,往前冲的往后冲的,乱作一团。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之后,才发现在营地中只有那几条通道可以走。

  别的地方,犬牙交错般挖的都是坑。

  宁军为了隐藏这些坑,居然把土都运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就是土堆,土堆上就是炮药。

  而宁军士兵这几天来,根本就没有睡在帐篷里。

  宁军之前就是顺着这固定的几条通道撤出去的,而叛军是付出了无数人的死为代价才发现的。

  他们顺着这些通道继续往前冲,然而冲过火海的叛军,一共也没有多少人。

  大队人马都被堵在营地另外一侧了,过来的不过几千人。

  这些人一冲出火海,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箭雨。

  宁军根本就没有真的落荒而逃,而是在营地这一侧已经列好了箭阵。

  宁军箭阵,可比叛军的箭阵威力大的多了。

  一片羽箭过来,密集的好像满天飞蝗。

  被火烧火燎的叛军士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一片乌云落了下来。

  羽箭劈头盖脸,无数人被射翻在地。

  第一轮羽箭之后的几息之后,第二轮羽箭又到了。

  这几千叛军躲都没有地方躲,前边是宁军箭阵,后边是火海连营。

  三轮羽箭之后,李叱一摆手:“吹角。”

  进攻的号角声立刻就响了起来,然后宁军就又开始有序的撤退了。

  大营这边,叛军开始往两侧迂回,他们兵多,好像一条大河正在向前奔涌。

  宁军大营就好像是大河前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大河不会被这块巨石挡住,而是分开两侧,变成了两条洪流。

  还没有绕过大营,就听到了宁军进攻的号角声。

  “注意敌情!”

  率军猛冲的叛军将军肖貌立刻喊了一声,下令队伍停下来戒备。

  他们以为,宁军会趁着这一乱起来反攻,毕竟此时叛军后队已经乱的一塌糊涂。

  被火海挡住的,被自己人撞乱了的,队伍连建制都没办法维持了。

  肖貌的队伍算是反应最快的,绕过来后立刻摆出了防御阵列,等待迎接宁军的冲锋。

  然而什么都没有。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宁军踪迹,肖貌立刻派人向前探查。

  斥候骑马冲了出去,大概小半个时辰后回来,说宁军早就已经撤远了。

  肖貌大怒,心说那贼人李叱竟然如此狡猾,以进攻号角为撤退的命令,而且把他们骗了两次。

  “攻!”

  肖貌一声令下。

  他手下两万左右的叛军队伍立刻向前发力,而在他们的另外一侧,叛军将军万在也带着他的人马绕了过来。

  两支队伍好像两条巨蟒,绕过了烧起来的宁军大营,又汇合到了一处。

  “看到大王了吗?”

  万在朝着肖貌喊了一声。

  肖貌摇头道:“大王带着人马往你那边绕过去了,你难道没有看到?”

  万在道:“明明是朝着你那边绕过去的,你是看花眼了吧。”

  肖貌道:“大王在后军之中,不会有事,咱们继续追那贼兵。”

  万在点了点头:“那好,且看你我是谁生擒了那小贼。”

  而在他们的队伍后边,被大楚皇帝陛下封为北境王的常行,正在骂街。

  此时队伍发展过快的弊端就反应了出来,虽然他有十几万大军,可确实算不上精兵。

  一旦遇到什么挫折,遇到什么问题,他手下那些原本就没有领兵经验的将军们,连队伍都控制不住。

  这个营的人跑到了另外一个营里,那边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将军在哪儿。

  他之前就想着,要花费重金去请那些府兵的将军来他这里练兵。

  可这事操作起来谈何容易,那些府兵将军,就算有重金利诱,但又怎么看得起他?

  他下令将北境王的大旗举高,不停的让人吹角,把队伍朝着他这边收拢过来。

  这下好了,所有的队伍都往他这边涌,四面八方,他的队伍,硬生生的把自己人都堵在这了。

  常行心说这样不是办法,却又一筹莫展。

  就在他身边,被绑了坐在战马上的武奶鱼却又呵呵冷笑了两声。

  常行暴怒:“你还敢讥讽本王,我先杀了你!”

  他抽刀就要砍。

  武奶鱼却冷笑着说道:“敌军就是要引你队伍混乱,他们可趁机脱身,逼你的前军后军脱节,你前军追上去的队伍没有援兵,怕是要被宁军一口吞了。”

  常行一怔。

  这么久了,武奶鱼第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

  武奶鱼冷笑着说道:“给你十万大军你也不会用……若我领军,此时带所有骑兵追上去,从侧翼堵截宁军,一可救你的前军人马,二可断宁军退路。”

  “好!”

  常行来不及多想,立刻喊了一声:“所有骑兵队伍,跟我上去!”

  ……

  ……

  第六百一十五章 我懂他懂我

  肖貌和万在两个人带着的叛军队伍在宁军后边紧追不舍,感觉起来,像是两头恶狼不想丢了前边的大肥兔子。

  不管怎么说,这只大肥兔子都显得那么肥美。

  虽然同处冀州,但实际上因为相隔甚远,两边的人都不是很了解对方。

  但是既然同在冀州,就肯定又会尽力的去了解对方。

  这是很矛盾的事,因为这是一个矛盾的时期。

  哪怕再过半年,也不会是这样的矛盾,而是双方已经互为了解了不少。

  唐匹敌在出征之前,对李叱说过的话,就包括这矛盾。

  如今两边对彼此都还不是很了解,所以要快一些动手。

  在双方都不是很了解彼此的情况下,那么自然是宁军更强一些。

  唐匹敌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在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不管对谁,也当然是宁军强一些。

  而若是再给常行这样的人哪怕一年时间,他在碣石州的控制力就会达到一个新的层次。

  这个人很有头脑,不同于之前冀州出现过的任何一支叛军队伍的首领。

  唐匹敌对此人的判断,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高于虞朝宗。

  唐匹敌还说过,常行这样的人是变数,从他懂得利用人皇传说就看的出来。

  若是一开始没能把这个变数按下去,那将来这个变数就可能把很多人按下去。

  当然,不是说此人比虞朝宗强,而是此人在对局势的看法上,比当时的虞朝宗看的要清楚。

  虞朝宗在各方面都要超过常行,个人魅力,武艺,气度,义气,都要远远超过常行。

  但是虞朝宗不如常行的一点,恰恰就是对于一支队伍的发展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沉得住气。

  就是这四个字。

  当一个人,手下拥有大量的土地和士兵,又是在这样一个乱世。

  不要说沉得住气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能力,换谁来,绝大部分人都沉不住气。

  人贪念无穷。

  当一个人拥兵十几万,却还能丝毫都不想扩张地盘?

  常行就没有急于扩张,而是在打造一座能挡得住至少十万府兵攻打的东野城。

  如果是战力一般的队伍,二十万,三十万,也未必能对东野城构成威胁。

  先把脚跟站稳,这就是常行的过人之处。

  在东野军追敢宁军的同时。

  唐匹敌正在看着天空发呆。

  燕先生看着他,他看着天空。

  “你只让李叱带一军人马去,其实也在担心吧?”

  燕先生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担心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没有。”

  燕先生在唐匹敌身边坐下来,也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不知道唐匹敌在看什么,只是想看看唐匹敌在看什么。

  如果是李叱的话,对燕先生的回答应该是……自家儿子单独出门,哪能不担心呢。

  燕先生道:“可你还是让他只带一军人马去了。”

  唐匹敌回答道:“因为那是极限……如果李叱带两军人马去,两万多人的队伍,东野城里那个家伙绝不会轻易出来。”

  “一万多人,是李叱能自保的极限,也是能把常行骗出来的极限,对他们两个都是。”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真到了平原交战,我训练出来的一万两千宁军列阵防御,若是挡不住五六万叛军的冲击,那才是奇怪的事。”

  燕先生嗯了一声,他相信唐匹敌的判断,但他也在担心。

  “如果常行最终也没有出城一战呢?”

  燕先生又问。

  唐匹敌摇头道:“不可能,如果他不想出城一战,也会有人让他出城一战。”

  燕先生好奇起来,他问道:“是谁?”

  “两个人。”

  唐匹敌语气平缓的回答道:“第一个……是余九龄,余九龄这样的人用好了,就不可能有人不想干掉他。”

  “李叱当然知道余九龄的本事,所以必会让他去骂阵,只要余九龄发挥正常,常行就会忍不住。”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个我很佩服的人,没有见过,却听闻过他的故事。”

  唐匹敌看向燕先生,停顿了一下后问道:“先生还记得武奶鱼吗?”

  燕先生的脸色一变:“武奶鱼?”

  片刻后,燕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你是说,武奶鱼就在东野城?”

  他猛的站了起来:“如果武奶鱼就在东野城的话,你让李叱只带一军兵马前去,那岂不是送死?!”

  说话的声音急了,连嗓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燕先生当然知道武奶鱼是谁,也当然了解武奶鱼这个人的能力。

  如果武奶鱼在东野城常行手下做事的话,李叱这次就真的可能要出意外。

  常行绝不是李叱对手,但武奶鱼可能是。

  唐匹敌淡淡道:“他是咱们这边的。”

  燕先生再次怔住。

  他看着唐匹敌,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你们……你们并没有见过才对,他离开冀州的时候,你还没有到冀州。”

  “是,确实没有见过。”

  唐匹敌看向燕先生说道:“可若是从我给他写第一封信算起,到现在已有两年。”

  燕先生的眼睛再次睁大。

  唐匹敌问:“先生觉得,什么样的人是能臣?”

  燕先生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这样的。”

  他的视线看向远处,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何为能臣?不只看眼前,也要看未来,不只看己身,也要看他人,不只看本地,也要看远方。”

  他的视线落在燕先生身上,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唐匹敌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东野城,武奶鱼,文可治国,武可领军。”

  伸出第二根手指:“蓟城叶策冷,同样文武兼备,至少有封疆大吏之才。”

  伸出第三根手指:“高缸县贺登科贺山雪兄弟,兄长有宰相之才,弟弟有万夫不当之勇。”

  伸出第四根手指:“阐州连夕雾,九年前曾经上书朝廷,写策论七十二,若按照他所写之国策,大楚有中兴可能。”

  唐匹敌伸出第五根手指:“渔阳胡不语,六年前曾在幽州罗耿手下为官,有大才,性桀骜,罗耿不容,他便一怒回家养鱼去了。”

  唐匹敌对燕先生说道:“我要帮李叱,就不能只看我自己,还是那句话,何为能臣?”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我这样的。”

  燕先生的心都在狂跳,他一直以来,只觉得唐匹敌练兵作战,天下无双,却不知道唐匹敌的眼界,早已经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唐匹敌道:“先生现在可是知道了,为何我要亲自率军去兖州?”

  他微微笑着说道:“渔阳在兖州,渔阳有胡不语。”

  “先生现在可知道,为什么我让庄无敌率军到蓟城?”

  “蓟城有叶策冷。”

  “阐州在西北,柳戈去了。”

  “而李叱这一趟去碣石州,要路过高缸县。”

  唐匹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嘴角的笑意也越发明显起来。

  他缓缓说道:“李叱很强,是帝王之强,强在懂人心,我也很强,我是能臣之强,强在懂李叱的心。”

  燕先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唐匹敌说道:“你自称能臣,那便是天下第一能臣了。”

  唐匹敌道:“唔……不是多难的事。”

  他的视线回到远处,指了指前边的战场。

  “咱们该动身了。”

  这是在半山腰,其实就是东野山的一部分,只是距离东野城有三四十里。

  他抬起手微微摆了摆,亲兵随即举起宁军的烈红色战旗摇晃起来。

  山下,六千纳兰精骑轰然而出。

  马踏山河。

  唐匹敌从身边手里把铁盔接过来,戴好。

  “如果我不让李叱只带一军兵马来,常行必然不会出城,他不出城,我如何能抄他后路?”

  他大步走下去,战袍随风而摆。

  此时此刻燕先生心里的震撼,已经难以平复下来。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懂李叱,很懂唐匹敌,很懂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也觉得自己明白李叱有多优秀,唐匹敌有多优秀。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年轻人有多可怕。

  故人说,不可欺少年。

  “你不告诉李叱,是因为怕他知道你必会前来支援,所以就不会尽全力了?”

  他在唐匹敌身后大声问了一句。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告诉李叱我必会前来支援,是因为我不必告诉他。”

  唐匹敌翻身上马,看向燕先生笑了笑道:“他一定知道。”

  他微笑说道:“还有……常行之辈,配不上李叱尽全力。”

  宁军队伍中。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东野军队伍,瞧着规模似乎不小,但绝非是东野军全部。

  “唔……”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本想把人都引出来,结果看起来,能追上我们的也就四五万人的样子。”

  余九龄心说老大啊老大,四五万人还少?

  李叱勒停战马,抬起手晃了晃:“传令,停下来,等着他们。”

  余九龄不解:“此地距离东野城还没有多远,追赶咱们的贼兵后边,必然还有贼兵的后援,这里空旷,若被合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就摇了摇头。

  “九妹,如果我们接着跑的话,敌人追之不及就要回去了。”

  余九龄道:“他们追之不及回去,岂不是正好?”

  李叱道:“你果然只适合诱敌,不适合作战。”

  他看向后边追来的叛军说道:“我若不把人黏在这,敌人后边被落下的队伍,怎么会也追的上来?”

  “我就是要在着等着,等着常行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全都上来,唯有如此……”

  李叱看向远处,那座名为东野山的地方。

  “唯有如此,那个家伙才能舒舒服服在常行背后捅刀。”

  余九龄疑惑了一下:“那个家伙?”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惊喜的喊出声来:“老唐?!”

  李叱笑道:“唯有我把常行的注意都吸引过来,老唐才能带着骑兵从北边绕到东野城后,我越大张旗鼓,越是浮夸,常行越会觉得,我们的队伍在我身后,而不是在另外一个方向。”

  李叱看着那个方向,嘴角勾起笑意。

  老唐刚刚打过兖州,从北边走的路他熟悉的很。

  天下间,我懂老唐。

  天下间,老唐懂我。

  李叱抽出横刀往前一指:“宁军!战!”

  “呼!”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两面夹击谁夹谁

  超过四万东野军朝着宁军发起猛攻。

  事实上,这是宁军形成战力以来,第一次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在平原上打防御战。

  以多打少打过,但这种很可能陷入被人合围的情况,是第一次。

  这一刻,宁军上下每一个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唐匹敌曾站在校场上,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过……

  逢战无惧者,已胜三成,逢战不乱者,又胜三成,你们皆为精锐,再胜三成。

  战与不战,我们已有九成胜算。

  “箭阵!”

  李叱一声号令。

  所有弓箭手开始列阵,每一名宁军弓箭手都在最短的时间内,站在自己该在的位置。

  每个人的动作几乎都一模一样,像是一个士兵的无数个分身,同时做着一个动作。

  站好,成队列,箭壶放在脚边触手可及之处。

  远处,密密麻麻冲过来的东野军士兵似乎也已经看到了胜利,嗷嗷的叫唤着往前跑。

  “号箭!”

  李叱再次下令。

  第一排的弓箭手立刻把弓扬起来,一排箭羽为红色的羽箭,刷的一声整齐的射了出去。

  羽箭在半空之中经过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一排戳在地上。

  那就是箭阵的最远距离。

  李叱大声喊道:“他们为什么敢朝着我们进攻?”

  不等有人回答,李叱继续喊道:“因为他们还不怕,他们还不知道宁军的可怕。”

  李叱把长刀戳在地上,伸手抓起来硬弓。

  “这是你们很多人的第一战,你们知道第一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第一战,告诉敌人,也告诉自己,陆地武功,宁军无敌!”

  “呼!”

  “呼!”

  “呼!”

  三声战呼。

  另外一边,常行带着东野军所有骑兵脱离了大队人马,朝着前军队伍追过来。

  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会轻易的让自己置身险地。

  但永远都躲起来,又怎么可能完成他心中那吞天的大梦?

  而且杀李叱,是一个他不能抗拒的诱惑啊。

  冀州最大的势力,人人都说是宁王李叱,若这一战灭了宁王,那他这个北境王的岂不是天下皆知?

  骑兵队伍呼啸向前,迅速的甩开了后边的步兵。

  被绑在马背上的武奶鱼也跟着一起往前跑,他似乎别无选择。

  常行侧头看了看他,语气冰冷地说道:“虽然你这次开口说话,可我依然会杀了你。”

  武奶鱼侧头看了看他,却并不回应。

  他被绑了双臂,此时只能任由战马驮着向前。

  常行甚至不担心武奶鱼会跳马逃生,后边就是大队骑兵,武奶鱼跳下去,只会在一瞬间就被踩成肉泥。

  “报!”

  有斥候从前边飞骑回来,面带喜色。

  斥候跑到常行面前抱拳道:“大王,万在将军和肖貌将军的队伍,已经追上了宁军,正在厮杀。”

  “好!”

  常行顿时兴奋起来,大声问道:“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斥候回答:“不足二十里,转过前边林子,就可见到。”

  “跟我杀上去。”

  常行一挥手,带着骑兵队伍再次加速。

  武奶鱼坐在马背上,战马如此飞奔,他没有办法用手拉着缰绳,所以就好像在大浪上颠簸着的一叶扁舟。

  然而不管这风浪有多大,他就是能随波逐流,永远都在水浪之上。

  看似颠簸,实则只靠双腿也能完美控制战马。

  “常行。”

  武奶鱼忽然喊了一声。

  常行立刻侧头看过去。

  武奶鱼笑着说道:“你如此急切追赶,是因为你也知擒贼先擒王的重要吗?”

  常行见他主动说话,以为是他在示好。

  于是哼了一声说道:“你此时就算有意求生,我也不会轻易许你生死,你之前那般轻慢本王,本王纵然不杀你,也会让你明白何为敬畏。”

  武奶鱼道:“你是觉得,我此时看出来你要杀我,所以我在摇尾乞怜?”

  常行道:“你摇尾乞怜,我便不杀你?还要看你摇尾摇的好不好。”

  武奶鱼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啊……我只是想告诉你,擒贼先擒王的重要。”

  常行怒道:“不用你说。”

  武奶鱼却似乎很开心。

  因为有人在给他写的书信中告知,若有一日,宁军到东野城外,便是常行死期。

  给他写信的人叫唐匹敌,武奶鱼并不认识。

  但从第一封信开始,看那字里行间,武奶鱼就知道这唐匹敌,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英杰。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亲率六千精骑从侧翼绕了过来,在东野军骑兵的侧后方。

  可是宁军的骑兵速度更快。

  这些东野军骑兵的骑术,又怎么能和生活在马背上的纳兰骑兵相比。

  “大王,左翼后方有骑兵追上来!”

  在后队的一个东野军将军不停催马,总算是追上了常行。

  常行立刻侧头往左后方看,那支骑兵队伍已经快到他的队伍后尾了。

  一瞬间,常行就知道被算计了。

  他猛的转头看向武奶鱼:“奸贼竟敢害我!”

  武奶鱼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奸贼?”

  常行立刻拔刀,朝着武奶鱼一刀劈落。

  武奶鱼双腿一发力,那战马就往一侧偏开,这一刀随即落空。

  常行立刻喊了一声:“射死他!”

  他身边的亲兵立刻将连弩摘下来,朝着武奶鱼那边瞄准。

  武奶鱼双臂发力,咔嚓一声将绳索崩开,他一侧身,人就挂在了战马一侧。

  不少人瞄准着这边,羽箭马上就要密集的扫过去。

  武奶鱼在侧挂在战马身上之后,双脚好像蹲在战马一侧的肚子上似的。

  武奶鱼笑道:“你载我一程,我也保你一命。”

  说完双手抓着马鞍猛的一发力,那战马直接就被他拉的侧翻摔倒。

  而与此同时,武奶鱼也借力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另外一名骑兵,直接翻到了那骑兵背后。

  他之前骑着的战马摔倒在地,哀鸣一声,可却只是摔了一下。

  那密密麻麻的弩箭,一支都没有射在那战马身上。

  武奶鱼抓了前边骑兵往外一扔,砸中距离最近的骑兵,直接把人砸了下去。

  他猛的一拉缰绳,战马随即往远处疾冲出去。

  “给我追上他,杀了他!”

  常行嘶吼着,脸都已经扭曲变形。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的纳兰铁骑追上了他们。

  在如此速度之下,马背上的纳兰骑兵却完全不用双手控制缰绳。

  每个人都马背上挺直了上半身,他们屁股也都没有坐实在马鞍上。

  随着战马疾冲的颠簸,他们的双腿不停的上下弯曲,可上半身却能做到几乎保持不动。

  这样一来,他们用弓箭瞄准的时候,便如站在平地上瞄准一样。

  羽箭一支一支飞过来,每箭必中。

  东野军骑兵的后队,一个又一个士兵中箭落马。

  等到追到近出,纳兰骑兵将弯弓挂回去,将他们的战刀抽了出来。

  从背后追上,一刀一个。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士兵,所以这就根本不能算是厮杀搏斗。

  常行眼看着后边追来的骑兵越来越近,他不停的下令向前冲。

  双方骑兵数量差不多,但是他的骑兵,远不如敌人的骑兵。

  唯有冲到前边的步兵所在,有万在和肖貌的两军队伍,足以将后边的骑兵击败。

  一念至此,常行也不管后队如何被人家屠杀,只管不断打马。

  骑兵队伍疾冲中,四蹄狂奔的战马,踏出来的烟尘好像沙尘暴一样。

  转过树林,常行已经看到远处正在厮杀。

  可是再回头看时,才惊讶的发现那那支敌人的骑兵,居然已经距离他并没有多远了。

  “跟我杀回去,与敌人拼了!”

  常行嘶吼了一声。

  他四周的骑兵立刻停下来,然后掉头朝着唐匹敌的骑兵队伍冲杀。

  可是常行却没有回去,他又喊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亲兵继续往前冲。

  刚才他那一声喊,他不少亲兵都被骗了,此时跟在身边的也就剩下几十人。

  他这一逃,那些折返回去阻拦唐匹敌的骑兵,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快回到队伍中,让万在和肖貌过来保护我。”

  常行一边催马一边喊,也不知道是喊给谁。

  就在这一刻,常行的脸色忽然一变。

  他之前看到的混战,以为是他的四五万队伍在猛攻李叱的宁军。

  此时再看,他的队伍竟然好像潮水一样在往回跑。

  这怎么可能?

  明明之前还是四五万人追杀人家,怎么才一打起来,那四五万人变成了被一万多人追着杀?

  李叱这边。

  三轮羽箭之后,东野军就被放翻了一地。

  等到敌军进入四十步范围内,宁军的投枪就掷了出去。

  三十步内,连弩开始倾泻。

  东野军的士兵们,往前冲的时候都断然没有想到,宁军的装备居然如此恐怖。

  远则长弓,近则投枪,再近则是连弩。

  这种装备,别说他们没有,甚至都没有见过。

  倒在地上的那一层尸体,让后续的东野军士兵胆寒。

  一开始因为人多势众而带来的勇气,被面前铺满地面的尸体吓破了。

  不管万在和肖貌怎么催促,往前压的队伍速度也降了下来。

  这是宁军在素质和装备以及战术上的全面碾压。

  李叱见东野军居然不敢再攻,那就宁军攻。

  于是,突然之间就从东野军追杀他们,变成了宁军追杀东野军。

  这边是被唐匹敌追着跑,另外一边则是被李叱追着跑。

  可就在常行马上就和他的步兵队伍汇合的那一刻,在他的亲兵队伍里最后边的那个人,抽刀开始杀人。

  一路都在狂奔,竟然没有注意到武奶鱼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队伍后边的。

  武奶鱼手中一把长刀,一刀一个,追上一人砍死一人。

  纵马之际,宛若驾着长龙遨游大海。

  一刀一刀劈砍,没多久就追上了常行。

  常行吓得一刀挥舞出去,武奶鱼冷哼一声,左手探出去一把抓住常行的手腕,一扭,胳膊立刻就断了,那刀随即落地。

  武奶鱼右手的刀,刀柄在常行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

  常行一声闷哼,眼睛都往上翻了。

  武奶鱼将长刀丢了,一把拉过来常行,按在自己的战马上,调转战马往另外一侧跑了。

  ……

  ……

  第六百一十七章 局中局谋中谋

  东野城。

  府治衙门。

  砰地一声,常行被扔在地上,疼的他惨叫了一声。

  “我曾经对府治大人说过,常行此人心术不正,不能亲之亦不能远之。”

  武奶鱼看向常行,常行挣扎着还想站起来起来,只是极为吃力。

  武奶鱼过去一脚踹在常行脸上,常行随即翻了出去,摔的很重。

  武奶鱼蹲下来,抓着常行的左臂。

  “你这样的人,与你亲近,便会被你算计,像是被吸了血,只能剩下一层干瘪皮囊。”

  咔嚓一声,武奶鱼掰断了常行的左臂,然后又抓了常行的右臂。

  “你这样的人,若是与你太远,便会被你害了,像是被蟒蛇吞了,骨头都剩不下。”

  咔嚓一声,武奶鱼又掰断了常行的右臂。

  “当时我对府治大人说,不可亲之不可远之,最好杀之。”

  武奶鱼蹲在那,一只手按着常行的膝盖,一只手抓起常行的左腿脚踝。

  按着的手往下发力,抓着脚踝的手往上发力。

  咔嚓一声,腿朝上掰断过来。

  武奶鱼一边动手一边说话。

  “府治大人却说,他是做官的,做官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坏了人家性命。”

  “府治大人还说,你虽然心术不正,可你的生意做的很大,不少人给你做工,最起码能讨口饭吃。”

  “府治大人还说,朝廷何止是不养官,朝廷连民都不养了。”

  “他这个府治多年没有领到一个铜钱的俸禄,说起来,那还是朝廷的官员吗?”

  “不是朝廷的官员,便是百姓们的官员,自然也不敢去向百姓们伸手要税赋。”

  一边说着话,武奶鱼一边把常行的另外一条腿也掰断了。

  四肢俱断的常行疼的已经喊不出声来,嗓子里堵上了什么东西似的。

  武奶鱼在府衙大门的门槛上坐下来,抬头看了看门梁。

  那上边还有一截绳子在。

  武奶鱼道:“府治大人还说,朝廷不养民,百姓们也得活着啊。”

  “他说若那常行,真的是爱民的仁义之主,我就去做大楚朝廷的叛臣也就罢了。”

  “他还对我说,且再看看,常行或许会善待百姓,你早早杀了他,还不是又会有别人出来,难道会好过常行?”

  “可你不是他期待的那样。”

  武奶鱼看向疼的已经扭曲了常行。

  “你在这吊死了府治大人,当天我妻子苏儿就要来杀你,被我拦下。”

  “苏儿问我,不让她杀你,是不是因为你若死了,东野军必乱,便会有无数杀戮,苏儿问我,是不是怕内乱起来,血流成河。”

  武奶鱼往四周看了看,见院子一侧的架子上有绳索。

  他起身过去,把绳子拎了回来,一边打结一边说道:“我对苏儿说……不是,是我怕死的不够多。”

  他把绳圈套在常行的脖子上。

  “杀了你,若你手下人没有内乱,那只死了你一个。”

  “杀了你,若你手下人内乱,也只是死几百人几千。”

  “我对苏儿说,不杀你,等一等,你该死,助纣为虐者亦该死。”

  武奶鱼把绳索一扔,绳子飞过房梁。

  他又看了常行一眼,叹道:“绳子我会留在这,你若是心有怨气要回来,就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手一发力,常行就被拉了起来,吊在了门梁上。

  武奶鱼把绳子绑在一边的柱子上,坐下来,重重的喘了口气。

  “你要是假装仁义一些,府治大人他那么傻,应该也会被你骗了吧。”

  他抬头看向常行,常行四肢俱断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多大动作,舌头已经伸了出来。

  “我杀了你,却不怎么开心。”

  武奶鱼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死了,可你的名字在史册上的笔墨,要比府治大人重,史册上会记下你这害民大贼常行,却不见得会提一句爱民好官韩青山。”

  武奶鱼从怀里翻了翻,翻出来一个酒囊。

  他拔开酒囊的塞子,往地上洒了大半。

  “韩青山啊韩青山,一生从不收贿赂,一个铜钱的便宜都没有占过,连喝酒都要在我那赊账。”

  武奶鱼低声道:“今日我就要坏你名声了……这酒,你没法不要了吧,是我贿赂你的,求你办件事。”

  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咕嘟咕嘟的灌进肚子里。

  “就求你,在下边……别那么傻了,待自己好些。”

  武奶鱼起身,把酒囊放在了门梁下。

  半日之后。

  东野城内,一座凉亭里。

  李叱眯着眼睛看着唐匹敌,然后转过头,又眯着眼睛看向庄无敌。

  他指了指唐匹敌:“这个敌,这个敌人,故意让拿我做诱饵,引诱常行出城。”

  他又指向庄无敌:“这个敌,这个敌人,眼见着我被追着跑,他却不来救我,而是一口气端了常行的老窝。”

  庄无敌道:“不怪我。”

  唐匹敌:“噫!”

  庄无敌道:“噫也不怪我。”

  唐匹敌叹道:“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面貌忠厚的人,也变坏了。”

  庄无敌道:“虽然不怪我,下次我还干。”

  唐匹敌从兖州归来之后,路过蓟城,就找到了庄无敌与他说过此事。

  唐匹敌告诉庄无敌说,派斥候严密监视碣石州这边。

  一旦得知宁军到了,你便率军从东北方向往碣石州进发。

  他还告诉庄无敌,不要急着露面,我也会带骑兵队伍来,等我到了之后再做安排。

  李叱从西边来,一路上确实过于张扬,大张旗鼓的样子,浮夸的不要不要的。

  然而就是这浮夸的表演,却把常行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

  常行一直都在担心的是李叱的队伍后边还有队伍,却不知道虎狼在北。

  唐匹敌在李叱离开冀州之后没多久也率军出发,他一路急行军,比李叱到的其实还早了一天。

  李叱引诱常行大军出城追击,唐匹敌的骑兵迂回,抄了东野军骑兵的后路。

  而庄无敌则带着一军兵马,趁着东野城兵力空虚,一口气将东野城拿下。

  庄无敌道:“我们刚到东野城下,城门就开了。”

  他看向唐匹敌:“你是如何做到的?”

  唐匹敌叹道:“虽然此时应该适当的装一下,但此事确实非我之功。”

  他看向旁边:“是他们打开的城门。”

  李叱他们也看向那些人,都是东野军的人。

  其中一人道:“武先生说过,如果有一天有军队到了东野城外,而他被带到府治衙门,那就是时机到了。”

  这个汉子眼睛还有些红。

  “我们都是府治大人的手下,原本都在衙门里做事,我是衙门的捕头,他们都是衙门里的捕快差役,还有曾经的厢兵民勇。”

  “府治大人遇害之后,我们为了给府治大人报仇,按照武先生的吩咐,忍辱负重,投靠了常行。”

  这汉子抬起手在眼睛上擦了一下。

  “武先生说,要报仇,就要报的彻底一些。”

  李叱问道:“那武先生何在?”

  这汉子摇了摇头道:“此时不知道武先生去了何处。”

  之前。

  在武奶鱼被带到府衙的时候,他在门口抬头,看了看门梁上的绳子。

  然后他进门,看了看那些站在旁边的甲士,那些人被他看的羞愧的低下了头。

  但,这只是常行他们以为的事。

  武奶鱼抬起头看了那门梁上的绳子,又看了看那些衙门里的人。

  他的意思是,时间到了。

  这些汉子们低下头,是他们明白了武奶鱼的意思。

  常行就算是出城追击李叱,也不可能带上全部兵力。

  东野城就是他的根基之地,只要东野城在,天下再乱,他也能不动如山。

  所以留守东野城的队伍,还有至少两三万人。

  虽然庄无敌带着的一军宁军都是老兵,战力无双,但他们要想攻破东野城,一样没有任何可能。

  庄无敌的队伍掉头过去,与李叱的队伍两下夹击,以两军兵力灭掉城外的东野军七八万人,这都可能。

  但要破城,确实没可能。

  然而这时候,城门开了。

  这些汉子们奉武奶鱼之命,在看到宁军到了城下之后,就按照计划行事。

  原本在府治做捕头的刘鸥,带着他的人,假意说要去堵住城门,并无人怀疑。

  那时常行不在,常行手下四大战将都不在,城中留守的将军,哪里会想那么多。

  刘鸥带人将城门打开,迎接宁军入城。

  这之后的战事,其实就没有什么可以过多讲述的必要。

  李叱听完之后,看向唐匹敌道:“你是早知东野城有武先生,所以才会让我来?”

  唐匹敌淡淡道:“此时,你居然还要问我?”

  李叱笑道:“那我该如何?”

  唐匹敌依然淡淡地说道:“夸我。”

  李叱笑着拉了他一把:“走吧,快陪我去找武先生。”

  与此同时,东野山的山顶。

  要到这里,其实没有路可以上来。

  这山顶上怪石嶙峋,连一棵树都没有,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就算是最好的猎户,也不敢到这里来随意走动。

  在山顶上,有一块如剑般的长石立于此处。

  武奶鱼和苏小苏两个人坐在这长石上,看着山下远处那浓烟滚滚。

  “有点好看。”

  苏小苏说。

  武奶鱼笑了笑道:“一把火,烧死了不少该死的人,所以有点好看。”

  苏小苏叹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看,你却偏要说出死多少人的话来。”

  武奶鱼道:“那我应该怎么说?”

  苏小苏沉思片刻,然后认真地说道:“你应该说,也就你这样的女中豪杰,才能觉得那浓烟滚滚是好看。”

  武奶鱼点了点头:“也就你这样的女中豪杰,才能捕获我这样的闲云野鹤。”

  苏小苏脸微微一红,哼了一声。

  “现在还不是要被别人捕获了。”

  苏小小道:“看你那心思,已经要去辅佐宁王了吧。”

  武奶鱼笑了笑:“哪有那般容易,他不来求我,我怎么会自己去找他。”

  就在这一刻,看到山下有人过来。

  苏小苏道:“咱们快回去吧,这里无路可走,山石陡峭,他们不好过来。”

  正说着,一少年在怪石嶙峋中穿梭闪现。

  那少年犹如雄鹰疾掠,踏山石而来。

  到了那剑石不远处,少年抱拳道:“冀州李叱,求见武先生。”

  第六百一十八章 那些让人皇害怕的事

  苏小苏看到那少年飞掠而来,忍不住惊了一下。

  因为在她的想象中,李叱应该是一个一身书生气的人才对。

  这种地方,正常人怎么可能上的来。

  常行东野军中的那些自视甚高的将军们,没有一人有如此本事。

  不然的话,武奶鱼也不会让苏小苏在这里等他。

  “吓了一跳?”

  武奶鱼看她这样反应,笑了笑说道:“四页书院里的正常人,都是芸芸众生,最多不过一朝权臣,可四页书院里调皮捣蛋的,大概会走的更远一些。”

  他看向李叱,低声对苏小苏说道:“他,就是最近这些年,书院最调皮捣蛋的那个了。”

  然后武奶鱼起身抱拳:“见过宁王。”

  王爷啊,在人们的认知中,应该都是那种老朽之人。

  纵然不是老朽,也是一身迂腐气。

  就算不是那种大楚杨家的正经王爷,不正经的,难道不应该是常行那个样子的吗?

  可这李叱就不一样,像个邻家的弟弟。

  武奶鱼笑着对苏小苏说道:“二十年来,四页书院里一共有三个奇才,一个是我,一个是李叱,还有一个……”

  他往李叱身后看了看,有一少年,黑衣长袍,负手而立。

  “大概就是他了。”

  一个时辰后,东野城。

  李叱对武奶鱼抱拳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然后又转身看向贺登科和贺山雪兄弟,也抱拳道:“有劳两位兄长了。”

  这三人连忙回礼。

  李叱和他们商议之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东野城很重要。

  所以必须在这留得力之人驻守,以遏青州向北之势。

  又可与蓟城南北相应,互为支援,以挡兖州向西之势。

  最终李叱决定,由贺登科为碣石州府治,贺山雪为碣石州府丞。

  所有东野军的降兵,皆交由这两人率领整顿。

  为了保证贺登科兄弟能稳住碣石州,所以武奶鱼夫妇主动要求东野城多留一年。

  一年内,帮着贺登科兄弟把这支队伍重新打造,让东野城变成冀州东南的一座堡垒。

  李叱给武奶鱼留了三千宁军,协助他练兵。

  东野城这边的事解决之后,冀州之内,就只剩下西北那边还有些小小的乱子。

  几天后,李叱和唐匹敌率军返回冀州。

  唐匹敌坐在马背上,随着战马走动而微微摇晃着,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你和武先生通信那么久,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李叱躺在旁边的马车上,一边晒着冬日的太阳一边问着。

  唐匹敌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轻轻吐出一口气。

  “屁股疼。”

  如他这样的人,骑马时间久了屁股也会疼。

  对于一个人身体强壮,会有很多形容,比如钢筋铁骨,铜头铁臂之类的词。

  至今,还没有一个专门的词形容的是……你屁股好硬啊。

  而李叱就从来都不担心这种事,因为他能躺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坐着。

  除非是急行军,不然的话,休想让他离开那舒舒服服的马车。

  当然他喜欢的舒舒服服,可不是装饰奢华的那种马车。

  平板大车,上边有干燥的稻草,躺在这,鼻子里都是稻草的那种香气,他会觉得很舒服很踏实。

  看到唐匹敌说屁股疼,李叱往旁边挪了挪。

  然后伸手在自己挪开的位置拍了几下。

  唐匹敌撇嘴道:“我堂堂宁军武扬大将军,总领三军兵马之人,你觉得我会躺在这样的马车上?若是让我的士兵看到了,会怎么想?”

  说着,躺了下来。

  两个人躺在平板大车上,一样的把双手放在自己脑后,一样的看着天空。

  唐匹敌道:“和武先生通信的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觉得说经过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李叱点了点头,明白了唐匹敌的意思。

  但他却撇嘴道:“虽然你解释的貌似有道理,但其实毫无道理,掩饰不住你从一开始就只想让我当诱饵的心思。”

  唐匹敌笑了笑。

  李叱道:“你说还有几位先生被你请来了?”

  唐匹敌嗯了一声:“兖州渔阳的胡不语,我归来的时候,他说要安顿好家人才来,估计着已经在半路,此人桀骜,性子孤僻,当初在罗耿军中的时候,罗耿对他就是又爱又恨,最终把他骂跑了。”

  “阐州连夕雾应该快到冀州了,咱们回去就能见到,还有蓟城叶策冷,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到。”

  李叱嘿嘿笑了笑。

  唐匹敌道:“笑个屁?”

  李叱道:“这些人,你是怎么打听来的?”

  “和高院长。”

  听到这四个字,李叱一怔。

  他居然都没有想到。

  “我找到的人,全都是四页书院出身。”

  唐匹敌道:“你身边有那么大一个宝藏,还是你的岳丈丈,你居然都忘了去问。”

  李叱有些羞愧地说道:“确实是忘了。”

  唐匹敌忽然觉得应该整理一下措辞,于是笑着说道:“一个大宝藏,你的岳丈丈。”

  李叱:“闭嘴!”

  唐匹敌道:“好在有我。”

  李叱瞪着他:“嗯……不愧是你。”

  唐匹敌道:“回去之后和你岳丈丈要多聊聊,老人家胸腹之中有天下。”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不是不想和高院长聊聊,只是……”

  李叱叹道:“如果他不是岳丈丈大人,那还好说,就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之后,为什么就会那么怕他?”

  唐匹敌道:“高院长和你想的大概也一样,你不主动去问他,他又觉得自己主动和你说会有些……”

  唐匹敌想了想,该用什么词形容一下比较合适。

  李叱道:“比较尴尬。”

  其实尴尬这个词也不是十分准确。

  唐匹敌想不出来,索性摇了摇头道:“老人家要面子,你又不要,多主动和老人家聊聊又不吃亏。”

  李叱道:“为什么我不要面子?”

  唐匹敌道:“你……”

  李叱道:“别说了。”

  唐匹敌道:“那你问……”

  李叱道:“想想看,回家确实不耽误过年,溜达一圈,碣石州也是咱们的了,略微美滋滋。”

  唐匹敌道:“你的。”

  李叱道:“可是你打下来的。”

  唐匹敌道:“我打下来多少地方,都是你的。”

  李叱还要说话,唐匹敌侧头瞪了他一眼:“你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是宁王,凭什么和我犟嘴?”

  李叱:“这……”

  这话也就是从唐匹敌嘴里说出来,才会那么的自然而然。

  “李叱。”

  唐匹敌叫了一声。

  李叱不理他。

  唐匹敌道:“憋屁呢?不说话。”

  李叱道:“我是宁王,我凭什么搭理你。”

  唐匹敌道:“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一遍。”

  李叱道:“有事说事,好端端的为什么威胁人……”

  唐匹敌道:“南下的事,你考虑过没有?”

  李叱道:“考虑过。”

  唐匹敌道:“说!”

  李叱:“噫!”

  片刻后,李叱看着天空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南方,没有迈步到南平江以南,可能是我性格里有些缺陷。”

  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小时候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我不敢告诉师父说,我如果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久了,就会害怕去别的地方。”

  唐匹敌侧头看了他一眼。

  李叱道:“我对于陌生的地方,总是会有恐惧感,比如师父说要带我来冀州的时候,我就很怕。”

  他笑道:“可能骨子里就是怂人一个,又不敢表现出来。”

  缓了一口气后,李叱笑着说道:“我七八岁的时候,师父带着我,在一个小村子里住了大概十来个月的时间。”

  “那是我们在一个地方住的最久的一次,我习惯了那村子里的人,土坡,柴堆,甚至是鸡鸭鹅,村口的小黄狗……”

  李叱看向唐匹敌说道:“所以当师父说要离开了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害怕成那样。”

  唐匹敌沉默着。

  李叱道:“所以你问我什么时候南下,最理智的推算之后,大概还需要两到三年,我想,两三年也足够让我克服恐惧了。”

  唐匹敌问:“你不想去江南,是因为你害怕江南见到的一切,都和你在北方看到的不一样?再看不到这种土坡,柴堆,村口的小黄狗?”

  李叱道:“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一些抵触。”

  唐匹敌道:“那好,我去打。”

  李叱一怔,他看向唐匹敌,思考片刻后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怕的事没有?”

  唐匹敌回答:“一事无成。”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笑起来:“我却就想混吃等死,哈哈哈……现在也一样想。”

  唐匹敌看着他,用很认真的语气:“呸!”

  李叱心说这个呸,有点正经啊。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你这样的人,永远没办法成为你梦寐以求的样子,你想混吃等死……你那个破性子,恨不得你身边的人都混吃等死,而你自己去把活都干了。”

  李叱撇嘴:“我懒,公认的懒,冀州内外,谁不知道我懒?”

  唐匹敌道:“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小孩儿出生的时候,会有脐带连着,对不对?”

  李叱点头:“对。”

  唐匹敌道:“那你知道,其实猪,牛,羊,狗,这些东西,下崽的时候,也有脐带连着。”

  李叱道:“忽然说这些是做什么?”

  唐匹敌继续说道:“那你知道,为什么鸟鸡鸭鹅,这些下蛋的东西,下蛋的时候没有脐带连着吗?”

  李叱的眼睛眯了起来。

  唐匹敌认真地说道:“因为生小孩,下崽儿,这种有东西拉扯着没关系,但是蛋不行。”

  李叱道:“你才扯蛋,你满嘴扯蛋。”

  唐匹敌微笑道:“你看,你这种道行高深的老银币,怎么还急眼了呢。”

  李叱呸了一声。

  唐匹敌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着天空说道:“你在一个小村子生活的久了,所以害怕去别的地方,你在北方生活的久了,所以害怕去南方……”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笑起来。

  “南方有什么东西那么可怕?你可是人皇啊……不能厚此薄彼,北方是你的,难道南方就不是了?”

  李叱叹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可要骄傲了啊。”

  唐匹敌道:“要雨露均沾,北方已经感受到了人皇的温暖,你就别光祸祸这一个地方了……要祸祸,就祸祸整个天下,大好中原。”

  李叱哈哈大笑。

  “过两年吧。”

  李叱道:“看惯了这边的枯藤老树昏鸦,也去看看小桥流水人家。”

  第六百一十九章 年聚

  一年一年,数着日子过的时候觉得很慢,数着年过的时候却显得那么快。

  有时候就会特别欣喜,因为一年一年都是正着过的,日子一年一年好,所以有期盼。

  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的伤感,因为时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其实都是倒数的。

  一眨眼,李叱已经不再是那个小丢丢儿,而是大丢丢儿了。

  不管看哪个方面,都大。

  他们回到冀州的时候已经腊月二十六,冀州的大街小巷已经张灯结彩。

  想想看,上次李丢丢坐在墙头上盼着夏侯琢回来的时候,好像就在前几天。

  时间一成不变,可是又带给人很多错觉。

  百姓们在年前有时间坐下来,慢慢的品味一下生活。

  一壶茶,一把瓜子,就能品味过去几十年的酸甜苦辣。

  再加一把花生,就能品味出未来几十年的喜怒哀乐。

  所以人们就会忍不住的感慨,几年前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日子?

  宁王没成为冀州之主前,从曾凌那时候算起,冀州百姓的日子,哪有过的舒坦的时候。

  舒坦的不是他们,舒坦的是那些名门望族,灯红酒绿的是那些达官贵人。

  可是宁王在冀州这才三年不到,冀州百姓的日子已经翻了一番不止。

  最起码在过年的时候,人人家中的餐桌上,有酒有肉有米粮,人人家中的日子里,有笑有泪有余庆。

  城中的富商甚至想着,要在冀州城里给李叱造一座雕像。

  他们凑在一起,请求面见宁王殿下。

  宁王倒是没有拒绝,就在冀州府治衙门里招待了这些人。

  大家围坐在一起,有茶有糖有点心,聊的也开心。

  虽然大家都很拘谨,毕竟见的可是宁王殿下,但见到了就是最大的开心。

  李叱听这些人打算耗资数万两银子,甚至可能十万两银子,要在冀州城里给他建造一座三丈三高的雕像,当时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你们确实想花这笔银子?”

  李叱问。

  那些富商连连点头,点头慢了都好像心不诚似的。

  李叱缓缓说道:“这雕像上,若是刻上你们的名字,说是你们募捐修建,自然最好。”

  富商们又连连点头,点头慢了都好像不同意似的。

  李叱道:“可是雕像上刻了这些字,就显得不那么好看,第一是寒酸,要大家凑钱修个雕像出来,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第二是不美观,刻上那么多字,好像在纪念什么似的……”

  他叹道:“可若是不刻上你们的名字,又显得亏了你们。”

  富商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李叱是什么打算。

  李叱道:“这样,你们既然非要花了这笔银子不可,那不如我帮你们想个更好的用途。”

  李叱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用这笔银子做盾牌,我让人在盾牌上刻你们的名字。”

  李叱笑道:“所有制作出来的盾牌,分发给士兵们后,他们拿到就知道是谁出银子给他们做的这保命的东西。”

  李叱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说给我建造雕像,也能为你们积累功德……那你们想想,救人一命积累多少功德?”

  李叱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善那么柔和。

  “我中原道宗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救人性命为上功,西域禅宗的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们做一面盾牌,就是救了一个人,而且还不只是救一次,每一次出征,这盾牌可都是救命保命的东西。”

  “你们一面盾牌的功德,往小了说,在禅宗说法中最起码可以抵得上七级浮图,道宗说法,往小了说,救人一命是积一次上功……”

  李叱看向那些富商说道:“那要是一百面盾牌呢,一千面盾牌呢?一万面盾牌呢?”

  李叱笑道:“若真如此,在座的各位要说功德,那人人都可飞升天界,位列仙班。”

  那些富商们互相看了看,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光彩。

  李叱道:“想想看吧,士兵们举起手中的盾牌,一眼就看到盾牌上你们的名字,他们每个人都会谨记,你们就是他们的恩人。”

  “做盾牌!”

  一个富商站起来,脸色激动地说道:“我要做,我要做一千面!”

  另一人站起来道:“我也做一千面。”

  人一个一个的表态,李叱看着他们,其实也知道他们这些人不会因为自己这三言两语而激动起来。

  能做生意到这个地步的,哪有傻乎乎的。

  他们激动起来,是因为他们觉得应该激动起来。

  可是李叱也不在乎他们的激动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银子用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真的用这修建雕像的银子,造出来一万面盾牌,李叱觉得这些人就算真的去位列仙班也没什么。

  回头让张玉须和那些神仙们打个招呼的事。

  只要天界上的那些神仙们住的地方够宽敞。

  挤一点也没关系,仙人嘛,挤一点也是仙人。

  合住也是仙人,合租都是。

  于是,双方愉快的达成了都满意的结果,做盾牌。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车马行。

  李叱还是喜欢这,这里好像更为自由一些。

  用唐匹敌的话说就是,李叱觉得做宁王得戴上面具,而在车马行里,他还是李叱。

  铁锅,木柴。

  李叱看着热气腾腾的那一大锅炖肉,想着一会儿是应该吃米饭还是馒头。

  这种炖肉,这种浓郁到让人胃都在发抖的香味,简直是人间少有。

  把东西做好吃这种事,只要做的多了,那自然也就能掌握。

  虽然这不是李叱的天赋,不像是有些人,好像一生出来脑袋里就有食谱,随便做做就是人间美味。

  还能靠着这种天赋,把小姑娘哄的美美哒。

  但他足够好学,也足够坚持。

  这一排铁锅,全都在冒着热气。

  这一锅是炖肉,旁边一锅是炖鱼,再旁边是一锅炖鸡……

  李叱掐着腰看着,觉得打下来豫州大概也就这样了吧,成就感应该差不多。

  咦?

  为什么会用打下来豫州做比喻呢。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个人进来,弯着腰进来的,脑袋进来了屁股还在门外边。

  一边往里走一边使劲吸着鼻子,闻着味就进来了。

  李叱一看到那人进门,眼睛就开始发光。

  “今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李叱立刻问了一句。

  夏侯琢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这味儿太香了,都是你炖的?”

  李叱道:“那是自然。”

  夏侯琢问道:“我不相信你的手艺,除非是肉不一样,这么香……你把神雕炖了啊?”

  远处神雕抬起头往夏侯琢这边看了看,那眼神,好像在说进来的怕是个傻子吧。

  夏侯琢走到李叱身边,看了一眼满满一锅的肉,又看了看旁边的炖鸡。

  “这边是神雕,那边是狗子。”

  夏侯琢道:“我先尝尝。”

  他伸手就从锅里捏出来一块,放进嘴里,那味道一下子就穿透了灵魂。

  “你是假的李叱吧。”

  夏侯琢看着李叱:“说,是何方妖孽把李叱夺舍了?”

  就在这时候,夏侯玉立和她母亲一块进来,看到李叱的那一刻,夏侯玉立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一下。

  像是为了掩饰,故意看向神雕那边:“啊,神雕,你又胖了!”

  神雕看到夏侯琢一脸嫌弃,看到夏侯玉立却立刻就跑了过去。

  围着夏侯玉立转圈,用它的鼻子在夏侯玉立腿上一下一下的拱。

  李叱看着它那个丢人的样子,问夏侯琢:“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把神雕炖了?”

  夏侯琢:“嗯?”

  李叱道:“明天吧,明天那顿炖。”

  夏侯玉立逗了一会儿神雕,背着手走到正在和夏侯夫人说话的李叱旁边。

  假装听了一会儿,然后用脚轻轻踢了踢李叱。

  “宁儿呢?”

  她问。

  李叱道:“出去采买东西,马上就要回来了吧。”

  “唔……”

  夏侯玉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忽然跑了:“我去找她。”

  夏侯琢看着妹妹跑出去的样子,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忽然抬起脚在李叱屁股上踢了一下。

  李叱诧异的问:“这是何故?”

  夏侯琢道:“刚刚那猪拱了我妹妹。”

  李叱道:“那你踢猪啊。”

  夏侯琢道:“踢了啊。”

  李叱:“按照我们行骗之人的看法来说,你这话术,是多么低级的坑……”

  夏侯琢道:“猪就是猪,管他低级不低级,猪就是笨。”

  门外,唐匹敌和澹台压境一块进来,看到夏侯琢和夏侯夫人居然回来了,连忙上前打招呼。

  唐匹敌道:“刚刚看到夏侯姑娘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说着笨猪笨猪笨猪……”

  他问李叱:“你把她怎么了?”

  夏侯琢:“哈哈哈哈哈……”

  李叱道:“是神雕!”

  唐匹敌道:“神雕?神雕气着夏侯姑娘了?那我们要不要吃了它。”

  夏侯琢:“说好了,明天那顿炖。”

  唐匹敌看了看神雕,又看了看李叱,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李叱瞥了他一眼:“笑个屁?”

  唐匹敌道:“屁有什么好笑的,笑个猪。”

  余九龄从门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说道:“做好饭了吗?”

  李叱回答:“差不多了,饿了?”

  余九龄道:“快藏起来,罗境居然来了!”

  罗境在余九龄后边也就是一丈远的地方,听到余九龄这句话,他立刻往四周踅摸起来。

  忽然间悟了。

  心说怪不得李叱的婆娘高希宁,习惯了用暗器。

  可是这车马行内外,居然扫的干干净净。

  于是罗境看向身边的罗枝节:“把鞋脱了。”

  罗枝节不明所以,但立刻就把鞋脱了下来。

  罗境一把将鞋拿过来,瞄了瞄,嗖的一声扔出去,正好打在余九龄屁股上。

  余九龄回头一看是只鞋,先看了看罗境,罗境一脸得意,再看看罗枝节,罗枝节一脸无辜。

  余九龄心说管你无辜不无辜,他朝着神雕喊了一声:“神雕过来!”

  神雕扭着大屁股就跑过去了,余九龄把那只鞋往神雕嘴里一塞:“过年了,拿着吃去吧。”

  神雕叼着鞋就跑了,甩着屁股跑。

  罗枝节:“……”

  别问神雕为什么喜欢叼鞋。

  问就是都赖狗。

  第六百二十章 竟然不如贼

  酒过三巡。

  唐匹敌看了看罗境,又看了李叱一眼。

  李叱这样的人精,自然明白老唐这一眼的含义。

  原本老唐就判断,罗境可能会在来年春暖之后对豫州有所举动。

  李叱和老唐都明白,这是不智之举。

  但是他俩明白没有用,因为罗境不这样想。

  老唐也说过,现在的罗境,坐拥最富庶之地,兵多将广不缺钱,未必听劝。

  所以老唐打算在春暖后,带着队伍往南移动,随时准备策应支援。

  但这件事,要对罗境说。

  就算罗境和李叱的关系再好,该说的还是必须要说。

  罗境从一开始的看不起,到后来的认可,再到后来对李叱视若兄弟,这是显而易见都是。

  然而即便如此,但有些线还是不能随随便便跨过去。

  比如老唐率军往南移动,如果不和罗境提前知会的话,那么罗境会怎么想?

  就算是亲兄弟,一个在冀州一个在安阳,冀州的人忽然领军南下,而没有通知安阳这边,也不能容忍。

  唐匹敌这一眼的意思就是,要和罗境说。

  李叱拿起来一根烤羊腿,用刀子把肉一点一点切下来。

  切好之后递给罗境:“你明年春暖,一定会对豫州动兵的吧。”

  罗境伸出去接这盘肉的手在半空之中一停。

  片刻后,他笑着把盘子接过来。

  “是,必会动兵。”

  他看了李叱一眼:“无需劝我。”

  李叱道:“不劝,就问问。”

  罗境道:“我这次来冀州,可不是来和你们商量什么军国大事的。”

  他又看了一眼唐匹敌,笑道:“我只是在这过年的时候,找我的兄弟们团聚。”

  李叱和唐匹敌,在罗境这笑容背后看到了一些悲伤。

  那悲伤,叫孤独。

  然后两个人同时醒悟过来,罗境确实是个没朋友的人。

  他父亲还在的时候,他是幽州无敌的少将军,孤独冷傲。

  他父亲不在了之后,他更加孤独冷傲。

  他就算想找一些与他差不多的人交朋友,又去何处找呢?

  罗境这样的人交朋友,看的一定不是出身。

  而是本事。

  你本事和他相差甚远,你就算是天王老子家里的人,他也一样看不起你。

  而不巧的是,整个幽州境内,谁能和他比肩?

  巧合的是,出了幽州之后他就遇到了两个,一个是李叱,另外一个就是唐匹敌。

  三个人似乎都差不多,不管是样貌身形还是武艺,都是上上之人。

  所以你看,罗境这样的人找朋友,是有门槛的。

  一个人,若是家世与他相当,或是比他好,但是本事不如他,他看不起。

  若是家世不如他,本事不俗,但是样貌太丑陋,他还是看不起。

  家世如他也好,不如他也好,本事和他差不多,样貌也不错,那就可以做朋友。

  可能在罗境心里,他这一生至此,最好的朋友就是面前这些人了。

  他在幽州都没有什么朋友,更何况是在安阳?

  所以在这个过年的时候,他才会千里迢迢的赶到冀州来。

  罗境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低下头。

  沉默了片刻后他笑了笑道:“过年了。”

  这笑容,苦涩更重。

  他说:“过年了,就只说过年该说的话吧。”

  李叱其实本来还是要劝几句的,他也把罗境当朋友看。

  唐匹敌微微摇头,示意李叱不要再说军务事。

  李叱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今天你们走运,我忽然来了兴致。”

  他看向外边的亲兵说道:“把我的鼓取来。”

  李叱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说道:“有阵子没有说过书,给你们说一段,说的好可是要给赏钱的。”

  众人立刻开心起来,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叱说书了。

  当年在云斋茶楼的那位小先生,可是风靡了整个冀州城。

  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被他迷的不要不要的,看到他就神魂颠倒。

  这可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当年的事,如今在场的人很多都亲眼见过。

  他在台上唱曲儿说书,下边的人看着他,人人都是花痴脸。

  也不是没有过,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贵妇人,愿意一掷千金包下他。

  包下不行的话,一掷千金睡他一次也可以。

  那贵夫人曾经说过,小先生这一举手,一投足,一撩袍,一摆腿,样样都勾人魂。

  多少次,李叱都以自己还小而拒绝。

  当然,是年纪还小。

  此时听李叱说要说书,众人的兴致都高涨起来。

  不多时,亲兵们抬着鼓来了,一面直径超过五尺的牛皮大战鼓。

  李叱看着那鼓懵了一下。

  余九龄连忙吩咐人把鼓抬下去,要的说评书的鼓,可不是这种。

  李叱笑道:“就用这个吧,这个带劲儿。”

  夏侯玉立起身道:“且等等。”

  她转身离开,不多时,带着三弦琴回来,笑着说道:“我给你配曲儿。”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个站在大鼓旁边,一个坐在不远处,怀抱三弦琴。

  夏侯夫人笑问:“今日说个什么典故?”

  李叱道:“听了你们就知道了。”

  他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玉立随即玉指轻动,稍稍找了找琴音,然后曲声就响了起来。

  李叱道:“且说那安阳城里,有一员勇将,自认为天下无敌,无人可及,这人姓孟,名为可狄。”

  “噫!”

  罗境笑道:“这是要吹嘘自己吗?!”

  李叱笑着看了他一眼。

  唐匹敌却在心中叹了口气,罗境啊罗境,但愿你能明白李叱苦心。

  孟可狄因何而败?

  轻敌。

  与此同时,南平江南岸。

  楚军大营中。

  看着手下人端上来的饭菜,武亲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问:“为何如此丰盛?”

  手下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们都在害怕,武亲王会让他们把饭菜撤下去。

  其实又哪里谈的上什么丰盛,只是三个菜,其中还有两个是素菜。

  快过年了,武亲王的餐饭如此简朴,却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是那么简朴。

  武亲王生而富贵,又怎么会真的简朴了。

  只是因为军中缺粮。

  豫州确实是粮产重地,而且算是武亲王的根基之地,但是他连年征战,靠豫州一地支撑,也已经颇为吃力。

  他去冀州打,粮道补给线就从豫州到冀州,他去荆州打,补给线就从豫州到荆州。

  越长消耗越大,一石粮食,运送到地方,可能路上就要消耗掉一半。

  他大军所需之粮草,全靠豫州一地,而今又兵分两路,两地供应,就算豫州是天下粮仓也会不堪重负。

  武亲王背后还有曹家,曹家自然不遗余力。

  可是在这样的时代,钱多,未必能买来足够的粮。

  武亲王看向手下人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罢了,下不为例。”

  他坐下来,看着这三盘菜,缓了一会儿后说道:“军中将士们,一日两餐,我一餐却有三菜,不好。”

  手下人连忙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粮草补给,还有多久到?”

  武亲王一边吃一边问。

  手下人道:“半个月前,军需主簿安大人亲自去催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武亲王嗯了一声,他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吃过肉,今日这饭菜确实有些诱人。

  可是因为手下人的回答,又突然觉得这荤菜都索然无味起来。

  “安和知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武亲王轻轻吐出一口气。

  年前时候,军需主簿却离开大营去催粮草补给,这事他都不敢让士兵们知道。

  “豫州府洪大人那边,已经派人来过三次,说正在筹集,请王爷再稍加宽限。”

  武亲王点了点头:“他也难。”

  沉默片刻后,他不再说话,而是大口吃饭。

  正因为他知道难,所以哪怕心事沉重,吃起来也没那么美味,可还是不能糟蹋了。

  三个馒头三盘菜,吃的干净。

  自从新皇登基以来,武亲王就还没有回过家,几年来,始终风餐露宿。

  “取纸笔来,我要写奏折。”

  武亲王缓缓吐出一口气,想着这次只能是请陛下想想办法了。

  他在信中对皇帝杨竞说……请陛下酌情分拨一些粮草,豫州一线确实艰难。

  他告诉皇帝,如不出意外,安阳一战,在春暖后便会有个结果。

  反贼罗境,必会攻打豫州,他会竭尽全力在南平江将罗境击败。

  写完之后,武亲王把奏折递给手下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

  手下人刚要应一声,武亲王一把又将奏折拿了回去。

  他沉默片刻,把奏折扔进不远处的火盆里。

  “王爷,这是何故?”

  手下人连忙问了一句。

  武亲王长叹一声道:“我这边艰难,陛下那边何尝不是一样的艰难……你们都忘了吗,上个月得到消息,说陛下已经下旨,将宫中支出缩减到了原来的十分之一,吃喝用度的所需,缩减到了原来的二十分之一……”

  他知道,这份奏折一旦送到都城。

  皇帝杨竞就算是想尽办法,也会凑出来一批粮草补给给他。

  可是那样一来,都城里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东南的大贼到了扬州,距离京州不过六七百里,西南的大贼到了荆州,距离荆州也不过一千多里。

  北边来的大贼,罗境之流,对豫州虎视眈眈。

  都城那边,也许已经很久都没有收到从各地缴纳上来的粮食。

  “陛下已经在吃苦了。”

  武亲王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三个空盘,连菜汤都被他用馒头擦的干干净净的空盘。

  看着,所以脸上愧疚之色更浓。

  “身为人臣,如何能让陛下再吃苦?”

  武亲王摇头道:“陛下没有跟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说过他的苦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能和陛下去说,那是为臣者的失职,也是无能。”

  他起身道:“我们自己想想办法吧。”

  武亲王往外走的时候,忽然间就想到了一件事,毫无征兆的想起来,可就是这一下,心口好像被刀子扎了。

  疼的他一阵窒息,脸色瞬间变得发白。

  听闻,冀州那边风调雨顺,而且减免税赋,分田分粮,百姓们有吃有穿有余钱……

  可那边,是大贼李叱控制的地方。

  这……有道理吗?

  朝廷,不如贼?

  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心口剧痛。

  第六百二十一章 又是一年春暖时

  冀州城北,旷野中。

  李叱他们纵马狂奔,狩猎野物。

  这一次出外游玩,高希宁她们也全都跟着了,难得的出来放松一下。

  但是她们再撒欢,也肯定没有神雕和狗子撒欢的厉害。

  那两个家伙,一空一地,两个霸主。

  趁着那边在清点猎物,李叱对唐匹敌说道:“怕是没法再劝了,而且你看他那般心意,若是我说在春暖的时候,把咱们的队伍往南移动,他也会心有不悦,又何止是不悦,大概会直接撕破脸吧。”

  唐匹敌点了点头:“到时候等有他出兵的消息,我就带兵往南动一动,就别与他再商量,他觉得那样,伤他自尊。”

  “罗境那样的人,伤他什么都行,伤他自尊,犹如要了他的命……也不对,他大概宁愿不要命也不能伤了自尊。”

  李叱道:“也唯有如此,那就等他南下的消息吧。”

  他们看向罗境,那家伙又射猎到了一只野兔,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开心似的。

  “再多说什么,怕是要引起他的反感了。”

  唐匹敌叹道:“他心中觉得把你当兄弟,而且已经把幽州都让给你了,那可是他的根基之地……这样的情分,你再阻拦他,他会觉得是你不想让他壮大。”

  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

  唐匹敌笑道:“再说了,罗境未必就真的会败,如今武亲王那边兵不多粮不足,罗境这边士气正盛。”

  李叱道:“但愿如此。”

  说起来,罗境之前就和李叱明言,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若有一日你我不得不针锋相对的时候,我也不会留情,到时候你也无需对我留情。

  在罗境看来,天下英雄,不管是草民出身的李兄虎,还是皇族出身的杨玄机,都远不及叱。

  而大楚朝廷这边,他唯一的对手也只是武亲王而已。

  武亲王又已老迈,纵有战神之名,也是强弩之末。

  罗境催马过来,笑着对李叱和唐匹敌说道:“你们两个若再偷懒,今日就别想赢我。”

  李叱道:“让你先跑,你也不行。”

  罗境呸了一声:“世上无人让我,我亦无敌,你却还想让一让我,再与我争?”

  他指了指远处:“不如赌上一把?”

  李叱笑问:“你想赌什么?”

  罗境道:“我见你手下人,刚刚网猎到一只野鹿,就那把野鹿放了,你,我,老唐,三人追赶,看谁把这鹿拿下。”

  李叱问:“输了的人要如何?”

  罗境道:“输了的人要如何……你们自己想就是,我如何会输得?”

  李叱道:“世上哪有那般绝对的事,万一你输了呢?”

  罗境道:“万一我输了,以后若你需要我帮你,不管我在做什么,收到消息,必会竭尽全力赶来。”

  李叱道:“也……”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匹敌打断。

  李叱本来想说的是,也不是不行。

  唐匹敌笑道:“既然要赌,不如赌的大一些。”

  罗境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欢赌的大一些,若是小了,了然无趣。”

  唐匹敌道:“那好……我们两个若比你一个,显得欺负了你,我与你比,若是谁输了……”

  他看向李叱问道:“我可做主吗?”

  李叱道:“当然可以。”

  唐匹敌随即继续说道:“若我输了,以后宁军这边遇到了什么难处,再难有争雄天下的实力,我们两个就去投靠你,给你做手下。”

  罗境听到这句话,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我输了,而以后罗家军有一日遇到了难处,再无争雄天下的实力,我就来给你们两个做手下。”

  唐匹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罗境道:“早就想试试,你到底有几分强。”

  唐匹敌微笑着跳上战马,问道:“可有规矩?”

  罗境想了想后说道:“每人三箭。”

  唐匹敌点头。

  罗境笑问李叱:“你确定愿赌服输?”

  李叱说道:“他说的,便是我说的。”

  罗境哈哈大笑,催马而出:“你们两个输定了。”

  唐匹敌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李叱让手下人把那只野鹿放出去,那鹿受到了惊吓,发力狂奔。

  唐匹敌的战马和罗境的战马,皆为名种,不管是身形还是速度,竟然不相上下。

  罗境一边纵马一边说道:“你可先发箭,你若射中算我输。”

  唐匹敌笑道:“你也可先发箭,你若射中算我输。”

  罗境傲然道:“那你就莫要怪我欺你。”

  说完后将弓拉满,瞬息后,一箭疾飞出去。

  他这弓足有三石半,寻常汉子连拉开都难。

  这样的弓拉满之下,力度能有多足?

  箭一飞出去,便犹如流星一样,人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

  他一箭飞出,唐匹敌的箭紧随其后就飞了出去。

  两人出手只差了分毫而已,罗境稍稍快了那么一丝。

  然而连他都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样力度的一箭,居然被唐匹敌的箭追上了。

  远处一声轻响,箭居然在半空之中碰撞,然后都变了方向。

  一支箭在那鹿的脖子下边飞过去,一支箭在鹿的脖子上边飞过去。

  那鹿都没有什么反应,也许并不知道,刚刚那一刹那,对它来说有多危险。

  罗境眼神一亮,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哈哈大笑:“好手段。”

  他一伸手将剩下的两支羽箭同时抓起来,三指扣两箭,三石半的硬弓瞬间又拉满了。

  “看你如何再拦我!”

  罗境一声轻喝。

  两箭齐出!

  唐匹敌在罗境三指扣两箭的同时,也一样的手法,三指扣两箭搭在弓弦上。

  不同的是,罗境同时发出两箭,而唐匹敌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连续拉动弓弦两次,那两支箭几乎是首尾相连着飞了出去。

  第一支箭再次追上罗境的箭,一箭破双箭。

  罗境的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的第二支箭,居然将他的两支箭全都荡开,而唐匹敌的第三支箭,在前边那三支箭中间穿了过去。

  三支箭碰撞,半空中变换了方向。

  三箭乱转的缝隙中,那支箭飞出去……砰地一声,射在地上。

  擦着那野鹿的脖子飞出去的,鹿受了些擦伤,惊吓的往一侧跳了出去。

  唐匹敌笑道:“可惜了,只差一丝。”

  罗境脸色奇怪的看着唐匹敌,他沉默片刻后,释然一笑:“你赢了,箭术上的事,你比我强。”

  唐匹敌摇头道:“你我说好的,谁射中这头鹿才算赢,你没有中我也没有中。”

  罗境笑道:“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有道理,有道理。”

  李叱看着那两人在远处拨转战马回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老唐,不愧是上天赐予了逼格的男人。

  在冀州过了年之后,罗境随即返回安阳。

  临别之前,罗境对李叱说道:“那日我和唐匹敌比试,输了就是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

  他笑道:“所以就按照那日的赌约,若以后我罗家军兵败,我再难有回天之力,我就来投靠你们,吃你们的和你们的,还不需要我劳心费力,也是快活。”

  说完后抱了抱拳:“就此一别,下次再见,可能要等上好一阵子了。”

  李叱道:“过阵子我会派人给你送去一些粮草。”

  罗境道:“那倒也不必,安阳富庶,我兵精粮足。”

  李叱笑道:“算我投注,你赢了给我分红利。”

  罗境呸了一声:“想的美!”

  他一催马:“你们也要记得约定,若以后我打到了大楚都城,攻入大兴,你们到时候也就不用再打什么了,直接来投靠我多好,我给你们两个封王。”

  李叱道:“你想的也很美。”

  罗境笑着摇头,带着他的人离开冀州。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看着罗境远去的背影,问李叱道:“你在想什么?”

  李叱道:“在想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将来到了咱们这边,会不会觉得有点尴尬?”

  唐匹敌淡淡道:“他是个愿赌服输的人,若是不服……再让他输一次就是了。”

  李叱笑起来:“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是不是在四页书院的时候丢了一门课程没学?”

  唐匹敌道:“如何才能在人前完美的装吗?”

  李叱道:“不是,是如何才能控制住自己控制不住的装的欲望。”

  唐匹敌道:“唔……那你丢了两门课程没学。”

  李叱道:“你……大爷。”

  数月后。

  宁军还是在冀州安稳发展,屯田养民,招兵买马。

  从西北那边有消息传来,柳戈准备率军进攻那支东陵道余孽重新聚拢起来的队伍。

  李叱和唐匹敌商议了一下,这一战将打通往凉州的地盘,也算重要,所以要去看看。

  而不出意外的话,罗境必会强渡南平江,安阳那边一场大战也不可避免。

  所以李叱向北,唐匹敌带兵准备着向南去支援罗境。

  按照李叱的本来想法,是让唐匹敌直接率军过去帮助罗境打赢这一战。

  可是罗境那种性子,如何能答应?

  他自视甚高,若是唐匹敌真的率军去了,他会觉得李叱看不起他,唐匹敌也看不起他。

  再者说,若是打别人,唐匹敌若率军去帮了,罗境可能还没有那么大的反感或是抵触。

  但这次打的可是武亲王,那是他杀父仇人。

  这一仗,无论如何,罗境都要自己打。

  燕先生带人留守冀州,如今人手比之前要多了些,安排上也不会显得捉襟见肘。

  从阐州来的连夕雾,留在燕先生身边帮忙,民治上的事,他更有想法。

  而原本答应了唐匹敌要来的渔阳胡不语,却一直都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从蓟城来的叶策冷,这次随李叱去西北。

  而随叶策冷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只十四五岁年纪,是叶策冷的妻弟,名为徐绩。

  这少年看起来眉清目秀,双眼灵动,虽然年少,却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叶策冷在蓟城那边名气很大,可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小舅子,有些敬佩。

  接触过几次之后,李叱问唐匹敌对这两人的看法。

  唐匹敌的回答是,叶策冷沉稳而有思谋,至于徐绩……聪明,不像话的聪明。

  太聪明,又形于外。

  李叱想着,十四五岁的孩子,想表现自己聪明也正常。

  ……

  ……

  第六百二十二章 那少年

  向北的队伍蜿蜒出去很长,顺着官道浩浩荡荡的往前进发。

  宁军都已经换装了新军服,看起来格外的威武霸气。

  这大队人马浩荡向前的时候,便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有时候连李叱自己都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改变这么多这么大。

  几年前他和师父来冀州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着,如今会是这般样子。

  一如既往的平板大车,一如既往的稻草香。

  李叱躺在那看着天空,嘴里叼着一根干草,没有去想这次往西北的争战,而是想着自己和师父在来冀州之前。

  那时候李叱问师父,你为什么要买我的命?

  师父,你是想雇凶杀掉我吗!

  想到这,李叱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那时候自己确实有点傻。

  就在这时候,在距离几十丈远的另外一辆马车上。

  这马车和李叱的马车不同,这车很舒服。

  车厢里装饰的很好,座位上也铺了软垫,在车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炉,为车里的人烹茶所需。

  在一侧还点了檀香,车厢里的气味很好闻,不过要开着窗子,不然容易把人憋坏了。

  叶策冷坐在那安安静静的看书,他的妻弟徐绩则趴在窗口往外看着。

  说起来,他也才十四五岁年纪,对很多事还都好奇。

  “为什么宁王殿下喜欢在那样的马车上?”

  徐绩问。

  叶策冷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想被打扰,所以敷衍了一句;“宁王殿下喜欢什么,你都不能随意置评。”

  徐绩撇嘴道:“我又不是和别人说,是和你说。”

  叶策冷看书正沉进去的时候,却被扰乱了思路。

  他放下书册,有些无奈地说道:“宁王殿下喜欢坐那样的马车,是因为心胸开阔,这车厢里若是一隅,外边就是天地广阔。”

  徐绩道:“可那不符合宁王身份,姐夫你说过,不一样的人,要有不一样的身份体现。”

  他看着远处的李叱,轻声说道:“姐夫你还说过,礼数上的事,是老祖宗想出来的规矩,王,就要有王礼。”

  “百姓们见到王如此,便会少了敬畏之心,也会觉得王身份不尊贵。”

  叶策冷道:“书上写的是死道理,你要学会变通。”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大楚开国太祖皇帝陛下,在创业之初,与手下人一起睡过柴堆,睡过田野,一起吃过发霉的食物,也一起忍冻挨饿过,还曾七八个人分一壶酒喝……”

  他认真地说道:“宁王此时,与大楚太祖皇帝当时,又有什么区别?”

  徐绩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叶策冷叹了口气道:“宁王不是,他出身平凡,性格开阔,行为朴素,这是真性情。”

  徐绩心里想着,可他现在是王啊,王还是要有王的典范。

  叶策冷叮嘱道:“若在别人面前,可不许如此胡言乱语。”

  “知道知道。”

  徐绩随意的应承了两句。

  他趴在窗口,依然看着远处的宁王。

  叶策冷道:“你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多备一些功课,宁王殿下这次北伐,是要征讨西北邪教,你对那邪教可有了解?”

  “了解啊。”

  徐绩趴在那说道:“原本在西北几个县曾经盛行的东陵道,如今死灰复燃罢了。”

  他懒懒散散的将东陵道的过往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居然说的极为详尽准确。

  叶策冷一怔:“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天前。”

  徐绩道:“姐夫你在想办法查证各种卷宗的时候,我和军中的人聊了聊,两天,找了十几老兵去聊,把他们说的汇总起来,排除掉夸张不实,剩下的就是东陵道邪教的样子。”

  他回头看了叶策冷一眼:“姐夫,你才是死读书的人。”

  叶策冷无奈的摇头,他对徐绩说道:“即便如此,你也该多想想,此去如何应对敌情,在取胜之后,又该如何治理地方,若宁王问起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徐绩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姐夫,这一战的胜负与否,并不在战之本身,而在于如何让西北百姓不再去信奉邪教,不然的话,为什么宁王殿下要带着龙虎山的小张真人?”

  叶策冷又一怔。

  徐绩道:“那姐夫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宁王殿下要带上你?所以不该是我去想你说的那些事,而是姐夫你该多想想,宁王殿下问你的时候,你该如何回答。”

  他不等叶策冷回答,轻轻叹了口气道:“听说西北那边环境远不如冀州,且这冀州城里的诸多新鲜,我还没有看够玩够呢……”

  叶策冷沉思片刻,醒悟过来。

  这次宁王来之前,对他说的是,让他为行军参事,参理军务。

  本以为是要为这一战出谋划策,可是徐绩这一提醒,他才想明白。

  宁王殿下带着他,是打算要把他留在西北。

  徐绩道:“姐夫,你的话我送还给你,你与其去想这些,与其干巴巴的看书,还不如此时去和小张真人聊聊。”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冀州其实挺好玩的……也不知道那边的小县城,有没有好玩的。”

  见叶策冷睁大着眼睛看着他,徐绩道:“你还看我……宁王殿下为稳定西北,要先安民心,剔除邪教影响,所以必会留下小张真人在西北诸县传教布道,你此时应该去见小张真人了,问问他如何打算的,又有什么是需要你配合的。”

  他似乎坐累了,找了个地方斜躺着。

  他对叶策冷说道:“你可不要以为小张真人只是个小道人,若将来宁王得天下,他便是国师,你信不信?”

  “而姐夫你呢,你有封疆大吏之才,将来说不得会留守北疆,冀州节度使……到时候未必还叫冀州节度使,反正意思差不多。”

  “可是小张真人却要留在宁王殿下身边,你现在和小张真人走的亲近些,对你将来大有裨益。”

  徐绩说完之后就闭上眼睛,有些老成地说道:“总说这些,你都要嫌我烦了。”

  叶策冷笑了笑道:“你说小张真人将来是国师,而我将来是为封疆大吏,那你自己呢?”

  徐绩笑了笑道:“我?”

  他停顿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一扬:“我有治国之才,亦有治国之力,若不出意外,朝权归于我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为宰相。”

  叶策冷哈哈大笑道:“志气倒是不错,只是你别那么懒散,也别那么轻慢。”

  他笑了笑后说道:“宁王是天纵之才,运定之人,你纵然以后能为宰相,也不可有丝毫的不敬之心。”

  徐绩撇嘴:“姐夫你就多为自己想想吧,我的事,我自己想就够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叶策冷:“还不去?”

  叶策冷微微叹息一声,对这个小舅子又是无奈又是佩服。

  他下了马车,打听了一下小张真人在何处,寻了过去。

  至夜,宿营之际。

  小张真人找到在篝火旁边的李叱,挨着李叱坐下来。

  他宽袍大袖,坐下来就要把衣袍往四周甩开。

  李叱看他那一脸笑意,忍不住笑问道:“小真人脸色带春,是月份到了吗?”

  张玉须叹道:“殿下,你要自重啊……”

  李叱哈哈大笑。

  他问道:“有事?”

  张玉须道:“有些事。”

  李叱道:“我也有些事正要和你说,你先说我先说?”

  张玉须道:“我先说吧,下午时候,叶策冷叶先生找我聊了好久。”

  李叱想了想,叶策冷突然和张玉须去聊了好久,大概就是因为西北之事。

  于是他问:“叶先生大概是问你,他该如何配合你?”

  张玉须的眼睛都睁大了:“殿下,你怎么知道的?”

  李叱撇嘴:“小聪明而已。”

  张玉须把叶策冷找他的事如实详细的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道:“叶策冷说,是他妻弟徐绩提醒。”

  “徐绩?”

  李叱道:“那个小孩子?”

  张玉须点头:“嗯,徐绩对叶策冷说,宁王多半是要把你留在西北,你应该提前去找小张真人聊聊民治的事……”

  他看向李叱道:“这少年郎,很有头脑。”

  李叱嗯了一声:“等到了西北,再看看他。”

  他对张玉须道:“你日常就不要穿这样宽袍大袖的衣服了,不是重要场合,没必要。”

  张玉须肃然道:“一是为宁王传教布道,二是为龙虎山传教布道,所以一定要自重身份,一定要……”

  李叱摆了摆手:“可你不觉得有些不好吗?”

  张玉须问道:“何处不好?”

  李叱指了指:“你这衣袍实在宽大,那边衣角在火堆里都快烧没了,而你却丝毫都没有察觉。”

  张玉须:“噫!”

  噌的一声就跳了起来。

  把衣角的火踩灭了,他问李叱:“你……何时看到的?”

  李叱道:“我问你,是我先说还是你先说的时候,那时候是烤焦了,后来是烧着了,我可心急了,你又一下子说那么多,也不给我个机会……”

  张玉须叹道:“殿下的心急,我感受到了,心急的都快笑出声来。”

  李叱笑着说道:“瞎说,这不是已经笑出声了吗。”

  张玉须心说在龙虎山的时候,他师父老真人对他说,算到帝星在北,宅心仁厚,是一位仁义之君。

  他想着师父啊师父,你算对了一半。

  他仁义个屁噢。

  张玉须道:“我花了两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才定做了这件道袍。”

  李叱道:“你试试把长袍撕成短袍,可能很有那么点意思,比长袍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张玉须伸手:“赔我银子。”

  李叱叹了口气:“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

  张玉须就那么看着李叱,看了好一会儿后,李叱心虚,掏了银子给张玉须。

  张玉须转身要走,李叱道:“你再烧会儿呗,我花了银子的。”

  张玉须一个踉跄。

  李叱笑了笑,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个叫徐绩的少年郎。

  年少从来都不应该是被看轻的理由。

  既然他聪明,那就给他一个施展这聪明才智的机会。

  谁年少的时候不曾被轻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两地战事

  李叱不是第一次来西北了,这也必将不会是最后一次。

  李叱很喜欢西北这边的风土人情,相对于冀州来说,这边更丰富。

  在冀州见不到什么外族之人,可在西北这边,许多民族的文化融合起来,别有风情。

  他跟余九龄说这些话的时候,余九龄眯着眼睛说对对对,别有风情!

  李叱当时有一种把余九龄阉了的冲动。

  其实冀州这个地方,对于如今有争霸之心的人来说,其实都不太感兴趣。

  尤其是南方的诸多豪强,比如李兄虎比如杨玄机。

  江南的人都知道,相对来说,冀州这里是极为鸡肋的一块地方。

  南方如此富庶,鱼米之乡,谁占的地方多,谁就能得到的更多。

  大楚的帝都也在南方,北疆就显得偏远且寒苦。

  冀州呢?

  冀州西北的凉州城,往西要对抗西域诸国,往北要提防塞外流寇。

  冀州正北,一边是草原豪强,一边是黑武帝国。

  冀州东北,一边是黑武,一边是渤海。

  若你拥兵二十万,在江南之地,若要出兵争雄,根基之地留兵五万,最少可带十五万人出征。

  可在冀州,你拥兵二十万,想要南下争雄,你可能连五万人都带不去。

  所以想夺冀州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兖州那边的人,他们要想争夺中原,冀州是必经之路,不打都不行。

  一种是青州徐州那边的大贼,他们往南打困难重重,打不过李兄虎也打不过武亲王。

  所以只能往北移动,或是觊觎豫州,或是目标冀州。

  有这样打算的人,说的浅白些,就是心无大志,能得一隅裂土而治,他们就很满意。

  比如若拿下冀州,隔着南平江,南边的人不好打过来,北边的人也不想打过去。

  就在这冀州一地称王称帝。

  李叱和唐匹敌曾经为了南下之事,而仔细算过。

  在西北要最少留守兵力三万以上,时刻准备着支援凉州澹台将军。

  在冀州往北的定州,信州,幽州一线,最少要留兵五万,这样才能随时支援北疆。

  而在蓟城和碣石州,也都要常驻军队,就各算一军,又是小三万人出去。

  再加上留守冀州的兵马,分派到各地州县的兵马,二十万人这样分一分,还剩下多少?

  如果宁军现在有二十万大军,南下的时候,在保证冀州不会有事的情况下,最多能有三四万人而已。

  三四万人要面对的是豫州,武亲王的大本营。

  相对于东北来说,西北要更为要紧。

  东北兖州一带,要面对的只是渤海国,陆路虽然连着,可是要穿过山峡,防守起来不是难事。

  西北这边,面对的是数十国势力。

  澹台压境看了一眼在马车上沉思的李叱,他问:“你这样面面俱到,何时才能南下?”

  李叱道:“我在冀州两年多,已让冀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

  他看向澹台压境道:“如果我只有稳住冀州一地的能力,那就让这一地的百姓过几年安稳日子。”

  澹台压境叹道:“你可知道,别人争雄,要的是天下。”

  李叱笑道:“我要的是人。”

  澹台压境摇头。

  李叱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再等等,等我能抽出八万以上的兵力,我必会南下。”

  澹台压境叹道:“我算过,我能在你身边帮你几年。”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有些淡淡伤感。

  “我父亲身体还好,再守凉州十年不成问题,这十年中,你要在冀州经营数年。”

  他看向李叱道:“留给我能陪你南下的时间,不过还有六七年而已。”

  李叱笑道:“你猜,若是老唐在,他会如何回答你这句话?”

  澹台压境想了想后说道:“大概他会说,打个江南,需要六七年吗?”

  李叱道:“不,他会说只有六七年了?唔……那你还能在大楚都城住上五六年。”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笑道:“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宁军是重器,非但要重还要锋利,所以要多打磨。”

  澹台压境点头:“我也明白这道理,只是心里着急……若是真的被罗境那家伙一口气打到京州……”

  他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难道就真的把这中原天下让给他了?”

  李叱道:“他若能打到京州……我会好好谢谢他。”

  澹台压境眼睛微微眯起来,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道:“老唐对罗境早有判断,是天下第一勇将,但绝非帅才……他可能连豫州都啃不动,何况京州重地。”

  他往后靠了靠,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了些。

  “让小境境先打。”

  李叱笑道:“他打不动了,我们再打。”

  澹台压境道:“小境境……”

  李叱:“噫,竟是忘了,你也是小境境。”

  澹台压境:“……”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小境境,别愁眉苦脸的,笑一笑?”

  澹台压境:“……”

  与此同时,安阳城。

  连续三个月来,罗境下令队伍沿江搜寻收集船只,不管是什么船都要。

  小到村民的渔船,大到商队的货船,只要看到的,一律暂时收缴。

  这一下,可把来往于南平江的商人给害苦了。

  他们的船被罗境借去,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还给他们。

  就算是还给他们了,他们还敢轻易去南边做生意吗?

  除非是罗境一口气打到京州灭了大楚,在都城大兴的城墙上插上罗字大旗。

  不然的话,他们因为把船借给了罗境这事,武亲王若是知道了,还能饶得了他们?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在这样的世道,谁手里兵多,谁就能说了算。

  从冀州返回安阳之后的三个月间,罗境在江北岸汇聚了大量的船只。

  他并不怕武亲王的人看到,他就是要正大光明的渡江南下,他就是要正大光明的击败武亲王。

  “关飞成。”

  罗境看向手下大将之一。

  关飞成立刻俯身道:“属下在。”

  罗境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用棍子指了指南平江:“渡江之战,你为先锋,我给你五万人。”

  他问关飞成道:“你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提。”

  关飞成道:“属下确实有件事要求王爷。”

  罗境道:“直说!”

  关飞成道:“属下知道,王爷往东进攻束县的时候,得一少年,名为高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境就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贪心!”

  罗境道:“高真他才十六岁,我本来是让他留在后军,既然你想要他……”

  他回头看向那少年将军问道:“高真,你可愿意跟着关飞成去打这第一战?!”

  那少年立刻说道:“属下愿往!”

  这少年郎,才刚满十六岁。

  是罗境派人率军沿江往东扩充地盘的时候,偶然间收获的良才。

  他亲自带着一支斥候队伍探查情况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

  高真是这村子里的渔夫之子,误以为他们是水匪流寇要来村子里劫掠。

  这少年郎一人放翻了罗境手下二三十个精锐斥候,把罗境都看懵了。

  罗境来了兴致,亲自下马动手,这高真竟然和他打了数十个回合。

  当然这也是因为罗境有爱才之心,再加上不是生死拼斗。

  罗境对他赞不绝口,把他带回了安阳城。

  回来之后,罗境就让他做了自己的亲兵营校尉之一,熟悉军务,他也好亲自培养。

  距离将高真纳入麾下才将近一年,罗境倒是想看看,这小子可又有了长进。

  见高真愿意去,罗境笑了笑道:“关飞成是先锋将军,你要听他调遣,不可莽撞。”

  “是!”

  高真应了一声,他看向罗境笑道:“不过,那要是我冲的太急,甩丢了的关将军,可不能怪我。”

  罗境哈哈大笑。

  “关飞成为先锋将军,各军也已经准备妥当,早就有可战之力,诸位又有决战之心。”

  罗境道:“我看过了,后天就是黄道吉日,后天一早,渡江南下!”

  “是!”

  他手下将军们整齐的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西北。

  李叱他们这次带来了一军兵马,一万两千多战兵,再加上千余人的辅兵队伍,千余人的民夫,队伍规模看起来也已经很有规模。

  但是李叱也知道,西北这边打仗,用不到这么多人。

  他带队伍过来,只是想让西北的百姓们看看,看宁军之强壮,看兵势之威猛。

  其实道理很简单,看起来谁更强壮,百姓们就会更怕谁一些。

  高院长说,治民,先要让他们怕,然后再让他们服。

  “有些无趣啊。”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要不然我们溜了?”

  澹台压境一惊:“你可是宁王!”

  李叱道:“那玩意没什么意思……大军行进速度太慢,要走到地方还得半个多月,我们先走一步。”

  他笑了笑说道:“叶策冷能文能武,刚好让他也带兵试试,不过是带着队伍行进而已,也不用太担心。”

  澹台压境还是不敢:“算了吧,让士兵们知道了宁王居然溜了,这事可不好。”

  李叱道:“以后他们习惯了就好。”

  他看向余九龄:“九妹,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几个偷偷的走。”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我们只要跑的足够快,最少就能挤出来一个晚上的时间……”

  李叱:“滚蛋,满脑子龌龊,不带你去了。”

  余九龄道:“别别别,带我带我,我不去青楼还不行?”

  澹台压境道:“你要去,就带上亲兵营。”

  李叱摇头:“带上亲兵营,那就没意思了,和留在军中有什么区别,你若不想去,我就带上九妹和张玉须去。”

  澹台压境道:“带上廷尉军!”

  李叱还是摇头:“不带不带,游山玩水,带队伍不好玩。”

  澹台压境叹道:“你……身为宁王,能不能听话一些?”

  李叱道:“身为宁王,我听话就不对了。”

  他笑了笑道:“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明早就溜。”

  澹台压境是阻止不了,只好去找叶策冷,把宁王要先一步离开的事说了。

  他当然不能说是李叱贪玩,是说李叱担心西北那边军务紧急,所以轻装简行,先赶过去。

  叶策冷心说宁王果然非同凡响,不愧是宁王啊。

  只带几个人就提前赶路,这种事,若非自信之人,谁能做的出来?

  不要脸的也能。

  自信还不要脸,更能。

  第六百二十四章 打打打打劫

  李叱,澹台压境,余九龄,再加上张玉须,四个人就这样明目张胆的离开了队伍。

  说是偷偷的溜走,可是哪里有溜走的觉悟。

  澹台压境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是宁王,怎么能出行连亲兵营都不带?

  如今身份不同,好歹也要顾及一下吧,就当是顾及大家的感受了。

  你不带亲兵营就是错的,你错了我就要说。

  我说了若是你不听,那就带上我好了。

  其实澹台压境不再坚持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知道廷尉军会在暗中跟着。

  李叱说是不带上廷尉军,可李叱这个宁王,都不知道廷尉军具体会在哪儿。

  廷尉军身份特殊,特殊到连李叱都不能去过分干涉。

  所有廷尉军的士兵,在进入廷尉军的第一天都会被告知,他们必须遵守都廷尉大人的命令。

  当宁王的命令和都廷尉的命令相悖的时候,那么也要听都廷尉大人的命令。

  因为这第一代都廷尉大人的身份,是特殊中的特殊。

  他们四个人,一人双骑,带上干粮和水,出了大营后朝着西北方向疾行。

  澹台压境一看这种速度,也不像是去游山玩水啊。

  “现在正是时候啊。”

  李叱一边纵马一边说道:“在西北洞阁县那边,有一片湖,名为小仙湖,小仙湖里独有的金线鱼此时最肥美。”

  澹台压境愣了一下:“你急匆匆的离开大队人马,就是为了去吃那鱼?”

  李叱道:“我早就有所耳闻了,小仙湖中金线鱼,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之一。”

  澹台压境叹道:“恕我直言,你已有昏庸无道的迹象……”

  李叱哈哈大笑道:“到了你就知道。”

  他们所在之地,距离洞阁县大概有一百一二十里的路程,以他们四个的速度,倒也用不了多久。

  洞阁县这个地方,也有些特殊。

  当初冀州这片曾是幽山国的疆域,幽山国的历代皇帝都喜好百戏。

  不管是什么戏,都喜欢,戏法,杂技,各种各样的东西,稀奇古怪的也好,正经的曲艺也好,都喜欢。

  还不是一代幽山国皇帝喜欢,而是每一代都喜欢。

  每一代幽山国皇帝,在被灭国的这件事上都参与其中,亲力亲为。

  所以在幽山国的统治时期,从各地来幽山国都城的艺人实在多的数不过来。

  李叱他们在塞北偶然间遇到的逍遥国,就和幽山国有着莫大关系。

  这洞阁县也和逍遥国那边情况差不多,很多定居在幽山国都城的各地少民,在幽山国被灭之后,不敢留在都城,所以迁居到冀州各地。

  洞阁县这边,有大量从西南蜀州甚至是越州一带过来人各部族少民。

  他们在洞阁县定居,就是因为这里有山有水,风景秀美,不愁吃穿。

  澹台压境一听说洞阁县小仙湖那边,忽然间又醒悟过来一件事。

  在凉州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洞阁县这边百姓的习俗。

  每年的三月中的一天,洞阁县的年轻男女,便会在这特定的日子同游小仙湖。

  谁若是看中了谁,就可结为夫妻。

  确切的说,当场结为夫妻。

  所以他看向李叱:“你……真的是去湖中捕鱼?”

  李叱道:“不然呢?”

  澹台压境道:“我怀疑你别有所图。”

  李叱道:“别瞎怀疑,这种事瞎怀疑,一怀疑一个准。”

  澹台压境:“……”

  李叱笑道:“你倒也真信,那边的习俗,特定的那天可是不许外人靠近的,谁要是靠近就要重罚。”

  余九龄小心翼翼又稍显贼兮兮的问了一句:“怎么罚?”

  澹台压境道:“阉了,阉九族。”

  余九龄一惊。

  虽然只是想想,就觉得很凉。

  而且是替九族都觉得很凉,集九族之凉于一身……

  他们一路疾行,赶到了洞阁县的时候,其实早已经过了那特定的日子。

  每年的三月中那一天,是洞阁县这些各部族的年轻男女各自挑选配偶的日子。

  过了这一天,日子还是照常过。

  进县城之前,就会先到小仙湖。

  在小仙湖一侧是大郎山,以前这山这湖是不是叫这名字不知道,但现在这名字,也和这些各部族百姓的传说有关。

  人们交融一处,逐渐习惯,所以各部族也就没那么泾渭分明。

  这么多年过来,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族似的,只是还少许保留了各部族的习惯,还有各自的传说故事。

  传闻在他们刚到这地方的时候,小仙湖中有蛟龙,害人性命。

  大郎山中有虎豹,也会害人性命。

  有夫妻二人,愿意为百姓们除害。

  妻子擅游水,丈夫擅攀爬。

  后来妻子战死在湖中,与蛟龙同归于尽,而丈夫则战死在山中,灭了满山的虎豹豺狼。

  所以这湖就被称之为小仙湖,山就被称之为大郎山。

  李叱他们的目标又不是进洞阁县的县城,而是来小仙湖吃鱼。

  要到湖边,就要绕过山。

  在李叱他们过来的路上,往前边大概十几里的地方。

  山林中,有一伙山匪蹲在林子里,正在等待着生意上门。

  大概有二三十人,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样子,也不像是多期待路上能劫掠些什么。

  有的蹲在一边看蚂蚁打架,有的趴在树上,用有些破损的千里眼看着小仙湖那边。

  他们的首领是个胖子,不能说特别胖,也就是勉强装两个李叱那么胖。

  人若是胖的厉害,自然就会显得面目有些丑,可是这个胖子,却胖的有些小帅,所以他若是能瘦下来的话,必然也是个美男子。

  “程老大。”

  一个山匪看向正在抠脚的首领。

  “咱们每天都来这等生意,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吧。”

  被称为程老大的山匪首领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我们是山匪,山匪就要劫道,不劫道的山匪算山匪吗?”

  另一个手下有些无力地说道:“咱们劫道,太难了。”

  他看向程老大:“大哥你又说了,过路的寻常百姓不劫,来往的行商不劫,孤儿寡母不劫,一家人的也不劫……你当时说咱们就两不劫,谁知道是这也不劫那也不劫啊。”

  他叹道:“咱们当山匪已经有一年七个月了,每天都来这报到,就跟上工做事似的,按时按点,可一年七个月,咱们什么都没劫过啊。”

  程老大认真地说道:“打打杀杀不好。”

  手下山匪道:“可是老大,咱们是山匪啊,你不是说了吗,山匪就得劫道。”

  程老大又认真的回答:“对啊,咱们是山匪,山匪当然要劫道,但至于劫什么,劫谁……随缘随缘。”

  手下人道:“老大你就承认了吧,咱们在这,就是虚度时光。”

  程老大激动起来:“放屁!我可是立志要做冀州第一大山贼的人。”

  手下人道:“那咱们倒是劫个什么啊,打打杀杀不好,就算是吓唬吓唬人也行的。”

  程老大想了想。

  自言自语道:“吓唬吓唬人……也不是不行,但是可别把人真吓坏了。”

  另一个人说道:“还是算了吧,上次也说是吓唬人,把人家小孩子吓哭了,咱们还赔给人家三包糖,还护送人家到县城,又请人家在酒楼吃了一顿……”

  他感慨道:“洞阁县的人都说咱们是什么,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程老大脸一红。

  洞阁县的百姓们都知道他们在这劫道,但,那又怎么样……

  他们劫就劫呗,反正跟闹着玩似的。

  百姓们都管他们这支山匪队伍,叫做好客军。

  管程老大,叫做好客大当家。

  洞阁县谁家要是有点事,忙不过来,就会跑到大郎山下,朝着山上喊两声,立刻就会得到相应。

  “大当家,家里娶儿媳妇,缺人帮忙啊。”

  “大当家,家里的猪该抓了,来帮个忙啊。”

  “大当家,家里来了客人,能喝,过来帮忙陪陪酒啊。”

  程老大猛的站起来,一脸决绝。

  “好客军!这称号就是我们的耻辱……今日若遇到肥鱼,我们就一定要大展神威,让洞阁县的百姓们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好客!”

  手下人全都鼓掌。

  然后又该干嘛干嘛去了。

  程老大道:“你们不要忘了,我的祖上,可是幽山国的大将军之一啊。”

  他手下人道:“知道知道,当初我们的祖上能逃出幽山国,还是大当家祖上保护的。”

  当初幽山国都城被围困,幽山国皇帝下令程老大的祖上率军死战。

  可是程老大祖上知道,皇帝是要跑了,让他带着各部族的人给皇帝做挡箭牌罢了。

  他当时应了下来,却以布置防御为借口,连夜带着各部族的人跑了。

  程老大回头看向看蚂蚁那个年轻人:“小六,你是斥候,下山去探一探!”

  小六抬起头看了看程老大:“蚂蚁这还没打完呢!”

  程老大过来,解开裤子,一泡尿把蚂蚁都冲走了。

  他对小六说道:“水淹七军,已经打完了。”

  小六叹了口气,往山下走:“每次都是我去探路,每次都一样……”

  程老大道:“每次路过的人跟你打听路,不都是给你一些小礼物的吗,不给你礼物也要说谢谢,这是多好的事,你还不乐意。”

  小六道:“就因为这个,他们都说我是好客军的头牌!”

  程老大道:“瞎说,别听他们的,我才是。”

  他又看向趴在树杈上那个家伙:“小九,你别他妈的看了,都过了日子了,还看个屁。”

  小九道:“万一呢……”

  每年三月中的那一天,各部族的青年男女,就会同游小仙湖。

  游水的事,当然不可能穿着那么多衣服。

  许多看上了彼此的男女,都会在这一天结为夫妻。

  小九的千里眼,那天都忙不过来。

  这千里眼是他们捡来的,是他们好客军中最值钱的一件装备,可宝贝了。

  “去山顶看看!”

  程老大抱着树干,使劲儿摇晃起来。

  那双臂合抱的大树,被他摇晃的簌簌发抖……

  小九被他从树上摇晃下来,摔了屁股,却还把那已经有些坏了的千里眼举高。

  摔了他可以,摔了这个宝贝可不行。

  “程老大!”

  就在这时候刚刚下去的小六跑回来了,一脸的兴奋。

  “有肥鱼,山下来了肥鱼!”

  小六一边跑一边说道:“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程老大立刻就兴奋起来:“看着就不像是好人?!那这可不多见啊,都给我精神起来,咱们去打劫!”

  第六百二十五章 绝招

  山坡上,草丛中。

  程老大看了一眼从官道远处过来的人,抬手在小六的脑袋上给了一下。

  “你怎么说人家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小六揉了揉后脑勺说道:“老大你看,他们穿的那么精致漂亮,一看就不是寻常老百姓。”

  程老大道:“人家穿的漂亮就是坏人?”

  小六道:“穿的漂亮可能不是坏人,但他们还都比我长的漂亮,就一定不是好人了。”

  他指了指那几个人:“老大你看,那两个锦衣小白脸,像好人吗?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分明就是祸害无数良家女子的渣男。”

  “再看那个穿黑袍的胖子,在看见他之前,我一直觉得胖子里边最帅的就是老大你了,可是他居然比你帅。”

  小六问程老大:“这能忍吗?”

  程老大摇头:“不能忍。”

  他问:“那最后那个呢?”

  小六道:“那个家伙应该不是坏人,因为他不好看,我们一会儿可以放过他。”

  也不知九龄若听到这句话,会作何感想。

  程老大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这些小白脸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小六道:“劫了他们吧!”

  “劫了!”

  程老大一挥手:“上!”

  二三十人从山坡上嗷嗷叫唤着冲了下去,把官道拦住,用他们的兵器指向对面来的那四个家伙。

  他们这支好客军,最值钱的装备是那个有点破的千里眼。

  唯一拥有铁器的人就是程老大了,他手里有一对大铁锤,这可不是假的。

  其他人手里都是棍棒,长短皆有。

  程老大用铁锤一指那四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呔!那几个小白脸,都给我站住!”

  余九龄一听就来气,大喊一声:“你说谁呢!”

  程老大道:“滚一边去,没说你。”

  余九龄:“我凑!”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

  李叱笑了笑道:“你不是说我已有昏庸无道之相吗?我今儿就是奔着他们来的,要不要去领教领教?”

  澹台压境问道:“这是谁?”

  李叱道:“从阐州到冀州的连夕雾连先生告诉我说,他来冀州的半路上,在这遇到了一伙贼人。”

  澹台压境笑道:“所以这次咱们是来灭贼的,吃金线鱼只是顺便的事。”

  李叱道:“金线鱼要吃,这贼可灭不得。”

  澹台压境问:“为何?”

  李叱笑道:“连先生从阐州过来,走到这,车马坏了,身边只有一个书童,两个人在路边一筹莫展。”

  “连先生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发愁到时候,还从山上冲下来一伙山贼。”

  “这些人嗷嗷叫唤着冲下来,看起来凶神恶煞,连先生当时想着,这次算是完了。”

  “这些山贼下来,确实把他劫持到了山上,连先生说,他被逼在山上给这些山贼讲了三天的课。”

  “下山的时候,车已经给他修好了,还装了半车的山货,一群山贼在山坡上朝着他挥手,依依不舍的。”

  澹台压境实在忍不住,笑的肚子都有点抽筋。

  脑海里一有了那些山贼站在山坡上挥手的样子,就忍不住。

  “这……”

  他刚要说这样的山贼,也值得你亲自来一趟。

  李叱道:“可别小瞧了他们,连先生说这些人的老大,名为程无节,看似粗鲁无礼,实则也就那样……”

  说到这李叱自己都笑了。

  “但是此人有些本事,连先生说,他当时看到有一颗柿子树,树上果实正好,想吃。”

  “但连先生一介书生,自然没办法去摘,这程无节看到了,问了一句先生是想吃吗?”

  “连先生就点了点头,程无节过去抱着树一阵摇晃,那树都被他摇秃了……”

  澹台压境笑道:“原来是天生神力。”

  李叱道:“去试试?”

  澹台压境点头:“那就去试试。”

  他催马向前。

  还没有说话,程老大问他道:“你们刚才嘀嘀咕咕的在那说什么来着?!”

  澹台压境道:“说你这一对铁锤,大概是假的。”

  “放你的屁!”

  程老大道:“我这铁锤,一个就重八十八斤,你居然敢说是假的?”

  澹台压境道:“我想试试你的锤。”

  程老大道:“那你岂不是找死?”

  澹台压境道:“若被你打死,那是我没本事,但在打之前有件事先说清楚。”

  程老大一瞪眼:“说个屁,我们可是在劫道,哪有你这样的,要和劫道的打架,还要先说清楚什么事!?”

  澹台压境道:“你要是不听,那我们可就走了,不让你劫。”

  程老大连忙道:“你说你说。”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李叱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就这么个玩意,真的值得你亲自过来一趟?

  李叱给他的眼神是……来都来了……

  澹台压境轻叹一声,他看向程老大道:“若是你赢了,我们身上带着的财物都归你。”

  程老大点头:“那是当然,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澹台压境道:“那你要是输了呢?”

  程老大道:“我们要是输了……呸!我们是劫道的!山匪!你还想跟我们要钱吗?”

  小六道:“就是,还想跟我们要钱,你要我们就有吗?”

  小九:“真的是一群傻子吧,我们要有钱,还劫道?”

  澹台压境憋着笑说道:“不要你钱,你把你的铁锤给我。”

  程老大认真道:“那不行,什么都行,铁锤不行。”

  澹台压境问:“为何?”

  程老大回答道:“我可是大将军的后人,大将军的后人也是要做大将军的,一个大将军要是连自己的兵器都保不住,那还算个屁的大将军。”

  他大声说道:“命都可以丢了,但兵器不能丢了。”

  澹台压境在这一刻,觉得此人有点意思了。

  于是他从马背上下来,伸手拽了长刀出来,而不是他的槊。

  他迈步向前:“不想伤了你的性命,你要小心。”

  程老大道:“你这人还不错。”

  小六提醒道:“老大,劫道呢。”

  程老大连忙点头:“对对对,劫道呢。”

  他上前一步道:“我三招之内若不能胜你,你们就只管过去。”

  澹台压境道:“好大的口气,这世上说三招就能胜我的人不多。”

  说完后他心里还想着,这世上三招就能胜我的人不多,还都在我们家呢。

  程老大猛的往前一冲,右手铁锤朝着澹台压境就砸了下来。

  澹台压境知道那铁锤锤沉重,他的单刀不敢硬接,想着避开这一击再还手。

  可是哪想到这胖贼人的力气居然大的离谱,知道他力大,没想到如此力大。

  若一只锤真有八十八斤,抡起来会多费劲?

  而在这家伙手里,那右手锤好像只有一二斤似的,一瞬间就到了澹台压境面前。

  澹台压境猛的一仰身,那大锤擦着他的脸扫了过去,一股风在他面前也扫了过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起身,程老大喊了一声小心,第二锤又回来了,还是右手锤。

  扫过去又扫回来,这速度之快,别说是用八十八斤一只的铁锤,用普通的刀也没这么轻松。

  澹台压境身子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直起来,只好又往后仰了仰,再次避开程老大的右手锤。

  “你要输了!”

  程老大一声大喊。

  这次是他的左手锤,没有发力,而是往澹台压境的胸口上一放。

  澹台压境在后弯腰的过程中,那左手锤就朝着他胸口过来了。

  这三招,有些精妙,但最主要的是前两招足够快。

  快到连澹台压境都没有太多反应,只能是避让,而这避让就会中了程老大的算计。

  试想一下,一个人往后弯腰的时候,胸口上被人放了一个八十八斤重的大铁锤……

  可是澹台压境是什么人?

  他在后弯腰的同时,右手刀往下一戳顶在地上,双脚借力腾空而起,在程老大的胸口上踹了一脚。

  因为程老大之前提醒他注意,他也无心伤了此人,所以这一脚也没有怎么发力。

  他只是第二次借力,在程老大那软绵绵的肚子上一踹,身子向后平飞了出去。

  他后撤之后持刀戒备,发现程老大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起来。

  澹台压境心说自己也没太使劲啊,这是把人家踹疼了?

  就在这一刻,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他衣服上有一些尘土。

  澹台压境脸色也难看起来,因为这一锤,他算是没躲开。

  那程老大第三锤出手的时候没有发力,而是轻轻放在他胸口而已。

  即便如此,这一锤还是沾上了他的衣服,若是发力的话,这一锤岂不是……

  所以澹台压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也就可以理解,因为他明白,刚刚那一刻,若是在战场上,他已经死了。

  但是刚刚那一刻,如果是在战场上,程老大也死了。

  两个人这是换了命。

  就因为如此,澹台压境才明白了李叱的用意,这个程无节,确实值得李叱亲自来。

  他回头看向李叱,李叱正在咧着嘴笑,就好像捡到一个大元宝似的那种笑。

  想想吧,这难道不比大金元宝更宝贝?

  这天下间,能三招之内和澹台压境换命的人,又有几人。

  澹台压境往前迈步,是想说你赢了。

  却见程老大连连后退:“不打了不打了,你赢了,走吧走吧。”

  澹台压境道:“你赢了才对。”

  程老大摇头:“我说你赢了就是你赢了,赶紧走。”

  澹台压境道:“刚才若是真的厮杀,你我都已经死了,所以可以算的上已分生死,却算不上是真的分了胜负,你力大无穷,再打下去,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虽然傲气,但为人坦荡,觉得自己若是长久的打下去,一定打不过这个程无节。

  程老大却蹲下来,显然很郁闷。

  “再打下去……我就会三招,再打下去不就暴露了吗?”

  澹台压境都懵了。

  他诧异地问道:“你这不是也暴露了吗?”

  程老大一惊,他看向澹台压境,又看向自己的小弟们。

  他问道:“我刚才自己说了?”

  小六点头:“说了。”

  程老大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岂不是显得我很蠢?”

  小六安稳道:“没事老大,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第六百二十六章 那就怪不得了

  小仙湖边。

  小六和小九两个人蹲在湖边钓鱼,两个人叽叽咕咕的在闲聊着什么。

  其他的山贼,一如既往的懒散,趴着的坐着的,干什么的都有。

  程无节看向李叱,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不相信面前这个小白脸……

  面前这个锦衣公子,就是宁王殿下。

  如今冀州内外,已经无人不知李叱是宁王的事。

  而冀州百姓们的好日子,就来源于宁王。

  洞阁县这边对宁王这个名字又不陌生,所以程无节肯定会惊讶。

  也许在他内心之中,只是还不能接受宁王是个这么年轻的人。

  不应该是个德高望重的中年人吗?

  就算不是中年人,不应该是个德高望重的胖子吗?

  连胖子都不是,是什么宁王?!

  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多大本事的。

  和刚才与他动手的那个小白脸不一样,宁王这个小白脸,瞧着可不能打。

  他觉得澹台压境还不赖,是因为刚刚打过,有一种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可是李叱这样的人,除了帅,还有什么!

  “你……真是宁王?”

  程无节眨了眨眼睛后问。

  李叱从他的眼神里非但看到了疑惑,还看到了轻视。

  李叱心说,唉……又被我自己的美貌所连累。

  人们还都是习惯了看脸,就觉得这皮囊好看,其他的地方便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你这大锤真的有八十八斤?”

  李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程无节挺了挺胸脯说道:“当然!不是一对八十八斤,而是一个八十八斤!”

  李叱点头:“了不起。”

  程无节道:“那还用说,我祖上就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我又能差到哪儿去。”

  李叱看向程无节,好奇地问道:“你祖上是?”

  程无节道:“我祖上是谁你就不要问了,你只需知道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即可。”

  此时此刻的李叱,还不知道这战无不胜四个字的解释应该是……

  一仗都没有打过,所以战无不胜。

  澹台压境看了看地上放着的那一对大锤,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这右手锤比左手锤是不是要强?”

  程无节立刻说道:“那不能,我左右手一样的强。”

  正在钓鱼的小六和小九两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李叱看着这俩小家伙的眼神,就觉得事情未必会那么简单。

  澹台压境道:“我和你动手的时候,你的右手锤速度奇快,那八十八斤沉重的东西,在你手中竟然如若无物,但你左手锤出手的时候便慢了些,所以我猜你右手更强。”

  程无节道:“你……你要这么说,那也可以。”

  李叱弯腰要把那锤拿起来,程无节刚要阻止,李叱已经拿了起来。

  程无节见李叱拿起来的是左手锤,心里松了口气。

  脸上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宁王可要小心些,我这一个锤就八十八斤,万一拿不住砸了你的脚……”

  话还没说完,李叱已经把那大锤掂量着玩了。

  抛起来,借助,抛起来,接住。

  这一下,别说程无节懵了,他手下那些山贼也都看懵了。

  李叱把这大锤扔了几次之后,随意放在地上,又伸手去拿另一个。

  “别拿!”

  程无节立刻喊了一声,他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李叱是发力去拿那大锤的,因为刚刚他掂量着玩的那个,确实沉重。

  可是一发力,差一点把自己胳膊甩出去。

  这右手锤,轻飘飘的,别说八十八斤,连八斤都没有,真要说分量有多大,大概也就三斤八两。

  李叱诧异了。

  澹台压境看李叱的动作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他也诧异了。

  诧异之后就是恍然。

  程无节尴尬至极地说道:“我刚刚不是说了么……一个就有八十八斤,另一个没有……”

  澹台压境心说,怪不得这程无节右手锤速度能那么快,原来是假的。

  李叱看了看这大锤,又看了看程无节。

  程无节尬的无法掩饰的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可以解释,可以解释的。”

  他把那大锤拿回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似的。

  “第一呢……我右手其实力气比左手小一些,我是左撇子。”

  “第二个……我们村子里,不不不,是我们整个县城里,我能找到的铁器,融了之后就铸造出这一个来,实在是没有铁器再打一个了。”

  李叱眯着眼睛看着他,他就好奇这假的大锤是怎么做出来的,居然如此逼真。

  “怎么做的?”

  “是当年一位路过此地的先生,见我力气大,就指点了我一些武艺。”

  程无节道:“他说我这左右手的力气差的太远了,不能被人看出来,所以要做个假的。”

  他话说到这,小六和小九同时捂脸。

  程无节道:“你们俩做什么!不许打扰我们说话。”

  小六道:“大哥啊,之前在劫道的时候,是你自己说出来你就会三招,现在你刚说完是因为铁器不够,又说是从一开始就想做个假的……”

  程无节眼睛骤然睁大:“我说了吗?”

  小九点头:“大哥,你这样的都不用逼供,跟你聊会天,你就把什么都招了。”

  程无节越发尴尬起来。

  他一摆手:“这不重要。”

  李叱点头道:“嗯,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接着说就是。”

  程无节刚刚见李叱随随便便的,把他那个真的八十八斤重的大锤拿着玩,哪里还敢对李叱有什么轻视。

  他继续说道:“那先生就教了我一个法子,用竹条做出来一个框架,然后用棉花把里边填满,再用红薯粉,面粉,玉米粉这些东西,混合之后糊在表面,蒸熟了以后再风干,风干之后再上色……”

  余九龄好奇的问:“加那么多东西是为什么?”

  程无节道:“红薯粉发粘,面粉成型,玉米粉颗粒大,大颗粒就像是铁器表面粗糙一样。”

  小六看了小九一眼:“你看,就是这样。”

  小九道:“我刚不是说了吗,咱大哥这样的,根本就不用对他逼供,他自己什么都说了。”

  程无节又瞪了他们俩一眼。

  李叱对这大锤好奇,但更对那个教程无节的先生好奇。

  他问:“那位指点你武艺,又教你制作这假锤的先生,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叱想着这样的人,若是能请到自己身边的话,也是一件大好事。

  如今冀州这边逐渐安稳,李叱的队伍不断扩大,所以人手就越发显得紧张。

  如今唐匹敌为他物色来不少贤才,但还是不够用。

  听程无节说,此人武艺必然了得,又懂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是博学之人。

  程无节摇头道:“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问他,他只说自己姓轩辕。”

  “轩辕?”

  李叱在脑海里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下,确实没有关于这个姓氏的印象。

  程无节道:“那可真是一位神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这三绝招就是他教的,我性子愚笨,多了也学不会,他留下三天本想教我一套武功,奈何我就只能记住三招,后边的记住了,前边又忘了……”

  李叱心说这也是很神奇的事,就记三招,多了记不住?

  那程无节的脑子,能有核桃那么大?

  存的东西就那么多,多了就往外挤。

  程无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不是记不住,是记得住但是用出来就乱了,脑子和手配合不好,所以那轩辕先生说,干脆就练这三招,还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李叱问道:“那位轩辕先生去了何处你可知道?我想请他到冀州来帮我。”

  程无节摇头:“那是神仙般的人物,在我们这住了几天,也不是因为要教我,而是因为他喜欢吃小仙湖里的金线鱼。”

  程无节道:“他住了三天后就走了,骑猪走的,你就说神奇不神奇?”

  程无节赞叹道:“我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过,有闲云野鹤一般的世外高人会骑猪,我这辈子也没有想到过,有人会骑猪都骑的那么帅气潇洒。”

  李叱的眼睛睁大了。

  心说果他妈然!

  这天下,除了李先生之外还能有谁这般不羁。

  至于程无节说那人姓轩辕,那根本就不用在意,李先生姓过的多了,他那样不羁之人,连不羁都可能姓过。

  “他……骑的是不是一头大野猪?”

  “是啊,宁王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看到了?!”

  “是不是还跟着一群野猪?”

  “对啊!”

  程无节道:“殿下是如何得知的?也见过轩辕先生?”

  李叱道:“我掐指一算。”

  程无节顿时敬佩起来:“那轩辕先生是神人,宁王殿下也是神人。”

  李叱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别人有这般才华,定要想办法去请来帮他。

  可是李先生就算了,请不动。

  李先生不止一次说过,他无心这些事,只想找个地方自在住着,无人打扰。

  若是能请的动的话,李叱上次去云隐山的时候,想尽办法也会请啊。

  “我开玩笑的。”

  李叱对程无节说道:“我是轩辕先生的弟子,曾经在他门下求学,所以你一说,我便知道了。”

  程无节的眼睛再次睁大,大的好像鸡蛋那么大。

  “轩辕先生真神人也!”

  程无节激动地说道:“轩辕先生离开之前就说过,有一日,他的弟子可能会找我,还说若是找上来,让我辅佐他的弟子。”

  李叱这次也吃了一惊。

  这确实就显得很神异了。

  李先生是如何算到他会来的?

  李先生骑猪去云隐山的时候,已经是数年前,那时候李叱还只是一家车马行的当家。

  难道那时候李先生就已经算到,李叱早晚都会争雄天下?

  又会算到,李叱会求贤若渴,所以找到程无节?

  想来想去,李叱的脑子里千回百转。

  足足半刻之后,李叱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根本不是什么神机妙算啊。

  是随意放炮啊,嘴炮。

  李先生就是随随便便那么一说,说中了就中了,说不中他也不在乎。

  而且李先生用的是可能两个字,又没有说必然。

  这种手段,恰恰就是长眉道人带着他行走江湖的时候,经常会用到的话术。

  所谓话术就是,怎么说都对,怎么说都有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想着纵然不是李先生神机妙算,也这也是天意了。

  中了就是神机妙算,不中就是天道无定。

  他看向程无节问道:“那你愿意跟我吗?”

  程无节立刻点头:“愿意!信轩辕,不会错!”

  李叱:“……”

  程无节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问李叱:“宁王殿下,那我算不算你师弟?”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且战且退

  李叱看向程无节问道:“李……不,是轩辕先生在离开之前,还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程无节道:“没有,我问先生何时再来,他说小仙湖的金线鱼滋味也就那样,所以不会再来了。”

  他叹道:“连吃了三天,顿顿都吃的很开心,走的时候却说滋味也就那样。”

  李叱笑了笑。

  李先生连吃三天,让自己觉得吃烦了,吃够了,再也不想吃了,以后自然也就真的不会再来了。

  从李叱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到现在为止,李先生都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苟得住的人。

  李先生的苟,甚至充满了强迫性。

  这种强迫让人觉得有些不理解,可是理解了几分后就会觉得心疼。

  比如这小仙湖的鱼。

  他可能也是听闻这金线鱼好吃,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所以就想来。

  对于李先生那样的人,这个世界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事可以吸引他。

  而吃,肯定是还能吸引李先生的东西之一。

  他强迫自己苟住的表现就在于此。

  他喜欢美味,想吃,所以他来了。

  用连吃三天的方式,一下子吃够,甚至吃恶心,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不来了?

  因为李先生那样的人,大概觉得外边的世界充满了危险。

  这就和他藏身在四页书院的书林楼里一样的道理,他能躲就躲能藏就藏。

  李叱想着李先生那样的人,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危险的事,才会有让他如此刻骨铭心的怕。

  归根结底,李叱猜着,李先生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而以李先生的本事却要整天东躲西藏,这个要害他的人,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李叱心里生出来一股豪情。

  他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就,其实和李先生有莫大关系,所以他想着,待我以后天下无敌,我来保护李先生。

  就把李先生接到身边来,守着他,且看看谁能害了他。

  程无节见宁王在发呆,等了一会儿后问道:“宁王殿下,咱们现在就要回冀州吗?”

  李叱摇头:“不回冀州,继续往西北。”

  他笑了笑道:“去打仗!”

  程无节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都亮了,他立刻就兴奋起来。

  “带我,殿下带上我去打仗。”

  他说完后又看向身后的兄弟们喊道:“宁王殿下说要带咱们去打仗!”

  那二三十个兄弟站起来,茫然的看向他这边。

  很快,这种茫然就变成了疑虑,不安,甚至是抗拒。

  “大哥……我们不想去打仗。”

  其中一个汉子走到程无节面前,有些歉疚地说道:“你喜欢玩,我们就陪你玩,大家笑话我们是好客军都没关系,因为笑话里并无恶意,大家也都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山贼。”

  “可是大哥,去战场就不是闹着玩了,是会死人的……你的祖上是大将军,我们的祖上都是你祖上的手下,所以……”

  程无节脸色变了变,本想发脾气,可是很快就又释然。

  他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们留在家里好好过日子,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也能踏实下来,这一年多来,你们陪着我胡闹,也是辛苦。”

  “大哥,我跟你去。”

  小六嘿嘿笑了笑:“我孤儿,我家里没啥惦记的。”

  “大哥,我也去。”

  小九道:“我和小六一样,我俩从小就无父无母,是大哥你照顾我俩,你在哪儿我俩就在哪儿。”

  李叱问程无节道:“你答应我之前,也应该先回家里去商量一下……”

  小六看向李叱:“宁王殿下,你不知道,我大哥他家里也只他一个……”

  李叱一怔。

  他看向程无节,还没有开口说话,程无节苦笑道:“这有啥的……这样的世道,殿下你随便走进一个村子去看看,孤儿有多少,寡妇有多少,孤苦老人又有多少……”

  李叱点头道:“我知道。”

  余九龄叹了口气,看向程无节道:“宁王也是孤儿,我也是,小张真人也是……”

  澹台压境心里一震。

  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时余九龄说起来他才发现,四个人中,只有他不是孤儿。

  “这是什么狗屁的世道!”

  余九龄啐了一口。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话。

  “你们还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家在哪儿,宁王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小张真人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余九龄骂道:“从这往前算二十年,叛乱,黑武南下,灾荒……大楚的国运已经他娘的罩不住这中原大地了。”

  程无节吓了一跳:“可不许瞎说,被朝廷知道了要掉脑袋……”

  说完后反应过来,在冀州,宁王不就是最大的那个了吗。

  他又尴尬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孤儿没什么可怕的,可怕是以后还会有更多我们这样的人,有些事其实想想更可怕,我们是孤儿我们活着,要么是因为运气好要么是因为有点本事,可是那些运气不好也没什么本事的孤儿呢?”

  他看向程无节道:“我们可能做不到让天下没有孤儿,谁也做不到,但我们就尽力的去做,让天下少一些不幸。”

  “好!”

  程无节大声说道:“就跟着宁王你干了,就为了以后孩子们都有爹娘在身边护着!”

  “干了!”

  小六和小九也跟着挥舞双臂。

  程无节他们说起来,这洞阁县遇到的各种灾荒,战乱,越说越难受。

  “先钓个鱼吧。”

  澹台压境可能觉得这气氛着实有些压抑,于是把话题岔开。

  他看向小六和小九之前钓鱼的地方:“你们的鱼竿都没了。”

  三月末。

  安阳。

  罗家军强渡南平江之战,惨烈但顺利。

  渡江之战中,至少有将近两万人战死在南平江上,尸体多到几乎能把江面都覆盖起来。

  顺着江水往下游冲,尸体随处可见。

  整个江面上一片狼藉,碎裂的船,泡的发白的尸体,还有啃食着尸体的鱼。

  整整一天,罗家军攻上了南平江南岸。

  在南岸的阵地上,武亲王的大军又死守了一夜半天。

  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因为压力实在太大而退了下去。

  不退的时候还好,这一退,就把后背暴露给了罗家军。

  因为这渡江之战被武亲王的队伍打的太狠,死伤太多,罗家军上下都带着一股凶狠杀气。

  追在武亲王的队伍后边,一口气追出去几十里。

  武亲王的大军在距离南平江四十里的地方重新设置防线,在这,早就已经挖好了大量的工事。

  数不清的壕沟,数不清的陷马坑,数不清的陷阱。

  如此一来,罗境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就难以发挥作用。

  步兵冲锋,又是一场惨烈厮杀。

  这一战打了四天,罗家军死伤了两万六七千人后终于攻破了防线。

  武亲王的队伍再次后撤,退到了五十多里外的县城。

  罗境觉得此时他的队伍士气正盛,虽然这两次激战损失兵力就有五万上下,可是也连破了武亲王两道防线。

  他算计着武亲王的兵力不足,只要再攻破县城,武亲王的兵力就会折损过半,甚至可能折损三分之二以上。

  虽然惨烈,可罗境坚信,只要再胜一阵,武亲王就会彻底失去抵抗之力。

  于是罗境下令猛攻县城。

  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每一天都在攻城,每一天都被武亲王的队伍硬生生扛下来。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罗家军的高昂士气,也在这一天一天的杀戮中被消磨。

  到了十天之后,罗家军依然没有攻破这座本不该成为绊脚石的小县城。

  从渡江之战开始算到现在,半个月的时间,罗家军损失的兵力加起来已经有七八万人。

  这种程度的死伤,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战场,根本无法想象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罗境不断的给手下人打气,告诉手下人武亲王已经就要粮绝,撑不住多久了。

  可是,接下来又是十天,毫无进展。

  罗境亲自率军猛攻了多次,依然难以存进。

  此时距离罗境大军合围这座县城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按理说,武亲王的队伍早就应该无粮了才对。

  可是武亲王就硬生生的撑了下来,而且看起来还能撑得住。

  罗境随即改变策略,下令各军死死围住,不再猛攻,打算用这样的办法耗尽武亲王大军粮草。

  近一个月的时间,这里的每一寸土壤,可能都被血水浇灌过。

  安阳城往北百里左右。

  唐匹敌率领两军兵力在此,他不能再往南走,再往南走就会被人误会。

  此时罗境大军都在南平江南边,他若是率领宁军到了安阳,安阳城里留守的罗家军,立刻就会觉得是他要趁着这个时机夺取安阳。

  罗境可能不信,但是安阳城里留守的人,一定会信。

  所以唐匹敌对于战局的了解,也都是斥候的回报。

  “大将军。”

  从江南岸归来的斥候,见到唐匹敌后俯身一拜:“大将军,罗境的队伍已经围困武亲王二十天,依然没能攻破武亲王防线。”

  “二十天了。”

  唐匹敌的眉头皱起来。

  他在军帐中来来回回走动,心中越发不安。

  武亲王的打法,明显就是在消耗罗境的兵力。

  这个被誉为大楚战神的老人家,在战术的运用上绝对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如果他死守南平江,罗境绝不可能一两天就攻到江南岸。

  但是武亲王没有死守,而是大量的杀伤罗家军后,立刻就下令后撤。

  如果他过分死守,罗境就会因为遇挫太重而无心继续南下。

  打疼却不打绝,武亲王成功把罗将军引到了江南岸。

  没错,不是罗家军靠自己本事强渡过去的,而是武亲王有意把人放过去的。

  第二道防线的打法一样如此,与在南平江的防御战如出一辙。

  依然是打疼不打绝,就是给罗境希望,让罗境觉得下一次一定就能彻底打赢。

  “罗境可能要吃亏。”

  唐匹敌回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斥候:“用最快的速度送去江南岸,要亲手交给罗境。”

  斥候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匹敌的眉头微微皱着,心说罗境若不是那般自负,若能与他两军合力,说不定这一仗还有的打。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的队伍只要再往南动,留守安阳的罗家军必然会有所举动。

  真打起来,伤的都是自家人性命。

  第六百二十八章 把他打回原形

  西北,定贤县。

  宁军大营。

  李叱他们到城门外的时候,柳戈已经在这等着了。

  李叱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却还是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会知道我提前到?”

  柳戈道:“回宁王,军中一位叫叶策冷的先生,派人昼夜兼程赶来,说宁王会提前到,让我做好准备接驾。”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就不骂你了,私底下的时候宁愿你还叫我一声当家的。”

  柳戈连忙俯身:“属下不敢,也不能,以前是当家的,现在是我王。”

  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事,不可能再回到原来了。

  那就接受。

  不然的话就是臭矫情。

  想做大,还想让人和原来一样,那不过是痴人说梦。

  况且柳戈这样出身的人,本就和余九龄他们不一样。

  柳戈是原冀州节度使曾凌帐下的将军,从一开始他就是正经的大楚府兵出身。

  他心里里对于尊卑的理解,也就注定了和余九龄他们不一样。

  余九龄还在适应李叱已经是宁王的身份,偶尔还会有些混乱。

  在私底下喊李叱当家的也更多些,可即便是余九龄也知道这样不对。

  所有人都在努力的适应李叱的身份,也在努力的适应自己的身份。

  手下人都已经开始正视这件事,正视李叱的地位。

  如果李叱自己还要一直矫情于此的话,那就显得他过分的不成熟。

  “战事如何?”

  李叱问了一句,把刚才的话题岔开。

  柳戈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贼兵其实势力不弱,不是以往遇到的那样了。”

  “属下率军到这之后,没有急于进攻,不是因为不能取胜,而是因为百姓们不在我们这边。”

  “贼兵数量众多不足为惧,但百姓们心在他们那边,这就不得不重视。”

  “那些余孽的做法,和之前大为不同,他们也不再压榨百姓,而是善待,如此一来……”

  他看向李叱,李叱点了点头道:“学的很快。”

  上次东陵道的人输给李叱,这次死灰复燃,再也不敢如上次那样把百姓们当牲口。

  “如今贼人把东陵道改为顺天教,说是什么顺应天命民意而起兵。”

  柳戈道:“此时率军在正面与我对峙的人,名为遏轲摩……”

  他的话刚说到这,走在李叱身后的程无节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谁?!”

  程无节本就是个没那么多规矩讲究的人,此时打断了柳戈的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李叱看向他:“你知道此人?”

  程无节点了点头,然后问柳戈道:“可是洞阁县的遏轲摩?”

  柳戈摇头道:“不知道是哪里人,但名字确实是这个,凶狠善战,治兵有些门道。”

  程无节看向李叱道:“殿下,如果是洞阁县的那个遏轲摩,那……这一仗我没法打了。”

  他一脸的歉然。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叱问道:“你最好的朋友,为何成了邪教之人?”

  程无节摇头:“几年前,他离开洞阁县,我问他要去做什么,他说要去寻自己的前程,当年轩辕先生传授武艺的时候,其实是传授给我们两个。”

  “遏轲摩比我聪明,比我好学,也比我上进,他从轩辕先生那学来的,比我要多的多,我记不住的,他总是看一遍学一次就能懂。”

  程无节道:“可能,就是因为他学到了那些本事,所以才想出去闯荡。”

  李叱心说李先生啊李先生,你这满世界传授给人本事的习惯,看来也不都是好事。

  他哪里知道,李先生的广撒网,也是有意为之。

  李叱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地方,第一个对手居然可算作是同门师兄弟。

  “这个人本事很大?”

  李叱又问了一句。

  程无节道:“最少顶的上两个我……打架来说,他比我强,脑子比我强,求胜之心更比我强。”

  程无节脸色难看地说道:“从小时候起,他就事事处处都想和别人比,任何人有任何一件事做的比他好,他就不舒服,必须要超过去才行。”

  李叱想着,李先生收此人为徒,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先生的矛盾之处就在于,一边躲着,一边还会在躲着的地方收徒传道。

  比如李叱自己,也比如唐匹敌,叶也许以后还会遇到谁也是如此。

  事实上,如果不是唐匹敌因为家事被牵连入狱的话,他一直都留在书院里,从李先生那学到的东西一定会更多。

  而以唐匹敌的天赋和能力,学到的越多,他的起点就越高。

  所以李先生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这其实一直都是李叱想不明白的问题。

  李叱看向程无节道:“详细说说这个遏轲摩。”

  程无节点头:“好。”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李叱从程无节口中,对这个叫遏轲摩的年轻人了解的差不多了。

  洞阁县的人,有很多都是当初幽山国少民的后代。

  程无节是,遏轲摩也是,而且若从根源上来论,两个人还是同族。

  这个民族,名为遏族。

  轲摩在遏族人的语言中,意思是领袖。

  程无节的祖上,曾是幽山国的将军,遏轲摩的祖上也是。

  不同的是,两个人在最关键时候做出的抉择不一样。

  程无节的祖上选择带着各族百姓逃离,能带走多少就带多少,能多带一个就绝对不会少带一个。

  而遏轲摩的祖上把他的妻儿托付给程无节祖上,他自己带着队伍死守都城,直至战死。

  程无节道:“从小我们两个就没少争论,当初的事,到底是我祖上错了,还是他祖上错了。”

  “他一直都觉得,既然从军为臣,就要遵守皇命,管他代价是什么。”

  “但他说,自己不想做他祖上那样的人,他要做一个制人之人,而不是受制之人。”

  程无节道:“那天,遏轲摩问轩辕先生说,先生选择我,传我本事,是因为觉得我将来能成大事吗?”

  “轩辕先生说是,说他选择的人,必然是可成大事之人,所以遏轲摩就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人上人。”

  程无节叹道:“轩辕先生离开之后不久,他也离开了洞阁县,不知道为什么会到了这。”

  程无节和遏轲摩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接受和不接受。

  程无节的祖上与中原人通婚,习惯了中原人的生活方式,也改成了中原姓氏。

  遏轲摩的祖上当时也改为中原姓氏,但他自己又把名字改成了遏族的名字。

  李叱问柳戈:“打过几次了?”

  柳戈回答道:“殿下,与敌军交手一共七次,但这七次都是一触即回,敌我皆没有发力。”

  “属下看的出来,那些贼兵和以前遇到的乱匪不一样,进退有据,阵法严,每次我若要攻,他必会有后手等着。”

  李叱嗯了一声:“进城,到高处去看看敌军的大营。”

  与此同时,南平江南岸。

  持续太久的厮杀,已经几乎耗尽了双方的锐气。

  罗将军四面合围之后,便不再猛攻,按照罗境的要求死死堵住,要耗尽武亲王的粮草。

  县城,城墙上。

  武亲王举着千里眼看向外边,多日以来,嘴角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他指向西北方向:“你们看那边。”

  所有手下都举起千里眼往西北方向看。

  “那边的贼兵营地,旗子上的字是关,应该就是罗境帐下的先锋将军关飞成。”

  武亲王道:“他最先渡河,他的队受创最重,南平江岸边一战,我们杀敌两万余,都是他的兵。”

  “后来的第二战,我们杀的也有不少是他的兵,五万人,如今最多也就是还剩下一万人。”

  武亲王笑道:“所以这支队伍,是士气最疲的队伍,他们已经打累了,怕了,不想也不敢再打。”

  手下将军说道:“属下看,他们营地中军纪散漫,士兵们随地而坐,甚至很多人都没有将兵器随身携带。”

  武亲王点了点头:“罗境,确实不是什么帅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情好了许多。

  因为他很清楚,他一步一步的引诱着罗境打到现在,罗境已经彻底钻进他的口袋里了。

  “罗境为了防备我们有从京州方向来的援兵,所以他亲自带着队伍拦截在县城以南。”

  武亲王道:“你们看看,前前后后拖了一个多月,罗境留在北边的那些部下,心已经懒了。”

  他一转身,大声问道:“今夜,谁敢去冲闯敌营?”

  手下数十名将军整齐的应了一声,人人都愿去。

  他们是不败的左武卫,他们从来都没有被人压着打过这么久。

  这一次,他们忍耐的时间如此之长,心中的那股火气就对应着有多大。

  “薛理。”

  “属下在。”

  “今夜子时,你带一军人马,从西北方向出,攻关飞成的营地正南。”

  “是!”

  “高天赐。”

  “属下在。”

  “今夜你带一军人马,从正北方向出,攻关飞成营地西南。”

  “是!”

  “刘铁标。”

  “属下在!”

  “你带一军人马,跟在高天赐的队伍后边,不出意外,一个时辰之内,高天赐就能攻入关飞成营中,你在他之后攻进去,把西边的贼兵隔开。”

  “是!”

  “赵青。”

  “属下在。”

  “你带一军人马,在他们三军得胜之后,追击败兵,驱赶贼兵南逃,不准许他们往北跑。”

  “是!”

  武亲王吩咐完了这几人后,他的手在城墙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余下所有人,随我等待罗境率军支援他的人。”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神里再次出现了那种天大地大,我可一军破之,亦可一军镇之的睥睨。

  “罗境这样的勇将若能为我所用,我就有平定天下的信心,奈何他却选择做贼……”

  武亲王道:“诸军随我,今夜就把他打回原形。”

  “是!”

  所有人一声高呼。

  第六百二十九章 那少年将军

  深夜。

  左武卫的精锐府兵在黑暗中朝着罗将军营地悄悄靠近,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无数孤魂野鬼。

  这个世界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支军队在战绩上能和左武卫相提并论。

  楚国的敌人中没有,包括黑武,楚军中也找不出第二支。

  以唐匹敌之自信,也不可能说他现在练出来的队伍,就强于左武卫。

  近三十年来,从武亲王掌管这支军队开始,这支军队就代表着中原的最高战力。

  左武卫,每一个士兵的身上都烙印着至高的荣誉。

  一支军队所能获得的所有战绩,所有胜利,他们全都获得过。

  他们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他们的战力,还在于他们超乎常人的信念。

  信念是一种表述不清楚的东西,无法具象。

  可是一支有信念的队伍和一支没有信念的队伍,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左武卫的士兵们,他们的那种骄傲感,目前依然无人可及。

  而为了胜利,他们能够付出一切。

  黑暗中向前行进的队伍,每个人都没有穿鞋,用布把脚包住。

  哪怕是会发出一点声音的东西,他们都没有带,沉默中前行。

  包括铁甲。

  所有有资格身穿铁甲的将军们,都把铁甲留在了大营里。

  他们与士兵们一样,身穿单衣,布包双脚。

  所有人的长刀同样没有带刀鞘,避免碰撞出声,又为了不反射月光,所有的刀都用布蒙住。

  他们踩着荒原向前,多少人被刺破了脚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尤其是负责突袭任务的这支队伍,他们几乎去掉了所有的负重。

  没有皮甲,没有战靴,没有盾牌,甚至没有带连弩和弓箭。

  他们每个人唯一的武器,就是他们的大楚制式横刀。

  一支大概数十人的罗家军巡逻队伍经过,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倦。

  这样的夜晚他们已经熬过了好多个,每一个都似乎一模一样。

  他们闲聊着往前走,没有注意到在距离他们只有几十几丈之外的地上,趴着无数的左武卫精锐。

  等巡逻的队伍经过之后,左武卫的士兵们继续匍匐前行。

  站在营寨的木墙上,哨兵往远处看了一眼,大营外边的平原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哨兵叹了口气,想着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左武卫!”

  就在这一刻,距离木墙十几丈外有人高呼了一声。

  “杀!”

  “杀!”

  “杀!”

  从地上爬起来的左武卫精锐,发力往前狂奔。

  这个距离,木墙上那些或是睡着了的,或是在发呆愣神的,或是在闲聊着的罗家军士兵们,连箭都来不及发。

  一群左武卫士兵冲到营门前,用他们的长刀疯狂的劈砍着,火星四溅。

  绑在营门上的锁链,硬生生被他们砍开,营门被推翻。

  数千人先锋军,犹如虎豹一样冲进关飞成的营地。

  如武亲王推测的一样,关飞成的先锋军是受创最重的队伍,五万人,如今只剩下不足一万一千。

  也正是因为这支队伍损失太重,所以罗境才把他们安排在最北边戍卫。

  从渡江之战开始,关飞成的队伍就一直冲锋在前,他们的厮杀次数,比任何一支同袍队伍都要多。

  所以正因为如此,这队伍最为疲惫,也最为厌战。

  打够了,打烦了,没有几个人还想上战场。

  “将军!”

  亲兵们冲进大帐,把熟睡中的关飞成喊醒:“将军快起来,楚军已经攻入大营!”

  “什么!”

  关飞成猛的坐起来,起来的太急,脑袋里嗡的一声,一下子昏天暗地。

  又或许这嗡的一声,是因为楚军已经攻入大营这句话。

  “这怎么可能?!”

  关飞成大步往外走,忘记了自己没穿好衣服,也没有穿着鞋子。

  “楚军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到了大营外边,已经杀进来了,快到中军。”

  “吹角,快吹角迎战!”

  关飞成一边喊着一边往外跑,等跑到门外才看到,大营远处已经火起。

  一个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罗家军士兵哭嚎着奔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

  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那种害怕到了极点的哭嚎是扭曲的,是颤抖的,让人听了都会跟着心里发毛。

  “别杀我啊!”

  他朝着身后追着的楚军喊,哭腔中的乞求和绝望,没有让身后的人有一丝动容。

  “你们别杀我啊!不能杀我,我不想死!”

  这凄厉的嚎叫声中,一名楚军士兵从背后大步追上,飞起一脚踹中年轻人的后背。

  年轻人扑倒在地,楚军士兵扑上去压着他。

  年轻人拼尽全力的翻身,把人从背后翻了下去。

  可是他还没爬起来继续跑就再次被拽倒,楚军士兵拉着他的衣服。

  年轻人奋力的拉扯,感觉肚子上凉了一下,那楚军士兵一刀戳进他肚子里。

  年轻人愣了那一下的时候,楚军士兵已经再次把他压在身下。

  这时候年轻人才反应过来,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求饶,双手托着楚军士兵的手臂。

  他是手往上推着楚军的胳膊,肉与肉摩擦的声音,就像是泡了水的绳索搅在一起的声音一样。

  汗水滴落在年轻人的脸上,和他脸上的汗水混在一起。

  “不行……我求求你了,别杀我……不行,别……”

  两个人都拼尽了全力,那种摩擦的声音,就变得像是绳索搅在一起发力而绳索马上就要断了一样。

  刀锋压在了年轻人的脖子上,他还在哀求。

  噗的一声,刀子切进脖子里。

  年轻人不再哀求,嘴巴张开着,一下一下的张开,想吸气,可是脖子的伤口里,血一下一下的冒泡。

  片刻后,楚军士兵爬起来继续往前冲。

  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好像在看着天空,可是眼睛里只有恐惧,他死了,没把恐惧带走。

  “报!”

  有士兵跑到关飞成面前急切地喊道:“楚军已经到中军外,将军快走!”

  “走?!”

  刚刚披上衣服的关飞成眼睛都红了。

  “我此时若走了,大营被毁,楚军就能冲击两侧营地,跟我杀回去。”

  他抓了一把长刀,带着亲兵们往前疾冲。

  在另外一侧,才十六岁的少年将军高真听到喊声就醒了,带着他的亲兵已经杀了一个来回。

  可是他再勇猛也无济于事,挡不住犹如洪流一般的楚军。

  “高将军!”

  有人朝着高真喊:“左前方有被围困的队伍。”

  “杀过去!”

  高真用长枪一指,催马向前。

  他带着一百多名亲兵,杀进楚军队伍里,见前方有被围困的数百安阳军士兵。

  杀穿楚军之后,高真把这几百人救出来,又带着这些人继续冲杀。

  “高将军!”

  从前边逃出来的士兵们大声喊着:“关将军被困在前边了,我们冲不进去!”

  高真一催马:“我去!”

  于是带着队伍再次冲进楚军人群之中。

  从子时后,杀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高真在战场上已经杀了几个来回,救出来有千余人。

  等一个多时辰后,才找到被围困的关飞成。

  他带着队伍杀进去,关飞成却已经快不行了,身边只有几十个人,被逼到了一处墙角。

  高真杀穿围困,从马背上跳下来,扶着奄奄一息的关飞成:“关将军,我带你杀出去。”

  “高真!”

  关飞成看到高真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一下。

  他血糊糊的手抓着高真的胳膊:“快去,快去告知少将军,快去啊。”

  在临死之前,他似乎已经忘了罗境被封为冀王的事,只记得罗境是他的少将军。

  “我先带你杀出去。”

  高真把关飞成扶起来,关飞成身上却连一丝力气都没了。

  他受伤太重,肚子破了一个洞,高真把他扶起来的时候,肠子就挂在那。

  一起身,肠子垂下来,黏糊糊。

  “快走吧,你快走吧……”

  关飞成摇了摇头:“替我……替我跟少将军告罪,就说关飞成没能守住大营,我对不起他,对不起老将军。”

  说完这句话,关飞成的头往下一垂,就此毙命。

  “啊!”

  高真嘶吼了一声。

  关飞成把他从罗境手里要来,对他极好,犹如兄长一样,他对关飞成,也看做是自己的兄长一样。

  此时见关飞成身死,高真的表情满是悲愤。

  “我会带你杀出去的,不会让敌人羞辱你的尸身。”

  他蹲下来,把关飞成的肠子塞回肚子里,撕开衣服把伤口勒住。

  然后吩咐手下人,把关飞成绑在自己后背上。

  背着一具尸体,高真再次跨上战马:“跟我杀出去!”

  这少年将军带着手下人,迎着敌人冲了过去。

  又半个时辰之后,夜色中,到处都是厮杀,到处都是火光,高真已经分辨不出来方向。

  他带着的队伍,也从一开始的千余人,杀到只剩下三四百人。

  楚军从南边源源不断的杀过来,他带着这些人要想去汇合罗境,难如登天。

  几次尝试之后,都失败而归。

  再回头看看他背着的尸体,高真一声咆哮。

  少年将军下令转头往北走,带着几百人撤出战团。

  到了天亮之后,他们在一片不大的林子里停下来,高真把关飞成的尸体放下来。

  “关大哥,我只能把你葬在这,没办法带你去见冀王了,把你埋在此地,最起码敌人不能侮辱你的尸体,我还要回去救冀王。”

  他亲自动手,在林子里挖了个土坑,将关飞成掩埋。

  “你们无需跟我,我一个人回去。”

  高真看向手下人,那一张张疲惫至极也狼狈至极的面容。

  “冀王待我有大恩,我要回去报恩,你们武艺不如我,回去也是枉送性命,现在一路向北,回安阳城求援,若有援兵来,这一战还可挽回,不至于全盘皆输。”

  手下人劝他,他只是摇头。

  “听我的军令,尽快赶回安阳,千万不要说冀王被围困,只可说决战之际,兵力不足,若你们说冀王被困,那些人未必会来。”

  高真大声道:“有没有援军,我托付给你们了,除此之外还要托付给你们一件事,若你们回来后知我已死,劳烦往我家中告知。”

  说完一抱拳。

  然后拨转战马,朝着南边冲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下,那少年将军的身影如此修长伟岸。

  第六百三十章 进退无门

  十六岁的少年将军高真,孤身一人又朝着战场方向杀了回去。

  他在转身南下的那一刻,没有想过怕死不怕死的事,只想着一定要去报恩。

  在他看来,没有罗境便没有今日之他。

  罗境给了他新的身份,让他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乃至于整个村子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这种恩情拼死都要报。

  在高真这样的少年郎眼中,世上的事没有该不该。

  只有敢不敢和干不干。

  该不该是中年人才会去想的事,年纪越大,这种该不该就想的越多。

  因为想的少,所以才有一腔孤勇。

  这一战,却成就了高真的威名。

  他一人一马杀回战场,此时北边的安阳军各营都已经崩了。

  高真一边收拢败兵,一边打听冀王罗境所在。

  他从孤身一人,冲杀了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救下来数千人之多。

  武亲王帐下有名的将军,从五品的到从四品的,加起来,被他一人击杀十几人。

  以至于正在率军堵截罗境的武亲王都听说了这个名字,不得不分派兵马去阻拦。

  如果没有高真回头这一击,北边散乱的安阳军要么逃走,要么被俘,要么被杀。

  他硬生生靠着一己之力,在中午的时候,聚拢起来一支将近一万人的军队。

  北侧的战场上,武亲王的队伍一遇到高真,都不能阻挡。

  其一是因为高真武艺着实高强,而且又悍不畏死。

  他这样的少年人,一旦抱定必死之心,就不再去想其他。

  如此一来,反而若有神助,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其二是因为武亲王大军,几乎全力在围堵罗境,所以北侧留下清剿安阳军的队伍并不多。

  正因为有了高真这支队伍,罗境往北突围的队伍有了接应。

  罗境在战场本就属于无敌一般的存在,可他毕竟只有一人勇武,如何能左右得了满盘皆输。

  他只好带着最精锐的虎豹骑向北突围,可是却被在高处的武亲王不断调集人马堵截。

  武亲王在高处指挥,见罗境队伍往哪个方向去,就把大旗指向那个方向。

  于是楚军便层层围困,罗境左冲右突,依然在困局之中不可挣脱。

  眼看着楚军就要完成合围的时候,高真带着队伍到了。

  高真见那边队伍密集,楚军动向都在那边,猜着便是冀王所在。

  于是,已经厮杀了整整一夜又半天的他,再次率军发起了冲锋。

  此时的罗境像是被无数猎人围堵的猛虎,他冲锋所到之处依然无人可敌,可是却好像陷入了泥沼之中,怎么冲,面前都是人山人海。

  高真这边,却认准了一个方向冲杀,又不至于被楚军特意针对,所以反而杀出来一条血路。

  罗境见北方被人杀穿,精神大震,带着队伍迎接过去。

  高真接着罗境之后,又反身往回杀。

  这两个人,一槊一枪,两头凶虎一样开路而行。

  眼睁睁看着罗境被人接应出去,武亲王一怒将手里的千里眼都摔了。

  武亲王大声喊道:“若此战不能诛杀罗境,以后再想杀他就难了!”

  于是武亲王亲自率军追击。

  战场距离南平江足有百里,罗境和高真二人,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往北疾冲。

  等快到南平江边的时候,依然不见有援兵过来,罗境就知道留守安阳的人有了异心。

  高真之前派人回去搬救兵,按照时间来推算,总该是足够了。

  可此时他们都已经快到南平江,却不见从安阳来的一兵一卒。

  罗境暴怒,对高真说,若可渡江回去,必会让那些奸佞小人知道他们会付出什么代价。

  可就在快到南平江的时候,罗境他们被武亲王亲率的大军追上。

  武亲王部下最勇猛的,恰恰也是骑兵。

  左武卫精骑,在大楚府兵所有的骑兵队伍中,一定也是排在第一。

  距离江边只剩下不足二十里,可是队伍又一次被黏上,罗境知道这有多可怕。

  若是不回头一战,左武卫的骑兵就会黏在他的队伍后边杀。

  把后背完全暴露给敌人的代价是什么,每一个从军的人都知道。

  可若是回头拼杀,很快就会被武亲王的队伍围困。

  如此一来,左选是死,右选也是死。

  无奈之下,罗境只能再次分派人手回去求援,他在安阳城里留兵数万,只要能赶来,还有一战之力。

  高真说他来抵挡武亲王追兵,请罗境亲自回去,可此时高真已经近乎力竭,再难抵挡一阵。

  罗境身边最亲信之人罗枝节随即自告奋勇,带虎豹骑断后。

  罗枝节对罗境道:“少将军,唯有你回去,安阳城里的人才会害怕,见到你能回去,他们就必然吓破胆子,不敢违抗,可若是派别人回去,只怕还和之前高将军派回去的人一样,根本请不来援兵。”

  罗境摇头道:“还是你回去,你足可代表我,搬了救兵之后再来接我。”

  罗枝节摇头道:“少将军不要再争,你速去速回,我挡追兵,少将军再来接我才是良策。”

  他回身喊道:“虎豹骑,跟我回去阻挡追兵,为少将军挡住敌人!”

  虎豹骑随即调转战马,跟着罗枝节又杀了回去。

  罗境只好和高真二人,带着少数兵马往回赶。

  可是才走出去二三里,前边林子里伏兵杀出。

  原来武亲王早就在这安排了一支队伍埋伏,已经埋伏了一个多月。

  这支队伍,在罗境率军强渡南平江之前就已经在此。

  按照武亲王的吩咐,这支队伍不管战事如何,都不准出击。

  什么时候看到罗境仓皇回逃的时候,便在此处拦截。

  不见罗境兵败逃回,或是没有武亲王新的消息,就绝对不能有所举动,这是死命令。

  这支队伍早就已经忍耐不住了,一个多月来,他们始终藏身在此。

  那种心急,可想而知。

  此时果然见罗境逃了回来,顿时士气高涨,万余人的队伍杀过来,将罗境的退路彻底封住。

  罗境无奈,只好与高真且战且退,再回去和罗枝节汇合。

  楚军中。

  武亲王举着千里眼观看前方战局,脸色依然凝重。

  “罗境训练出来的虎豹骑,确实了不起。”

  他一边看着一边说道:“不得不说,当世并无几人能在罗境之上,论武艺,他几无敌手,纵横沙场,无一人可挡其锋芒,说练兵,他能练出来虎豹骑这样的天下致锐,亦少有人可比,这样的人如果今日不死,他日之祸患,必会远超今日。”

  手下一将军说道:“看旗号,罗境还在虎豹骑中,应该是分派兵力向北求援去了。”

  武亲王摇头:“虽然还是罗字旗号,但领兵之人必不是罗境,虎豹骑还是那支虎豹骑,可在我看来,锐意差的太多。”

  他催马向前:“再到近处去看。”

  手下人连忙劝阻,说前方厮杀凶狠,再往前走就会有危险。

  武亲王不悦的质问了一声:“领军将军难道还要害怕战场厮杀?”

  于是带人向前。

  在战局之外,武亲王再次举起千里眼观看,片刻后说道:“果不其然,领兵的不是罗境。”

  他回头吩咐道:“我亲率的队伍向后退十里,于官道两侧埋伏,只留亲兵营在此,把我的帅旗举高些。”

  武亲王一脸淡然,但眼神中无比自信地说道:“先把罗境这虎豹骑灭了,再把罗境灭了……只是可惜了这支精锐,自此之后,世上再无虎豹骑。”

  随着他的军令,他亲率的大军向后撤了出去,只留下千余人的亲兵营在他身后。

  “把战鼓抬上来。”

  武亲王道:“把鼓声敲的大一些。”

  不久之后,正在率领虎豹骑厮杀的罗枝节,忽然听到了战鼓声。

  他往那边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武亲王的帅旗。

  “众将随我冲击老贼的中军,他身边人少,又在远处指挥,冲散他的中军,楚军指挥一乱,可有机会反败为胜!”

  罗枝节一看到武亲王身边做还有千余人的队伍,又看到四处楚军队伍,皆听战鼓声而动。

  于是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虎豹骑!随我冲过去。”

  罗枝节一马当先。

  武亲王见虎豹骑朝着他这边杀来,微微一笑道:“罗境手下人,也和罗境一样莽撞,只可惜此时不是罗境亲自率军,不然的话,他也要死在此时。”

  说完后一摆手:“咱们走。”

  他拨马转身,带着亲兵营往后退走。

  罗枝节眼见着武亲王逃走,哪里肯放过。

  这种机会放在眼前,莫说是他,就算是罗境在这也一样的选择。

  虎豹骑穷追不舍,追了一阵之后,武亲王的队伍就在眼前,罗枝节大喊一声:“杀那老贼!”

  可就在这时候,四周伏兵尽起,武亲王之前下令撤回去的队伍在两侧高坡上埋伏。

  漫天羽箭落下,虎豹骑顿时遭受重创。

  为了提升骑兵速度,必须尽量减少负重,所以轻骑兵身上的护甲很薄弱。

  对付轻骑兵冲锋的最好办法,便是箭阵。

  从两侧高坡上飞来的羽箭,密集的让人头皮发麻。

  紧跟着后面跟上来的楚军把虎豹骑退路堵上,前边又是武亲王亲自率军拦着。

  虎豹骑就被堵在此地,进退两难。

  楚军疯狂放箭,一支纵横冀州从无对手的绝世轻骑,就这样被活活的堵死。

  罗枝节身边只剩下百余人,再想突围,哪里还有机会。

  “虎豹骑!”

  罗枝节眼睛里几乎往外流血,看向前边的武亲王,隔着那么远,却似乎都看到了武亲王脸上的得意之色。

  “冲阵!”

  罗枝节再次嘶吼一声,带着这百余人的队伍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罗境和高真带着队伍杀回来的那一刻,正好看到罗枝节带着最后一批虎豹骑冲锋。

  罗境也亲眼看到了,罗枝节被武亲王一槊戳死。

  那白发苍苍的老帅,依然有万夫不敌之勇。

  武亲王单臂将罗枝节挑起来,高高举着。

  “啊!”

  罗境看到罗枝节被挑死的那一刻,发出一声仿若能撕裂苍穹般的咆哮。

  武亲王挑着罗枝节尸体,缓缓转向罗境队伍所在方向。

  那一刻,罗境肝胆欲裂。

  第六百三十一章 那又是谁?!

  罗境和高真二人本来要赶回安阳城搬救兵,奈何距离南平江不过十几里而已,却过不去了。

  武亲王杨迹句提前安排在这的伏兵杀出,罗境和高真兵少,只好且战且退。

  罗境在路上还想着,若实在不行,就汇合了罗枝节后,带着他精锐的虎豹骑向东突围。

  暂时不过南平江,先把追兵甩开,然后再寻机渡江回去。

  等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留守安阳城的那些混账东西全都砍了。

  可是在他和高真杀回来那一刻,却眼睁睁看着他最亲近之人被武亲王一槊戳死。

  罗枝节的尸体挂在那条大槊上,血顺着槊杆往下流。

  而武亲王则一脸轻蔑。

  “若你是罗境,或许还有与老夫死战之力,可惜你不是。”

  他转身面对罗境方向,看着那支人数不多的队伍,武亲王这般涵养之人,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故意不把尸体甩下去,而是高高挑着。

  如此一来,罗境如何能忍?

  “啊!”

  罗境一声咆哮,眼睛都要瞪的裂开。

  “老贼!”

  罗境催马向前。

  战马往前一冲之际,却被高真一把将缰绳拉住。

  “冀王不要冲动。”

  高真拉着缰绳说道:“那老贼就是故意激怒冀王,逼你过去。”

  “罗枝节是我至亲之人!”

  罗境吼道:“我要为他报仇,你立刻松手!”

  说完再次催马。

  高真知道罗境此去必死无疑,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冀王,暂且突围出去,以后再为罗将军报仇,只要冀王你还好好的,何愁来日不能杀此老贼?”

  “你滚开!”

  罗境急火之下,也没想那么多,一马鞭打在高真的额头上。

  高真征战太久,铁盔已经不知去向,这一鞭子落下,立刻把额头抽开。

  只片刻,血流满面。

  可高真依然不肯放手:“冀王!我去为罗将军报仇,你带着队伍暂时后退,恳请冀王听属下这一劝。”

  罗境抬起手,马鞭第二次朝着高真打下来,可是在那一瞬间,看着这血流满面的少年,罗境的心里一疼。

  那一脸的血刺激到了罗境,也让罗境清醒了些。

  他手往旁边一偏,这一鞭子就抽空了。

  “我与枝节虽然不是血缘兄弟,可他这么多年来,犹如我血亲兄长一样,在我心中,他便是我的兄长……”

  罗境说话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我若不能为他报仇,如何能对得起他。”

  “冀王,此时就算杀了老贼,冀王也会深陷重围,万一冀王也有什么意外,我们三个换那老贼一人之命,岂不是亏的太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报仇的事,只是稍稍晚一些而已。”

  高真道:“冀王带兵往东突围,属下在前。”

  罗境看向高真额头上的伤口,高真也不在乎,抬起手把脸上的血胡乱抹了抹:“不妨事,请冀王为我断后。”

  罗境伸手拉了高真一把:“你我一起走,若今日杀的出去,便一起出去,若杀不出去,便一起战死。”

  两个人拨转战马,朝着东边突围。

  此时从北侧追来的楚军也已经到了,对罗境的合围又一次完成。

  “哈哈哈哈!”

  武亲王杨迹句大笑出声。

  “我看北境之内,最骁勇善战之人便是这罗境,奈何他是个有勇无谋之人。”

  “若再过五年十年,此人必是心腹大患,此战将其除掉,北境便可安稳。”

  “老夫这大半生戎马,罗境之勇武,也是我仅见之人,可惜了他一身本事。”

  他一伸手指向罗境:“今日杀罗境之人,重重有赏!”

  “杀!”

  随着号角声响起,左武卫的士兵开始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冀王,你来断后。”

  小将军高真撕下来一条衣服,把头上伤口勒住,然后抓了长枪催马疾冲。

  他们身边的队伍实在太少,只有千余。

  而四面合围上来的楚军至少数万。

  便是罗境和高真,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想要杀出去其实也已经难如登天。

  “今日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武亲王自豪的笑了笑。

  他这一生,征战无数,见识过多少优秀的将领?

  不管是自己这边的,还是敌人那边的,他见过的惊才绝艳者确实很多很多。

  然而这些惊才绝艳之人,从无一人能在武亲王手中夺胜。

  武亲王的队伍,可能就是大楚府兵最后一块荣耀牌子。

  曾经有人说过,大楚早就已经该亡了。

  可正因为有天下无双的善战府兵,哪怕江山崩坏,国将不国,可是楚军府兵的战力依然恐怖。

  楚国就像是一个巨人,这个巨人身体已经老迈,血肉都已腐烂,脑子也已经坏掉,五脏六腑也都出了问题。

  而府兵就是大楚这个巨人的骨骼,偏偏就是骨头还硬着,所以硬撑着这巨人没有倒下去。

  依靠府兵之强悍,大楚已经续命多年。

  而又因为武亲王之无敌,大楚再续命了二十年。

  武亲王坐在战马上,用手指着罗境冲杀方向笑道:“如他这样的年轻人,世所罕见,可依然要败在老夫手中。”

  “都说乱世不该惹少年,可在老夫看来,这天下间所谓的惊才绝艳少年郎,都差了些。”

  他抬起手掌,来回翻了一次:“老夫这掌中,攥着的就是他们的年少锐意。”

  一场大胜,让武亲王豪气顿生,仿佛一下子又年轻了二十岁。

  他看向罗境那边笑道:“罗耿其实也该含笑九泉,他有子如此,值得自傲。”

  “此战杀罗境之后,我要派人把他尸体葬在南平江边,给他埋坟竖碑,以警醒后人。”

  说到这,武亲王招了招手:“咱们也过去,看看罗境这般如没头苍蝇一样胡乱冲撞,又怎么能破我的铜墙铁壁。”

  他手下一员将军笑道:“这天下间,没有人能破王爷的铜墙铁壁。”

  武亲王哈哈大笑。

  正笑着,忽然间表情一僵。

  他刚要催马向前之际,一抬头正好看到北方出现了一片烈红色战旗。

  那支队伍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来如风,势如火。

  用一种沸汤泼雪般的速度,顷刻间就冲垮了楚军在北侧的封堵队伍。

  “哪里来的敌军?!”

  武亲王脸色大变。

  他举起千里眼看过去,就见那支队伍不但速度奇快,而且战力惊人。

  北侧的楚军队伍,就是武亲王留在南平江南边伏击罗境的那支队伍。

  这队伍一直都没有征战,在林子里藏了一个多月,这是他们的初战。

  所以这支队伍不管是精力体力还是斗志,都是在最强的时候。

  然而这支队伍根本就没有坚持多久,就被那支打着烈红色战旗的军队击垮。

  虽然这支队伍不属于左武卫,可那也是府兵精锐。

  透过千里眼,武亲王看到一身穿铁甲的少年将军,持铁枪,带群雄,势如破竹。

  像是一把刀将他的楚军一刀捅穿,然后又迅速的往两边撕扯。

  只片刻,楚军队伍就被一分为二。

  “唐?”

  武亲王看到了那队伍打着的旗号,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又是何人?!”

  “莫非是冀州军?”

  有人提醒了一声。

  其实武亲王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不相信一伙草寇,居然能有如此战力。

  看那支打着宁军旗号的队伍,装备之精良,动作之迅速,配合之默契,战阵之强盛,哪里像是草寇?

  兵种配合,毫无罅隙,这种打法,就算是武亲王的左武卫,也不过如此。

  “冀州怎么可能有如此精锐之军?”

  武亲王的眼睛越睁越大。

  正因为他是天下无双的武亲王,正因为他是大楚无敌的战神,所以他比别人看的更高更远,也看的更清楚。

  这支刚刚出现的宁军,其战力远超罗境的安阳军。

  “速去支援!”

  武亲王立刻喊了一声。

  号角声响起,四周的队伍开始朝着宁军这边过来。

  战阵之中。

  唐匹敌杀穿楚军之后,下令全军大声呼喊。

  罗境和高真正突围中,回头一看,北边的楚军居然被撕开了,于是两人大喜。

  “哈哈哈哈……”

  绝境之中,罗境一看到宁军旗号,一看到唐字旗号,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天不灭我罗境!”

  他朝着高真喊了一声:“是我兄弟唐匹敌,你们跟我过去,是我兄弟李叱让他来救我们了!”

  随着他一声大喊,为数不多的亲兵随他往唐匹敌的方向疾冲。

  唐匹敌见罗境已经杀回来,又看到武亲王那边调动兵力要过来封堵。

  “吹角,开阵门放罗境进来。”

  号角声响起,阵列打开,放了罗境和那几百名残兵进来。

  “给我一支骑兵队伍!”

  罗境朝着唐匹敌喊道:“我要去杀了那老贼。”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摇头:“楚军援兵已经到了,此时再去冲锋,不过是送了你的性命,还有我手下精骑性命。”

  他举起令旗:“骑兵回撤,枪阵拒敌。”

  他看到武亲王正在调集轻骑准备冲锋,所以立刻布阵应对。

  第一次和武亲王这样的大楚战神交手,唐匹敌却没有丝毫紧张,只有淡淡兴奋。

  战场上,他能几乎完美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也就是对面之敌是武亲王,所以他的克制才会有稍稍的松动。

  若换做对手是别人的话,唐匹敌哪里会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他很清楚,所有的情绪,都会影响对战局的判断。

  随着他一声令下,宁军迅速结成枪阵,长枪如林,斜指前方。

  轻骑兵冲撞如此密集的枪阵,再蠢的将军也下达不出这样的军令。

  见宁军反应如此迅速,武亲王立刻下令吹角,让轻骑兵往两侧分开,试图改为袭扰宁军两侧。

  可此时,唐匹敌已经把宁军骑兵撤回去,随时都能在枪阵后边分头应敌。

  武亲王在攻,唐匹敌在守。

  可是他守的,却锋芒毕露。

  武亲王不管如何安排,都不可能击溃宁军的阵列。

  “王爷!”

  有斥候从远处飞骑而来,纵马到武亲王面前。

  “王爷,从北方还有敌军过来,尘烟很大,看旗帜众多,似乎至少有数万兵马。”

  武亲王一怒将马鞭摔在地上。

  “吹角,整顿队伍。”

  号角声再次想起来,分散四周的楚军在听到将令后,开始往武亲王身边汇聚。

  若敌军援兵已到,这一仗就不好打了。

  而此时在北方,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拖拽着树杈来回奔驰,跑出来黄沙漫天。

  楚军斥候敌军来势如此规模,如何能不惊惧?

  第六百三十二章 损兵折将又丢城

  南平江,南岸。

  唐匹敌站在高处回望南方,武亲王的队伍没有追的太急,只是远远的缀在后边。

  唐匹敌大概可以判断出来,武亲王心有疑虑,也不敢贸然再战。

  这一战,武亲王纵然将罗境的队伍击败,安阳军几乎可以算是全军覆没,可宁军的突然出现,让武亲王不得不小心起来。

  因为这一战安阳军全军覆没,武亲王的楚军损失也不是很小。

  这种规模的战争,一旦厮杀起来,死伤就不是几千,甚至不是几万。

  况且安阳军又不是全都被击杀,而是溃散。

  更为主要的是,武亲王不了解宁军,不知道兵力人数,不知道领军之将,他不会冒险。

  “你当时若分给我骑兵,我未必不能杀了那老贼。”

  罗境有些懊恼的说了一句。

  唐匹敌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回答。

  罗境看向唐匹敌,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纵然不杀那老贼,你让我带兵抢回罗枝节的尸首也好。”

  唐匹敌道:“不如等以后手刃了武亲王报仇更好。”

  罗境再次看向唐匹敌,在这个面容冷静的年轻人身上,罗境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你就不想击败杨迹句?”

  罗境道:“中原江山,谁能击败那老贼,谁就是新的战神。”

  唐匹敌道:“击败分成很多种,这一种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未必能击败。”

  “如果当时我带着队伍上去,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我不会下这个军令。”

  罗境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是却觉得唐匹敌过于冷静,冷静到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再想想,若没有唐匹敌来救援,别说是抢不回来罗枝节的尸体,连他也要葬身在战场上。

  “如果我孤身一人,我可能会随你而去,冲锋向前。”

  唐匹敌站在罗境身边说话。

  “可我不是,我带着的宁军队伍,是李叱的心血,是冀州百姓的屏障,我把队伍折损在这,李叱数年心血付之东流,冀州也会落入别人之手。”

  唐匹敌看向远处,那里依稀可见楚军旗帜。

  “你知道武亲王如何用兵,我也知道他如何用兵。”

  唐匹敌道:“我们两败俱伤,但他重整兵力一定比我们快。”

  罗境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你说的都对,我只是……”

  唐匹敌道:“我也知你的心情。”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

  或许是因为摸不清楚宁军的底细,又或者是见宁军戒备森严进退有度。

  所以武亲王居然没有趁着宁军渡江之际进攻。

  其实这是最理智的选择,对敌人丝毫都不了解,又靠近安阳城,武亲王也不敢冒险。

  哪怕他也知道,安阳城里的人不太可能会支援罗境。

  宁军退回南平江以北,到了安阳城外。

  罗境说要去叫开城门,唐匹敌却摇头说去也无用。

  罗境不信,带人到城门口,站在门外喊话,他破口大骂,让人把城门打开。

  城墙上的守军却没人理会,更没人去开城门。

  不多时,有数名官员登上城墙,劝罗境离开,不然就开弓放箭。

  罗境怒道:“你们这些小人,我为安阳之主,给你们荣华富贵,如今却要阻拦我进城,难道就不怕我攻入城中,灭你们满门?!”

  城墙上,一个官员骂道:“呸!你就是无耻之贼,窃据安阳,我等是朝廷官员,如今夺回安阳是正义之举,你若要攻城,只管来攻!”

  那正义凛然的样子,和在罗境面前犹如哈巴狗一样的时候,判若两人。

  罗境气恼之极,再想想唐匹敌之前对他说的话,更加气愤。

  唐匹敌之前就说过,这些留守的文官,多是安阳本地人,或是豫州人。

  其中一大部分,都是看曹家的脸色行事,而曹家之所以势大,还不是因为武亲王。

  若你此战取胜,回来自然没有什么阻碍,可是你此战失利,那些人必会阻拦你进城。

  一想到这些都被唐匹敌猜中,罗境心里就越发恼火。

  他悻悻的回到军中,唐匹敌看他样子,都能感受得到他心里的难受。

  “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唐匹敌道:“虽然我没有答应你进攻左武卫,但此时你若说进攻安阳,我即刻就下令攻城。”

  罗境摇头叹道:“算了吧……你若攻城,杨迹句那老贼必然在你背后偷袭,你腹背受敌,最终也难逃一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皆为天意。”

  其实这又和天意有什么关系。

  他在安阳才多久,那些官员,那些世家豪门,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他忠心不二。

  高真派人回来求援的时候,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不敢让回去的人说罗境兵败。

  若不派人回去求援,罗境可能会被困死,就算那些人还对罗境心有惧意,又有何用?

  可是只要派人回去,那些人立刻就会猜到是罗境兵败。

  他们历来都看曹家脸色行事,罗境来安阳之前,他们都是曹家的跟班。

  如今罗境兵败回来,他们若有那个本事,别说是不开城门,可能早已经杀出来取罗境项上人头了。

  “咱们走吧。”

  罗境看向唐匹敌道:“我虽然气恼,但也还没有失心疯了……这地方,我早晚都会回来屠了它。”

  唐匹敌道:“你先跟我回冀州,等李叱从西北回来后,安排把幽州交接还给你。”

  罗境愣了一下。

  他看向唐匹敌,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李叱与你,真的会把幽州还给我?”

  “真的。”

  唐匹敌道:“幽州是你的,随时都可回去,只要你在,你就是幽州之主。”

  罗境站在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南岸。

  武亲王杨迹句坐在战马上,以千里眼看向江北。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此战虽然将罗境的兵马几乎尽数歼灭,又能让安阳城失而复得,可是……走了罗境,这一战的大胜就变成了小胜。”

  他看着江北方向说道:“那姓唐的年轻人,以前从未听闻,见他所率军队,进退有度,配合默契,此人又有在万军之中冲杀的武艺……这人,比罗境还要让我担忧。”

  手下人笑道:“冀州兵马,不过是一群草寇,这些人马也许就是他们的全部精锐,搞不好还是原来曾凌手下的冀州军一部。”

  武亲王摇头:“给我去查此人名号,无论如何都要查到,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人日后可能会是朝廷心腹大患。”

  与此同时,冀州西北,定贤县。

  李叱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远处,脑子里都在思考着如何根治西北地方的民乱。

  百姓们信奉邪教,是因为心中没有敬畏,没有信仰。

  灭了邪教并非难事,让百姓们心中有敬畏有信仰,才是真正的大事。

  “宁王殿下。”

  就在这时候,程无节到了李叱身后。

  李叱回身看向他:“老程,有事?”

  程无节俯身道:“殿下,我想请殿下准我去做一件事。”

  李叱看了看他,摇头道:“你若是想去贼兵那边劝你的同乡好友,那就算了吧,他必不会听你劝说,说不定还想杀了你。”

  “那不可能!”

  程无节自信道:“我与他是至交好友,从小一起长大,只要我去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道:“世道在变,人心在变……老程,你的至交好友,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他曾经是你的同乡,现在是贼兵的将军……你去劝他,他会觉得你是在阻拦他的前程。”

  李叱道:“我已经交代柳戈和澹台,之后与贼兵交战,尽量保你朋友周全。”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无节摇了摇脑袋说道:“我是个粗鲁人,莽撞人,但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如今两军对垒,我和他各为其主,就算是朋友,战场上也不该记着这朋友身份,可我殿下,我想劝劝他,劝他弃暗投明,过来与我一道辅佐殿下。”

  程无节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比我厉害十倍百倍。”

  李叱还是不肯答应。

  程无节无奈,只好下了城墙。

  回到住处,程无节坐在那发愁。

  小六对他说道:“老大,你要是真想去见遏轲摩,我们俩陪你去,咱们今夜偷偷离开。”

  小九嘿嘿笑了笑道:“那家伙在村子里的时候,和咱们几个可是最亲近的,难不成还把咱们赶走?”

  程无节道:“那怎么会,他在村子里的时候,对你俩的好处,比我对你俩的好还要多的多。”

  小六道:“宁王殿下担心你去会有危险,咱们不告诉宁王就是。”

  小九笑道:“宁王又不知道我们和遏轲摩关系有多好,所以才会担心。”

  程无节点了点头:“也罢,今夜我们就偷偷的出去,若是能劝遏轲摩来这边,和咱们一起辅佐宁王,那得多美。”

  当夜,这三个人就悄悄的离开军营,结果才出县城没多远,就被柳戈带人拦住。

  柳戈看着他们三个笑道:“殿下就知道你们三个会在夜里偷偷溜出去,我已经在这等你们多时了。”

  柳戈笑道:“回吧,宁王吩咐,绝不可让你们去贼兵那边。”

  程无节他们求柳戈放他们走,好说歹说,柳戈自然不可能答应了他们。

  程无节发誓说,只过去劝劝,说得动说不动,都会尽快赶回来。

  柳戈告诉他们,遏轲摩早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同乡好友,此人性格阴沉冷硬,你们去了,他未必会把你们当朋友看待。

  程无节他们出不去,只好回了县城。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这三个人,居然混进往城外取水的队伍,避开了柳戈安排的手下,偷偷出了城。

  取水的队伍到了河边,他们就悄悄潜入河中。

  从小就在小仙湖边上长大,水性自然都很好,悄悄的潜水出去一段,然后游水过河。

  三个人到了河对岸,在芦苇丛里藏了好一会儿,这才敢出来。

  小六看着宁军取水的队伍回去了,他嘿嘿笑了笑道:“还想拦着咱们,嘿嘿,哪有那么容易。”

  小九道:“咱们快去快回,殿下他们也许都不知道我们出去过。”

  三人得意洋洋,离开岸边,朝着贼兵那边过去。

  第六百三十三章 确实不一样了

  顺天教在西北这几个县之内发展的极为迅猛,尤其是在宁军离开燕山之后,更是无人制衡。

  他们一改之前的作风,从对百姓的欺压威逼,改为学着李叱那样对待百姓的方式。

  可是学却只是学个样子,自然不会真的尽全力养民。

  然而在这样的世道,百姓们被骗就更容易些。

  就算是在盛世之中,先给一些好处,慢慢引诱,循序渐进,也会让不少人受骗上当。

  尤其是他们宣扬只要入教,就会免费得到一瓶百救丸,不管是什么病,只要吃了百救丸就能药到病除。

  而若是真有人吃了百救丸却没有把病治好,那就是天意如此。

  顺天教的人就会说,连百救丸都救不了的人,是因为做过什么违背天道的事。

  人这一辈子啊,谁还没有做过一丁点的缺德事?

  就算是没有,他们也会说,人是不是之前骂过谁?或是之前诅咒过谁?

  这种事,谁又说得清呢?

  顺天教的军队,虽然不算什么精锐,但和当初东陵道的时候一模一样,发展迅速。

  他们的队伍都是百姓,这也正是柳戈还没有真正进军的原因。

  如果真要打起来,难道柳戈手下这一军训练有素的宁军,还打不赢几万乌合之众?

  柳戈是不想杀百姓,一是下不去手,二是怕坏了宁王名誉。

  顺天教的队伍,真正能打的就一支,便是这遏轲摩训练出来的军队。

  这支队伍有一万六千人,驻扎在定贤县以西大概三四十里的地方。

  过了河,再走上二十几里就能看到顺天军的营地。

  程无节他们倒也没打算躲躲藏藏的去,遏轲摩与他们是至交好友,他们觉得根本没必要躲藏。

  过了河之后才走了几里路,就被顺天军的斥候发现。

  不多时,便来了一支百余人的游骑队伍,把他们全都抓了起来,五花大绑。

  程无节一个劲儿的骂街,直说自己是遏轲摩的兄弟,可是那些游骑自然不信他。

  就算是信他,该绑起来还是要绑起来的。

  一个时辰之后,顺天军营地。

  遏轲摩快步从外边跑进来,一进门就看到被绑了的程无节三人,眼睛里都是喜色。

  “你们怎么来了!”

  遏轲摩惊喜的喊了一声,然后吩咐道:“他们都是我同乡好友,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不快去解开!”

  手下人连忙过去,把程无节三人的绳子解了。

  “我就说!”

  小六上去就用肩膀撞了遏轲摩一下:“咱们的好兄弟,怎么可能会如此对待咱们。”

  遏轲摩被他撞了这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些士兵。

  他脸色微微沉了一下,然后发令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去准备好酒好菜,我要与我的兄弟们畅饮。”

  没过多久,酒菜上来。

  小六嘿嘿笑了笑道:“你小子现在真是出息了,居然做了大将军。”

  遏轲摩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

  他起身,走过去将房门关好,然后笑着对小六说道:“我都是大将军了,你还跟我动手动脚的,被手下人看到了不好。”

  小六撇嘴道:“你还装,我们之间还不能闹了?”

  遏轲摩笑着摇头。

  他看向程无节问道:“程老大,你们是来投靠我的吗?”

  程无节刚要说话,心思细腻一些的小九用脚碰了碰程无节的脚。

  趁着程无节一愣神的时候,小九笑道:“我们几个本来打算出来闯荡闯荡,没想到走到这,打听到你已经做了大将军,所以就过来找你,要说投靠吧,确实还没有想过,只是太想你了。”

  遏轲摩皱眉,他看向小九问道:“你们是跟谁打听出来我现在做了大将军的?”

  小九一怔。

  程无节哈哈笑道:“现在谁不知道你是大将军,我们一路走过来,好多人都在说。”

  遏轲摩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来,咱们喝酒。”

  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后,似乎气氛已经变了些味道。

  虽然遏轲摩不断劝酒,可是小六和小九不时看向程无节的眼神里,已经有些异样。

  见差不多了,小九笑道:“都已经喝不下了,再喝真的要爬着走了……程老大我们三个还要赶路,实在是不能再喝。”

  “走?”

  遏轲摩问道:“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为什么急着走?”

  小九道:“不是都说了吗,我们不是特意来找你的,而是要去闯荡。”

  遏轲摩道:“就算你们不是特意来找我的,我们多年未见,你们这就走了,难道不觉得有些过分?”

  小九装作不悦道:“你这说话咄咄逼人,和原来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遏轲摩挤出一些笑容。

  他不再和小九说话,而是看向小六,小六装作喝多了趴在桌子上。

  于是遏轲摩的视线又到了程无节脸上,这一下,小九的心里一紧。

  他当然知道程老大的性子,直来直去,藏不住话,别说喝多了,便是没喝多他也能自己把什么都说出来。

  小九挨着程无节坐,之前就用脚踢了踢程无节的脚提醒他。

  此时他又想提醒程无节不要多说话,刚把脚伸出去,遏轲摩却忽然起身,走到小九身后,两只手放在小九的肩膀上。

  他笑着说道:“你看小六这样子,还是和原来一样没出息,喝多一点就睡。”

  小九讪讪的笑了笑道:“是……”

  遏轲摩又看向程无节道:“你说是不是啊,程老大。”

  程无节傻笑起来:“是……他就那个德行,喝不了酒还逞强,每次都喝多……”

  小九紧张的看着程无节,却见程无节扑通一声摔下去了。

  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没片刻就打起了呼噜。

  小九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笑道:“程老大还说小六不行,你看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肩膀上一疼。

  遏轲摩两只手捏紧了小九的肩膀,弯腰在小九耳边说道:“他们俩醉不醉的,你好像很清醒?”

  小九连忙道:“哪有,我喝的可是比他们还多,我也不行了。”

  “是吗?”

  遏轲摩道:“你刚才说,要去闯荡,你们要去何处闯荡?”

  “西域!”

  小九立刻回答道:“说好了要去西域做生意,看看能不能赚来一些钱。”

  “西域?你们什么都没带,能去西域做什么生意?”

  遏轲摩的手移动了一下,放在了小九的脖子上。

  小九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了一下,为了掩饰,小九立刻打了个喷嚏。

  遏轲摩道:“为什么非要走呢,我们都是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你们都不走了,留在我身边帮我,将来不管我得到什么,都会有你们一份。”

  小九摇头道:“不行不行,说好了的事,我一个人怎么能做主呢,等程老大他们俩醒了再说。”

  “也好。”

  遏轲摩笑了笑道:“既然都喝多了,那也没法立刻就出发,我看这样,不如在这住两天,做生意也不急于一时。”

  不等小九说话,遏轲摩道:“来人,给我们三个好兄弟安排住处。”

  不多时,进来的士兵把程无节和小六抬了出去。

  遏轲摩笑呵呵地说道:“你还好,就替我多照顾他们,我还有军务事要去处置,就先不多陪你们,晚上咱们接着喝。”

  说完后,那两只手离开了小九的脖子,在小九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

  遏轲摩转身大步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我三个好兄弟要休息,多派些人在门外守着,不许有人打扰了他们,若是被我知道了他们睡不好,我就把你们都拉出去砍了。”

  “是!”

  一群士兵应了一声。

  小九被带到了休息的房间,看了一眼被扔在了土炕上的那两个货,他缓缓的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遏轲摩了。

  人还是那个人,样貌还是那个样貌,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个声音。

  可是遏轲摩的眼神,让他害怕。

  回想起来将军柳戈说的那些话,小九心里一阵阵发冷,连背脊上都冷的要命。

  “人走了没有?”

  就在这时候,程无节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这话把小九吓了一跳,他以为程无节和小六都是真的睡着了呢。

  小九起身,到窗口偷偷往外看了看,门外都是士兵。

  或许是真的怕打扰了他们,倒是没有距离房间太近。

  他回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那家伙走了,外边都是人,你们说话要尽力轻易些。”

  程无节动作缓慢的坐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小九问他:“你没喝多啊?”

  程无节摇头:“没有,我怕我说的话多了不好,所以装醉,我多机灵啊。”

  刚说完,小六也坐了起来,晃了晃脖子。

  他看向程无节道:“原来你也是装的。”

  程无节道:“我倒是以为你是真的……”

  小六叹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他,也不是有点,是很怕……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小九叹道:“原来你们俩都是坏人。”

  小六道:“这次我们俩装醉了,下次换你来装,这不就扯平了吗。”

  小九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看咱们还是想办法尽快走的好,遏轲摩的眼神确实让人害怕。”

  程无节道:“咱们晚上逃走吧,我来时特意看过了,这里的戒备没有定贤县宁军大营戒备的森严,怎么应该有机会。”

  小九点了点头:“那可说好了,你们俩算是欠我一次。”

  小六笑道:“欠你的,欠你的,下次让你可着劲的装,别说装醉了,你装死都行。”

  程无节道:“既然现在不能走,外边还有人守着,那不如就真的睡他娘的一觉。”

  小九道:“也对,咱们踏踏实实的睡他娘的一觉,那家伙也就不会那么怀疑。”

  小六道:“你们两个都要睡他娘……唉,真不是好人。”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都笑起来。

  这个臭味相投的家伙,还差不多一样的没心没肺。

  三个人躺在那,过了一会儿后小六问道:“你们睡着了,是装的吧?”

  那俩人没憋住,都笑了。

  还不敢笑出声。

  “咱们就这么走了的话,会不会有点亏啊,他是咱们的兄弟,好歹也得沾沾光对吧。”

  小六道:“等他回来,我们就跟他要好处,这样还能对咱们少些怀疑。”

  “要什么?”

  “要我说,就要钱。”

  “那多俗气,要我说,要就要刺激的,要那种温温柔柔,光光滑滑,白白透透的……”

  小六咽了口吐沫,抿着嘴笑着说道:“就那种玉,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玉呢。”

  “凑!”

  小九一撇嘴:“我都有感觉了,你他娘的说个玉。”

  他看向程无节:“程老大,你说他气不气人。”

  程无节叹道:“说书的要是这么说,反正会被打死。”

  第六百三十四章 你们怎么选?

  程无节他们三个人本来是想真的睡一会儿,毕竟做做样子也是好的。

  可是这三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家伙,终究还是做不到真的没心没肺。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酒劲和睡意都过去了,越发精神。

  遏轲摩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也不知道去做了些什么,回来后态度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他又吩咐人准备酒菜,还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没有再穿那名贵的锦衣。

  回来后的他,看起来变回了他们熟悉的那个遏轲摩,熟悉的那个好兄弟。

  四个人坐下来喝酒,遏轲摩也不再说其他事,只是和程无节他们一起回想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事。

  这一次聊天就显得比中午时候要轻松的多,四个人说说笑笑,酒喝得多了些,然后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小六擦了擦眼泪,看向遏轲摩说道:“小时候,我和小九个子小,总是被欺负,也总是你和程老大帮我们俩出头。”

  小九抽了抽鼻子,想起来那次遏轲摩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心里越发的难过。

  “我俩被人扔进泥水坑里。”

  小九抬起手擦了擦鼻子,眼睛里是泪水,可是嘴角上带着笑。

  “六七个人打我们两个,我们俩也是太弱了,打他不过,然后遏轲摩来了。”

  他看了遏轲摩一眼,那一眼里的情分,那么浓。

  “我到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回想,就好像还能看到他那个时候的样子。”

  “只比我俩大一岁,那年我们俩应该是八岁,他九岁,手里拿着半块砖头站在我连面前,背对着我们俩,面对着那些混蛋。”

  小九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说,你们俩别怕,我在这,谁欺负你俩,我就弄死谁。”

  小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说道:“那一架,我俩躲在后边吓得直哆嗦,居然没敢上去帮忙,是老遏自己和他们打,他打翻了好几个,自己也被打翻,脸都被打破相了一样,嘴里都是血。”

  遏轲摩笑着摇了摇头:“还说呢,我帮你俩打架,你俩就躲在后边喊,老遏打他们,老遏打他们!”

  程无节噗嗤一声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那天你们是要去救我的。”

  小九一边擦眼泪一边笑:“那天我们俩是被人家追着打,你是被人家吊起来打。”

  遏轲摩道:“我自己在村子后边练功呢,听到有人喊就跑过去,后来才知道怎么回事。”

  那天,小六和小九实在饿的受不了,两个人蹲在那哭。

  程无节看着他俩,难受。

  他也饿,但是他想着,怎么也得给他俩找点吃的来。

  村子里有大户人家正在办寿宴,程无节就偷偷进去,准备踅摸点吃的带出来。

  结果正在偷人家吃的,被人家看到了。

  他那年十岁,四个人中他最大,所以他们三个一直喊他程老大。

  十岁的程老大就知道一件事,我是大哥,我饿着可以,不能饿着他们。

  他绝不会因为自己饿而去偷东西,但看到小六和小九饿的哭,他就受不了。

  他被那富户的家丁抓了,吊在后院打了一顿,打的皮开肉绽。

  那天是做寿,所以富户家里来了不少的亲朋好友。

  这些亲朋好友,都有家里带来的孩子们,就围着程无节笑话,还捡石头或是土块砸他。

  后来有个十几岁的孩子说用鸡蛋打他,肯定有意思。

  富户家里就搬出来几筐鸡蛋,那些孩子们就用鸡蛋砸程无节。

  程无节看着那些摔碎了的鸡蛋,心疼的哭。

  挨打都没哭,那么疼都不哭。

  别人以为他是被打哭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着这么多吃的,如果能带回去给小六和小九该多好。

  糟蹋了啊,都糟蹋了啊。

  他也饿,有一个鸡蛋打在他头上碎了,鸡蛋液往下流淌,他就用嘴去吸。

  这个样子被那些富户家里的孩子看到了,笑的更加厉害了。

  于是他们就凑到近处,瞄准了程无节的脑袋砸。

  程无节那年才十岁,所以当时没有去想……他十岁吃的最饱的一顿饭,居然是这样来的。

  以至于后来想起来,程无节还没心没肺的说,虽然挨了打,很疼,但生鸡蛋也挺好吃的。

  那些富户家的孩子中,又有人提议说,把程无节绑了拉出去游街。

  让村子里的人都看看,这个偷东西的小贼是谁。

  于是不少人附和,就把程无节推搡出了后院。

  用绳子绑的结结实实,还在脖子上绑了一条绳子,被他们牵着走。

  一群人一边哄笑一边继续用鸡蛋砸,家丁们抬着鸡蛋筐,富户的孩子们从里边拿了鸡蛋砸。

  村子里的人看到了,有的在笑,有的在摇头叹息。

  小六和小九知道了之后,立刻就冲了过去要救程老大。

  可是他俩因为时常没饭吃,又瘦又小,当时也已经好久没吃东西,哪里有什么力气。

  再说人家那么多人,他俩怎么可能打得过。

  其实都不算是打架,俩人才冲上去就被按住了,暴打一顿,又被抬起来扔进泥坑里。

  这时候,在村后练功的遏轲摩听到了消息,直接冲了过来。

  那天,他拿着半块砖头,一次一次被人打倒,一次一次站起来。

  满脸是血的他看着那些富户的孩子说,你们要是不打死我,我就要挡在这。

  你们要是不打死我,我以后会打死你们。

  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们是被他一脸血吓着了,还是被他的话吓着了。

  又或许,只是觉得这血糊糊的人在这,事情就变得无趣起来,所以就都走了。

  小六和小九跑过去,一个扶着遏轲摩,一个扶着程无节。

  程无节就说没事没事,你们别哭,你们看,这不也有收获吗。

  地上还有鸡蛋呢,有的摔碎了有的没有。

  小六和小九就去把地上的鸡蛋捡回来,给遏轲摩吃,遏轲摩却哼了一声。

  “这样的东西我不吃,饿死也不吃。”

  他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对程无节他们三个说,以后我做了大人物,我让你们天天吃饱饭,还有肉吃。

  小六心疼的问,你疼不疼?

  遏轲摩说疼也没事,自己没本事,挨打了也要忍着,以后有本事了,一定要打回去。

  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东西都是富户的,包括县城外边的小仙湖。

  良田,湖,甚至是山上的树,哪怕连一棵草都是人家的。

  小六和小九去钓鱼,被人家抓住也是一顿打。

  似乎在那个时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都那么渺茫。

  可是后来流民乱兵到了,杀了富户一家,抢光了富户家里的东西。

  那些富户家的孩子们,要么被杀了,要么被糟蹋了,要么被带走了。

  富户家破人亡,可这样一来,程无节他们反倒是有机会活下来。

  他们去小仙湖里抓鱼吃,再也没有人管,他们去山上摘果子吃,再也没有人打。

  “以后再也不用那样了。”

  遏轲摩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完。

  他看向程无节:“你们都留下吧,我现在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可咱们四个在一块,最起码不用再担心吃不饱饭,再担心活不下去。”

  小六和小九看向程无节。

  在那个瞬间,连他们俩都真的动了心。

  人是有复杂情感的动物,在某种情绪下,做选择就会没有什么理智。

  他们来之前的是要来劝劝遏轲摩,此时这顿酒喝下去后,被遏轲摩这句话打动。

  他们看向程无节,是因为他们真的真的一直都把程无节当老大。

  那是他们大哥,大哥能做决定。

  可是本该最没心没肺,本该最没有理智的程无节却愣在那。

  他看向小六,又看向小九,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们怎么忘了我们来做什么的?

  遏轲摩看到了程无节的眼神,所以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

  遏轲摩转着手里的空酒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你们是从宁军那边过来的吧?”

  他看向程无节:“程老大,你虽然不靠谱,但你从来都不会骗兄弟,你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

  程无节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是。”

  遏轲摩道:“那你们是来杀我的?”

  程无节摇头:“不是。”

  遏轲摩道:“是来劝我投降的?”

  程无节道:“老遏,你知道什么是对错,跟着邪教的人做事,没有好下场的。”

  “对错?!”

  遏轲摩大笑起来,笑的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哈……对错?”

  遏轲摩站起来,眼睛有些红。

  “这样的世道,你跟我说对错?!”

  “那你告诉我,当年我们被富户欺负,差一点都被打死,那是谁对谁错?”

  “说富户的人狠毒,可是因为什么挨打?是因为你去偷东西了。”

  听到这句话,程无节他们三个人都惊愕的看向遏轲摩。

  遏轲摩抬起手指着程无节道:“你若是不去偷东西,就不会被人吊起来打,就不会被人游街,就不会连累小六和小九,也就不会连累我,所以你说谁对谁错?”

  不等程无节说话,他继续说道:“再后来叛军到了,杀了富户一家,一点人性都没有,小孩子都被他们摔死,小姑娘被他们糟蹋,一家那么多人,全都被杀了。”

  他直直的看着程无节问:“可是后来,就因为富户一家都被杀了,我们才有机会活下来,你告诉我,谁对谁错?!”

  遏轲摩离开酒桌,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后来我才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对错,是强者说了算的。”

  “你们认为这是邪教,可在这,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跟你们去宁军那边,最多不过一个小小的团率,纵然是个校尉又如何?”

  “程老大,小六,小九……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一直对那支叛军很感激。”

  这句话,把程无节他们吓着了,身上一阵阵寒意。

  遏轲摩转身看向那三个人,眼睛里的那种光,让程无节他们三个更加害怕。

  “叛军杀了富户一家,关我们什么事?可是富户一家死了,我们就能活,这就和我们有关了,所以我感谢他们。”

  遏轲摩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如果让我去选,是继续做我们自己,还是去做那富户?”

  “我都不选,我要做就做那支叛军。”

  第六百三十五章 该你装了

  遏轲摩转身看向这三个人,这三个是让儿时的玩伴,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停顿了片刻后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们还是要为宁军说话,那别怪我不念旧情。”

  “若是你们愿意留下,我还是把你们当兄弟看待,以后打了江山,我会给你们荣华富贵。”

  “只要我能分给你们的,我都分给你们,银子,女人,这些都可以给你们。”

  “若是你们不愿留下……我只能对不起你们了。”

  遏轲摩道:“我暂时把你们留在这,待我和宁军决出胜负之后,我再去考虑怎么处置你们。”

  程无节怒道:“老遏,你醒醒吧,你跟着邪教的人,还想打江山!”

  “江山怎么就不能打了?”

  遏轲摩道:“当年楚国的江山也是这样打下来的,楚太祖皇帝能打,我就打不得?”

  他看向程无节道:“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大哥,我敬重你,所以不想再和你吵架。”

  他一摆手道:“来人,把他们都带回去严加看管,大战之前不许他们离开这个院子,如果……如果他们想逃的话,那就格杀勿论。”

  吩咐完之后他看向那三人说道:“你们已经来了我这,我不会让你们把看到的一切说出去。”

  “我劝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留在这,如果你们想要逃走,我真的下得去手。”

  他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片刻,又重复了最后几个字。

  “我,真的下得去手。”

  程无节一怒:“我们现在就走,难不成你真的要杀了我们?”

  小六拉了程无节一下。

  小九劝道:“别吵了,咱们先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哪儿也不去!”

  遏轲摩道:“你们两个好好看着程老大,他疯了。”

  程无节道:“你他娘的才疯了!”

  遏轲摩道:“我知道你心里还觉得你是对的,我是错的,安静下来之后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是怎么来分对错的,如果你想明白了,你就会知道其实是你错了。”

  他大步出走客厅,到了外边大声喊道:“都给我盯紧了,他们三个只要走出这个院子,立刻给我杀!”

  “是!”

  外边的人马上应了一声。

  回到住的那个屋子,程无节气的脸色都已经白了。

  “咱们现在就大步走出去,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下得去手。”

  程无节气恼地说道:“他脑子里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占了吗?”

  “程老大。”

  小九摇头道:“其实老遏说的也没错,这个世道谁不想有一番作为,尤其是有本事的人,就像他那样……”

  他看了程无节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再想想,他和宁王也没有什么区别,宁王不也是苦出身吗?现在宁王已经是大人物了,也许老遏有一天也会成为大人物。”

  程无节猛的看向小九:“我就知道你想留下,之前喝酒的时候,你就有留下的意思了,你们出去看看,给他当兵的都是什么人?都是百姓!”

  “你不是要拿他和宁王比吗?”

  程无节走到屋门口,指着外边说道:“你去看看宁王的军队里,可有这样的百姓?宁王招募的兵马,可是骗来的?”

  “你们再去看看,站在门口的兵就有十四五岁的孩子,出门再看看,旁边栅栏里你关着的是什么人?!”

  “关着的?”

  小六确实没有看到,他看向程无节:“栅栏里关着的,难道不是牛羊?”

  程无节道:“是女人!都是女人!”

  程无节气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那些女人被他们像牲口一样关起来,谁想发泄就拉出来一个,你们没有看到,可我看到了!”

  小九的脸色也变了变。

  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和程老大的差距。

  这一路上走过来,看起来漫不经心没心没肺的程老大,其实看到了很多很多。

  而他和小六两个人,却是真的没心没肺。

  然后又醒悟过来,如果不是他面前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程老大,帮他们发现了更多危险,帮他们做了更多事,他们两个还能这么真的没心没肺的活着吗?

  程老大的没心没肺是给他们看的,是不想让他们两个操心太多事。

  做了很多,很苦很累,却在一转身看向他们的时候,嘴角带着没心没肺的笑。

  这就是他们的程老大。

  “他这样对待老百姓,他这样祸害老百姓,别说他成不了帝王,就算他成了,你们觉得众将江山还能好的了?”

  程无节蹲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你们两个又想过没有,难道他自己不知道邪教名声不好?”

  程无节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说什么在这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去了宁王那边最多只是个校尉,那都是屁话!”

  “他留在这,是因为他想利用顺天教,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将来就会把顺天教的人全都杀了,他自己霸占这些军队。”

  程无节说着说着就哭了:“那是咱们的兄弟啊,你们两个没有劝他,还想留下来跟他一起干这种事?”

  “程老大……”

  小六蹲下来道:“我知道错了,我们听你的。”

  小九蹲在另一侧,拍了拍程无节的肩膀说道:“你是老大,我们错了你就说,说了我们就听还不行,生什么气?你看你,生气的样子多丑,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英武霸气了。”

  程无节抬起头,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被气笑了。

  “你们两个蠢蛋,都说我蠢,我没脑子,你们俩才是真的没脑子。”

  “是是是,我们俩没脑子,可是跟着大哥走就对了啊。”

  “那是,跟着大哥有肉吃。”

  程无节道:“咱们得走,就算是咱们不回去帮宁王,咱们也不能留在这。”

  小九点了点头道:“是……他是我们兄弟,如果我们去帮宁王来打老遏,那样不好。”

  小六也道:“我想也是,咱们就干脆回家去算了,还在大郎山上当山贼,你看咱们这才刚离开家,遇到的就是糟心事,还是在大郎山上快活自在。”

  程无节起身道:“那就回家去,不帮宁王,是我老程一个人不讲道义,可是帮了宁王,是咱们三个都不讲兄弟情分。”

  “那咱们今夜就走?”

  “嗯,想办法今夜就走,不能多耽搁,越耽搁越容易出事。”

  三个人商议得当,就开书准备夜里逃走。

  程无节虽然是个直性子的人,但他对军务上的事,却有着很敏锐的直觉。

  他们进来的时候,程无节就特意看了这顺天军大营里的防卫配备。

  “后半夜吧。”

  程无节道:“后半夜是人精神头儿最差的时候,到时候咱们走。”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看过了,他们的防备都在东边,针对的是宁军大营方向,往西边没有什么人,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往西跑,绕一段再回家去。”

  小六和小九点了点头,他俩都习惯了听程老大的。

  刚商量好,也就是过了半个多时辰,天刚要黑的时候,遏轲摩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气,一脚把房门踹开。

  他看向屋子里那三个人,眼神有些凶狠。

  他的手背在身后,所以程老大他们看不到他手上有血,也不知道他刚刚杀了多少人。

  “程老大,你出来,我还要和你争一争这对错的事。”

  程无节起身:“争就争,我还怕你了?”

  他迈步往外走,小六和小九伸手拉他,程无节道:“我们吵架归吵架,打不起来,我信得过老遏。”

  遏轲摩瞪了那小六和小九一眼,转身出去了。

  小六和小九趴在窗口那看着,就看到院子里,程老大和遏轲摩争吵的越来越凶。

  一开始是遏轲摩在吼,后来是程老大在吼,然后遏轲摩反而沉默了。

  两个人看着这样,以为是程老大把遏轲摩说服。

  可就在这时候,程老大正在大声说着什么,遏轲摩忽然就抽刀了,一刀砍在程老大的胸口上。

  毫无防备的程老大骤然停下来,像是懵住了。

  他的身子僵硬了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可思议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伤口很长很大,血一瞬间就把衣服泡透了,顺着衣角往下流。

  “啊!”

  小六和小九吓得惊呼一声,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遏轲摩一刀砍中,似乎余怒未消,又一脚踹在程老大肚子上。

  程无节摔倒在地,遏轲摩又重重的一脚踹在程无节太阳穴上。

  这一脚,程无节直接昏了过去。

  “老遏你住手!”

  小九嘶吼着往外跑。

  遏轲摩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程无节,像是有一丝后悔,但片刻后,一转身走了。

  不多时,来了一个医官,给程无节的伤口缝合上药,然后叹了口气,往外看了看,似乎是良心上过意不去。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能走就走吧,刚才我们大将军出去砍死了好几个人……你们惹恼了他,他就出去杀人,你们既然是他朋友,难道不知道他杀人有多狠?”

  小六和小九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他们的记忆力,老遏不是这样的,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老遏杀人有多狠?

  等医官走了之后,小六和小九商量着,如果今夜不走的话,三个人都会死。

  小九身体强壮一些,到了后半夜,把程无节绑在他后背上背着。

  程无节沉重,好在小九他们后来天天跟着练功,也不似小时候那么没力气。

  两个人从后窗悄悄翻出去,趁着后边的哨兵睡着了,过去把哨兵打晕,从后门出了这院子。

  可能是这些守卫,真的没有想到程无节昏迷不醒,那两个人居然敢抬着他逃走。

  别说是他们没有想到,连遏轲摩都没有想到。

  小九背着,小六在后边抬着程无节的腿,顺着墙根一路走,还没有出村子,忽然间就听到后边有喊话声。

  火把亮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

  正跑着,背后有羽箭嗖嗖的破空之声。

  小六在后边,怕程老大被射中,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挡住。

  噗的一声,一支羽箭射中小六的后背,小六疼的一声闷哼,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你怎么样?!”

  背着程老大的小九听到声音,立刻问了一句。

  “我没事,绊了一下。”

  小六忍着疼,用最平静的语气回答了一句。

  后背上的疼钻心一样,血从他的背后流下来,裤子没多久都湿透了。

  小六回头看了一眼后,忍着疼说道:“小九……”

  “嗯?”

  “你跑快点。”

  “好!”

  就在这一刻,有两个哨兵从暗处冲过来,朝着他俩就要动手。

  小六看到了,一把将小九推倒,他一脚把其中一个哨兵踹翻,又用肩膀把另一个撞倒。

  在地上翻滚着把刀抢过来,他把人捅死。

  小六喘着粗气,看了看旁边有个柴堆,他指了指:“躲进去。”

  小九问:“你受伤了?”

  小六努力伸手到背后,够到了那支箭,咬着牙把箭拔出来。

  他笑了笑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上次是我俩装醉,你说我们欠你一次,我说你装死都行……小九,你和程老大钻进柴堆里装死,等他们过去之后你俩再出来。”

  小六嘿嘿笑着,把羽箭递给小九:“有人发现,你就把箭比划在自己身上装死,别出声,我去把人引开。”

  说完后,小六拉起来一具尸体,咬着牙扛着就往前跑。

  后边的追兵越来越近,呼喊声似乎没多远了。

  “小六!”

  小九忽然冲过去,一把将小六拉回来,他手脚麻利的把衣服撕开,给小六把伤口勒住。

  “下辈子吧。”

  小九按着小六说道:“下辈子你俩再还我。”

  说完后,他把小六往柴堆里一推,又拉下来稻草把两个人盖住。

  小六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失血有些多。

  小九扛起来一具尸体,看向柴堆里说道:“下次喝酒的时候,给我摆个碗,还要喊一声……九爷牛逼!”

  说完后,小九扛着尸体就冲了出去。

  他担心后边的人见只有他一人会分开追,所以才会扛着一具尸体跑。

  可是扛着人又怎么可能跑得快?

  没多久后边的追兵就上来了,小九担心时间不够,心急越发急切。

  忽然间,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是马厩,立刻就做出选择,他咬着牙冲进马厩里。

  用最快的速度解开缰绳,把尸体放在一匹马上,拍了一下,那马随即冲了出去。

  他刚才捡起来一把刀,此时乱刀挥舞,把拴着马的绳子都砍断了,然后轰着马往外乱跑。

  把马赶出去后,他自己骑上一匹马,打马往前冲。

  就在这时候遏轲摩带着人追上来,伸手要过来弓箭,朝着就小九就射了一箭。

  小九催马往前跑,遏轲摩大怒,喊了一声分头追。

  他的人一部分去追驮着尸体的那匹马,一部分人跟着遏轲摩追小九。

  小九纵马中回头看了一眼,能看到箭杆在自己背后。

  他咧开嘴,心说小六刚才也是这么疼吧,他可真能装,装着没事……

  真的疼。

  他啊啊啊啊叫喊起来,用叫喊来分散自己的疼痛感觉,也吸引着遏轲摩追他。

  遏轲摩听出来那是小九的声音,他带人上马去追,一直追出了村子。

  柴堆里,小六听到乱糟糟的脚步声从柴堆旁边过去,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一只手捂着程老大的嘴。

  等到人群过去之后,小六咬着牙,拼尽力气把程老大从柴堆里拉出来。

  他看到远处火把都追出村子了,在心里说了一声小九你千万要逃出去啊。

  他咬着牙把程老大扶起来,拖着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老大啊老大,你可真重,我快拖不动你了……”

  就在这时候,有几个贼兵看到了他俩,立刻朝着这边跑过来。

  小六和这几人打斗起来,挨了两刀,却把那三四人都杀了。

  他跌坐在程老大身边,咳嗽了几声,咳出来的都是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咱们真的不该出来啊,老大……”

  “如果咱们不出来,还在村子里该多好,好客军……那就好客军呗,我们又不怕被笑话。”

  “程老大,我可能要死了啊,也不知道小九跑出去没有,小九说应该认真的和你结拜的,我懒,我说结拜不结拜,程老大也是程老大啊,我现在后悔了……大哥。”

  “程老大……走运了啊。”

  小六忽然看到有一匹白马溜溜达达的过来,他不知道这是刚才小九放出去的马。

  他挣扎着起身,颤巍巍的过去把马牵回来。

  可他连蹲下去的都不能,艰难的跪下来一条腿,弯腰想把程老大拉起来。

  好疼啊。

  他低头看了看,月色下,能看到伤口裂开着,血肉分往两侧,骨头是白的也是红的。

  他咬着牙,血顺着牙缝往外淌。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他居然把沉重的程老大托举到了马背上。

  小六用绳子把程老大绑好后,就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后背靠着矮墙,他连喘息的时候,身子都像正在被千刀万剐一样的疼。

  “白马啊白马,你千万要把我老大送出去,不管送到哪儿,送他出去……”

  小六抬抬起手,想在马腿上拍一下,可是抬起来就没了力气,一丝力气都没了。

  那只手落在马腿上,只是在白马腿上留下几道血印。

  白马打了两个响鼻,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茫然。

  小六靠坐在那,却靠不住了,身子斜着倒了下去。

  巧合的是,长刀在他身边,刀下垫着一块石头,小六倒下去把刀砸的抬起来,在马腿上扫了一下。

  那白马疼的一跳,然后就往前冲了出去。

  躺在地上的小六看着马跑了,他嘿嘿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笑,就是笑了。

  “我这下……装睡,装的……应该会很像了吧。”

  视线越来越模糊,好像看到那白马长出了翅膀,飞起来了。

  所以他笑了。

  村子另外一侧。

  小九回头看着,好像已经离开村子很远,他在心里发了个愿……

  不管是神仙啊,还是菩萨啊,我死就行了,别让小六和程老大死。

  “我用我的命,换他俩的命。”

  他喊了一声,也不管神仙什么的,能不能听到。

  他喊:“说好了啊!”

  噗!

  又一支箭飞来,正中他背后。

  小九坚持不住从马背上掉了下去,摔的很重。

  遏轲摩纵马追过来,见小九落马,把手里的弓扔给手下。

  他跳下战马,大步走到小九身边,见小九一动不动,他怒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都会装,以前我替你们打架的时候,你们就会装死,现在又在装死!”

  他弯腰把小九翻转过来,小九咧开嘴对他笑着。

  “老遏……我这次,真的没装……疼,挺疼的……”

  他还笑着,气息就那样没了。

  遏轲摩愣了一下,然后拽着小九的衣服来回疯狂的晃动:“别他妈的装了!你给我醒过来!”

  小九的尸体一开始还软绵绵的,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

  后来,四肢都僵了。

  在村子的另外一边。

  一匹白马,在月色下奔跑着。

  ……

  ……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三人去一人回

  这一天的中午,李叱得到消息说程无节他们不见了。

  柳戈的人说,那几个人一直都没有出屋子,所以也就没在意。

  等到中午的时候,柳戈的人去找程无节他们几个吃饭,喊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应声。

  外边的人一下子就慌了,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推门进去看,果然都不在。

  消息很快报到了李叱那,李叱随即把柳戈也找了过来。

  李叱问柳戈道:“你对遏轲摩了解的多吗?”

  柳戈点了点头:“了解一些,不过都是在战局上的,对于这个人如何,了解的还不够。”

  他把自己了解的说了一遍,李叱听的很仔细。

  他思考了一会儿,程无节他们去找遏轲摩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凶险。

  最终李叱的判断是,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程无节对遏轲摩似乎很信任。

  李叱很清楚,兄弟间的信任是相互的,如此的话,遏轲摩应该不会对他们下狠手。

  但他还是不放心。

  柳戈道:“属下不是说程无节他们三个为人不好,而是也能体会他们三个的心情。”

  “其一,他们刚刚跟了殿下,忽然得知好兄弟在对面的敌营之中,难免会有想法,若换作是我可能也一样。”

  “其二,他们三个,可能只是想去劝劝遏轲摩放弃对抗,向我们投降。”

  “其三,遏轲摩可能会把他们留下,毕竟他们关系亲近。”

  “其四,就算是他们选择留在遏轲摩那边,属下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李叱心里不同意柳戈的看法,但还是把话听完,没有打断,也没有否定。

  “这样。”

  李叱道:“多安排斥候,随时盯着顺天教那边的动向,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及时来报。”

  “是!”

  柳戈应了一声。

  出了门之后,柳戈却觉得宁王太过好心了。

  说起来,那三个人不过是宁王半路上收入帐下的,完全不熟悉。

  而他们三个和对面贼兵首领却是有过命的交情,只要是人,就有远近亲疏。

  宁王对这三个人如此在乎,已经仁至义尽。

  可虽然他不觉得那三个人只是单纯的去劝说遏轲摩,但还是遵从宁王军令。

  调派了比平时多数倍的斥候,而且要求斥候尽可能的靠近顺天军的大营。

  相对来说,柳戈不在乎那三个他才刚认识的人,他更在乎他手下斥候的生死。

  为了那三个人加派数倍斥候过去,就可能会有士兵伤亡。

  他是将军,将军有将军的本分。

  李叱是统帅,是领袖,两个人思考的完全不一样。

  整整一个下午,斥候都没有回报消息,柳戈到了傍晚的时候想起来这事,心说那三人,大概是留在敌人那边了。

  想着其实应该把斥候撤回来一些,最终还是没有下这个军令。

  到了后半夜,忽然有斥候回来,说是发现敌军大营里有异常举动。

  火把连成一片,还有喊杀之声。

  柳戈心里一震,想着此时宁王说不得已经睡下,于是他立刻出门。

  下令骑兵用最快的速度集结起来,然后他亲自带队往敌营那边靠近。

  这时候,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久了。

  与此同时。

  一个五人队的斥候正在黑暗中观察,他们发现敌营的火光有些诡异。

  从声音判断,敌人好像在营地的另外一侧有所行动。

  难道说是有队伍从另外一侧袭击了敌人?

  他们已经足够靠近,若是再靠近的话就极有可能被发现。

  但是这样的军情,又必须搞清楚,若真的是敌营大乱,这就是取胜的良机。

  作为斥候,这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伍长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不带战马,徒步向敌营靠近,你们在此等候,半个时辰若不见我回来,就不用再等。”

  “伍长,我去吧。”

  “我们去!”

  伍长摇头道:“不要争。”

  他把装备整理了一下后说道:“咱们被选为斥候的时候,第一件事学的是什么?”

  “听从军令!”

  “嗯,听从军令,我是伍长,你们要听我的。”

  伍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猫腰冲了出去。

  就在他才冲出去没多远,忽然又停下来,蹲在那往前观察。

  黑暗中,似乎有些异样的声音传来。

  等了一会儿后,借着月光,看到从敌营里有一匹白马疾冲出来。

  伍长立刻把手举起来,所有人把连弩摘下,瞄准了白马那边。

  “马背上好像没有人?”

  有斥候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人!”

  伍长低低的吩咐道:“你们留守原地,我去看看,马背上的人像是死了。”

  他朝着那白马冲过去,在白马与他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一把拉住缰绳,惯性之下,拉着伍长往前冲出去很远。

  “这是什么人?”

  等把白马拉停之后,伍长发现马背上绑着一个胖子,气息微弱。

  “将军让我们盯着的人,其中就有一个胖子。”

  伍长打了个手势:“把人带回去给将军看看。”

  他们立刻后撤,五个人护送着这匹白马往宁家方向撤回。

  就在这时候,从敌营里追出来一支骑兵,人数有数百之多。

  “敌人要追的,必然重要!”

  伍长吩咐道:“你们四个护住这人,我断后。”

  他把连弩摘下来,朝着后边追击的骑兵点射。

  这时候,东方的天空上出现了一片淡淡的白。

  一夜过去,黑暗在朝着深渊中回缩,而光明则强势的迅速占据整个世界。

  原野上,数百贼兵追着那个斥候五人队,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狂奔。

  双方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着,此时伍长他们的连弩也都已经打空了。

  后边的贼兵人数众多,他们的弓箭也多。

  这些人的战力若单独拿出来和宁军斥候比,差的自然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是最精锐的楚军府兵斥候,也未必及的上宁军斥候。

  可贼兵就仗着人多弓箭多,所以猖狂。

  羽箭在背后飞来,宁军斥候的情况越来越危险。

  他们爬伏在马背上躲避羽箭,那破空之声就在他们身边划过。

  “听我号令。”

  伍长大声喊道:“这个人,大概就是将军让我盯着的人,这便是我们的任务。”

  “是!”

  四个斥候同时应了一声。

  伍长问道:“宁军斥候,如何完成任务?!”

  “胜,或者死!”

  伍长喊道:“有战,位高者上,我先,若我被杀,你们补上!”

  “呼!”

  伍长随即稍稍改变路线,笔直的跑在那匹白马的后边,用他自己为白马上的程无节挡箭。

  他们的对面就是逐渐升起的太阳,光刺着他们的眼睛。

  依稀中,似乎看到了地平线上出现了波动。

  对面,将军柳戈正在纵马,看到前边有马队冲过来,他摘下千里眼看了看。

  一眼就看出来是他的一个五人斥候队正在被敌军追杀。

  “同袍在前!”

  柳戈抽出长刀往前一指:“把他们接回来,动我同袍者,杀!”

  “呼!”

  宁军精骑呼喊一声,整齐向前。

  数百贼兵正在穷追不舍,他们也一样的迎着太阳疾冲,眼睛也有些不适应。

  等到他们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色洪流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支骑兵队伍疾冲过来,迎着那个五人小队分开,把五人队接回本阵之中。

  紧跟着,一片羽箭从宁军骑兵那边飞了过来。

  “宁军骑兵!”

  有贼兵吓破了胆子一样的惊呼一声,嗓音都劈了。

  羽箭落下。

  最前边的顺天军骑兵瞬间就落马十几个。

  “走,快走!”

  “回去!”

  “快跑啊!”

  贼兵纷纷停下来,然后急切的把战马拨转过来,再加速往回跑。

  柳戈将弓在马鞍一侧挂好,看了看距离,大喊一声:“换弩!”

  骑兵们动作迅速的将弓挂好,换了连弩,在追至那些贼兵不远后,连弩开始密密麻麻的点射过去。

  贼兵一个一个落马。

  柳戈第一个追上贼兵,距离已经只差半个马身。

  “换刀!”

  喊声中,柳戈将长刀抽出来,一刀将面前的贼兵砍死,人头被削掉,身子还坐在马背上,脖子里往外喷着血。

  血雾中。

  宁骑一个一个穿过。

  只片刻,数百名追杀宁军斥候小队的贼兵,被柳戈的骑兵全部击杀。

  对面贼兵大营里,号角声响了起来。

  大队大队的步兵开始往营外冲,迅速的行成了防御阵列。

  柳戈勒住战马,回头看了看这满地的死尸。

  “带军功!”

  他一声吩咐,手下骑兵随即跳下战马,将地上的尸体人头全都剁了下来。

  一刀一个,剁掉的干脆利索。

  这一幕,被那些列阵的顺天军士兵看的清清楚楚。

  身穿黑色战服的宁军士兵,在初升的朝阳下,像是一团一团燃烧着的黑火。

  他们将人头割下来,挂在战马上,转身而去。

  一个时辰后,定贤县。

  李叱快步进了屋子,医官正在给程无节处置伤口,程无节还没有醒过来,气息也很微弱。

  柳戈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伤势如此重的汉子,柳戈眼神里有些愧疚。

  虽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还是心里觉得对不起程无节。

  他觉得自己不该那样猜测。

  从程无节身上的伤就看的出来,他的那个兄弟下手足够狠。

  这个汉子应该就是去劝说遏轲摩的,然而他应该都没有想到,遏轲摩对他下手也没有留丝毫情面。

  “去了三个,只救回来一个。”

  柳戈看到李叱进来,俯身一拜后说道:“属下已经安排斥候,再打探消息,不过……”

  柳戈回头看了看程无节。

  他摇头道:“可能为了救他回来,他的两个兄弟已经战死了。”

  李叱嗯了一声,走到程无节身边看着,他问医官:“如何?”

  医官回答道:“回殿下,这种伤,生死……只看天命。”

  李叱道:“天命的事不用你们管,尽量处置好伤势是你们的事。”

  他转身往外走:“柳戈,传我军令,队伍往前压。”

  “是!”

  柳戈立刻应了一声。

  片刻后,宁军大营里的号角声响起。

  一队一队精锐宁军开始整顿队列,迅速的集结,然后朝着敌军方向进发。

  ……

  ……

  第六百三十七章 记住他们的样子

  宁军出定贤县大营,整建制的朝着贼兵那边压过去。

  大军一动,顺天教这边的斥候自然很快就会发现,消息迅速的报到了遏轲摩那边。

  在这之前,原本因为发现宁军骑兵而整顿起来的贼兵队伍,刚刚才回到营地里。

  此时号角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呜呜的声音飘荡出去很远。

  营地中的顺天军士兵也就再一次迅速的集结,在大营外边列阵。

  这些士兵虽然算不上多精锐,但相对来说,以他们的素质,这已经是遏轲摩能训练出来的极限。

  遏轲摩练兵极为凶残,凶残到完全不在乎人命。

  他做这个大将军,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人对他害怕。

  最初的一个月,他下令处死的人就有三四百之多。

  为了让士兵们把听从他的命令当成习惯,也为了让他颁布军纪军令每个人都能记住。

  他下令三天之内,所有人务必将军纪背过来,三天之后他来查。

  一开始贼兵轻慢散乱已经成了习惯,哪里在乎什么军纪不军纪的。

  况且顺天教这边,最平常不过的就是所谓大将军的调动任免。

  顺天教在西北诸县发展,为了笼络人心,从塞北带着一支队伍回来的具荷想出来个办法。

  那就是不吝啬赏赐,不吝啬封官。

  具荷,就是当初东陵道全圆道人的弟子。

  在于李叱他们一战中,全圆道人被杀,具荷算是出卖了他师父得以逃生。

  李叱他们当时还有要紧事做,对于这样一个小角色,也确实重视不够。

  本以为此人不敢再轻易返回中原,哪想到,这个家伙在塞外一听说燕山营出了事,立刻就想回来。

  他又不敢孤身一人回来,在塞北整顿了一支队伍后才回到中原。

  而此时才得知,燕山营受创之后,居然已经恢复过来。

  非但恢复过来,而且李叱已经得了冀州。

  这消息让具荷极为恼火,他本以为燕山营一灭,冀州又是混战,他必有可乘之机。

  甚至借着这乱世中,那诸多大豪互相征战的时候,没人理会他,他就能异军突起。

  奈何,李叱根本就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具荷坚信他的策略没有问题,用当初东陵道传教的法子,再配合李叱养民的办法。

  如此一来,汇聚民心,左右民意,并不需要多长的时日。

  在回中原的时候,具荷的心中装着宏图壮志。

  他思考的很缜密,推测的也很合理。

  具荷甚至精准的猜测到了那些可左右江山的大人物们,如何争斗。

  他只是没有想到,最后得势的,居然是他觉得最不用在意的李叱。

  那区区一个燕山贼。

  他走的时候李叱还是燕山贼,回来的时候李叱已经为冀州王。

  但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认输,就这么放弃,所以他选择了最有机会发展的西北。

  燕山营已经去了冀州,凉州军不可能分兵应对关内的事,这里就是他发展的沃土。

  恰在这时候,具荷遇到了一个怀才不遇的人。

  这人就是遏轲摩。

  在这之前,具荷已经分封过几十个大将军,甚至还有各种王。

  他作为顺天教的宗主,为了拉拢人心,动不动就封王封大将军。

  从塞北跟他入关的那些人,几个马贼的头目,全都被他封王。

  顺天教如今就有二十七个王,被称为护教二十七神王。

  除了封王之外,具荷对于权力痴迷的表现还在于封大将军。

  虽然没有王那么多,可是大将军他也封了十二个,这十二个人,上任罢免最快的是一天。

  比如原本在这领兵的大将军,刚到这才不足一个月,结果具荷就遇到了遏轲摩。

  两人相谈之下,具荷一看这家伙是个人才啊,对于练兵很有心得感悟。

  于是把这边的大将军罢免,为了安抚,还给此人也封了个王。

  遏轲摩到了之后,连杀数百人整顿军纪,然后开始极为严苛的练兵。

  他练兵,从不管士兵死活。

  坚持不住的,杀。

  轻慢懈怠的,杀。

  装病装伤的,杀。

  违抗军令的,杀。

  看不顺眼的,杀。

  从他领兵开始,第一个月杀了几百人,第二个月又杀了几百人。

  自此之后,他在军中的权威便竖立起来。

  诚如程无节推测的那样,遏轲摩又怎么会看得起顺天教这样的邪教。

  他就是要把顺天教作为他的踏板,等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除掉具荷等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都不敢与宁军真正交锋的原因,他看得出来宁军有多强悍。

  此时斥候来报,说是宁军大举往前压上来,有决战之势,他心里难免也有些不安。

  这支队伍他才训练的差不多,都是他的心血。

  若是因与宁军一战而全军覆没,他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他的计划也一样付之东流。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没有踏板不可能加入争雄天下的人群之中。

  “传令各军,以方阵防御。”

  遏轲摩吩咐完了之后,回头又看向手下人传令:“立刻派人往圣殿,请求宗主发援兵,就说宁军增兵来攻,情势危急。”

  “是!”

  手下人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说起来,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怕。

  宁军善战不善战,唯有打过的人才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斥候和宁军的斥候交锋过无数次,哪一次不是宁军的斥候把他们的斥候虐的体无完肤。

  报信的人很快就离开大营,朝着西边飞驰而去。

  遏轲摩的心里千回百转,他不得不思考,若真的决战有几分胜算。

  这短短片刻,他脑海中推算了好几种战术战法,可推算的结果都一样。

  必败无疑。

  宁军之前不打,不是怕打不赢,而是宁军不想杀那么多人。

  宁军要维护宁王李叱的仁义之名,他们忌惮的可不是顺天教的这些兵力,而是在百姓们之中的口碑。

  很显然,这次宁军突然大规模来袭,和之前程无节三人来这必有关系。

  一念至此,遏轲摩回头看了看,在远处的空地上,小六和小九的尸体还在那摆着呢。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把那两人的尸体抬过来。”

  遏轲摩吩咐道:“绑在木架上,置于阵前,我倒是要看看,这宁军的主将敢不敢放箭进攻。”

  手下人看向他,眼神都有些复杂。

  这两人,不是大将军的手足兄弟吗?

  可此时,却要用这两人的尸体,来阻挡宁军进攻。

  可是这些人又不敢违抗遏轲摩的军令,立刻就有人跑过去,将小六和小九的尸体搬了过来。

  他们在阵前立起来十字木架,把两具尸体绑在木架上。

  而此时,黑压压的宁军已经压到了距离顺天教阵列不到二里的地方。

  双方大军,就这样形成对峙。

  遏轲摩大声吩咐道:“去个人,在阵前呼喊,让他们知道那两具尸体是谁。”

  宁军阵列前。

  李叱坐在战马上,看着对面已经列阵完毕的顺天军,从对方的阵列就能看得出来,这个遏轲摩确实有领兵之才。

  不似以往遇到的叛军队伍,都是散乱无章,这支队伍的阵型很严整,兵种配置也齐备。

  “殿下。”

  柳戈抱拳道:“属下愿率军进攻。”

  李叱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十字木架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李叱动怒的时候,便会有这样的眼神。

  就在这一刻,从贼兵队伍里冲出来几个骑兵,朝着宁军这边过来。

  为首的那个贼兵一边纵马一边大声喊道:“木架上绑着的,是你们派来劝降的说客,我家大将军说,你们宁军之人标榜仁义,却派人前来送死,如今又来进攻,且看看你们敢不敢往自己人身上放箭。”

  这些人骑着马而来,又不敢太靠近,距离一箭之地外大声喊叫。

  柳戈的脸色已经逐渐发白。

  “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狠毒的人,那两人可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柳戈怒道:“杀人绑尸,这种事也能做的出来!”

  李叱沉默片刻,催马向前。

  他单人独骑往前一动,背后宁军立刻整齐往前压。

  大军气势,排山倒海。

  这一动,吓得那几个来喊话的贼兵掉头就跑,没有丝毫犹豫。

  见宁军居然前压,完全不顾及那两人尸体,遏轲摩的脸色也变了变。

  心说这仁义,果然都是假仁假义。

  他喊了一声:“弓箭手!”

  弓箭手随即将弓扬起来,箭镞斜指天空。

  一旦宁军进入抛射射程,羽箭就会漫天飞出。

  李叱回头看向柳戈道:“你们留下,不用跟我。”

  柳戈一怔,想劝时,李叱已经催马向前。

  这来自草原的名驹一动,便有踏山海之势。

  李叱往前冲,柳戈怎么敢不跟随,他还没动,澹台压境和余九龄已经一左一右跟了过去。

  遏轲摩见只有几人纵马过来,抬起手示意先不要放箭。

  他不想输了气势,所以也带着几个护卫催马出了阵列。

  距离李叱大概十几丈停下来,遏轲摩眯着眼睛看了看,却没有见过此人。

  “你是何人?”

  遏轲摩大声问了一句。

  不等李叱回答,余九龄大声喊道:“我王李叱。”

  遏轲摩心里猛的一紧,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叱居然亲至。

  他微微压了压身子,算是行礼,毕竟对面的可是冀州之主。

  “宁王。”

  遏轲摩直起身子后问道:“不知宁王此来,意欲何为。”

  李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木架上的两具尸体,看的很仔细。

  遏轲摩顺着李叱的目光回头看,然后就笑了起来,他问道:“宁王是要把这两人接回去吗?那就劳烦宁王退兵再说,只要宁王大军一退,我自会派人护送他二人尸体回去。”

  李叱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此时李叱身边跟着的三个人,柳戈,澹台压境,余九龄。

  李叱回头,听起来语气平静地问道:“记住那两位义士现在的模样了吗?”

  三人同时回答:“记住了!”

  李叱大声道:“传令诸军,阵前之敌,持械者杀,抵抗者杀,不跪者杀,现在那两位义士是什么样子,此战之后就还是什么样子,但凡再增一丝伤痕,贼兵全军皆杀,屠!”

  他拨转战马回去,催马而行。

  “攻!”

  “呼!”

  第六百三十八章 都要死

  “宁王且留步!”

  遏轲摩在李叱身后急切的喊了一声,可李叱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李叱刚才的话,好像山一样压在遏轲摩的心上,压的他在那一瞬间几乎窒息。

  他本以为,李叱这样的出身,与他并无多大区别,又能比他优秀几分?

  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不会轻易对他人服气。

  然而李叱刚刚的气势,却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碾压。

  “宁王!”

  遏轲摩又大声喊了一句:“宁王,我愿将这二人交给宁王。”

  远处,李叱一边催马一边说道:“你们自今日起都须记住,宁军……不谈判,若如今日之事再有发生,我若要了,敌人不给,那就直接去拿,敌人主动献出都不行,自此之后,许让宁军之敌尽皆知道,宁军给他们的机会永远都只有一次。”

  “呼!”

  澹台压境看了一眼李叱,因为不谈判这三个字,而让他热血沸腾。

  在贼兵这边,遏轲摩眼看着宁王等人回去,心里顿时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似的。

  “大将军,怎么办?!”

  有人在他身边说道:“不如趁着此时那宁王还没有走远,下令箭阵将其射杀。”

  “杀了他?”

  遏轲摩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不杀他,他尚且要把我的队伍屠了,杀了他,宁军会让这里寸草不生。”

  可他哪里又能想到,且不说李叱的武艺,只说澹台压境和柳戈二人,就算是在箭阵覆盖之下,他们两个拼了命也会为李叱把箭挡开。

  “箭阵!”

  遏轲摩大声喊了一句:“准备迎战。”

  他知道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靠他的兵力且战且退,牺牲一部分人阻挡宁军。

  然后等着顺天教宗主具荷带兵赶来支援,若能形成对峙之局,便是最好。

  他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宁军之间的平衡,还不就是为了保存这支队伍。

  哪里能想到,杀了小六和小九,居然会引来一场决战。

  若早知如此,他断然不会杀人。

  李叱回归到本阵之中,脸色依然平静。

  “柳戈。”

  “属下在!”

  “交给你了。”

  “是。”

  柳戈应了一声,转身面对贼兵方向,将长刀抽出来。

  “备攻。”

  随着他一声暴喝,传令兵在阵前飞骑往两侧冲出,一边纵马一边高呼。

  “宁军,备攻!”

  “宁军,备攻!”

  随着传令兵在阵前飞驰而过,备攻的命令一声一声响起,宁军的阵列随即发生变化。

  柳戈抬起头,在自己胸甲上敲了三下。

  砰,砰砰。

  犹如战鼓。

  他这所率一军战兵,抬手在胸甲上敲响……砰,砰砰。

  “你们都许记住,程无节与他兄弟小六小九,纵然是才来,也为你我之同袍兄弟。”

  李叱大声说道:“敌人杀我同袍,当为血债。”

  “你们还需记住,宁军对敌从不妥协,从不退缩,我军中披甲执锐者,当为战兵,战兵者,面前之敌,不破不还。”

  李叱大声说道:“有人想打仗,那就让他们知道,没有人比我宁军更好战,也没有人比我宁军更善战!”

  “我不想打你也就罢了,我想打你的时候,谁想不打都不行。”

  “不破不还!”

  柳戈将长刀往前一指:“攻!”

  一声令下。

  宁军战兵开始往前碾压。

  随着他们开始加速往前冲,脚步踩着大地仿佛都震动起来。

  在这片西北的原野上,身穿黑色战服的宁军,席卷而来。

  如此气势,已经让对面贼兵胆寒。

  遏轲摩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一边下令准备迎战,又看了一眼那两具绑在木架上的尸体。

  “来人,把尸体撤下去!”

  遏轲摩忽然就喊了一声。

  这一声中,藏着多少惧意。

  他知道这一仗有极大的可能打不赢,所以……最起码不要被宁军真的把队伍屠的一干二净。

  这是一场,从开始之前,双方就都已经知道结果的战争。

  遏轲摩下令三千枪兵在列阵,又下令三千弓箭手尽全力压制宁军进攻。

  又让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将军,分别督管枪阵和箭阵,他自到后军,说是要排兵布阵。

  前边的人不疑有他,已经列阵摆好阵势等待迎接宁军的冲锋。

  可是到了后军的遏轲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调集后军兵马从大营另外一侧撤出。

  前边的那六千顺天教士兵,还真的以为他们的大将军是去调集队伍,筹谋破敌之策。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一战,毫无悬念可言。

  不到一个时辰,战斗随即结束。

  柳戈率军攻入贼兵大营,而那些留下来的叛军,在醒悟过来他们已经被抛弃之后,哪里还有心思打仗,纷纷跪地求饶。

  贼兵大营里。

  李叱往前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边栅栏里关着的女子。

  大大小小,衣不遮体,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

  “柳戈。”

  李叱一边走一边叫了一声。

  柳戈连忙跟上来:“殿下。”

  李叱道:“让那些降兵互相指认,谁若先指认出别人犯下罪行,谁就可减免一些罪行。”

  柳戈刚要应一声,李叱道:“召集四周所有百姓来看,让百姓们看着他们互相指认。”

  柳戈眼神一亮。

  他看向那些被困的女子问道:“这些人呢?”

  李叱道:“分派医官过来,逐个救治,给她们衣服,食物,问问她们都是何处人,若要回家的,都派兵护送回去。”

  “你要记住,不许当着她们的面说这些事,她们本身就饱受摧残,若再让她们被围观,还有谁能活得下去……你询问清楚,若是她们不愿意留在这的,可安排到冀州去生活。”

  柳戈点头:“遵命。”

  李叱叹了口气道:“对于她们来说,这场噩梦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就不要再有人撕开她们的伤口给别人看,还要义愤填膺的告诉别人说,看,她们多疼。”

  柳戈重复了一遍李叱的命令:“属下明白,会询问清楚,她们若要回家,便礼送回家,若不想留在这地方,就送去冀州。”

  李叱道:“去安排吧。”

  又往前走了一段,随即看到在前边空地上有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把白布打开,正是小六和小九。

  李叱蹲下来,看着那两人面容,想着程无节若是醒来看到他们这般样子,心里会有多疼。

  “派斥候追踪,看敌军逃走方向。”

  李叱沉默了片刻后吩咐道:“既然打了,那就打到底,既然要债,就都要回来。”

  这一仗其实连庆祝都不值得,从开始到结束,也只是短短一个时辰。

  李叱起身,又用白布把小六和小九的尸体盖好。

  “他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我不止愧对他们,也愧对他们的父母。”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朝着尸体俯身一拜。

  到了第二天,四周各乡镇的百姓们都已经被召集而来,他们胆战心惊,还以为是宁军要清算,把他们也一起清算了。

  就在这贼兵大营的校场空地上,数千名贼兵跪在那,四周围着的是密密麻麻的百姓。

  柳戈下令,让这些人互相揭发罪行,揭发顺天教罪行,最先开口者,可免罪。

  此时的贼兵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一听这个,立刻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整个校场上乱糟糟的,全都是喊话的声音,没多久便有人对骂起来。

  他们还被绑着,就用肩膀撞击对方,或是直接用头去撞。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全都傻了眼。

  李叱看了一会儿后,觉得厌恶,随即转身离开,他吩咐了一声:“那些先开口可得免罪的人,带到我面前。”

  后院这边,李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外边的那些百姓们,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觉悟,其实李叱没去多想。

  他想的是以后。

  如何才能让百姓们自强?

  不多时,几个降兵被带到李叱面前,因为刚刚率先揭发别人的罪行,他们按照李叱的军令,得到了赦免。

  所以见到李叱的那一刻,几个人立刻就跪了下来。

  李叱看了看那几个人,连厌恶都懒得厌恶。

  “你们……因为揭发别人而别免罪,我言出令行,在此事上自然不会反悔。”

  李叱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跪在那的几个人问道:“可你们自己有没有做过恶,你们心里清楚吗?”

  那几个人吓得往后躲,不敢与李叱对视。

  “我说过,只要有率先揭发罪行者,可免此罪。”

  李叱道:“我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之前来的三个人,是你们大将军的同乡好友,你们可见过?”

  那几个人连连点头。

  李叱问:“遏轲摩动手伤了程无节的时候,有谁在场,可亲眼所见?”

  其中一个人跪在那说道:“我……我见到了,当时我负责守着那个院子,看到,看到大将军……不是,看到那贼人遏轲摩给了那个胖子一刀。”

  李叱点了点头:“那另外两人逃走的时候,你们也应该追杀了吧。”

  那人猛的抬起头看向李叱,感觉事情不对。

  李叱平静地说道:“都砍了吧。”

  宁军随即向前,拖着那几个人往下走。

  那人嘶吼道:“宁王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不杀我的!”

  李叱看了他一眼:“该给你免的死罪,免过了,这是另外一件事。”

  不远处传来噗噗几声,人头落地。

  李叱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从叛军中,选几百个人出来,让他们回遏轲摩的队伍里,回去之后告诉叛军所有人知道,我只杀当日追杀我同袍之人,谁参与了,谁就要死。”

  “没有参与这件事的人,我不追究,可放一条生路……让他们回去之后如此说,另外,安排斥候远远的跟着,他们会知道遏轲摩退向何处。”

  李叱起身道:“这个仇,就不留给程无节去报了。”

  就和李叱安置那些女子一样。

  若是让她们在被围观中,亲口去说那些禽兽的罪行,对她们来说就是把伤口掰开给所有人看。

  本就鲜血淋漓,再一次伤害之后,便是体无完肤。

  而李叱没打算把报仇的事交给程无节,一是因为李叱不想等,二是因为道理都一样,对于程无节来说,为了小六和小九,他手刃遏轲摩,真的会快活?

  李叱一个人往远处走去,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不用跟上。

  他走到村口,看着校场那边,百姓们已经近乎疯狂,他们冲进了校场,对那些降兵拳打脚踢。

  这场面啊。

  李叱也不喜欢。

  可是必须要有。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我想要的我自己拿

  程无节醒来的时候是天黑,屋子里守着他的医官坐在旁边睡着了。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之后,痛感也在一瞬间到来。

  头脑很疼,比疼更难受的是重。

  那种感觉就好像脑袋上被人挂了一个大铁球,动一动都会晃的他脑浆子疼。

  “小六?”

  程无节轻轻叫了一声,不是他想轻轻叫,确实是喊不出多大的声音来。

  “小九?”

  没人回应。

  程无节想着,这大概不对。

  自己受了伤的事已经回想起来,可小六和小九为什么不在身边?

  忽然间,脑海里嗡的一声,一股血气好像直接冲进了脑子里一样。

  难道他们俩已经被遏轲摩杀了?

  “有没有人?!”

  程无节喊,可是喊的声音依然不大。

  旁边睡着了的医官却惊醒过来,连忙过来看他。

  “你是谁?”

  程无节问。

  “宁军医官。”

  “小六呢?小九呢?”

  “那是谁?”

  程无节躺在那,看着医官的脸,喃喃自语的着重复了一遍:“那……那是谁?”

  半个时辰后。

  事情经过程无节已经知道,他看向跟他说了此事的张玉须问:“宁王呢?”

  张玉须回答:“追击贼寇,尚未回营。”

  “道长,能送我去吗?”

  “不能。”

  张玉须道:“你去做什么?手刃仇敌吗?还是想求死,去和你的兄弟们团聚?等你到了地下,小六和小九看到你了,问你……程老大,我们两个拼了命的把你救了,你为什么要下来?!”

  程无节颤抖了一下。

  “他俩可怕疼了……”

  程无节躺在那,看着屋顶。

  “又怕打架……”

  张玉须抬起手在程无节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俩怕疼,怕打架,但他俩不怕死。”

  程无节沉默。

  “道长,求你件事。”

  “你会刺青吗?”

  “不会。”

  “能帮我找人刺青吗?”

  “好。”

  张玉须起身道:“我现在就帮你去找,你且安心休养。”

  四天后。

  李叱带着的宁军已经追击了二百余里,贼兵的队伍退守到五峰山。

  遏轲摩请具荷率军来支援,可是具荷到了的时候,遏轲摩却已经带兵逃到了五峰山。

  具荷队伍和宁军走了个面对面,连躲都没来得及躲。

  一场厮杀,具荷带来的数万人,被宁军打没了一多半。

  具荷退到五峰山的时候,恨不得杀了遏轲摩以泄愤。

  如果遏轲摩及时派人通知一声,他的队伍也不会和宁军几乎是撞在一起的。

  五峰山中。

  遏轲摩看了一眼汇报消息的手下人,眼神里有了些杀意。

  之前逃回来的几百人,居然找到五峰山这,回来后营地里就传遍了李叱的话,只杀仇寇,余者不究。

  这一下,军心瞬间动摇,这两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逃离出去。

  “人都抓了?”

  “抓了,三百余人,全都绑在外边。”

  “召集全军,让他们看着这些人怎么死。”

  遏轲摩吩咐完了之后起身,他心里的那种淤积,没办法舒缓下来。

  他故意不告诉具荷他退守五峰山,自然是希望具荷能和宁军打个两败俱伤,虽然他也知道那有些难。

  可只要消耗掉宁军一部分兵力,再仰仗五峰山之险峻,他求自保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现在,那个蠢货具荷,居然也逃到五峰山来了。

  “大将军,宗主召见。”

  有一队红袍护教神兵到了门外,声音冷冰冰的喊了一声。

  遏轲摩心说这个蠢货,到现在了还在老子面前摆谱。

  可是却没有表现出来,跟着那一队护教神兵到了具荷住处。

  具荷看到他来了,先是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不和善。

  他指了指远处:“大将军,你看这里的风景如何?”

  遏轲摩俯身,刚要说话,具荷忽然语气一转:“唔,我倒是忘了,大将军比我先到此地,这风景看的也比我早,所以我这话问的多余了。”

  遏轲摩心里一怒,却还要强行忍着。

  具荷道:“山景不错,若是在这隐居下来,倒也是个好的选择。”

  他侧头看向遏轲摩问道:“大将军可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能够沉得下心隐居?”

  遏轲摩回答:“心无挂碍者。”

  具荷笑了笑,又问:“那大将军可是心有挂碍之人?”

  “有。”

  “是何挂碍?”

  “为宗主平天下。”

  具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也是才知道,大将军还这么会说话……不过在我看来,隐居的人也不一定是心无挂碍,也可能是快死了,所以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等死。”

  笑着笑着,具荷忽然就收起笑容,眼神有些发寒的看向遏轲摩:“既然大将军这么会说话,那你可否能能与我解释清楚兵败之事?”

  遏轲摩看了一眼,从门外进来了一些甲士,手中皆有锐器。

  “宗主是要杀我?”

  遏轲摩笑起来:“你若是杀了我,凭你手下那些蠢货,能挡得住宁王大军?”

  他抬起手往外指了指:“五峰山虽险,可以宁军之善战,以宁王之杀心,你和你那二十七王十几个大将军,能赢吗?”

  具荷皱眉。

  遏轲摩双手抬起来:“予我镣铐,关我囚牢,我且看宗主,如何借神力退敌,若宗主真能破宁军,我甘愿赴死。”

  具荷的眼神闪烁不定,片刻后,原本板着的脸又笑开了。

  “大将军真是开的好玩笑,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具荷道:“我请大将军来,是想请问大将军,是否已有破敌之策。”

  遏轲摩笑道:“宗主这玩笑可是真的吓坏我了啊……宗主问我可有破敌之策,我回宗主……没有。”

  具荷脸色一变。

  他猛的看向遏轲摩,还没有说话,却见遏轲摩笑道:“不管是谁来指挥,都不可能有破敌之策。”

  “宁军不管是武器装备,士兵素养,还是兵力配置,都远在我们之上。”

  “让大楚战神武亲王杨迹句来了,给他现在我们手中兵马,他也一样赢不了。”

  “但要看这个赢,是如何定义。”

  遏轲摩道:“我推测,宁军必不会在此地久留,我们有五峰山之险,只要能守上两个月,宁军必退。”

  听到这句话,具荷的眼神一亮。

  说到神棍那一套,他最擅长,说到领兵作战这一套,他知道自己不如遏轲摩。

  遏轲摩继续说道:“宁军来的时候没带多少粮草,我观察过,最多可坚持月余,我说两个月还是多说了,只要宁军一退,我们和赢了又有何区别?”

  具荷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所看重之人,大将军,我若让你领军退敌,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遏轲摩道:“想要兵,宗主所率兵马也归我调遣,军令统一,才能调度有方,才能令出即行,若不能军令统一,不能上下一心,守不住的。”

  具荷皱眉。

  遏轲摩道:“若宗主可将兵马交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保宗主平安无事。”

  具荷沉思片刻,回头吩咐道:“把兵符给大将军。”

  手下人将调兵令符取来,双手递给遏轲摩。

  遏轲摩俯身一拜:“多谢宗主信任,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来让宁军寸步难行,一个月后,宗主可将兵符收回,我以本部兵马继续守山,不出两月,宁军必退。”

  “好!”

  具荷大声说道:“胜负成败,我都交给大将军了。”

  遏轲摩心说你交对了。

  之后五天,遏轲摩正常调动兵马,并无不妥,具荷也就稍稍放心。

  到了第六天,趁着具荷进山的时候,遏轲摩下令,将具荷的兵马全部调到了外围。

  将他的兵马调到身边,等具荷进山归来后,才发现营地内外都是遏轲摩的队伍。

  具荷知道事情不好,带手下人转身就走。

  却被伏兵围困,他带人拼死往外冲杀,不得出,又转向山中突围。

  只半日,具荷亲兵大部被杀,具荷身中四箭被生擒。

  山下。

  遏轲摩带着一队骑兵出山,到宁军大营外。

  他大声呼喊,请求宁王出来相见。

  李叱听闻后随即出大营,却见遏轲摩只带了几十人,在大营外百丈左右停着。

  遏轲摩朝着李叱大声喊道:“宁王还请恕罪,我就不向宁王行礼了。”

  他一摆手,手下人将绑着的具荷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我听闻,宁王与此人有宿怨,此人名为具荷,曾经的东陵道余孽。”

  遏轲摩大声喊话,声音传出去很远。

  “数年前,此人就曾触怒宁王,侥幸逃脱之后,还试图对宁王不利。”

  “我今日把此人替宁王你抓了,我想问问宁王殿下,我能不能用此人的命,换我的命?!”

  李叱只是看着,却没有回话。

  遏轲摩见李叱不答话,有些心急。

  “宁王殿下!”

  他继续大声喊道:“我确实是杀了两个不该杀的人,但也不过是没什么影响的小人物罢了,相对来说,那两人的性命,应该远比不上这具荷。”

  “我用具荷的命,抵偿了那两人的命,难道还不够?”

  遏轲摩道:“只要宁王愿意放我一次,我保证以后永远不与宁王为敌!”

  李叱指了指具荷:“你这样做,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遏轲摩问:“请宁王示下!”

  李叱道:“你这样,就让我少了些乐趣,不如你把他带回去,给他把伤治好,我再亲自抓一次,如此一来,你把乐趣还我,我更欢喜。”

  说完后李叱转身回了营地。

  遏轲摩脸色大变,他喊道:“宁王真的觉得,为那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继续征战,有什么意义吗?为那两人而损伤宁军兵马,不值得吧!”

  李叱也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对大营门口的宁军士兵说道:“你们告诉他值得不值得。”

  门外宁军,整齐高呼。

  “一日为同袍,生死两相顾!”

  当日,宁军攻山。

  遏轲摩下令死守,只要坚持一个月,宁军必退。

  一日后,宁军破山。

  遏轲摩从后山逃离,只身一人遁走,手下兵马半数被杀,半数被擒后被杀。

  李叱下令,在深山中处决所有贼兵,一个不留。

  出山后宣称,贼兵败逃。

  一个月后,程无节不辞而别。

  半年无行踪。

  第六百四十章 我快活啊

  半年后。

  按照月份来算的话,此时冀州那边是十月深秋,也是丰收的季节。

  天气说凉爽,也还带着一丝丝残余的暑气,在农田里收获的人,也一样会累的大汗淋漓。

  然而收获的辛苦,比不得收获的喜悦。

  凉州城。

  这里的十月却已经很冷,地处大楚最西北的边关,在十月初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好在凉州城的物资储备丰足,尤其是从前年开始,得冀州那边支援,这里就更加不用担忧什么。

  守边关的士兵们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心态都好了许多。

  在这边有许多在冀州城见不到的小吃,看起来就极为诱人,闻起来会让人流口水。

  路边有不少摊贩卖熟食,肚包肉,羊杂,热乎乎的在锅里,买了直接就能吃。

  一名什长带着他手下的十来个凉州军士兵,来到一家卖羊杂的小摊前。

  围坐下来,什长笑了笑道:“昨日发饷,今日我请你们吃一顿好的。”

  他们昨夜里当值,十来个人熬了一个冷夜,肚子里也空着。

  这热乎乎的肉在面前摆着,好几个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起来。

  什长是个很精悍的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留着络腮胡,举手投足之间,倒是有些气场。

  不过在西北这边戍边的人,无需太久,也会看起来显得更老一些。

  二十来岁的人,可能看着都像三十岁的,皮肤干裂粗糙。

  这摊位的老板见是几位军爷,连忙招呼。

  每个人先来了一碗热乎乎的羊汤,这汤不收钱,送了。

  喝着汤,暖流下肚,身子很快就开始回暖。

  “老板,你这汤滋味不错啊。”

  什长笑了笑道:“一会儿只管上来,吃饱了我给你算钱。”

  这凉州城里做生意的人,都念着凉州军的好,若无凉州军在,说不得西域人早就杀过来了。

  凉州军在西北就是擎天之柱,对于百姓们来说,也是他们守护神。

  老板憨厚的笑了笑,不善言谈,可这干净纯粹的笑容就已经足够。

  士兵们议论着前几日的事,听说少将军回来了,可把大将军高兴坏了。

  传闻说,少将军回来是要追查什么事,追杀什么人,怀疑此人到了凉州。

  那什长叹了口气道:“我虽然还没有见过少将军,可听闻他一身武艺少有人敌,能劳动他这样的人追查追杀的人,想想就知道有多凶悍。”

  正说着,有个背着很大行囊的汉子在摊位上坐下来。

  他自己坐了一个桌子,看起来脸色黝黑,或许是为了挡风沙,脖子的围巾拉的比较高。

  此人身材很高,精瘦,所以显得骨架很大。

  他坐下来后朝着老板喊了一声:“来些吃食,肚子饿了。”

  凉州军什长看向他,听口音,此人不像是凉州本地的,从衣着上看,风尘仆仆,也不知道是走了多远走到这。

  “你从哪儿来的?”

  什长问了一句。

  似乎这是他们从军之人的警觉,这独行客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那汉子笑了笑道:“回军爷,我是从中原来的。”

  什长哼了一声:“中原大了,中原哪儿啊。”

  他侧身看着那汉子,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其他凉州军士兵悄悄的把兵器都拿在手里。

  那汉子陪笑道:“一个小县城,倒也不远,军爷应该听说过……就在洞阁县。”

  什长的眉头皱了皱。

  “洞阁县?”

  那什长身后的凉州军士兵站起来,从怀中取了一张纸出来。

  他看了看那纸,又看了看那汉子,然后在什长耳边低声说道:“少将军回来,让全城协查的逃犯,就是洞阁县人,叫遏轲摩。”

  什长嗯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意。

  “你随我们回营里一趟。”

  什长起身。

  那汉子笑了笑道:“随军爷回营里?只怕你也不敢吧,你把我带到半路上,就会想办法杀了我,然后说我是抗拒执法。”

  他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下拉了拉,那是一张像是已饱经风霜的脸。

  胡子拉碴,嘴唇有些干裂,因为瘦,所以显得颧骨都有些高。

  什长的手去抓桌子上的长刀,眼神里已经满是杀意,他看得出来这汉子的眼神里也已经有了杀意。

  “认不出我了吧。”

  那汉子自豪地笑道:“我追了你半年,瘦了最少有一百斤,你认不出我也正常。”

  他看着那什长:“军爷对洞阁县应该不陌生吧。”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件东西,朝着那些士兵们晃了晃,士兵们随即脸色疑惑起来。

  汉子把那东西扔给其中一名士兵,那是一块军牌,然后看向什长。

  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洞阁县里有四个孤儿,相依为命长大,其中一个就是遏轲摩。”

  他的视线扫了扫那些凉州军士兵。

  “是不是名字很熟悉?没错,就是你们刚刚提到的那个逃犯遏轲摩。”

  “这个人,是个好兄弟,小时候为了保护其他人,经常打的头破血流。”

  “有一天,他要离开村子,跟另外三个人说,我准备去闯荡天下了,等我成为人上人,我就回来接你们,让你们过好日子。”

  “他还说,我这辈子在乎的人就你们三个,我不会忘了你们,你们也不要忘了我。”

  “后来,他们居然那么巧就遇到了,可是遏轲摩啊担心这三个人毁了他的前程,对三个人动了手,杀了两个,还有一个命大没死。”

  汉子一边说话一边把衣服解开,这寒冷的天气中,露出胸膛,胸膛上有小臂长的一道刀疤。

  “不陌生吧。”

  汉子看向什长:“半年了,我追你半年了,你确实很了不起,居然躲到了凉州军中,还做了什长,如果我没有找到你的话,你可能再过两年就是团率,是校尉,以后就是将军,我和你一起学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想要做将军,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将上衣脱下来,赤裸着上身。

  原本那一身的肥肉已经不见了,上半身的正面,满是刺青。

  那是两个人像。

  什长在看到那两个刺青人像的一瞬间,身子摇晃了一下,下意识的后撤,把桌子都撞开了。

  他大声喊道:“拿下此人,他就是逃犯遏轲摩!”

  汉子也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臂。

  “一起学艺的时候,我从来都打不过你,我问轩辕先生,是不是我这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击败你这样的人,轩辕先生说,若是比试,你永远也赢不了他,若是生死一战,胜负不可知。”

  他看着遏轲摩的眼睛说道:“当时我对轩辕先生说,我与他,怎么可能会有生死一战,我和他是兄弟,不如他,我也服气。”

  他说到这,忽然双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轰的一声,那桌子直接被砸的碎成一片。

  在双拳落下的那一刻,他嘶吼一声:“来战!”

  那一刻,双臂上肌肉暴起。

  在双臂上皆有刺青,左臂上刺着的是六大将军,右臂上刺着的九大将军!

  程无节双眼血红的看着遏轲摩:“我一人杀不了你,我们兄弟三个,今日就要杀你!”

  遏轲摩一把将长刀抽出来:“你阴魂不散!”

  这一刀有开山之势,一刀朝着程无节脖子剁了下去。

  程无节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大步向前,一拳砸向遏轲摩的脖子。

  如果遏轲摩不躲闪,他这一刀一定能砍死程无节,但是程无节那一拳打在他脖子上,他也必死无疑。

  程无节左拳的力量有多恐怖,遏轲摩自然清楚。

  程无节不畏死,他怕。

  于是刀势往回一拉,手肘下沉撞向程无节的胳膊。

  他手肘击在程无节的胳膊上,按照道理,这一击自然会把程无节左臂砸的下沉。

  可是程无节的胳膊,居然只是微微动了动,这一拳依然打了过来。

  遏轲摩大惊失色,脚下发力后撤,长刀再次一扫。

  这次程无节下蹲避开,起身的时候,双脚发力,蹬着地面暴起。

  还是左拳,朝着遏轲摩的脖子砸过来。

  遏轲摩向一侧闪身避开,然后双手握刀朝着程无节的左臂剁了下去。

  “我废你左臂,你还能如何?!”

  嘶吼中,长刀如电芒落下。

  程无节猛的发力向前,还是没躲。

  他的肩膀往上一撞,撞在遏轲摩的胳膊上,用肩膀之力把这一刀震开。

  遏轲摩的膝盖抬起来撞击在程无节小腹,程无节闷哼一声。

  “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遏轲摩的刀柄往后一拉,重重敲击在程无节的后脑上。

  程无节往前扑倒,摔在地上之后立刻翻滚了一下,遏轲摩的长刀就在地上剁出来一条白印。

  当的一声,石板上火星四溅。

  程无节起身,晃了晃脑袋,左手又是一拳砸向遏轲摩的脖子。

  遏轲摩这次真的怒了。

  他避开程无节左拳,一刀朝着程无节的脖子推过去,刀锋在前,这一刀推过去,人头必落。

  砰!

  在那一瞬间,程无节的右拳轰在了遏轲摩的太阳穴上。

  这一拳之暴烈,几乎把遏轲摩的脑袋从脖子上打飞出去。

  脑袋没有飞出去,人就飞了出去。

  遏轲摩横着落地,眼睛都往上翻了起来。

  “轩辕先生教过的,虚虚实实,你看到的强不一定强,你看到的弱不一定弱。”

  程无节跨前一步,骑在了遏轲摩身上。

  “这是小六给你的!”

  砰!

  一拳,打的眼眶开,眼球爆。

  “这是小九给你的!”

  砰!

  一拳,打的鼻梁断,鼻子爆。

  “他们两个,给你的!”

  程无节双手抱拳,坐在遏轲摩身上,好像砸夯一样,朝着遏轲摩的脸上一下一下暴击。

  遏轲摩的脑袋被砸的,撞在地上弹起来,又下去,弹起来又下去……

  地面开裂。

  噗……

  脑壳砸瘪,血和脑浆子直接被砸爆出来。

  程无节起身,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

  “宁王说,报仇的事,他不想让我自己来,他说你是我兄弟,我报仇的时候,心里一定也不会快活。”

  程无节再次冲上去,一脚跺在遏轲摩本就已经瘪了的脑壳上。

  这一脚下去,脑壳碎裂纷飞。

  “我快活啊!”

  程无节仰天一声咆哮。

  第六百四十一章 快活啊

  在看到程无节杀了遏轲摩之后,远处的澹台压境将手里的弓箭放了下来。

  虽然一开始他要瞄准的,其实是程无节,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这也是半年来,澹台压境第一次见到程无节,以至于在刚刚那一刻,他也一样没有认出。

  半年来,程无节瘦了一半,原本一个富富态态的二百多斤大胖子,如今只剩下一百二三十斤。

  所以显得瘦高,骨架还大。

  如果不是程无节在动手之后喊起来,澹台压境都不可能猜到这人就是他。

  把弓箭递给身边的亲兵,澹台压境迈步向前。

  程无节仰天一声嘶吼之后,又蹲下来嚎啕大哭。

  就蹲在遏轲摩的尸体旁边,哭的像是个孩子。

  澹台压境走到程无节不远处停下来,他没有去打扰,只是静静的等着。

  他体会不到程无节有多痛苦,可是他知道那一定特别特别难受。

  程无节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洒落在地上的那些食物。

  那些凉州军士兵也没走,就在一侧看着他。

  见程无节不再哭了,其中一个凉州军士兵过来,把程无节之前递给他的军牌还给程无节。

  这军牌是程无节不辞而别之前,向澹台压境讨要的。

  他在得知李叱攻打五峰山,虽然全灭了贼兵却没有抓住遏轲摩后,就抱定了决心要自己去找。

  他养伤一个月,向澹台压境要了一块军牌。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程无节的是小六小九和遏轲摩,最了解遏轲摩的是程无节。

  他猜到了遏轲摩一定不会远走,那是一个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人。

  他就猜到了遏轲摩会故意留在西北,因为遏轲摩会觉得,越是留在近的地方,其实越安全。

  而在西北这边,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

  自然是凉州军的军中。

  当然这不是程无节那会儿就立刻想到的,而是在他追查了几个月后才醒悟过来的。

  澹台压境给程无节的就是一块凉州军的军牌,所以那些凉州军士兵才没有动手。

  原本要这块军牌是为了在西北行走方便些,并没有想到会在凉州军面前用到。

  “以前咱们四个,为了一口吃的争命。”

  程无节回头看向卖熟食的老板:“帮我再做四份吧。”

  老板吓的够呛,又不敢走,连忙给程无节做了四份。

  程无节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放了三份,在遏轲摩尸体旁边放了一份。

  “我请你的。”

  程无节朝着遏轲摩的尸体说了一句。

  然后深呼吸了几次,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胸膛上的刺青人像。

  “咱们仨吃饭。”

  他坐在那大口大口的吃,连吃了三份。

  吃完之后起身,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澹台压境,他笑了笑:“你吃了吗?”

  澹台压境摇头:“你的钱还够再请我吃一份的吗?”

  程无节摇头:“说实话,我连这四份的钱都不够。”

  老板站在旁边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算我请你吃的。”

  程无节道:“那自然不行。”

  他打开那个巨大的包裹,从里边取出来他的铁锤,回头问老板:“我用这个顶账可以吗?”

  澹台压境轻轻叹了口气:“你实在是有些……看不起我。”

  程无节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那你帮我结账,等我回去后,下次发了军饷,我再请你。”

  澹台压境点头:“那可说好了,你若是忘了,我就让宁王出面做主,到时候你怕是还要连他一起请了,你该知道宁王的性子。”

  因为这句话,程无节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又一个半月后,冀州。

  李叱坐在窗口看书,看的是李先生留给他的那些书册,这些书他每一本都已经翻了无数遍。

  可是他每次看,都觉得自己能有新的感悟。

  他总是想着,李先生大概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指点自己的。

  如果李先生知道他想的这些,反应大概是……屁噢,老子要是神仙早就跑了。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和罗境并肩从外边进来,一进院,罗境就喊了一声:“那个家伙,我们来蹭饭吃了。”

  李叱看向窗外,摇头道:“你为何总是想挑战这么难的事?”

  唐匹敌噗嗤一声就笑了。

  想从李叱这蹭饭吃,那可真不是容易事。

  罗境一进门,李叱就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已经赖在冀州七八个月,怎么脸皮这么厚的。”

  罗境瞥了他一眼到:“我要是真的脸皮厚,像你这样,我就已经回幽州去了,何必让你在这奚落我。”

  他在李叱对面坐下来,看向李叱道:“幽州我是肯定不会回去的,第一是没脸回去见幽州百姓,怕被笑话,第二是若真回去了,以后再见了你,我会觉得自己心里有愧。”

  他笑道:“现在多好,我在冀州整日蹭吃蹭喝,还不觉得亏心,完美。”

  李叱叹道:“好端端一个人,非要留在这,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快跟我一样了。”

  罗境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罗境道:“这七八个月来,冀州城里能蹭到的饭,我大概都已经蹭了两遍,唯独你,抠门的要命。”

  他认真地说道:“今日你不请我吃饭,我是不会走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你就是他请来的帮凶?”

  唐匹敌摇头道:“我和你们又不是一样的人,我岂会陪着他来蹭你一顿饭?”

  他也认真地说道:“他蹭他的,我蹭我的,两码事。”

  罗境道:“坦荡!”

  唐匹敌道:“这顿要是蹭上了,算你的,下顿蹭上了,算我的。”

  罗境道:“磊落!”

  李叱叹了口气:“你们俩最近就是太闲了啊……要不然你们俩出兵去打个谁吧。”

  唐匹敌道:“应该找人记录下来,宁王因为舍不得请罗境与唐匹敌吃饭,所以指派这两人去攻城略地。”

  罗境道:“就因为如此,唐匹敌与罗境攻克多地,却无人相信,宁军出兵的理由是因为宁王抠门。”

  李叱道:“你们俩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听的嗨了起来。”

  他笑道:“想吃什么说吧,吃完了就给你们俩安排点军务事做。”

  “吃什么随意。”

  罗境道:“只要是你请。”

  李叱道:“走走走,今日就豁出去了,请你们一顿就是。”

  正说着话,外边,澹台压境和程无节两个人进来了。

  程无节一边走一边笑着喊道:“宁王,老程回来了,半路上还赚了些银子,特意来请你喝酒!”

  李叱道:“你看这事多不好意思,那今天就先吃老程吧。”

  罗境看向唐匹敌,唐匹敌摇头叹息一声:“都是天意。”

  吃饭的时候,罗境听闻程无节已经报仇,他心里都松了口气。

  他之前已经知道程无节的事,对这个汉子也颇为敬佩。

  所以他端起酒杯说道:“这杯酒我敬你,这顿酒,也该是我们请你喝才对。”

  程无节看向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这样不大好吧。

  李叱回了他一个这有什么不好的眼神,然后笑着说道:“那就算他们的。”

  程无节:“好嘞!”

  唐匹敌抬头看着屋顶:“我没说,算他的。”

  罗境:“我……凑?”

  半个时辰之后,四个人的交谈已经从闲聊变成了军务事。

  罗境道:“我和老唐找你之前,就已经商量了一会儿……如今又已休整一年,兵精粮足,正可进军。”

  李叱笑问:“那你和他商量着,要去祸害谁?”

  罗境道:“老唐说,上策伐安阳,斥候回报消息,杨迹句那老贼已经南下,江南大寇李兄虎的队伍已经要打入京州,老贼在安阳坐不住了。”

  李叱点了点头。

  罗境继续说道:“中策,攻青州,青州那边大大小小几十个王,互相征伐,已经打了一年有余,兵力分散,又不团结,正好可以进兵取之。”

  李叱又点了点头。

  罗境道:“下策,伐兖州……如今兖州那边,白山军离不开射鹿城,所以导致其他各家叛军争抢地盘,以至于兖州也被分割,也可进军。”

  李叱思考了一下,这上中下三策,其实他已经想过。

  之所以打最近的兖州反而是下策,是因为那地方打与不打,意义并不是很大。

  夺下兖州,还要分兵固守,可谓得不偿失。

  以宁军现在的兵力,只可选一地攻打。

  若是拿下兖州之后,这支队伍就要留守在最东北的地域之内,再没有余力南下。

  中策青州,是因为那边虽然号称大楚粮仓,可是这几年各路叛军互相征讨,打的天怒人怨,哪里还是什么粮仓,也是饿殍遍野。

  但是好就好在,青州土地肥沃,又临东海,所以得了青州之后,只要经营起来,宁军就能很快积累实力。

  “杨迹句南下,在扬州与京州交接之处与李兄虎对峙,一时之间难以分身。”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明年开春进军安阳,是最好的时机。”

  李叱道:“那就攻安阳。”

  罗境忽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后撤两步,朝着李叱抱拳道:“我请求为先锋。”

  李叱一怔:“你……”

  罗境道:“我是个愿赌服输的人,当初和老唐打赌的事,我还没有忘记。”

  “既然我输了,那就履行赌约,我罗境以后就在你李叱的帐下听令,绝无怨言。”

  李叱叹道:“你……”

  罗境道:“不用感动。”

  李叱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就这么草率的决定,打算一直都在我这蹭饭了?”

  罗境:“……”

  程无节道:“若是罗将军为先锋,我愿为先锋军的先锋,愿到罗将军帐下听令。”

  李叱道:“我这是又亏了一个?罗境你留下不走了,天天吃我的喝我的,如今我的人还要跑去你那边给你做手下。”

  罗境问唐匹敌道:“这个装的不怎么样吧。”

  唐匹敌点了点头:“嗯,不太好,生硬了些,而且从语气之中,就已经听出他内心中的快乐。”

  李叱道:“我内心中的快乐你都听到了?”

  他问罗境:“那你听到了吗?”

  罗境撇嘴。

  李叱道:“我笑给你听啊……哈哈哈哈,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的是好快乐啊,哈哈哈哈哈……”

  罗境叹道:“要不然我反了吧。”

  程无节都笑起来。

  忽然间发现,原来在宁王这边做事,真的是很快活的一件事。

  ……

  ……

  第六百四十二章 城外来客

  余九龄在看到程无节在快腊月的寒冷天气中,光着膀子提着水桶冲凉,他就觉得这人了不起。

  所有不正常的人,在余九龄这就分成两类。

  一类是牛逼,一类是傻……

  但是很显然,在他眼中程无节这样的人,绝对是前者。

  但他没觉悟的是,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余九龄蹲在那看着,越看越觉得程无节身上的刺青帅气,也霸气。

  他知道程无节和他兄弟们的事,所以不会去提那刺青,只是觉得若自己也搞一身,一定也很霸气。

  于是他便去找小张真人,他知道程无节的刺青师傅,是小张真人找的。

  程无节见余九龄走了,也总算松了口气。

  他觉得那个家伙可能对自己有想法,盯着自己看了那么久,真变态啊。

  余九龄找到小张真人把来意说明,小张真人眯着眼睛看余九龄,把余九龄看的都有些懵了。

  余九龄认真地说道:“你这么看我,让我有一种自己被你羞辱了的错觉。”

  小张真人道:“不是错觉。”

  余九龄:“噫!”

  他问:“你为什么看不起我?”

  小张真人道:“刺青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只看到了很霸气,但不知道那是多疼的一件事。”

  余九龄道:“我好歹也是宁军的将军,身为将军,你觉得我怕疼?”

  说完后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有多疼?”

  小张真人道:“我给你说一件事来解释,唉……我最早见到刺青是在龙虎山上,我师父身上就有。”

  余九龄一怔:“你们这些修道之人也可以刺青?”

  小张真人道:“你听我说完。”

  余九龄连忙道:“你说你说。”

  小张真人道:“那时候我还小,我和师父出门淋了雨,回到道观里洗澡,我见到师父身上有一个刺青,是一个很奇怪的图案。”

  他像是回忆了一下,然后在地上把那个图案画了出来。

  是个辶。

  余九龄好奇地问道:“这是一条龙?喔!我明白了,老张真人是想刺上龙虎图案对不对?以应对龙虎山道观的龙虎二字。”

  小张真人叹道:“你就说对了一半,他要刺的确实是和龙虎山有关,但不是龙……”

  “师父说,他小时候在龙虎山道观修行,总是贪玩,尤其喜欢下河摸鱼。”

  余九龄道:“莫非刺的是泥鳅?”

  小张真人瞪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连忙道:“你说你说。”

  小张真人继续说道:“被我师爷爷教训了好几次,师父自己也觉得如此荒废不行,于是便想着应该做些什么来警醒自己。”

  “他想着,把道宗的道字刺在身上,这样一来,他下河摸鱼,一脱衣服就看到这个道字,便会醒悟。”

  余九龄都懵了。

  他问:“那是道字刺了一半?”

  小张真人摇了摇头道:“你觉得,从笔画上来说,那够一半么……刺了个辶,我师父就疼的受不了。”

  余九龄道:“那这白刺了,没用,也不对,好歹有个辶,老张真人一脱衣服就看到这个辶了,警醒作用是有的。”

  小张真人道:“可惜,后来这个辶也没有保住……”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像是心情有些苍茫。

  “我师爷爷是个很强制自己的人,他若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事,就难受。”

  “比如,他看到有东西摆放的不整齐会难受,看到有人吃饭剩了米粒会难受,看到一行字有一个歪了的也会难受。”

  “再后来,我师爷爷的眼睛都花了,看东西就看不准确,于是这种强制的行为就越发多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张真人的表情更加苍茫起来。

  他看着辽远的天空,看着缥缈的白云。

  语气有些悲凉地说道:“那天,师爷爷看到了我师父身上这刺了一半的字,他就难受了,很难受,难受的实在忍不住,就让人按住我师父,他亲自动手给我师父把那个字补齐了。”

  余九龄问道:“没和你师父商量一下,直接就让人按住刺的?”

  小张真人道:“不用商量。”

  余九龄叹道:“那你们道观里,师徒感情真的好。”

  小张真人道:“因为我师爷爷知道,师父肯定不让,所以不用商量。”

  余九龄哈哈大笑道:“你师父可真可怜,不过也不是没有意义,最起码道字齐全了。”

  在这一刻,余九龄从小张真人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表情。

  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大慈悲,悲天悯人的那种。

  小张真人说:“我师爷爷眼睛花了,他以为,我师父没刺完的是个福字……他给补齐了。”

  余九龄沉默下来。

  两息后,余九龄转身,笑着的用脑袋DuangDuang撞柱子。

  小张真人道:“所以你说,刺青是不是很悲伤的一件事,因为刺青,我师父后来瘦了几十斤,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好了……”

  余九龄道:“要真的是那么疼……要不然我也想刺个字试试,我觉得我还不至于连刺几个字都坚持不住。”

  小张真人眯着眼睛说道:“你要考虑好。”

  余九龄道:“我在你的眼神里,再一次看到了对我的轻视。”

  小张真人道:“刺青,一般都有特殊意义,比如老程,他的刺青是为了纪念他的兄弟,你又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事,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余九龄忽然想起来,他问小张真人:“如果我把我女人的名字刺在身上,那是不是有意义?”

  小张真人道:“你……算了,你随意,若你想刺,我帮你去找个刺青师傅。”

  余九龄道:“你等等,我先回去和她商量一下。”

  余九龄屁颠屁颠的跑回自己家里,一进门就看到蒂克花青正在练功。

  他掐着腰过去,走的一步三摇。

  “夫人。”

  余九龄笑着说道:“前两日你不是问我,如何证明我对你的真心?”

  蒂克花青道:“你说你去想想,难道想到了?”

  余九龄点头:“正是,我今日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要把你的名字刺在我自己身上,以表示对你的爱慕之心。”

  蒂克花青立刻就笑起来,眼睛里都是仰慕和爱意。

  她跑到余九龄身边,挽着余九龄的胳膊说道:“你真的是一个勇士,我没有看错人。”

  余九龄心说这个女人就是没见识,刺青而已,还夸我是勇士。

  他笑道:“既然你也喜欢,那我现在就去找会刺青的师傅。”

  他一转身,蒂克花青拉了他一把:“别急,这么久了,其实你一直都只知道我的名字,还不知道我的姓氏吧。”

  “那你姓什么?”

  “我的全名是,额尔古纳亚·塔里楞多·苏布拉姆尼亚姆·阔乐尔·西里西奇·摩柯托芙罗·阿里亨德拉·巴卜希尔·蒂克花青。”

  余九龄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道:“我想了想,不如我在身上刺你母国的名字,这样显得更加真心,也显得我对你尊重。”

  蒂克花青更加开心起来:“那太好了,在我刚才说的那些,最后的蒂克花青后边,再加上帝国两个字就好了。”

  余九龄:“噫!”

  蒂克花青问:“怎么了?”

  余九龄道:“我突然想起来,宁王找我还有急事,我先去处理一下公务。”

  转身就跑。

  蒂克花青看着余九龄飞奔而出的样子,眼睛里都是仰慕和爱意。

  与此同时,冀州城外。

  排队等着进城的人还有很多,远远的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

  在这队伍中有一个商队,规模不小。

  这商队车上运的应该是药材,看起来保护的很好,还盖了防雨的苫布。

  前后一共有六七辆拉货的大车,还有一辆坐人的马车。

  除此之外,护送商队的骑士也有数十人之多。

  排队等着检查入城的人熙熙攘攘,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就嘈杂。

  这支商队的人看起来都有些不耐烦,眉宇之间,皆有些戾气。

  唯独这马车中盘膝而坐的公子,看起来心平气和,一只手里托着书卷,一只手捏着棋子。

  在他面前有个棋盘,他对着书卷,有时落子很快,有时又会沉思许久。

  “公子。”

  坐在他对面的书童轻轻叫了一声。

  年轻公子抬起头看了看书童一眼:“墨盒,你又扰我。”

  小书童道:“公子,马车动了。”

  年轻公子道:“我知道马车动了,你喊我的时候,车轮刚好转了两圈。”

  小书童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释然下来。

  他家公子能有多神异的反应,他也不应该觉得吃惊才对。

  公子可分心多用,这世上少有人及。

  小书童撇撇嘴:“那公子还说是我扰了你。”

  年轻公子道:“我这边想着棋局,那边感觉外边的动静,这不是分心,都很专注,而你喊我,我这边也专注不了棋局,那边也听不到了外面动静。”

  他看向小书童道:“这不是你扰了我,又是什么?”

  小书童唔了一声,低头。

  可还显得有些小委屈似的。

  “公子,你一点儿都不害怕?”

  小书童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年轻公子轻叹一声,把书卷放下,坐直了身子后问道:“你问我害怕不害怕,是因为你在害怕,你害怕的时候就想与人多说说话,那样心里就会好一些。”

  小书童嗯了一声:“我确实有些怕,毕竟这里可是冀州。”

  “冀州怎么了?”

  “冀州里……冀州里有个人皇,传说人皇是吃小孩儿的,一顿三个,少一个都不行。”

  “这……”

  年轻公子问道:“是谁告诉你说,人皇吃小孩儿的?”

  小书童看向车外:“喏,就是展离。”

  车窗开着,门外骑马的那个护卫噗嗤一声笑了,看向马车里说道:“人都说墨盒是傻的,原来真的是,我那是开玩笑的话你居然也信?”

  年轻公子看向展离说道:“既然知道他心地单纯,就不要多对他说谎话,他若是学会了说谎,也是你们的过错,我不罚他,就要罚你们。”

  展离连忙俯身:“公子教训的是,以后我们不会再犯了。”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道:“看前边,到咱们了。”

  展离一怔,连忙抬头看向城门口,果然看到那守军士兵正在朝着他招手。

  “后边的过来。”

  那士兵招手后喊了一声。

  展离连忙下马,打开包裹递交所有文书凭证。

  “从安阳城来的队伍?”

  守军士兵愣了一下,他看向领军校尉。

  校尉听到安阳城几个字之后也有些吃惊。

  自从罗境在安阳一场大战之后,已经一年多没有安阳那边的客商来过。

  都知道冀州这边和安阳是死仇,谁敢胡乱走动?

  于是,校尉等人都变得警惕起来。

  ……

  ……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这里就是冀州

  一支从安阳城来的药商队伍,引起了冀州城宁军的注意,并且很快就把这支商队带入城中,暂时留在城门内一侧。

  商队的主人,那个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年纪,谈吐不俗,举止温雅的年轻公子,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手下的那些护卫,看起来却有些不满,从这些人的气质上来看,就能分辨出他们都是善战之人。

  眉宇间的淡淡戾气,已经是有所收敛。

  在冀州城这样的地方,宁军大本营之地,他们还能如此无惧,要么是对宁军力量一无所知,要么就是格外自信。

  当值的校尉把车队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不放人,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轻易放人,又有些不放心。

  毕竟这队伍可是从安阳城来的,不得不小心对待。

  大概一个时辰后,宁军对车队的检查已经完成,唯一能追究的便是这些护卫携带的兵器。

  他们身上有安阳府开具的文证,在安阳府那边行走,携带兵器,自然不算违法。

  可是安阳城的文证,在冀州这边又没有什么效用。

  最主要的是,这些人身上若只有刀剑之类兵器,宁军也不会追究。

  毕竟要保护商队,不能靠木棒行走江湖。

  他们带着的武器,比大楚最精锐的辅兵装备还要齐全。

  弓箭,连弩,骑兵盾,长枪,套索,飞爪,这些东西一应俱全。

  按照冀州城这边的规矩,商队护卫携带兵器中,不得包含弓箭和连弩。

  就在这时候,有一支队伍从城内过来,数十名骑兵护送一辆马车到了。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要去衙门的燕先生,走到半路,恰好遇到了往衙门里报信的士兵。

  听闻此事后,燕先生随即亲自过来。

  “可都查清楚了?”

  燕先生问。

  当值校尉如实回答,燕先生点了点头。

  他看向那位年轻公子,歉然的笑了笑道:“安阳城有安阳城的规矩,冀州城有冀州城的规矩,还请见谅。”

  年轻公子看着燕先生身上的官服,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这般云淡风轻之人,也稍有情绪上的波动,是因为他看得出来这官服款式,与节度使相同。

  只是去除了大楚朝廷的一些特定的图案,但官服品级还是一眼能看清楚的。

  所以,到底是冀州城这边封官混乱,随意任免,还是说此人确实来头不小?

  若因为这进城门的些许小事,都能让一位节度使大人亲至,这冀州城里办事的作风就让他吃惊了。

  “大人,不妨事,但有违规之处,皆可按照冀州律法行事。”

  年轻公子微微俯身回答,然后好奇的问了一句:“请问大人是?”

  当值校尉替燕先生回答道:“这是我们冀州节度使燕大人。”

  年轻公子眼神恍惚了一下,再次俯身:“拜见燕大人。”

  “我只是恰巧路过。”

  燕先生道:“按照冀州城规矩,要暂扣你们的连弩和弓箭,其他兵器你们可留下,待你们出城的时候,再到城门守处领取你们的东西,所有东西都会有详细的清单列表,你们要签字画押,城门守会用印,领取的时候双方核对,若有数目缺失,可到冀州府衙门里找我。”

  燕先生说完道:“你们交接之后便可进城,我还有公务要处置。”

  说完转身要走。

  年轻公子像是终究忍不住的样子,叫了一声。

  “燕大人请留步,学生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

  燕先生回头看他:“何事?”

  年轻公子道:“大人身为节度使,是冀州官员之首,如此些许小事,为何还要劳动大人亲自出面。”

  燕先生笑道:“我刚刚说过,我只是恰巧路过,遇到了要去衙门告知此事的人,所以顺便过来处置。”

  年轻公子道:“可是大人,即便如此,大人完全可以吩咐手下人去安排,找当管此事的主官来过问,诸官各司其职,各有其事,而大人却屈尊降贵,学生实在是……”

  燕先生道:“你们初来冀州,大概对冀州之事并无多少了解。”

  他转身回来,看向年轻公子认真的解释道:“莫说是我,便是宁王殿下恰好遇到此事,也会顺便处置。”

  “诸官各司其职不假,各司其职是为做事有条理,合规矩,分类行事,事半功倍。”

  “但今日之事,我若自己遇到了都不管,交代下去,再分派人手,逐步核实,那是在浪费时间。”

  “因为你们从安阳来,下边的官员或许又不敢做主,最终还是请示到我这里,你们在这城门口最少要等上一天。”

  燕先生道:“你们是合法合理做生意的人,只因为是从安阳来,便要耽搁你们一整天的时间,这不是冀州城的待客之道。”

  燕先生笑着说道:“宁王说过,为民办事若无效率,那为官者便不合格,以后你多来往冀州就会知道,冀州这边官府之内,办事不会拖延推诿。”

  燕先生有些淡淡自豪的继续说道:“刚才我说过,若我不处置,你口中这些许小事,层层上报,最终到了我这,你要等上一天,一天是宁王规定的极限,冀州府治内的事,遇事不决,一天之内必须上报到我这里,我来解决,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一天应该是不能比我冀州这边做的更好更快。”

  他笑问:“我解释的清楚不清楚?”

  年轻公子第三次俯身一拜。

  第一次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第二次是微微俯身,以示尊敬。

  这一次,他身子压的很低,上半身几乎与地平行。

  “学生受教了,多谢大人。”

  燕先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燕先生走了之后不久,宁军暂扣了他们的连弩和弓箭,其他兵器都给他们留下。

  商队离开城门附近,朝着城内行进。

  车队的护卫首领展离笑了笑道:“这冀州的官员,面子上的事,倒是做的很周全。”

  坐在马车里的年轻公子微微皱眉。

  “展离,我说过,你太轻浮,心思不深,又不善于思考,你却总是记不住,还爱多说以示自己看的明白,你的长处不是这些。”

  年轻公子道:“燕大人是冀州节度使,此事他完全可以不理会,这是其一,其二,他以节度使大人之尊,有必要向我等行商之人,解释的如此清楚透彻吗?”

  他问展离:“若你说是面子上的事做的漂亮,那我问你,大楚官员中,你可曾见过这样的人?”

  展离连忙俯身:“属下知错,属下以后……”

  年轻公子摇头:“不要再说什么以后不犯的话了。”

  展离面色羞愧。

  年轻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都说冀州治下,风气清善,官知官道,民知民生,军官不干民治,文官不触军务……”

  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来时,我也不信,现在见过燕大人后,信了七八成。”

  “我一开始以为传闻有些过了,现在再看,传闻可能还说的很不足。”

  他停顿了一下后吩咐道:“到客栈住下后,不许任何人生事,严加约束。”

  展离立刻道:“遵命。”

  年轻公子看向坐在对面的书童,见他脸色暗淡下来,就知道这小家伙在想什么。

  “你大概想着,好不容易到了冀州,却不许出去转转,好生无趣?”

  墨盒点头:“好生无趣……”

  年轻公子道:“到了客栈好好歇着,休息一天,明天我再带你出门转转。”

  墨盒:“唔……”

  年轻公子叹道:“你是个书童啊,却还要我整天劝慰。”

  墨盒:“唔……”

  他们在城门口等待的时候,也有人在等待他们。

  他们还在半路的时候,提前安排的人已经在冀州城里找好了客栈。

  引领着他们到了客栈之后,所有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

  年轻公子下了车,刚要进门,就有人从后边跟上来。

  他问了问才得知,跟上来的人居然是节度使燕大人派来的。

  燕大人交代说,因为耽搁了他们入城的时间,为了补偿,特意来看他们住在什么地方,送上一些冀州当地的特产。

  年轻公子再是云淡风轻的性子,此时也有些震撼。

  如此做官,如此行事,何愁冀州不兴盛?

  这样下去,来往的商贾,哪个不喜欢此地?

  有些地方,做生意的人去一次就够了,平生不会再踏足第二次。

  可冀州这样的地方,如此善待商人,凡是来过的,怕都会继续来。

  “只短短两三年,让冀州城恢复如此之强,甚至已经远超当初节度使曾凌在的时候。”

  年轻公子自言自语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了不起。”

  他迈步进了客栈。

  到了房间,他走到窗口,看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

  十年前他曾经来过冀州,那时候城中的节度使还是曾凌,做主的还是羽亲王杨迹形。

  那时候他才七八岁,但冀州的风土人情,他大概都记得。

  隔了十年后再来,感觉所见街景还依稀有些熟悉,但是这里的风气已经完全不一样。

  改变一个地方,这么快就可以吗?

  就在一年前,他还曾与人说过关于民治的事,当时与他交谈的那人,地位很高很高,对于民治的看法,只一句话……

  民可愚治,绝不可开化。

  而在李叱的冀州城,似乎处处可见的是……李叱似乎有意在开化民智。

  就在这时候,对面一群挎着书包的孩子们笑闹着从房子里出来,犹如一群欢快的小山羊。

  可是他们出了门,到了大街上,就整齐的朝着送他们出门的先生俯身行礼。

  孩子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可这里又肯定不是官学。

  “这样的私塾,在别处可见不到。”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正好小二进来送茶点,他便问了一句那对面私塾的教书先生是谁。

  小二笑道,那可不是私塾,那是宁王殿下在冀州城内开办的三十六家民学堂,凡适龄儿童皆可来此读书,不收钱。

  所有的款项,都由冀州府支出。

  听到这些话,年轻公子的心里再一次震撼了。

  等小二出去之后,他看向疏通墨盒问道:“这……是贼?”

  墨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六百四十四章 给你三句话

  沈医堂。

  沈如盏正在书房里读书,吕青鸾从门外低声说道:“东主,有客人求见,递了拜帖。”

  沈如盏抬头看了一眼,问:“谁?”

  “公文上看是从安阳城过来的,不过拜帖上写的是东虞长孙家,来递拜帖的人,名为长孙无忧。”

  “京州东虞长孙家的人?”

  沈如盏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了一会儿。

  这个天下,可称得上豪门的不计其数,可能称世家的就要少了许多。

  但不管世家还是豪门,大多聚集在京州。

  纵然不在都城内,也在京州内。

  长孙家贤才大能辈出,还没有大楚的时候,长孙家就已是名门。

  周时候,长孙家甚至还出现过一门三宰相的盛况,超过六十年年,长孙家有三人主持大周朝政。

  这六十年间,就连王谢两家都不能与其争锋。

  也恰是因为在周时候长孙家的权势无人可出其右,所以周灭的时候,长孙家遭受的打击也最大。

  权臣落幕,长孙家也变得低调起来。

  大楚立国之后,王谢两家趁势而起,而长孙家则选择韬光养晦。

  大楚立国之后近百年,都不见长孙家的人在朝中手握重权。

  安安稳稳的做生意,积累巨富。

  不过这样的大家族,又怎么可能真的愿意一沉入水就再无波澜。

  至开国百年后,长孙家有了这么久的积淀,厚积薄发,再次进入朝廷的权力中心。

  “东虞是长孙家的本家。”

  沈如盏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请人进来吧。”

  不多时,那名为长孙无忧的年轻公子被引领进来,见了沈如盏后,微微俯身失礼。

  两人寒暄片刻,长孙无忧随即表明来意,直接到让沈如盏都有些诧异。

  “我带来了七车药材,都不是寻常随时随处都可买到的那种廉价药材。”

  长孙无忧道:“而这七车药材,我非与沈医堂做生意,而是要送予沈先生。”

  沈如盏笑问:“为何?”

  “只求引荐。”

  他对沈如盏道:“我代表家族来,是想求见宁王,向宁王表达我长孙家的善意。”

  沈如盏微微一怔后笑道:“长孙公子倒是坦荡。”

  长孙无忧道:“不敢有所欺瞒。”

  沈如盏当然了解这种大家族的做事风格,他们从来都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长孙家很清楚大楚已经日暮西山,纵然有新帝杨竞励精图治,纵然有老臣杨迹句披坚执锐,也难以挽回。

  所以各大家族都在分派人手,到各处,凡是有可能会问鼎中原之人,他们都会押上一注。

  “你就是长孙家派来冀州,要长期留在宁王身边的人?”

  沈如盏问的也很直接。

  长孙无忧点头:“是。”

  沈如盏笑问:“那你可有把握?”

  长孙无忧道:“有五成。”

  沈如盏微笑道:“五成?那可不算多。”

  长孙无忧道:“这五成是看我己身,我还没有见过宁王,所以还只是这保底的五成。”

  沈如盏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年轻人身上的自信,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笑道:“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做事,多多少少还是要隐晦些,哪料到你如此直截了当。”

  长孙无忧道:“他们可能会隐晦些,我不会,原本可能也会,但昨日恰好遇到了冀州节度使燕大人,让我学到了一件事,做事要追求效用,兜兜转转,隐晦不明,浪费时间。”

  沈如盏笑道:“既然你已见过燕大人,为何还要来找我帮忙?”

  长孙无忧道:“来之前就是这样定下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淡淡无奈地说道:“毕竟准备的是七车药材,而非七车书卷。”

  他昨日见了燕青之,燕青之走路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卷看到一半的书。

  沈如盏问道:“你们长孙家派出来的,大概也有不少人了,选你来冀州,可是因为你足够优秀?”

  长孙无忧道:“不是,天下群雄起处,我家里都派了人,宁王是前年才起势,去年才得势,相对来说晚了些,所以优秀的都去别的地方了,我来冀州,是因为家里也确实没有别的什么人更合适。”

  沈如盏道:“如此说来,你也许都不是长孙家的嫡系。”

  “嫡系,还算是的。”

  长孙无忧道:“毕竟能住在东虞,旁系的人,按照族规不能定居东虞本家。”

  他依然那么坦承:“但我的出身,算是长孙家嫡系的旁枝末节。”

  沈如盏更为好奇:“你何必说的如此清楚?若让宁王得知,你连长孙家的嫡系都算不得,就会觉得是长孙家对宁王有所轻视。”

  长孙无忧道:“不用觉得,确实是轻视。”

  沈如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长孙无忧道:“家族曾派人往安阳,投冀王罗境,带了二十万钱用以活动,带了诸多珍宝之物,用作献礼,只是还没到,冀王就已经败了。”

  他看向沈如盏:“派我来,只给了我三万钱,让我自行安排,所以我才买了七车药材。”

  长孙无忧道:“想想看,宁王大概是不会在乎三万两银子,我也拿不出更好的献礼,索性不如……”

  沈如盏笑道:“索性不如走旁门左道。”

  她笑着说道:“你功课做的不足。”

  沈如盏笑的越发明媚起来:“若你不把这三万两银子换做药材,而是直接带着三万两银子求见宁王,比你这周周转转的也省力的多。”

  长孙无忧愣了一下,似乎是不信。

  “宁王,会因为三万两银子而见我?”

  他质疑。

  沈如盏微笑道:“所以说,你功课做的不够。”

  当天下午。

  车马行。

  李叱听沈如盏说完后,笑了笑道:“长孙家的人不远万里来给我送三万两银子,也就是说,对于长孙家来说,我这,就值三万两,随便扔过来,能有用最好,没用就算扔了也不心疼。”

  余九龄叹道:“如此明目张胆的看不起人,还怼到你家里来看不起你,又盼着能在咱们这边有所作为,这个人是疯了吗?”

  李叱问沈如盏道:“沈先生如何看?”

  沈如盏道:“或许,他也没得可选,此举反而更聪明些。”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

  余九龄问:“为何要这么说?难道装腔作势不更有用?就说他自己是长孙家的嫡系,长子嫡孙的那种,再说自己带着长孙家殷切希望而来……”

  李叱道:“那后续呢?”

  他向余九龄伸手:“既然你是带着整个家族的希望而来,那你拿出个百万两不成问题吧。”

  余九龄一怔。

  李叱又道:“你肩负整个家族的希望而来,若连百万两都拿不出,那算什么。”

  余九龄道:“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摆明了,我是我们家不被重视的那个,宁王你也是,我就带来三万两,给你了,你随便安排个事给我做?”

  李叱道:“他能找到沈医堂,想的可不是随便给他个什么事情做。”

  李叱看向沈如盏道:“请他明天一早来见我。”

  第二天,宁王府。

  李叱正在给狗子切肉的时候,手下人引领着长孙无忧到了。

  李叱切一块肉,也不看,朝着天空使劲儿一扔,狗子俯冲而下,一口将肉叼住。

  长孙无忌看到李叱这个样子,没说话,转身就走。

  引领他进来的余九龄都懵了,他看着那疾步而走的长孙无忧,再看看依然在那喂狗子的李叱。

  心说这算什么?

  他想去把长孙无忧追回来,但李叱不说话,余九龄也不敢自己做主。

  哪知片刻后,却见长孙无忧自己走回来了。

  “长孙无忧,拜见宁王。”

  他俯身一拜。

  就好像刚才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么自然。

  余九龄心说这个家伙,是个人物啊。

  李叱一边切肉一边说道:“得了吧,何必为难自己,你转身要走,是因为见我玩物丧志,觉得自己留在我身边也无出头之日,所以才走。”

  他抬起头看了长孙无忧一眼:“你转身回来,不过是……来都来了。”

  李叱把剩下的肉剁碎了,递给手下人:“熬粥喂神雕。”

  他走到一侧净手,侧头看了长孙无忧一眼:“况且,三万两银子的药材,就算扔进水里了,也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水花。”

  长孙无忧居然没有解释。

  李叱道:“你自己把握自己定,三万两银子,可以有多长时间来说服我把你留下。”

  长孙无忧道:“一刻。”

  李叱道:“好。”

  长孙无忧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说道:“宁王与我,有一样相同。”

  他想等着李叱问他何处相同,李叱又走到一边菜园子里去翻地了。

  他只好自己继续说道:“我家族之人,觉得宁王不重要,而我在家族中,也不重要。”

  这次李叱回答他了。

  四个字。

  “关我屁事?”

  长孙无忧一怔。

  心说这是传闻中求贤若渴的宁王?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后继续说道:“我若能辅佐宁王问鼎中原,就显得我比家族派出去的人,厉害很多倍。”

  李叱又不理会他了。

  长孙无忧道:“最不被看好的那个,却成为最强的那个,又成为最终赢了的那个。”

  李叱摆了摆手:“送客。”

  长孙无忧道:“还不到一刻。”

  李叱道:“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浪费一刻时间听你说话。”

  长孙无忧急切道:“宁王从无到有,我也可从无到有!”

  李叱看起来总算是有了兴趣。

  他直起腰问长孙无忧:“再给你三句话。”

  长孙无忧语速很快地说道:“第一步先夺安阳然后假意率军南下豫州,吸引武亲王大军回援,再分兵夺取青州。”

  李叱道:“一句了。”

  长孙无忧道:“第二步得青州后进兵徐州坐山观虎斗,扬州李兄虎与武亲王必有一败,宁王可渔翁得利。”

  李叱道:“两句了。”

  长孙无忧撩袍跪倒:“第三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操作,余九龄都懵了。

  李叱笑了笑。

  余九龄就懂了。

  这家伙,同道中人啊,这脸皮。

  第六百四十五章 少年自有少年强

  李叱看向这个年轻人,明明有着富家公子的那种对任何人都一样的漠然,却毫不犹豫的在自己面前跪下来。

  这样的后继之人,才是保证那些大家族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为家族利益他们连尊严都可以放下,哪怕是在这样一个对出身如此看重的年代。

  长孙无忧再是家族嫡系的旁枝末节,也是公卿之后。

  而李叱呢,出身寒微。

  这一跪,就是长孙无忧的态度。

  李叱伸手把长孙无忧扶起来,看着长孙无忧道:“我也回你三句话。”

  “宁王请说。”

  “第一,我不信你。”

  “第二,我不信你家族。”

  “第三……你明日可去燕先生那里,问他能做些什么。”

  长孙无忧道:“第一第二,在我看来都可接受,第三的话……我想留在宁王身边,不求官职,不求俸禄。”

  李叱笑道:“管吃管住即可?”

  长孙无忧道:“管吃管住即可。”

  李叱又问:“你力气大吗?”

  长孙无忧愣了一下,点头道:“虽不算天生神力,但自幼习武。”

  李叱道:“你反应可快?”

  长孙无忧道:“应该略强于常人。”

  李叱笑道:“巧了。”

  他看向余九龄道:“昨天才把流云阵图挪过来,九龄,你带长孙公子去试试,若过了,我便留下他。”

  余九龄笑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长孙公子,请。”

  长孙无忧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劲,他暂时察觉不出来。

  一个时辰后。

  李叱在书房里和唐匹敌商议进军的事,余九龄从外边跑过来,急匆匆的。

  “当家的。”

  余九龄跑到书房门口,喘着粗气说道:“他过了。”

  李叱问:“几次?”

  余九龄道:“试三次而过。”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微笑不语。

  “留我身边吧,这样一个人……”

  李叱后边的话没有说完,他看向唐匹敌道:“毕竟说起来,比你也只是稍逊一筹。”

  唐匹敌道:“逊色多少不重要。”

  李叱:“唔……”

  唐匹敌笑着起身道:“我先回大营了,距离出兵也只有三个月左右时间,多做些准备。”

  李叱道:“对了,有件事要和你说。”

  唐匹敌问:“何事?”

  李叱道:“你率军南下,夺安阳之后,所有事你酌情而定,不用问我。”

  唐匹敌道:“若我要率军再向南打呢?”

  李叱笑着重复了一遍:“所有事。”

  唐匹敌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当夜,客栈。

  小书童墨盒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公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是哪里不舒服?”

  长孙无忧:“没有。”

  墨盒不信:“那公子走路为何有些别扭?”

  长孙无忧:“没有。”

  墨盒道:“可是为何公子走路,看起来很辛苦?”

  长孙无忧叹道:“你出去吧,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墨盒:“公子不对劲。”

  长孙无忧道:“公子很对劲,你出去就是了,告诉任何人不要打扰。”

  墨盒喔了一声,转身出门。

  长孙无忧等了片刻,觉得应该没人来了,于是悄悄的松了口气。

  他把裤子脱下来,弯着腰卡着腿,以一种他生平都不曾有过的羞耻姿势看了看某处。

  这种姿势之尴尬,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就在这时候,墨盒一推门进来:“那一会儿吃饭,给不给公子送……那个,送来?”

  以如此羞耻姿势的长孙无忧,一瞬间觉得心口都要炸了。

  “你出去!”

  墨盒连忙把门关好,心说公子果然不对劲。

  这姿势……莫非就是,对眼?

  而此时羞恼之下的长孙无忧,心说这李叱果然不是正常人,那般变态的东西,居然都想的出来。

  第二天一早。

  长孙无忧就到了宁王府,他站在李叱的门外,也不说话也不求进,只是在门外候着。

  李叱出门的时候看到他,笑着问了一句:“昨夜睡的可好?”

  长孙无忧道:“回宁王,属下睡的很好。”

  李叱道:“那,陪我走走?刚好有些事要问你。”

  长孙无忧问道:“属下请求坐着说可行?”

  李叱道:“还是走走吧。”

  长孙无忧:“唔……”

  两个人在宁王府的后院里边走边聊,这宁王府,就是原本的羽亲王府。

  李叱不喜欢在这住的原因,甚至可以不去想这个原因,只是不喜欢。

  但是到了他现在这个地位,并不是他不喜欢什么,就一定不能做什么。

  “你对江南大寇李兄虎可有多少了解?”

  李叱问。

  长孙无忧回答:“其勇可冠三军,其势可破长虹。”

  李叱道:“做个对比。”

  长孙无忧问:“对比谁?”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看他。

  长孙无忧微微俯身道:“若对比宁王,没得比。”

  李叱笑了笑:“不用拍我马屁。”

  长孙无忧道:“宁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宁王与李兄虎没得比。”

  李叱:“……”

  长孙无忧道:“宁王如今兵有十万吗?”

  不等李叱回答,长孙无忧道:“李兄虎有可战之兵八十万,虽然不及楚军精锐,但是实打实的八十万。”

  他又问道:“冀州之地可比越州扬州其一吗?”

  还是不等李叱回答,长孙无忧继续说道:“李兄虎这两地具占,这两地皆富庶,鱼米之乡,不愁粮草。”

  “若宁王真要做个对比,那现在的李兄虎,其势力是宁王的十倍不止。”

  李叱点头:“明白了。”

  他又问:“杨玄机呢?”

  长孙无忧道:“其势,大于李兄虎。”

  李叱问:“都说杨玄机不及李兄虎,你为何说他要比李兄虎势大。”

  长孙无忧道:“杨玄机兵不如李兄虎多,地不如李兄虎大,但中原名门世家,一多半站在他那边,杨玄机可一败,再败,甚至可三败,只要他不死,就还能起势,可是李兄虎不能败。”

  李叱道:“那你觉得,这两人,谁会先攻入京州?”

  “杨玄机。”

  “为何?”

  “因为李兄虎打不过武亲王。”

  长孙无忧道:“这世上领兵之将,没有人是武亲王对手。”

  李叱笑了笑,没有反驳。

  虽然在他心中,唐匹敌一定可以,但又何必要争这个。

  他问:“若你领军,可有破武亲王之策?”

  长孙无忧道:“有。”

  李叱一怔,这人刚刚说过无人是武亲王对手,此时又说他有破武亲王之策。

  长孙无忧理所当然也很认真的回答道:“熬死他,我年轻。”

  他看向李叱道:“武亲王老了,这是大楚之不幸,却是天下英豪之大幸。”

  李叱嗯了一声,这办法听起来可笑。

  然而只是听起来可笑,这其实是天下起兵之人,都在等的事。

  世上之人,凡有能力起兵者,谁不自傲?

  可是谁又敢明言说武亲王不是自己对手?

  李叱看向长孙无忧,看了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动手?”

  长孙无忧像是有些疑惑。

  李叱道:“如果你是来刺杀我的,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长孙无忧道:“我又不傻……为何要刺杀宁王?”

  他问道:“殿下,能不能坐下来聊,确实是……确实是想坐下来聊。”

  李叱笑了笑,指向亭子:“那就到那边坐下来聊。”

  长孙无忧道:“这腊月天气,不如到屋子里聊更好些。”

  李叱道:“你看那凉亭,没有木凳,只有石桌石凳,这腊月天气,石凳冰凉,正好镇痛。”

  长孙无忧轻叹一声:“总是会比走着的好些。”

  到了凉亭那边,长孙无忧试着坐下来,确实镇痛。

  他问道:“宁王为何以为我是来刺杀你的?”

  李叱反问道:“不该想?”

  长孙无忧沉吟片刻后说道:“宁王应该知道,如我这样出身的人,竞争会有多残酷。”

  “长孙家,与我一般年纪的,只东虞本家就有一百多人,比我年长十岁左右的,也有一百余人,若是只算同辈,大大小小,有六七百人。”

  他看向李叱道:“若我一出生便有继承长孙家的地位,我只在家里享受便够了。”

  “天下大乱,长孙家往青州派了一百余人,往梁州派了七十余人,往豫州派了五十余人,往荆州派了二百余人……往冀州,我一人。”

  李叱道:“我知道你们家族对我不看好不重视,却没有想到这么不重视。”

  长孙无忧道:“我被派来,大概他们不需要多久也会忘了,生死之事,他们也不在意。”

  “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辅佐宁王得天下,我在长孙家的地位,便无人可及。”

  李叱问:“你要争的这口气不是天下气运,而是在家族中扬眉吐气的这口气。”

  “这还不够吗?”

  长孙无忧道:“若能成,我可自豪一生。”

  李叱道:“那我若给你一军,你有把握打下青州吗?”

  长孙无忧脸色微微一变:“宁王不是要打安阳?先打青州?”

  李叱道:“你觉得安阳可以阻我?”

  长孙无忧想了想后说道:“以宁王现在的兵威,得安阳确实不费吹灰之力。”

  李叱笑道:“若我得安阳,大楚朝廷上上下下,必以为我要夺豫州,我以手下大将唐匹敌与罗境陈兵南平江,造争豫州之势,却悄悄分一支兵攻青州……而这,不正是你对我说过的策略吗?”

  长孙无忧道:“若宁王予我一支人马,我便能把青州划入宁王版图。”

  李叱哈哈大笑道:“这几日来,同一个问题我已问过多人,你回答的与他们并没有两样。”

  “你新来,我若分一支兵给你,手下诸将大概不服,所以也只是随意问问你。”

  长孙无忧显然有些失落。

  李叱道:“不过攻京州,我一定用你。”

  他抬起手在长孙无忧的肩膀上拍了拍,长孙无忧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举动。

  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但只是微微一动又停了下来。

  李叱道:“我会给你一个,亲率大军回到东虞本家的机会。”

  长孙无忧的眼睛亮了起来。

  李叱道:“你与唐匹敌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的本意就是先下安阳,再攻青州,你回去之后写一份方略给我,若是得当,便以你之方略行事,有此功劳,我再予你以重任,其他人也不会说些什么。”

  长孙无忧俯身一拜:“多谢宁王成全!”

  ……

  ……

  第六百四十六章 南下之前

  三天。

  长孙无忧就把宁军南下的方略写了出来,而且绝非敷衍以对,洋洋洒洒三万字。

  如何攻安阳,如何假意陈兵豫州,如何破青州徐州,如何坐山观虎斗,如何攻入京州,写的极为详尽。

  甚至连其中可能会遇到何种变故,该如何应对,都写了出来。

  战局瞬息万变,他能提前思考的这么多中变化,已经极为不易。

  手书一天万字,这种事也不是一般的厉害,三天三万字,这就更不是一般的厉害。

  要条理工整,要思路平顺,要有节有据,要明辨虚实,要进退自然。

  保证这些的情况下还能一天万字,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啊。

  嗯,一天万字皆神仙。

  李叱仔仔细细的把这份方略从头看了一遍,思考了半个时辰后,再看一遍。

  第二遍看完,李叱把这份方略装盒:“送去大营,交武扬大将军唐匹敌过目。”

  手下人将盒子双手接了,不敢耽搁,连忙送去大营。

  李叱侧头看了一眼,长孙无忧坐在一边等他回复,竟是已经睡着了。

  李叱招了招手,轻声吩咐人取了一条毛毯来,他过去给长孙无忧盖好。

  屋子里的炉火旺盛,暖意熏人,李叱摆手示意人都出去,不要吵了长孙无忧睡觉。

  他也到了门外,站在门口,屋子里的温度和外边的温度差别,让人迅速就清醒了不少。

  冷风一吹,有些地方就会不由自主的收紧。

  是心,是心动啊。

  李叱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就要下雪了。

  年前下雪是好事,一场大雪盖在过冬的小麦上,到天暖雪一融化,麦田就有了一遍头水。

  有这一遍头水,便不用那么担心春天老天爷赏不赏雨,收成最起码不会太差。

  正想着这些,澹台压境从院子外边进来,李叱朝着他示意了一下,随即迎了过去。

  “出去说。”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长孙无忧熬了三天,写出来一份三万字的南下方略,刚刚在那睡着了。”

  澹台压境道:“这是神人啊。”

  李叱道:“最起码不是凡人……你来找我有事?”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聊天,不知不觉间雪花就悄悄飘落。

  澹台压境道:“听说宁王把南下先锋将军给了罗境,我便不服气了。”

  李叱哈哈大笑道:“你也想做先锋。”

  澹台压境道:“这军中上下,谁不想做先锋。”

  李叱道:“罗境对安阳有旧怨,你就不要与他争安阳的事了,又不是只有安阳的事。”

  澹台压境眼神一亮:“莫非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要打?”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长孙无忧的策略是,攻克安阳后,假意施压豫州,然后分兵攻打青州,他想请战,但此人新来,还不足以委以重任,所以分兵攻青州的事,大概要落在你身上。”

  澹台压境眼神明亮起来。

  青州那边可有意思多了。

  大大小小几十个王呢,打一仗就灭一个王,想想就很带劲儿。

  抓一堆俘虏,一装车,一车大小王。

  李叱道:“青州之战,关乎整个南下战局,若得青州,可对豫州形成半围之势,长孙无忧此人心思缜密,大局观又好,若你去攻青州,我会把此人派给你。”

  与此同时,屋子里。

  李叱刚出门长孙无忧就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看着的毛毯,嘴角微微带笑。

  他见屋子里除他之外再无一人,起身到了窗口,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往外看了看。

  见李叱和那个叫澹台压境的将军正在聊着什么,他侧耳倾听。

  片刻后,长孙无忧嘴角上的笑意更浓,似乎是因为李叱采纳了他的南下方略而开心。

  这是李叱的书房,长孙无忧听了一会儿后,便对这书房好奇起来。

  桌子上有一摞卷宗,长孙无忧一边听着院子里李叱和澹台压境聊天,一边翻看这些卷宗。

  他本就有这一心多用的本事,且都能专注,这更是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翻看卷宗,最下边那个让他眼睛一亮。

  他看了一眼卷宗封皮上的字,动作迅速的把卷宗打开。

  这里边的东西,便是宁军在冀州的驻防图。

  他看的很快,一页一页,像是随意翻看,他却能记住。

  这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的本事,天下也没几人能行。

  就在这时候听到脚步声,他立刻将卷宗放好,又回到座位那边,给自己盖好毛毯,如原来的姿势一样装睡。

  李叱和澹台压境进门,见他依然睡着。

  李叱道:“也不知他要睡多久,便先不与你引荐了,咱们出去走走。”

  澹台压境道:“那好,待长孙先生醒了,我再向他请教京州等地的事情。”

  两人转身出门。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声音,长孙无忧轻轻的松了口气,睁开眼睛,装作刚刚醒了,脸色上便是浑然天成的愧疚和惊讶。

  似乎对自己竟然睡着了的事,极为惶恐。

  当夜。

  长孙无忧看向手下护卫展离:“把你安排好的人找来。”

  展离立刻转身出去,不多时带着四个人进来。

  “你们几个,要提前赶回江南。”

  长孙无忧看向那几个人,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羊皮图。

  “把这图带回去。”

  他拿起桌子上的小刀,将那羊皮图一分为四。

  “每人取一份。”

  他对那四人说道:“宁军的人,一定还对我们不放心,所以只要有人离开冀州,都会被盯上。”

  “你们三天后再出城,这三天中,展离,你安排人每天出城去狩猎。”

  展离立刻明白过来。

  如今长孙无忧到了宁王府谋职,他们这些护卫随从就显得无所事事。

  连续三天都出去狩猎,用以麻痹宁军暗中的监视,合情合理,不会被怀疑。

  到第四天再出城,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想到有人趁机离开。

  “切记,出城的时候不要有任何慌张,从容一些。”

  长孙无忧交代完后摆了摆手:“都回去吧,自己想想把图藏在什么地方不容易被搜查到。”

  “是!”

  那几人俯身一拜,转身出了书房。

  展离问道:“公子,你什么时候离开冀州?”

  “不急。”

  长孙无忧道:“我今日偷听到,李叱打算让我辅佐澹台压境去攻青州,到那时候再走也来得及。”

  展离脸色一变:“公子,距离宁军南下还有最少三个月的时间,这其中若有什么变故……”

  “不会。”

  长孙无忧道:“你们只管安心,从明天开始,每天都出去游玩,一直到我们离开冀州的时候。”

  展离俯身道:“是……属下还是担心公子安全。”

  “没什么。”

  长孙无忧道:“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无论如何,要保护她的安全。”

  他侧头看向小书童墨盒。

  墨盒的脸微微一红:“反正我是和公子在一处,又有什么危险的,纵然危险,也有公子在呢。”

  长孙无忧道:“不许你来你不肯,来了扰我心境,该罚。”

  墨盒的脸更红了些。

  展离再不聪明也明白自己该走了,于是俯身道:“若无别的事,属下告退。”

  “去吧。”

  长孙无忧等展离出去后,看向墨盒问道:“这几日也没时间陪你走走,答应了你要在冀州城里逛一逛也食言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向李叱告假一天,明天陪你好好的玩。”

  墨盒唔了一声,装作生气道:“已经过去好几天,兴致没了,早就不想去玩了。”

  长孙无忧道:“那样啊……我明日就再去宁王府里做事。”

  “不许!”

  墨盒有些着急地说道:“你怎么能骗我?”

  长孙无忧微微一笑道:“我只是逗你而已,每次你都当真,却偏喜欢你这当真。”

  墨盒道:“你闭嘴,不许胡言乱语。”

  她原本是少女,装作书童只是为了行走方便。

  她挺了挺胸脯,很严肃地说道:“我现在可是书童,哪有公子调戏书童的道理。”

  长孙无忧看了看她,叹道:“你这假扮书童没人看得出来,也不是没有原因。”

  还挺着胸脯的墨盒没理解,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然后猛然醒悟过来,脸瞬间就更红更红的了。

  她转身就走:“公子也是登徒子!”

  长孙无忧很认真地说道:“我……可有说错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想着你确实是装书童很像啊,似乎比我还平一些。

  他笑了笑,想着自己在冀州的日子,以后大概会怎么样。

  再想到李叱对自己已有三分信任,就更开心起来。

  在这之后,长孙无忧就在冀州城里住了下来,每日都很早就到宁王府候着。

  李叱似乎很喜欢和他聊天,经常与他一聊就停不下来。

  向他打听了许多关于江南的事,不仅仅是各方势力,朝廷应对,哪怕是风土人情,各地不同习俗,都打听的很详细。

  长孙无忧回答的也都很详细,只要李叱问到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从长孙无忧这,李叱也对京州等地有了更为深切的了解。

  长孙无忧系出名门,对于京州诸多门阀世家极为精通,这些事李叱也问了许多。

  二月末。

  已经有几分早春之暖,发兵南下的事,就要提上日程。

  可是唐匹敌却看的出来,其实李叱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明确的更大的野心。

  哪怕他已经做好了让唐匹敌出兵南下的准备,但李叱心中,似乎还有所抗拒。

  唐匹敌知道李叱是有些害怕。

  帝王啊……那些心中没有多少治国大念的人,就不会怕做帝王。

  李叱怕,是因为他知道要做好一个帝王有多不容易,他害怕自己做不好。

  他不怕战争,不怕失败,他害怕的是……胜利之后,他能不能做的很好。

  一位帝王,若是做的不够好,那万民受苦。

  李叱早早就品尝过万民之苦,这才是他怕的地方。

  所以唐匹敌心里也有些着急,如何才能让李叱知道,这个天下,其实没有人比他会做的更好。

  看看这天下的所谓英雄豪杰吧,可有一人,养民如冀州?

  第六百四十七章 都是我们的

  车马行,后院。

  明日大军就要开拔南下,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可是今日,李叱却躺在草堆上看着天空上的浮云,嘴里叼着一根干草,像是把出兵的事忘了。

  按理说,此时他应该在大帐里,与众将最后在确定一下南下的策略。

  按理说,他此时应该站在校场上,面对着手下万千将士们鼓舞士气。

  按理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是的,按理说的都对。

  可是此时此刻啊,这个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却偏偏有些矫情起来的少年,躺在草堆上就不愿离开。

  似乎这些干草,就是他最大的依靠。

  每个人都从小时候经过,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有很多次恐惧,每次恐惧的时候都会寻找依靠。

  有的小孩子在害怕的时候,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似乎被子就是他的铜墙铁壁。

  可是喔。

  李叱小时候没有床也没有被子,他最喜欢的也最熟悉的是带着些草香味的柴堆。

  这柴堆就和其他孩子们的被子一样,在恐惧迷茫的时候,会变成铜墙铁壁。

  是李叱的铜墙铁壁,是李叱的堡垒。

  “大人物野心家不该有的样子,你都有。”

  还是师父找到了他。

  师父没有拉他起来,而是用手里的拐杖轻轻碰了碰李叱的脚。

  师父说:“往一边挪挪。”

  李叱嘿嘿笑起来。

  师父在他身边躺下来,一老一少,一模一样的姿势,头枕着双手看着天空。

  这一下,李叱的铜墙铁壁都回来了。

  真好。

  心里踏实起来的感觉真好。

  “师父,我怂不?”

  “怂。”

  “哈哈哈哈……好歹委婉些。”

  “打小就看你怂,还怎么委婉。”

  师父笑了笑道:“不过你的怂和别人不一样。”

  李叱道:“我觉得一大批夸我的话已经在半路上了,马上就到。”

  师父瞥了他一眼,看着白云说道:“你不怕杀人,你怕救人,因为救人救不好,你会觉得那是亲手杀了他。”

  “别人想谋求高位,你害怕在高位上,因为位高责任大,你怕一言一行就会害了更多人。”

  “枭雄想做皇帝,你害怕做皇帝,因为皇帝是最高位,一个不小心,万民受罪。”

  师父侧头看了看他:“要不要我施个法,给你一丢丢勇气?”

  李叱道:“师父你还是施个法,把你放在我肚子里的虫子拿走吧,想什么你都知道,过分。”

  师父笑着,把手从自己脑后抽出来,那只有些粗粝的手,在李叱的脑袋上揉了揉。

  “丢儿。”

  “嗯。”

  李叱道:“师父你都好久没有叫过我丢儿了。”

  “因为你已经是王了,王就要有王的样子。”

  师父在李叱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丢儿,还记得咱们来冀州之前,在永清县的时候,你问我说,师父啊,为什么我们不把尸体都掩埋了?”

  李叱点头:“记得呢。”

  师父道:“当时我怎么回你的?”

  李叱道:“师父说,有多大力气就做多大的事,不做是对不起良心,但是超过自己能力去做反而是害了自己。”

  师父嗯了一声,问他:“那你觉得,现在你有多大的力量了?”

  李叱沉默下来,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师父笑着问:“那师父换个方式问你,那现在冀州,还放得下你的力量吗?”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师父,你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可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害怕吗?”

  师父说:“因为你真的行啊。”

  李叱笑起来,眼神里有了安慰,就好像小时候害怕,被师父抱住的感觉。

  师父真的很懂他。

  李叱害怕地位更高以后不能带给百姓们好的日子,又甚至可能会因为他发动的战争而让百姓们受罪。

  恰好是因为他真的行,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力量。

  如果还没有,他又何必要去怕。

  “师父,我问了许多关于李兄虎的事,他似乎……做的也不错。”

  “嗯,他是不错,我也有所耳闻,带着百姓们起事,所有得来的东西全都平分给百姓们。”

  师父道:“他不贪不占,深得百姓爱戴,可是丢儿,他所过之处,一片荒芜啊。”

  “李兄虎的兵,因为得了好处,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的?这别的,也包括别的百姓啊。”

  “我听闻,每次李兄虎开战,他的军队后边,至少有数十万百姓等着。”

  “一旦打完了,这些百姓们就一拥而上,进城去搜刮,去抢夺。”

  “李兄虎号称不败,有八十万大军,然而跟在他大军背后的百姓,还要有大几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

  “李兄虎打到一个地方,当地的百姓们可是受益了?没有,那百万跟着李兄虎大军的百姓们,就变成了蝗灾。”

  师父看向李叱问:“他做的不算差,可是比你强?”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啊……”

  师父的手一直都没有离开李叱的头顶,好像依然如以前那样,温暖而有力。

  “丢儿,你啊就是总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盼着有比你更好的人出现,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退一步,像是可以安慰自己的样子,就那样认怂了。”

  师父看向天空上的白云。

  “所以我才一直都说,你性子里的枭雄前边,还挡着一个侠士。”

  “做了好事,转身人去,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名。”

  师父道:“可那不如留名千古,后世之人,因为你的名字在,就能得到庇佑。”

  “师父这里有一种丹药,谁吃了谁都会勇气倍增,你要不要试试?”

  李叱撇嘴:“师父又吹牛。”

  师父的手离开李叱的头顶,伸进自己怀里翻了翻,翻出来一个小布包。

  打开,里边是一根棒棒糖。

  “宁儿姑娘让我带给你的,她就知道你在这,可是她说,师父的话更管用。”

  师父把棒棒糖塞进李叱嘴里:“宁儿说,吃完了这灵丹妙药,就该去做王了。”

  李叱嘴里的棒棒糖,真甜。

  他坐直了身子,把棒棒糖取出来看了看,这棒棒糖做成了一个心形。

  “这糖,劲儿真大。”

  李叱把棒棒糖塞回嘴里,起身。

  “师父,我去了。”

  “等一下,还有事。”

  李叱停住,问师父:“师父,还有什么事?”

  师父走到李叱面前,李叱已经很高大了,比师父还要高许多了。

  师父不用再弯下腰,师父需要仰着头。

  却如那时候一样,为他小心翼翼的把身上沾着的草根草叶摘下来,仔仔细细的为他把衣服整理好。

  “丢儿,以前每次起来,要去做事之前都要给自己鼓劲儿的。”

  师父笑着说道:“再来一次?”

  李叱道:“来就来。”

  两个人转身,到了草堆后边,朝着远处,一起撒了泡尿……

  一起喊:“谁远谁赢!”

  一老一少,尿完了同时一哆嗦。

  “噫,贼爽。”

  李叱看向师父:“潺潺细流,江河奔流现在可要去办大事了。”

  师父撇嘴:“谁他娘的还没江河奔流过似的。”

  李叱哈哈大笑,朝着门外走去。

  车马行外边。

  大街上是一队精锐的宁军士兵,在队伍中有一辆马车,黑漆如墨,车身上是一个烈红色的宁字。

  在李叱从车马行走出的那一刻,队列肃然的宁军士兵整齐的抬起右臂放在胸前。

  “恭迎我王!”

  一声高呼。

  李叱穿过如林的将士,登上马车。

  马车里,高希宁看着李叱笑,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笑成了这世上最美的月牙儿。

  她怀里抱着李叱的王袍,要在将士们面前讲话,今日这日子,要穿王袍。

  她笑,是因为她看到了,大王他,嘴里还叼着那根棒棒糖。

  “甜不甜?”

  高希宁问。

  李叱笑道:“你尝尝吗?”

  高希宁张开小嘴:“啊……”

  李叱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然后把自己的嘴放在了高希宁嘴上。

  抱着王袍的那双小手儿,就突然抓紧了呢。

  那本来并齐了的小脚丫,脚尖就突然抬起来了呢。

  良久良久。

  李叱问:“甜的够不够?”

  他举着手里的版棒棒糖,不够的话,我再含一会儿,然后再给你尝尝。

  高希宁嗖的一下子坐到对面去了,抱着王袍坐在那喘着粗气。

  “流氓。”

  她瞥了李叱一眼。

  然后咯咯咯咯的笑起来。

  李叱:“傻样……”

  高希宁嘿嘿笑着:“把衣服脱了。”

  李叱:“在这?”

  高希宁忽然间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换衣服,换衣服,你不能光脱不穿啊……”

  李叱道:“唔……我还以为时机成熟了呢。”

  高希宁双指并拢晃了晃:“再敢乱来,信不信我凌空一剑打掉了你的糖!”

  正说着,李叱把棒棒糖啵儿的一声塞高希宁嘴里了,那肉嘟嘟的小嘴唇都抖了抖。

  高希宁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些懵。

  李叱道:“糖先存你这,我得换衣服了。”

  他手脚麻利的把衣服换了,高希宁帮他整理好。

  正在整理呢,李叱又啵儿的一声把糖从她嘴里拿出来了,那肉嘟嘟的小嘴唇又抖了抖。

  他把糖,又塞回自己嘴里了。

  “咦?”

  李叱砸吧砸吧嘴:“为什么更甜了呢。”

  高希宁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心说自己看上的这个流氓啊……还真带劲儿。

  半个时辰后,宁军大营。

  一身黑色王袍的李叱从马车上下来,校场上,兵甲如林。

  武扬大将军唐匹敌为首,带着宁军诸多将领们迎接李叱过来。

  所有人到了李叱面前后停下,整齐的俯身一拜。

  “拜见我王!”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把唐匹敌扶起来。

  “跟我一起到高台上。”

  唐匹敌微微一怔,然后点头:“遵王命。”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校场上的高台。

  李叱走到高台边缘处,看着校场上的宁军将士们,这些将士们,就是万仞高山的基石。

  “过去这几年,宁军做到了一件事……不管是谁想来抢我们的,都不行,我们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谁也拿不走。”

  “未来几年,宁军要做一件事……不管是谁不想给我们的,都不行,那都是我们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全都拿回来。”

  李叱将长刀抽出来指向南方:“刀锋所指,都是我们的!”

  “呼!”

  “呼!”

  “呼!”

  第六百四十八章 这是一个狠人

  三月初一,宁军分派五军总计六万人南下,离开冀州,开往安阳。

  先锋将军罗境,领一军兵马,为大军开路。

  大将军唐匹敌统帅全军,从碣石州归来的武奶鱼为军师,连夕雾为行军参事。

  李叱没有随军南下,而是留在冀州城里统筹,为大军后勤补给提供保障。

  历时一个半月,大军从冀州至安阳。

  攻城四天,安阳城守军投降,罗境率军入城,大开杀戒,安阳归入冀州版图。

  军中。

  澹台压境从安阳城里回来,进门之后就喊了一声:“去把甄艮请来。”

  亲兵不敢耽搁,连忙跑去将本军的军需官员甄艮请来。

  一进门,甄艮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将军这么急找我来,是不是要分兵了?”

  澹台压境笑道:“正是,刚刚得大将军将令,让我们分兵去攻青州,你一会儿就带人去你大师兄那,领取粮草物资。”

  正说着,长孙无忧从外边进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我今日知将军入城议事,就猜着要分兵了,所以已经让人准备出来,随时都能去提辎重。”

  “哈哈哈哈。”

  澹台压境笑道:“长孙先生真神人也。”

  长孙无忧道:“宁王早已订好计划,我也只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胡乱猜的,谁想到就被我蒙对了。”

  澹台压境道:“宁王所用之南下方略,可是先生做的。”

  长孙无忧连忙道:“其实宁王早有打算,我只是与宁王不谋而合。”

  澹台压境笑道:“就不要再谦虚了,反正宁王说过,此去征讨青州,先生是要随我去的,这一仗还要多仰仗先生呢。”

  长孙无忧道:“都是为宁王效力,将军也无需客气。”

  他问澹台压境道:“大将军要分兵多少?”

  澹台压境道:“大将军要分给我五万兵。”

  “五万!”

  长孙无忧眼睛都睁大了。

  “这怎么行?大军初到安阳,六万大军分给将军五万,大将军那边如何调度,如何征战?江南岸楚军队伍不下十万,且非乌合之众。”

  澹台压境道:“大将军说,他只是率军做一支疑兵而已,无需留下太多人马,所以给我五万兵。”

  他笑道:“大将军用兵,向来莫测,他说留下一万兵,他把程无节也分派给我。”

  “另外,大将军的意思是,城中只留两千兵马,交由武先生率领,坐镇安阳。”

  “大将军和罗境将军,率军八千还要渡过南平江,在江南岸列阵,以迷惑楚军。”

  长孙无忧满眼都是不可思议,那张脸上写满质疑。

  “大将军只带八千兵,就敢过江去?”

  澹台压境笑道:“我刚刚与先生说过了,大将军用兵向来莫测,而且他做了决定,也无人可以更改。”

  长孙无忧摇头道:“不行,我还要去劝他。”

  澹台压境道:“先生若要去劝只管去,若是劝得动了算我输。”

  长孙无忧道:“那我也要去,如此太过冒险,一旦大将军和罗将军在江南岸出了什么意外,我宁军南下兵败事小,若是军心溃散,又被楚军夺回安阳,连澹台将军你的归路都断了。”

  澹台压境:“你去劝试试,我劝了一个时辰都没用。”

  “我现在就去。”

  长孙无忧转身出门。

  天黑后,长孙无忧回来,一脸的疲惫,也一脸的失望。

  澹台压境笑问:“可是劝动了?看先生这般样子就知道没劝动,我说过的,大将军做了决定,除非宁王,否则谁也不能更改。”

  长孙无忧摇头道:“大将军有些……有些刚愎,我说破了嗓子,他也不听。”

  “就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办吧。”

  澹台压境道:“大将军自有把握,你信我就是。”

  长孙无忧还是摇头:“如此用兵行险,有负宁王重托,就算是赢了,回去后我也要在宁王面前告他的状!”

  澹台压境大笑起来:“先生可别生气了,还是想想咱们东进青州的事吧。”

  长孙无忧长叹一声:“大将军他为何如此草率行事!”

  历时数日,澹台压境领取了大量的粮草辎重,然后率军往东进发。

  他要一路向东走,需行军千里,才能绕过豫州。

  而他这一走,唐匹敌这边就是孤军无援。

  分兵之后的第四天,长孙无忧说要去江南岸亲眼看看,沿途可有楚军分布。

  于是澹台压境调派亲兵保护,长孙无忧乘船渡江。

  他这次随军出征,把他随从都留在了冀州,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怀疑。

  可是在出兵之后不久,大军离开冀州的第三天,展离就假借出去游玩之名,带着几个人保护魔盒逃离。

  其他人还是照常回到城内府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就在几艘小船刚到江心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其中一艘小船忽然打横,撞在了长孙无忧所在的船上。

  长孙无忧一下子没站稳跌入江中,宁军士兵纷纷跳水救援。

  可也奇怪,就是没有找到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澹台压境大惊,分派兵力沿河搜寻,多日一无所获。

  四天后,江南岸,楚军大营。

  数十匹战马飞驰而来,到了大营门外,当值的士兵立刻伸手去拦。

  这数十骑没穿甲胄,这样擅闯军营,没有立刻放箭射死他们就算客气了。

  “大胆!”

  其中一名其实努叱道:“不认得大将军?!”

  那士兵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时,竟然真的是已经失踪了半年之久的大将军。

  马背上的长孙无忧一摆手:“击鼓,让众将到大帐议事。”

  “是!”

  不多时,鼓声响起。

  各营将军听闻鼓声,连忙赶到中军大帐议事。

  那一座巨大的军帐上,有一个很大山形标徽。

  在大帐外边,有一根腰粗的旗杆,高有数丈,在旗杆上飘扬着一面大旗。

  那大旗上绣着两个字,字体有金戈铁马意境。

  这两字是为:宇文。

  诸多将军急匆匆赶来,一进大帐,就看到已经更换了大将军战甲的长孙无忧。

  “拜见大将军!”

  楚军战将,俯身行礼。

  “都起来吧。”

  长孙无忧说完后招手吩咐道:“来个人,先去给我找些吃的,再来一壶茶。”

  亲兵连忙跑出去,不多时,端着食物和茶回来。

  “我化名长孙无忧,以长孙族人的身份混入冀州,从李叱书房得宁军驻军图,可是送回来了?”

  “回大将军,已经送回!”

  这年轻文雅的公子哥,换上了大将军战甲之后,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武。

  “你们之中,有一多半人出自宇文家。”

  他看向那些将领,伸手撕下来一只鸡腿,一边啃咬一边说道:“宇文家经历了什么,你们也都清楚。”

  他三口两口啃完了一条鸡腿,伸手又撕下来一条。

  这般狼吞虎咽的样子,和他在冀州城的时候那般丰神俊雅行事温文,判若两人。

  “宇文家差一点就被灭族了。”

  他一偏腿,坐在了桌案上,三口两口又吃下去一个鸡腿。

  “我祖父,我叔祖,我父亲,我大伯,我那些叔叔们,还有我几位兄长,都死了。”

  他用手里的鸡腿骨头指了指那些将领。

  “你们之中,一多半跟我宇文尚云一起被发配,我相信你们在那个时候,也都想着自己这辈子完了,要么被人折磨死,要么承受不住折磨自己求死。”

  他把鸡腿骨头扔到帐外,几条凶恶的獒犬扑上来争抢,龇牙咧嘴的样子令人畏惧。

  他抬起手在胸甲上拍了拍:“你们扪心自问,那个时候是不是无比绝望?”

  这大帐中,一多半将军俯身回答。

  “是。”

  宇文尚云道:“我也想过干脆一死了之,到九泉之下与我祖父,与我父亲他们团聚。”

  “可是就在我已有死念的时候,陛下的旨意到了,让我来领军!”

  他站起来,走到那些将军们面前。

  “这,就是重振宇文家的机会!”

  他抬起手指向北方:“跟我打赢了这一战,让宇文家的大旗再飘扬起来,让宇文家的名号再传扬起来。”

  “我宇文家先祖,随大楚太祖皇帝开国之际,在战场上有不败之名。”

  “今日,我宇文尚云斗胆向先祖借神威,一战定安阳。”

  他大步走到挂着的地图前边,抬起手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

  “此地,唐匹敌亲自率军故布疑阵,他手下只有八千兵马,挡不住我们的冲锋。”

  “破唐匹敌后,挥军渡江,先下安阳,再攻冀州。”

  宇文尚云道:“这次李叱是在赌,他于冀州的留守兵力不足万人,大队宁军已经赶往青州,无力回援。”

  说到这,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们本来在扬州和李兄虎交战,可是武亲王到了,他觉得我们不行,让我们撤下来,千里迢迢的跑到这来这和李叱交手。”

  宇文尚云的目光扫过那些将军们。

  “武亲王一句话就能赶走我们,一句话就能夺走我们的军功战绩,你们服气吗?”

  一群将军大声喊道:“不服!”

  宇文尚云道:“我也不服,可是为什么我毫无怨言的答应了?”

  “因为,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他抬起手,整个手掌在地图上用力的拍了几下,啪啪作响。

  “冀州!”

  他大声说道:“皇帝先设计几乎杀我满门,又随随便便的用几句宽慰,就想让我宇文家这一代的人为他杨家继续拼命。”

  “我为重振宇文家答应了,实则是为了手中有兵,是为了手里攥着力量。”

  “这次,趁着李叱冀州空虚,我们夺下冀州……去他妈的大楚,去他妈的皇帝陛下。”

  宇文尚云因为激动,嗓音都有些沙哑起来。

  “破冀州,我们就不走了,就在冀州安稳发展,李叱已经给我们打下来很坚实的基础,有他为我们做的准备,无需一二年,我们就能成为一方霸主。”

  他用手指向门外:“这天下,谁都可以夺,凭什么我们宇文家不能夺?”

  “这一次,我们不为臣了!”

  宇文尚云大声说道:“整顿军备,明日一早随我攻打唐匹敌,随我去夺江山!”

  大帐里的将军们,整齐的呐喊了一声。

  “夺江山!”

  ……

  ……

  第六百四十九章 他跑了

  盛春时节五月天,偷得浮生半日闲。

  唐匹敌的宁军大营南边大概二三十里,有一条小河,河道只有三四丈宽,河水浅处勉强到人胸口位置。

  一个小马扎,一根鱼竿一壶茶。

  唐匹敌坐在那悠然钓鱼,可是从早晨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时辰,一条鱼都没有上钩。

  唐匹敌也不懊恼,钓鱼本是消遣事,若因钓鱼而动了肝火,那钓鱼还有什么意义。

  钓鱼这件事的本意在于清闲,清闲是用来做什么的?

  享清闲。

  上鱼为清闲中的惊喜,不上鱼则是清闲本闲,何来的恼火,若钓鱼都恼火,那还不如直接去找人打一架算了。

  唐匹敌坐在这,甚至经常会忘记看鱼漂,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河南岸有一阵阵马蹄声起。

  唐匹敌微微眯着的眼睛睁开,看向河南岸,一队楚军斥候飞骑而来。

  这支斥候队伍大概有十余人,到了河边后停下来,似乎也不害怕。

  他们为首的那什长沉默片刻,居然还大声喊了一句。

  “对岸的,可是宁军?”

  唐匹敌身边的亲兵回答:“正是。”

  楚军什长问:“钓鱼者是何人?”

  亲兵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微微点了点头。

  亲兵随即大声回答:“我宁军武扬大将军唐匹敌!”

  楚军什长吓了一跳,是真的吓了一跳。

  在河边遇到几个宁军的人,居然就是宁军大将军?!

  这种事的概率,比一出门碰到没血缘的父亲还要低的多。

  一出门看到有辆马车经过差点轧了脚,骂一声哪个孙子驾车?回答说你爸爸。

  这概率,绝对比碰到个大将军高。

  “可是真的?!”

  什长又大声喊了一句。

  唐匹敌伸手:“弓。”

  亲兵将弓摘下来递给唐匹敌,唐匹敌接过来,也没起身,依然是坐在马扎上,看起来无比随意甚至可以说很草率的瞄了瞄,然后一箭发出。

  见唐匹敌接过来弓,那些楚军斥候连忙拨马准备撤离,可是没想到唐匹敌发箭居然如此之快。

  只是随随便便一箭,一箭射掉了楚军什长盔上的红缨。

  唐匹敌把弓递给身边亲兵,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坐在那昏昏欲睡。

  楚军斥候调转马头就走,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只留下一片尘烟。

  亲兵道:“大将军,咱们先回大营吧,不久之后楚军可能会有大队人马来。”

  唐匹敌淡淡道:“一条鱼没上钩,回去后怕被是要被罗境笑话,再钓一会儿。”

  亲兵叹道:“大将军,你刚才都忘记挂鱼饵了,怎么会有鱼儿上钩?”

  唐匹敌侧头看了看他:“真的?”

  亲兵道:“真的,属下亲眼看着的,大将军没挂鱼饵。”

  唐匹敌道:“那你为何不提醒?”

  亲兵道:“来时提醒了,跟大将军说,咱们忘带鱼饵了。”

  唐匹敌:“咦?那我回了你什么?”

  亲兵道:“大将军说,没带鱼饵能钓上来鱼,那才是真的厉害。”

  唐匹敌往河南岸看了一眼,笑了笑道:“没带鱼饵能钓上来鱼,确实是真的厉害。”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五月的太阳已经有三分灼晒,他问:“带伞了吗?”

  亲兵道:“也没带。”

  唐匹敌道:“不想晒着,去想个办法。”

  不多时,亲兵们砍下来不少树杈,还有手臂粗的小树,就在唐匹敌身边搭建起来一座棚子。

  这些亲兵动作迅速,手脚麻利,前后没用两刻时间。

  凉棚搭起来没多久,河南岸烟尘漫天,看起来这次可不是只来了十来个斥候。

  至少数千骑兵呼啸而至,在河南岸停下来,沿河而立。

  就好像河岸上,突然多了一层密林。

  这些骑兵列阵在河堤上,注视着唐匹敌这边,没有军令之前,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举动。

  片刻后,骑兵队伍打开一个缺口,有几匹马从后边上来。

  为首的那人,身穿铁甲,脸上也被面甲遮挡,所以看不出面目。

  这人催马到了河堤上,看着对面的唐匹敌,看了好一会儿。

  似乎是在好奇,如此情况下唐匹敌依然没有跑。

  他侧头对身边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身边的人随即应了一声。

  那亲信朝着唐匹敌这边大喊:“唐大将军,你何必装腔作势?”

  唐匹敌没有理会他,抬手指了指那铁甲将军对身边亲兵说道:“你们且看,我是不是没有吹牛,没挂鱼饵,一样可以钓上来大鱼。”

  他指着那楚军将领:“这个是大鱼。”

  手指扫过那数千骑兵:“这些是鱼籽。”

  亲兵们忍不住都笑出声来,哪有一个看起来害怕的。

  这河道几丈宽而已,莫说弓箭,对面楚军的连弩都能打过来。

  数千骑兵围射,就算是钢筋铁骨也挡不住。

  然而唐匹敌还是那样懒洋洋的样子,似乎那几千颗鱼籽,真的不值得他在意。

  恰在此时,这没有挂耳的鱼钩居然沉了沉,唐匹敌一抬手将鱼竿抬起,一条一尺多长的鱼在鱼钩上来回挣扎。

  唐匹敌笑着把鱼摘下来,扔给手下亲兵:“拿好了,要带回去给罗境看,跟他吹牛用。”

  对岸的楚军显然都愤怒起来,这宁军大将军,真的是目中无人。

  楚军领军将军又低声和身边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点头,朝着唐匹敌大声喊道:“唐大将军,装的很像,奈何装的就是装的,你身边缺兵少将,所以才会在这故布疑阵,开战则必败,你败则必死!”

  那领军之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旁边喊话的人继续喊道:“明明毫无底气,明明毫无胜算,也只能靠假装清闲钓鱼来期盼退敌,装成这样,身为一个大将军,可悲可怜!”

  唐匹敌看向亲兵问道:“你们随我已久,当知我性格,替我回一句吧,不要丢了我的气势。”

  他亲兵校尉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相貌不俗,虎背猿腰。

  校尉名为江火,笑了笑道:“属下斗胆替大将军回一句。”

  他看向河南岸,大声回了一句:“大将军不是来钓鱼的,大将军是来收柴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楚军大旗:“大将军说,我军生火做饭需要木柴,而我宁军士兵吃的饭,寻常木柴烧不出,需用楚军旗杆三千。”

  他笑道:“此时你们带着的可不够,回去再取些来。”

  对岸的人大怒。

  “大胆!”

  之前喊话的楚军将领怒道:“逆贼如此猖狂,现在就能把你乱箭射死!”

  江火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微笑道:“刚才回的勉强可以,再想想如何回。”

  江火沉思片刻后大声喊道:“箭杆不好烧,我们也不缺,若是怕死的话,可把旗杆扔过来。”

  带着面甲的那楚军大将军低声吩咐了一声。

  喊话的将军立刻抬起手:“放箭!”

  数千骑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羽箭射到这个位置,沿河堤而停,怎么可能左右远处的骑兵也能把羽箭精准送过来这么远。

  可是正对着唐匹敌的那些楚军骑兵,人数也有数百之多。

  随着一声令下,几百支箭几乎同时倾泻过来。

  江火在听到放箭那一声喊的时候,已经抓了步兵盾在手。

  “盾!”

  他一声暴喝。

  四周亲兵持盾围了起来,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堡垒。

  羽箭密密麻麻而来,没多久,盾阵上就插满了箭,像是长出来一层白茅草。

  楚军放了好一会儿的箭,难以击穿宁军的巨盾。

  来的都是骑兵,若是步兵到了,有弩车这样的重器,自然可破之。

  良久之后,楚军不再放箭,盾阵缓缓打开。

  江火朝着对岸喊:“大将军说,多谢楚军兄弟送箭,不过刚才说了,不用你们的箭。”

  他下令道:“把箭都拔了扔掉。”

  宁军士兵把盾牌上的羽箭拔下来,随手都扔进河道里,随着水流漂远。

  江火道:“你们的箭太差了,粗制滥造,配不上我们的弓。”

  唐匹敌起身道:“差不多了,回营。”

  亲兵们以盾阵保护,徐徐而退。

  楚军这边,一名将军问宇文尚云道:“大将军,如何看?”

  宇文尚云刚刚一直都没有把面甲推上去,是还不想让唐匹敌认出自己。

  此时见唐匹敌走远,他把面甲往上推了推。

  “确实是虚张声势。”

  宇文尚云笑道:“越是装作如此云淡风轻,越是看着如此成竹在胸,越是真的没底气。”

  “不过话说回来,领军者能如唐匹敌这般,当世也少有,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虽然确定唐匹敌这边没有多少兵马,那是他亲眼所见的事,但还是没有贸然直接进攻。

  他是想再多看看,多试探,这是一种领军之人的谨慎。

  “派人架桥渡河。”

  宇文尚云笑着说道:“咱们北上之前,武亲王说过,宁军中有一少年将军名为唐匹敌,当时不可多得之人,让我小心应对。”

  “唐匹敌再强,奈何手中无兵可用……传我将令,一天之内,大军过河,不用等,直接猛攻宁军大营。”

  一个时辰之后,大队的楚军步兵到了,辅兵下河,在河道中搭建木桥。

  这河道不宽,搭建木桥极为迅速,没多久,河道上就架起来数十架简易的桥梁。

  钉入木桩,铺上木板,速度奇快。

  楚军队伍开始过河,像是几十条巨大的蟒蛇直接爬过了河面一样。

  又一个多时辰,楚军冲至宁军大营外。

  号角声响起,不等队伍集结完毕,楚军直接开始猛攻。

  可是冲进宁军大营,居然没有丝毫阻拦,这大营里空空如也。

  等冲到宁军大营另外一侧,才看到远处有尘烟,宁军竟是逃了。

  “是我疏忽了。”

  宇文尚云脸色有些不好看,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不该与他多说那些话,让他有了警惕,他在河边装作若无其事,回来后立刻带兵逃离。”

  他沉思片刻后,又笑了笑:“但也可足见唐匹敌无力一战,下令全军,追过南平江。”

  号角声再次响起来,楚军立刻整顿队伍,朝着南平江进发。

  第六百五十章 出其不意

  宇文尚云带着楚军大队人马一口气追到了南平江边上,却还是晚到了,只片刻而已。

  宁军八千人马,应是早就已经在江边准备好了足够多的渡江船只,队伍一到,立刻就登船渡江。

  此时最后一艘船离开岸边已有二十几丈远,那是一艘小船,只能容二十余人。

  站在船头处负手而立的,正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

  只迟来了片刻,这等生擒唐匹敌的良机被错过,宇文尚云气的脸色有些难看。

  “发箭!”

  宇文尚云用横刀指向江中那艘小船。

  楚军士兵纷纷发奖,这个距离,还在羽箭的射成范围之内。

  可是宁军这边还是老办法,用一人高的步兵盾阻挡箭雨,便如铜墙铁壁。

  船上的士兵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盾壳,把划船的士兵和唐匹敌全都挡住。

  那密密麻麻的羽箭覆盖下来,落在盾牌上的,船上的,水里的,不计其数。

  只短短片刻而已,那船的分量似乎都重了不少,船身吃水都比刚才深了一些。

  等到小船过了江心,羽箭再难命中。

  楚军队伍里有人想把弩车推上来,奈何弩车行进速度不快,还没到江边。

  等弩车上来,唐匹敌的那艘小船早已到了江对岸。

  宇文尚云举着千里眼看着,见唐匹敌从小船上下去之后,还回头望江南岸这边挥了挥手。

  像是在和好友告别似的。

  “他还不知道我已知道,安阳城中守军一共只不足万人的事。”

  宇文尚云道:“所以才会显得这般气定神闲,他以为我们不敢直接攻安阳,那我们就直接攻给他看看。”

  “宁军的几次战例,我都已经仔细研究过,这次去冀州,故意接触他们,也是为了研究宁军打法。”

  “武亲王说宁军是他见过的,唯一能和大楚府兵在各方面抗衡的队伍,所以我才要到冀州亲眼看看。”

  “他们擅长突袭,偷袭,擅长兵马半渡而击,这种事搞了不止一次。”

  宇文尚云对手下人说道:“所以唐匹敌以为我们会害怕,怕他们会趁着我军渡江之际伏击。”

  “可他没有兵马,我又怕的什么,况且他自以为已经稳稳控制安阳,太轻视了我们。”

  宇文尚云下令道:“搜集船只,准备渡江!”

  楚军分散出去,沿江搜寻船只,不管大的小的,只要能渡江的全都找来。

  三天后,楚军准备妥当开始强渡南平江。

  本以为宁军好歹会做做样子,在楚军半渡的做出攻势,可是宁军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连安阳城都没出。

  宇文尚云手下越发得意起来,更加确定了宁军不敢一战。

  楚军大举渡过南平江之后,就在安阳城外开始搭建营地,对安阳城形成半围之势。

  楚军大营。

  宇文尚云召集众将议事。

  他扫了一下手下数十位将军,脸色很轻松。

  “我在之前就和诸位说过,就算宁军退回安阳城,一样挡不住我们。”

  他笑着说道:“唐匹敌率领宁军南下,四天破安阳,真的是因为他们攻势太猛安阳守不住?”

  宇文尚云道:“你们不是好奇我这失踪了的半年,都去了何处吗?”

  “我这半年来,做了两件平生最得意的事,这两件于我来说,几乎一样重要。”

  “其一,我赶回京州,将我心爱的女人长孙无忧从她家族中接了出来,不管谁不答应,我都不在乎。”

  “其二,我以长孙无忧为名混入冀州,在宁王李叱帐下做幕僚,李叱对我言听计从。”

  他笑道:“甚至这南下的方略,都是我写的。”

  听闻此言,将军们全都惊呼出声。

  “这是最得意的两件事,可并不是这半年来我做的所有事。”

  宇文尚云道:“在到冀州之后,我确定宁军将在今年春暖攻打安阳。”

  “于是我派人返回安阳城布置,要求守军,抵抗三四日便可投降。”

  大帐中的楚军将军们再次惊讶起来,互相看了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罗境回安阳城之后,必会大开杀戒,但真正重要的人,我都已经提前知会,让他们抽身而退。”

  宇文尚云道:“城中守军投降之后,必被严密监视,不得自由,但没关系,人还在就行。”

  “我与他们约好,什么时候看到我大军渡江而来,就在我到城外的第三天夜里打开安阳城门。”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眼神里有些淡淡得意。

  “城中没有我亲自安排的伏兵,但可用之兵至少数千,知道都是什么人吗?”

  宇文尚云道:“那些大家族的护卫,家丁,仆役,还有依附于各大家族的暗道势力,都可为我所用。”

  “唐匹敌必会分兵,严密看管安阳城内的降兵,就让他看着吧,我却根本不用那些兵马。”

  “今日回去之后,你们各自整顿军备,两天后夜里,我和你们一起攻破安阳,生擒唐匹敌。”

  “是!”

  数十名将军整齐的应了一声。

  每个人眼里,都是对宇文尚云的不加掩饰的崇敬。

  尤其是那些宇文家族出身的年轻人,这种对宇文尚云的崇敬已经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

  在他们看来,是宇文尚云把一个已经破碎的沉没的家族,重新拉了起来。

  不,不是重振,是再造。

  他们因为宇文是家的人而受牵连,但那个宇文家他们其实没什么参与。

  如今的宇文家,再造之路,他们每个人都参与其中。

  他们可能对过去的那个辉煌的,又跌入谷底的宇文家,没有多大的归属感。

  但对于他们如今正在重新创造的这个崭新的宇文家,有着无与伦比的归属感。

  而宇文尚云,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在扬州的时候,势如破竹的李兄虎,从越州打到扬州,一路上无人可敌。

  已经攻占整个扬州,马上就能攻入京州的时候,宇文尚云率军到了。

  以不到李兄虎十分之一的兵力,硬生生把那支庞大的军队阻挡在京州之外。

  而且数次交手,李兄虎都输了。

  因为这个年轻人,李兄虎的脚步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当初皇帝杨竞突然改变主意,把宇文尚云从北上半路调回京州以南,如今的京州都可能落入李兄虎的手中。

  所以宇文尚云这样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没有自信?又怎么可能没有傲气?

  “都回去吧,待破安阳,我与你们同醉!”

  宇文尚云一摆手,众将俯身一拜,转身离开大帐。

  与此同时,安阳城,城墙上。

  唐匹敌看着城南的楚军营地,眉头皱的很深。

  “澹台已经率军离开十二天,十二天,以咱们的行军速度最少已经在七百里之外。”

  他的手扶着城墙,手指轻轻的敲击。

  武奶鱼站在他身边,也一样的看着城外楚军大营,也一样的眉头紧皱。

  “城外的队伍看的到。”

  武奶鱼语气有些低沉地说道:“所有能看得到的威胁,其实都不算可怕,城中看不到的地方,才是真的威胁。”

  唐匹敌嗯了一声。

  他们只有不足一万的兵力,还要分批当值,就不可能照看齐全。

  城中想反抗宁军的又大有人在,若是在某个夜里突袭城门,防不胜防。

  宁军主要兵力都集结在南城一线,可往东西两城迅速调度。

  但,东西各有两座城门,贼人若猛攻一门,不计代价里应外合,楚军破城只是旦夕之间罢了。

  “先生可有什么良策?”

  唐匹敌问。

  武奶鱼沉思片刻后摇头:“我已经和你说过多次,一旦楚军识破我们的计谋,安阳我们保不住,若我们不肯放手,队伍我们也保不住。”

  唐匹敌点了点头。

  这是明摆着的事,不用武先生说,很多人都看得清楚。

  “所以……我们要放弃安阳吗?”

  唐匹敌自言自语了一句。

  放弃安阳,意味着澹台压境东进的队伍就没有退路了。

  武奶鱼轻叹一声后说道:“这一仗,如果把武亲王换到这边来,以我们此时此境的实力,他大概也没有办法吧。”

  唐匹敌的手指依然在轻轻敲击着城墙,节奏有些快,于是那手指轻轻敲击的声音,便像极了急促的马蹄声。

  他再次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宇文尚云,是如何识破我虚兵之计的?”

  宁军在南平江以南陈兵,楚军一开始并不敢招惹,只是保持着戒备。

  可是突然之间楚军就改变了策略,直接动全军倾全力攻打宁军大营。

  这是不正常的举动。

  唐匹敌敲击着城墙的手指突然停了。

  他看向武奶鱼问道:“先生,你胆子大不大?”

  武奶鱼听到这句话就笑起来,看向唐匹敌的眼神中,有一种默契。

  他笑道:“有些大。”

  唐匹敌道:“我的胆子也很大。”

  于是,当夜,子时后,唐匹敌亲率六千草原轻骑,突袭了还没有完全建好的楚军大营。

  没有人想到宁军居然敢反击。

  宇文尚云很确定唐匹敌只有一万兵马,靠这点人,出城作战?

  如果他们敢出城作战的话,为何不在楚军渡江的时候出击?

  宁军没有在楚军渡江的时候没有出击,可不是不敢,而是唐匹敌故意为之。

  他就是要让楚军自大起来。

  六千草原轻骑如风一样,杀入楚军营地,一路放火,不做丝毫停留,杀入杀出,从出现到消失,前后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不等楚军骑兵集结,草原轻骑已经杀出去了,就算楚军骑兵集结,也追不上。

  这一战,就像是在宇文尚云那张漂亮的,也骄傲的自信的脸上,狠狠给了一巴掌。

  楚军统计,这一仗的损失算不得有多大,死伤两三千人。

  伤亡不大,但是羞辱性极强。

  对于楚军士气的打击,自然也很强。

  在这一刻,几乎气急的宇文尚云忽然也想起来,为什么武亲王会多次交代,让他小心提防那个叫唐匹敌的宁军将军。

  武亲王当时对此人极为推崇,甚至说出楚军中年轻将领无一人可及这样的话。

  那时候的宇文尚云,一点儿都不服气。

  要知道武亲王可也只见了唐匹敌率领的宁军一次,一次,就让武亲王印象深刻。

  可是显然,宇文尚云确实自大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很快就从生气变为自责,然后是反省。

  宇文尚云看向安阳城那边,想着唐匹敌啊唐匹敌,你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第六百五十一章 你猜我的我猜你的

  六千草原轻骑出安阳,这一仗从规模上,时间上,伤亡人数上,都不算大战。

  可是这一战,却足以让楚军的士气被按下去一截。

  “古圣曾说,战,攻心为上。”

  宇文尚云在大帐中来来回回的走动,大帐中,诸将都安静的听他说话。

  “有人觉得,攻心,用一些小手段,耍一些小聪明,说一些诛心的话。”

  “可是比起唐匹敌这次,这些所谓的攻心之术,都差了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想丢了自己的气势,奈何气势昨夜被人按着打了。

  “故意丢弃宁军江南大营,故意不阻拦我军渡江,只为了让我们以为他无力一战,不敢一战。”

  “然后夜袭,一战毁我营地,杀我士卒……是唐匹敌亲手给了我们信心,又是他亲手把这信心打下去。”

  “这一战虽然无关大局,于我大军来说也不算重创,可足以值得他吹嘘半生。”

  宇文尚云脚步一停,看向诸将说道:“轻敌,便是我们这一战败了的根源,而轻敌,却是人家让我们轻敌的,这几步都走在了人家的坑里,每一步都是。”

  “所以诸位都要记住,要时时警醒,以后与宁军对战,无论大小,无论何时,都不要有任何轻敌之念,哪怕我军兵力十倍,数十倍于宁军,也当全力以赴。”

  “是!”

  他手下将领们都垂首应了一声。

  “几千轻骑,就敢袭扰我大军营地。”

  宇文尚云道:“这不光是胆子大的问题,还是本事大。”

  他下令道:“后撤十里,重修营地。”

  手下人都一惊。

  后撤十里?

  这岂不是输了一仗,又输了气势,如今再后撤十里,连面子都输了。

  若宁军在城墙上见楚军后撤建营,大概会笑掉了大牙吧。

  “大将军……”

  有人想要劝,还没有开口,就被宇文尚云摆手阻止:“无需多言,按军令行事,违令者,斩。”

  “是!”

  众将再次俯身接令。

  从南平江边到安阳城,也就三十里左右,楚军后撤十里安营,如此一来似乎就犯了兵家大忌,临水而营,背后无路。

  安阳城,城墙上。

  唐匹敌放下千里眼,习惯的,手扶着城墙,手指在城墙上再次轻轻敲击起来。

  “后撤建造营地,武先生怎么看?”

  武奶鱼道:“若是正常来看,这是要打持久之战的先兆,让大军后撤,重建营地,围而不攻,徐徐图之。”

  “又临水而建,兵家大忌,似乎也有故意引诱我军出击的意图。”

  他看向唐匹敌道:“但,在我看来,这宇文尚云做的样子有些粗糙,不出意外,就在这两天,他必会攻城。”

  罗境道:“所以这城中,多半有他内应?”

  武先生点了点头道:“非但有,还很多。”

  罗境道:“看来我杀的还不够。”

  武先生道:“罗将军杀的,或许只是宇文尚云故意让你杀的,安阳城中有些人,摇摆不定,罗将军到了,他们就侍奉罗将军为主,宇文尚云到了,他们又会侍奉宇文尚云为主,这些人,死不足惜。”

  罗境点头,仔细想想,他杀的那些人,确实都是些墙头草。

  “他后撤建营,只是为了迷惑我们。”

  武先生看向唐匹敌道:“如此推测,他与城中内应,必已约好攻城时间。”

  唐匹敌轻叹一声。

  “我得打的多漂亮,才能洗去这次弃城而逃的污点。”

  罗境笑道:“你想的多了,所有过程都是结果的点缀,好的结果是好的点缀,若是不好的结果,那你还想这些做什么。”

  唐匹敌笑道:“你什么时候这般会说话了。”

  罗境抬头看向天空:“自从我留在冀州后,身边皆是谄媚马屁之人,尤其一余姓之人,着实过分。”

  唐匹敌大笑。

  他再次看向城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楚军何时攻城,我们不得而知,我不喜欢这种无从把控的感觉,所以还是我们说了算的好。”

  罗境道:“弃城而逃,被你说成我们说了算……我大概已经掌握了你这天下第一装的些许技巧。”

  唐匹敌笑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话说起来不太有气势,换个说法是……战与不战,我们说了算,是不是好多了?”

  罗境道:“有你和李叱,宁军壮大真的是在道理之中啊……各方面都壮大。”

  唐匹敌道:“罗将军说的大都对。”

  当日。

  楚军斥候回报,说是见安阳城北门,有数百宁军逃出,一路往北跑了。

  过半个时辰,又有斥候来报,有大概千余宁军出逃,轻装出城,头也不回的跑了。

  又一个时辰,斥候回报消息,有不少文职官员的车马队伍,朝着北方出逃。

  宇文尚云在大帐中来来回回走动,脸色显然是犹豫不决。

  “大将军,再不进击,宁军就真的要全都逃走了。”

  “大将军,当初要半围安阳城,就是故意放一门给宁军出逃,我军好在半路截杀,此时宁军果然逃走,大将军,再不出兵就来不及了。”

  “大将军,末将愿带一支人马去安阳城北截杀宁军!”

  宇文尚云皱眉:“你们可是都忘了,就在今日我说过了什么?”

  他视线扫向众将:“唐匹敌用兵诡异莫测,以他那般高傲自负的性格,你们觉得他真的会弃城而逃?以他对宁军的统帅之力,他真的会坐视手下人溃散而不理会?”

  他哼了一声:“不过是诱敌之计,他手下轻骑不出,就是在等时机。”

  众将看向宇文尚云,脸色都有些怀疑,但又不敢去质疑。

  他们只是心急,若这样任由宁军一股一股的逃出去,安阳城虽唾手可得,但却不能歼灭宁军这一部。

  宇文尚云叹道:“我虽有近十万人马……可是骑兵不足五千。”

  他看向手下众将:“若要分兵追击出逃宁军,自然是要用这五千骑兵。”

  “此时想想,唐匹敌故意在河边钓鱼等我先锋队伍,就是在确定我军骑兵人数。”

  与此同时,安阳城里。

  唐匹敌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他此时此刻所想的,是宇文尚云的反应。

  他声音很轻地说道:“我若分骑兵去追击宁军,至安阳城北,与大军相隔,便成了孤军。”

  楚军军帐中,宇文尚云道:“一旦成了孤军,唐匹敌手下那数千草原人轻骑又极善战,弓马娴熟,远非我们的骑兵可比。”

  书房中,唐匹敌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说道:“若被宁军轻骑截断骑兵归路,我的骑兵就会一去不回。”

  几乎同一时间,宇文尚云道:“若被截断,我的骑兵就会一去不回。”

  大帐中诸将这才明白过来,知道是自己想的不够深。

  若是真的派轻骑去拦截那逃出城的千余宁军,拦截那些毫无价值的文官,却折进去五千轻骑,这是大亏。

  宇文尚云道:“唐匹敌无力与我决战,所以只能想办法消耗我们的兵力。”

  安阳城中,唐匹敌道:“我料那唐匹敌只能借此消耗我们,为了那千余人而上了唐匹敌的当,何其不智。”

  他起身道:“就这样吧,按照原计划攻城。”

  楚军军帐中,宇文尚云道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必理会,按照原计划攻城。”

  唐匹敌看向手下亲兵:“东西收拾好了吗?”

  “回大将军,都已经收拾好了。”

  唐匹敌道:“所有的文职官员,都已经撤出安阳,宇文尚云不敢追,觉得是鸡肋,放我们的官员离开,我得谢谢他。”

  他走到书桌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行字。

  先放文官出城去,又放骑兵回冀州,神机妙算大将军,恭贺你把安阳收。

  写完之后唐匹敌大步往外走:“咱们也该走了。”

  不到一个时辰后,城中剩下的宁军,全都骑马出城。

  宁军轻骑可不是一人只有一匹马,那六千草原轻骑富得流油,皆为一人三骑。

  所以留守安阳的这一万宁军,都骑马走也不是问题。

  等到斥候探知消息,说是又七八千宁军骑兵出城往北逃了之后,宇文尚云都懵了。

  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懵了。

  他在冀州数月之久,自认为已经了解宁军中很多人。

  比如李叱,比如唐匹敌,比如罗境,比如澹台压境……

  他有孤胆去冀州,就是去了解敌人的。

  然而在这一刻,唐匹敌这一逃,完全颠覆了宇文尚云对唐匹敌的了解。

  那般骄傲,那般自负,那般强势的宁军大将军,跑了?

  宇文尚云不信,立刻下令全军进击。

  楚军浩荡攻向安阳,等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大开。

  那些原本等着明天夜里开城门的人,也是一脸的懵,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安阳城门打开,楚军进入之后搜查全城,怎么可能还能见到一个宁军。

  宁军轻骑马快,此时已经往北出去很远。

  进了书房,宇文尚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书房里很空,没有别人,可是他却总觉得有个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嘲笑他。

  忽然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宣纸,迈步过去看了看。

  一瞬间,宇文尚云的脑袋里就有一股血气上涌。

  “混账东西!”

  “自大狂徒!”

  宇文尚云把宣纸拿起来,三两下撕成碎片。

  “大将军,现在追不追?”

  手下人也是一脸的愤怒:“此时冀州兵力空虚,他们的主力队伍远赴青州,无力回援……”

  说到一半不敢说了,想起来宇文尚云说的不要轻敌的话,他怕挨骂。

  宇文尚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骂他。

  他眼神闪烁,脑子里迅速的盘算着。

  “唐匹敌算计的,是我不知他主力去了何处。”

  宇文尚云道:“按照正常情况,他有六万大军,自然不会退出安阳,可他退了,就暴露了主力不在。”

  “他不知我知,便会以为我不敢追,怕我中了埋伏……”

  宇文尚云:“宁军主力已走了半月,只怕是千里之外,若唐匹敌派人星夜兼程去追,宁军赶回支援,一去一回最少也要在二十天以上。”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唐匹敌,你千算万算,便算不到我知宁军去向,他以为我不敢追他,那我就顺他心意,不追他了!”

  他一挥手:“不追唐匹敌,咱们去截他的主力,将那五万宁军全歼,冀州再无强敌。”

  宇文尚云转身看向手下众将:“分派斥候,往东南方向打探,等澹台压境的宁军归来,一战定胜负。”

  “是!”

  第六百五十二章 这才配得上是我对手

  宁军。

  唐匹敌站在官道旁边的高坡上,回望来时方向,眉头微微皱着。

  楚军按兵不动,似乎很沉得住气。

  等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才看到有骑兵队伍过来,是他分派出去的斥候。

  斥候队正到了高坡下边,下马,跑到唐匹敌面前俯身道:“报大将军,我军身后并无追兵。”

  唐匹敌问道:“可有楚军斥候队伍?”

  斥候队正回答:“也没有。”

  听到这样的答复,唐匹敌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

  这又是不合常理的事。

  楚军若非已经知道宁军兵力空虚,不会直接进攻宁军江南大营。

  若非知道安阳城内也一样空虚,不会直接大兵压境,而且势在必得。

  既然明知道,可此时却不追击,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妖,就是宇文尚云。

  “不追,还可理解。”

  唐匹敌看向罗境道:“楚军将领担心会有伏兵,担心会如当初的孟可狄一样被我们伏击,这是道理之内,可是连斥候都不派,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北进的打算,这是战场上的细节,可细节之处就见大事。”

  罗境笑道:“这个宇文尚云处处出人意料,他是唯一一个,让我看到你眉头皱了几次的人。”

  唐匹敌笑了笑:“他可不是,我皱眉不是因为他不好对付,而是因为我和宁王打赌大概要输了。”

  罗境问:“赌了什么?”

  唐匹敌道:“赌了什么,以后再告诉你,总之此人还不值得我皱眉沉思。”

  罗境问道:“那谁可以?”

  唐匹敌道:“还能是谁。”

  罗境猛然醒悟过来,大笑道:“你说是咱们的宁王殿下,哈哈哈……”

  唐匹敌道:“宇文尚云不追,是在情理之中,这是咱们早就已经商议过的,可连一个斥候都不派,说明他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澹台。”

  武奶鱼点头道:“我推测也是,他知我们兵力空虚,所以才会敢于进兵,此时不来,大概是盯上了澹台。”

  罗境哈哈大笑道道:“据我听闻,这宇文尚云是连杨迹句那老贼都赞不绝口的少年英杰,这次遇到了你们这些坏……”

  他看了唐匹敌一眼,终究是没好意思把那个颇为粗俗的字说出口。

  于是换了个说法。

  “遇到你们这些对手,也是他倒了霉。”

  唐匹敌笑道:“他若想去盯着澹台,那就让他他盯着好了,但却不能让他舒舒服服的盯着。”

  他看向罗境道:“六千纳兰骑兵借你,你带兵往安阳方向回去转一转。”

  罗境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这样……你这样用兵,有些贱嗖嗖。”

  唐匹敌笑道:“他不追我们,总是觉得空落落的,还是追来的好,你去勾引他。”

  罗境道:“想我罗境,用兵历来堂堂正正,现在却要如此……看来以前我错过了不少快乐。”

  这句话,可是把唐匹敌和武先生都逗笑了。

  “那我就回去转一圈。”

  罗境提枪上马。

  唐匹敌道:“我曾听闻,江南有人传扬一个排名,说是当世武将的战力。”

  “其中用枪者,你与那宇文尚云齐名,江南称之为北罗境南宇文。”

  “评出中原用枪的武将,其中排名第一的可不是你,也不是那宇文尚云,而是武亲王杨迹句。”

  江南那边,早有传闻。

  说到武将枪法大家,一杨二罗三宇文,四张五左六夏侯。

  这个夏侯,指的可不是夏侯琢,而是楚军中的一位将军,名为夏侯听,如今在都城领兵。

  其中张,指的是武亲王帐下名将张屹,左,指的也是武亲王帐下名将,名为左历。

  唐匹敌道:“你俩齐名。”

  罗境呸了一声:“这排名之中连你都没有,算的什么排名。”

  他催马向前:“我与你,才是这天下用枪之人的瓶颈,那老贼年轻二十岁还可算上一个,如今还排在第一,不是江南那些人的马屁又是什么。”

  唐匹敌大笑起来。

  罗境带着六千纳兰轻骑,贱嗖嗖的又回到了安阳城北。

  你不是不追吗,你不追我自己回来。

  罗境下令,这六千纳兰轻骑就在城北大概两箭之地外列阵。

  齐刷刷的队伍在那停马站着,也不呐喊,也不动,就是如此看着安阳城。

  城墙上,听闻消息的宇文尚云急匆匆赶来。

  这个距离都无需用千里眼,直接看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罗境匹夫!”

  他手下将军宇文英雄脸色难看地说道:“见我们不追,却回来挑衅,还以为他这北境第一战将有何非凡,原来只是个贱人。”

  宇文英雄按照年纪来说,比宇文尚云还要大两岁,是同族的兄长。

  只是他们这些宇文家的年轻人,如今都把宇文尚云看做精神支柱一样,对宇文尚云无比敬畏。

  “故意为之。”

  宇文尚云沉思片刻后说道:“唐匹敌见我不追,故意派罗境回来挑衅,意思很明白。”

  宇文英雄心里惭愧了一声,他不知道这意思是什么,哪里就明白了。

  见他眼神不解,宇文尚云道:“他担心我去找澹台压境的麻烦,所以才会故意派人回来。”

  “是我疏忽了,若我下令分派一些斥候追踪,唐匹敌就会错认为我要北进。”

  “可我没有分派斥候,所以他推测到我要拦截澹台压境的队伍……”

  本来还说的云淡风轻,可说到这,宇文尚云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很难看,特别难看。

  “他如何会能做出推测,我知澹台压境的去向?他理所应当的推测,只能是我害怕往北进军会遇到伏击……”

  宇文尚云的手猛的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

  “莫非我暴露了?”

  他看向宇文英雄。

  宇文英雄虽然勇武过人,但上天在他这还是公平的,给了他武艺上的天赋,没有给他足够好用的脑子。

  他茫然的看着宇文尚云,不知道宇文尚云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推测到他自己暴露了?

  宇文尚云的眼神不停闪烁,脑子里飞快的推算着。

  “如果唐匹敌不是猜到了我已经知道澹台压境的去向,他不会派人回来挑衅。”

  宇文尚云一边走动一边自言自语:“若再想想,他派人回来挑衅,是故意想引我北上追击,莫非是早就识破了我,澹台压境领军东去只是幌子,我一旦离开安阳向北进军,澹台压境的兵马就会回夺安阳断我归路……”

  越说,宇文尚云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唐匹敌是害怕我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才会派罗境回来……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打青州?”

  他猛的看向城北,罗境带着的轻骑,还在城外呢。

  “英雄。”

  宇文尚云喊了一声:“你现在亲自带骑兵往东走,一路探查,看看附近可有宁军动向,如我猜得没错,宁军应该已经回返……”

  宇文英雄不解道:“那和我们拦截伏击澹台压境的宁军,可有什么关系?”

  宇文尚云道:“没有,但……”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不好说出口。

  对拦截澹台压境的宁军自然没有影响,不管宁军是为了进青州,还是为了针对他,澹台压境分兵而出是真的。

  只要他不理会唐匹敌,以安阳为根基,出兵拦截澹台压境,唐匹敌也没有办法。

  但是,这就说明从一开始李叱和唐匹敌就识破了他。

  虽然不知他就是宇文尚云,但知他是来冀州探听消息的。

  而他从冀州得来的消息,都是人家愿意让他看的。

  若如此的话,他之前在部下面前说的,那两件平生最得意的事,哪里还有什么得意。

  就算是能一举击败宁军,将澹台压境所部全歼,他的那得意也不在了。

  “李叱是想将计就计……”

  宇文尚云再次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他猜测我是楚军的人,却不知我就是宇文尚云……他想故意引我进冀州,然后两下合围,将我困死在冀州。”

  “但李叱没想到,我根本就不想这么快去打冀州,而是要打他回援的队伍。”

  宇文尚云脚步一停。

  他看向宇文英雄说道:“李叱的目标,是要在冀州之内将我堵死,幸好幸好,我之前看破了唐匹敌的心思……”

  他长叹一声道:“这两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如果我一个不小心追击了唐匹敌,就面临两面夹击的困境。”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现在就亲自带骑兵去追查澹台压境所部下落,若是查到了,不要理会,立刻回来。”

  宇文英雄道:“我们就不出安阳,看他有什么办法!”

  宇文尚云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安阳是雄城,有安阳城在,就是楔入冀州的一颗钉子,李叱和唐匹敌毫无办法。”

  “我军在安阳,能把澹台压境的队伍隔开,让他变成孤军,再拦而灭之……同样的,若我们之前追了出去,澹台压境回军而得安阳,我们也是孤军……”

  宇文尚云想明白了这些之后,脸色好看了许多。

  “下令,让士兵们在城墙上高呼,多谢宁军表演骑兵队列,从城墙上洒下去一些铜钱。”

  宇文尚云笑道:“他们不是要做戏吗,就当他们是戏子……再告诉他么,欢迎他们明日再来,后天也来,大后天还来。”

  说完后宇文尚云大笑起来:“这般对手,才算得上是对手,我在扬州与李兄虎对峙时候,可用不了这么多心思。”

  宇文英雄笑道:“再难缠的对手,也不是大将军对手。”

  宇文尚云道:“我之前说过,与唐匹敌做对手,永远不要轻视了他,谁轻视了他就会吃亏,战局上的事,吃亏则败,败则亡。”

  他看向宇文英雄:“速去。”

  宇文英雄抱拳:“遵大将军命!”

  说完后转身跑下了城墙。

  不多时,他带着一队骑兵出东门,朝着东边飞驰而去。

  又两个时辰后。

  宁军,斥候回报。

  “报,大将军,楚军没有被罗将军吸引出城,反而分派了一支骑兵队伍往东去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

  他看向南边安阳城的方向,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宇文尚云……确实算个对手,若是只说战场上的思谋手段,他确实很强,可在战场之外的思谋,比起宁王还是差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有三句话早就说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安阳城这边的战局就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表面上看起来逃走的宁军,每天都来安阳城外挑衅。

  一点也没有他们的兵力还不足楚军十分之一的觉悟,也就是没有身为弱者的觉悟。

  楚军不是高呼多谢宁军的表演吗,宁军就真的每天都来表演。

  但是从出动的兵力上来看,倒是显得有几分敷衍了。

  第一天是罗境带着六千纳兰轻骑来的,在城外表演了严整的骑兵队列。

  第二天是罗境带着一千骑兵来的,兵力直接缩水到了六分之一,表演了坐地闲聊。

  第三天是罗境带着三四百人来的,这次没表演骑兵队列,没表演闲聊,表演了城外马球。

  第四天罗境带着几十个人来的,表演了在敌军城外摔跤。

  第五天罗境带着三个人来的,在城外表演了打麻将。

  第六天罗境带着两个人来的,在城外表演了睡觉。

  两个亲兵,一个给他擎伞遮住阳光,一个给他摇扇。

  他带了个躺椅,在城墙上数千楚军的注视下,足足睡了一个下午。

  安阳城内依然按兵不动,一点都没有理会罗境的意思。

  可是罗境却丝毫也没有觉悟,就好像每天到这是上工一样,必须报到。

  到了第七天,罗境又带着几个亲兵来了,这次还来了一辆马车,拉来了一个大木桶和几桶水。

  罗境表演了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泡澡。

  他这种态度,对于城墙上的楚军来说,确实是一种很难忍受的羞辱。

  到了第八天,更过分了。

  罗境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个戏班子,在城外唱起了戏,戏词还被他改了,有一段三猿献宝,被他改成了三臣献头。

  唱的是忠心耿耿宇文家,宇文尚云的祖父,他父亲,他大伯三个人。

  为了大楚千秋万载,主动向新皇献出人头的胡编乱造的故事。

  这一下,宇文尚云就算是脾气再好耐性再好,也终究是忍不住了。

  下令开城门击杀罗境,这边城门一开,罗境他们上马就走,一点儿都不来犹豫的。

  那些唱戏的人,像是早就被训练过了,上马的速度比起罗境手下的骑兵都不慢。

  宇文尚云气的肝儿都疼,想着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唐匹敌让那罗境每天都来,这何尝不是在打击楚军士气?

  已经连续八天,这样下去,楚军人人都会多少觉得他们的大将军有些窝囊。

  于是到了第九天,宇文尚云提前派人在城北埋伏,准备等罗境来的时候伏击。

  奇怪的就是,罗境不来了。

  等了足足一天,不见人影。

  就好像宁军在城中留了一双眼睛似的,楚军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其实这哪里是看到的,是唐匹敌推测而出。

  根据一个人的反应,性格,习惯,来推测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用长眉道人的话来说,这是江湖术。

  可不管是江湖术还是战术,有用就是好东西。

  第九天的下午,宇文尚云派去东边搜寻澹台压境所率宁军的队伍回来了。

  看得出来,宇文英雄风尘仆仆,一脸的急切。

  见了宇文尚云,这个奔波了十来天却一无所获的将军,就恨不得把宁军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

  “大将军,根本就没有宁军踪迹,我带斥候轻装而行,速度远比大军行进要快得多。”

  “只五天走了五百多里,按理说理应有宁军的动向才对,他们就算走七八百里而回,也应该回了。”

  “结果询问沿途村庄,确实知道宁军往东走的事,但不知道宁军回来。”

  宇文英雄说到这,看到旁边有水,过去端起来咕嘟咕嘟的就灌了一气。

  “不该啊……”

  宇文尚云仔细思考了一下。

  他假装落水离开宁军的时候,是澹台压境向东开进的第四天。

  以宇文英雄的速度,远超步兵为主的宁军,所以早就过了他假装落水的地方。

  “对了。”

  宇文英雄喝完了水说道:“倒是确实打听到,那个叫澹台压境的人,因为大将军落水而停留了两三日,一直派人在那边搜寻,还派了不少人渡江到对岸搜寻。”

  “嗯?”

  宇文尚云脸色明显变了变,因为这不对劲。

  如果李叱和唐匹敌早就知道他是楚军的人,那澹台压境怎么可能会那么在乎?

  大军开进,停留两三天,消耗多大的粮草物资,又耽误了多少机会。

  澹台压境根本就没有理由,因为一个落水的敌人奸细而停留两三日。

  “不对劲……”

  宇文尚云走到窗口,双手扶着窗子,眉头紧锁。

  “渡江,寻我?”

  宇文尚云自言自语了几个字,忽然间眼睛就睁大了!

  “来人!”

  宇文尚云大声喊了一句。

  门外的亲兵连忙跑进来,俯身问道:“大将军,请吩咐。”

  宇文尚云道:“去把宇文典找来。”

  亲兵又连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宇文典急匆匆赶来。

  “你带一支队伍,现在就渡江南下,回去看看,在南平江以南有没有宁军踪迹!”

  说这句话的时候,宇文尚云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嗓音带着几分沙哑。

  明显他已经有些慌了,只是在强迫着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大将军,出了什么事?”

  宇文典和宇文英雄同时问了一句,他们俩都看了出来,大将军不对劲。

  “先不要问,速去。”

  宇文尚云道:“若一旦在江南岸发现宁军踪迹,要立刻回来报我。”

  “是!”

  宇文典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英雄,你跟我去粮仓。”

  宇文尚云喊了一声,大步而出。

  到了院子里上马,宇文尚云带着亲兵急匆匆的赶到了安阳城的粮仓重地。

  这地方有他亲自分派的队伍把守,戒备森严。

  见到大将军来了,当值的士兵纷纷俯身行礼。

  “快把粮仓打开。”

  宇文尚云急切的喊了一声。

  粮仓大门还没有完全开,宇文尚云就冲了进去。

  这粮仓中的屯粮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巨大的粮囤,下边有插板,把插板拔开粮食就从里边流出来。

  一种是粮窖,在阴凉的地窖中,存放着成袋成袋的粮食。

  “打开插板!”

  宇文尚云喊了一声,嗓音有些微微发抖。

  这是最外边的一排粮囤,士兵们挨个打开,从里边流出来的确实是粮食。

  没放多一会儿,这第一排粮囤就全都放空了,他们已经用了十来天,都是从这第一排中放粮。

  “再放第二排!”

  宇文尚云吩咐了一声。

  很快士兵们将第二排粮囤打开放粮,流出来的也是粮食。

  宇文尚云刚刚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有吐出来,他的眼睛就骤然睁大。

  没流多一会儿,从里边流出来的就变成了沙土,石子……

  “唐匹敌……他是算计好了,粮囤中的粮食,只够我大军用十天的,快去看看粮窖!”

  众人也都跟着慌了,跑到粮窖中看,最上面的一层麻袋确实是粮食,下边的麻袋里也一样都是土石。

  所有的粮草,都被唐匹敌掉包了。

  “他……他在给澹台压境分粮的时候!”

  宇文尚云猛的反应了够来。

  借助澹台压境分兵需要领取粮食物资的机会,掉包带走了几乎所有粮草。

  而当时澹台压境故意说起来分兵的事,还一脸笑意,说宇文尚云劝不动唐匹敌。

  宇文尚云觉得自己若是不去劝说,就显得很虚假,所以还特意去见了唐匹敌。

  他在唐匹敌府中几乎一整天,至天黑放回,根本就没有去看澹台压境领取的粮食物资。

  就算他去看了,他也一定不会猜到这些真相。

  这些事还没有过去多久呢,一幕一幕,在宇文尚云的脑海中飞速的闪过。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心跳开始加速,人生第一次,有了无边的恐惧。

  唐匹敌算到了他的一切反应。

  知道他会装作关心宁军,跑去劝说唐匹敌,所以安排换走了粮食。

  宇文尚云的手都开始发抖,转身的时候,两条腿里好像也灌进去不少沙子似的,无比沉重。

  他木然的抬起头往地窖外边看了看,不理会手下人喊他,他步伐机械的往外走。

  一边走,嘴里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宁军不要在江南岸,宁军千万不要在江南岸,千万不要……”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把宇文尚云吓了一跳。

  他分派出去的宇文典急匆匆的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喊:“刚过江没多远就看到了宁军旗帜!”

  嗡的一声。

  宇文尚云的脑子里好像有一大片乌云猛的飞了过去,脑海里一黑,带的眼睛都跟着黑了一下。

  紧接着脑子里就好像有一阵阵闷雷响起,就在耳朵旁边,震的他耳朵里都是回音,也震的他头痛欲裂。

  “啊!”

  宇文尚云忽然仰天喊了一声,然后喷出来一大口血。

  他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四周的楚军将领和亲兵全都惊呼一声,纷纷过来扶他。

  半个时辰后,宇文尚云才醒过来,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宇文典……宇文典呢?!”

  宇文尚云猛的坐起来喊了一声。

  宇文典连忙道:“我就在这,大将军你怎么样?”

  “宇文典,你可看的清楚了?江南岸确实有宁军旗帜?”

  “回大将军,确实是有,就在江南岸的林子里,我带着人才一过江没走多远就看到了。”

  “可看得出来有多少兵力?”

  “看不出,都在林子里呢,好像正要向江岸开拔,所以旗帜飘了出来,我担心被宁军发现,立刻带人回来了。”

  听到这几句话,宇文尚云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啊!”

  宇文尚云连喊了三声他不是,又喷出来一口血。

  众将吓坏了,一个个脸色也一样惨白如纸。

  医官连忙过来救治,好一会儿后宇文尚云憋住的那口气才缓过来。

  “他不是要引我去攻打冀州,他不是看穿了我要伏击澹台压境……他就是故意让我占了安阳,要困死我们。”

  宇文尚云扭头看向北方,那是房子的后墙,又能看到什么。

  可他却仿佛看到了李叱就站在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

  “第一,我不信你。”

  “第二,我不信长孙家。”

  “第三,我要用你。”

  一想到这三句话,宇文尚云眼前就又黑了一下,第三次吐血,好大一口血。

  ……

  ……

  第六百五十四章 无解之局

  宇文尚云很年轻,哪怕如此乱世,他其实最不怕的也是他没有时间。

  武亲王杨迹句最怕的,恰恰是宇文尚云最不怕的。

  哪怕他没办法让宇文家化家为国,以他的能力,带着宇文家的年轻人成为一方霸主,也绝不是什么问题。

  将来谁做了皇帝,最不济,还不是一样要给他封疆大吏。

  可他不该来冀州,他去哪儿都行。

  以他的能力,在哪儿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哪怕是在扬州面对江南大寇李兄虎。

  可是吐血三次的宇文尚云,再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次有了一种对时间的恐惧。

  如此年轻,却突然开始害怕他时日无多。

  “不要传扬出去。”

  宇文尚云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一把拉住身边宇文典的手说道:“绝不可将城中已经没有多少粮食的事说出去,不能让将士们知道。”

  “是,放心吧大将军。”

  宇文典连忙应了一声,可是他的眼睛里也都是恐慌。

  他也是第一次,在宇文尚云的脸上看到了无力,甚至是一丝丝绝望。

  宁军兜兜转转,看似接连被宇文尚云识破了几次计划,已经对楚军毫无威胁。

  可实际上,一切都在宁军的控制之下。

  一切都看起来是那么的水到渠成,那么的顺理成章。

  唐匹敌狼狈退回安阳城,楚军过江,唐匹敌狼狈逃出安阳城,楚军进城。

  现在,澹台压境率领的五万宁军根本就没有去青州,而是截断了楚军回豫州的路。

  在这座已经没有多少粮食的雄城之中,再坚固的城池又有多大意义?

  能坚守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就算能坚守三个月,宁军只需看着就行了。

  如不出意外,宁军从各地调来的队伍,最近一两日就会到达安阳,不然的话江南岸的宁军不会暴露。

  趁着还有一些粮食往北猛攻唐匹敌部?

  攻打到哪里去呢?攻打到冀州城下吗?

  他们还是没有粮食,会被宁军拖死在冀州的大地上。

  掉头突围过江?

  江南岸的宁军,虎视眈眈,严阵以待。

  原来他想的没错,宁军确实是要半渡而击,只不过,不是他来的时候。

  那五万善战的宁军有多可怕,宇文尚云是亲眼看到过的。

  他在冀州数月之久,难道还不知道宁军战力如何?

  此时此刻的宇文尚云,反而倒是希望自己不知道。

  他希望自己没有去过冀州,没有见识过宁军的训练,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后悔也没有药可医治。

  “大将军,现在怎么办?”

  性子直接的宇文英雄问了一句,众将都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他不想那么多,他只想知道此时大将军有何破敌良策。

  在他心中,比他小两岁的宇文尚云就是无敌的存在,没有人可以轻易击败他的大将军。

  “现在……”

  宇文尚云抬起头看了宇文英雄一眼,却一时之间不能回答出什么。

  “大将军你只管说!我率军先打第一战!”

  宇文英雄却没有看出来宇文尚云表情中的淡淡绝望,他以为这只是又一场不太好打的仗而已。

  在扬州,他们面对拥兵八十万,背后还有犹如流蝗一般百万民众的大寇李兄虎,那一仗又好打了?

  可是哪一仗,宇文尚云没有打赢?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宇文尚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切记,粮草的事绝不可外泄,不管是谁,泄露出去,定斩不赦。”

  “是!”

  所有人俯身应了一声。

  宇文尚云无力的摆了摆手,好像连这摆手的力气都不足了。

  与此同时,安阳城城北,大概三十里左右的地方。

  宁军调集的冀州留守兵马,从冀州各地抽调过来的驻军,总计三万六千余人,已经在此地集结完毕。

  算计好了时间,江南江北,两支队伍对安阳城形成了包夹。

  但这种事想想看,普通百姓大概也有些难以理解。

  南岸宁军五万余人,北岸宁军三万六千,加起来的兵力也不如楚军多。

  却形成了包夹,这似乎也是兵家大忌。

  然而有些时候其实又不讲道理,比如强大的人。

  听罗境把这十来天他都做了些什么说完,李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向罗境笑道:“这是余九龄的事儿,却被你给干了。”

  余九龄在旁边笑道:“罗将军干的比我好,我万万是做不出在敌军数千人面前泡澡的,要脸。”

  罗境朝着余九龄屁股上给一脚,余九龄噌的一声就跳到远处去了。

  “这一口吃下去,能饱一阵子。”

  唐匹敌看着南边安阳城的方向,微笑着说道:“十万楚军,不要人的话,十万装备,也是很美的一件事。”

  “人还是要的。”

  李叱笑道:“十万楚军精锐,能留下一半的话,那才是真的美。”

  说完后他又摇了摇头:“可是大楚朝廷虽然糜烂,但真正的府兵战力却依然强悍,大楚府兵,投降的可能太小。”

  唐匹敌道:“宇文尚云是心高气傲之人,若要他投降,更加没有可能,看得出来,宇文尚云有傲骨,这样的人带出来的队伍,亦有傲骨。”

  李叱故意问道:“那人是宇文尚云吗?”

  唐匹敌道:“十之七八。”

  他看向李叱问道:“你赢了。”

  李叱伸手。

  唐匹敌摸出来一两银子放在李叱手里,李叱还举起来看了看,检验了一下成色,然后收了起来。

  罗境都懵了。

  他看向唐匹敌问道:“你之前那般懊恼,说是这次输给宁王了,我以为赌的有多大,一两银子?!”

  唐匹敌道:“那又不是银子的事。”

  李叱把银子收起来,美滋滋。

  能赢唐匹敌一次,确实值得美滋滋。

  罗境问李叱道:“你又如何猜到,那长孙无忧其实就是宇文尚云?”

  “没猜到,硬蒙的。”

  李叱道:“他初来的时候我看他,那双眼睛就骗不了人,打个比方,你让武亲王杨迹句那样的人,假扮成一个商贩,他能装得像?”

  罗境点头:“我虽然恨那老匹夫,但不得不说,他身上的气势,常人学都学不到,而他这气势,自己藏都藏不住。”

  李叱道:“宇文尚云也已有几分气势,那不是一个长孙家旁枝末节的年轻人能有的。”

  “但当时我蒙也不会去蒙他是宇文尚云,我以为是宇文尚云手下一得力战将。”

  “可是他三天写完方略,三次就通过流云阵图,那时我对老唐说,只能把此人留在我身边了,毕竟那是比老唐也只稍逊一筹的人。”

  李叱笑道:“我本来确实是想让他跟着燕先生,但此人太危险,我怕会对燕先生不利,所以就留在我自己身边了。”

  罗境道:“那个时候,你就想到了将计就计?”

  李叱道:“要算计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并不容易,因为他同样精于算计。”

  李叱抬起头看向天空,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也只能是我,啊……不愧是我。”

  唐匹敌扭头看向别处,罗境轻叹一声。

  李叱笑道:“为何还不见你们这些谄媚之人夸我?”

  唐匹敌:“呵……”

  罗境:“啐……”

  李叱道:“余九龄,这些人连拍马屁都不会,留着还有何用,把他们都拉下去阉了!”

  余九龄吓了一跳:“不会拍马屁和那玩意儿有什么关系。”

  罗境道:“应该把会拍马屁的都阉了。”

  余九龄道:“属下现在就去召集刀斧手,把他们全都拉出去砍了头。”

  罗境道:“宁王说的不是阉了吗?”

  余九龄道:“意思一样,砍头而已。”

  罗境想了想,然后呸了一声。

  “大将军。”

  李叱看向唐匹敌:“现在可以下令了,此时宇文尚云应该已经发现退路被断,他也该是在谋划出路了。”

  唐匹敌道:“还不用急,咱们已经出了招,该轮到人家接招的时候。”

  他笑了笑说道:“人家跑来冀州学了数月,总是会学到一些什么的。”

  余九龄问:“他能学到什么?”

  唐匹敌道:“谄媚之术。”

  余九龄道:“他有跟我请教过什么吗?”

  唐匹敌道:“他若跟你请教过什么,我们何必如此费力的算计……”

  余九龄想着,这话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

  安阳城。

  宇文尚云在屋子里躺不下去了,让人给他披挂好甲胄,带着亲兵营到了城墙上。

  此时此刻的他,不仅仅是因为不想躺着,也是不敢躺着,若让士兵们知道他吐血三次,军心必会受挫。

  还没有开战,主帅已经吐血,这仗还怎么打?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往北看,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宁军到了。

  就在他昏迷的时候,其实斥候已经回报消息,说是在城北发现宁军主力踪迹。

  “李叱……”

  宇文尚云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声。

  “为何我在江南的时候,就没有人知道冀州出了这样几个人……”

  他问,可是谁能回答。

  江南那边,不管是京州还是扬州,这样的地方,多的是名门望族,多的是世家门阀。

  这些达官贵人们,他们议论起来的都是江南的事,因为在他们眼中,冀州是荒蛮之地。

  就如同在冀州人眼中,塞北是荒蛮之地一样。

  那样的荒蛮之地,又能出什么了不起的人?

  说起来,他们连李兄虎都看不起,哪怕李兄虎已经打下来整整两州之地,且越州与扬州,皆为大楚富庶之地。

  “大将军。”

  宇文典到了他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军中已有流言,我处死了几个传闲话的士兵。”

  宇文尚云点了点头:“尤其是看守粮仓的那些士兵,更要交代清楚,不许胡乱说话。”

  “已经交代过。”

  宇文典不是宇文英雄,他没有那么笨。

  他压低声音问道:“若向南突围过江,可有胜算?”

  宇文尚云摇了摇头:“没有。”

  “那……若向东呢?”

  宇文典道:“就弃了这安阳城,顺着南平江一路往东撤离……”

  宇文尚云猛的看向他:“那豫州呢?”

  他问:“一旦我们走了,不仅仅是丢安阳,豫州也会尽入李叱之手,他这个局,无解……”

  停顿片刻后,他长叹一声:“不管你想着舍弃什么来换取什么,都会发现,你要舍弃的都是你难以承受的。”

  第六百五十五章 猜后手

  安阳城这个地方,对于宇文尚云来说,是他既定目标中的第一步。

  这里将是他进军冀州的跳板,得安阳,就相当于有了不小的保障,不管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

  曾经在他的计划之中,安阳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而在轻易拿下安阳之后,在那一段时间,不管是宇文尚云还是他的部下,都开心的不得了。

  他们这次北上冀州之前,其实从上到下,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憋闷,因为他们是被排挤走的。

  在扬州对抗大寇李兄虎的时候,他们虽然面临强敌,可是也经营出一片属于他们的地盘。

  这个地盘位置还很特殊,往东南是扬州,往西北是徐州,往北则是京州重地。

  这样一个地方,只要经营得当,大有可为。

  然而武亲王杨迹句一到,就把他们赶到了北边来守豫州,千里迢迢的跑过来,人生地不熟,还不见得能有地方上的支持。

  这种憋闷,是在宇文尚云决定不再为朝廷不再为皇帝卖命之后,全军上下才有了些缓解。

  他的兵马大多数都是从江南招募而来,其中半数是扬州人,背井离乡到了这个地方,若还不能是为自己的前程拼命,谁心里能舒服。

  宇文尚云在南平江南岸的时候,通告全军,他们将进军冀州。

  在那一刻,士气恢复,甚至更为高涨。

  然而在此时此刻,宇文尚云却知道自己可能将面临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而且怎么选都不对。

  若死守安阳,无需两月,宁军就能把他们耗死。

  若放弃安阳,如宇文典说的那样往东进军再做图谋,不但丢了安阳也会丢了豫州。

  如今豫州兵力空虚,他的队伍在安阳城内被困,豫州之内无兵可守,以唐匹敌的领军之力,拿下豫州全境都不算有多难。

  “大将军。”

  宇文典看向宇文尚云,压低声音说道:“还请大将军早做决断,已经无粮的消息必然压不住多久,到时候军心必乱。”

  宇文尚云点了点头,何须宇文典提醒,他自己难道就不知道吗。

  所以宇文典的这提醒,只是让他更加的心烦意乱。

  良久之后,宇文尚云的脑子里总算是清醒了些,他开始思考第三个选择。

  不逃也不守,因为这两个选择都是认命。

  他曾在全军面前说过,他宇文尚云在做的就是逆天争命之事。

  “若……”

  宇文尚云看向宇文典道:“我让你带兵去投靠李叱,你可愿意?”

  宇文典一怔,脸色瞬间就变了:“大将军这是何意?!”

  宇文尚云道:“我们此时面临困境,不管是往东往北还是往南,都一样必会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其实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反而是去拼一把。”

  他对宇文典说道:“若你率领一军前去投靠,唐匹敌必不会信任,但只要他接受,就又必须要分派一部分兵力看管。”

  宇文典道:“可若是他们不受降呢?”

  “不会。”

  宇文尚云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李叱手下并无多少兵力,他有争雄天下之心,就不可能不谋求发展。”

  “他要得豫州,是因为豫州乃天下粮仓,得豫州边不愁粮草,有了粮草却无雄兵,他就是只有争雄之心而无争雄之力。”

  “若你去,唐匹敌可能会将你拒之门外,但李叱不会,因为唐匹敌是要做天下无敌的大将军,而李叱要做的则是君主。”

  宇文尚云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只要你率军去投,李叱心疼这一军善战府兵,必会将你留下,如此一来,唐匹敌分兵看管,宁军在城北的实力就会大打折扣。”

  “你先去投降,我安排宇文静率军追杀,然后宇文静也假意投降……如此一来,在宁军中就有我们两军兵马。”

  宇文典的眼神一亮。

  他问宇文尚云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接连安排人去投降,李叱想得善战之兵就会收留,我们的粮草问题也就解决了,去吃李叱的粮草!”

  宇文尚云点了点头,因为想到了这个诡异而有神妙的办法,心里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根据斥候回报的消息,宁军在城北的队伍不超过五万人,但根据宇文尚云的推测,宁军甚至连四万人都没有。

  先后两支楚军过去投降,三万多宁军就要负责看守两万多近三万人的降兵,如此一来,宁军又要分粮养活楚军,又要分力监管楚军,还想打仗?

  拿什么打仗?

  宇文典道:“大将军此计匪夷所思……不过恰恰是因为这匪夷所思,那李叱和唐匹敌应该也不会识破。”

  宇文尚云道:“就算识破又有何妨,他不接受你们投降,你们便回来,不过是去城外走了一圈。”

  宇文典道:“可若是唐匹敌心狠手辣,接受投降,卸掉我们的兵器甲胄,然后痛下杀手……”

  宇文尚云皱眉,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

  但他觉得不管是李叱还是唐匹敌,都做不出这样的事。

  若不问青红皂白的直接杀了数万降兵,李叱和唐匹敌的名声立刻就会臭遍中原。

  李叱是有大图谋的人,他又爱惜自己名声,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且去试试。”

  宇文尚云道:“你先派人,假装在暗中与李叱联系,就说我吐血三次,又勃然大怒,胡乱杀了人,看看唐匹敌如何回复……如果李叱此时不在宁军中,唐匹敌不敢私自做主,还要派人往冀州去请示,如此一来一回,也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宇文典点头道:“那我就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去办,先给唐匹敌写一封信,派人明天秘密送过去。”

  “不要白天送,要夜里送,对唐匹敌说,是趁着你率军当值守城的时候,让你的人出城送信……如此一来,唐匹敌知你有守城之权,也会动一动心思。”

  宇文典这才明白过来,大将军的这计策,并非只是一个目标,而是一招多变。

  若唐匹敌答应了,他就率军去吃宁军的粮食,这自然是好事。

  若唐匹敌觉得可以利用宇文典有权守城当值,而让宇文典开城门放宁军入城,那楚军就可趁机在城中设伏,或许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去吧。”

  宇文尚云道:“城中粮草已经统计过,还够坚持十余日,若是坚持不住,便只能朝那些富户,那些大家伸手要……”

  宇文典一惊:“可是大将军,如此一来的话,岂不是要失了民心也失去拥戴?”

  宇文尚云苦笑道:“活不下去的时候,还在乎这许多做什么。”

  宇文典想了想也对,若大军都无生路,还在乎城中那些大家富户做什么。

  他俯身一拜后离开宇文尚云的书房,一边走一边想着,这给唐匹敌的书信该怎么写。

  这一招确实是能出乎预料,但这一招也确实是险之又险。

  当夜,一封信就离开了安阳城,往宁军大营这边送来。

  书信到了之后的半个时辰,宁军中的主要将领们就都已经到了李叱的大帐中。

  李叱把书信递给唐匹敌,唐匹敌看完之后微微一笑,并无置评。

  武先生看过后也笑了笑,他对李叱说道:“殿下,宇文尚云这已经是走投无路,想用此计策来分散我军兵力,他好寻机决战。”

  李叱点了点头道:“武先生说的没错,他唯一的胜算,是在粮草耗尽之前与我决战,若能一战赢了我们,他们就不必在意澹台在江南岸的兵马。”

  武先生道:“既然宇文尚云以为此计可行,那就让他来吧。”

  让看向唐匹敌,而不是看向李叱。

  在他看向唐匹敌那一眼的时候,李叱就知道了武先生心中的想法。

  杀。

  来多少杀多少。

  而他看向唐匹敌不是看向李叱,是因为这个恶名,不该由宁王来背负。

  “我来吧。”

  唐匹敌点了点头,只说了这三个字。

  “不必。”

  李叱摇头道:“宇文尚云不敢轻易决战,若他大军尽起攻我,背后就会被澹台杀穿,所以应对这降兵之计,也不一定非要谁来背负滥杀的恶名。”

  唐匹敌道:“这也不算背负,我便是如此想的,来多少,杀多少。”

  在座的众人都知道,在军事上,唐匹敌向来冷硬无情。

  李叱笑道:“可给此人回信,告诉他只来他这一军兵马,实在影响不大,问问他可否有本事,劝更多人来向我投降。”

  唐匹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李叱继续说道:“安阳城中楚军兵力不下十万,宇文尚云又自负,这法子如此浅显就被看出来,必然还有后手。”

  唐匹敌看向李叱,李叱却摇了摇头:“这后手是什么我还猜不到,就且先如此给宇文典回信。”

  说完之后他起身,看向武先生说道:“战争,以杀敌为上,这样的道理我知道,若打的是黑武人,西域人,就按照先生的想法办了,但这是内斗……能少杀一些,就少杀一些。”

  武先生抱拳道:“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李叱已经摇头:“今日且先不议此事,明日再谈。”

  李叱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往外走:“都先去休息吧。”

  一刻之后,宁军大营中。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两个人并肩而立。

  李叱先开口对唐匹敌说道:“我知道你是对的。”

  唐匹敌刚刚张开的嘴,连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他看向李叱,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来劝你的?”

  李叱点头。

  唐匹敌道:“战争以杀敌为上,这话永远都不会有错,只是看愿不愿意宣扬……周之前诸国混战的年代,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大肆杀戮敌军,杀降兵二十万的事都有。”

  “毫无疑问,这样做看似残忍,实则最为有效……但。”

  唐匹敌看向李叱,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对的。”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唐匹敌问他:“可想到宇文尚云的后招是什么了吗?”

  李叱摇头:“差一壶酒,三斤肉,不然想不出来。”

  唐匹敌回头喊了一声:“来!”

  余九龄拎着酒肉,小跑着过来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不会谈判的疯子

  余九龄坐在地上,两只手撑在后边,抬着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漂亮到不像话的月亮。

  他说:“其实我不配做一个将军,军务上的事,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只能是在你们想军国大事的时候,我想想给你们准备些什么,比如这些吃的……”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自责。

  李叱笑道:“术业有专攻,你不要去想自己不擅长的事,因为你擅长的事别人也不行。”

  余九龄道:“我又能擅长什么。”

  唐匹敌淡淡道:“快。”

  余九龄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摇头道:“快是逃命的本事,可不能帮助大军取胜。”

  他重新坐好,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就在刚才,我还一个劲儿的去想,这宇文尚云到底在搞什么鬼?我还盼着,大家都没有想出来的时候,我想出来了,能为你们分忧,也显得我有用一些,牛逼一些……”

  说完后余九龄自嘲地笑道:“我真是想的多了,脑子里毫无头绪。”

  “毫无头绪?”

  李叱笑道:“宇文尚云若非是毫无头绪,又怎么会用出这样的办法,他现在比咱们要心急,所以你的毫无头绪,最多是暂时什么都不做,而他的毫无头绪,就可能会昏招迭出。”

  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你是怀疑,这降兵之计,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后招?”

  李叱道:“他有没有后招,我都要替他想到后招,他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想不到。”

  他也抬起头看向那一轮漂亮的不像话的月亮,月亮上的深浅纹理,好像有人不小心洒在银盘上的墨。

  “先想想他这样做的目的。”

  李叱道:“他想让最少两军左右兵力前来投降,而且猜到了我现在需要善战之兵,对投降过来的兵马会动心。”

  “一旦我收留兵马,宇文尚云就会寻机出城,我军中夹杂降兵,不可战,战则必败,一旦兵败,他就能擒住我或是杀杀了我,进而驱赶我军败兵进入冀州。”

  李叱说完之后,看向唐匹敌道:“敌军出城之际,我们若直接出兵拦截攻打,假意投降的敌军就会立刻退回安阳。”

  唐匹敌道:“可派人告知澹台,明日就强行渡江,且看楚军分兵挡不挡,宇文尚云若分兵阻挡澹台,就不可能再分兵来做诈降之计。”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明日可先这样安排,但若宇文尚云真的分兵阻拦,那就退兵回南岸,将宇文尚云一部兵力牵扯在江岸边上,双管齐下,看楚军应对。”

  唐匹敌道:“他迫不得已分兵,后招是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了意义,因为他的后招已经用不出来。”

  余九龄忽然开口道:“当家的刚才说的双管齐下,是不是还要让他们相信,你确实对他们的兵马感兴趣才对。”

  他站起来,看向李叱和唐匹敌,无比郑重地说道:“我愿意为使,前往宇文典军中,寻机在城中找办法。”

  李叱立刻摇头道:“不可!”

  余九龄道:“我刚才一直在想,宇文典是奉宇文尚云之命假意投降,在我们上当之前,他必不会对我怎么样,若是我们假装上了当,却不愿宇文典出城来投降,让他打开城门,放我大军入城……”

  唐匹敌眼神一亮。

  余九龄还没有继续说下去,唐匹敌就已经把余九龄给举了起来,叉腰腰举高高……

  唐匹敌连着转了好几圈,把余九龄转的都懵了。

  “老唐,你疯了么。”

  余九龄喊了一声。

  唐匹敌把余九龄往地上一戳,笑了笑道:“谁说你这脑子不好用,这简直是天才的脑袋。”

  余九龄觉得这话不该信,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定想不出什么天才的办法,或许只是胡乱蒙对了一句什么话。

  “宇文尚云唯一取胜的机会,是在安阳城中与我决战。”

  唐匹敌道:“我若假意接受投降,让宇文典打开城门放我军入城,宇文尚云知道后,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叱道:“凶险。”

  唐匹敌道:“只要我能撑住一天一夜,澹台大军就能渡江过来。”

  李叱摇头:“不可。”

  唐匹敌道:“这是良机,宇文尚云时间不多,我们的时间其实也不多,若天长日久耗在此地,南下豫州何时才能成行?”

  他看向李叱说道:“若真的耗在这三四个月,又到了初冬时候,不可南下,一个冬天,武亲王杨迹句就有足够的时间,重新调派人马来填补豫州的兵力空缺,到时候我们明年春天再进军豫州,便会比现在难许多许多。”

  余九龄道:“那,意思是我的办法可行?”

  唐匹敌道:“可行!”

  余九龄道:“可我还没有说完啊。”

  唐匹敌笑道:“怪我怪我,把你的话打断了,你且继续说完。”

  余九龄道:“他若打开城门,必会调集近乎全部兵力在城中设伏,这一战着实难打,但我若在这之前,去办一些坏事……”

  他贼兮兮的笑了笑,这一笑,像是已经把宇文尚云按在地上摩擦。

  当夜,唐匹敌就写了一封信,让宇文典派来的人送回安阳城内。

  此时已经天快亮了,宇文典也是等了一夜没能睡,就算是想睡也睡不着。

  听闻他派去的人回来,连忙把人叫进来询问。

  又半个时辰后,宇文尚云的书房中,宇文典已经把经过说了一遍。

  “唐匹敌说,若要投降,他需先派人来与我接洽,不能光靠几封书信就定下来如此重要的大事。”

  宇文尚云眉头紧皱,思考了片刻后点头:“准他派人来。”

  宇文典道:“该如何应对他派来的人?”

  宇文尚云道:“要做出一副你想投降,但李叱必须委以重任的样子,要在谈判之中寸步不让,越是坚持,越是能让唐匹敌派来的人确定你是真心想投降。”

  宇文典道:“那我现在就去给唐匹敌回信。”

  “不可。”

  宇文尚云道:“守城当值,你今夜已经在,又立刻给他回信,就会暴露……按照当值轮换,你三天后再给他回信。”

  宇文典:“可我军粮草……”

  宇文尚云道:“就因为粮草不济,而你又不能立刻回信,才更能取信于人。”

  宇文典俯身:“都听大将军的。”

  宇文尚云道:“若能引唐匹敌率军进城,这一战就算是有眉目了,所以对这派来的使者,一定要认真对待。”

  三天后。

  宇文典夜里再次派人给宁军送信,很快就到了宁军大营。

  听闻宇文典已经答应唐匹敌派遣使者,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我把身边亲卫安排给你,这其中也有廷尉军的人,当初廷尉军潜伏安阳之后,并没有立刻撤走全部人马,还有我们的人在。”

  “一旦你察觉宇文尚云对你有了杀心,你就去城中廷尉府的暗处躲藏,廷尉军在城中的人不多,无力夺取城门,但应还有办法护你周全。”

  余九龄笑道:“放心,你莫不是忘了我最大的本事啊……想杀我的人,他们的刀追不上我的脚后跟。”

  于是在这天夜里,余九龄带着数十名护卫,跟随宇文典派来的人进入安阳城。

  宇文典军中。

  见到余九龄到了,宇文典亲自把余九龄迎接了进去。

  他对余九龄抱拳道:“请问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余九龄回了他,然后分宾主落座。

  余九龄道:“大将军派我来做什么,将军你应该也明白,这事事关两军生死,不得不小心。”

  宇文典道:“我本来劝说宇文尚云离开安阳,向东退走,让了这安阳也让了豫州,却被宇文尚云骂了一顿,又要夺我兵权,若非一些相好之人替我求情,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

  余九龄道:“这样的人,确实寒了人心,我既然来了,将军自然明白我大将军唐匹敌的诚意,所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出来。”

  宇文典道:“第一,我的兵马还要归我,不准分割出去,也不准安插人进来……第二,我要有与宁军一军将军同等的地位,不可受歧视,不可区别对待。”

  余九龄点头:“这些都是情理之中,可以答应。”

  宇文典道:“第三,我若归降大将军,两年之内,我的兵马不能去征战,可留守冀州。”

  余九龄看着宇文典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我替我们大将军做主,把他大将军之位让给你如何?”

  宇文典脸色一变:“余将军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刻薄。”

  余九龄道:“你既然做了宁王臣下,不想被区别对待,又不想率军征战,那给你大将军都委屈你了,应该给你宁王之位,不如这样,我回去之后把宁王和大将军都干掉,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你就可诚心投靠了,你投靠你自己,你就是宁王。”

  说完这句话后余九龄起身:“笑话一样,你真是让我白来一趟。”

  “白来一趟?”

  宇文典有些恼火地说道:“我大军之中,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余九龄走了几步,把自己的脑袋往桌案上一趴,抬起手把衣领拉了拉露出来脖子。

  “来来来,现在就剁了我,你们楚军的人可会剁人头?”

  他回头看向带来的亲卫大声说道:“谅他们也不会,更加不敢,我亲兵过来,将我人头剁下留在此地,且看我宁王会不会让这安阳城里寸草不生!”

  一瞬间,宇文典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宇文典手下亲信刘伯然讪讪笑了笑,连忙过去把余九龄扶起来:“余将军,你看,何必如此激恼?”

  余九龄道:“我不激恼,我只办实事。”

  他回头喊道:“宁军何在?!”

  手下人上前一步:“呼!”

  余九龄道:“杀我!”

  那几名跟进来的亲兵,立刻将长刀抽了出来。

  宇文典一看,这尼玛都是疯子……

  他连忙软了下来:“余将军,不要生气,好好谈,两年不战之事是我过分了,可以不提,咱们再聊聊其他的事。”

  余九龄哼了一声,坐下来后说道:“我这颗人头,暂时替你保管下来。”

  宇文典:“?????”

  第六百五十七章 胆大包天余九龄

  余九龄的反应实在不是正常人的反应,这要剁自己脑袋的操作,着实是把宇文典给唬住了。

  本来宇文典就觉得,宁军中的作风有些不对劲,此时再看余九龄,心说病成这样的,在宁军中也不知道算什么水平。

  似乎是看破了他的想法,余九龄给了他一个我这样的在宁军中都不算病人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宁军中病的比我厉害的,多如牛毛啊……

  宇文典道:“那……那我继续说?”

  余九龄道:“你只管说。”

  言下之意,你只管说,听不听是我的事。

  宇文典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道:“只要大将军能善待我,善待我部下将士,其实其他的都好商量。”

  余九龄道:“你所说的善待,又要看如何定义,既然为我宁王之臣,就要与我等相同,我们该有的你都会有,我们该做的你也要做。”

  宇文典知道接下来就该这位余将军提条件了,于是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余九龄道:“但若要在宁军中有超人一等的地位,还需宇文将军立些功劳。”

  宇文典道:“难道我率军投诚还不算功劳?我若率先投靠宁王殿下,必会有人效仿,这安阳城,宁王便唾手可得。”

  “既然说到了安阳城。”

  余九龄笑着说道:“那不妨坦率一些,我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商讨的,最主要的便是这破城之事……若宇文将军可协助大将军破城,你的功劳才是真的排在首位,宁王得知,必有厚赏。”

  宇文典装作沉思片刻后说道:“莫非,大将军是想让我打开城门?”

  余九龄笑了笑道:“这样最好。”

  宇文典道:“如此一来,我便是宇文家的罪人!”

  余九龄道:“如此一来,你便是宁王的功臣!”

  宇文典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片刻后,他看向余九龄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不可一人做决定,需和我部下商议,余将军可去我为你安排的住处稍候,等商议出结果,我便立刻来告知余将军。”

  余九龄起身:“那就带路吧,正好我也乏了。”

  宇文典随即命人带着余九龄等人去休息,住处就在宇文典的这将军府里。

  进了门,余九龄就把房门关好,看向手下几个亲卫说道:“宇文典此时必会赶去见宇文尚云,我要出去一趟,你们正常换防,其他人不要走动。”

  说完后,余九龄算计着了一下如何出去,他知道这地方四下里说不得多少人监视着,将自己计划想了一遍,确定可行。

  片刻后,余九龄和他的亲卫互换了衣服,他在屋子里说了一声:“你们都先出去守着,我要先休息一会儿。”

  说完后,他和其他几个亲兵出了屋子,就在门外站好。

  而与他换了衣服的亲卫,则在房间中上床休息。

  等了一会儿,余九龄道:“轮换当值,你们在此严守。”

  其他人应了一声,余九龄便转身走了,他带来的数十名亲兵被安排在这院子的两侧厢房中,监视着这些宁军士兵的人,应该要比监视着余九龄那个房间的人少。

  到这些士兵的住处后,等了没多久,余九龄让人去茅厕,他身材精瘦,将外边的盔甲脱了,只穿内衣,抱在一个雄壮士兵背后,又用披风挡住。

  这般深夜,灯火不明,再加上有几人走在四周掩护,便不容易被发现。

  到了茅厕后,余九龄从亲兵背后下来,本来要走,又回头:“此事你们若是说出去,我就罚你们十年军饷,十年不够,罚二十年。”

  那几个亲兵看了看他,都忍着笑。

  他为了隐藏好自己,只能是把衣服能不穿的都脱掉,此时只剩下一条裤衩,光着膀子,确实有些不雅。

  余九龄从茅厕后边翻出去,压低身子,尽量捡着暗影地方移动,悄悄出了宇文典的将军府。

  在大街上潜行的时候,余九龄心里还想着,自己光溜溜夜游安阳城这件事,决不可泄露,不然的话,当家的他们会笑话自己二十年才是真的。

  在黑暗中,按照李叱派给他的廷尉军士兵说的,他在城中找到了一处秘密藏身点。

  当初廷尉军的人撤出安阳,并非是敌人会有威胁,而是罗境入主安阳城之后,李叱还留有太多廷尉军在安阳城里就不太妥当。

  后来设计把安阳给了宇文尚云,廷尉军的人本是要多留一些人手,可是李叱担心宇文尚云知道廷尉军的事,严加搜捕。

  所以如今城内的这秘密藏身之处,也只有三四个,廷尉军人数只有二三十人。

  等到了地方,余九龄借着月光,在门口看到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上下两侧的纹理,是廷尉军的暗号。

  找对了地方,余九龄就要轻轻敲门,然后觉得不太对劲,回头看了看,见是两个黑衣人,正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余……余将军?”

  其中一个黑衣人低声问了一句。

  这是廷尉军设置的暗哨,余九龄才靠近他们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贸然出手。

  等认出来余九龄,这俩人最大的辛苦是如何才能憋着笑,最起码不能笑出声。

  “将军这身打扮……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别人夜里出行,穿夜行衣,他是夜行没衣。

  “余将军怎么会如此出现在这……”

  其中一人问了一句,还没问完,余九龄就瞪了他一眼:“闭嘴,进门。”

  又一刻之后,余九龄已经打听清楚了他要去的地方,这些廷尉军却不敢让他去。

  “余将军,实在过于凶险,一旦有什么不妥之处,根本无法脱身。”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余九龄摇头道:“城外大军都在等我消息,我一人之危险又算的什么,你们安排两人随我前去,其他人不必跟随,你们商议一下,随我去的人,若我被杀,也一样不得活命。”

  廷尉军的人商量了一下,选出身手最强的两人跟随余九龄出门,一个叫车拓,一个叫安青黍。

  三人离开之后,直奔城中一处高宅大院而来。

  这是安阳城本地极为富庶,但并不在官府中任职的崔阔元的家。

  崔家是大户,不管是中原何处的崔姓之人,大抵都会说自己是陇西崔家之后。

  三个人也没有敲门,直接就翻墙进了院子,才一进来就听到犬吠之声,几条恶犬朝着他们三个冲了过来。

  那两名廷尉立刻抽刀在手,他们要把余九龄护在身后,可是余九龄的反应,把这俩人也吓着了。

  那几条恶犬扑来,余九龄立刻就往下一趴,朝着那几条恶犬叫唤起来,恶犬汪汪汪,余九龄也汪汪汪。

  想来,那几条恶犬大概也懵了。

  比汪汪汪,它们居然落了下风。

  这可是它们的母语,被一个学外语的家伙给占了上风!

  不多时,有家丁护院冲过来,将他们三个团团围住。

  “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来崔家行窃,打死勿论!”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吩咐一声,那些护院拿着棍棒兵器就要往前冲。

  余九龄站起来,朝着那管事说道:“你最好别让他们动手,我是来救崔家上下数百人性命的,我从城外来,从宁军来。”

  这话一说完,那些人明显吓了一跳,又将信将疑。

  不久之后,客厅中。

  余九龄看了看崔阔元,这个他精挑细选的目标。

  崔阔元,富有但并无功名在身,可这个人绝不仅仅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

  安阳城数易其主,这个人都能活的好好的,而且家族产业几乎没有被影响,此人的能量和此人的思谋,就可见一斑。

  他在看崔阔元,崔阔元也在看他。

  片刻后,崔阔元问道:“你说你是从城外宁军中来,是宁军将军,有何为证?”

  余九龄将宁军将军铁牌递过去,看着崔阔元说道:“其实崔先生应该也明白,我若是假的,何必来你府上。”

  崔阔元接过铁牌看了看,其实他也不认识宁军铁牌。

  他问道:“那将军此来,到底为何?”

  “说过了,救你一家老小数百口的性命。”

  余九龄道:“我只有今夜一夜的时间,所以给你思考的时间也不多,我只说一次,你若答应了,就即刻带我去别处。”

  他看着崔阔元的眼睛,极认真地说道:“宁王要得安阳不难,但宁王要灭宇文尚云的楚军,就需要你们配合。”

  崔阔元刚要接话,余九龄摇头道:“我说过,我时间不多。”

  “宇文尚云的队伍已经没有粮草,我宁军大将军唐匹敌前阵子在安阳,已经把粮仓里的粮食尽数转移出去,所以如不出意外,这几日,宇文尚云必会向你们这些城中富户征收粮草。”

  崔阔元的脸色一变。

  余九龄道:“接下来的这句话,是重中之重,你要谨记。”

  “宇文尚云逼迫你们交出粮食,你们便是楚军协同,城破之后,宁王不赦……若你今夜带我去劝说其他各家,我保城破之后,凡是愿意归顺宁王,且今夜与我相见之人,尽数平安,非但平安,宁王还有厚赏。”

  崔阔元的脸色变幻不停,这短短几句话就让他投靠宁王,似乎有些草率。

  可是以他的能量,自然也知道楚军已经没有粮草的事。

  他只是稍稍犹豫片刻,随即问余九龄道:“我若帮了将军,便是帮了宁王,我该有何等奖赏?”

  余九龄问:“你想要什么?”

  崔阔元道:“我不求官职,不要封爵,我要我崔家上下所有人,免死一次……除此之外,宁王重得安阳后,崔家生意不能有所损害。”

  余九龄道:“应了!”

  崔阔元眯着眼睛问道:“余将军应的,可算数?”

  余九龄道:“我来之前宁王说过,我答应的事,皆是他答应的事。”

  崔阔元起身:“走,我带你去求见高大人,他在城中颇有威望,深夜召集其他人相见,需他出面。”

  余九龄立刻起身:“我天亮之前就要回到宇文典营中,还请从速办事。”

  接下来崔阔元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确实让余九龄刮目相看。

  没用余九龄说什么,崔阔元请了城中一位朝廷退养在此的老大人高峰来出面,派人请城中富户大家的人来他府里,只一个多时辰,就悄悄来了三四十家。

  第六百五十八章 我只是个粗俗莽撞人

  只一个多时辰,陆陆续续从后门悄悄进入高家的人已经有数十位之多。

  这位高老曾在朝廷为官,做过太子少傅,很有威望。

  杨竞登基之后,这位高老担心朝廷会有大变,随即告老还乡。

  回到安阳城之后,这里许多官员都曾是他的门生,这拜门师的地方,就成为许多人彼此结交的好场所。

  久而久之,回来养老的高峰来在安阳反而更加被人追捧。

  高峰来看了一眼余九龄,觉得此人面相着实不算好,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实在人。

  可是他也不敢瞧不起,因为余九龄代表的是宁王。

  “你说楚军无粮?”

  高峰来问余九龄道:“如何证明?”

  余九龄道:“我不能证明,有个人可以证明。”

  高峰来问:“谁?”

  余九龄笑道:“宇文尚云。”

  此话一出,在座的这些大人物们全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有人嗤之以鼻。

  “你的意思是,你代表宁王而来,却要宇文尚云来给你作证他无粮可用?”

  有人讥讽道:“那不如我们去把宇文尚云请来这里,或是你与我们一起到宇文尚云的将军府中,当面问问反而还显得好一些。”

  余九龄笑道:“可以啊。”

  他过去拉了那说话的人衣袖:“走走走,咱们现在一起去!”

  那人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一样,连忙甩开袖子:“你这人怎么如此粗俗,好无礼数!”

  余九龄道:“你以为我是和你们这些人来讲道理的?”

  他扫了扫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冷笑一声。

  “宁王需要你们帮忙不假,你们若以为宁王必须靠你们帮忙,那今日之事不说也罢。”

  他一边扫视一边说道:“我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我也没读过几年书,大字都认不全。”

  “你们要是觉得我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便错了……我找你们来,其实只一句话。”

  余九龄道:“就借用罗境罗将军一句话吧……看来这安阳城里,死的人还不够多。”

  说完后余九龄象征性的拱了拱手:“告辞。”

  说完大步而出。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的人慌,有的人愣,有的人则看余九龄更为轻蔑。

  但崔阔元却连忙追了几步,拉住余九龄道:“余将军,总是要给人说话的机会,大家心里不明,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余九龄笑道:“你以为我是来哄孩子的?乖乖听话给糖吃,不听话打屁股。”

  他呸了一声:“我哪有那般性子,哪有那般闲暇。”

  说完挣脱开崔阔元的手,又往外走。

  这些人本来的意思也不是真的逼他走,更不是真的看不起他,不然这些人为何要来?

  这只是他们这些人一贯的伎俩,压一压余九龄的气焰,好为自己争取条件。

  若一开始就点头哈腰的同意了,就显得低人一等,再要条件便不好开口。

  高峰来咳嗽了一声后说道:“余将军,稍安勿躁,既然大家都来了,足以说明大家还是愿意听一听宁王有何示下。”

  余九龄转身看向高峰来道:“高老,我便说一句此时我最想说的话,与宁王无关,但也可代表宁王。”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之事,崔阔元崔先生奔走帮忙,我视崔先生为朋友,城破之后,崔先生家中必得保全,哪怕是家中圈养牲畜,也不会有丝毫损失。”

  “高老愿意出面,召集这些人来,所以在我看来,高老也是愿意为宁王效力,城破之后,高老府中上上下下,自会安全无忧。”

  余九龄再次扫视全场,哼了一声:“至于其他人,咱们过几日再说。”

  之前被余九龄拉拽之人喊道:“你这般威胁我们,还想求我们帮忙!”

  余九龄哈哈大笑:“求你们?”

  他看向说话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敢告诉我吗?”

  那人被余九龄的话吓了一跳,本想壮着胆子再说几句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没敢说。

  余九龄大步走到此人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又退后一步,不看余九龄的眼睛,也不回答。

  余九龄回身问崔阔元道:“崔先生可愿意告知此人姓名?”

  崔阔元显然为难起来,下意识的看向高峰来,却见高峰来不易察觉的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崔阔元立刻就明白了高峰来的意思,总是要有人倒霉,才会让其他人明白。

  于是崔阔元回答道:“这位是刘茂繁刘大人。”

  余九龄抱拳:“多谢。”

  然后转头看向刘茂繁道:“你知道我出身吗?我就是一店小二出身,最是恨你这样的富人,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给你在宁王面前告状,当然会添油加醋,说你挑拨众人不愿配合,还说你当着我的面就敢痛骂宁王……”

  余九龄道:“你是斯文人,读书人,还是体面人,官大人……我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小人,我今日就把话放在你面前,城破之日,你不死全家,算我没本事。”

  那叫刘茂繁的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先是变得发白,然后又憋的通红。

  想说些什么不敢,不说些什么又被如此羞辱难以忍受,但更怕的是这般小人物出身的家伙,真的就敢做出来。

  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我没有!在场诸位都可作证,我何时骂过宁王殿下?!”

  余九龄再次扫视全场:“你们谁要给他作证的?”

  他看一个人,这人便连忙低头,再看一人,那人便连忙扭头。

  扫了一圈,这些体面有身份,满嘴要有礼数讲道理的人,却都不敢与余九龄对视。

  这是余九龄从来都没有过的时刻,他小时候在酒楼做伙计,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些瞧不起他的锦衣大人物,会在他的注视下吓成这样。

  气势这种东西,一旦有了,且压住了别人,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余九龄见无人敢接话,回头看向刘茂繁道:“你真可怜,没人愿意给你在宁王面前作证,可是就算有,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宁王必会信我的,而不信你们的,你们见不到宁王,想见宁王就绕不开我。”

  “我在宁王面前说,高老和崔先生是有功之人,宁王就会知道高老和崔先生的名字,我在宁王面前说刘茂繁该死全家,宁王就会灭你全家。”

  他转身往外走:“我就是个泼皮,我就是个无赖,你们瞧不起就瞧不起。”

  “余将军!”

  崔阔元知道意思差不多了,连忙拉住余九龄道:“大家都不是这个意思,余将军总不能断了大家的生路。”

  “对对对,他刘茂繁一人之事,何必牵连我们,我们对余将军哪敢有丝毫轻视。”

  “余将军切勿生气,有话好好说,咱们都愿意听着。”

  高峰来故意板着脸说道:“刘大人,你也是我门生,难道这就是我教你的礼数?若真如此的话,我也不敢认你这个门生了。”

  刘茂繁看向高峰来,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还不给余将军道歉?”

  高峰来道:“若因你一人而牵连了大伙儿,你确实是罪人,非但是诸家的罪人,也是整个安阳的罪人。”

  崔阔元过去,背对着余九龄,给刘茂繁使了个眼神,然后说道:“余将军是有大气量之人,是宁王帐下得力的将军,你还不快给余将军道歉,余将军自不会跟你计较。”

  刘茂繁在心里骂了一圈。

  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余九龄面前俯身一拜道:“余将军请见谅,是我太过无礼,我向余将军郑重道歉,还望余将军海涵……”

  余九龄道:“不涵。”

  刘茂繁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余九龄,心说不涵是个什么。

  崔阔元走到刘茂繁背后,抬脚在刘茂繁的腿弯处踢了一下。

  刘茂繁顺势就跪在余九龄面前:“余将军,我已知错,请求余将军给我全家老小一条生路。”

  余九龄也知道差不多了,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功过之事,其实只在一念之间,刘大人的过错,只要有功就可抵消,若功劳巨大,我在宁王面前提及,自会有你的重赏。”

  刘茂繁只好再叩首:“多谢余将军,多谢余将军!”

  “我有一个计划。”

  余九龄看向众人道:“若此计成功,诸位都是宁王重得安阳的功臣,保全诸位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高峰来道:“还请余将军明言示下。”

  余九龄在心里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老子真牛皮。

  超级大牛皮。

  与此同时,楚军大营。

  宇文尚云看向宇文典说道:“你回去之后,假意答应了那余九龄的话,不要对他有任何约束,他若要回去,你就安排人护送他回去,如此才显诚意。”

  宇文典道:“若唐匹敌真能亲自率军进城,这一战便是转机。”

  宇文尚云道:“你尽快赶回去,莫要让余九龄猜到你来找我。”

  宇文典俯身:“那我现在就回去找他。”

  宇文尚云点了点头:“此战危急存亡,胜则为以后大业奠定基石,败……”

  他看向宇文典道:“你我皆到穷途末路。”

  宇文典再次俯身一拜,他又如何不知这一战的关键。

  急匆匆赶回他的将军府里,没有去见余九龄,而是把手下人叫来问了问,余九龄可有什么动静。

  手下人回答说余九龄回去就睡了,还有鼾声传出。

  宇文典心说此人也是真的心大,居然还能睡得安稳。

  忽然间醒悟过来,如此做作,莫非是故意掩饰什么?余九龄不该睡的如此安稳。

  一念至此,宇文典连忙跑了出去,他带着人到了余九龄住处,不顾门外宁军亲兵阻拦,一把将房门推开。

  床上,余九龄像是吓了一跳,猛的坐起来:“宇文将军,你这急匆匆的,是来喊我起床撒尿的吗?”

  宇文典一怔,脸色尴尬起来。

  余九龄从床上下来,光溜溜的,只有一条裤衩在身。

  宇文典连忙转身:“实在是心急,还请余将军见谅,确实是冒犯了。”

  余九龄道:“无妨,正好要去尿尿,宇文将军,一起啊。”

  第六百五十九章 决战在即

  正在大帐里谋划这一战的宇文尚云听到亲兵喊他,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事?”

  门外亲兵急切说道:“宇文静将军派人从南城送来急报,斥候探知,宁军已经在准备渡江。”

  “嗯?!”

  宇文尚云脸色顿时变了变,他以为宁军是要留在南平江以南,目的是截断他的归程。

  因为在这个地方,在这一战,双方都很清楚,谁先渡江谁吃亏,谁先渡江谁就可能全军覆没。

  宁军突然准备渡江,这出乎了他的预料,也不符合常理。

  他知道澹台压境所率宁军有多少人马,只五万宁军战兵。

  纵然善战,若强渡南平江,必然损失惨重,宁军这是突然就等不及了?

  “我现在就去。”

  宇文尚云把手里的炭笔扔了,转身跑出大帐。

  不多时,宇文尚云已经到了南城的城墙上,站在这举着千里眼远眺南平江。

  可以看到,在南平江南岸,大批的宁军正在搜集船只。

  “大将军,似乎不大对劲。”

  宇文静道:“宁军只需在江南岸严防死守断我归路,就占据了绝对主动,为何突然要渡江了?”

  宇文尚云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宁军是在作势。”

  他一边观察宁军动向一边说道:“宇文典在与宁军暗中接触,假意投降,唐匹敌下令江南宁军做渡江的态势,就能分散我军……”

  “唐匹敌是担心我军有诈,借此迫使我军分兵,此举有些高明。”

  宇文静想了想,点头道:“不管宁军是真的渡江还是还假的,我们都不得不分兵防备,五万宁军渡江,必然会吸引我军半数以上兵力,再抽调一军两军去假意投靠,城中所余下的兵力就严重不足。”

  他看向宇文尚云道:“这个唐匹敌,出手确实不同凡响,怪不得武亲王对他如此重视。”

  宇文尚云道:“可是如今的想法,已不是宇文典带军去投,而是引唐匹敌进城。”

  宇文静再次思考起来,片刻后他说道:“如此一来,若我军在城中设伏,所能用的兵力就只有五万左右。”

  宇文尚云道:“唐匹敌所率兵力不会超过四万,且他领军入城,兵力不会超过半数,一开始他不会赌上全部,也就是两万人……”

  “而且,他绝不会是在这两万人都进城之后,他才最后一个进城,所以被困城中的宁军兵力,必不会多,不是五万人打四万人,而是五万人围困几千人,最多万余人。”

  他看向宇文静:“我给你半数兵力,你率军出南门,沿江戒备,逼迫澹台压境的宁军回撤,他必不敢强渡。”

  宇文静道:“遵命。”

  宇文尚云道:“唐匹敌此举,并不是为了让澹台压境真的渡江,目的就是分散我军兵力,一旦他的斥候看到你率军出城,唐匹敌亲自率军攻城之事,几乎可以确定。”

  “既然他想冒险,我就给他冒险的机会,就随了他的心愿,让他看到我们分兵。”

  宇文尚云道:“你无需猛攻,只摆好阵势,保存兵力,若城中激战有变,你还能分兵支援。”

  宇文静再次抱拳:“是!”

  半日后,宇文典军中。

  宇文典对余九龄说道:“非我不信任余将军,也非我不信任唐大将军,若我打开城门,如何保我安全,如何保我全军安全?”

  余九龄道:“我既然代表宁王前来,当然会给你保证,这样,我自会留在你军中,若有变,你直接杀了我即可。”

  宇文典想了想,点头:“那就得罪余将军了。”

  余九龄指向他带来的亲兵,一共数十人。

  “我所有亲信随从,皆我兄弟,是我诊视在乎之人,以前曾经对他们说过生死与共,但今日之事,还请宇文将军也有个通融,留我一人在此,其他人都送出城外,让他们将我与将军约定好之事,禀告宁王……”

  宇文典心里一震,心说李叱果然已经到了城北。

  那这一战,非但可能杀了唐匹敌,还可能连李叱也一锅端了。

  他假装没有听出来,笑了笑道:“余将军重情重义,我敬佩余将军为人,我会将余将军部下都安全送回宁军大营。”

  余九龄道:“我留在你这就是,不过……还有个不情之请,和此战无关……”

  宇文典道:“不知余将军是有什么事为难?”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久随军中,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女人……”

  “哈哈哈哈!”

  宇文典大笑道:“我还当是多大的事,这些许小事好办的很,余将军只管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派人给你送来。”

  余九龄顿时欣喜起来,大笑道:“多谢宇文将军,等宁王和大将军入城之后,我自会在宁王和大将军面前为你说话。”

  宇文典心说这个匹夫,这般情形,昨夜里还能安然入睡,鼾声如雷,今天居然还想要女人……

  宁王李叱和大将军唐匹敌派来这样一个人,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他心里觉得好笑,又不好表现出来,可对余九龄,哪里还有什么忌惮。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有所忌惮。

  没多久,宇文典的人就找来数名女子,送到了余九龄的住处。

  只见那余九龄,丝毫也不掩饰急色之情,迎接出门,上上下下打量那几个女子的姿色,满脸荡笑。

  漾漾荡荡。

  宇文典在暗中看着,见余九龄这般模样,心里愈加轻视。

  没多久,就听到那屋子里有调笑之声,宇文典摇头叹息,心说这样的人在宁王手下居然还能得以重用。

  又不多时,宇文典已经到了宇文尚云军中,将此事详细说了一遍。

  “我知那余九龄。”

  宇文尚云听闻后,点了点头:“我在冀州时候就知道,此人在宁王李叱手下,就是靠的溜须拍马,宁军中不乏英才,但此人确实酒囊饭袋。”

  他看向宇文典道:“我曾听闻,只是因为在李叱还落魄时候,便与此人认识,所以对他照顾,这人荒唐至极,好色贪财……”

  他笑了笑道:“如此最好,让他且在温柔乡里享受,我们也好布置埋伏。”

  宇文典道:“已经约好,三天后夜里又是我当值守城,子时一到,我就打开城门放唐匹敌率军进城,那李叱也在军中,必迫不及待一同进来。”

  宇文尚云道:“宁军进城之后不放火,我们也要在城中点起来一些火光,让江南宁军看到。”

  宇文典立刻反应过来:“如此一来,江南岸的宁军必会以为城中激战,澹台压境就会推测宇文静的队伍无心死守岸边,会抽调兵力回援安阳城内,他就会率军强渡南平江。”

  宇文尚云道:“若真如此,城内的宁军我们杀了,江南岸的宁军我们也要灭。”

  宇文典领命回去,下令派人悄悄把宁军数十人送出城外,向宁王李叱和大将军唐匹敌告知约定好的事。

  宁军大营。

  李叱听那些亲兵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让他们回去休息。

  他看向唐匹敌道:“宇文尚云急于决战,又不敢出城决战,所以他会将所有赌注都押在城内,你……”

  唐匹敌淡淡道:“我去城中把他赌注都收了就是。”

  李叱笑着摇头:“从不见你有何担忧。”

  唐匹敌道:“此战,已与澹台做好约定,哪里需要担心什么,况且这几日我的准备你也看到了,虽然会有些损失,然而这损失并不值得太在意……”

  他看向李叱道:“钱能解决的事,就不用发愁。”

  李叱叹道:“那是你不发愁。”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你说过了,搞钱的事,全都交给你就是。”

  李叱道:“败家孩子!”

  唐匹敌:“噫!”

  江南岸,澹台压境军中。

  听信使将李叱的口信传达后,澹台压境点头道:“前两日已经得大将军的军令,做好准备,回去之后你告知宁王殿下,我军中已经准备得当,不会有失。”

  信使俯身一拜:“那卑职就赶回江北复命。”

  如今安阳城以南,宇文静的大军沿江防御,信使要想渡江,就得绕路出去,装扮成渔民模样,悄悄过江。

  只要避开楚军的巡江游骑,倒也还好。

  信使身上没有任何书信,传达的皆为口信。

  澹台压境把信使送出门,然后大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再多派人沿江搜集船只,无论大小,尽数寻来。”

  手下人应了一声,立刻分派人马去办。

  澹台压境道:“召各军将领,来我大帐议事。”

  不多时,各军将领就都赶到了澹台军帐中。

  澹台压境把事情说了一遍,起身,在大帐中边走边说道:“此战,若能拿下安阳,破楚军十万,豫州便唾手可得。”

  他看向众人:“所以三天后渡江之战,诸位还需尽心。”

  他抱拳道:“大将军那边只有三万多兵力,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我本部兵马会在三天后夜里先行渡江,诸位……后续之事,全靠你们,你们也只有这三天时间。”

  三天后。

  入夜之前。

  唐匹敌站在高坡上远望安阳城方向,罗境站在他身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此战,依然我为先锋。”

  唐匹敌看向罗境,摇头道:“你留在后军,打起来之后,你再率军驰援。”

  罗境撇嘴道:“要么你罢免我的先锋将军,要么你就让我一起去。”

  他对唐匹敌说道:“有宁王率领后军人马,我留在后军无用,还是在阵前杀敌来的爽快。”

  唐匹敌笑着说道:“果然是罗疯子。”

  罗境道:“我是罗疯子,你又是什么。”

  唐匹敌道:“我是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他看着安阳城的方向,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是……博弈王啊。”

  第六百六十章 开战!

  临近子时。

  宇文典一直都在看着漏刻,每一息对他来说似乎都有些煎熬,这种等待着实难受。

  而余九龄却好像很放松,坐在军帐中,一左一右还搂着两个女子。

  左边的给他端着酒,右边的给他往嘴里放水果。

  靠近江边物产丰富,这边的水果味道也都很甜美。

  余九龄觉得这里真是美好,什么都甜美。

  让人看着,都以为因他在安阳城里的这几天日子过的极舒服,舒服到有些不想回宁军大营的意思。

  宇文典侧头看了看他,在心里骂了几句。

  这余九龄在这个时候还在与那两个女子调笑,如此作风,如何能担当重任。

  这要是他的手下,早就一刀砍了。

  现在他也想砍了余九龄,只是强忍着,还不到时候而已。

  “你且放心就是了。”

  余九龄笑着对宇文典说道:“此时,大将军的兵马,应该已经在城外候着,只要你点起火光打开城门,大军立刻进城。”

  他看向宇文典道:“你不知我大将军有多威武,战场上从无败绩,手下亦无一合之将,你可知那罗境,号称北境第一战将,但罗境亦不是大将军对手。”

  宇文典心说放你牛爷爷的八卦屁,吹你牛奶奶的罗圈皮。

  罗境的武艺谁人不知?

  武亲王都曾亲口承认,虽然武亲王看不起罗境领兵作战的能力,但对罗境练兵和其武艺赞不绝口。

  武亲王还曾说过,罗境的枪法,在中原天下都可排在第一位了。

  虽然这样说,是为了让宇文尚云领兵北上的时候足够重视自己的敌人。

  可能得武亲王如此盛赞,就足以说明罗境的本事。

  若没本事的,武亲王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夸的出口。

  宇文典虽然在心里又把余九龄骂了好几句,但表面上却点了点头道:“我知唐大将军的武艺,只是心中忐忑……”

  “将军,时间到了。”

  有人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宇文典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点火,待唐大将军到了城下,就立刻打开城门!”

  随着他一声令下,手下的将军们立刻转身离开大帐。

  城中。

  大街两侧的每一座房子屋顶上,都趴着楚军弓箭手。

  在每一条巷子里,都是已经队列密集的楚军士兵。

  若是能在空中俯瞰的话,就能看到就连每一户百姓家的院子里,都密密麻麻皆为兵甲。

  只要宁军入城,放过先头队伍,看到唐匹敌进入大街之后,楚军就会蜂拥而上,拼尽全力将城门封堵,将唐匹敌截留在城中击杀。

  一座木楼高处,宇文尚云也很紧张,他领兵以来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面对江南大寇李兄虎,有百万大军,他也没有紧张过。

  可是这次面对的是唐匹敌,是李叱,是那种可以把计划算计到人心深处的变态,是那种谁有一丝一毫轻视都会输的体无完肤的对手。

  在遇到李叱和唐匹敌之前,宇文尚云自觉世上之人,没有人比他更精于战局谋略。

  可是现在,这种自信已经没有了。

  “再次传令下去,所有士兵不准发出一点儿声音,也不准轻举妄动,不见我这里有号令出,谁也不许离开自己位置。”

  “是!”

  宇文英雄应了一声,急匆匆下了木楼,分派人手去各军传令。

  “南平江那边局势如何?”

  宇文尚云问了一句。

  他手下将军宋德经俯身道:“一直都在看着,宁军今夜似乎倒是安静,还未见有所举动。”

  宇文尚云道:“他们绝不可能没有举动,只是在等机会,江南岸怕是已经兵甲如林,只等城中火起。”

  他看向宋德经道:“你不用去管其他的事,只派人盯住南线,负责联络宇文静。”

  “是。”

  宋德经立刻应了一声。

  “大将军!”

  亲兵指向北门方向:“宇文典将军已经点起火光,宁军应该快要进城了。”

  宇文尚云嗯了一声,双手握紧了面前的栏杆,两只手发力,握着栏杆的时候有些滑,才察觉他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这一战打赢了,他就可能坐拥冀州豫州两州之地,成为这争雄天下的霸主之一。

  若是败了……

  “城门开了!”

  负责观察的士兵在他身边低且急促的提醒了一声。

  宇文尚云立刻举起千里眼往北门处观看,宇文典的队伍已经将城门拉开。

  城门楼上,宇文典同样是手心出汗,他扶着城墙往下看,城下是密密麻麻的马队。

  可是城门开了,成为的宁军骑兵队伍却没有急着进城。

  “这……”

  宇文典看向余九龄道:“大将军为何还不进城?”

  余九龄道:“唔!看我这记性,大将军与我约定,我要到城门口迎接,若不见我,大将军不会入城。”

  宇文典立刻喊道:“你这人,怎么不早说!”

  余九龄道:“日日享乐,忘了。”

  宇文典恨不得一刀把余九龄的脑袋剁下来,但也庆幸自己刚才压着冲动,没有提前砍了余九龄。

  余九龄道:“我这就下城去迎接大将军。”

  宇文典道:“你不用下城,在这里呼喊。”

  余九龄道:“喊?你真是幼稚,大将军不见我面是不会进城的。”

  宇文典咬了咬牙:“我跟你下去。”

  余九龄道:“你随意。”

  他在这城墙上,居然还带着那两个青楼女子,抬起手在两个女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啪啪两声还挺响亮。

  “你们等大爷归来。”

  余九龄哈哈大笑,迈步下城。

  到了城门口,宇文典却不敢跟着他出城门,外边黑暗之中,那些带着面具的宁军骑兵沉默的令人害怕。

  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余九龄走到城门口喊道:“大将军,我是余九龄,城门已开,城内安全,可立刻夺取安阳!”

  他喊了之后回头朝着宇文典喊道:“让开,大军要入城了。”

  宇文典连忙带着他的人把过道让开,再看时,余九龄不见了。

  变没了。

  余九龄一口气冲出城外,两只脚跑的犹如风火轮一样。

  就在宇文典这一惊愕之际,那支沉默着的宁军骑兵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冲进城去!”

  然后听到了马鞭响动。

  那还不是寻常的马鞭,听声音那么响亮,就猜到是很长的甩鞭。

  啪的一声脆响,马群开始往城门里边冲。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马队里就冒出来火光,好像马尾巴被人点燃了。

  一下子,马队开始疯狂的往城中冲入,犹如洪水灌进城里似的。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座木楼高处。

  高峰来和崔阔元两个人站在那,看到马队冲进城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高峰来对崔阔元点了点头,崔阔元随即喊道:“发信号,传令各家的人都动起来!”

  一时之间,城内四处火起。

  宁军骑兵冲进城内,埋伏着的楚军全都紧张起来。

  这马队进城,浩浩荡荡,冲锋进来的人依然保持着沉默,居然没有人喊。

  “不对劲!”

  站在高处的宇文尚云立刻就反应过来。

  “传令弓箭手,射杀骑兵!”

  随着他一声令下,埋伏在房顶上的弓箭手全都站了起来。

  他们纷纷拉弓搭箭,朝着那些宁军骑兵开始放箭,奇怪的是,无数宁军士兵中箭,但竟然无一人落马。

  只有战马嘶鸣,不闻有人呼喊。

  按理说,中箭的人疼痛难忍,怎么会不喊叫?

  而且中箭的人又怎么可能还如此牢牢的坐在马背上,没有一个掉下来的?!

  “这是什么味道!”

  房顶上,有人闻到了些刺鼻味道。

  “火油?!”

  “那些宁军士兵身上流的不是血,是火油!”

  “妖怪!”

  “什么妖怪,都是假人!”

  这时楚军士兵才发现,冲进城内的骑兵,都是稻草人,在其中藏了火油,楚军射中稻草人,火油开始往外流淌。

  “箭!”

  城墙上有人高呼了一声。

  嗓子都劈了,沙哑中透着一股恐惧。

  城外。

  唐匹敌抽刀往前一指。

  宁军箭阵,所有弓箭手将羽箭点燃,然后抛射入城。

  漫天火雨,顷刻间就落了下来。

  而在城中各处,那些被余九龄说动的家族,都分派了家中人手在城里放火。

  站在高处的崔阔元发号施令,按照约定好的,第一把火先把安阳府衙门给点了。

  然后他们趁着楚军大营里几乎空无一人,又把楚军大营给点了。

  他们四处大声呼喊,说是宁军已经入城,攻破了府衙,攻破了楚军大营。

  城中,数千匹战马被烧的四处乱窜,对于普通人来说,如看到这样的场面,必然觉得此举格外残忍。

  那些战马无辜,战马的身上,本就被油都涂抹过,见火就着,而且马鞍下边,都压了一层油布。

  几千匹火马在城中到处冲撞,藏在巷子里的楚军被冲击,队形很快就乱了。

  到处都在着火,没多久,城中的起火的地方就密集的好像满天繁星。

  火海如星河。

  站在高处看,城中这场面令人恐惧。

  高峰来对崔阔元道:“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得知后,怕是要骂死你了。”

  崔阔元道:“要有取舍,若一直陪着楚军坚守,先饿死的是城中百姓而非楚军,百姓们想不到的,我又何必费口舌解释,恨就恨吧。”

  高峰来点了点头道:“你其实早就又投宁王之意了,对吧。”

  崔阔元道:“我虽然与冀州崔家是本家,应该记恨李叱他们才对,可是我早有听闻,冀州那般被战乱摧残之地,如今都已重新富庶起来……这李叱,当为明主。”

  高峰来嗯了一声后说道:“你是我得意门生,我曾问你多次为何不愿出仕,你说不想浪费自己的本事,不愿与他人同流……”

  他拍了拍崔阔元的肩膀:“希望这一次,你选的对了。”

  与此同时,南平江。

  宇文静回头看,城中火光冲天,就知道打了起来,他心中自然无比的急切,这种心慌意乱,有些控制不住。

  可是他奉命在此阻挡宁军,他又不敢擅自离开,更不敢胡乱分兵。

  就在这时候,前边的人喊道:“敌袭!敌袭!宁军渡江了!”

  宇文静连忙举起千里眼看向南平江上,江面上,一艘一艘船只划了过来,密密麻麻。

  第六百六十一章 血战

  南平江北岸。

  楚军明显紧张起来,江面上密密麻麻出现的大小船只,犹如踩着江面过来的无数妖魔鬼怪。

  “弓箭手!”

  宇文静一声高呼。

  楚军江边箭阵随着号令之声,整齐的把羽箭送了出去,密如飞蝗。

  在楚军箭阵之前,则是一排弩车。

  大楚虽然已经糜烂,可楚军之装备依然不可小觑,即便到了今日,大楚造的弓箭弩车,依然是战阵上的最强杀器。

  楚国力雄厚的时候,在兵部武库之中存放的各种兵器甲械,可以装备至少一百五十万人,且是随时。

  各地战事吃紧,而在宇文尚云奉旨组建新军,前去兵部报备的时候。

  大楚兵部的人一直都在说,国库空虚,兵部也没钱,没办法出资帮他组建新军。

  宇文尚云随兵部的人到武库的时候才发现,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弓箭。

  很多都已经因为保养不善而坏掉,箭簇掉落,枪杆干裂。

  而那一架一架大楚精工打造的弩车,也一样被堆积在那,落满了灰尘。

  这边兵部的人还在发着牢骚,说户部已经很久没有拨款了。

  另外一边则是这满库无人管理的府兵装备,如何能让人心里不难过?

  岸边楚军箭阵,弩车激发出去的巨大弩箭,带着横扫一切的威势。

  可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中,江面上又有一层薄雾,弩车能不能命中也只看运气。

  抵御宁军渡江的最大依仗,还是弓箭弩箭。

  可是令人震撼的是,这边羽箭密集到在半空之中碰撞,而宁军那边向北岸靠近的船只居然没有减速。

  宇文静举着千里眼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等到那些船只到了再近一些的时候,宇文静才看出来,不管羽箭射在船上多少,中箭的那些宁军士兵居然都不倒下。

  被重弩击中的宁军士兵,拦腰穿透都不倒!

  “是假人!”

  宇文静立刻喊了一声。

  可是就算知道是假人又如何?

  他们不敢不放箭,不敢让宁军船只靠岸。

  所以弓箭手还在不停的把箭送出去,犹如泼洒的水一样。

  宁军的船上,船头堆的都是穿着宁军战服的稻草人,每艘船都是。

  羽箭射在稻草人身上,很快就几乎扎满。

  每艘船上的宁军数量其实都不多,只是够撑船过来。

  船头,船尾,船体两侧,全都是稻草人。

  到江南岸的时候澹台压境就下令,每个士兵最少要做出来一个稻草人。

  箭留在船上越来越多,船身也就越来越重。

  在一艘比较大的战船上,这也是为数不多的战船之一,澹台压境站在盾兵后边看着,越看越是欣喜。

  “我王真神人也!”

  澹台压境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他心说宁王这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啊,这草人借箭的办法都想的出来。

  他又哪里知道,这办法是李先生给李叱的兵书中记载。

  如今澹台压境的宁军之中虽然不缺羽箭,可是谁还嫌多了。

  宁王说人家是没有去借,咱们这是越多越好。

  楚军这边不敢放宁军靠近,船只一时还在江面上,他们的箭就一时不停。

  “吹角,下令船只调转方向!”

  随着号角声响起,江面上的战船开始缓缓转动。

  这边插满了换另一边,这每一艘船啊,都是满身大箭。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宇文静手下一人急切地说道:“宁军船只在距离岸边几十丈外停了下来,我们的箭都被他们收了。”

  宇文静沉思片刻,觉得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于是喊了一声:“传令下去,弓箭手停止放箭,若宁军船只不靠近,就不要再发箭了。”

  军令很快就传达了下去,楚军这边的弓箭手逐渐停了下来。

  而在宁军的船上,澹台压境都笑出声了。

  “啊……”

  澹台压境一声感慨:“跟着宁王打仗,是如此快活的一件事。”

  “报!”

  有人喊道:“前面船只传来消息,楚军已经不再放箭!”

  澹台压境道:“不再放箭就往前压,不要压的太狠,逼迫楚军继续放箭。”

  于是宁军大小船只再次往前移动,楚军这边一看宁军还真敢再往前,于是弓箭手再次发箭。

  “吹角收军!”

  澹台压境见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卸货了。

  收兵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宁军船只一艘一艘的回转过来,逐渐消失在江面的薄雾中。

  “宁军退了!”

  楚军这边立刻传来一片欢呼声。

  澹台压境站在大船上,离着很远,都听到了楚军的欢呼。

  他笑了笑道:“也不知道他们欢呼个什么,好像已经打赢了一样。”

  楚军这边。

  从城中赶来的宋德经急匆匆到了宇文静面前:“大将军让我来问,这边战事如何?”

  宇文静把宁军的进攻简略说了一遍,这一下,又多了一个头疼的人。

  宋德经心说这宁军打仗,怎么还能如此不要脸的。

  打仗归打仗,你骗我们的箭这就过分了。

  宇文静又问宋德经城中现在情况怎么样,宋德经却是一脸的担忧。

  宋德经摇头道:“不好打,所以大将军派我来问问,是否可以分兵回去支援。”

  宇文静道:“这边的宁军不像是真的要强行渡江,只是为了牵扯我们兵力,我分给你一支队伍,你带回去驰援大将军。”

  宋德经连忙应了一声,跟着宇文静去分兵。

  澹台压境这边估算了一下时间,下令道:“让第二批船上去!”

  号角声再次呜呜的响了起来,第二批宁军船队开始往北岸这边压。

  宋德经和宇文静还没有来得及分兵呢,就听到宁军再次渡江过来的消息。

  于是两人又赶回江边前线,却见宁军与刚才如出一辙,船只在距离岸边几十丈外停下。

  楚军弓箭手只要不再放箭,他们就往前动一动。

  宁军这般打法,既难缠又很贱。

  “你无需管江边的事,立刻带兵回去支援大将军。”

  宇文静对宋德经说完,又吩咐手下人,调出两军兵力。

  他留下三万人看守,两万人交给宋德经回去从后路包抄唐匹敌所率领的宁军。

  黑暗中,在楚军阵地的不远处,草丛里,几名宁军斥候看到了楚军分兵。

  “速速回报,告诉将军楚军分兵回安阳城了!”

  队正吩咐一声,两名斥候立刻起身,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在沟里把藏着的战马牵出来,上马飞驰而去。

  不多时,距离楚军江边大营大概三十里外。

  斥候飞骑回来,到了两个将军面前抱拳道:“两位将军,楚军已经分兵回援安阳城!”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笑起来。

  “大将军神机妙算!”

  程无节道:“我带一军去冲击楚军江边阵列,你带一军去断了楚军的退路。”

  高真大笑道:“你比我大,还是我带兵去攻打敌军阵地,你去断他退路吧。”

  说完后不等程无节说话,高真往前催马:“跟我杀过去!”

  程无节心说我比你大,我比你大我还有错了?

  你小,你小你还有理了?

  宁军根本就没有都在江南岸。

  楚军宇文英雄带兵探查的时候得知,宇文尚云假装落水之后,宁军在此地曾搜寻了两三日。

  其实那是澹台压境按照唐匹敌的军令,趁机在此地分兵。

  他带着过江的队伍是不到三万人,另外两军都留在了江北。

  一军高真带着,一军程无节带着,两军在南平江边向北移动,行军数十里后找地方潜藏起来。

  宇文英雄带着人搜查宁军踪迹,只是一路往东搜寻,并没有往北找。

  哪里知道,这两军宁军已经在这埋伏多日。

  黑暗中,随着程无节一声暴喝,他所带的一支宁军也朝着楚军发起猛攻。

  正在江边防御的宇文静,怎么可能会想到在江北其实还有宁军的队伍在。

  楚军阵列,猝不及防。

  两支宁军,一左一右从侧翼杀进楚军队伍中。

  一支杀向江边,一支杀想楚军队尾,前后夹击。

  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宁军杀来,楚军的防御阵列又都是针对江南岸,顿时就崩了。

  程无节和高真那两个家伙,杀的兴起,哪里还去管之前商量好的各自往什么方向冲杀。

  趁着楚军被突袭之下大乱,两个人一鼓作气来回的杀。

  像是两把尖刀在楚军队伍里来回切割,杀透了一阵之后不过瘾,就调头回来再杀一阵。

  只不到一个时辰,宇文静率领的楚军大败。

  这边一看楚军江边防御已经崩乱,澹台压境立刻下令渡江。

  两万多宁军从南岸过来,又是一群猛虎杀入。

  一座高坡上,宇文静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队伍越来越少,最终被困在这的,只剩下数百人。

  四周都是宁军,将这座高坡团团围住。

  高真见剩下的这些楚军还在坚持,不免有些敬意,于是吩咐人大喊只要投降就可不死。

  围着高坡一圈,宁军士兵整齐高呼。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宇文静站在最高处,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一甩手,血珠飞了出去。

  “楚军,不降!”

  数百人也血气上涌,跟着一起高呼:“楚军,不降!”

  宇文静分开人群,大步走到了他的队伍前边。

  他身上战甲已经被血泡透,也不知道是宁军的血还是他身边楚军士兵的血。

  他拎着横刀走到阵前,看向高真大声喊道:“两军厮杀,各为其主!”

  他停顿了一下后喊道:“我敬重宁军善战,望你们也敬重我等同为军人,宇文将军麾下的军人,死战不降!”

  他抱拳:“请宁军兄弟们成全!”

  高真大步向前:“成全了你们,攻!”

  “呼!”

  宁军应了一声,朝着高坡上冲杀。

  高真到了高坡下边,伸手拿过来一面盾,另一手持刀率先向前,一边冲一边喊道:“不许放箭!送楚军兄弟们一程!”

  “将军传令,不许放箭!”

  游骑在四周飞骑呼喊。

  “送楚军兄弟们一程,杀!”

  高坡上,宇文静握紧横刀,回头看向这几百楚军,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高坡下边杀上来的宁军。

  “大楚府兵,冲锋!”

  “杀!”

  数百楚军士兵跟着他,居高临下的冲了下来。

  一片云飞过,遮住了明月。

  等到云过之后,月光重新洒满大地。

  高坡上,都是尸体。

  高真站在宇文静的尸体前,蹲下来,给宇文静整理了一下铁盔。

  他直起身子,抬手在胸甲上敲了敲。

  四周的宁军士兵,全都抬起手敲响胸甲。

  砰!砰砰!

  这是对他们的对手,最大的尊重。

  “杀向安阳城!”

  高真转身上马:“宁军战兵,冲锋!”

  “呼!”

  “呼!”

  “呼!”

  第六百六十二章 天亮

  安阳城中。

  宇文尚云站在木楼高处调度全军,可是这仗,越打越觉得有些奇怪的无力。

  他领兵这几年来,从没有过的无力。

  所有本该完全占据上风的部署,在打起来之后就全都失去了作用。

  那些埋伏在大街两侧的人马,还没有见到真正的宁军,就被数千匹火马冲撞。

  这样一来,就从伏击战变成了明面上的厮杀。

  唐匹敌先以火马阵冲散了楚军伏兵,然后才率领宁军攻入城内。

  此时此刻,态势就在突然之间变了。

  原本楚军的计划是把唐匹敌引进来,然后切断后续宁军,封堵城门,将入城的宁军困死。

  然而现在变成了唐匹敌的宁军在死守城门,楚军不得不发力往前猛攻。

  一旦让宁军守住城门,虽然宇文尚云不觉得江南的澹台压境所部能过来,可身为大将军不能不多做考虑。

  好在是宁军的兵力确实不如楚军。

  然而,宁军三万余兵力硬生生堵住北门,而且不向城内猛攻,只是死守。

  利用宇文静之前答应了让开城门的机会,顺着城门两侧坡道登上城墙,并且牢牢守住这一段。

  “不计代价!”

  宇文尚云大声喊道:“务必此战歼灭宁军,传令各军各尽其力!”

  在他军中,最好战之人便是他堂兄宇文英雄。

  此时宇文英雄带着队伍正在猛攻北门,眼见着队伍几次上去几次被押回来,宇文英雄的眼睛都红了。

  “都他妈的是废物吗!”

  宇文英雄大声喊道:“给我把所有弩车都运上来,对着城门射!”

  弩车从后边运过来,可是队伍淤积在各条街道上,哪有那么容易。

  原本是要打伏击的,现在改为进攻,街道上拥堵的都是楚军士兵。

  城外。

  李叱看着头顶城墙上,那里有旗手在传递信号。

  这是李叱根据李先生书中提及的事,又自创出来的旗语。

  除了宁军之外,其他人自然谁也看不懂。

  “楚军在我军阵前二十丈。”

  李叱回身喊道:“弓箭手!”

  在他身后,组成密密麻麻方阵的都是弓箭手。

  “抛射!”

  随着李叱一声令下,弓箭手将羽箭整齐的送了出去。

  那些羽箭飞上天空,抛物线越过了城墙,落在楚军队伍中。

  城墙上的旗手立刻再次挥动旗子。

  李叱回头喊道:“比刚才稍稍再高一些,放箭!”

  第二轮羽箭又一次飞上天空,黑色暴雨一样飞进安阳城里。

  冲向宁军的楚军队伍,瞬间就被这黑色暴雨覆盖。

  “报!”

  后边的斥候回来,飞骑到李叱身边,下马后抱拳道:“殿下,楚军在城南的队伍果然分兵过来,已经快到城北。”

  李叱点了点头,回头喊道:“后军队伍,准备御敌。”

  宁军在城外的队伍,后军立刻调转方向。

  只三刻左右,便听到了楚军的喊杀声,队伍还没有到,喊杀声已经飘进耳朵里。

  楚军将领宋德经不断的催马向前,长刀往前一指:“杀过去,把宁军困死在这!”

  他从宇文家手里分来的两万楚军,在月色下,好像洪水一样朝着宁军扑过来。

  “抛射!”

  一轮。

  “平射!”

  两轮。

  “攒射!”

  三轮!

  只三轮羽箭之后,楚军的骑兵就已经快到近前了。

  “变阵!”

  随着将军们的号令声,弓箭手开始迅速后撤,在他们身后,一列一列的枪兵开始往前压。

  这些士兵手里的长枪,每一杆的长度都有一丈左右。

  长枪兵组成严密的防御阵列,这是对付轻骑兵冲阵的不二利器。

  如密林一般的枪阵成型,所有长枪都斜指向外。

  宋德经当然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所以发了狠,只顾带着骑兵发力向前。

  其实说起来,这一战,才是代表着冀州军最高战力的李叱宁军,和代表着大楚府兵战力的宇文尚云所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交锋。

  要说对彼此的了解,宁军对楚军的了解看起来应该更少一些。

  毕竟宇文尚云曾经在冀州住过几个月的时间,对于宁军的训练颇为熟悉。

  但实际上,宁军对于楚军作战的方式,了如指掌。

  大楚立国至今数百年,楚军训练的方式一直沿用。

  而最初的时候,李叱训练宁军战阵,用的就是大楚府兵的训练方式。

  后来唐匹敌改进楚军府兵训练,让宁军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战术。

  宋德经看到三轮箭雨,以为要冲撞的是宁军箭阵。

  等轻骑兵快要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枪阵。

  噗噗噗噗……

  声音不绝于耳。

  骑兵冲过来,瞬间就被四五杆长枪戳死。

  马蹄踏在前边的宁军士兵身上,也将宁军士兵撞翻。

  双方队伍刚一接触的瞬间,宁军枪阵最前边两三排,被撞的七零八落。

  然而损失只在此时,前边几排给撞开后,楚军的骑兵队伍就被挡了下来。

  没有了速度,又在马背上,他们的横刀还比宁军长枪短的多。

  这些马背上的骑士,就是枪兵的靶子。

  那一杆一杆长枪戳过去,楚军士兵一个一个被戳落下马。

  枪头戳进人肉里的那种感觉,那种视觉上的冲击,普通人看到了一定会吓得瑟瑟发抖。

  有新兵在刚刚开始训练的时候,并不知道为什么枪头下边会有一簇红缨。

  老兵告诉他真相的时候,这新兵仔细一想,脑海里出现了画面,于是吓得哆嗦了一下。

  枪头戳进人的身体里,如果没有红缨堵着的话血液就会喷涌,枪杆上都是血,手就会变得滑腻,无法握紧。

  那红缨可不仅仅是为了装饰,是为了堵血。

  很多士兵还没有落马其实就死了,每个人身上都不止中了一枪。

  后边的楚军队伍被挡下来,没有了速度上的优势,骑兵变的毫无还手之力。

  停下来的骑兵在枪兵面前,只有悲哀。

  可是宋德经发了狠,就不下令后撤,急于将宁军堵死在这。

  所以大批精锐轻骑只好下马步战,然而步战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们的武器短。

  这种兵线和兵线对撞在一处的厮杀,最为惨烈,血液泼洒中,很快这激战之处的土地都变泥泞起来。

  “报!”

  城门口,有士兵朝着唐匹敌大声喊道:“后军被楚军攻击,是否要抽调兵力回援?”

  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去管李叱挡不挡得住,也根本没有分兵往后军支援的打算。

  “吹角,向城内进五十步!”

  唐匹敌一声令下。

  号角声响起来,城墙上的旗手连忙挥舞令旗,城外的宁军弓箭手随即停止抛射。

  宁军开始往前挤压,每一步,都有数不清的人倒下,地面上铺满了尸体,宁军的和楚军的交织在一起。

  高楼上,宇文尚云看到宁军突然开始反击,立刻就明白过来。

  “下令猛攻,宋德经已经带着队伍回来了,宁军城内扩充阵地,是为了给他们的后军腾出来地方。”

  随着楚军的号角声响起,从每一条街道上都好像洪流一样涌来的楚军士兵,再次发狠。

  “有战鼓声!”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宇文尚云侧耳倾听,隐隐约约的听到城外确实传来一阵阵整齐的战鼓声音。

  可是这不可能,他的队伍从城南急速调过来围堵宁军,怎么可能会带着战鼓。

  因为那不是战鼓。

  是宁军。

  在宋德经的楚军后边,宁军援兵到了。

  雄壮无比的队列向前碾压前进,阔步而行的宁军士兵,在进军之中敲响胸甲。

  那不是战鼓,但比战鼓声更能提振士气,更能鼓舞勇气。

  这一声一声的敲击,便是天雷之威。

  而这一声一声的敲击,带给了城外楚军巨大的压力。

  “左翼出现宁军!”

  “正后方出现宁军!”

  “将军,右翼也有宁军!”

  随着报信的人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宋德经的脸色很快就变得惨白无比。

  “这不可能!”

  宋德经嘶吼道:“宇文静将军已经把宁军死死挡在南平江了,哪里还有宁军!”

  然而不承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砰!砰砰!

  砰!砰砰!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给楚军的压力实在太大。

  在黑暗中,宁军战兵出现在楚军背后的宁军队伍,没有呐喊声,只有胸甲敲击声。

  却比呐喊,更加令人畏惧。

  “报!”

  一名骑兵飞驰而来,到了澹台压境中军前:“报澹台将军,程将军命我前来禀告将军,左翼人马,到位!”

  “报!高将军派我来禀告将军,右翼人马,到位!”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看向身后队伍,以长槊往前一指。

  “攻!”

  “呼!”

  三路宁军,铺天盖地,排山倒海。

  东方的天空逐渐发亮,很快,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就升上了天空。

  天亮的速度似乎在某个瞬间都超过了黑暗退去的速度,以至于所有的暗影,都像是来不及逃走的黑暗,只能藏在房后,墙后,树下这样的地方,瑟瑟发抖。

  这光明之下的暗影,也是无所遁形的黑暗。

  “大将军!”

  有人跑到宇文尚云面前,嗓音干哑地说道:“大将军……宇文英雄将军败了,他……他已战死。”

  宇文尚云的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双手扶着木楼的栏杆,这才勉强稳住。

  “怎么会败?!”

  “有大批宁军从城外支援而来,在城外的宋将军好像也败了……”

  听到这句话,宇文尚云的心口里猛的疼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手突然攥紧了心脏。

  难以跳动,而挣扎的跳动每一下都那么疼。

  “报!”

  楼下有几个骑兵跑来,在楼下喊道:“大将军,宁军已经占领整个北城,请大将军速退。”

  “退?”

  宇文尚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能退到哪儿……”

  北城。

  孛儿帖腾哥跑到唐匹敌面前,拍打着自己胸甲说道:“唐匹哥哥,纳兰的勇士们请战!”

  唐匹敌笑道:“攻城巷战,可不是骑兵该打的,你现在带纳兰勇士们在城外巡查,有要逃走的楚军就拦截击杀。”

  “是!”

  孛儿帖腾哥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唐匹敌把面甲拉下来,提枪向前。

  他脚踩过的地方,有一面残缺不全的楚旗。

  ……

  ……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不低头

  安阳城,地势最高的地方是亭山。

  亭山其实算不上是一座山,只是一座占地很大的高坡,在安阳城里位置独特。

  在这,可俯瞰整个安阳城,还可看到城外的景色。

  亭山上有一座已经废弃了的寺庙,原本的名字就叫做亭山庙。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过,这里的殿宇楼阁还在,却早已破败。

  有人说,家里的房子再老旧,只要有人住着就没问题。

  可哪怕是新房,只要没有人住的时间久了,房子的寿命也会迅速的缩短。

  这里也曾经辉煌,现在只剩荒凉。

  因为安阳富庶,大楚又包容万象,所以在很久之前,来自西域的传道之人,在安阳城建造了亭山庙。

  因为有因果关系的说法,所以很多做生意的人,很多达官贵人,都心里有点发毛。

  如果花点钱就能化解罪业,当然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所以这里曾经香火旺盛,后来大楚内乱,亭山庙的人便离开安阳,也不知去往何处。

  如今,这安阳城里的制高点,这破败的庙宇,是楚军最后的阵地了。

  北城丢了之后,宁军开始沿街巷战。

  这是善战楚军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对手,因为这样的对手完全打击了楚军的自信。

  楚军都自负,可这次不得不说的是,他们的对手更为善战。

  在大街上向前推进的时候,宁军之间配合之默契,已经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如果楚军被逼迫在一条死巷子里,宁军也绝对不会贸然的从巷子口往里强攻。

  如果兵力足够,能用羽箭覆盖,绝不牺牲人命。

  如果可以调来弩车,哪怕稍稍耽误一些,也会把弩车调过来对准巷子里放箭。

  如果兵力不足,也调用不来弩车,那么宁军的战术才会展现出可怕的地方。

  一排盾兵,手持步兵盾,盾兵后边是手持连弩的宁军战兵,再后边一排又是盾兵,再后边还是弩手,各有三排叠加。

  巷子口狭窄,一般能有三四人并肩而过的宽度。

  正常的步兵盾不似巨盾那样有一人多高,在宁军配备中,步兵盾牌一共分成三种。

  一种是步兵冲锋盾,大概有三尺左右长度,不到两尺的宽度,分量也不是很重。

  一种是步兵战阵防御盾,大概与人等高,厚重,寻常羽箭根本没法击破。

  还有一种是更为巨大的墙盾,一面盾牌,就需要七八人才能移动。

  这种墙盾,可以在平原上迅速组建成堡垒一样的防御阵地,应对敌军冲锋。

  但是墙盾造价高昂,而且极不方便运输,所以在宁军中的配置也很少。

  除非是大规模出动的战斗,有强大的运输能力,墙盾才会在辎重营的名单中出现。

  进入巷子的宁军士兵,手里没有防御用的巨盾,用的是正常的冲锋盾。

  所以他们进入巷子的时候全都猫着腰,盾牌举在前边,身后的弩手压低身子跟着。

  进入之后,弩手立刻起身朝着楚军点射,迅速打空弩匣下蹲。

  后边一排弩手则立刻起身,再把他们的弩匣打空,然后是第三排。

  基本上三排连弩打完之后,被堵在巷子里的楚军已经没有什么反抗之力了。

  楚军的战术训练很强,这是得到公认的强,然而这种战术训练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

  有改进战术职权的大楚兵部,几百年都没有人想过要去改进。

  或许有人想到过,但是在位的官员会觉得麻烦。

  改好了,大楚府兵战力得到了提升,但这种事他们未必能等到的。

  改进训练方式,要见成效最起码需要数年时间,还需要用战争来检验。

  兵部的大人们,谁愿意干这种劳心费力,而且完全没有奖赏的事。

  那要是改不好呢……

  万一突然出现一场大战,结果因为改了战术训练,楚军惨败,那兵部的大人们是要掉脑袋的。

  无利有害,所以不干。

  然而宁军这边的战术配合,是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基于大楚府兵训练的方式,不断的推敲,不断的改善,最终才有了如今模样。

  高处。

  宇文尚云坐在那,脸上很脏,身上更脏。

  一夜的厮杀之后,楚军已经败退到了这最后的阵地。

  借助地势,将宁军的攻势压下去两次,可是这两次又能代表什么呢。

  只是暂时击退,又不是击败,所以宁军的下一次攻势也许很快就会上来。

  在有机会退出安阳的时候,宇文尚云却觉得还有一争之力,所以放弃了出城。

  现在连出城的机会都没了,除了死战之外,似乎再无其他选择。

  “大将军,喝口水吧。”

  一名亲兵把水壶递给宇文尚云,水壶里剩下的水大概也只有两口了。

  宇文尚云把水壶接过来,晃了晃就知道还有多少,所以没喝。

  他沉默了片刻后,看向这个亲兵:“你们会怪我吗?”

  这句话把亲兵吓了一跳,连忙俯身道:“大将军,属下不敢。”

  宇文尚云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昨夜里厮杀,其实我们有机会从东门杀出,但我不想认输……你们都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而逃,对我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耻辱。”

  他看向四周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已经累到了极限似的,可依然没有人松开手里的兵器。

  鏖战一夜,又累又困,又渴又饿,可他们依然是战士。

  这是宇文尚云亲手打造出来的一支雄兵,如今似乎也要被他亲手毁掉了。

  “你们都是我的亲兵,如果你们想走,就偷偷的离开,不要声张,脱掉身上的军服……”

  宇文尚云看向那个亲兵:“走吧,我们败了。”

  亲兵摇头:“大将军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大将军要战我们就陪着大将军一起战,我们当初都发过誓的,要誓死追随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从下边有士兵跑上来,一边跑一边喊:“大将军,宁王李叱要见大将军。”

  宇文尚云脸色猛的一变,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

  “在何处?!”

  “就在我军阵列之外,没带护卫,只身一人。”

  听到这句话,宇文尚云的脸色再次变了变,他犹豫了片刻,把刀挂回腰畔,然后迈步往下走。

  到了最外围的防御阵列处,宇文尚云一眼就看到了李叱一人站在那,没带兵器。

  “宁王!”

  宇文尚云抱拳。

  李叱抱拳回礼。

  “宁王是亲自来做说客的吗?!”

  宇文尚云大声问了一句。

  李叱回答道:“是。”

  宇文尚云冷笑道:“我看不然,如今宁王占尽上风,这一战打到现在,宁王已经算是赢了,此时来做说客,大概也只是来羞辱我的吧。”

  “我曾到冀州,在宁王身边做事,如今想想,本以为是值得骄傲之事,我也曾说过这是平生得意事,回想一下,着实像是个白痴一样。”

  “宁王,不必来羞辱我了,我自己知羞,请宁王回去好好布置,这最后一战还是要认真的与我打过。”

  他再次抱拳:“宁王,我对你尊敬,所以就请你不要再说什么了。”

  李叱道:“你为何不降?”

  宇文尚云一怔,他只想着李叱是来羞辱他的,没有想到李叱是来劝降的。

  片刻后,他摇头道:“我是领军之人,我也是骄傲自负之人,宁王应该知道,我也不是只为了大楚而战。”

  “我心中有江山,眼前有天下,我练兵领军,是要争雄天下,宁王问我降不降,我心中骄傲告诉我说,不准降。”

  “我这样的人,假意投靠你的时候,身为臣下也就罢了,真说到要我为人臣……以后要听从调遣,要被指使,日日俯首揖礼,看人脸色……”

  “宁王,如果非要做这样的选择,非要选一个人投降,非要选一个人为主公,我在当世,只会选你。”

  “但!”

  宇文尚云道:“我的高傲告诉我,战死可以继续高傲,我祖辈父辈,姓宇文的人弯腰习惯了,到了我这,不弯腰。”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宁王请回吧,这最后一战,还请不要轻视。”

  李叱沉默片刻,抬起手指了指那些楚军士兵:“他们呢?”

  宇文尚云道:“他们都是我的兵,自然同生共死。”

  “呸。”

  李叱呸了一声后说道:“他们可以生,是你非要带着他们一起死,你觉得自己宁死也不低头,那是你的骄傲,却要为这骄傲带上所有人的生死,为你的骄傲加一份重量。”

  宇文尚云道:“他们可以骂我,可以恨我,他们是我的兵,就是这般的命。”

  李叱道:“你见不到以后这个天下会有多好了,但是我希望你手下这些人,他们中有人还能见到以后这中原繁华锦绣。”

  “宇文尚云,你若要求死,我给你与我一战的机会,若你赢了,我放走你手下士兵,但我不会放你走。”

  他看着宇文尚云的眼睛说道:“你不是想赢我吗,这是唯一的机会。”

  宇文尚云回头看了看,士兵们都在看他。

  在这一刻,宇文尚云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宁王。”

  宇文尚云看向李叱道:“你为何要以身冒险?”

  李叱回答:“心疼这些善战之兵,若能归我,我将带着他们重整山河,你若一心求死我不劝阻,但是这些兵我确实想要。”

  宇文尚云叹道:“你倒是直白。”

  李叱道:“又何必遮掩?”

  宇文尚云沉默了许久,再次回头看向这些士兵,他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士兵们还是会陪着他打完这最后一战。

  这高坡上,将会铺满勇士的尸体。

  “宁王!”

  宇文尚云大声喊了一句:“你会善待他们吗!”

  李叱回答:“会。”

  宇文尚云忽然抽刀:“那就善待他们,带他们看看你说的,将来这中原有多繁华锦绣,你称霸中原的路,我宇文尚云……送你一程!”

  他回身看向楚军将士,大声喊道:“我现在给你们最后一道军令,楚大将军宇文尚云下令……你们,你们……降了吧。”

  说完之后,一刀抹过自己的脖子,血液顿时喷涌而出。

  片刻后,尸体倒了下去。

  他的亲兵们一拥而上,想把宇文尚云救回去,可是宇文尚云已经气绝身亡。

  “大将军去了!”

  之前递给宇文尚云水壶的那个亲兵站起来,猛的把长到抽出:“你等可降,遵从大将军军令,我们是大将军的亲兵,大将军何在,我们何在。”

  他们都发过誓的,誓死追随。

  说完之后同样一刀抹了脖子。

  数百亲兵,皆抽刀在手,一个一个的自杀身亡。

  “姓宇文的!”

  有一名将军抽出长刀放在自己脖子上,仰天高呼一声:“我们败了,但姓宇文的不低头!大将军说,我们这一代不弯腰,我们随大将军去吧!”

  一刀抹过。

  那些领军将军中,姓宇文的人一个一个的抽刀在手,一个一个的自杀而死。

  李叱站在那沉默了许久,抬起手行了个军礼。

  第六百六十四章 我说的

  亭山多了很多新坟,每一座新坟里都埋着两种东西,一种是死亡,一种是野望。

  李叱和唐匹敌站在宇文尚云的坟前,两个人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匹敌看向李叱:“该回去了,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儿,咱们的庆功酒怕是都喝不下去,心里不欢快。”

  李叱嗯了一声:“回去……回去之后若你不欢快,我给你舞一曲?”

  唐匹敌:“……”

  片刻后,唐匹敌问李叱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忽然就想到了,其实宇文尚云就是另外一个我……”

  唐匹敌没觉得这是很荒唐的想法,而恰巧的是,他刚才也想到了这个。

  “这在乱世之中争雄的每一个年轻人,不管出身如何,不管姓什么叫什么,都是我们。”

  唐匹敌道:“只是我们还活着。”

  李叱道:“武亲王杨迹句调宇文尚云北上的时候,应该想着的是用宇文尚云这个年轻人,把我们这些年轻人送进坟墓中。”

  唐匹敌道:“我的坟可不在这。”

  他笑了笑:“在百年后。”

  李叱也笑了起来。

  唐匹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微笑着说道:“这个世界上能杀我的只有两种可能。”

  李叱问:“哪两种?”

  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你与时间。”

  李叱笑道:“原来是只有一种……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会自觉处处不如,羞愧而死啊。”

  唐匹敌:“很生硬。”

  李叱道:“我不改,就硬。”

  唐匹敌道:“天赋上的事,倒也不用强求。”

  李叱撇嘴:“那你天赋是不硬?”

  唐匹敌:“噫!”

  李叱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也有破绽!”

  这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大胜,有了这一战的胜利,豫州的大门已经向宁军敞开。

  回去的路上,唐匹敌坐在马车里,因为一夜征战,似乎是有些困了,闭着眼睛休息。

  而李叱则双眼瞪得像铜铃,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不久之后,唐匹敌叹道:“你瞪着眼睛看着我……到底想要说什么?”

  李叱道:“我忽然想到,你是不是就要与我分别一阵子了。”

  唐匹敌道:“为何感受到了一丢丢怨妇般的情绪?”

  李叱道:“还真是一丢丢的……”

  唐匹敌笑道:“得安阳,灭楚军,南下大门已经打开,若此时我们不趁虚而入,会有人比我更想趁虚而入。”

  他看向李叱道:“总不能咱们辛辛苦苦,牺牲无数,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李叱道:“我就是抒发一下情感,你不用在意。”

  唐匹敌道:“抒发的很随意。”

  李叱道:“怎么也得表现出一些不舍是吧,要不然显得我多不好。”

  唐匹敌撇嘴:“呸。”

  李叱大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此去豫州,就真的是陌生之地了。”

  唐匹敌道:“等你来的时候便不陌生。”

  他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豫州大小三百八十六城,遍插宁旗之后,你再看的时候就不觉陌生。”

  李叱道:“那我得尽快让人多做大旗,我怕做旗子的都没有你快。”

  唐匹敌道:“我觉得这句话里,不都是夸我的。”

  李叱道:“怎么可能不都是夸你的,根本就没有夸你的。”

  三天后。

  距离安阳城大概二十几里外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的人并不多。

  因为害怕被战乱波及,很多人都选择暂时逃离以保全性命。

  留在村子里的人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无处可去的人,没地方可躲。

  一种是走到这不得不停下来的人,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算不错。

  在村口有一处篱笆小院,原本院子的主人已经走了,不知去向何处。

  如今住在这的人都是前两日刚到村子里的人,还留在村子里的村民也不敢去问。

  有上百人的护卫,看起来都凶神恶煞一样。

  而这些护卫保护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

  “长孙姑娘。”

  有人从外边快步跑进来,到了门外俯身道:“出……出事了。”

  长孙无忧连忙把屋门拉开,急切地问道:“是,是……是有大将军的消息了?”

  来报信的人叫宇文昭朝,是宇文尚云麾下一员大将。

  他前些日子奉命带人赶往冀州,接应出城的长孙无忧。

  那时候为了能将长孙无忧护送出来,宇文尚云也是煞费苦心。

  但不得不说,确实起了作用。

  护卫展离只带着两三人,悄悄护送长孙无忧出城,一路上按照约定好的路线走,在走了几天后遇到了宇文昭朝。

  宇文昭朝道:“大将军他……败了,宁军已经攻占安阳城,传闻大将军已经战死,姑娘,我们现在就保护你过江回京州。”

  长孙无忧的脸色白的吓人,可是却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的眼睛也是红的,两只眼睛都已经看不到了白色的部分,都是红色。

  “不急,劳烦你们再想办法确认一下吧,等确认了之后再说走不走。”

  “是……”

  宇文昭朝心里的难过都快承受不住,他当然明白长孙无忧心里的难过有多重。

  他抱拳道:“我尽快想办法派人进入安阳查证。”

  “有劳了。”

  长孙无忧俯身一拜。

  又两日后,宇文昭朝派去的人回来,告知长孙无忧,大将军确实已经在安阳城亭山战死。

  长孙无忧听完后还是看起来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俯身行礼。

  她转身回到屋子里,坐在镜子前,把自己的发式改成了妇人样式,取出这两日她自己亲手做好的白衣换上。

  她起身走到门口,院子里的楚军士兵们,在看到她这衣服和发式后,全都愣了一下。

  片刻后,宇文昭朝单膝跪倒:“拜见大将军夫人!”

  所有人都单膝跪倒在地,抱拳:“拜见大将军夫人!”

  “我不会求死,不会随大将军而去,我此生余年,只会做一件事……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杀李叱为大将军报仇。”

  长孙无忧俯身一拜:“你们今日称呼我为夫人,就请以后留下来帮我。”

  宇文昭朝道:“夫人,我等愿意!”

  长孙无忧道:“送我回京州吧,我们需要筹谋,我在京州才有力量。”

  与此同时,安阳城。

  李叱看向崔阔元:“此战破安阳,崔先生是有大功之人,请问崔先生,可有什么需求?”

  崔阔元俯身道:“草民只有一件事要求宁王殿下。”

  李叱问:“何时?”

  崔阔元道:“愿为宁王效力。”

  李叱立刻说道:“多谢崔先生,这也是安阳百姓之福,崔先生可有什么打算?只管说,我来安排。”

  崔阔元道:“愿意听从殿下调遣。”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大将军不日就要南下,安阳城就是大将军的后援之地,崔先生就留在安阳如何?”

  崔阔元道:“殿下信任,我定不负殿下所托。”

  李叱嗯了一声,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宣布,崔先生自今日起,便为安阳府治。”

  众人纷纷俯身。

  虽然也有人觉得直接启用这样一个新人不妥当,但宁王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好当面直接提出来。

  这崔阔元刚刚投靠,就把安阳城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给他,难免有些担忧。

  “徐绩。”

  李叱看向才十几岁的少年徐绩。

  徐绩连忙上前,俯身一拜:“臣下在。”

  李叱道:“崔先生为府治,我若留你在安阳辅佐崔先生,你可有信心?”

  徐绩一怔,其他人也都一怔。

  如果说,李叱用崔阔元为府治管理安阳,是出于尽快让安阳稳定之考虑,那么就可以理解。

  毕竟崔阔元是安阳人,在城中颇有影响,百姓们也容易接受一个本地人为父母官。

  可徐绩呢?

  徐绩才十四五岁,难道宁王居然也要委以重任了吗?

  “殿下。”

  叶策冷连忙上前一步,俯身道:“殿下三思,徐绩尚且年幼无知,不能委以重任。”

  徐绩看了他姐夫一眼,倒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人的能力如果因为年纪而被轻视,那本就是偏见之举,你们知我年纪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敢随便回话。

  李叱又问:“你们知大将军年纪吗?”

  唐匹敌微微笑了笑。

  李叱道:“如果因为年少就不行,那我这个宁王第一个不行,大将军唐匹敌第二个不行。”

  他转身看向徐绩问道:“你自己觉得行不行?”

  徐绩俯身:“臣下觉得,行。”

  李叱哈哈大笑,片刻后对徐绩说道:“那就行,崔先生为安阳府治,为安阳主官,你为安阳府丞,两位齐心协力,治理地方,以民治为先,保证大将军后路无忧。”

  他看向崔阔元道:“崔先生,这安阳城治下之地,非军机大事,可有专断之权。”

  崔阔元眼睛骤然睁大,撩袍跪倒在地:“臣下崔阔元,叩谢我王知遇之恩,叩谢我王信任之恩。”

  李叱伸手把崔阔元扶起来,拉着他到徐绩面前说道:“徐绩还不足十五岁,但他有足够的能力,也有足够的智慧,我把安阳交给你们两个了。”

  崔阔元与徐绩同时俯身再拜。

  这一日,李叱宣布了安阳城的官员任命。

  也宣布了宁军要进军豫州的决定。

  唐匹敌为兵马统帅,所有事都可决断,不必派人再往冀州请示。

  不仅仅是兵马军务,只要是唐匹敌在的地方,任何事他都有权做主。

  南下大军,先锋将军为罗境,高真调回罗境手下,为先锋副将。

  程无节等人,也都调归唐匹敌手下听令。

  李叱宣布完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我不在的地方,大将军的话便是决定,不容置疑。”

  “我在的地方,军务事,我也要听大将军的,这是我和大将军早就已经约定好的事,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

  他加重了语气:“不管以后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在这一天,众人再次把李叱的这句话深深刻入心中。

  李叱帮唐匹敌在宁军中树立起来的地位,独一无二,他就是要让每个人都知道唐匹敌的独一无二。

  唐匹丢,绝配。

  而唐匹敌却没有丝毫推辞,一脸淡然的站在那。

  等到都已经宣布完之后,李叱和唐匹敌登上安阳城,眺望南平江。

  李叱侧头看了看唐匹敌:“就没有什么要夸夸我的话?”

  唐匹敌道:“宁王做的都对,都是你应该做的。”

  李叱:“……”

  唐匹敌笑了笑,抬起手指向江南岸:“你说,你不在的地方,都听我的,你在的地方是你的,你不在的地方也是你的。”

  他的手指扫过:“都是你的,我说的。”

  第六百六十五章 出去转转啊

  安阳城一战后,盛夏才刚刚到来。

  对于宁军来说,此时进军豫州是最好时节,豫州是中原粮仓,现在这粮仓正在丰收。

  正因为如此,唐匹敌没有耽搁,大战之后几天就率领大军离开安阳。

  出发前,唐匹敌在城门口对李叱说道:“这次南下,最大的障碍不是敌人,是什么你知道吗?”

  李叱叹道:“是什么都好,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继续去搞钱了。”

  唐匹敌哈哈大笑,他手指着南平江方向说道:“大军渡江,靠的还都是渔船,我看那安阳船坞虽小,但可造战船,虽然一年也造不出两艘,也没必要让它闲着。”

  他对李叱说道:“豫州水路不多,我宁军战兵还没有多大阻碍,将来若打到京州,水路纵横,没有船不行,光靠那些小船也不行。”

  李叱道:“造大船,还是要到江南的大船坞里才行,安阳船坞太小了,我先造着,以后到了江南再造。”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如果楚军在南平江上有一支舰队的话……”

  李叱愣了一下。

  因为楚军并没有舰队,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此时唐匹敌提起来,他才醒悟。

  若楚军真有一支大规模的水师在南平江上,宁军不可能随意渡江。

  “楚军几乎没有水师,尤其是在北方。”

  唐匹敌道:“能造几艘就造几艘,也许用不到,用到的时候就有奇效。”

  李叱点头:“听你的。”

  说完之后唐匹敌率军渡过南平江,目标豫州大地。

  李叱分派了一支队伍留守安阳,然后带着其他队伍返回冀州。

  如今冀州是宁军根基之地,必须先稳下来,所以南下的事,李叱和唐匹敌不能同去。

  手下猛将,全都给了唐匹敌,澹台压境,高真,程无节,还有武先生等人。

  所以李叱回冀州城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余九龄。

  马车上,余九龄坐在那,这家伙找了个口袋,装满了葡萄,把口袋挂在脖子上吃。

  吃了这一路过来,葡萄几乎吃完了,口袋里都是葡萄籽。

  余九龄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唔……爆汁,很美。”

  “九妹。”

  “在呢。”

  “夺安阳你有大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还真没想过。”

  余九龄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想要的,就觉得我有用,这感觉就美滋滋。”

  李叱道:“要不然回到冀州之后,我把双星楼给你买下来吧。”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这样显得我多不正经……你还是考虑一下别的吧。”

  李叱问:“那考虑什么?”

  余九龄道:“考虑一下建个新的,大的,就好像当初崔家的那楼子一样,咱们也从西域各国搜寻美女,还要去那个老唐说过的桑国找,再想办法让夏侯搞一些黑武大妞儿过来,想想就带劲儿……”

  他说的眉飞色舞,看到李叱眯起了眼睛,余九龄随即讪讪的笑了笑。

  “当我没说……”

  余九龄扭过头,继续吃葡萄。

  李叱道:“我听安阳城的商人们说,顺着大河南下,会经过一个叫鹿城的地方。”

  余九龄问:“那地方怎么了?是战略要地吗?”

  李叱道:“对你来说是。”

  余九龄道:“对我来说……噫!当家的果然是当家的,就是不同凡响。”

  李叱道:“我就随口一说,怎么就不同凡响了。”

  余九龄道:“我以为当家的意思是,要想在冀州建造一座全中原一流的青楼,就要去各地实地看一看,尝试一下,学习各地的经验……”

  李叱道:“我知道给你什么奖励了。”

  余九龄眼睛一亮:“是什么?”

  李叱道:“回冀州之后,我让人到沈医堂,帮你配一些补身子的药,我怕你把自己祸祸死。”

  余九龄一摆手:“那不能,我虽然年少时候很单纯,比我小的都知道男女之事是什么,我却不知,但我现在绝对是此中强者,风流小郎君,急速小马驹,所以说,大器晚成指的就是我。”

  李叱道:“你小时候,特别小?”

  余九龄愣了一下,然后表情都变了:“噫!”

  余九龄道:“当家的莫吹牛,谁小时候还不小了。”

  李叱道:“我啊,我大器天成。”

  余九龄沉默片刻,默默的伸出一根中指。

  “不过确实有件事要交给你。”

  李叱道:“老唐率军南下,如今冀州兵力空虚,青州,徐州,兖州,乃至于北境之外,无数人就会觊觎冀州。”

  余九龄道:“当家的你只管吩咐。”

  李叱道:“我想让你扩大咱们的密谍队伍,刚罡和陈大为帮你,不要管出身,只要适合去做密谍的,都可以吸纳,但这样的队伍不好带,还要约束纪律……”

  余九龄道:“这没问题,交给我!”

  李叱道:“我以后会拨给你一大笔钱。”

  余九龄眼睛都亮了:“真的要在冀州建青楼吗?”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建你个大贱人……”

  他笑了笑道:“建,确实是要建,但不是在冀州,也不只是青楼。”

  “酒楼,青楼,赌场,茶馆,这些地方,这些身份,都可作为掩饰。”

  “往兖州,青州,徐州,这些地方的战略要地,分派得力人手,我会让你宁哥从廷尉军分派人手协助你。”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但可说好了,钱拨给你,建起来之后的经营不能不当回事,还是要赚钱的。”

  余九龄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李叱道:“还有一件事,你千万要认真对待。”

  “当家的你只管说。”

  “分派出去的人手,所有名单都必须保存好,你保留一份,交廷尉军保留一份,要尽力保证我们的人安全,他们在外边提心吊胆,也不能回来之后连个身份都没有。”

  李叱看着天空,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孩子放出去了,辛辛苦苦,甚至拼了命,名单没了的话,回家娘不认他,多寒心,所以名单必须保密,且必须保留。”

  “知道!”

  余九龄应了一声,把李叱的话记在心里。

  一个月后,冀州。

  宁王府。

  连夕雾等官员呈递上来一份条陈,仔细规划了冀州这边的民治诸事。

  李叱看过之后,略作修改,就下令颁发下去。

  “民心所向,才是根基所在,大家都说现在冀州是根基之地,那是因为冀州百姓们认我们。”

  李叱看向诸多官员,稍稍停顿后继续说道:“如果以后能做到各地百姓都认我们,那各地都是我们的根基之地。”

  “前边看军事,后边看民治,军事打不好寸步难行,民治做不好风雨飘摇。”

  李叱说到这,忽然冒出来个想法,这事应该也会比较好玩。

  最初的时候,冀州各地州县的官员其实用的并不都妥当。

  大部分都是留用以前的,或是选了当地威望较大的人,是为了保证尽快控制整个冀州。

  如今冀州安稳,从各地慕名而来的贤才也不少,燕先生门下现在就已经聚集不少人。

  所以是时候整顿一下冀州吏治了。

  大楚的旧官,表面上顺从,但根骨里还是那样。

  “我过阵子可能要离开冀州城一段时间,为期四五个月,年前回来。”

  李叱看向众人道:“冀州城里的事,高院长,燕先生,刘大人和连大人四位商议着处置。”

  如今在冀州治内,燕青之的身份是冀州节度使,刘英媛的父亲是冀州府治,连夕雾也被委以重任。

  燕青之一怔,连忙问了一句:“宁王刚刚回到冀州,又要出去?”

  李叱点了点头:“老唐南下,需要大批钱财,我得去想想办法,另外……”

  李叱又看了看众人后说道:“我带廷尉军出巡,不定路线,不定方向,你们也不可向下各州县告知,我就是想看看这冀州之内的吏治,到底和以往有没有区别。”

  燕青之看向高院长,高院长欣赏的点了点头。

  以高院长识人之明,对李叱的做法格外欣赏,也知道这是真的明君风范。

  从一开始对李叱的轻视,到现在对李叱的欣赏,高院长的转变也不算慢。

  “燕先生。”

  李叱对燕青之说道:“你尽快拟定出来一份贤才的名单,做储才录,把这些人优缺之处都要写明,我出行之前,最好就能把这份储才录给我。”

  燕青之道:“三天即可。”

  李叱点头:“那就这样,民治上的事,有劳诸位了。”

  李叱起身抱拳。

  所有官员全都俯身一拜。

  从宁王府出来,李叱回到了车马行。

  似乎这里才让他更舒服些,不管是气氛还是人。

  一进门,神雕就扭着那肥嘟嘟的大屁股跑了过来,围着李叱转圈。

  这从狗身上学来的习惯和动作,比狗还狗。

  如果你在一只小狗面前蹲下来,你伸出手,小狗也会把爪子放在你手里。

  如果你在神雕面前蹲下来,你伸出手,神雕就会把大猪蹄子怼你脸上。

  那意思是来,赏你舔舔。

  狗子从高空落下来,却没有落在李叱身上。

  高希宁手臂上套着厚实的皮套,狗子落在高希宁的胳膊上。

  李叱笑了笑道:“过两天出去玩,要不要去?”

  高希宁嘿嘿笑,走到李叱身边,先是肩并肩站着,然后用屁股撞了撞李叱。

  “嘿,大王。”

  高希宁眨了眨眼睛:“大王要带我出去玩,要不要我谄媚一下下?”

  李叱:“噫!”

  高希宁道:“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会谄媚了,最近还学了个舞呢。”

  李叱:“你乱学什么……”

  高希宁一抬手,狗子随即飞了起来,落在不远处的架子上。

  她往左边顶了顶胯,往右边在顶顶胯,又转了几个圈,还差点晕乎乎的坐地上。

  她问:“怎么样?”

  李叱叹道:“别人跳舞,可让君王不早朝,你这舞,可让君王不退朝……就不回来,说什么都不回来。”

  高希宁道:“嘁……难道我跳的不好?”

  她看向神雕:“神雕,我要是跳的好,你就张嘴哼哼两声。”

  神雕抬着头看着她,又看看李叱,然后跑到一边拱地玩去了。

  高希宁看向李叱。

  李叱摇头劝道:“忍忍……”

  高希宁道:“还是吃了吧。”

  ……

  ……

  第六百六十六章 花开两地

  车马行门口。

  李叱从马车上下来,看向等在门口的高希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凡间的仙子姐姐,请问需要车马服务吗?”

  高希宁嘿嘿笑,然后挺了挺胸脯:“怎么,你是要追求仙子姐姐吗?要追求仙子姐姐,光有车马服务可不行。”

  李叱道:“我这般凡夫俗子,犹如井底之蛙,蛤蟆会想吃白天鹅吗?”

  他一脸谄媚地说道:“会,想吃,特别想吃,死缠烂打的吃。”

  说完就一把拉了高希宁的手:“来,蛤蟆带你去领略人间美景。”

  高希宁笑着摇头:“不行。”

  李叱问道:“为何不行?”

  高希宁道:“蛤蟆的心再诚,和白天鹅也是不配的,我是白天鹅,就不能和你走,不然的话就是触犯天条。”

  李叱:“唔……”

  高希宁笑着上车:“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喊我蛤蟆夫人。”

  李叱哈哈大笑。

  高希宁上车一半,回头看李叱:“来,看我回眸一笑,好不好看?夸我。”

  李叱:“呱呱。”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然后:“呱呱。”

  在大街上,八百黑衣黑甲,身披红色披风的廷尉军士兵,本是肃穆,此时却只好人人抬头看天空。

  马车里。

  “呱呱呱?”

  “呱呱呱呱。”

  为了招募谍卫人手,这次余九龄,刚罡和陈大为三人也会随李叱出行。

  刚罡压低声音问余九龄道:“你能听懂宁王和都廷尉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余九龄微微一笑,解释道:“呱呱呱?吃了吗?”

  “呱呱呱呱……我想吃你。”

  刚罡和陈大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对余九龄的崇拜。

  这崇拜是因为,余九龄是真的不怕死啊,这话都敢说出来……

  马车车窗打开,李叱看向余九龄:“你,离这远点!蛤蟆叫你都能瞎猜……还他么猜的挺准。”

  说完把窗子关好,回车里了。

  余九龄一捂脸。

  片刻后,他对刚罡和陈大人说道:“看到了没有,作为一名合格的谍卫,必须要掌握的就是这两门基本功课。”

  刚罡问:“是什么?为何完全没有发现。”

  余九龄伸出一根手指:“第一,要精通各族语言,不管是中原各族,还是关外各族,都要尽力去学,包括呱呱……”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当你学会了各族语言之后,你就能更好的揣摩我王心意了,所以第二就是,一定要能听得懂我王心声。”

  刚罡挑了挑大拇指:“真不愧是陈将军。”

  就在这时候马车车窗打开,一块土坷垃从车窗里飞出来,正中余九龄脑门。

  余九龄吓得一缩脖,还是没有躲过去。

  他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土,轻叹一声后说道:“我自问,已经是最懂我王和都廷尉大人心意的那个,但实在是没有想到,都廷尉大人出行,车里还装了一筐土坷垃。”

  高希宁从车窗里探出头:“两筐。”

  余九龄:“那我到后边去了……”

  按照李叱的心意,自然还是喜欢坐那种没有车厢的马车,显得开阔通透,亲近自然。

  可是有高希宁在,就要为她多考虑一些,李叱不在乎,高希宁是女孩子,虽然还未大婚,但也是王妃身份,所以总不能坐在草料车上。

  马车里,李叱往四周找了找:“我没装车里土坷垃啊。”

  高希宁道:“我手里的。”

  李叱:“噫!”

  高希宁道:“掐指一算,用的上,所以随手捡了一个。”

  “咱们先去哪儿?”

  高希宁问李叱。

  李叱道:“先往北走,咱们燕山营里虽然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可那才是真正的根基之地,这两年来一直都在重修,先去看看重修的如何了。”

  “而且冀北地区的地方官更要好好看看,燕山营时候百姓们对我们信服,总不能一离开,百姓们日子就过的不好了。”

  “去看过燕山营之后,再去北疆走一走,夏侯那边的情况也要多看一看。”

  高希宁嗯了一声:“要不然还是把干娘接回冀州吧,北疆那边气候苦寒。”

  李叱道:“到了之后问问干娘的心意。”

  高希宁问:“那你要不要问问玉立姑娘的心意?”

  李叱往后坐了坐,脸色装作严肃起来。

  虽然他觉得高希宁的语气之中没有什么异样,但这道题决不能轻易回答。

  高希宁哈哈大笑,然后用肩膀撞了撞李叱:“若是矫情婆娘,此时会说什么,你知道吗?”

  李叱问:“是什么?”

  高希宁道:“你居然犹豫了。”

  李叱:“噫!”

  高希宁抬手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小兄弟,你对敌经验还是不够丰富啊,要不要想办法多练习?”

  李叱:“宁哥哥,请你不要再这样,大家是好兄弟……”

  高希宁一把搂住李叱的肩膀:“既然是好兄弟,那我就直说了,我看玉立那娘们儿不错,你觉得如何。”

  李叱:“噫!”

  高希宁道:“你要是不要,我可就把她收了啊,以后你再想也就没机会了。”

  李叱正义地说道:“你收你收,完全不用考虑我。”

  高希宁叹道:“果然还是那个怂货啊。”

  李叱道:“果然还是那个媒婆啊。”

  高希宁道:“小兄弟,你就不能让我成功一次?身为媒婆,一次都没有成功,还把自己赔进去了,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岂不是业界之耻。”

  李叱道:“不不不,为了成功你把自己都赔进去了,这是业界楷模。”

  高希宁又用肩膀撞了撞李叱:“玉立姑娘不好看吗?”

  李叱叹道:“今日这题,一道比一道凶残。”

  高希宁掐腰大笑。

  李叱忽然好奇地问道:“你掐腰大笑的时候,会不会抖?”

  还一脸这没什么,不懂就问的天然无害。

  高希宁:“什么?”

  李叱扭头看向窗外:“没什么……”

  高希宁一把搂住李叱的脖子把他压在自己怀里,两只手在李叱脑袋上揉了个七荤八素。

  可怜宁王这一头长发,被揉出了鸟窝的样子。

  李叱在被蹂躏中笑着说道:“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是在抖的。”

  高希宁:“嗯?!”

  远处。

  刚罡问余九龄:“大哥,你看宁王的车马,为何有些摇晃。”

  余九龄道:“你到我前边来,我再告诉你。”

  刚罡催马到了余九龄身前,回头问道:“为何要到你前边来。”

  余九龄道:“你问我宁王殿下车马为何摇晃,只是因为我王好学,勤练,正在和都廷尉大人切磋武艺。”

  车窗一开,一块土坷垃飞出来,正中刚罡的脑袋瓜子。

  余九龄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到我前边来了吗?”

  马车里,李叱低头在座位下找了找,没有,然后又伸手到高希宁衣服里翻找。

  高希宁一边躲一边笑道:“别找了,真没了,就带了俩。”

  李叱道:“那不行,这么好的机会,怎能轻易放弃,我还是多搜搜的好,万一还有俩呢。”

  高希宁眼睛微微眯起来:“我怀疑,你在耍流氓。”

  李叱道:“何必怀疑。”

  高希宁:“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轮到我了吧。”

  李叱:“嗯?”

  片刻后,车外。

  余九龄看到车窗打开,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然后就看到宁王殿下把头伸出来,那样子真是狼狈。

  还没有来得及喊救命,就看到宁王嗖的一下就被拉回去了。

  余九龄叹道:“我王辛苦。”

  马车里那两小只,闹着闹着,忽然就安静下来,彼此注视,这气氛就一下子变得有些那个起来。

  就是……有三分那个,三分那个,还有三分那个。

  李叱看着高希宁的眼睛,高希宁也看着他的眼睛。

  片刻后,李叱咽了口吐沫,喉结都上下动了动。

  高希宁哼了一声,一把搂住李叱脖子:“还等什么!”

  一低头,亲了上去。

  李叱的四肢,镚儿的一下就伸直了。

  与此同时,南平江南边。

  宁军在原野中列阵,在阵前,唐匹敌端坐在马背上脸色平静的看着远方。

  前边是一座县城,就在此地,武亲王养杨迹句击败了罗境的大军。

  这座不知名的小县城外,罗境大军几乎算得上全军覆没。

  而如今,前边县城的城门大开,县令等一众官员,手里捧着官印等物鱼贯而出。

  他们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到了唐匹敌面前,县令率先跪了下去。

  “下官王良栋,叩见大将军,下官代表全城百姓,恭迎大将军入城。”

  在他身后,所有官员,随行而来的本地乡绅,全都跪了下来。

  唐匹敌抬起手指了指:“取了印信。”

  手下亲兵上去,将印信接过来。

  唐匹敌催马向前:“入城。”

  骑兵队伍从那些跪着的官员和乡绅身边过去,并无理会,大军浩荡。

  不久之后,县城之内。

  唐匹敌看向手下众将,然后吩咐一声:“取地图来。”

  亲兵立刻过来,两个人将一面地图在唐匹敌身前展开。

  唐匹敌走到地图前边,用马鞭指了指一个位置:“此地为遨原县,距此二百二十里。”

  说完后看向高真:“领你一军兵马前去,你需多久拿下遨原?”

  高真俯身:“回大将军,兵到则取。”

  唐匹敌点头:“从遨原县,往东,往南,画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半圆,十日之内,肃清残敌,可有难处?”

  高真道:“七天即可。”

  唐匹敌嗯了一声,马鞭在地图上再次点了一下:“此地为登城,是豫州之内的大城之一,估算有数千至万余兵力,澹台,你领兵去登城。”

  澹台压境俯身接令。

  “遵命。”

  唐匹敌道:“向登城内喊话,降则不杀,抵抗屠城。”

  “是!”

  澹台压境再次应了一声。

  唐匹敌又看向罗境:“自此往南四百六十里,是豫州大城封城,你领先锋军赶到封城,不用急于攻城,待诸军拿下各地之后,会往封城汇合。”

  唐匹敌的马鞭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豫州北境,两个月之内,务必全部拿下。”

  “呼!”

  唐匹敌道:“各军散去,各自为战,一个月内到封城来见,打输了的就不用来了,自己回冀州去宁王面前领罚。”

  “呼!”

  第四卷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六百六十七章 北巡

  从冀州一路往北走到燕山,这般车马行进要走一个月,沿途经过许多州县。

  再从燕山到幽州,夏侯坐镇之地,差不多还要走上一个月左右。

  到了幽州之后住上一阵子就要折返,不然的话就赶不回冀州过年。

  所以这一趟行程,李叱的目标就是冀北这一片区域,其中两件事最为要紧,一是查看地方官员,二是查看给边军的补给。

  如今冀州这场面有些复杂,也有些耐人寻味。

  除了夏侯在幽州这边,还有他在北山关的旧部,基本上愿意接受宁王之外。

  其他边关各处,都不接受宁王,他们依然坚持自己是楚军。

  因为他们是边军,边军捍卫的不只是国土还有大楚尊严。

  如果边军都不认大楚了,那他们的自尊和骄傲都没了。

  冀州东西很长,横跨数千里,而接受了李叱,且李叱还有能力供给物资的,其实不足四分之一。

  最为要紧的边关,李叱能干预到的,也不过四分之一左右。

  “冀北这上百个州县的官员,其中有半数是咱们后来任用,半数是当初的旧官沿用。”

  李叱坐在马车上,伸手把车窗打开透透气。

  视线很快就回到地图上,图上用炭笔标出来他这次要走的路线。

  而这路线是李叱临时定的,除了他之外只有高希宁一人知道。

  “我最担心的是这些沿用的旧官。”

  李叱接过来高希宁递给他的水壶,喝了一口后问:“怎么水有点甜?”

  高希宁指了指自己的小嘴巴:“因为我刚喝过。”

  李叱嘿嘿笑了笑,然后在水壶上亲一口,还用一种很挑逗的眼神看了看高希宁。

  于是高希宁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李叱问:“怎么样?有没有被撩到?”

  高希宁抬起手在李叱脑袋上一顿乱揉:“我就在这呢,就在你面前呢,你亲个水壶?!”

  李叱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高希宁撇嘴,撇嘴的时候下嘴唇就肯定会微微突出一些,样子可爱的一塌糊涂。

  李叱这次是没忍住,扑过去堵住了她的嘴。

  这气氛,是不是有点旖旎?

  然后李叱咬住高希宁的下嘴唇,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你还敢撇嘴?”

  高希宁脑海里啊,觉得自己看上的真的是个傻子啊……

  片刻后,李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巧巧的坐在那,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动也不敢动。

  他不动,是因为高希宁的手在他耳朵上。

  高希宁看着李叱的眼睛:“你刚才想干什么?”

  李叱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回答:“不……不就是咬了你吗……是我的错,我认,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高希宁抬起手李叱脑门上敲了一下:“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你想亲我的事吗?”

  李叱道:“这……”

  高希宁问:“还学会声东击西了,说,从哪儿学来的?!”

  李叱:“这……”

  高希宁说着说着脸微微一红,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腰带都被解开了。

  “你咬我,我忍了,但是假装咬我,假装是个傻子,却偷偷解我衣服……”

  高希宁抬起手又在李叱的脑壳上敲了一下:“这怎么学来的?!”

  李叱:“没学没学,真的没学,要怪就都要怪兵书上教的知识多,哪想到兵书这么不正经,居然还教人做坏事,如此龌龊,回去我就都烧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你以为一句兵书上学来的,我就能信了?你非但声东击西,而且手法老到……兵书上教你怎么解人家衣服了?”

  李叱:“我……认罚。”

  高希宁:“那你说应该如何罚你?”

  李叱:“你也解我的吧。”

  高希宁:“噫!”

  李叱连忙又缩了缩脖子:“真的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也不知道那只手是怎么了,居然就……”

  李叱把那只手伸出去:“要不然你废了它吧。”

  高希宁道:“那就废了它。”

  然后一口咬在李叱的手掌边缘,李叱都准备喊救命了,却发现高希宁并没有用力。

  牙齿轻轻咬着掌缘,似乎有什么灵巧而又柔软的小东西,还在掌缘上轻轻的一扫而过。

  那种感觉,让李叱瞬间被人点了麻穴一样,小奶袋瓜子嗡的一声就醉了。

  高希宁松开嘴,红唇离开掌缘的那一刻,有一根细细的线还在牵连着。

  她眯着眼睛看李叱,慢慢靠近。

  李叱还在晕眩之中,好像被人下毒了一样的那种晕眩。

  高希宁凑到李叱面前,近在咫尺,看着李叱的眼睛问:“下次还敢再这样鬼鬼祟祟解我衣服吗?”

  李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

  好一会儿,李叱才回答道:“我……不敢了。”

  高希宁又往前凑了凑,肉嘟嘟的嘴唇贴着李叱的耳垂声音很轻很轻地说道:“就是,下次不用偷偷的。”

  李叱的眼睛骤然睁大,眼睛里瞬间就出现了那么一些不争气的血丝。

  鼻子里有些干,有些疼,似乎要流血。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在喉结动的那一刻,四肢镚儿的一下子又伸直了。

  片刻之后,一缕更为不争气的鼻血,以稍显壮烈的姿态缓缓流了下来。

  高希宁坐在对面,轮到她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乖乖巧巧的坐在那,手掌放在膝盖上,一脸的讨好。

  她低着头,忍着笑:“我错了,是我错了……”

  李叱用手帕擦了擦鼻子,叹了口气道:“以后不要乱用这样的大杀招,记住了没有!”

  高希宁连连点头:“是是是……不敢用了。”

  李叱道:“用,还是要用的,只是不能,咳咳……不能在这里用。”

  高希宁道:“知错了……”

  李叱道:“说吧,怎么罚你?”

  高希宁道:“要不然我再给大王舞一曲吧,此刻我就是可令君王不早朝的妖精。”

  她手抬起来举高,甩手左扭胯,甩手右扭胯。

  李叱叹道:“大哥你这舞一曲,让我感觉刚刚的血都白流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赶紧做你的正事,不然小心我又咬你。”

  李叱连连点头:“是是是,正事……”

  他低头看了看刚刚在手里捧着的地图,地图上还有他一滴鼻血,是他刚刚不争气的证据。

  “刚才说到那些旧官。”

  李叱道:“大楚的官员,不管是朝廷的还是地方的,皆深谙窃利之道,我小时候跟着师父走江湖,师父就跟我讲过很多这些官员谋私的手段,五花八门。”

  他看向高希宁道:“越是地方上的官员,就可能手段越是凶狠……现在冀州无战事,刚好把地方上的事整顿一下。”

  他缓了缓后对高希宁说道:“如果会遇到一些这样的人,你就不要在场了。”

  高希宁自然知道李叱的用意,怕血腥场面会吓着她。

  她也一样明白,创业之初,若手段不重,就极有可能根基崩坏。

  很多叛军皆是如此败灭,而非败在战阵之上。

  叛军最多的时候,在冀州治内就有不止百支,而这些叛军的首领其中,不乏有头脑之人。

  其中佼佼者,自然就是当初的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

  虞朝宗保民安民的做法,深得燕山营四周百姓拥护。

  而其他叛军不乏有效仿虞朝宗者,占据一地之后,下令要善待百姓,谋求长远发展。

  心思是好的,可是却忽略了一件事。

  这些叛军首领用的人,只有两种。

  其一是沿用旧官,或是当地有威望的富户乡绅,觉得可以起到迅速稳定地方的作用。

  其二用的是自己手下的追随者,多是寒苦出身,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那么远的思谋。

  李叱道:“咱们用的第一种也是旧官,弊端是他们最精通欺上瞒下之道,只想中饱私囊。”

  “当初那些叛军首领用的第二种,影响更大,他们是被欺压已久的普通百姓,忽然做了官,就立刻变成了当初欺压他们的那种人。”

  李叱叹道:“我还记得,当初在冀北有一支队伍,最初时候几乎与虞大哥齐名。”

  “那人名为梅无酒,最多时候,手下数万人马,占据十余州县。”

  “可是他任用的人,在地方上做官后,欺压百姓横行霸道,尤其是对付商人富人,动辄灭族。”

  “等到梅无酒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其实根基已烂,他把那些手下抓回来,那些手下跪在他面前痛哭,但却不服。”

  “其中有人哭嚎着说,大哥,我们被那些人欺压,凭什么现在我们做了官,有了权,不能欺压别人了?”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些事,是当初虞大哥讲给我的。”

  李叱继续说道:“虞大哥说,梅无酒自己只顾着练兵,只顾着谋求继续攻城略地,忽略了民治。”

  “等到梅无酒和虞大哥的队伍有了冲突,就要决战之际,梅无酒治下的百姓们纷纷逃亡,跑到了虞大哥那边。”

  “梅无酒这才知道,他早就已经失去了民心,那时候也才醒悟,多大的地盘都算不上根基之地,民心才是根基。”

  高希宁点了点头:“所以后来他败了。”

  李叱嗯了一声道:“败了,虞大哥将梅无酒击败,本想留下梅无酒,不顾手下人反对,想让梅无酒做燕山营的一个当家。”

  高希宁问道:“后来呢?”

  “后来梅无酒走了,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他的消息。”

  李叱道:“他对虞大哥说,我虽然败给了你,但我也不容的自己在对手之下做随从,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败了只有两条路,一是你杀了我,二是我自此远走,再不与你争比。”

  高希宁道:“虞大哥也真是好气度,就这样把他放了?”

  “嗯。”

  李叱道:“就这样把他放了,算起来,此人销声匿迹已有七八年,也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隐居。”

  李叱笑了笑:“话题说远了……说地方上的吏治,我打算这一路彻底看一看,本意是所有旧官全都剃掉,且看吧,也许真的会有人不一样。”

  就在这时候,前边的队伍派回来一个人,到了马车旁边抱拳道:“殿下,再往前走就是金州,已经不足十里,要不要知会金州官员。”

  李叱看向车窗外,摇头道:“不必,直接进金州。”

  “是!”

  车外的人应了一声,拨马向前冲了出去。

  “金州。”

  李叱道:“我记得金州府治叫周启喜,在此之前,是金州主簿,府治和府丞逃走,他留下来迎接我大军入城,所以被留用为金州府治。”

  李叱看向窗外:“希望这第一个遇到的旧官,不要让我失望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臣下认罪

  金州不算大城,可按照大楚规制来说,府治也是正五品的官员。

  原本宁军南下的时候,金州官员大多数闻风而逃,不敢留下,唯恐被杀。

  只有周启喜一人,身上挂着所有官员的印信,站在城门外迎接大军。

  那孤身一人的身影,曾经很多人都看到过,也曾为之唏嘘。

  有人就因此而说他,是投机之人,善于钻营。

  可无论如何,正因为如此,此人得以被留用,升为金州府治。

  金州下辖九个县,从前两年的政绩来看,周启喜在金州应该做的很好。

  李叱这次北巡不是他第一次查地方上的官员,暗中已经分派过三批人。

  关于周启喜的回报,是此人能力很强,行事稳妥,燕先生给此人的年评也是优。

  按照李叱定下的规矩,一个地方官员,如果连续三年的评结都是优,就要着手安排晋升的事。

  周启喜已经连续两年评优,再有一年评优,就可报李叱斟酌调任升迁。

  可是就在几个月之前,李叱派往各地暗查的人说,问询金州本地百姓,有数人说周启喜有问题,需谨慎使用。

  燕先生在几个月前和李叱提到过此人,当时燕先生的原话是……

  此人连续两年评优而无事,今年第三年,突然有事,当慎重处置。

  燕先生还说,有些人,是会眼红的。

  队伍到了金州城门外,这八百黑甲红披的队伍一到,在城门的百姓们和厢兵就全都吓了一跳。

  黑甲廷尉军,一下子出现这么多。

  “宁王到了。”

  廷尉军的人将令牌取出来,递给守门的厢兵队正:“请去告知府治周大人,就在府治衙门等候。”

  队正不敢耽搁,连忙放行,然后一口气跑向府治衙门。

  等廷尉军队伍到了府治衙门外边,周启喜带着衙门各级官员,已经紧张的在门外等候了。

  马车一停,所有官员立刻上前。

  在李叱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整齐的俯身一拜。

  “拜见宁王。”

  李叱笑道:“都起身吧,突然来了,是不是把你们吓了一跳。”

  府治周启喜俯身道:“确实是把臣下等人都吓了一跳,未能远迎……”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李叱笑道:“又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故意没有让人知会你们,本是要去燕山营看看,只是路过。”

  他迈步向前,所有官员纷纷把路让开。

  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有些害怕,更多的则是好奇。

  百姓们习惯了对高位者惧怕,这是根骨里的东西。

  更何况还有人皇的传说,所以他们对于宁王李叱,更是又害怕又尊敬,也好奇。

  “宁王怎么突然来了?”

  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他身边的一个老者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咱们做的事,有了作用,宁王是来查办高大人的?”

  之前说话的中年人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不管是不是起了作用,宁王此来,都是咱们的机会。”

  老者点头道:“只要想办法让宁王知道,周启喜就别想调任冀州。”

  中年男人拉了他一下:“郭老,咱们现在回去,召集大伙儿商议一下。”

  被称为郭老的人随即转身,他们挤出了人群。

  走到人群后,两个人同时回望,大街两侧都是人,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希望这次,宁王不要让我们失望。”

  老者轻叹一声:“希望把,咱们回去。”

  金州府治衙门。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若是坐在这大堂上,所有官员都站在下边听着,这场面李叱就有些不喜。

  “周大人,后院大不大?”

  李叱问。

  周启喜连忙俯身道:“后院不小,只是……只是没什么地方落脚。”

  李叱笑了笑道:“既然不小,又是为什么不能落脚?咱们就去后院吧。”

  他迈步走出去,所有人就都弯着腰紧随其后。

  李叱回身看了一眼,摇头:“不用弯腰,下级官员见到上级官员,习惯了弯着腰的姿态,那是大楚的遗风,不好。”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规制礼数上的事到了,那就不必再弯着腰驼着背,不心虚,就不用害怕,站直了走,哪怕是在我的面前,亦或我的身后。”

  “是是是……”

  一群人点头哈腰。

  周启喜挺直了身子后说道:“遵王命。”

  等到了后院,李叱才明白过来周启喜说的后院没什么落脚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这后院虽然不小,可是种满了东西,这边种着韭菜,那边就是豆角,还有其他庄稼。

  按照左右划分,左边种的都是蔬菜,右边种的都是粮食。

  李叱一下子就想到了在书院的时候,燕先生那个菜园。

  他回头看向周启喜笑着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周启喜俯身道:“回宁王,是臣下的主意。”

  李叱问道:“怎么想到种这些?”

  周启喜道:“当初这后院破败,本想收拾出来,可是请了工匠详细看过,又做了预算,大概要花费上千两银子才能修好,臣下有些心疼银子,所以想着干脆就种菜,又不用花费银子把地面平整重铺,还能解决衙门里的人吃菜。”

  李叱嗯了一声,指了指其中一种菜:“这是什么?”

  他自然认得。

  可是李叱对于这些官员的手段,也早有知晓。

  跟着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师父就给他讲过一些这方面的事。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大楚早期时候的补丁官衣。

  说的是大楚皇帝暗查地方,走到一处,发现此地官员身上的衣服居然还有补丁,心中有些懊恼。

  以为是故意如此,来羞辱朝廷体面。

  于是派人探查,才知此人是一等一的好官,俸禄多用来修缮学堂,救济老人。

  因为没钱,又不舍得,所以这一身官服缝缝补补的穿。

  大楚皇帝回去之后,在朝堂上对此人大加赞赏,并且破格将此人从地方调入京城,直接升为户部侍郎。

  户部这个地方,要多重要有多重要。

  户部就是一个国家的大管家,钱粮物资进出,都在户部掌握。

  一下子从地方官提拔为户部侍郎,二把手,这一下官员们全都惊了。

  心说原来这样可行啊,于是纷纷效仿。

  结果从那开始,从朝廷到地方,每个为官的人,身上都穿着一件补丁官衣。

  以至于到了后来,连那些富户豪绅,虽然没有功名,但只要出门也都要穿补丁套补丁的衣服。

  甚至以谁身上的补丁多为荣。

  李叱的爱好之一就是种地,这是冀州上下官员很多人都知道的。

  李叱为宁王后,大力恢复农产,在冀州不止一次亲自下田,与百姓们一起种田种菜。

  再往前说,李叱在燕山营的时候,山下屯田也是亲力亲为。

  在冀州,有官员知道李叱喜欢这样,于是在李叱来的时候,就说这片地里的蔬菜,都是他和手下官员亲手种的。

  李叱先是一喜,表扬了几句,然后问那官员这些蔬菜分别叫什么名字。

  那官员懵了,一问三不知。

  这事,就在出冀州之前不久,所以金州这边的官员,应该还不知情。

  李叱问周启喜这些菜的名字,周启喜以为是宁王要考量他,连忙解释。

  每一种蔬菜叫什么,最好是在什么时节播种,什么时节收获,一一道来。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些蔬菜道:“今天中午就吃这些了。”

  他看向周启喜道:“周大人可分派些人手,搬一些桌椅板凳来,就在这菜园中吃午饭,就吃涮锅吧。”

  他看向余九龄道:“菜,周大人出了,肉就不用周大人再破费,出去采买一些来。”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叱就走到一边看着,周启喜安排人搬来桌椅板凳放在菜园里。

  这些人,每一步都走的小心,并没有因为这是李叱的命令,就不顾那些蔬菜。

  他们尽力挑着可以放下桌椅的地方摆放,出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践踏。

  李叱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燕先生说的没错,周启喜连续两年评优,第三年却出了事,显然没那么简单。

  从细微处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

  如果是为了阿谀逢迎,李叱说要在这菜园子里吃饭,那些手下人一定不会这么在乎菜。

  更何况,为了菜园不被践踏,用的都不是大桌高凳,而是用的小桌板凳。

  李叱把周启喜叫过来,周启喜连忙到了近前。

  李叱道:“我出冀州之前,燕先生特意来找我说过一件事,就与你有关。”

  周启喜心里一紧,连忙俯身道:“请宁王示下。”

  李叱道:“从几个月前开始,陆陆续续,有大概六七份送到冀州的匿名书信,都是关于你的。”

  周启喜的脸色立刻就有些发白,抬头看了李叱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李叱问道:“周大人,你对此事,可有耳闻。”

  周启喜脸色有些变化,头低的更低了些。

  “回宁王,臣下不知。”

  李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周启喜在说谎。

  长眉道人对李叱说过,若是要懂人心,就先要学会察言观色。

  作为行走江湖大半生的江湖道人,长眉道人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

  对于人心的解读,长眉道人有着过人之处,而这些过人之处,全都传授给了李叱。

  但李叱并没有点破,哪怕他看得出来周启喜一定是在说谎,他也一定知道有人检举他的事。

  李叱笑道:“不用紧张,燕先生说,他对你了解,虽未曾谋面,但也知你的能力和品行。”

  李叱看了看那些菜,稍稍停顿一下后说道:“这世上没有完人,就像是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暇美玉。”

  “如果一个人身上毫无缺点,一点毛病都没有,那一定是拼尽全力在人前装出来的。”

  李叱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启喜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宁王殿下,臣下有罪。”

  李叱微微皱眉:“你有何罪?”

  周启喜抬起头看向李叱,思考了两三息后回答:“不管是什么罪,不管是检举臣下犯了什么错,臣下都认,请宁王责罚。”

  李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五面埋伏

  李叱看着周启喜,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决然,而这,恰恰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决然。

  “吃饭。”

  李叱伸手把周启喜扶起来:“就算你把罪名都认了,也不影响先吃饭。”

  他看了看四周的菜地:“多好的菜。”

  周启喜起身,眼神里的东西格外复杂。

  吃过午饭,李叱没有住在官府,而是住进了官驿中。

  “方洗刀。”

  李叱看了一眼跟进来的两名廷尉千办,一个是方洗刀,一个是杜颜。

  方洗刀连忙俯身:“殿下。”

  李叱道:“在随行带着的卷宗中,把几份关于周启喜的都找出来。”

  说完后李叱又看向杜颜说道:“去官驿外边张贴一份告示,告知全城百姓,我将在金州停留三天,自明日起,若有什么冤屈之事,可来官驿找我。”

  杜颜俯身:“遵命。”

  两个人一前一后转身出去。

  高希宁给李叱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问:“可是这周启喜有问题?”

  李叱摇头:“我不怕周启喜有问题,我怕的是他没问题。”

  他看向高希宁道:“如果他有问题,是他一人的问题,那就办他一人,可若他没问题,却有六七份匿名书信递到冀州,那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

  “若是一个不合格的官员被人检举,我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可若是一个合格的官员要被人联手扳倒,这问题就大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三天之内,不管是谁的问题,我都要挖出来。”

  当天下午,李叱换了一身衣服,易容之后就和余九龄一起离开了官驿。

  这两个人的轻功身法自不必多说,悄悄出去,又岂能是什么问题。

  两个人,一个扮作了书生,一个扮作了书童。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身上这书童装扮,一边看一边叹气。

  李叱白了他一眼。

  余九龄道:“廷尉军随行带着的各类装束衣服,当家的你让我扮成什么都没问题,非要是个书童……”

  李叱道:“书童怎么了?”

  余九龄道:“这……”

  他又低头看了看。

  书童没怎么,就是衣服太小了。

  裤子没能盖住小腿,半截小腿往下都露着。

  这也就罢了,裤子还紧,要是裤腿紧也就罢了,是裤裆紧。

  上衣也小,余九龄最近这段时间胖了些,这衣服跟绷在身上似的,也是七分袖。

  李叱叹道:“行走江湖,扮演什么角色,就要附和人物的特质,你扮演的是个家境不好的书童。”

  余九龄看了看李叱身上,这一身漂漂亮亮的锦衣,造价高昂。

  手里拿着的折扇是金边湘妃竹扇骨,这金边可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保护湘妃竹的扇骨。

  刷的一声打开折扇,这扇面上的字是李叱写的,李叱的字值钱不值钱放一边,落款若是嵩明先生就很不要脸了。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你手里的扇子说值个大几千两都没问题,你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腰间的坠子……你说咱家是家境不好?”

  李叱道:“不,是书童家境不好,不然会把你卖给我做书童?”

  余九龄想了想,这还真他XX的有道理。

  李叱看向余九龄:“刚才你说,扮成什么都行?”

  余九龄敏锐的察觉到这话里藏着凶险,连忙坚定地说道:“书童,就书童!扮作什么都不如书童好。”

  李叱道:“别勉强。”

  余九龄道:“不勉强,心甘情愿。”

  “前边有个茶楼。”

  李叱啪的一声把折扇合上:“走,去那边转转。”

  走了几步后他回头问余九龄:“扮作贵妇不好吗?”

  到了茶楼之后,李叱让余九龄去找机会打听一下周启喜的口碑。

  他自己坐下来在那听曲儿,也想闲的,坐了一会儿就听出来那曲子有三四处弹错了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几个穿着品味不俗的人,年纪大的有五六十岁,小的也有三四十岁,没有停留,直接上了二楼。

  而那年纪最大的人,在听出小姑娘弹的曲子有错处的时候脚步一停,回头看了那边一眼,摇头叹息。

  从掌柜的和伙计的反应来看,显然是老客。

  不多时,那掌柜的交代了几句,也跟着上楼去了。

  李叱伸手把小伙计叫过来,取了块碎银子给他。

  “我是从外乡来做生意的,想结识一下本地的乡绅,刚才那几位器宇不凡,可否愿为我介绍?”

  小伙计有些道:“那几位确实都是大生意人,有做绸缎生意的,有做瓷器生意的,这位客人,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李叱道:“我这个人,什么生意都会做,而且只要我想做的生意,基本上别人就没办法再赚钱。”

  小伙计笑着应承了几句,但显然不信,眼神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

  看李叱的时候,偶然露出的含义就是……你这样只会吹牛皮的家伙,我见的多了。

  李叱问:“你不信?”

  小伙计道:“不敢不敢,看公子也是气度不凡,自然不是吹牛之人。”

  心想着的则是,就你还做什么生意都赚钱,还你做什么,被人就没活路,小爷我看你就是小母牛儿飞上天。

  李叱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觉得我在吹牛。”

  小伙计道:“不敢,不敢,真的不敢。”

  李叱道:“不如我们打个赌?我可以让你这茶楼里,有一种生意做不下去。”

  小伙计脸色一变:“你是来找事的?”

  李叱摇头,起身走到那弹曲儿的小姑娘身前,她怀里抱着个琵琶,身后的老人手里捧着笙。

  李叱取了一块银子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有些懵,看了看李叱样貌,莫名其妙的脸一红。

  “我想试试你的琴。”

  李叱指了指小姑娘怀里的东西。

  小姑娘先是回头看了看那老汉,又摇头。

  李叱取出来十两银子递给老汉:“只是一时手痒,想自己弹一曲。”

  十两银子,老汉的眼睛就亮了,一把接过来:“公子请。”

  李叱把琴接过来,见老汉还在,他摇头:“不用你帮我和音。”

  他坐下来,略微一沉吟,然后奏了一曲。

  这琴曲也是李先生给他的书籍中记载,名为十面埋伏。

  第一声起,客人们就忍不住抬起头看过来。

  片刻后,所有人就都停止了交谈,有人已经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想看清楚一些。

  二楼,门吱呀一声开了,刚刚进去的那几个人,有两人出来,手扶着二楼的围栏往下看。

  小伙计站在那,想着这有什么,这还能让人家父女两人没生意做。

  这琵琶曲马上到了最精彩的地方,李叱的手猛的一停,琴声戛然而止。

  “琴不错。”

  李叱起身,把琵琶还给小姑娘,小姑娘的脸就更红了。

  “别停啊!”

  “就是,继续啊!”

  有人已经喊了出来,就算他们不通琴律,可也知道这曲子没有奏完。

  李叱朝着这些人笑了笑,然后回到自己座位那边。

  门口正在拉着另一个小伙计闲聊的余九龄看着李叱,心说当家的你又装波一了……

  跟他聊天的小伙计也看着李叱呢,余九龄拉了他一下:“咱接着聊咱的。”

  小伙计道:“你这衣服……”

  余九龄:“你懂什么!这是冀州城里如今最流行的款式,要多流行有多流行。”

  小伙计:“是……吗?”

  大堂中。

  “公子,请继续啊。”

  “公子,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不少人朝着李叱喊话,李叱却只是微笑不答。

  那父女二人看了看彼此,坐回去,准备继续表演。

  才坐好,就有人喊:“你们下去,请那位公子把刚才的曲子奏完。”

  “你们两个先下去。”

  有一个人喊,就有跟着的,很快这茶楼里的喊声就此起彼伏。

  那小伙计这次是真的傻了,原来真的可以随意断人财路吗?

  “公子,请问出价几许,你才能把这曲子奏完?”

  有人反应过来,不能白白的让人家去演奏。

  二楼,看起来已经六十来水的老者看向下边问道:“西流,你认识这位客人吗?”

  被称为西流的,正是这茶楼的掌柜,名为元西流。

  他摇了摇头道:“郭老,没见过此人,应该是外乡来的。”

  郭老道:“你着人去问问,能不能请他把曲子奏完,若是听不得完整的,我这几日怕是都睡不着了,大半生来,我从没有听过如此有意境的曲子,仿若眼前便有金戈铁马……”

  元西流连忙应了一声:“郭老稍后,我亲自去。”

  掌柜的连忙下了楼,走到李叱面前,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李叱道:“姓三,一二三的三,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的三。”

  掌柜的心说这姓虽然奇怪,但你也没有必要说的这么详细吧,还三百两的三。

  他笑着问道:“三公子,能否告知,刚刚弹奏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李叱道:“叫五面埋伏。”

  掌柜的微微一愣,心说姓的奇怪,曲子名字也奇怪。

  一般说起来,要么说四面埋伏,要么说十面埋伏,哪有人说五面埋伏的。

  他又冒昧地问道:“公子,楼上有几位贵客,听出来公子的曲子只演奏了一半,实在是心痒难耐,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不知如何才能让公子把曲子演奏完?”

  李叱道:“你说的是,我刚才弹的那五面埋伏?”

  掌柜的连忙点头道:“正是,确实冒昧了,如果有什么条件,公子但说无妨。”

  李叱道:“刚才的五面埋伏,不是我吹嘘,这世上只有我一人会的,不只是这首曲子,还有另外一首曲子,也只有我一人会的……”

  掌柜的连忙道:“公子大才,请问……”

  李叱伸出手:“一百两,刚才的曲子。”

  掌柜的回头看向二楼那边,郭老点头。

  掌柜的吩咐人去取了一百两银子过来,放在李叱面前:“还请公子收下。”

  李叱道:“不用请,我也收下。”

  掌柜的等着李叱去演奏,李叱却坐在那喝茶,一点儿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掌柜的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还不去?”

  李叱道:“嗯?去什么?”

  掌柜的道:“刚才那曲子……”

  李叱看了看那一百两银子:“这不是谢礼吗?”

  掌柜的道:“不是不是,是请公子再演奏一遍。”

  李叱伸出手:“一百两。”

  掌柜的再次回头看向二楼,郭老已经脸色稍显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

  掌柜叹了口气,又吩咐人去取了一百两银子来。

  李叱拿了银子,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到了那边,坐下来,借了那小姑娘的琵琶,又把刚才弹奏的弹了一遍,还是到刚才那个地方,戛然而止。

  二楼,郭老听到这,眼睛都眯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在栏杆上轻轻敲着。

  马上就要到最精彩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情感马上就要喷薄而发。

  突然又停了,那感觉,就好像眼看就那啥了,突然那啥了。

  “公子!”

  这下郭老急了,在二楼喊道:“为何又停了?”

  李叱看向他:“不是说刚才的曲子,再奏一遍吗?五面埋伏,就到这里。”

  郭老喊道:“这曲子明显不完整,怎么能就此完了呢?绝不可能就这样完了!”

  李叱道:“是不完整,完整的曲子名为十面埋伏。”

  不等郭老说话,李叱抬起手:“一百两。”

  郭老气的身子都晃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忽然有一种若有所悟的表情。

  第六百七十章 仗势欺人是谁之势

  五面埋伏二百两,十面埋伏三百两,算算看,还是打折了的。

  折扣力度,应该还不算小。

  掌柜的在这一刻也才醒悟过来,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公子,是来消遣他们的。

  这样的家伙最可恶,因为外表容易迷惑人。

  所以有时候想想,小孩子问家里大人,为什么狐狸精都是漂亮的?

  大人们都不知道如何措辞,才能委婉表达,那玩意如果丑是勾引不了人的。

  “这位公子。”

  郭老脸色有些不喜地说道:“老夫最喜音律,而在音律之中最喜琵琶,你可是因为打听知道老夫这喜好,所以故意来要与老夫结识?”

  李叱问:“你是?”

  于是,郭老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

  李叱道:“我也是个生意人,所以对事情分的比较清楚,这曲子若是想听,便要再给一百两。”

  李叱在刚刚见到此人的时候,就注意到此人在听出琵琶曲有误之后摇头叹息。

  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举动,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在单纯的胡闹。

  而且这也不是李叱第一次见到这个老人,而是第二次。

  在府治衙门外,李叱回望夹道欢迎的人群,大家都在看向他,唯有这老人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往后退了回去。

  李叱这样的人,从小就习惯了对四周环境的观察。

  但这不代表李叱觉得此人和周启喜的事有关,只是觉得此人当时走了有些不对劲。

  但是廷尉军是做什么的?

  李叱看出这两个人不对劲,对身边跟随的千办方洗刀低声交代了几句。

  那两个人才离开没多久,就有廷尉暗中跟了上去。

  这黑甲红披的八百廷尉军,只是明面上的。

  不久之后,廷尉军就回报消息,此人名为郭绘,是城中富商,极有威望。

  城中商人,推举此人为金州商人正事会的主事。

  又查到这茶楼,就是金州城内众多商人经常聚会议事的地方。

  前前后后,廷尉军查到这些,没用两个时辰。

  李叱在府治衙门吃过饭,回到官驿,还没有易容完,消息就已经上报过来。

  所以李叱才会带着余九龄来这家茶楼,所以才会有现在正在面对这个郭绘的局面。

  郭绘看着李叱,他不在乎几百两银子,他是真的有些气恼。

  “朋友,生意人,没有这般坐地起价的。”

  郭绘道:“既然你是生意人,当明白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要诚信。”

  李叱道:“我这哪里是坐地起价,分明是明码标价,听一遍一百两,两遍二百两,你想听完整的,我要你三百两,还是少要了你的。”

  郭绘道:“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李叱道:“一直都是。”

  郭绘冷哼一声:“那你的生意能做的大了?”

  李叱道:“应该比你大。”

  郭绘立刻回头吩咐道:“不管他是从哪儿来的,要来金州做什么,把他轰出金州,自此之后,金州城内永远不许看到此人出现。”

  他身后那些人随即应了一声。

  这茶楼的掌柜元西流朝着楼下喊道:“来几个人,把他们轰出去,一直轰出金州。”

  李叱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把我轰出金州?”

  郭绘道:“凭你做生意没规矩。”

  李叱问:“我求着你做生意了?还是我逼着你做生意了?又或者是因为,你与这金州官府里的人有所勾结,你背后有靠山,所以才会行事如此霸道?”

  他看着郭绘的眼睛说道:“就算是金州府的府治大人,也无权随意将我驱赶出金州城,我身上凭证齐全,亦无作奸犯科,可是有哪一条律法可以依据,随意将人驱赶出城?”

  李叱往前迈了一步:“你和府治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勾结?!”

  “你胡说!”

  郭绘脸色大变,怒视着李叱喊道:“府治大人为官清正,你怎么敢如此污蔑!”

  李叱笑道:“为官清正之人,就养出来你们这样霸道的商人?”

  李叱围着郭绘走了一圈,丝毫也不在意那些正在上楼梯的伙计。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这些人,随随便便就能把人轰出金州城,且永远不许人再来,把自己的话当做律法,可见平日里有多跋扈,有多嚣张,若说你们和官府的人没勾结,我是断然不信。”

  他指了指门外:“我听闻,宁王殿下如今就在金州城里,要不要我们一起去宁王面前讲讲道理?去见宁王,快的很。”

  郭绘的脸色再次变了变,眼神都变得有些慌。

  他大半生经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人心复杂,他都经历过。

  他知这世上人心利害,百口莫辩,不过是……人言可畏。

  此人这三言两语,就把他置于险地。

  若宁王不在金州,这人打发了就是,可宁王在城中,天晓得会不会稍有动静就把宁王的人招惹来。

  “你不要胡乱说话,坏了周大人清誉,我不与你争吵,你赶紧走。”

  郭绘立刻改口。

  李叱却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他看着郭绘的眼睛说道:“你忽然改口,大概是心慌,若心里不怕,又何必心慌。”

  郭绘忽然间反应过来,怒视着李叱问道:“你是故意来找我的?”

  李叱摇头:“不是,我是故意来找你们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些人,所有人全都看向李叱,眼神里都有了戒备。

  李叱道:“刚刚你张口闭口说要维护周大人清誉,可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横行霸道的商人,如果周大人的清誉需要你这样的人来维护,怕是周大人他也不是什么好官。”

  “大胆!”

  郭绘立刻怒吼一声。

  “把他赶出去!”

  从楼下冲上来的那些伙计就要动手,李叱心说余九龄你好歹也是将军,怎么没挡一挡?

  再看,余九龄已经在门外了,一脸千万不要溅我一身血的欠揍表情。

  余九龄当然不是怕挨打,也不是不敢管,他是深知这些人加起来也打不过李叱。

  又别说他们打不打得过李叱,只说能不能打到都是未知。

  “仗着人多?”

  李叱摇头:“果然还是仗势欺人。”

  第一个上来的伙计,伸手去抓李叱的衣襟。

  手才刚抬起来,忽然一条飞索过来,绕在那伙计的脖子上。

  砰地一声,那伙计被绳索拉拽撞开了围栏,从二楼摔在一楼。

  再看时,余九龄手里多了一条绳子。

  那家伙把人拉下来,又躲到门外去了,一脸大王我已尽力的表情。

  李叱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这茶楼掌柜元西流立刻喊了一声:“不要让他跑了!便在这里把他们拿下。”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不能让我跑了。”

  他看向四周:“那还不封门?”

  呼的一声,整个一楼大厅里,八成以上坐在那的客人全都站了起来。

  这些人朝着李叱俯身一拜。

  李叱随意的摆了摆手,立刻有人过去将门关好,窗户也都关了起来。

  余九龄在关门之前跳进来,那紧身七分裤跳起来的时候,倒也能勾勒出些许轮廓。

  这下余九龄明白了,敢情这里的人,七八成都是廷尉军的人。

  怪不得那么多人在刚才喊,让那弹曲儿的父女二人下去,喊着让李叱把曲子奏完。

  都是托儿啊。

  这一刻,郭绘等人全都变了脸色。

  李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抬头看着楼上那些人,那些人明显已经慌了。

  李叱朝着郭绘招了招手,郭绘没动,他又怎敢轻易下楼。

  楼下数十人都是人家的,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他们却并没有察觉。

  “不来吗?”

  李叱起身:“那咱们开门,到外边去。”

  廷尉将屋门拉开,李叱迈步出门,不明所以的余九龄立刻跟了出来。

  “当家的,什么时候安排的?”

  李叱笑道:“先一会儿再跟你解释这个,先看个壮观的。”

  李叱出了门之后走到大街对面,廷尉在他身后鱼贯而出,有人把椅子放在李叱身后,李叱撩袍坐下来。

  抬起手指了指楼:“拆了。”

  一名廷尉立刻从怀里取出来个响笛,屈指一弹,响笛飞上天空。

  片刻后,大街上传来马蹄踏地之声。

  一队黑甲廷尉军骑马过来,他们将绳索绑在窗口,绑在门梁,绑在门外的柱子上。

  随着一声号令,上百名廷尉军催马往外冲,一瞬间,窗口崩碎,门梁拉断,柱子歪斜。

  整座木楼都在摇晃,屋顶上的瓦片和灰尘不断掉落。

  余九龄咽了口吐沫:“当家的,咱们一开始出来的时候,说的不是微服私访吗?说的不是只打听一下周启喜的口碑吗?”

  李叱道:“主要是以我现在的身份,和他们几个人闹着玩,如果再闹的小了,岂不是显得很没有意思。”

  轰!

  一根柱子被拉倒,木楼一侧都开始倾斜。

  这楼里的人开始疯狂的往外跑,一个个灰头土脸。

  不多时,郭绘等人也狼狈跑了出来,一看到外边都是黑甲廷尉军,他们全都傻在那了。

  李叱把手抬起来,廷尉军立刻停止动作,这木楼已经歪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四处都是,也许下一息就会有倒塌。

  “派个人,去把金州府治周大人请来。”

  李叱看向郭绘:“我请你下楼和我说,你不想说,那就不用你说了,让周大人来和我说。”

  郭绘他们互相看了看,就算再傻,也已经知道这人是谁。

  只是李叱的易容确实厉害,他们完全没有认出那是宁王殿下。

  李叱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那几个人道:“你们张口闭口就说把人赶出金州,永远不许再来,是谁给了你们的权力,又或是,你们仗了谁的势?”

  郭绘扑通一声跪下来:“没有,真的没有,都是误会。”

  “唔……”

  李叱缓缓道:“我不知道你们仗的是不是周大人的势,可是并无关系,你们需要仗别人,这个大人也好,那个大人也罢。”

  他看向郭绘说道:“你们仗的势是谁都好,我只是问问你,你仗势之前,问没有问过,你仗势之人,他们是仗的谁的势?”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如果是仗我之势,那你可能运气不大好。”

  第六百七十一章 巨富

  手下廷尉军士兵趁着等周启喜的这一会儿,打来水给李叱净面。

  洗了脸,恢复了本来面容,李叱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休息。

  而在这等待的时间,让郭绘等人心中更加的焦虑惶恐。

  他们到现在不只是怕,不只是慌,还有迷茫。

  宁王怎么就突然来了,为什么来?

  想不明白这一点,他们就不好找理由,不好解释。

  如果是有什么把柄已经被宁王抓住了,那么任何理由任何解释似乎都没有意义。

  如果只是巧合,宁王易容来这茶楼是微服私访,那么事情还有转还余地。

  就在这时候,府治周启喜急匆匆的赶来,离着还远就看到了那歪斜的茶楼。

  在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周启喜脚步停了一下,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快步走到李叱面前,俯身拜倒。

  “臣周启喜,拜见殿下。”

  “起来吧。”

  李叱看了一眼周启喜,在周启喜的眼神中却没有看到惶恐。

  在府衙的时候,周启喜在他面前跪下来说认罪,那一刻李叱在周启喜眼神里看到的是决然。

  此时此刻,李叱在周启喜眼神里看出来的不只是决然,还有一种释然。

  不是看开了什么的释然,而是那种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如此的释然。

  “不解释了?”

  李叱问。

  周启喜俯身叩首:“臣下认罪。”

  李叱道:“想认罪,也得把罪说清楚。”

  李叱伸手:“卷宗给我。”

  千办方洗刀将卷宗递给李叱,李叱打开第一份看了看:“这份匿名信,说你在去年盛夏水灾时候,至少有七八天的时间没到衙门办理公务,你认吗?”

  周启喜抬头看了李叱一眼,停顿了一下,点头:“认。”

  李叱翻开第二份:“这份匿名信中,说你曾经收受百姓贿赂,在你家门外堆积了许多,你认吗?”

  周启喜这次头也不抬了,只是跪在那:“臣下认罪。”

  “这份,说你刚愎自用,这金州府就是你的一言堂,你认吗?”

  “臣下认罪。”

  剩下的李叱没有继续读,递给方洗刀后,他走到周启喜面前:“我再问你一次,你不解释?”

  周启喜回答:“臣下有罪,不敢解释。”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哼了一声:“你认个屁。”

  他走回去在椅子那边坐下来:“方洗刀,你来说。”

  廷尉军千办方洗刀上前,打开另一份卷宗,他站在周启喜面前读道:“经查,事关金州府府治周启喜七八天不曾办理公务之事,实为去年夏天金州暴雨,周启喜连续四天冒雨抢救灾民,组织人手抢修房屋,至第四日一病不起,高烧不退,昏迷多日方醒。”

  “经查,事关周启喜收受百姓贿赂一事,实为他病重期间,城中百姓自发前来探望,他下令家人闭门不见,百姓们便将所带来的东西放在门外,最珍贵的也只是一篮鸡蛋,这些东西,事后周启喜派人分发给了抢修房屋的民工。”

  “经查……”

  方洗刀的还没有读完,李叱道:“不用读了。”

  他看向周启喜道:“我来之前和人提及你的时候,曾说过一句,希望周启喜不要让我失望……”

  “你可知道,我说的失望是什么?”

  李叱起身,走到周启喜面前伸手把他扶起来。

  “派人暗中调查,不是针对谁,当然也不是针对你,廷尉军调查的目的,是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也不许任何人污蔑欺负一位真正为民办事的好官!”

  “我手下的贪官,我来办了,我手下的好官,我来护着!”

  李叱扶着周启喜的胳膊道:“你是知道谁在污蔑你,你认罪,是想保护他们对不对?”

  周启喜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你不想说,那我来说。”

  李叱道:“你在金州为官三年,百姓们都不希望你离开,而你三年若都评优,将会调往冀州任职。”

  他看向郭绘:“这些事,有没有你?”

  他指向元西流:“有没有你?”

  郭绘重重叩首:“草民郭绘认罪。”

  “我等认罪。”

  李叱一摆手:“廷尉军!”

  方洗刀等人立刻上前一步:“在!”

  李叱指了指郭绘等人:“全都拿下,仔细调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的犯罪,都是犯罪。”

  方洗刀大步上前,廷尉军立刻跟上去,将郭绘等人绑了。

  “殿下。”

  周启喜扑通一声再次跪下来:“殿下,求殿下开恩,他们本无恶念,求殿下责罚臣下放过他们吧,他们对金州,也实为有功之人。”

  李叱皱眉:“他们是有功之人?就凭随意驱逐外地商人这一条……”

  周启喜猛的抬起头:“殿下,事出有因!”

  李叱:“嗯?”

  郭绘等人跪在那,脸色惨白。

  半个时辰后,府治衙门。

  衙门外边已经跪满了百姓,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正在赶来。

  金州城内已经流传开,说是宁王要办府治周启喜的消息,所以百姓们蜂拥而至。

  周启喜站在门口,大声劝阻。

  百姓们知道宁王是来维护府治大人的,这才放心,可是又不愿意离开,还是在府治衙门外等待消息。

  又半个时辰后,书房。

  李叱闭着眼睛坐在那,听周启喜等人解释。

  周启喜道:“殿下,郭绘他们对外地客商有所警觉戒备,甚至出言不逊,实是事出有因。”

  他看向李叱说道:“就在年初时候,来了一个外地客商,为了见我,先假意结善,出资修缮了城中学堂。”

  “而后,此人与我相见,一开始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我还觉此人豪爽正直,与他交往渐多。”

  “再后来,他对我说,他可出资,让我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让我到宁王身边做事,若将来……若将来宁王一统中原,登基称帝,还可帮我为权臣,左右朝局。”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脸色一变,眼睛也睁开了。

  李叱问:“他叫什么名字?”

  周启喜道:“他自称吕无瞒,说是冀州甘县人,甘县就在燕山往南不足百里。”

  李叱点了点头,他们要去燕山营的话,必会路过甘县。

  李叱问:“他有何本事,可保你到我身边,且被重用,甚至将来权倾朝野?”

  周启喜抬起头看向李叱回答:“巨富。”

  李叱的眉头又皱了一下:“巨富?”

  周启喜道:“吕无瞒说,他有足够财力帮我打通关系,保我在宁王面前成为重臣。”

  “我对吕无瞒说,无需如此,我只想好好做官为民办事,至于仕途前程,并不强求。”

  “吕无瞒就问我,是不是怀疑他的财富,我说不是,他说要证明一下。”

  周启喜眼神里恍惚了一下,像是还心有余悸。

  “此人离开之前对我说,周大人,不出几日你就会来见我的,我就在城外青稞山庄等你。”

  “结果不出几日,城中三家粮栈就被人买了下来,出的价格是两倍之数,所以难以拒绝。”

  “不只是粮栈,鸡舍,猪场,茶店,所有涉及民生的生意,在短短几天之内,都被人以两到三倍的价格买下。”

  周启喜道:“最初两天,并没有人把消息告知,所以毫无防备,等到第三天……”

  他看向郭绘道:“郭绘急匆匆来找我,说出了大事,金州民生大事,可能要被人控制。”

  李叱看向郭绘。

  郭绘连忙俯身道:“草民世代在金州经商,做的是织造生意,虽然算不得多大,但在金州商人中有些好人缘。”

  李叱点了点头,金州商人组建正事会,此人是正事会的主事,可见其威望。

  现在看来这正事会,也是因为当时有事才会组建。

  “正因为是织造生意,所以知道消息是在两三天后,并无人来找我。”

  郭绘道:“是几天后,我和其他人在茶楼闲聊,听人提及,觉得事情不对劲,连忙派人四处问询,才知城中事关民生的生意,除了绸缎布匹,其他的,都已经被买下。”

  李叱问:“吕无瞒把这些生意全都买下来,然后坐地起价,要挟官府?”

  想了想这样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身为金州府治,周启喜就有权利把吕无瞒查办。

  但显然没有,就说明吕无瞒不是这样做的。

  李叱脑子里瞬间想到吕无瞒是怎么做的,所以眼神都变了变。

  李叱自言自语地说道:“不……他是关了所有门店,不做生意?”

  “是!”

  周启喜道:“此人关了所有买下来的生意,我派人去青稞山庄寻他,他说不是不做生意,只是需要重装商铺,所以要等一等。”

  周启喜道:“当时臣下确实大意了,也以为他是要坐地起价,提高民生物价,臣下还想着,若如此,等到时机,臣下就能办了他。”

  “然而这一等就是十几日,十几日后,城中百姓已经有许多人家无粮无米无菜无肉……去年水灾,本就匮乏。”

  他看向李叱道:“臣下急匆匆赶去青稞山庄见吕无瞒,此人却不在,说是游玩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臣下知道要出大事,下令抓了青稞山庄里的人,可都是些无足轻重之人,抓了也毫无意义,吕无瞒也不会在意这些人,况且吕无瞒也知道,臣下根本无法给这些人定罪,他们只是些下人。”

  周启喜道:“于是臣下找来郭绘等人商议,郭绘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看向郭绘道:“你来告知殿下。”

  郭绘道:“此时城中的商人也都知道事情严重,我召集他们商议后做了个决定,各家出资,去其他地方采买民生物资。”

  “可是因为本地物资匮乏,导致四周各处的物资也在涨价,我等又不愿赚百姓们的血汗钱,所以维持原来的物价不变。”

  “就这样坚持了两三个月,我等其实也快坚持不下去了,各家都几乎拿不出钱来。”

  “这时候,吕无瞒出现了,他说想不到金州的人如此团结,看来是他失算,于是要把所有生意卖回给我们。”

  郭绘继续说道:“可他在当初两倍收买这些生意的价钱上,又加了几成。”

  “当时草民想着,若是不买,此人就会明白金州商人已经没钱了,那他就赢了,只要他继续不做生意,金州立刻就会陷入困局。”

  “于是草民和所有商人再次商议,就是耗尽家财也要把生意买回来。”

  “见我等还能拿出银子买回这些生意,吕无瞒赚了一笔就走了。”

  李叱听完后看向周启喜:“此事为何不报?”

  周启喜道:“是……”

  郭绘等人不断磕头:“是我等劝阻大人不要上报,因为若一旦上报,大人就可能被牵连,大人是好官,是金州父母官,我等不舍得大人升迁,亦不舍得大人被处置。”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廷尉军不可能监控每一座城,根本没有那样的力量,尤其是最近一年。

  大军南下,廷尉军分派了半数以上的队伍随唐匹敌出征,更加人手不够用。

  所以这个吕无瞒,对冀州的事也了如指掌。

  “吕无瞒,甘县……”

  李叱看向方洗刀。

  方洗刀立刻俯身:“属下这就去查。”

  第六百七十二章 查大案抓小贼

  “这种手段,狠厉,毒辣,不像是中原商人善用的手段,又或者以前并未听闻。”

  郭绘道:“金州本地,还是第一次与这样的商人打交道。”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把刚罡和陈大为找来。”

  不多时,刚罡和余九龄两个人过来,向李叱行礼。

  李叱示意他们两个跟过来,到了一边后李叱说道:“江湖上的事,你们现在查起来还方便吗?”

  “方便。”

  刚罡道:“江湖门派,上三下九,我们两个属于下九门,下九门的人遍布各行各业,只要是有下九门的人活动,就能联络的上。”

  李叱道:“去想想办法,从下九门入手,看看有没有这个吕无瞒的消息。”

  “是。”

  刚罡和陈大为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李叱转身走到那卖艺的父女二人面前,笑了笑,取出那二百两银子递给小姑娘。

  “以后你管钱,不要让你爹管。”

  小姑娘脸又红了,你就说这小姑娘豆蔻年华,怎么就那么可可爱爱。

  她心里想着宁王殿下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可以把容貌变幻的如此逼真,而且恢复了本来容貌,居然看起来更漂亮了。

  李叱哪里想到这小姑娘片刻之间,还能想到这些。

  小姑娘见她爹要伸手,把钱袋收进袖口里:“以后我管钱,宁王殿下说的,爹,你难道连宁王殿下的话也不听吗?”

  “听……听的。”

  老汉讪讪的笑了笑,时不时瞥一眼自己姑娘袖口,那可是白花花的二百两银子。

  李叱回头吩咐道:“取纸笔来。”

  他问那小姑娘:“懂曲谱吗?”

  小姑娘点头:“学了一些,不精通。”

  李叱等手下人把纸笔取来,将曲谱认真写好交给那小姑娘:“这曲子送给你们,以后可到冀州生活。”

  “好嘞!”

  小姑娘俯身一拜:“谢谢宁王殿下。”

  李叱看向老汉,那老汉眼神里的贪财,和他师父一模一样。

  他看得出来,老人的这种贪财,也许和师父当年也是一样的,是想攒钱能让女儿安顿下来。

  “这些银子,够你们在冀州买个小院住下。”

  李叱看向老汉道:“今日之事,是我冒犯了两位,所以要还两位一个人情,到了冀州后去永宁通远车马行,若要买宅或是找地方讨生活,会有人照顾。”

  老汉连忙千恩万谢。

  到了第二天,官驿外边来了不少百姓,可却没有一个是来给周启喜告状的,都是来请求李叱开恩,把周大人留在金州。

  官驿中。

  李叱问刚罡:“有消息了吗?”

  刚罡道:“殿下,昨日我和陈大为商量了一下,对方要用到下九门的人,最多的是打探消息。”

  “所以我们猜测,他要想了解金州之内所有生意场上的事,一定会找人买。”

  “查到了一个叫郭酒的家伙,吓唬了一下就把事情都招了,那个吕无瞒手下跟他买了不少消息。”

  “他说也不知道吕无瞒是什么来历,但是那么大笔的银子调用,一定不会是随身带着,可能是附近哪个县内的钱庄。”

  “但一定不是本县的,人都有乡土情分,若是用本地钱庄会有麻烦。”

  李叱点了点头,看向千办方洗刀:“你带一队廷尉军,和他们两个一起去周围查,然后到燕山营找我们会和。”

  方洗刀俯身:“遵命。”

  李叱吩咐完后出门,他一出官驿,外边的百姓们全都拜伏在地。

  他大声说道:“诸位乡亲不要担忧,我已决定,升周启喜为冀北三州巡按,巡按衙门就定在金州,他不走。”

  “万岁!”

  “宁王万岁!”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万岁,百姓们全都跟着喊了起来。

  李叱身后,余九龄轻叹一声道:“看吧,百姓们其实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李叱看向跪在一边的郭绘等人,过去把他们扶起来。

  “你们用了小心思,计算了律法的惩处,觉得以你们匿名检举之事,最多也就是影响周大人升迁,却不至于让周大人被罢免。”

  郭绘等人低着头,满脸愧疚。

  李叱道:“你们钻研了那么久,钻研的是大楚律法,冀州用的可不是楚律,是宁律……费尽心思算计,也不想想办法问问清楚,又是谁告诉你的,周大人升迁一定要调离金州?瞎胡闹。”

  郭绘等人俯身请罪。

  李叱道:“有功有过,在我这,功过从不能相抵,你们犯了错,污蔑地方官员的事,该罚还得罚,就收监三个月,交由周大人亲自处置。”

  这处置,基本上就算是放了水,滔滔大河的水。

  “至于你们为金州百姓做的事,金州百姓要谢你们,我也要谢你们。”

  李叱后撤一步,抱拳,朝着那几人微微俯身。

  这可把郭绘等人吓了一跳,连忙再次跪倒。

  李叱道:“郭老,从今日起,你领廷尉军百办俸禄,无廷尉军官职,但也算是廷尉军的人,金州的事,大大小小,若你觉得必要,都可派人往冀州送信。”

  李叱转身道:“周大人,你为三州巡按,三州数十县,我以后就交给你了。”

  “臣下,拜谢我王。”

  周启喜俯身拜倒。

  两日后,李叱的队伍离开金州,朝着燕山营继续进发。

  距离金州二百二十里,惯县。

  刚罡在惯县大街上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他们暂时住下的地方,惯县有沈医堂的分号,他们就直接进了沈医堂后院。

  他才回来,陈大为也回来了。

  方洗刀问:“两位有何发现?”

  刚罡道:“发现了雀门标记,千办就在官驿里稍候,我们夜里再出去溜达一圈。”

  方洗刀点了点头:“若有需要,尽管和我说。”

  陈大为笑道:“江湖上的小事,我们俩就足够了,动用廷尉军,那也太给他们面子了。”

  方洗刀笑道:“万一呢。”

  当夜。

  惯县城内,小贼王贤和何小川,还有赵克三个人聚在一起。

  王贤压低声音说道:“今天快天黑的时候,李掌柜进的货到了,不出意外,他那铺子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会到库房那边卸货清点,他铺子里一定没几个人。”

  何小川道:“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他回头指了指,那是一辆独轮小车。

  何小川笑道:“一辆车,三个麻袋,到时候人手一个麻袋,进去装东西,各自为战,速战速决,装满了就撤,推车就跑。”

  “好嘞!”

  另外两个应了一声。

  到了后半夜,这三个人悄悄推着独轮小车到了那家铺子后边,把小车放好,三个人一人一个口袋翻墙进去。

  这李掌柜经营的是粮栈,三个人要来偷米,要是装满了一袋米扛着跑,显然不切实际。

  一辆独轮小车就能解决,车轴还特意加了些菜油,唯恐推车的时候吱呀吱呀响。

  三个人都是惯偷,手脚麻利,趁着粮栈里没有多少人看守,进去每人灌满了一袋米。

  冀州这边,少见大米,也算是金贵的东西,不好出手,但可以自己吃啊。

  何小川第一个跳出来,出来后就忍不住松了口气。

  按理说,三人行窃,必须留一个人在外边放风,可是他们贪心,就想多搞一袋米,所以就把小车藏在暗影处,没有留人。

  何小川一出来,身后两个人也跟着跳了出来。

  “我凑!车呢?”

  何小川问。

  那俩人也懵了。

  赵克道:“我就放在那边拐角暗影处了啊,我去看看,你们俩检查一下口袋绑的紧不紧,我把车推过来。”

  赵克出去了,那俩人检查了一下。

  就一弯腰再起身的时候,再看时,赵克不见了。

  何小川:“我凑!赵克呢?”

  王贤摇了摇头:“我没看着啊,刚刚不久在那吗……”

  他和何小川都紧张起来,何小川嗓音有些微微发颤:“咱俩数一二三同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王贤道:“那为什么不是你看我这边,我看你那边?”

  何小川想了想,有道理啊。

  于是他说道:“咱俩背对背。”

  两个人错身背对背,何小川觉得后背的王贤闷哼了一声,很轻,他吓得立刻回头。

  “我凑!王贤呢?”

  就一错身的功夫,王贤也没了。

  紧跟着何小川头上一黑,被什么东西罩住。

  “我凑,我也要没……”

  两刻之后。

  何小川他们三个觉得眼前一亮,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他们在一间屋子里,灯火还很亮。

  “好汉,好汉饶命,我们都是好人。”

  何小川立刻求饶,管他是谁呢,先求饶再说。

  “你们是好人?”

  刚罡抬起手就在何小川脑袋上给了一下:“好人偷人家大米?”

  陈大为看了看那仨人,然后严肃地说道:“我们是从冀州来的,听闻惯县有大盗三人,奉宁王之命前来捉拿。”

  何小川眼睛眯了起来,他心说兄弟你这个牛皮就吹的大了,大的还有点多。

  因为我们仨,宁王派人从冀州来,你怎么不说宁王从冀州派来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廷尉军呢。

  刚罡道:“人抓到了,就没必要和他们废话了,直接宣判吧。”

  陈大为点了点头:“此罪犯三人,盗窃大米三袋,按照宁王颁布的律例,判为骑兵践踏而死。”

  何小川这下不害怕了,反而笑了起来。

  “兄弟,你们是同行吧,要想分东西就直说,还判刑……盗窃三袋大米就被骑兵践踏而死,你想笑死我吗?”

  王贤也冷笑道:“外来的吧,得罪本地同行不知道是大忌吗?”

  赵克道:“装的都不像,你有本事给我把骑兵找来,大爷我就认栽。”

  陈大为叹了口气,拎着人给扔到外边去了。

  三个小贼被扔到院子里,他们爬起来就要骂街。

  那俩人转身看向陈大为他们,还没有骂呢,何小川拉了拉他们俩。

  那俩人一回头,就看到院子里是密密麻麻队列整齐的廷尉军骑兵。

  黑甲黑马戴鬼面,阴森森的可怕。

  “谁说认栽来着?”

  陈大为看了看赵克:“是你吧,那就从你先来。”

  赵克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

  刚罡抽了抽鼻子,问:“谁他妈吓尿了。”

  何小川颤抖着抬起手:“我……”

  第六百七十三章 这并不新鲜的套路

  何小川被拎过来往马蹄子前边放,他一个劲儿的喊,一个劲儿的挣扎,奈何论本事比起刚罡来差得远了。

  “明明说是先踩死他啊,不是我啊。”

  何小川情急之下,指着赵克喊:“是他啊。”

  刚罡道:“嗯,刚才说的是他,谁教你尿了呢,先尿者死。”

  何小川:“求求你饶命,求求你们别杀我,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刚罡道:“你看我们是缺牛还是缺马?”

  何小川跪在那一边磕头一边说道:“什么都行,当什么都行。”

  陈大为道:“态度倒是还行,好歹说起来也算同门,就这么处置了,确实有些残忍……”

  刚罡取出来一块牌子晃了晃:“认识吗?”

  何小川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亮了:“这是门主的令牌?只听说过,没有见过。”

  刚罡道:“我都可以为宁王效力,你们若是有心自然也可以,但谁教你们犯了罪呢,犯罪就得死。”

  “我们可以将功折罪,可以赎罪!”

  何小川哀求道:“不管宁王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吩咐。”

  刚罡道:“那得看你们真心不真心了。”

  几个人跪在那磕头喊:“真心真心,都是真心的。”

  陈大为道:“那问你个事,先看看你们态度如何?”

  他坐下来,指了指何小川:“你过来。”

  何小川爬跪着到了陈大为面前:“大人你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绝无隐瞒。”

  陈大为问道:“这惯县城内,可否有地下钱庄。”

  何小川猛的抬起头,眼睛里明显有些惧怕。

  “没有!”

  何小川立刻摇头:“我们惯县是个小地方,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陈大为轻轻叹了口气,一把揪住何小川的衣领把人扔了出去。

  人落在马队前边,方洗刀催马向前,战马人立而起,然后两个蹄子落下的时候,重重的踩在何小川的腿上。

  这一下,直接踩断了骨头。

  何小川一声哀嚎。

  陈大为看向赵克:“你愿意说吗?”

  赵克吓得一直都在哆嗦,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看着旁边哀嚎的何小川,他好像吓傻了似的。

  “我问你话呢,你要想好了回答。”

  陈大为道:“如果我们不是得到了消息的话,你们以为会凭空问这些?又或是你们真的觉得,凭你们三个小毛贼,值得宁王出动大军?”

  这种套话的江湖话术,对于陈大为他们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说,我知道。”

  赵克立刻回答道:“惯县这边确实有个地下钱庄,我只是有所耳闻,不知道钱庄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钱庄到底是谁的。”

  陈大为又问道:“有个叫吕无瞒的商人,你可听闻过这个名字?”

  赵克想了想,摇头:“惯县没听过这个人,不过,好像听说……地下钱庄的老板,就姓吕。”

  陈大为扭头看向刚罡,刚罡立刻过来,一把揪住赵克的衣服:“你们几个小毛贼,连地下钱庄在哪儿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的,居然知道人家掌柜的姓什么?”

  “都是许雷说的!”

  赵克立刻喊了一声。

  陈大为问:“许雷又是谁?”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几个人把事情就差不多搞清楚了。

  许雷曾是惯县之内一个泼皮无赖,没什么大本事,但是自幼习武,能打。

  许雷和赵克他们几个从小就一起长大,又都是一样的人渣,所以关系挺好。

  许雷家里原本条件不错,家中经商,日子富足,所以身边不缺狐朋狗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家道就败了。

  传闻他父亲欠了许多钱,最后投河自尽。

  许雷日子一下子就变得拮据起来,再也不能如以往那样开销,身边的酒肉朋友也就没了。

  赵克和他从小认识,所以在许雷最落魄的时候还帮过他,许雷说等他以后混好了,一定会报答赵克。

  又过了几个月,许雷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一年多。

  等到许雷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给了赵克一袋银子,说是报答。

  “他变了,变得少言寡语,眼神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赵克道:“那张脸是我熟悉的,可是那个眼神让我害怕,他看我一眼,我就感觉下一息他会杀了我……”

  陈大为问道:“既然他少言寡语,为何你能知道地下钱庄的事?”

  赵克道:“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去看看原来的家,我就跟他去了。”

  “结果去了之后,他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后来和我喝多了酒,酒后说了一些。”

  “他说他现在给地下钱庄做事,那个掌柜的姓吕,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我没敢等他醒就跑了,后来他又找到我,问我,他喝多了酒可是说了些什么。”

  “我就装傻说我哪儿知道,你醉了,我就去青楼消遣了,那天我真的去了,估计他查了一下,又念及我和他的情分,就没动手。”

  赵克咽了口吐沫:“但我肯定,他是想杀我的,最起码有那么一个瞬间是要杀我的。”

  陈大为问:“在哪儿能找到许雷?”

  赵克道:“每个月他回来五六天,在城里开了一家铺子,但我怀疑那铺子只是掩人耳目用的,不过他前几日刚回来过,下次回来还有阵子呢。”

  刚罡压低声音对陈大为道:“我们等不及。”

  方洗刀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惯县,有赌场吗,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一种赌场。”

  赵克立刻点头:“有!我知道在哪儿。”

  第二天。

  惯县城西有一家鸡场,表面上是这样,但是鸡场地窖里就是惯县最大的地下赌场。

  因为养鸡场味道大,所以都建在城郊,这倒是没人会怀疑。

  一般的养鸡场,其实表面看,见不到什么生意,因为生意都是出去做的。

  城中店铺,饭馆酒楼,需要的,都是养鸡场送货上门。

  你若是看到城郊野外,哪一家养鸡场车水马龙,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

  那不用问,绝对有问题。

  这又不只是养鸡场,可延伸为养鸭场,养鹅场,养猪场……

  赵克和王贤两个人,带着方洗刀和陈大为来,这赵克也是这赌场的熟客了。

  若非是有熟人带着,外人怎么可能轻易进来。

  接下来,方洗刀展现出来的江湖手段,连陈大为都觉得不简单。

  方洗刀在赌场里以一个菜鸟的手法,接连赢了大几百两银子。

  不用怀疑,若你是被朋友或是什么人,新拉去赌场的,不管你玩的多菜,第一次都会赢钱。

  方洗刀显然上瘾,陈大为劝他,他都不想走,好说歹说才离开。

  到了兑换的地方,顺利兑换出来银子,这赌场的人还客气和善的祝贺老板赢钱。

  看起来,简直不能更好。

  但是当天夜里,赵克和王贤就被堵在了一条街上。

  一群汉子把赵克和王贤围住,连拉带拽的装上马车,然后拉回了城郊养鸡场。

  养鸡场的掌柜被人称之为八爷,是因为他脸上有一道伤疤,一开始混的不好被人叫疤脸。

  混得好了就是八爷,因为没人再敢提伤疤的事。

  八爷看着赵克说道:“你知道规矩吗?”

  赵克立刻点头道:“八爷放心,规矩我都懂,明天我就再把那菜鸟拉过来,保证让他陷在这。”

  八爷随即笑起来,抬起手在赵克的脸上拍了拍:“既然规矩懂,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这个菜鸟今儿拿走了五百多两银子,明天不来,我就只好拿你们俩的脑袋来抵了这银子。”

  他这只是寻常手段,其实连方洗刀和陈大为住的客栈,也被他们盯上了。

  他们又怎么可能让外乡人在这赢了银子就走的,那些幻想着不是第一次去能赢吗,大不了赢一次就再也不去的人,是多么的幼稚天真。

  沾上这种东西,不到家破人亡,他们如何会放手。

  第二天一早,赵克和王贤就跑来找,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这些手段,方洗刀和陈大为都熟悉。

  到了下午,他们几个又去了赌场,结果不出意外,一开始怎么玩怎么赢,只半个时辰就赢了上千两银子。

  可是接下来就是怎么玩怎么输的时候到了。

  之前的好手气再也不见了,变得要多差有多差。

  而方洗刀则把一个新手赌徒的样子,演绎的淋漓尽致。

  昨天夜里的时候陈大为问他,你是如何知道这些手段的,又是如何演的那般像?

  方洗刀的回答是……你不知道吧,长眉道长的课,我每一次都是全优。

  方洗刀的说法是,这些小手段,在长眉道长的课里,根本算不上有多厉害,更厉害的比这多的是。

  今天这一场,方洗刀非但把今天赢的和昨天赢的都输了回去,还输了三四百两的本金。

  然后红了眼睛的方洗刀就开始拽着陈大为,让他掏钱。

  现在到了陈大为飙演技的时候,他哭丧着脸说道:“少爷,咱们输了的可都是老爷给咱们进货的钱,剩下的银子都是货款,不能再动了。”

  “不行!”

  方洗刀道:“你信我,我都能赢回来,只要给我一把好牌,我把这里通杀!”

  陈大为一个劲儿的哭求,方洗刀只是不答应,逼着陈大为回去拿钱。

  他不肯走,陈大为只好回去取。

  不多时,带着大概两千两银子回来。

  毫无意外,这两千两银子很快就又被方洗刀输进去了。

  还不如石头扔进河水里,因为这两千两银子扔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八爷出现了。

  八爷笑呵呵地说道:“手气确实差了些,但我看着差不多要转运了,前两日我这里也是一个新来的朋友,一开始输了上万两,结果最后几把转运,赢了三四万两银子走的。”

  方洗刀叹道:“我没钱了。”

  八爷道:“在赌场里,怎么能说没钱呢?在座各位的钱,都可能是你的,就看你能不能拿的走。”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端着一盘银子过来。

  他笑着问道:“这些银子,你可以先拿去用,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方洗刀看了看那些银子,就知道自己方向对了。

  因为那些银锭上,没有官府的刻印。

  第六百七十四章 都很了不起

  方洗刀看了看那一盘银子,都是五十两一个的大锭,这么大这么齐整,按理说必然是官银。

  可是方洗刀假装贪心的拿起来一个看了看,这银锭上并无铸造留印。

  所以方洗刀在这一刻心里都忍不住惊了一下。

  如果说一家暗道钱庄积累巨富,那完全不值得他惊讶,这是从古至今最来钱的行业,也是来钱最快的行业。

  但能自己随意铸造银钱,这就有些恐怖了。

  暗道钱庄,大部分都会和不见光的赌场有关联,因为出入这种赌场,自然没有穷苦百姓。

  大多数都是富商,其中又以年轻人居多,没有多少阅历,一旦陷进去就难以自拔。

  而他们赌钱的那一点银子,并非钱庄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吞并这些人家中的生意。

  利用这样的下三滥手段,诱使那些富户家里的公子哥陷入泥潭。

  最终的目标是把这家族生意全盘拿下,只要成功一次,就是最少几万两起步的收入。

  “这银子……”

  方洗刀看向八爷:“怎么看着别扭?”

  八爷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要发火,他本就是阴狠嚣张之人,却还是暂时忍了下来。

  “这位公子,银子看着别扭不别扭有什么关系吗?只要是银子就行。”

  方洗刀笑了笑道:“那不行,万一被官府查到了怎么办?这银子一旦拿出去用,就可能被查到。”

  “官府?”

  八爷哈哈大笑:“你觉得我在这做生意,还怕什么官府吗?再说这银子只在赌场里流通,出去就给你换了。”

  方洗刀摇头道:“我从冀州来,家中体面,与冀州不少官员都有来往,若是因为这事让我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被你们当地官府拿了,我脸面没地方放,家里的脸面也没地方放。”

  八爷一听此人说起和冀州不少官员认识,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他回身,在一个亲信耳边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什么,那亲信随即快步跑了出去。

  八爷笑道:“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

  方洗刀回答:“我姓刘,家父刘二河,做些散碎生意,家中伯父就是冀州府治大人刘善文。”

  八爷的脸色再次变了变,顿时客气了不少。

  “刘公子,来,咱们到里边说话。”

  八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洗刀看向陈大为,陈大为连忙说道:“公子,还是回去吧,也不早了。”

  方洗刀点了点头,似乎是变得冷静下来不少,对陈大为说道:“也好,回去就回去。”

  “刘公子留步。”

  就在这时候,从包间里出来大概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面容亲善。

  此人笑着对方洗刀抱拳:“可否稍留片刻,我想向公子请教几个问题。”

  方洗刀抱拳回礼:“请问你是?”

  八爷笑着说道;“这位,就是咱们惯县的县丞王大人。”

  方洗刀心里又微微一震。

  果然……这种赌场,暗道的钱庄,都会和地方官府有所勾结。

  县丞王学冠走到方洗刀面前,温和的笑着说道:“刘公子,回去也不急于一时,已经到了这惯县,我理应为刘公子接风洗尘。”

  他板起脸语气有些生气地说道:“老八,刚刚刘公子是不是手气不好?”

  “哪有!”

  八爷连忙指了指那一盘银子:“这些都是刘公子刚才赢的,刘公子的本金在后边存放,一会儿就把本金和这些一起送到刘公子的客栈。”

  王学冠嗯了一声:“我就说,看刘公子这一脸贵气,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怎么看都是一生好运的面相,不可能会输钱。”

  他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公子,请。”

  方洗刀对陈大为说道:“我就稍坐片刻,你在外边等我。”

  陈大为连忙俯身:“公子,切勿太久。”

  方洗刀装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知道了,外边等我去吧。”

  他跟着王学冠和八爷没有进刚才的那个包间,而是出了大厅到了养鸡场后院。

  穿过鸡舍,再一出去,方洗刀才知道这里原来别有洞天。

  再往后居然是一片果树地,从远处看应该看不出什么,但是这园子里边,犹如仙境。

  况且四周有高墙围着,墙看起来还颇为坚固。

  一个个的小院坐落其中,每一个小院都极为精致。

  房子不算高,茅草屋顶,木制围墙,小院是篱笆院,但看着就是不粗糙。

  随意进了一个小院里边,才知道这又何止是不粗糙。

  院子里铺着的都是白色鹅卵石,每一颗都几乎一样大小。

  连院子里的石桌石凳,都不是普通石材。

  到了屋子里,这屋子里的装饰可谓奢华至极。

  墙上挂着的字画是大家手笔,待客的桌椅皆为檀木,茶台看着像是整块的黄花梨。

  在不远处的条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每一件都简直不菲。

  这屋子里的气氛和装饰,与前边乌烟瘴气的赌场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刘公子请坐。”

  王学冠笑了笑:“给刘公子上茶。”

  几个人坐下来后,王学冠笑着说道:“刘公子的伯父,就是如今冀州府的府治大人?”

  方洗刀点了点头:“正是,我堂妹年少时候,女扮男装,在冀州四页书院里求学,与宁王是同窗好友。”

  王学冠立刻笑起来:“那可真是一段佳话……来,刘公子请喝茶。”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有一个人进来,步履从容。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宽袍布衣,看起来并不名贵,脚上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身上也无什么值钱的饰品。

  头发随意束在脑后,似乎也有几日忘记刮胡子,胡茬有些浓密。

  他一进门,县丞王学冠和八爷连忙起身,两个人同时俯身一拜。

  这八爷俯身一拜也就罢了,连堂堂县丞大人态度也如此谄媚,这让方洗刀心里的惊讶越来越重。

  再想到金州城的事,方洗刀就猜到,恐怕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

  金州,绝非是那些人的第一站。

  这惯县上上下下的官员,应该早就已经被人控制。

  若是再多想想的话,冀北这边,也不知道有多少州县官员,沦为这些地下巨商的走狗。

  那进来的中年男人甚至都没有理会王学冠和八爷,径直走到方洗刀面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丝毫也不怕显得失礼。

  “刘公子。”

  看了一会儿后,中年男人抱拳。

  方洗刀抱拳回礼:“你是?”

  “我是……”

  中年男人笑了笑,说了这两个字后却没了下文。

  他走到主位那边坐下来,看了看王学冠和八爷。

  “还记得不记得,我与你们说过,如果一个人脑子不够聪明,那就要多学多记?”

  王学冠和八爷连忙垂首:“记得。”

  “记得……”

  中年男人回身,伸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卷宗过来,卷宗上还封着火漆。

  将火漆挑开,再把卷宗上绕着的线一圈一圈解了,他从卷宗中抽出来几张纸。

  “这是昨天我派人分发冀北各处的卷宗,昨天中午就已经给了你们,今日却还没有打开看过。”

  中年男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如果你们看过就会知道,今日犯了多大的错。”

  他看向方洗刀:“抱歉,刘公子,我先处理一下家事,然后再与你详谈。”

  扑通扑通……

  县丞王学冠和八爷居然同时跪了下来,而且两个人都在发抖,那绝不是装出来的害怕。

  “我动用了那么多人手,费了那么多心思,请来那么多人才,花费那么多银钱……”

  中年男人缓缓说道:“就是为了让好日子能过的久一些,就是为了你们这些蠢货能不出那么多纰漏,我从不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人有多大才能,所以才会事无巨细都自己操心费力。”

  他把抽出来的纸往前一扔,那张纸飘在跪地的两个人面前。

  中年男人道:“自己看看。”

  那是一张画像,方洗刀离着稍远,又被那两人挡住,只是那张纸一晃而过的时候,看出来是画像。

  那两个人爬跪着到了画像前边低头看,而此时,中年男人已经起身缓步走到他们面前。

  他手里拿着卷宗的封皮,卷成了一个锥形的纸筒。

  在那两个人看清楚画像,猛的抬头那一瞬间,中年男人手里的锥形纸筒在一息之内连刺两下。

  第一下刺穿了王学冠的咽喉,第二下刺穿了八爷的咽喉。

  不同的是,刺完第二下,锥形的纸筒留在八爷的脖子里,所以那血就顺着锥形纸筒往外喷涌。

  中年男人闪身,一滴血都没有沾染,而且顺手还把地上的画像捡了起来。

  他朝着方洗刀歉然的笑了笑:“实在抱歉,家里人总是太笨,做事又不谨慎,还懒,我说过无数次,我不怕人笨,就怕笨还不努力,我事无巨细都已经替他们想到了,他们只需要死记硬背就能掌握这些,可偏偏他们连死记硬背都懒得去做,这样的人百无一用……我想,这样的手下,廷尉军中应该也不会留着吧……千办大人。”

  在说到千办大人四个字的时候,他把手里的画像举起来,展现在方洗刀面前。

  而那画像上,正是方洗刀。

  方洗刀没有走,也没有立刻动手。

  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有些自信,哪怕刚才中年男人用卷宗封皮杀人的手段,着实有些可怕。

  方洗刀赞道:“好手段。”

  他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中年男人倒是也不急,很耐心的解释道:“宁王殿下进金州的时候,我的人就在金州,当时千办大人就在宁王身侧。”

  “当时在府治衙门对面的酒楼里,就有我们的画师,他们都是水平极强之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画出人物特征,回去之后再细加润色。”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当天夜里,这几张画像就已经画好,第二天一早送到了我这里。”

  “在我这,一共有六十八位画师,接到画之后,再照着画出来,犹如墨印一样,几乎一模一样。”

  “画出来之后,再立刻分发到我在冀北各处的生意……唔,我说了这么多,千办大人难道不该感谢我?”

  方洗刀笑道:“若是你觉得我能走得了,你还会说这么多吗?对吧……吕无瞒,吕先生。”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果然了不起,宁王帐下的人,都了不起。”

  第六百七十五章 我们已有千年

  方洗刀看着吕无瞒问道:“吕先生为何还不动手?”

  吕无瞒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千办大人又是为何还不动手?”

  方洗刀笑了笑说道:“我不知你这里的情况,所以还在想脱身的办法,暂时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吕无瞒道:“既然你没有把握,为何要来?”

  方洗刀指了指地上那两具尸体:“没见到这两人如何被杀之前,把握还是有一些的。”

  吕无瞒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听闻宁王帐下廷尉军,个个骁勇善战,能到千办之位,更是不可小觑,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和你聊一聊的原因。”

  方洗刀走到一侧坐下来,端起刚刚给他泡好的茶喝了一口。

  “看起来就很贵,不喝浪费。”

  他问吕无瞒道:“吕先生还没说,你为何还不动手?”

  吕无瞒回答:“想试试。”

  方洗刀问:“试什么?”

  吕无瞒走到方洗刀对面的位置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茶确实很贵,这是江南扬州运来的,大战内乱,运来不算容易。”

  喝茶,轻轻吐出一口气。

  吕无瞒道:“给千办大人讲个故事吧,你不急,我不急,所以时间倒是宽裕。”

  方洗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吕无瞒道:“在讲故事之前,可否先问千办大人两个问题。”

  方洗刀笑道:“知无不言。”

  吕无瞒欣赏的看了方洗刀一眼:“宁王麾下的人才,若都如千办大人这般气度,确实很可了不起。”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第一个问题,千办大人是因为金州府治周启喜的事查过来的?”

  方洗刀道:“光我回答吕先生的问题,显得有些不公平了,不如我回答你一个,你也回答我一个?也为公平,你问我几个问题,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吕无瞒道:“也曾听闻宁王帐下的人都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从不吃亏,现在倒是略有领教。”

  他笑道:“可以,就一对一个好了,请千办大人先答。”

  方洗刀回答道:“确实是因为金州府治周大人的事查过来的,我王交代,要从金州周边查起,从暗道钱庄查起。”

  吕无瞒满意的点了点头:“该千办大人问了。”

  方洗刀问道:“我想起来廷尉军中的卷宗,北行之前我还特意查过,大概从一年前开始,冀北这数十个州县,有六七位官员意外身亡,有的是不小心溺水,有的是病死,有的是天灾人祸……”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吕无瞒就点了点头:“是我,但确切的说是从一年半之前开始。”

  方洗刀嗯了一声后说道:“又该吕先生提问了。”

  吕无瞒道:“刚才本想问的是,千办大人觉得我只去了金州一地吗,可是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问了,所以……又轮到千办大人提问了。”

  方洗刀心说此人倒是也有几分气度。

  他嗯了一声后问道:“你们试图控制冀北州县,是要挖空宁王根基?那你们是谁的人?朝廷的?武亲王的?还是其他叛军的?”

  吕无瞒道:“这可不是一个问题,千办大人有些狡猾了,不过我还是会如实回答……一,我们控制冀北州县不是为了挖空宁王根基,相反,是想辅佐宁王,二我们谁的人都不是,江北之地能入我们眼的也就宁王一个,江南之地能入我们眼的,也就一个李兄虎。”

  方洗刀微微皱眉:“江南大贼多如牛毛,又何止一个李兄虎,虽然他看起来势力最大,却不一定最强,为何只有他一人?”

  吕无瞒语气平淡的回答:“因为他还没被控制。”

  方洗刀这般经过了严格训练的人,还是没能忍住,他脸色一变。

  吕无瞒的这句话里,似乎有很深的含义。

  在江南之地,与李兄虎齐名者,最起码还有一个杨玄机。

  可是他却说因为李兄虎还没有被控制,这言下之意,莫非连杨玄机都在他们控制之下?

  方洗刀问:“莫不是吹牛?”

  吕无瞒叹道:“这个问题浪费的可惜了,可以不算,许你再问一个。”

  方洗刀笑着说道:“确实,那我问一个有用的,为何你说想试试,到底是要试试什么?”

  吕无瞒道:“试试能不能拉拢你,毕竟若是拉拢了你,比拉拢一个金州府治要有用的多。”

  方洗刀皱眉。

  吕无瞒继续说道:“我可以给你个保证,我们的力量是你想象不出的大。”

  “如果我说大到可以在整个中原翻云覆雨,你可能会觉得是吹嘘……”

  他看着方洗刀说道:“那我若说,连楚国江山都是我们给的,你会觉得是吹嘘吗?”

  方洗刀回答:“当然是。”

  吕无瞒认真地说道:“以你现在的高度,应该还没有能力也没有眼界去察觉到,这个天下,不管是什么朝代,不管是谁人做皇帝,其实都是被控制的。”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但是被控制的人,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谁该知道谁不该知道,我们定。”

  “比如刚才我打的比方,大楚开国皇帝陛下,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控制的吗?他知道他能开创大楚,他能登基称帝,是别人暗中左右的吗?”

  吕无瞒微笑着说道:“这些话,我可以对千办大人说,但不会对宁王说。”

  “因为宁王将来可能会做皇帝,做皇帝的人若是知道自己背后有人左右,他只是个提线木偶,那会很伤自尊,脾气大的,可能还会想着拼个鱼死网破,想着把我们挖出来……”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不妨和千办大人直说,我们已经存在千年,起于周之前,连周皇都是我们选的。”

  方洗刀装作轻蔑的哈哈大笑道:“吕先生真的会讲故事。”

  吕无瞒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道:“果然,和一个地位眼界都不够的人说这些,很难被理解。”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精致庭院,缓缓吐出一口气。

  “给你举个例子吧。”

  吕无瞒道:“大周开国皇帝是谁?是赵平生,但他并非开国之人,开国之人是他大哥赵平洲。”

  “赵平洲开疆扩土击败群雄,可就在要立国的时候,一病不起,年仅三十岁,又无子嗣,只好把位子传给了他弟弟赵平生。”

  “那是因为……”

  吕无瞒回头看了方洗刀一眼后说道:“赵平洲知道了我们,他想挣扎,想摆脱,所以不能容他,于是他死了。”

  他语气温和平淡,却让人听了无比震撼。

  “再给你举个例子。”

  吕无瞒道:“大楚的每一代皇帝,每一个继位者,都真的是先一代皇帝自己选好的?”

  方洗刀哼了一声:“你的牛皮,倒是越吹越大。”

  吕无瞒笑了笑:“你不理解,我就给你解释的透彻一些……大楚皇族,立太子即位的规矩是什么?是立嫡长子。”

  “可是啊……每一个嫡长子都活到了能继承皇位的时候吗?千办大人熟悉大楚的过往吗?”

  他继续说道:“长子不合适,那就是死,换次子,次子不合适,那就再死,换三子……”

  “皇帝若是举棋不定的时候会怎么办?自然是问满朝文武,问权臣……那若这满朝文武,但凡权臣,都是我们控制的人呢?”

  吕无瞒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是不痛快,而是有些自豪得意。

  “千办大人,许多事你想都想不到,是因为你没有到那个高度,而不是不存在。”

  吕无瞒道:“大楚历代皇帝都以为,他们做的主,他们颁布的法令,都是以他们自己的意愿做出的决定,可实际上,他们才都是可怜人……”

  吕无瞒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喝茶,停顿片刻。

  “千办大人,自大楚立国至今数百年来,只有一位皇帝陛下不是我们选的。”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那就是当今皇帝杨竞……他是个意外,本来他就不该做皇帝,大楚到了他父亲那一代,就该亡了。”

  方洗刀心中已经如同惊涛骇浪一样,可还是装作不信。

  他问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不觉得自相矛盾?如果你们得利,为何要一步一步把大楚送到灭亡。”

  吕无瞒道:“因为觉得大楚不行,所以就送大楚一程,我们也有无奈的时候,大楚前一百五十年怎么样?强盛,富足,安康……”

  “后来呢?后来杨家人自己把自己废了,后人多是不学无术之辈,我们也是拼尽全力,才又保大楚延续二百年,再往后,选不出人了,那就干脆灭了吧。”

  吕无瞒道:“千办大人,我不妨再说的直白一些,宁王现在是个备选,所以由我来着手安排宁王身边的事,在一年半之前宁王还不是备选,那时候他确实有些弱小。”

  “宁王啊……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李兄虎也不是,但没办法,总是要都顾及。”

  “最合适的人选是杨玄机,此人背后所谓宗族势力靠山,都是我们的。”

  “但我不占杨玄机,我战宁王,可知为何?因为我们自己人之间,也是真刀真枪的竞争。”

  “我辅佐宁王赢了,那其他人自然要被我压下去,为了我可能成为幕后那个人。”

  “既然把我分到这里来,我就要真心实意且拼尽全力,不然被淘汰则死。”

  “千办大人是不是觉得宁王麾下人才济济?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如我这样的人,一共有十六个,我只是十六个其中之一。”

  吕无瞒问道:“现在千办大人信了吗?”

  不等方洗刀回答,吕无瞒继续说道:“千办大人也可以假装信了,假装被我们收买,然后回去向宁王告知这一切。”

  方洗刀眯着眼睛问道:“所以你们有办法阻止?”

  吕无瞒笑起来,笑容无比的自信。

  “我们非但有办法阻止你,也有办法阻止宁王,还记得我刚刚给你讲过大周开国皇帝的故事吗?”

  吕无瞒道:“宁王现在还是个备选,好歹是个备选,你回去说了,宁王连个备选都做不成。”

  方洗刀轻蔑一笑道:“我倒是很好奇,既然你们已有千年积累,怎么威胁人的手段还这么低级。”

  吕无瞒摇头道:“千办大人你错了,这不是威胁,这是告知。”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接下来跟你要说的,要给你看的,才是让你改变心意的事。”

  方洗刀起身:“那就随你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历代诸多贤才能人,都做了你们的傀儡。”

  “千办大人你又错了。”

  吕无瞒一边在前边带路,一边说道:“权臣不是傀儡,皇帝才是,权臣是手段。”

  他回头看向方洗刀:“千办大人一会儿如果答应了,你就是未来的权臣。”

  ……

  ……

  第六百七十六章 动摇

  方洗刀不是没有想过,跟在吕无瞒身后的时候动手,他有自信动手则成。

  可是他又真的太想知道吕无瞒到底要带他去看什么,吕无瞒的自信究竟因何。

  两个人出了小院后一直往后走,又走过三排这样的院落,到了后边的单独一个小院。

  吕无瞒一边走一边说道:“刚刚千办大人问我,我们既然已经存在千年,为何手段还这么低级,你问这样的话,一是低估了我们,二是低估了你口中的那些贤才能人。”

  吕无瞒回头看了方洗刀一眼,笑了笑道:“古往今来,有多少具备治国之才的大能,他们真的就能被威胁?”

  “有忠臣为劝谏撞阶而亡,有权臣为治国呕心沥血,威胁他们?岂不是太小瞧了他们。”

  他推开这独院的门,入眼就看到了院子里那一棵正好开着的桃树。

  这院子里的粉红,让人觉得有些不搭调。

  “请进。”

  吕无瞒说了一声,方洗刀随即迈步进院。

  吕无瞒在他后边进的门,回身把院门关好。

  “千办大人刚才在我身后的时候,为何不动手?”

  “现在吕先生也在我身后,为何不动手?”

  吕无瞒因为这句话而笑起来。

  “千办大人,确实令我刮目相看,所以我更想说服你。”

  吕无瞒再次到了前边,推开屋门。

  “千办大人不动手,是想看看我到底有什么本事,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吹嘘,也想为宁王打探更多消息。”

  吕无瞒道:“而我不动手,是因为千办大人这样的勇气忠诚,让我折服。”

  他进门之后指了指地板:“就在下边……就正如金州府治大人周启喜,我本可杀他,却没杀,只是因为不杀他,他还能造福一方百姓。”

  方洗刀笑道:“吕先生这样的人,还能想到造福一方百姓的事,不容易。”

  吕无瞒道:“你低估我了,也低估了我们。”

  他在地上踩了一下,地板随即震动起来,紧跟着一扇暗门打开。

  这居然是一条暗道,只是还不知通向何处。

  吕无瞒似乎也不怕方洗刀真的在他背后动手,先顺着木梯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暗道中,又走了二十几步,面前便是一道封门。

  吕无瞒取了钥匙把封门打开,那门似乎格外沉重。

  “我才来了一年半,千办大人认为,一年半之内我可造出这种地方吗?”

  他问。

  方洗刀摇头道:“这样的工程,没有数年之功不可能建造的出来。”

  吕无瞒道:“建造这里,其实用了十二年。”

  方洗刀一怔。

  吕无瞒笑道:“而这里,已经存在了数百年,建于大楚立国之前。”

  他迈步前行,方洗刀紧随其后。

  进了门之后,一股干燥的灰尘的气味就涌进鼻子里,方洗刀有些不适的咳嗽了几声。

  吕无瞒进来之后,指向四周:“千办大人,自己看吧。”

  方洗刀快走几步,往四周看去,瞬间眼睛就睁大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库,在这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石台,每一座石台上都堆放着巨大的银砖。

  之前在外边见到的五十两一锭的银子,和这些银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每一块银砖,都和建造城墙的那种城砖一样大小,所以这一块有多重可想而知。

  吕无瞒道:“这里的财富,只是我们手中的九牛一毛。”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千办大人请随我继续向前。”

  方洗刀下意识的跟着吕无瞒往前走,两个人穿过一座一座的石台,也是穿过了一座一座的银山。

  方洗刀都不知道走了多远,才看到前边居然还有一道门,吕无瞒打开之后,两个人进入另一间地库。

  在这地库里存放的,都是黄金。

  和那些银子比起来,这里黄金的数量自然是差了些,可是带给人的震撼比外边的银山还要大。

  “请看。”

  吕无瞒指向对面的墙壁。

  方洗刀快步过去,站在那抬头看着。

  墙壁上挂着许多画像,上下一共有七排,每一排都有几十幅,有的已经很古旧,有的则看起来像是前些年的东西。

  吕无瞒指向高处:“大周第一代宰相杨纯刚,我们的人,第二代,第三代,之后的每一代,都是我们的人。”

  “这边,大楚的宰相,将军,大将军……千办大人自己看看,有多少名字是你熟知的?”

  吕无瞒走到墙的一端,指了指最后一幅画像:“这个人是谁,千办大人应该知道。”

  方洗刀快步过去,看到画像上的名字,他的眼睛骤然睁大,那画像居然是大楚权阉刘崇信。

  如他这样的人,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也是你们的人?”

  “是。”

  吕无瞒道:“之前我对千办大人说,当今皇帝杨竞是个变数……其实说的不准确,变数是他,刘崇信。”

  “刘崇信入宫是我们安排的,和先帝交好也是我们安排的,只是没有想到,他却真的把先帝当做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更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欺骗了我们。”

  吕无瞒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似乎有些遗憾。

  他轻叹一声后说道:“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太子杀老皇帝,然后刘崇信杀太子,这样一来,大楚就亡了,我们会立刻辅佐杨玄机继位,迅速平定地方,恢复中原秩序。”

  吕无瞒缓了缓后,语气中有些无奈,有些遗憾,还有一些敬佩。

  “刘崇信派人告知,他率军回京之后,已有里应外合之策,杀太子杨竞轻而易举。”

  “以刘崇信在都城经营数十年的根基,他说杀太子轻而易举,并不会令人怀疑。”

  “但是他骗了我们,他回去之后根本没想动手,而是回去送死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意外的话,大楚现在已经落在杨玄机手里,哪有这般麻烦。”

  吕无瞒道:“刘崇信违抗了门会意愿做了错的决定,但我个人很佩服他,他是一个忠诚的兄弟,也是一个忠诚的叔父。”

  他回头看向方洗刀说道:“千办大人应该懂人心,所以知道其实没有几个人,能在那种时候选择赴死。”

  方洗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问:“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离不开钱权。”

  吕无瞒的回答很直接。

  他笑了笑说道:“但这只是表象,钱权只是手段,而非目标……千办大人,我们门会叫做山河印,我们彼此自称印门传人。”

  “从千年之前起,我们就开始着手控制局面,先是商业,然后是朝权。”

  吕无瞒道:“你以为我们是要造反吗?你以为我们是以控制时局为乐吗?”

  “都不是,我们都是中原人,我们曾历经无数次灾难,我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昏庸无道之人,毁了中原江山。”

  “山河印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中原的传承得以延续,是为了让正确的人在正确的位置。”

  他起身,走到方洗刀面前,看着方洗刀的眼睛认真说道:“所以我来了,而我来是要帮宁王。”

  他指向外边:“一旦我的布置开始实施,宁王将会有取之不尽的钱财,用之不完的人才。”

  “我的同门,有人在李兄虎那边,有人在杨玄机那边,但我觉得那都不是圣明之人,宁王才是。”

  吕无瞒提高声音,看起来有些激动地说道:“唯有宁王,才能再创中原帝国之辉煌,才能再造中原帝国之霸业。”

  “李兄虎?不过一粗人耳,毫无远见,又无气度,若他得了江山,江山更乱。”

  “杨玄机?不过一小人耳,他毫无主见却又疑心重重,这样的人得了江山,亦不会长久。”

  “千办大人!”

  吕无瞒大声说道:“你是宁王的部下,你应该知道,宁王才是最正确的人!”

  他嗓音似乎都有些发颤。

  “宁王在冀州之地的治理,已经让我看到了圣明君主之相,让我看到了中原崛起之机。”

  他迈步向前,在这地库中的金子中来回走动。

  “你看到了吗?这些,都是宁王成就霸业的所需!”

  吕无瞒道:“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贤才能人愿意为山河印所用?是因为他们知道山河印的存在,就是要力保中原!”

  方洗刀听到这,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中震撼的无以复加。

  外边的银子,何止百万之巨?

  这里的金子,亦何止百万之巨?

  宁王若能得这些金银,就能很快组建起来更为庞大的军队。

  不用担心军费,不用发愁后方的吃穿用度,宁王能一争天下的信心就会更足。

  他知道吕无瞒说的没错,宁王才是最正确的人,才是中原天下的未来。

  方洗刀看着那些金银,仿佛看到了百万大军。

  “千办大人,你不是背叛宁王,你只是向宁王隐瞒了一些,而这是罪过吗?”

  吕无瞒跨步走回到方洗刀身前,指着外边说道:“你也看到,我不杀周启喜那样的官员,是因为我知道他是好官,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我杀王学冠那样的官员,是因为他除了贪之外一无是处,我只是利用他而已,这样的官员也死不足惜,便是宁王要用这样的官员,山河印都不答应。”

  “千办大人,我们也不会害了宁王,相反,我们会不遗余力的辅佐宁王成为天下共主。”

  “大楚已经崩了,中原江山,国之不国民不聊生,唯尽快有一位雄主站起来,才能稳定局面。”

  “千办大人,你想想那些为了中原江山而呕心沥血的圣贤,他们会觉得自己是背叛吗?”

  “不!”

  吕无瞒道:“正因为他们心怀家国,才知道山河印的存在,是在稳固江山,而非破坏中原。”

  吕无瞒张开双臂,大声说道:“千办大人,难道我们需要收买你来刺杀宁王吗?难道我们需要你来怂恿宁王做错事吗?”

  他看着方洗刀的眼睛说道:“我们绝不会干涉你在宁王身边的一举一动,我要用你,只是想知道宁王会在什么时候犯错,而在他犯错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告知这是错的,你换一个方式去想,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山河印,而是为了宁王能每一步全都走对!”

  方洗刀猛的看向吕无瞒。

  在方洗刀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犹豫。

  这些话,似乎……确实都对。

  吕无瞒重重地说道:“得山河印之助,宁王可省十年之功。”

  第六百七十七章 你不该这样

  当方洗刀表情复杂的看向吕无瞒的时候,吕无瞒就知道他已经快要说服这位千办大人了。

  就像是以往成功的时候一样,这只是又一次成功,其实也好像不太值得欣喜。

  但又不一样,因为这一次,他面对的可是宁王身边的亲近之人,是廷尉军的千办。

  对于他要做的大事来说,得方洗刀这样的人,是巨大的帮助。

  “千办大人,你自己思考一下我说的是否有理。”

  吕无瞒道:“这并非是对谁有害对谁有利的事,而是两利之事。”

  方洗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吕无瞒眼神一喜。

  方洗刀问道:“可我如何确定,你会不会对宁王殿下有异心?”

  吕无瞒道:“千办大人,我不会干涉你日常行事,也不会时常与你见面,除非必要,我们之间甚至可以长期不联络。”

  “没有千办大人的允许,我不会靠近宁王,哪怕是冀州我都可以不去。”

  方洗刀再次点头:“你都能为宁王做什么?”

  吕无瞒道:“宁王若需金银,你只管派人与我联络,至于如何联络,以后我会告知。”

  “我会用看起来完全不需要怀疑的方法把金银送到宁王手里,绝不会有纰漏,这些事,我们拿手。”

  “我会为宁王物色人选,但也会先交给你过目,你若是觉得可用,就举荐给宁王。”

  吕无瞒笑道:“若是你需要我为宁王打探敌情消息,我也会不遗余力。”

  方洗刀这次沉默下来,许久许久之后,他问:“那你要什么?”

  吕无瞒道:“宁王一统中原之前,我无所求,竭尽全力辅佐宁王。”

  方洗刀又问:“若他日宁王一统中原呢?”

  吕无瞒道:“那时候,我在山河印中地位,应该已经很高了吧……所以我应该亦无所求,千办大人懂我的意思吧。”

  方洗刀缓缓吐气后说道:“懂了。”

  吕无瞒问:“那千办大人的意思是?”

  方洗刀道:“我回去之后可以暂时不向宁王提及,看合适时机,再把你引荐给宁王,前提条件是我必须确认你对宁王无异心。”

  “多谢千办大人!”

  吕无瞒俯身一拜:“自此之后,我这性命,便与宁王,与千办大人,与宁军,与万千拥护宁王的百姓系于一身。”

  方洗刀在此时深呼吸,然后转身:“我回去之后还要好好想想,我暂时不回离开惯县,你肯定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所以你只管找我就是。”

  他迈步就走,吕无瞒跟在他身后送他。

  两个人出了地库,回到地面,在那小院子里,吕无瞒俯身道:“就等千办大人的好消息。”

  方洗刀应了一声,转身而行。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大袖飘了一下,吕无瞒抬头看他,本还是挂满了笑意的脸忽然就僵了一下。

  “差一点……”

  他轻轻说了三个字。

  忽然往前一冲,一掌拍向方洗刀的后背。

  方洗刀似乎有所戒备,听到身后声音立刻往前加速,同时回身,左边袖口里,一条锁链甩了出去。

  锁链在半空之中一抖,缠住了吕无瞒的手腕。

  在这一刻方洗刀脸色一喜,手掌发力,将锁链往回收,与此同时,右边袖口里,一条铁钎刺了出来。

  “断。”

  啪的一声,精工打造的锁链,瞬间崩断。

  吕无瞒一甩手,绕在他手腕上的锁链被他随意丢在一边,几环断开的锁链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千办大人好演技。”

  吕无瞒微微眯着眼睛说道:“差一点就被你骗了。”

  方洗刀眼神里有些疑惑,也有些失望。

  吕无瞒指了指方洗刀的手:“你在有一刻,一定已经被我说动,所以你强行抓破自己的手心,以疼痛来恢复心智。”

  他叹息道:“所以是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说服了你,也差一点就被你骗了。”

  方洗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边缘处有些血迹。

  他在心里也轻叹了一声,确实是差一点。

  吕无瞒道:“其实你这又何必?难道我说的就错了吗?”

  方洗刀回答:“有那么一刻,我确实已经被你说动,那真的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不得不说,你手段高明。”

  “你选了一个好地方,在金银库房,那地方会让任何人心里的欲望滋生。”

  “用大量的金银先来松懈我的心防,然后再说一些貌似极有道理的话。”

  方洗刀看着吕无瞒的眼睛说道:“然而归根结底,你们求的是把持中原!”

  “什么辅佐宁王,什么毫无私念?咱们还是换一个说法吧。”

  方洗刀肃然道:“你们控制一个朝廷,费尽心思的挖空朝廷,挖空国家,当这个国家的利益几乎都被你们窃取之后,你们也已毁了这个国家,那就再选一个,然后再来吸血。”

  “大周被你们蛀空了,你们就顺势而为加速了大周灭亡,吃饱了战争财。”

  “大楚新立,你们又开始把持商业,朝政,不停的在大楚身上吸血,喝饱了盛世的血。”

  “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不正确的人就不配当皇帝?”

  “你说的没错,只是在你们眼里,所有合格的皇子才不是你们认为的正确。”

  方洗刀用铁钎指向吕无瞒:“大楚的皇子中,难道没有一个优秀之人?”

  “是你们,暗中操控,只有让昏庸之人即位,你们才能想怎么吸国家的血就怎么吸,想怎么吸百姓的血就怎么吸。”

  “等到大楚这样的国家被你们吸干了,你们觉得无利可图,那就再去找新的机会。”

  方洗刀说道:“如果所料不差,你们根本就没打算去扶植杨玄机那样的人。”

  “你们觉得,杨玄机背后的世家大族,其实已经具备和你们抗衡之力。”

  “就好像金州那边的商人,他们站在府治大人身边,你就控制不了府治大人。”

  方洗刀冷冷地说道:“说什么力保中原?如果没有你们山河印,大周还会延续一些年,大楚也不会如此糜烂。”

  “真到了我王一统中原,我王的后人,也会被你们荼毒残害,我王的江山,也会被你们吸干榨净。”

  吕无瞒摇头,长叹一声。

  “你太聪明了。”

  他迈步向前:“聪明到误了自己的性命。”

  方洗刀哼了一声:“又岂会如你说的那般容易。”

  他手里的半条锁链一甩,砸向吕无瞒的脖子。

  吕无瞒左手抬起来,一把将锁链抓住,手掌一发力,锁链便瞬间在半空中绷直。

  啪的一声,锁链再断。

  这一息,方洗刀的铁钎也已经刺到吕无瞒咽喉前边。

  吕无瞒右手抬起来,双指一夹。

  啪的一声轻响,铁钎居然被他夹住,犹如没入山石之中,再难寸进。

  吕无瞒放旁边一甩,铁钎被甩开,他左手一掌拍向方洗刀心口。

  方洗刀脚下发力向后急退,只一息,人已经在数步之外。

  刚站稳,面前迅疾飞来两个黑影,其势如电。

  方洗刀的铁钎扫开一个,又横在胸前挡住了另外一个。

  当当两声,铁钎上火星四溅。

  那飞来的东西,竟是被吕无瞒踢过来的铁环,之前锁链碎裂落地,被他踢起。

  这片刻,吕无瞒已经追到近前,一把抓向方洗刀的咽喉。

  与此同时,他左手抬起来,手指尖捏着一个响笛,屈指一弹……

  一声尖锐的哨声飞上天空,传出去很远。

  方洗刀侧身避开,一脚踹向吕无瞒的肚子,吕无瞒居然不躲不闪。

  一脚正中。

  可是在脚踢在吕无瞒肚子上的瞬间,吕无瞒肚子猛的一吸,然后又猛的往外一弹。

  方洗刀无法稳住身形,向后摔了出去。

  刚稳住身形,一枚铁环再次飞来。

  这次不是吕无瞒用脚踢的,而是他手里捏着一枚。

  铁环直接击穿了方洗刀的右肩,这又不是锐器,可见这一甩之力有多恐怖。

  噗的一声,方洗刀后肩爆开一团血雾,那铁环去势不减,又打在旁边院墙上。

  墙砖被打碎了一块,碎屑飞扬。

  吕无瞒看了一眼受伤的方洗刀,有些遗憾地说道:“千办大人,何必呢?”

  方洗刀回头看了看院墙,距离已经不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可就在这一刻,从院墙外边飞进来两个黑影。

  方洗刀脸色一变,立刻闪身避开。

  可是飞进来的两个黑影居然笔直的摔在地上,落地之后动也不动。

  方洗刀这才看清楚,那是两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人,一个是王贤一个是赵克。

  小院的院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男人缓步进来。

  这个人蒙着脸,手里拎着一个昏迷过去的人,像是什么都没提着一样,一点儿都不显得吃力。

  方洗刀看清楚那人手里提着的人,眼睛骤然睁大。

  “千办大人,认识吗?”

  蒙面的男人把手里拎着的人往上提了提:“这好像是千办大人的同伴?”

  “放开他!”

  方洗刀一声嘶吼。

  蒙面男人将手里的人又举高了些,眼神带笑地说道:“这人叫什么来着?刚罡是吧?真是一个……很破很破的名字啊。”

  他一松手,被举高了的刚罡就重重摔落在地。

  蒙面男人笑道:“如你所愿,我放开他了。”

  方洗刀一声怒吼,手中铁钎朝着那人刺了过去。

  那人抬起脚放在刚罡的头上:“你动,他死。”

  方洗刀的脚步戛然而止,他怒视着那人,眼睛里已经满是血丝。

  噗的一声……

  刚罡的头颅,竟是被那人一脚踩瘪!

  脑壳瘪了下去,裂开,血液和脑浆往四周喷涌。

  “啊!”

  方洗刀一声悲鸣。

  蒙面的人笑了笑道:“你不动,他也死。”

  他往后撤了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似乎有些懊恼:“来的时候,特意换了一双新鞋。”

  他抬起头看向方洗刀:“你是在想,刚罡这样有戒心的人,为什么会轻而易举被我擒住?”

  那人抬起手,把脸上蒙着的面巾摘下来。

  在那一瞬间,方洗刀的表情僵硬住,脸色白的好像瞬间就被抽空了所有血液。

  吕无瞒皱眉道:“你不该!”

  那人对吕无瞒笑了笑道:“是不该,可我确实很想看看千办大人惊讶的样子。”

  他转身看向方洗刀:“千办大人,我如今是三州巡按,正四品,你似乎……应该对我行礼。”

  ……

  ……

  第六百七十八章 你走慢些我来了

  方洗刀右肩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被铁环击穿的伤口看起来格外恐怖。

  他身后是吕无瞒,身前是周启喜,在这一刻,方洗刀有些淡淡的悔意。

  不是后悔来了此地,而是后悔自己应该更稳妥一些。

  刚罡已经死了,可以想象的出来是如何被抓住的。

  如果周启喜找到刚罡,假意说是宁王担心他们应付不来,派人传信,让周启喜带人过来支援。

  一个刚刚被宁王提拔为三州巡按的人,一个和本案有直接关系的人呢。

  在那么一个瞬间,刚罡绝对会有所松懈。

  对于这样的高手来说,刚罡一个瞬间的松懈,就足够他出手了。

  “千办大人。”

  吕无瞒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其实到了现在,你依然有两条路可以走。”

  方洗刀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仔细的思考了前因后果。

  希望陈大为没事,刚刚在前边赌场里的时候,他示意陈大为先走,去外边等。

  以陈大为的机灵,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在那个时候方洗刀就预料到了事情会变得复杂起来,他让陈大为出去等,就是不想两个人都陷在这。

  如果陈大为能脱身回到县城,有两百廷尉军黑甲铁骑在,最起码可以保他退出惯县。

  这一刻方洗刀也明白过来,其实之前吕无瞒还是说了不少谎话。

  比如画像的事,画像应该不是什么所谓的画工在酒楼里以极短的时间绘制。

  而是周启喜,谁也没有想到周启喜居然会是山河印的人。

  还有就是,看周启喜的行事,和吕无瞒说话的态度,再加上他的武艺,此人在山河印中的地位,应该不低于吕无瞒。

  这就是吕无瞒说的第二个谎话,他说他一年半之前才来,山河印在冀州的布置,一年半之前才实施。

  周启喜是三年前孤身一人带着金州府衙门所有的印信,跪在城门口迎接宁军入城。

  如此推算,最起码三年多之前山河印就已经开始在冀北地区布置。

  这个周启喜到底是不是真的周启喜,怕是都要值得怀疑了。

  吕无瞒的又一个谎言是……他不杀周启喜的原因是什么为了造福一方百姓。

  这是一个连环计,目的是为了帮助周启喜确立身份,取得宁王信任。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成功了,宁王也被骗了。

  这种连环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不是吕无瞒有些贪心,还想拉拢方洗刀,方洗刀现在不可能知道这一切,因为吕无瞒只需要藏着不现身就足够了。

  而周启喜,他若是今日不来,又有谁能知晓这一些?

  吕无瞒对周启喜的出现应该也很恼火,这应该是计划之外的事。

  “你们两个,似乎没有商量好。”

  方洗刀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吕无瞒道:“周大人突然到了,应该是不想让吕先生一个人掌握全局。”

  “哈哈哈哈……”

  周启喜大笑起来:“你居然还想挑拨离间?这种手段,确实不怎么高明。”

  他笑道:“千办大人不要枉费心机了,我今日出现在这,是计划之内的事。”

  吕无瞒道:“你不应该露面。”

  周启喜道:“是我错了,可是……事情有变,我不得不这样做。”

  “为何?”

  “先杀了这个人,再和你解释吧。”

  周启喜看向方洗刀:“千办大人,走好。”

  他一把抓向方洗刀的脖子,方洗刀立刻后撤。

  在他后撤的瞬间,吕无瞒一掌拍向他身后。

  瞬息之间,方洗刀立刻下蹲,哪里还管什么风度不风度,顺势一滚往旁边避开。

  那两个人都落空,一前一后,还险些出手打到彼此。

  周启喜见方洗刀翻滚着到了墙边,他在地上扫了一脚,地上都是白色鹅卵石,犹如炸开了一样打向方洗刀。

  方洗刀将铁钎抬起来格挡,却们全部挡开,一块石头打在他胸口。

  巨力之下,方洗刀都窒息了一瞬。

  他咬着牙起身,想掠出院墙,身子才拔高就被周启喜追上,脚踝被周启喜一把抓住。

  周启喜冷哼一声,甩了一圈把方洗刀摔在地上。

  半空中就有咔嚓一声轻响,方洗刀的小腿骨头被扭断。

  方洗刀硬撑着站起来,铁钎支着地,手扶着旁边的桃树慢慢起身。

  桃花正开。

  他脸上身上血迹斑斑,仿佛桃花落满身。

  “何必?”

  吕无瞒道:“任命了吧,不要再挣扎反抗,最起码死的痛快些。”

  他一掌朝着方洗刀的心口印了下去。

  方洗刀此时重伤,后背是桃树,躲无可躲。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东西从吕无瞒背后打过来,其势如电。

  而且那东西并不大,又尖锐,所以连破空之声都很小。

  像是一根飞钉。

  吕无瞒没察觉,周启喜却有察觉,一把将吕无瞒推开。

  噗的一声,这飞钉打进了方洗刀的右肩,巧合的是,从他本来的伤口打穿过去。

  方洗刀站不直身子,若是站得直,这飞钉就正中要害了。

  就在三个人都有些茫然的时候,院子里忽然爆开了几团烟雾。

  砰砰砰……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东西,整个小院瞬间就被浓烟遮挡。

  “死!”

  吕无瞒在烟雾一出现的时候,就立刻回身一掌拍向那棵桃树。

  他知道烟雾起,有人要救方洗刀。

  砰地一声,他手掌击中了什么,紧跟就是一声闷哼。

  烟雾动了一下,有什么从烟雾之中闪过。

  见到烟雾飘动的轨迹,周启喜立刻一脚踹了出去,也是砰地一声,有东西被他踹飞了出去,应该是又重重的撞在墙上。

  烟雾迅速的飘动起来,可是这小院里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起!”

  吕无瞒身子转起来,双臂张开,两条大袖转动起来,像是巨大的风扇。

  烟雾很快就被搅动,逐渐能看的清楚一些。

  片刻后,吕无瞒停下来,他走到桃树边看了看,桃树上有血迹,应该是方洗刀的。

  可是方洗刀不见了。

  在另外一边,周启喜走到院墙边上,院墙上镶嵌着一具尸体,是被他一脚踹飞出去的人。

  这人身子撞穿了院墙卡在那,正是之前被绑着的小贼赵克。

  “有些心机。”

  周启喜道:“动作也很快,应该是方洗刀另一个同伙,吕无瞒,你疏忽了,居然没有盯住。”

  “梅无酒!”

  吕无瞒怒吼一声:“你就不该来,更不该露面!门主大计,很可能就因此毁在你手中!”

  周启喜叹道:“你也不该叫我这个名字……不过,好在他也跑不远。”

  说完后他纵身一掠,人已经到了院外。

  吕无瞒无奈的叹了口气,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跟着跳出了院子。

  院外,陈大为扛着方洗刀大步飞奔。

  “千办,你要撑住。”

  陈大为一边跑一边说话。

  “你让我出去的时候,我偷了他们一匹马,我手可快了,比刚罡还快呢……我把马藏在前边了,很快就到,你再撑一会儿。”

  方洗刀咳嗽了几声,吐了口血:“你不该回来的,你应该先走。”

  “先走……走不动啊,心里有个人拽着我,不让我先走。”

  陈大为一边飞奔一边说道:“如果是千办的话,你应该也不会先走的吧。”

  方洗刀沉默,片刻后回答:“我会,我是廷尉军千办,我当以任务为重,我……”

  说到这,他又咳嗽了几声,嘴里往外流出来不少血,血又流在了陈大为身上。

  陈大为道:“我才不信你的话,你若是能放得下同袍兄弟,那你也进不了廷尉军。”

  方洗刀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很认真地说道:“大为,你下次一定要记住,不要这样任性,你能出去传递消息,宁王就会有所准备,就能剿灭此地贼人……”

  陈大为脚步像是笑了笑。

  “下次啊……好的,下次一定。”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像是绊了什么东西,但很快调整好。

  陈大为奔跑速度奇快,毕竟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他和刚罡从小一起长大,刚罡学的本事他也都学过。

  其中盗门的很多本事,都是刚罡亲手教他的。

  轻身功夫,在宁军之中,他们两个比起余九龄来说应该也不会差了许多。

  冲过前边赌场,在一群人诧异的注视下,陈大为像是一阵风掠过。

  一直又冲出养鸡场,对面就是一片林子,也是果木,不过应该是荒废了,无人打理。

  陈大为跳进那林子里把方洗刀放下,手脚麻利的把绑在树上的马缰绳解开。

  然后咬着牙把方洗刀抱上马:“千办速走。”

  方洗刀:“为何你不一起……”

  话没说完,这才看到陈大为的下巴上全都是血,粘稠的血液在下巴那往下掉落,整个胸前的衣服也都被血泡透了。

  这一路狂奔回来,他一边跑一边吐血,也不知道怎么就坚持到了藏马的地方。

  陈大为跌坐在地:“走不了啊……千办快走吧,那个家伙……”

  在烟雾起的那一刻,吕无瞒一掌拍向桃树。

  陈大为转身,用后背为方洗刀挡了一击。

  “千办大人……快走吧,让宁王给我和刚罡报仇,咳咳……”

  陈大为坐在那,一张嘴,血就往外淌,或是五脏六腑都已经受了伤。

  “宁王可是答应了我们的,将来给我们封侯拜将,将来给我们造大宅子,将来还让我们做一件大事……”

  “大事办不了了,替我和刚罡告知宁王,我们俩,先走一步了……”

  远处,重新蒙了面的周启喜和吕无瞒大步赶来。

  “走啊!”

  陈大为嘶吼一声。

  方洗刀眼睛里是血泪,咬的牙齿都已经溢血。

  “啊!”

  他一声嘶吼,然后想俯身把陈大为拉到马上,陈大为手里一甩,一根飞钉打在马屁股上,那马疼的往前一冲,飞奔出去。

  不多时,吕无瞒第一个追了过来,看到陈大为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杀意。

  “原来你也是个毛贼!”

  他努叱一声。

  陈大为声音很轻地说道:“老子……是大贼。”

  吕无瞒俯身,一把抓向陈大为胸前衣服,陈大为的嘴里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如何能在舍下藏了一个小小的刀片,牙咬着刀片一扫,就想切开吕无瞒的咽喉。

  吕无瞒大惊,一把将陈大为推开。

  陈大为张嘴啐了一口,那刀片刺入了吕无瞒的眼睛,吕无瞒疼的哀嚎一声。

  陈大为看着那暴退出去的人,心里想着……刚罡,你看我牛逼吗?

  你教的。

  陈大为摔倒在地,躺在那,看着天空,天空都是红色的。

  “刚罡……走慢一点,你什么时候丢下过我,慢一点,慢一点,我来了……”

  缓缓闭目。

  ……

  ……

  第六百七十九章 自破之局隐患之事

  林子里,周启喜追到近前,看了看满脸是血的吕无瞒,却只是稍一停顿就朝着方洗刀追了出去。

  吕无瞒的一只眼睛被刀片击中,血流不止,自己捂着脸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那种疼痛,几乎无法忍受。

  快走进赌场的时候,两个赌场的护卫跑了过来,吕无瞒问了一句:“赌场里的人呢?”

  “还在玩。”

  一名护卫战战兢兢的回答道:“虽然看到了有人冲出去,但没有影响,依然在赌着,他们这些赌徒,只要不是和他们有关的事,他们哪里有心情去管,他们在乎手里的牌,超过在乎任何事任何人。”

  吕无瞒嗯了一声:“去把药箱取来。”

  那护卫连忙跑了出去,不多时把药箱取了过来。

  吕无瞒深呼吸了几次,抬起手捏住那刀片猛的往外一拔,吓得那两个护卫都哆嗦了一下。

  忍着疼,吕无瞒取了药酒往自己脸上倒,血和药酒流了一身一地。

  冲洗一会儿,他抓了一把药粉,再次深呼吸,然后一把将手里的药粉按在眼窝上。

  “给我包扎!”

  他哑着嗓子吩咐一声,嗓音都像是被刀子劈开了似的。

  其中一名护卫哆嗦着给他把眼睛包好,吓得脸上已经没了几分血色。

  吕无瞒咬着牙忍受疼痛,嘴唇都在一下一下不由自主的抽搐。

  大概这样坐了半刻左右,吕无瞒伸手:“把刀给我。”

  那护卫连忙将他的佩刀摘下来递给吕无瞒,吕无瞒起身,再次深呼吸,大口大口的深呼吸。

  疼的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因为疼,连脚趾都在用力抓着鞋底。

  忽然间一转身,他一刀将那护卫劈死。

  另一个吓得嗷的叫唤一声,没来得及跑,也被吕无瞒一刀劈死。

  吕无瞒拎着那把长刀进了赌场。

  大概两刻之后,浑身是血的吕无瞒从赌场里出来,又回到刚才坐着的地方坐下来。

  他大口喘息,身上的血顺着衣角往下滴,很快就在把土都泡湿了一小片。

  他等了大概有不到半个时辰,周启喜从院外回来,脸色难看。

  看他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吕无瞒怒问:“没有追上?”

  周启喜点了点头:“没有。”

  吕无瞒猛的起身:“你该死!”

  周启喜看向他,本想也喊几声,可是忍了下来。

  “老吕,你还不明白我为何回来?”

  他拉了吕无瞒一把,进了赌场,一进门,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就让周启喜愣了一下。

  到处都是死人,皆为一刀毙命。

  “你可真狠。”

  周启喜回头看向吕无瞒:“你现在怕是连我也想杀。”

  吕无瞒压着怒火说道:“没错,你坏了门主大计,我现在确实应该杀了你。”

  “去他妈的门主吧。”

  周启喜扶着吕无瞒进了门,两个人穿过赌场,又穿过鸡舍,回到了后边那些精致的小院。

  随便进了一个,周启喜找出来一个药箱,打开之后取了一个玉瓶出来。

  这玉瓶里,是极为昂贵的伤药保险子。

  取出来两粒递给吕无瞒,吕无瞒看着他,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把药接过来吃了。

  “虽然计划成功,我已经得李叱重用,但并不会长久。”

  周启喜叹道:“我的身份,可能没有你和门主以为的那么牢靠。”

  吕无瞒问:“为何?”

  周启喜把脸上的围巾摘下来,随手扔在一边。

  自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金州府府治大人,也不再是三州巡按,而是梅无酒。

  梅无酒说道:“这个李叱,远比我们以为的难对付,他收买人心的手段很强。”

  “郭绘等金州本地商人,经过此事之后,会对李叱忠心耿耿,金州这边大事小事,说不得就会向李叱密报。”

  “因为李叱给了他们这随时暗中传递消息的权利,而且归属于廷尉军,我以后还怎么用他们?”

  梅无酒起身,打开旁边的柜子,拿出来两壶酒,一壶递给吕无瞒。

  他自己灌了一口酒后说道:“李叱走了之后,我越想此事越不对劲。”

  “我怀疑,李叱其实并没有对我放心,他一定也在暗中还对郭绘等人交代了些什么。”

  “我若以三州巡按身份继续留下,身边全都是李叱的眼线,一点儿藏身之处都没有。”

  梅无酒长叹一声:“所以看起来是成功了,却因为李叱发动了一些蝼蚁般的商人,让我身份随时可能被怀疑。”

  “郭绘等人,本来是我可利用之人,现在却成了李叱可利用之人。”

  梅无酒道:“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若仅仅是因为这个,我还有心去拼一把。”

  吕无瞒问:“什么是最主要的?”

  梅无酒道:“你知道李叱是来做什么的吗?他就是来清理冀北地区的地方官员的!”

  他抬起头看向吕无瞒道:“你这一年多来在冀北各州县的布置,极有可能因为李叱这次北巡而功亏一篑,我是真的不敢继续留在那了。”

  吕无瞒沉默许久,然后举起酒壶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又是许久之后,吕无瞒道:“你这样,怎么回去见门主?门主一定会杀了你。”

  “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梅无酒道:“你,我,其他人都算上,四无四有,四全四缺……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

  “他如今在豫州博望山的隐秘山庄里,每日做什么?喝酒垂钓,吟诗作对……”

  “我们呢?做什么他都不满意,都要被训斥,就算我成功了,不再是梅无酒,而是周启喜。”

  “五年后,十年后,我成了当朝宰相,我有权臣之位,可我也一样不是为了我自己而劳心费力……”

  “任何东西,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全都门主一人得利,不如趁此机会摆脱。”

  梅无酒往前凑了凑,有些急促地说道:“以你我的本事,进可自己起事,退可辅佐他人。”

  “你这一年多来的经营,我这数年来的筹备,若是我们自己用了,难道不比给李叱用了的好?”

  吕无瞒猛的抬头看向梅无酒,张了张嘴,本想努叱,又忍住。

  “以我们现在手里的力量,可以去兖州,青州,徐州……将来回冀州,也是处处有内援,城城有接应。”

  吕无瞒摇头道:“门主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我,你知道他有多狠。”

  梅无酒一甩手:“狠?狠谁不会?!”

  吕无瞒道:“其实你闹成现在这样,我们也已无路可走,回去,你我都必死无疑,不回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梅无酒接话道:“不回去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他往后靠了靠,深吸一口气。

  “老吕,你应该知道,我们自己成功的机会很大。”

  吕无瞒愤懑道:“又能有多大?”

  梅无酒道:“难道你忘了当初我为何要败给虞朝宗?”

  吕无瞒一怔。

  梅无酒道:“当初我奉门主之位来冀州,假意自己起兵,实则是为了控制虞朝宗。”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发展队伍,装作不理民治之事,任由手下人糟蹋成果。”

  “然后再故意兵败给虞朝宗,目的,就是为了把大批人手送进虞朝宗的燕山营,这是最不可能被虞朝宗察觉的手段。”

  “就算虞朝宗会怀疑什么,也只能怀疑他们是我梅无酒的人,不可能怀疑他们是山河印的人。”

  “况且我故意送进去的人,那会儿都是普通士兵,连一个首领都没有,虞朝宗会怀疑士兵?”

  梅无酒有些激动地说道:“老吕,有这些人在,咱们以后击败李叱大有机会。”

  吕无瞒道:“可是燕山营一场惨败,你当初送进燕山营的人,也剩不下多少了吧。”

  梅无酒笑道:“那你是低估了我们亲手训练出来的那些人,他们保命的手段比谁不强?”

  “这些人,如今在李叱的宁军之中,有人已经做了团率,有人甚至做了校尉,将来难道不能做将军?”

  梅无酒道:“任何一个,都可能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决战之际,他们就是蛀空宁军大坝的蚂蚁。”

  吕无瞒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足足一刻之后,吕无瞒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想自己做了?”

  梅无酒点了点头:“这冀北之地,藏着大量财富,我们却要亲手送给别人用,我不甘心。”

  他问:“老吕,难道你就甘心?”

  吕无瞒道:“那你这是已有详细计划?”

  “有。”

  梅无酒道:“你我先暂时离开冀州,趁着李叱还没办法立刻赶来,我们一路往东北走,进兖州。”

  “李叱将来必会南下,我们到时候夺取冀州……当我们是一方诸侯的时候,门主也要忌惮我们几分。”

  他一把拉住吕无瞒的手说道:“要想摆脱山河印,要想不被门主追杀,唯一的机会,就是让他不敢轻易下手。”

  吕无瞒又沉思了一会儿,点头:“暂时就听你的,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他起身叹道:“好端端的一个局,就被你这样毁了。”

  梅无酒笑道:“这局,不要也罢,咱们自己去做一个更大的局,可纳山河的大局。”

  他伸手扶着吕无瞒:“你我相识已有二十年,你了解我,我了解你,我们两个联手……大有可为。”

  吕无瞒无奈的叹息一声:“走吧,先离开这再说。”

  他们两个出门之后,看了看这些精致的院子,吕无瞒有些心疼地说道:“可惜了。”

  梅无酒劝道:“有什么可惜的,一把火烧了,以后咱们建更大的。”

  他让吕无瞒休息片刻,自己去取了火把火油,将这些房子一座一座的点燃。

  出了后院,又一把火将前边的鸡舍和赌场都烧了。

  没多久,熊熊大火就燃烧起来,鸡舍那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悲鸣。

  “咱们走吧。”

  梅无酒扶着吕无瞒道:“就别去惯县城里了,一路往东去奇石县,在那整顿队伍,然后进兖州。”

  “也好。”

  吕无瞒道:“但有一样,我经营的人,明面上的没了就没了,暗线一定要保住。”

  他格外认真地说道:“你当初送入燕山营的人可能会有大用,我的暗线也可能会有大用。”

  梅无酒点头:“我知道。”

  两个人离开赌场,消失在远处。

  ……

  ……

  第六百八十章 天涯海角

  七天后。

  黑色铁骑从北方驰来,荡起尘烟,踏着风雷。

  肩膀上绑着绷带的方洗刀第一个冲进来,可是看到的,却只有满目焦黑。

  在那一瞬间,他眼睛里看到的,仿佛是地狱。

  赌场被付之一炬,后边的小院也大多被焚毁。

  李叱脸色有些白,他下马往前走,快步进了那个荒废的果园。

  在这,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陈大为,尸体还在,只是已经有些肿胀。

  不多时,赶去后院的人找到了刚罡的尸体,侥幸的是这是个独院,没有被大火烧毁。

  他们将刚罡的尸体运回来,停在陈大为的尸体旁边。

  李叱感觉自己的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兄弟被杀,李叱的心口如同被刀子连着猛捅了几下。

  昼夜兼程的赶来,这一刻的心痛到了极致。

  他扶着一棵树才能坐下来,看着那两位兄弟的尸体,眼睛里的血红越来越重。

  就在北巡之前,他还和这两个人说,以后有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交给你们。

  刚罡当时笑着问:“当家的,多大的事?”

  李叱道:“等到这次北巡之后,剔除那些不合格的官员,你们俩就要辛苦些,在冀州诸城巡查,作为谍卫的首领,有两件大事是目前要做的。”

  “一,是要继续巡查官员,发现不妥,你们两个有临机处置的权利。”

  “二,继续招募人手,扩充谍卫队伍,将来不只是要巡查冀州,还要巡查到更远的地方去。”

  李叱笑着说道:“可这不是将来要交给你们两个大事,将来啊……”

  他看向刚罡说道:“将来你们俩,就要找到那些当初不得不为盗贼的人,能劝就劝,能阻就阻,下九门的人,却不是下贱的人,帮助更多的人回到正常的日子里……”

  刚罡笑道:“那当家的你可得给我封个贼王,不然的话,这天下之贼,哪里会听我的。”

  陈大为笑道:“凭什么你是贼王,我本事又不比你小。”

  刚罡哼了一声:“你的本事,还不都是我教的,手里藏针,舌下藏刃,这般绝技不是我教你,你又能会?”

  陈大为呸了一声:“你教的,但你还没我用的好呢。”

  此时此地。

  李叱看着那并排躺在地上的尸体,心口的那种剧痛越来越重。

  余九龄跪在地上,一只手拉着陈大为的手,一只手拉着刚罡的手,嚎啕大哭。

  一开始还能哭出声,到后来嗓子都已经哭哑了,发不出声音,却更为悲怆。

  “殿下!”

  方洗刀跪倒在地:“都是我的疏忽,都是我的错,请殿下重重处罚。”

  李叱摇了摇头:“不是你的事。”

  最自责的人,是李叱。

  如果他能够发现周启喜的不对劲,能够重视起来,也许刚罡和陈大为就不会死。

  天空上飞过来的云朵,一下一下的遮挡着阳光。

  果树疯长的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调集人手,查他们下落。”

  李叱扶着果树站起来,手都是白的,所以那绷起来的青筋就显得那么狰狞。

  “方洗刀,你带着人去,查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们。”

  方洗刀咬着牙垂首:“是!”

  李叱步伐沉重的走到两具尸体旁边,单膝跪下来,抱起来一具尸体:“走,带兄弟们回家。”

  数天后,冀州。

  李叱坐在车马行的台阶上发呆,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也很久没有说话。

  他身上穿着白衣,袖子上缝着黑纱。

  兄弟们正在准备着刚罡和陈大为的后事,昨日刚刚到冀州,就不得不尽快下葬。

  已经是秋天,虽然不似酷暑那样难以保护好尸体,但过了十来天的时间,已经有些变形。

  “当家的。”

  余九龄在李叱身边坐下来,眼睛红肿红肿的。

  “怎么了?”

  李叱问。

  “我知道这会儿,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可那是刚罡和陈大为拼死去查的事,总是要向你汇报……”

  余九龄低着头说道:“清查了那个赌场,找到了后院,打开了封门……”

  “可是地库中的金银,多数都是假的,只有靠近过道两侧的金银才是真的。”

  说这些的时候,余九龄攥紧了拳头。

  “呼……”

  余九龄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家的,让我去吧。”

  李叱摇头:“你知道,那两个人的武艺有多强,如果一个不小心我就又失去一个兄弟。”

  余九龄:“可是……可是……”

  李叱道:“不用再说了,我已经让叶先生带着人赶去支援方洗刀。”

  余九龄抬起手抱着头,两只手紧紧的抓着头发,疼痛却不能让他冷静下来。

  “明日送殡。”

  李叱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起身:“后天继续北巡,把吕无瞒的同伙,一个一个揪出来。”

  “嗯!”

  余九龄重重的点了点头:“一个一个揪出来!”

  两天后,一队数千人的骑兵离开冀州,朝着北方快速进发。

  一个月后,燕山。

  李叱站在山脚下,看着远处的百姓们收粮,秋高气爽的燕山让人心里的阴郁也稍稍好了些。

  高希宁走到他身边停下来,额头上的汗发丝都黏住了。

  李叱抬手把她头发上的干叶子摘下来,然后注意到高希宁把手背到了身后。

  他往后一仰身子,侧头看,就见高希宁的手上缠着些纱布。

  “哎呀别看了,我把我笨的事都尽力藏好了,哪有你这样歪着脖子看的。”

  高希宁道:“就去掰了一会儿玉米,手就被刮破……唔,这样的笨人,以后可怎么养活。”

  李叱道:“唔,那就不养了吧。”

  高希宁叹道:“是因为我手伤了,就抓不起土坷垃了吗?”

  她抬起手往前一指:“看到了吗,这面前的万亩良田,就是我取之不尽的武器库。”

  李叱笑了起来。

  高希宁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自从刚罡和陈大为被杀之后,李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笑容了。

  一个多月,方洗刀还没有查到那些人的下落,前天派人送回来消息,方洗刀已经向东往兖州方向继续追查。

  “当家的。”

  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看了一眼高希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没说话,李叱却点了点头:“知道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笑了笑:“我去处理一些军务事,你不要再去掰玉米了,我怕你把乡亲们都吓跑了,怕你讹他们。”

  高希宁撇嘴:“乡亲们手里才几个钱,讹他们的我良心痛,讹你的就开心。”

  李叱笑着摇头,在高希宁脑袋上揉了揉:“回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高希宁嗯了一声,看着李叱和余九龄走远,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抓不到那些人,不能为刚罡和陈大为报仇,她知道李叱心里的那种痛就缓解不了。

  她看着李叱的背影,心里只想到一句话。

  她的李叱,心肠会变得多冷硬,都是拜敌人所赐。

  所以李叱将来的敌人会有多惨,也不用怪别人。

  李叱和余九龄上马,带着亲兵朝着村外飞驰而去。

  不久之后,燕山峡一片空地。

  黑压压的宁军骑兵停在这,兵甲如林。

  李叱和余九龄一到,所有骑兵抬起右手行军礼。

  李叱下马,大步走过去。

  在空地上,跪着数十人。

  廷尉军千办杜颜俯身道:“殿下,彻查了附近三个县的官员,这些人都和山河印有关。”

  李叱问:“确定吗?”

  杜颜道:“确定,他们都已经招供,每个人都拿了山河印不少银子。”

  李叱嗯了一声后迈步向前,那些官员看到李叱过来,全都低下头。

  李叱找了个大石头坐下来,眼神扫过那些人:“我年少的时候和我师父行走江湖,见过不少贪官污吏。”

  “我师父告诉我说,其实百姓们对做官的人没有那么多奢求,奢求每个做官的人都是两袖清风?”

  “不是这样的……百姓们会觉得,做官的,拿一些占一些,不奇怪,但一定要为百姓们做事。”

  “只要认真做事,为百姓们排忧解难,正正经经的把民治的事做好,百姓们就不恨。”

  他看向那些官员:“你们告诉我,百姓们宽容不宽容?”

  那些人俯身跪在那,没人敢回答。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还说,其实百姓们真的最好骗了,只要真的为百姓们做事了,吃拿贪占,这些事百姓们都可以假装看不到……”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人。

  “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能达到我两个要求的,就不杀你们。”

  李叱伸出手:“第一,你们自己逐个过来和我说,为官这近三年来,你们为百姓做了些什么,如果真的是实事,官你们做不成,但命我给你们留下。”

  “第二,凡是能把收买你们的人提供出来的,我也可以看情况对你们减免处置。”

  他指向跪在最前边的那个:“你,先来说。”

  大概半刻之后,李叱看着那支支吾吾的官员,皱了皱眉:“杀了。”

  亲兵立刻上前,将这官员拉到一边,当着其他官员的面,一刀把脑袋剁了下来。

  李叱又看向第二个官员:“现在你来和我说。”

  片刻之后,李叱点了点头:“还算是做了实事,放他回去,银子给他留着吧,举家离开冀州,不许再回来。”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数十官员,已经被李叱砍了一多半。

  “殿下,殿下我愿意说,我愿意招!”

  一个官员被吓得脸色惨白,爬跪着过来:“我知道他们的消息,我知道。”

  李叱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那官员跪在那,磕磕巴巴地说道:“我见过那个叫吕无瞒的人,他亲自到县衙见的臣下,他和臣下提起过一件事。”

  “是什么?”

  那官员道:“他说各州县的官员,有无数在他监视之下,但凡有人不听话,就一定会被他的人处置。”

  他抬起头看向李叱,紧张的咽了口吐沫。

  “臣下当时就想,万一臣下以后得罪了他们,可该怎么逃……臣下思来想去,他们如何能监视各州县的官员?”

  停顿片刻,他看着李叱说道:“臣下就想到了,他们的人,可能在各州县的捕快,厢兵……”

  李叱微微皱眉。

  “还有还有。”

  见李叱皱眉,那官员吓得哆嗦了一下。

  “臣下猜着,商业繁盛的地方,一定有他们的钱庄。”

  ……

  ……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不怕不怕

  幽州。

  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大城,其重要程度,可以说在每一年中,都能被史册提及。

  寥寥几笔,可能就是腥风血雨,淡淡几言,可能就是大浪滔天。

  因为幽州再往北就是国境,国境北边就是已经压了中原千年的黑武帝国。

  这千年幽州史,也是一部完整的千年抗争史。

  从大周开始到大楚如今,这千年来,幽州像是北大门后边的顶木。

  边关是中原北大门,幽州是顶木。

  除了这些可歌可泣的抗争要被载入史册,幽州另外一个作用就是联通了南北的商业。

  塞北的牧民到幽州经商,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草原人和中原人之间的和谐相处。

  敲锣巷。

  最里边的一座宅子很大,以前是一位富商的住所。

  曾经大楚规矩森严的时候,商人再有钱,家里占地再大,但是房子不敢建造的僭越。

  可是大楚崩坏,管这些事的人都不管了,所以富户的宅子建造也就开始没规矩。

  雕梁画栋是寻常事,甚至还有人偷偷的在里边房子的屋脊上也敢做一些跑兽出来。

  其实不只是这座宅子是那富商的,整条巷子,左右两排,都是他的。

  但他不敢声张,这种事毕竟会被人嫉妒,没人理会也就罢了,有人理会,幽州府随时都能办了他。

  巷子口就有十几个青衣皂靴的家丁在那闲聊,过往的百姓都知道,这些人就是陈家的人。

  原幽州将军罗耿病死之后,罗境南下,城里的大旗换成了宁字。

  城中很多人便开始惴惴不安,幽州易主,许多人苦心经营的关系也就断了。

  这巷子里原本的富商就选择离开,举家迁往青州本族老家。

  这片宅子,被一个陈姓富商买了下来。

  这是外来的人,附近的街坊邻居都不熟悉。

  只是知道这陈姓富商极少露面,家里进出的地方,都有人护卫。

  但是此人交游广阔,每天都会有不少人来他家里登门拜访。

  正晌午时候,大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三三两两,稀稀疏疏。

  大街两侧的茶楼酒楼里人倒是不少,喝茶听曲儿,吃饭饮酒。

  对着巷子口的一家茶楼里,有个小姑娘的在唱曲儿,客人们不时爆发出掌声。

  小伙计站在门口有些百无聊赖,客人们喜欢的那姑娘那曲儿,他每日都见每日都听,可他却觉得离自己太远了。

  他在无聊的时候还想过,这样标志的小姑娘,最终也不知道会被哪位大老爷纳为小妾。

  所以他觉得人生没那么美好,因为美好的事与他无关。

  这般感慨了许久,直到他看到了一辆马车。

  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在大街上停了下来。

  马车没有任何标徽,所以看不出什么来路,赶车的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衣,头上带着个很大的斗笠。

  连赶车的人都穿锦衣,所以这看起来没有标徽的马车,让小伙计好奇起来。

  然后他看到车窗打开,有一只手伸出来,朝着巷子里指了指。

  那只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干干净净。

  小伙计下意识的往巷子里看,那是陈姓富商的家,所以他猜着,是该来的人来了?

  可就在下一息,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从大街两侧出现了不少身穿黑色锦衣的人,带着黑色的帽子,用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眼睛,而那遮面的黑巾上,有半张骷髅的脸。

  猛的看起来,就会把人吓一跳。

  因为那半张骷髅脸,和人露出来的眼睛,组成了一张半人半骷髅的面容。

  随着马车里那只手伸出来指了指,大批黑色锦衣朝着巷子口过去。

  守在巷子口那些青衣家丁也发现了,所以立刻就紧张起来。

  他们之中有人转身往回跑,剩下的人,袖口里滑出来短刀,双手都有。

  “攻。”

  一个字,简短而有力。

  正在向前的黑衣人背着的手里,都有连弩。

  他们立刻将连弩瞄准过去,身子微微压低,随着连弩的机括响动,那十几个青衣家丁迅速的被放翻在地。

  转进巷子口报信的家丁没有跑出去多远,就被进入巷子的黑衣人从后边放倒。

  陈姓富商的家门紧闭,门里边的封木粗大,想撞开门的话极为艰难。

  可是这些黑衣人根本就没打算撞门。

  他们将连弩挂回腰畔,迅速向前,到了门口之后,有四五个人立刻半蹲下来,双手扣在一起,掌心朝上。

  又有四五人加速冲过来,分别踩着那些人的双手往上掠起,轻飘飘的翻进院子里。

  人在半空,连弩再次摘下来点射。

  片刻后,院子里传来几声闷哼,显然是有人中箭倒地。

  紧跟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大批黑衣人涌入,迅速的攻入陈姓富商的大宅。

  不多时,大街上的百姓们就聚集不少人在那围观。

  明明大街上没多少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热闹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

  那个茶楼的小伙计紧张的咽了口吐沫,他没害怕,眼神里反而还有一些别人不能理解的兴奋。

  茶楼里,身材瘦削的余九龄出门,手下人为他将披风挂好。

  余九龄走出门,看了看那小伙计,他笑着说道:“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调到我身边来。”

  小伙计眼睛都亮了,咧开嘴笑了起来。

  余九龄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连忙俯身回答:“回将军,我叫张汤。”

  余九龄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到那辆黑色马车旁边,俯身:“拜见我王。”

  车门打开,李叱从马车里下来,在那小伙计看到李叱的那一刻,眼睛里的光仿佛都要放射出来一样。

  那就是宁王?

  那就是我王?

  李叱回头看向小伙计,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巷子里走去,余九龄则紧随其后。

  只是这微微一点头,那小伙计却无比激动起来,手心里一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水。

  因为激动,肩膀都在发颤。

  院子里,廷尉迅速向前推进,那些反抗的人根本挡不住如此配合的廷尉军进攻。

  层次分明,交替掩护,连弩的支援和覆盖,让院子里没有死角。

  李叱迈步进门,走过的地方,都有被击杀的人。

  一直到了后院,黑衣廷尉已经把院子围了一圈,院子正中,跪着足有百人。

  从进攻到控制整个陈家大宅,前后不过一刻时间。

  李叱走到院子正中停下来,两名廷尉抬着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

  李叱扫了这一片跪着的人一眼,坐下来。

  “殿下,现在问?”

  廷尉军千办杜颜俯身请示。

  李叱摇头:“不急。”

  他坐在这不再说话,也不再看那些跪着的人,闭上眼睛休息,似乎长途跋涉还是让他有些疲劳。

  就在这时候,巷子外边出现了一队边军精骑,夏侯琢停下来,看了看巷子口的黑甲廷尉。

  “真的是李叱来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跳下战马,一边走一边问:“宁王到了?”

  所有廷尉俯身:“拜见夏侯将军,宁王就在院子里,刚刚进城没多久。”

  夏侯琢心说这是出了什么事,李叱怎么突然就来了,而且之前没有派人知会他。

  他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刚刚在巷子口看到了十几具尸体,到了这院子里,看到的尸体不下上百。

  李叱突然到来,来了就大开杀戒。

  这种场面夏侯琢还没有遇到过,让李叱动了这么大的杀念,可能出了大事。

  所以夏侯琢加快脚步,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李叱心里会正在难过,正在煎熬,正在痛苦。

  让李叱动了这么大杀念的事,也许是哪位兄弟出事了。

  等到了后院,他一眼就看到李叱坐在那,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让夏侯琢心里一疼。

  他很少会看到丢丢儿那样的人,连背影都显得有几分萧条。

  那是丢丢儿啊,永远都那么阳光,那么开朗,那么让人喜欢的丢丢儿啊。

  他大步过去,脚步很急。

  李叱听到脚步声,起身,回头看到夏侯琢后,嘴角刚刚出现了一抹笑意,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夏侯琢一把将他抱住,抱的很紧。

  夏侯琢的手在李叱的后背轻轻的拍着,一下一下,很轻,很轻。

  “丢儿,没事的。”

  李叱缓缓的闭上眼睛,嘴角上那自然而然,却也是努力表现出来的笑,没了。

  廷尉军千办杜颜举起手一摆,所有廷尉全都转身过去。

  因为杜颜看到了宁王落泪,那是他们的王,不能被人轻易看到王在流泪。

  他被夏侯琢抱着,站在那,眼泪静静的往下流。

  片刻后,李叱把鼻涕和眼泪在夏侯琢肩膀上蹭了蹭,深呼吸,再深呼吸。

  他抬起手在夏侯琢的后背上也拍了几下:“行了。”

  夏侯琢松开手,问:“是有人出事了?”

  李叱点头:“刚罡和陈大为被杀了,廷尉军千办方洗刀九死一生,也险些被杀。”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没有派人提前告诉你,是因为……幽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可能有很多都被别人收买,暗中操控。”

  夏侯琢眼睛骤然睁大:“幽州?很多?”

  “很多。”

  李叱转身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停顿了片刻后说道:“等等你会看到一些让你吓一跳的事。”

  夏侯琢问:“什么?”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带着大批人从后院的屋子里出来,每两个人抬着一口大箱子。

  他们鱼贯而出,若是能从高处往下俯瞰,这出来的队伍,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余九龄道:“有地下密室,存放着的银子大概数了数,每一口箱子是五千两,这密室中的存银就不下三百口箱子。”

  夏侯琢果然被吓了一跳。

  “这么多银子!”

  夏侯琢的眼睛睁的老大老大了。

  李叱道:“这也许还不是幽州之内所有的藏银,夏侯,帮我办件事。”

  夏侯琢道:“直接下令,你是王。”

  李叱嗯了一声:“封闭幽州九门,只许进,不许出。”

  夏侯琢立刻转身:“我现在就去传令,调集队伍在城中待命。”

  ……

  ……

  第六百八十二章 他叫张汤

  这一天,宁王突然到了幽州,不久之后,幽州九门皆封。

  陈姓富商的家里。

  李叱坐在椅子上,看着廷尉们将一箱一箱的银子抬出来,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

  “现在,有谁打算和我说一些什么吗?”

  李叱声音平缓的问了一句。

  “宁王,我们只是……我们只是私下小聚,玩一玩牌……”

  其中一个人跪在那说道:“这,纵然触犯了律法,却也不应该被如此对待,更不能被如此杀戮。”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他指了指说话的人:“看来你就是陈当。”

  那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商人叩首道:“回殿下,草民确实就是陈当。”

  李叱吩咐道:“他有用,拿回去用刑,看看他能撑住多久……余九龄,你盯着用刑,只要不打死,随意你处置。”

  “呼!”

  余九龄立刻上前,朝着那陈当的脸,抬起手先给了五六个耳光。

  这五六下打完,陈当的脸已经肿了起来。

  若非是被捆的结结实实,怕是他也要还手了。

  余九龄一摆手,从后边进来一队人,他们身穿黑衣,但和廷尉的黑衣款式不同,每个人的眼睛里也都压着恨意。

  每个人右臂上还都绑着黑纱,额头上缠着白布。

  余九龄在陈当面前蹲下来,看着陈当的眼睛说道:“我们之前查到了,有两个人大概是逃去了兖州,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逃到兖州去的那两人,一定派人给你送过信了。”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所以在惯县发生了什么,你也应该知道的清清楚楚。”

  “宁王麾下谍卫两位统领被吕无瞒杀了,我身后的人,都是那两位统领的亲信手下。”

  “我特意带着他们来,你就应该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他们发过誓,要为统领报仇。”

  “你知道谍卫是做什么的吗?你们要做的是藏起来,而谍卫要做的就是挖出来。”

  余九龄起身:“我也猜的到,你们这些人一定受过什么训练,不会轻易招供,可你不知道的是,我也是真的不希望你轻易招供。”

  他一摆手:“带回去。”

  谍卫上前,将陈当按着带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在李叱他们身后响起。

  “宁王殿下,统领大人,可否……可否让我试试问这些人?”

  余九龄一回头,发现居然是那个茶楼的小伙计跟了过来。

  这小伙计是谍卫的人,半年之前刚刚加入,而他,就是刚罡亲自收下的人。

  小伙计叫张汤,是个苦命人,身世和余九龄倒是差不多。

  所以在知道张汤这个人之后,余九龄对他倒是格外多关注了些。

  这个少年才十六岁,少小时候父母双亡。

  茶楼的掌柜是他家对门的邻居,见他孤苦,就把他收留下来。

  他从小就顽皮,这一点和余九龄更像,但有一样和余九龄一点儿都不像。

  那就是他够狠。

  刚罡巡查冀州地方,到了幽州的时候,在这茶楼休息,巧合之下知道了这个少年。

  张汤是个孤儿,这一路成长,自是没少被人欺负。

  可是他从来都不会逆来顺受,有一次被人围着打,他就死死抱着一个,咬掉了那个人的耳朵。

  后来被咬掉耳朵的人,带着不少人来找他,他从茶楼后厨抓了一把剔骨尖刀。

  当时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拿着一把刀站在大街上,硬是没有人敢上前。

  那一刻那些人怕了,没有人把他怎么样,茶楼掌柜的也站在他身边,那群人僵持片刻后随即退走。

  当天夜里,那些人就来纵火,把茶楼烧了,虽然救的及时,却也损失惨重。

  第二天夜里,张汤就一个人偷偷出去,又找到那个被他咬掉耳朵的人,一刀割掉他另外一只耳朵。

  那人比他大几岁,却吓得尿了裤子。

  他用这人的血,在墙上留了一些字,自此之后,这家人居然真的没敢再来招惹。

  他留的字是……

  我可以离开茶楼,今后只做一件事,我藏在暗处,你们所有人都记住,千万不要落单,被我看到了,我就一个一个的杀,我烂命一条,换你们的命不亏。

  刚罡知道这孩子的事之后,就找到他,对他说如果你愿意,以后就是宁王麾下谍卫的人了。

  张汤问刚罡,谍卫要做什么。

  刚罡告诉他,谍卫只做三件事……第一,效忠宁王,第二,保护兄弟,第三惩恶扬善。

  张汤在那时候就记住了这三件事,好像刻在骨子里一样的记住。

  余九龄看到他过来,微微皱眉:“张汤,你年纪还小,这里场面血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汤俯身道:“陈将军,我不怕血腥,我可以让血腥为我所用。”

  李叱因为这句话而多看了这少年一眼,在少年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很重的戾气。

  张汤转身看向李叱,俯身道:“宁王殿下,统领是对我好的人,他死了,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李叱点头:“你来试试。”

  张汤低着头走路,步伐不大,但是迈步的速度有点快。

  他到了跪在那的那些人面前,仔细看了看,看谁在看他。

  其中有人认出他,只是这陈家大宅对面茶楼里的小伙计,所以眼神里有些轻蔑。

  于是张汤指了指这个人:“你先。”

  张汤到那人面前,把自己的上衣解开,虽然那衣服并不名贵,他脱下来后也没有随手扔在一边,而是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身边。

  他上衣脱掉之后,人们才注意到他腰间绑着一个不算小的腰带。

  这腰带很特殊,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很多东西。

  他摘下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打开之后,里边居然是一包铁针。

  张汤伸手在腰带上摸了摸,又取出来一个小榔头,榔头也就是大拇指那么大。

  然后张汤一脚踩着那人的手掌,弯腰,把铁针一根一根的钉进那个人的指甲缝里。

  不管那人如何挣扎哀嚎,张汤却不为所动,甚至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也不问什么,只是默不作声的在那钉着。

  片刻之后,他把那人的右手五根手指都钉了铁针进去,那人疼的都已经扭曲。

  松开这只手,张汤默不作声的又用脚踩住那人的另外一只手。

  “别!”

  那人嘶哑着喊道:“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张汤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慢慢侧头看了看那张疼到扭曲了的脸。

  他忽然伸出手捏住了那人的耳垂,狠狠的往下撕……

  硬生生的把耳垂撕开,将耳廓都撕下来一长条。

  “你不会骗我吧,骗我不好。”

  张汤看着那人的眼睛,说话的语气,哪里像是个十六岁的人。

  “不……不骗,我知道的都说。”

  张汤又往前伸手,那人吓得往后躲。

  张汤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明明是个壮年汉子,而且还有武艺,所以刚才才会轻蔑的看了张汤一眼。

  此时此刻,却因为张汤一伸手,他就吓得往后缩,而又因为张汤看了他一眼,满脸是血的他又自己爬跪回来。

  张汤伸手过去,在这人身上撕下来一块衣服,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然后把那块布缠在那人伤口上。

  “我知道你叫什么。”

  张汤道:“你叫吴瑰异,是幽州府的副捕头,你的父亲是幽州府典狱大人,你来我们茶楼喝过茶。”

  吴瑰异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是。”

  张汤问:“你知道宁王殿下想让你说什么吗?”

  吴瑰异停顿了一下,显然并不是真心想说,而确实是被折磨的受不了了。

  “你是害怕你说什么,牵连到你父亲吧。”

  张汤蹲在吴瑰异面前,打开另外一个布包,从里边取出来一把钳子。

  他指了指吴瑰异那只完好的手:“自己放在我面前的地上。”

  吴瑰异不住摇头:“不要,求求你了,我说,我都说。”

  张汤轻叹一声,伸手过去拿着吴瑰异的手放在地上,因为吴瑰异被绑了手腕,所以两只手都被按在那。

  一只手血糊糊的,一只手看起来却没多少血色,显然吓得够呛。

  张汤用钳子夹住吴瑰异的一片指甲:“现在你自己说,如果说的不是宁王想知道的,我就拔你一片指甲,你的机会很多,因为你有二十片指甲。”

  吴瑰异疯了一样的往外抽手,可是张汤按在那,他却抽不出去。

  这少年的力气,显然不小。

  “说!”

  张汤忽然怒斥一声。

  吴瑰异吓得哆嗦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我……我身为幽州府衙门副捕头,不该聚众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噗的一声轻响,张汤拔下来一片指甲。

  啊的一声,疼的吴瑰异全身都在抽搐。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这肯定不是宁王殿下想知道的事。”

  张汤的钳子夹住了第二片指甲:“你还有十九次机会,看起来宁王殿下并不心急,所以我也不急。”

  满脸血泪的吴瑰异跪在那哀嚎着,哭的撕心裂肺,一个壮年男人,竟是哭成这样。

  “宁王殿下也不想看你哭吧。”

  张汤手一动,又拔下吴瑰异第二片指甲。

  他夹住第三片:“还有十八次机会。”

  “我说……陈当收买我们,让我们向他提供幽州府衙门里的情况,也要向他们提供幽州军的情况。”

  吴瑰异哭嚎着说道:“他还让我们告诉他,觉得幽州官员里谁更容易被收买。”

  “尤其是幽州军中的人,小到士兵伍长什长,大到校尉将军,只要是可以收买的,他都想知道。”

  “他还说,谁提供出一个人,那就给谁一千两银子的好处……”

  张汤回头看向李叱,李叱对他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张汤的手段,冷静,狠厉,还有这份心境,连李叱都有些惊讶。

  张汤见李叱点头,挪开钳子,吴瑰异明显松了口气。

  “这一片保住了。”

  张汤的钳子夹住了另外一片指甲:“咱们从这里开始算,你还有十七次机会。”

  吴瑰异的眼睛骤然睁大。

  张汤语气平淡地说道:“因为我不知道殿下具体想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只能试着来。”

  他问:“我试着来,你也可以试着来,试试接下来说说幽州官员都有谁被收买了,我猜着可能有用。”

  吴瑰异惊恐的看着张汤,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张汤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给你起个头吧,先说你父亲。”

  第六百八十三章 审讯与饺子

  李叱看到这里后起身,他对余九龄说道:“让张汤问,有结果到夏侯琢将军府找我。”

  他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回头对余九龄说道:“这个少年就不留给你了,调入廷尉军,先跟着杜颜。”

  余九龄怔了一下。

  杜颜立刻俯身:“遵命。”

  余九龄显然有些不理解,但还是俯身应了一声。

  而张汤在听到这句话后,表情也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李叱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杜颜,抓的人都留在这院子里,给张汤一百个人帮忙,你不用留下了。”

  “是。”

  杜颜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这少年,太狠厉。

  “余九龄,你也不用留下了。”

  出了大宅,李叱迈步登上等在那的马车,杜颜和余九龄在他身后跟着上来。

  余九龄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当家的,那少年是刚罡收下的人,有心为刚罡报仇,为什么要调入廷尉军?”

  “不适合。”

  李叱道:“谍卫的人,打探消息,潜伏窃取,以这些事为主……他那些刑讯逼供的手段,用不上。”

  余九龄嗯了一声。

  杜颜看了看李叱的脸色,然后试探着说道:“这少年心性太过狠厉,怕是……”

  李叱摇头:“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合适的位置,他留在廷尉军中以后有用武之地。”

  李叱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也不想再说了。

  如果是在以前,看到张汤这般狠厉的手段,他可能不会留下这个人。

  但是正因为刚罡和陈大为的死,李叱改变了一些,他也知道,廷尉军中需要张汤这样的人。

  李叱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今天夜里会抓很多人,九妹,你和杜颜盯着。”

  “是!”

  余九龄和杜颜同时俯身一拜。

  他闭着眼睛又吩咐了一句:“分派人,看看后队的人马什么时候到。”

  杜颜俯身:“半个时辰之前,骑兵护送都廷尉大人已经进了幽州,都廷尉大人说直接去夏侯将军的府里等殿下。”

  李叱点了点头:“知道了。”

  三刻之后,夏侯琢的将军府。

  幽州军正五品以上的将军全都到了,除了他们之外,幽州府内正五品以上的文官也都到了。

  李叱一进将军府大门,两侧的文武官员立刻俯身行礼。

  “恭迎宁王。”

  李叱一摆手:“我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也不说什么虚套的话,直接说事。”

  他大步穿过人群,走到将军府的高台上站好,缓缓扫了众人一眼。

  幽州这边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有些迷茫,也有些慌。

  “夏侯。”

  李叱看向夏侯琢:“今夜幽州军只负责全城戒备。”

  夏侯琢立刻就明白了李叱的意思,李叱脸幽州军都不想用,可想而知这件事有多大。

  他抱拳俯身:“遵命。”

  李叱道:“我带来三千骑兵,这些人今夜负责抓人……可能会动你军中的人。”

  夏侯在李叱身边声音很轻地说道:“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你要记住,你我单独相处是为兄弟,在文武官员面前,你是王,你要直接下令。”

  李叱点头嗯了一声。

  “第一道令,今夜幽州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无论军职文职,除了现在已经到将军府的人之外,一律不准离开家门。”

  李叱看了看那些官员:“第二道令,今夜在将军府的人,全都留在这不要走了。”

  “第三道令,如果你们之中这一年半以来,有谁得到过大笔银钱的贿赂,自己说,可减免罪责。”

  李叱扫向众人,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今天手段可能严厉了些,但事出有因,诸位若有话说,我今夜不睡,就在正堂坐着,可随时来找我。”

  李叱抱拳,文武官员再次俯身。

  他们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可是绝大部分人倒也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叱和夏侯琢回到正堂那边,夏侯琢摆手示意其他人先退出去。

  大堂里只有李叱,高希宁,还有夏侯琢三个人。

  “娘问我,你什么时候过去见她。”

  夏侯琢拉了李叱坐下来,他坐在李叱对面笑着说道:“娘说若是今夜就赶去见她,那就给你包饺子吃,若是明天再去,那就关门放狗的招呼你。”

  李叱笑了笑道:“娘还养狗了?”

  夏侯琢道:“娘说可以今天夜里加急养几条,我说哪有那么现成的东西,娘说让我带兵去偷。”

  李叱笑着摇头道:“明天一早,我去跟娘请罪。”

  他看向高希宁。

  高希宁点头:“知道知道,我一会儿先去见娘,至于饺子……我会替你多吃几个的。”

  李叱道:“不许超过三个。”

  高希宁道:“要是超了呢?”

  李叱道:“那我明天就在娘面前满地打滚。”

  “你打就打,我还能怕了不成?”

  就在这时候,从后堂那边,夏侯夫人和夏侯玉立过来了。

  夏侯夫人道:“你不去看我,我来看你,你不来吃我包的饺子,我把饺子也给你送来。”

  夏侯玉立笑着过来,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就过去找高希宁。

  她转身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了李叱一眼。

  “娘。”

  高希宁和李叱连忙起身,同时叫了一声。

  夏侯夫人笑道:“先吃饺子,一会儿就都粘上了,便不好吃。”

  李叱应了一声,打开食盒看了看,这饺子看起来就薄皮大馅,透过面皮还能看到里边淡红色的馅料。

  “娘,这是什么馅儿的饺子?”

  李叱伸手捏了一个就往嘴里送。

  夏侯夫人看着他吃下去,看着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看着他咧开嘴。

  “不许啐。”

  李叱:“唔……”

  夏侯夫人眯着眼睛看李叱:“居然敢不来看我,都吃下去。”

  李叱艰难下咽后说道:“娘……你这是怎么想到的,这居然也能包的出来,我如此爱吃饺子的人,但凡正常那么一丢丢,这饺子我也就都吃了……”

  夏侯夫人道:“怎么,这腐乳皮蛋馅儿的饺子不和你胃口?”

  夏侯玉立在旁边悄悄说道:“那个就几个,谁知道你第一个就吃到了,其他的不是腐乳皮蛋的。”

  李叱谢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瞄准了其他的饺子。

  这红不溜丢的就不能吃了,他看了看有一些是隐隐约约透着绿的饺子,想来大概是韭菜馅儿的,于是捏了一个放进嘴里。

  才一入口,李叱的眼睛就睁大了。

  “这……”

  他忍的极辛苦,如果说刚才那腐乳皮蛋馅儿的饺子已经超出了李叱对饺子馅儿的认知,那么这个,就超出了他对食物的认知。

  众所周知,李叱是不挑食的人。

  “这个好吃吧。”

  夏侯玉立咯咯咯的笑起来。

  “这些是我包的,可是精心调制的呢,大葱,香菜,大蒜,韭菜花,再加上臭腐乳~”

  李叱的喉结上下动了好几下,硬是给咽了下去。

  他看向夏侯琢哀求地说道:“夏侯,你大义灭亲吧。”

  夏侯琢道:“她说的这些,想想也就那么回事,还能多难吃,一个小姑娘亲手包的饺子,就算是味道差了一些,你一个大男人也要吃的啊。”

  李叱:“……”

  夏侯玉立道:“我哥说的对,哥你也尝尝吧。”

  夏侯琢睁大了眼睛看向她亲妹妹,表情是:?????

  李叱道:“她说的这些,还能多难吃,一个小姑娘亲手包的饺子,就算是味道差了一些,你一个大男人也要吃啊。”

  夏侯琢道:“莫非我还怕了不成。”

  他过去,捏了个饺子塞进嘴里,刚咀嚼了一下,嘴巴就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比李叱刚才吃的时候还要精彩一些。

  李叱问:“怎么样?”

  夏侯琢艰难的咽了下去:“现在咱们聊聊大义灭亲的事儿吧。”

  李叱叹道:“玉立姑娘……这个饺子馅儿……”

  夏侯琢接着他的话说道:“这个馅儿神仙吃了都得掉三千年修行。”

  李叱看向高希宁:“哪位女侠说要替我多吃一些?”

  高希宁抬起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装作用力,然后吐了吐舌头:“我自己下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兵快步进来,在门口俯身道:“殿下,张汤回来了。”

  李叱微微一惊。

  这才多久,张汤居然已经把那上百人都审问了一遍?

  他点了点头:“让张汤进来。”

  不多时,张汤快步从外边进来,进了门就连忙跪倒:“臣下拜见宁王,拜见夏侯将军,拜见……”

  李叱道:“起来说话吧,审问的如何?”

  张汤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李叱:“事情经过,余将军的人已经和臣下交代了一遍,所以臣下就知道具体要问些什么。”

  他指了指那张纸:“这是他们那些人招供出来的名单,臣下是分开审讯,不准串供,基本上得到的就是这些。”

  李叱把名单展开看了看,眉头就忍不住一皱。

  “这么多么?”

  这名单上,写了至少五六十个名字。

  张汤俯身道:“回殿下,臣下以为不止这么多,臣下提审过陈当之后,他招供说幽州城里,和山河印有关的生意不下数十,钱庄就有三个,但因为陈当家里出事,幽州城中其他山河印的贼人应该已经有所准备。”

  “陈当招供说,山河印在幽州城内的避难所有至少十二个,他只知道其中四个。”

  李叱点了点头,朝着外边喊了一声:“叫杜颜进来,拿着名单去问。”

  张汤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往左右看了看,最终视线落在那盘饺子上。

  李叱笑了笑道:“饿不饿?”

  张汤俯身:“不饿。”

  李叱道:“你也应该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这饺子你吃几个。”

  张汤低着头道:“臣下确实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但臣下坚决不饿。”

  坚决两个字,说的格外坚决。

  李叱道:“你这鼻子,是能闻出来都有什么馅儿的吗?”

  他看到了张汤抽了抽鼻子,料来此人对味道应该格外敏感,虽然没吃,但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张汤忽然就跪了下来,抱拳道:“臣下不敢说。”

  李叱道:“说什么都无罪,说吧。”

  张汤道:“臣下的鼻子确实比寻常人好用一些,但刚刚也确实不太好分辨出来那是什么,第一感觉是……”

  他抬起头看了看李叱的脸色,张开嘴,没说出口,但是李叱看嘴型看出来了。

  他把张汤扶起来:“你出去忙吧。”

  张汤如蒙大赦,转身跑了出去。

  夏侯琢走到李叱身边,声音很低很低地问道:“这个家伙刚才要说的是,是不是屎?”

  李叱看向夏侯夫人,夏侯夫人轻叹一声道:“玉立,把家法取来,我也要大义灭亲了。”

  院子里,张汤一边急匆匆走路,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屎里还下毒了吗,不该啊……”

  第六百八十四章 这天下乱象

  当着文官官员的面,不管李叱说什么夏侯琢都不会反对,必须执行。

  因为李叱是王,是冀州之主,夏侯琢必须要维护李叱的威严。

  此时屋子里已经没有外人,所以夏侯琢有些话就不得不说。

  “如此动作,我担心……”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眼神里有些忧虑。

  “幽州军中,本就有一部分人启用的是罗境旧部,文职官员,大多数在幽州根深蒂固。”

  夏侯琢道:“若是贸然动了太多人,我怕的是……”

  李叱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还要看看再说。”

  夏侯琢道:“但你这动作已经有了,外边的人,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不快,或许幽州城里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而且就算是被收买的人,此时此刻,也并不知道自己被收买是用来做什么的,可能知道的人为数不多。”

  他对李叱说道:“周之前,诸侯纷争,大战不断,魏王势弱时候,手下众臣,十之七八与敌暗中通信,却没想到,魏王以少胜多,击败敌军。”

  李叱知道这典故。

  魏王击败敌人之后,在敌营之中搜查到了大量的书信,装了满满一箩筐。

  这些书信,都是他手下官员通敌的罪证。

  可是因为人数众多,一旦都处置,那么无异于这一场大胜没有了,而且还自毁根基。

  所以魏王选择忍了,当众把书信全都焚毁,众臣对他便更为敬重。

  李叱摇头道:“魏王境况,与我不同。”

  他在屋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当时魏王虽然大胜,可是损兵折将,且牵扯之人,大多出自望族,魏王离不开望族的支持。”

  他看向夏侯琢:“我此时不挖,以后我才是真的变成了魏王。”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边那些在窃窃私语的人,停顿片刻后说道:“我若效仿魏王,今日站在他们面前说,你们所犯之错我皆既往不咎,他们也必会千恩万谢。”

  “但……他们心里也会明白,是我离不开他们,而不是我真的仁慈。”

  “魏王当时若有机会……”

  李叱回头看向夏侯琢道:“夏侯,你觉得魏王下不去手?”

  他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有一件事你说的没错,这些人,可能被收买的,绝大部分尚且不知自己为何被收买。”

  “所以我才不想杀那么多人,只是弃之不用,我试想了一下,若魏王是我,此时此刻,必大开杀戒了吧。”

  夏侯琢沉默下来。

  夏侯玉立拉了拉夏侯琢的衣袖,没说话,但意思是哥你就听李叱的吧。

  李叱道:“幽州重地,牵连北疆诸多边关,若到时候这幽州城里的官员,暗中谋事,以北疆边关之事要挟,我又该如何处置?”

  “不得不低头?”

  李叱缓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我与山河印的对抗,可能不只是现在,还会持续许久,那是一个巨大的毒瘤……不,可能是无数个毒瘤。”

  “他们会不停的吸纳新的成员加入,每一个成员,或许都有左右州县民治之力。”

  李叱道:“将来有一天,我颁布法令的时候,下边的人明面上说要执行,转头就都跑去问山河印那门主的该如何做……”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们就像是一棵才开始长高的树,有虫子咬进树干里,挖掉会疼,但挖掉,树就会茁壮。”

  “不挖掉,将来树看起来再大也是千疮百孔,政策,商业,甚至是军队,皆被人把持……”

  李叱再次看向夏侯琢:“所以我宁愿现在动手狠一些。”

  夏侯琢点头:“懂了,我之前担心的是,城中贵族,多于罗家有关联,我担心罗境知道后……”

  李叱摇头:“罗境远在豫州,这幽州城里的人,还能求到豫州去?我又怎会给他们那么多的时间。”

  “我先把冀州挖一遍,一遍挖不干净就挖两遍……我赶来的时候,在路上还想着,也许我这一生都挖不干净,那就让我子孙后代继续挖。”

  说到此刻,似乎有些沉重。

  但李叱却话锋一转。

  他看向高希宁道:“看来,为了这件大事,咱们需尽快成亲,尽快生些孩子。”

  高希宁:“噫!”

  李叱道:“严肃些,说的是正经事。”

  高希宁脸一红。

  夏侯琢叹道:“也未见得有多正经啊……”

  与此同时,豫州,博望山。

  博望山位于豫州城往西南一百六十里,山势险峻,而且走势奇诡。

  大多数的山,皆为一道山梁,可是这博望山却像是一个圆环,一圈山中还套着几座山。

  两百多年前,楚皇初游此地就曾说过,这博望山不像是山,而像是神仙的棋筒。

  神仙在人间以天下为棋盘,以山河为棋子。

  博望山中有一座山庄,确切的说,是一座山中堡垒。

  二百多年前,楚皇游览此地,有随行重臣就是山河印的人。

  觉得此地实在是奇妙,最适合藏身,也有环环相扣之意。

  于是暗中在博望山修建山庄,二百多年来,不断修缮,不断加固。

  如今这里,已经是一座能藏兵十万的山中堡垒。

  假人皇在碣石州修建的那座山中堡垒,和此地的堡垒相比,犹如萤虫比之皓月。

  山城的高处,修建了一座平台,大概有几百步大小,站在此地可俯瞰群山。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站在这,身上穿的是古朴长衫。

  不是楚人习惯的服饰,而是周时候的衣服款式,宽袍大袖,在这山中高处站立,有几分仙人姿态。

  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快步过来,他身材修长,虎背猿腰,只看身形便知道是习武之人。

  年轻人快步到了那中年男人身后,单膝跪倒:“门主,冀州那边脱控了。”

  中年男人面相看起来和善温厚,眉宇之间无一丝戾气,如被温养了多年的古玉。

  一个人的气势,和身份地位息息相关。

  普通百姓,着实难有这般的风采。

  说他相貌,说不上有多俊美,是一张寻常面孔,可偏偏这样一个相貌寻常的人,就有一种如这四周群山一样高耸的气势。

  “脱控?梅无酒?”

  门主没回头,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

  年轻人俯身道:“回门主,不只是梅无酒,还有吕无瞒,两人同时失踪,属下调查他们可能已经遁入兖州。”

  门主沉默片刻后说道:“江北之地,我当初说过,交由四无掌控,你虽然年少,但为四无之首。”

  年轻人改为双膝跪地,以头触地道:“属下已经想好,尽快赶赴冀州处置。”

  “属下本该自罚认罪,但唯恐入冀州后,因身体有缺被人怀疑,且有行事不变,所以请门主恩准,待属下自冀州返回之后,再自断一臂。”

  门主点了点头:“准。”

  年轻人再次叩首。

  门主语气平淡地说道:“江北布置的事,一事无成,江北布置的人,三去其三……诸葛无屠,你确实让我失望了。”

  年轻人跪在那不住叩首:“都是属下安排失当,属下不敢辩解。”

  门主道:“你先去处置了冀州的事吧,若冀州的事处置好,重新布置宁王李叱的暗子,这失当之责我就暂时不处置你,另一个……”

  他回头看向诸葛无屠:“逃回江南的另一个,我帮你处置。”

  诸葛无屠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再次叩首:“属下遵命。”

  门主摆了摆手:“江山风雨飘摇,对于天下苍生来说,是为劫难。”

  “可江山风雨飘摇,对于山河印的人来说,是难求之机遇……从周起,先代门主纵横开阖袖里乾坤,之后数百年,历代门主便皆为守成之人。”

  “又至周灭,楚兴,山河印的门主再一次布局天下手握苍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之后,又是数百年的安安静静。”

  他回头看向诸葛无屠道:“千年来,我是第三位逢乱世的门主,我何其之幸才能赶上这样的大势,三十多代门主只有三人有这般气运……”

  他转身回来,再次看向面前群山。

  “你们若是有谁毁了我这天下棋局,你们知道,我会有多不开心。”

  诸葛无屠吓得哆嗦一下,重重叩首道:“属下马上就赶去冀州,把脱控的事都处置好。”

  “去吧。”

  门主道:“山河印人才济济,你能到四无之首足以说明你的能力,我无需再多嘱托。”

  “是!”

  诸葛无屠起身,又一拜,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门主站在那看着远山环绕,沉默片刻后自言自语道:“原来还是低估了人的贪念,也低估了那个小小的李叱……”

  “山河印存在千年,以贪念玩弄人心,却也被贪念自伤无数次……如何能破之?”

  他自言自语了几声,却无奈摇头。

  他以贪欲玩弄人心,可是他没办法破,这般天下最毒的药,没有解药。

  黑暗降临,笼罩群山。

  门主转身回到山城之中,城墙上,皆是身穿红甲的兵士,如林一般。

  京州。

  晋门城。

  长孙家的祖宅大院,长孙无忧跪在那不住叩首。

  长孙家的老人们坐在客堂上,看着这个晚辈的面容决然,他们全都沉默着。

  “无忧。”

  长孙家的家主长孙浩看着她说道:“你应该明白自己的选择有多重要,长孙家要是跟你一起赌,要面对的不只是冀州宁王,还有山河印。”

  长孙浩道:“我知你才智,知你能力,知你远超男子的雄心……可是家族都赌上,太大太重。”

  长孙无忧道:“孙儿知道,孙儿想赌。”

  长孙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你有几分胜算?”

  长孙无忧沉思片刻,回答:“三分。”

  长孙浩怔住:“才三分么?”

  长孙无忧道:“山河印要控天下,也没有五分把握。”

  长孙浩看向身边的老人,那些老人们都点了点头,其中一人道:“山河印利用我们长孙家这么多年,如今乱世,也该做个了断了。”

  那老人起身道:“大楚开国公,我等先祖,大将军长孙战说过……长孙家的人,每一个人骨血里流淌的都是战血。”

  长孙无忧重重叩首:“多谢族老!”

  ……

  ……

  第六百八十五章 皆为贤才义士

  连续三天,李叱带来的队伍在幽州城内掀起一番波澜。

  从李叱到幽州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间断,至第三天,已经有数百人被带到了将军府。

  这数百人中,其中半数为官员,另外半数之中的绝大部分,虽然不是官员,但也是有功名在身,且出身名门。

  “宁王!”

  一个老者站出来,看向李叱大声说道:“宁王若是因为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就打算将我等逐出幽州,未免有些过分了。”

  他一站出来说话,不少人都开始出声附和,显然这老者颇有威望。

  李叱看了看这个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这样的人,眯眼的时候便没有什么好事。

  他这样的人,才不会因为他是宁王,而自觉不该与人争一时口快。

  他是李怼怼啊。

  根据已经查获的消息看,这个老者虽然不在幽州府内为官,但其在幽州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老者名为许晋卿,许家世代在幽州,影响极大。

  许晋卿年少时候往都城求前程,到了都城第一件事就是拜访权阉刘崇信。

  所以得大楚先帝赏识,留在身边做事,三十几岁就做到了户部侍郎。

  然而才做了四五年侍郎大人,就因为大太监刘崇信而离开都城。

  倒不是因为他看不惯刘崇信的跋扈霸道,而是因为害怕账目相差甚巨而被牵连。

  此时他敢站出来质问李叱,当时却不敢面对刘崇信。

  李叱看着他问道:“许老刚才问什么?实在抱歉,一时走神,没有听清楚。”

  许晋卿道:“宁王殿下,我是问你,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就把我们逐出幽州,未免过分了吧。”

  李叱笑了笑道:“两处错了,一,这罪名不是莫须有,是实打实,二,不是逐出幽州,而是逐出冀州。”

  许晋卿的脸色大变。

  “宁王,你如此待人,就不怕人心不归?”

  许晋卿手指向那些官员说道:“这些人,真被宁王逐出冀州,到了别的地方未必活不下来,未必不能做官,到时候辅佐的可能就是宁王的敌人。”

  李叱道:“许老是在提醒我什么?”

  许晋卿的话被憋了回去,一时之间,不敢再说。

  李叱道:“诸位大人,你们觉得许老的提醒是不是很有道理?”

  那些人有的低头,有的看向许晋卿,表情各异。

  李叱道:“多谢许老的提醒了,但我没打算杀了你们……”

  他迈步走到许晋卿面前,看这位在幽州德高望重的老者的眼睛,而许晋卿与李叱对视了片刻,随即扭头。

  李叱道:“你在都城为户部侍郎的时候,因为害怕刘崇信而逃离,那时候你不敢说刘崇信一句坏话,只敢说自己才疏学浅难堪大任。”

  “刘崇信死之后,你就在幽州大肆宣扬,说你当初离开户部是不愿与那等窃国阉贼同流合污,宁死不从,一时之间,幽州文士对你大家赞扬。”

  李叱笑了笑道:“莫不是马屁听的多了,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忠臣义士?”

  许晋卿脸色大变,这等羞辱,让他瞬间就恼怒起来。

  “宁王!”

  许晋卿大声说道:“你如此待自己臣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道:“你不是。”

  许晋卿的话戛然而止。

  李叱道:“我不用你这样的人,不过你又提醒了我一件事……”

  李叱回身对余九龄说道:“我听闻这些年来,城中不少文人雅士,高赞许老当年不肯与阉贼同流合污的事,还有不少人作诗赞美……查一查,都谁拍了这些马屁,尤其是写诗的人,也一并逐出冀州。”

  “逐出冀州的时候要对他们说清楚,我是为了成全他们的忠义,成全他们的气节。”

  李叱摆了摆手:“都带出去处置吧。”

  许晋卿怒道:“李叱!你这样不会有好结果。”

  余九龄上去就要动手,李叱道:“不要动手打他,不然就又会有人写诗赞美他了。”

  李叱道:“要礼送出境,能多客气就多客气。”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对余九龄说道:“压压你的脾气,毕竟咱们抄了人家的家产。”

  余九龄点了点头,忽然笑起来,朝着许晋卿抱拳:“多谢许老义举,为支援宁王大业,捐尽家财。”

  李叱道:“咦?原来是可以用捐这个字的吗?”

  他对余九龄说道:“果然听起来好多了。”

  余九龄笑着对许晋卿等人做一个请的手势:“许老,请。”

  许晋卿脸色煞白,怒视了李叱好一会儿,奈何李叱已经不再看他,坐在那品茶。

  良久之后,许晋卿转身就走,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就离了幽州又如何,离了冀州又如何,这天下不缺愿意招贤纳士的贤明之主。”

  说到此处,许晋卿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李叱道:“到时候,再见宁王,希望宁王还能如此霸道。”

  李叱喝了口茶后语气平缓地说道:“到时候再见,应该是在你新主的地盘上吧,因为我不准你们再入冀州……既然是在你新主的地盘上再相见,大概我会比现在霸道一些。”

  听到这几句话,许晋卿的心口里猛的一窒,险些吐出来一口老血。

  余九龄道:“许老你真忠臣义士,今次捐尽家财,换了个地方等待迎接我王,然后再来一次捐尽家财,高风亮节。”

  刚刚因为李叱的话,许晋卿已经恼的气血翻腾,但还勉强还能忍住。

  可余九龄的这几句话一说完,许晋卿心口里疼的厉害,一口血喷了出来。

  等余九龄把人都带出去后,夏侯琢在李叱身边叹道:“这些人,都是舞文弄墨之辈,离开幽州后,指不定会怎么骂你,对你名声怕是影响甚大。”

  李叱道:“我若再凶狠一些才好,真杀了他们的话,天下人对我骂名更重。”

  夏侯琢不解:“你为何求这骂名?”

  李叱道:“我此时把他们家产抄没,人皆驱走,他们一路走一路骂,与他们一样出身的人,谁还会想着来投靠辅佐我?”

  夏侯琢又一怔。

  李叱道:“我倒是真希望,因为我做了这些,天下士族都不愿来冀州了。”

  夏侯琢道:“到时候骂你的,怕不只是他们,还有天下文人,与许晋卿等人息息相关的名门望族,他们自然会骂你,而骂得最狠的一定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没有好出身的文人。”

  李叱笑了笑道:“若因此而让我天下闻名,倒也不错。”

  夏侯琢叹道:“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古往今来,求骂第一人。”

  李叱想起来李先生给他的书册中有句话……

  得名门贵族支持是有条件的,而能得天下百姓支持是无条件的。

  当时李叱还没有完全读懂这句话,后来屡次想起,越想越觉得这话高深。

  一个是利益换利益,一个是真心换真心。

  李叱道:“待以后再看吧,我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这么多事,有更重要的事在等我。”

  夏侯琢连忙问道:“还有什么事?”

  李叱起身,笑着说道:“我这般小家子气的人,对我来说的重要事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去数钱。”

  夏侯琢道:“你要自重身份啊,你已是宁王……数钱这种事,不如让我来。”

  李叱哈哈大笑:“你这言不由衷的人。”

  夏侯琢道:“为何如此说我?”

  李叱道:“你劝我不要那样对待许晋卿等人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已经在算计着如何与我分账?”

  夏侯琢道:“胡说九道!”

  李叱:“真不是?”

  夏侯琢道:“我能想着如何与你分账?我最多也只是想想如何能跟你多要一些,要和分,是不一样的。”

  李叱道:“不要脸和不要脸却是一样的。”

  夏侯琢道:“不一样,你是宁王,宁王自然更大……”

  李叱道:“若我不给呢。”

  夏侯琢道:“果然更大……你从幽州搜刮的银子,凭什么不给。”

  李叱噗的一声就笑了。

  之后数日,确实不出夏侯琢所料,开始骂李叱的人多了起来。

  许晋卿等人,不敢硬着反抗,毕竟他们没有兵马。

  但却怂恿不少人围在夏侯琢的将军府门外,有人甚至喊出了要为天下文人要一个说法的口号。

  余九龄坐在将军府门外的台阶上,面前就是数不清的书生,更外边则是围观的百姓。

  他坐在这听着,心里想着这些读过书的文人,骂人都骂的如此不爽利。

  之乎者也什么什么的,如此看我,等我回应,莫非真以为我听得懂?

  “宁王驱逐贤士,如何能安百姓之心?”

  有一人怒问。

  余九龄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有一句听懂了。

  于是他笑道:“宁王说,若被驱逐的都是贤士,而诸位也皆认为与他们是同样的人,不妨也都查查。”

  这一句话,可是把人激怒了。

  又是铺天盖地的质问,铺天盖地的怒斥,铺天盖地的之乎者也。

  余九龄猛的起身,手握住了腰间刀柄,他往前迈步,身后甲士也随他用往前迈步。

  于是那些堵着将军府门口的人,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余九龄道:“不过宁王不愿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更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真正的贤才。”

  他咳嗽了几声后,提高声音说道:“宁王说,如今幽州空缺出来不少官位,要广开门路,招贤纳士,若有真才实学者,不论出身,不论年纪,不论来历,都会留用。”

  这几句话一说完,那些吵着的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互相看了看,忽然觉得这似乎是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余九龄道:“你们围堵在将军府门外,其实也算是来对了,宁王今日才和我说,让我在幽州城里张贴告示,广纳贤才,今日这门外的贤才来的就不少。”

  他大声道:“此时我王,就在将军府中等待诸位献言献策,如果有自认可堪大任之人,那就请排排队,不要乱了秩序,我王会在将军府中等候诸位展示所学。”

  他扫了那些人一眼后说道:“光是幽州府衙门里空缺出来的,就有数十位置。”

  然后他问:“诸位是继续与我吵架,还是排排队等待宁王召见?”

  不久之后,人群乱了起来,争抢位置……

  又不久之后,将军府门外就排起了长队,长到看不到队伍尾巴。

  第六百八十六章 都是熟人

  在距离幽州将军府不远处的茶楼里,王姓书生一进门,就看到李姓书生在窗口站着,看着将军府那边。

  “一群谄媚之徒。”

  他走过去,一脸的悲愤。

  “我也不知道为何,这天下书生,难道都变成这个样子?还是说只有我们幽州的读书人,骨头都这么软。”

  他长叹一声。

  李姓书生叹道:“王兄说的对,我刚刚还在看着他们,围堵将军府,壮怀激烈,心中还想着,这些人当为我辈楷模,可这一转眼……”

  王姓书生道:“料来是那宁王的人开出了什么条件,这些人才会立刻就变了口风,耻辱啊耻辱。”

  就在这时候,刘姓书生从外边进来,见到这两人后连忙抱拳行礼。

  “王兄,李兄。”

  那两人连忙回礼:“刘兄。”

  刘姓书生道:“两位听说了吗?”

  李姓书生问道:“听说何事?”

  刘姓书生道:“我刚从那边过来,遇到了不少同窗好友,都在将军府外边排队。”

  王姓书生冷哼一声道:“这些人,可都是得过许老恩惠的。”

  刘姓书生道:“唉,话如此说,但也要看什么情形,我刚才听他们告诉我说,宁王广开言路,广纳贤才,凡是进府见宁王者,递交一份策论,或是学术上的见解,每个人都能得赠银十两。”

  这话一出,那两个人随即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鄙夷。

  李姓书生道:“十两银子,就想堵住悠悠众口,这位宁王殿下怕是想的有些多了吧。”

  “就是!”

  王姓书生道:“武将以勇武自傲,文人以风骨自傲,十两银子……呵呵。”

  刘姓书生道:“听说倒也不只是十两银子,只要宁王看过策论,或是与人聊过觉得可行,就会留用为官,同样品级的俸禄,比大楚朝廷给的多一倍。”

  那两人又对视一眼。

  李姓书生眯着眼睛说道:“刘兄,你不会是想去吧?”

  王姓书生道:“刘兄,切莫做如此令我辈不齿之事。”

  刘姓书生摇头道:“若能得机会,施展一身本领,抒发这满怀抱负……”

  李姓书生哼了一声:“我是不会去的,也不想看到这等事,先告辞了。”

  他抱了抱拳,脸色发寒的大步而去。

  王姓书生叹道:“你我三人小聚,都因为宁王这事扰了兴趣,我也走了,刘兄再会。”

  他也转身大步走了。

  刘姓书生叹了口气,心说这两位倒确实是有些风骨。

  他回头看了一眼排起长队的地方,又想了想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思考的治国之策,咬了咬牙,转身出门,到将军府门外排队去了。

  一刻之后。

  排队的队伍中,三人相见。

  刘姓书生:“这……”

  李姓书生:“这……我只是来看看,这宁王是否会言而无信,若进去他不给十两银子,正好有了口实,我便当面骂他!”

  王姓书生:“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将军府里。

  李叱侧头问余九龄:“许晋卿那些人出城了吗?”

  余九龄在李叱身后压低声音回答道:“给了他们几日时间收拾行装,今日出城,此时大概已经到城门口。”

  李叱嗯了一声:“安排好了?”

  余九龄笑道:“当家的放心,都已经安排好,有一些谍卫的人会跟着去,他们都是被宁王驱赶离开冀州的人,不管到了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怀疑,咱们的谍卫,就能在当地潜藏下来。”

  李叱点了点头:“干得不错,说吧想要什么嘉奖?”

  余九龄:“我想……”

  李叱道:“好的知道了。”

  余九龄:“噫!”

  李叱道:“难道我还不知你的心思?”

  余九龄立刻喜悦起来:“谢当家的。”

  李叱道:“不用客气。”

  他从袖口里出来一张纸,折叠的整整齐齐,递给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好地方,亲测不错。”

  余九龄连忙把纸条接过来,塞进袖口,然后好奇地问道:“当家的,你怎么也会去的。”

  李叱道:“这一路奔波,浑身酸疼,所以就找了地方舒坦一下……”

  余九龄道:“那……那我现在可就去了啊。”

  李叱点头:“去吧,从后门走,不要走前门被那么多人看到,不好。”

  “是是是!”

  余九龄起身,小跑着到了后院,换上衣服带好钱,美滋滋的出门去。

  大概两刻之后,余九龄就找到了李叱纸条上写的地方,其实没多远,若非余九龄走错了路,大概一刻就能到。

  这地方倒也隐秘,看起来寻常无奇,并无灯红酒绿,并无花枝招展。

  余九龄想着当家的不愧是当家的,找这种地方,就像是大隐于市,怎么会被宁哥发现。

  原来当家的……也很骚啊。

  一进门,才有个小姑娘迎接过来,看这小姑娘模样清秀中透着一股可爱,余九龄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此地看似平常,但清新脱俗,装饰古朴,有返璞归真之感。

  “客官,里边请。”

  小姑娘笑盈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里边,有一位掌柜的也迎出来,笑问道:“客官是来放松一下的?”

  余九龄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放松,放松。”

  掌柜的说道:“小店这里,有三两,五两,十两,十五两几种,不知客官想用哪一种?”

  余九龄道:“哪一种好?”

  掌柜的笑道:“自然是越贵越好,贵,有贵的道理。”

  余九龄眯着眼睛问道:“贵在何处?”

  掌柜的回答:“有的是经验老到,有的是异域风情。”

  余九龄眼睛逐渐睁大:“异域风情,就要异域风情!”

  片刻之后,余九龄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中,这屋子里陈设简单,就一张床。

  余九龄心说果然够直接。

  那领路过来的小姑娘笑着说道:“客官,请在床上躺好,为你安排的人马上就到。”

  余九龄连忙应了一声:“好嘞。”

  他立刻就躺倒床上去了。

  不多时听到脚步声,余九龄心说也不知道是何种的异域风情,是金发碧眼,还是白皙火辣。

  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光着膀子满身腱子肉的中年汉子进来,头上绑着一条纱巾,两条胳膊上也绑着。

  非但壮,还秃。

  他一进门就朝着余九龄双手合十俯身施礼:“萨瓦迪卡。”

  余九龄:“什么玩意?你是哪儿来的玩意!”

  那汉子道:“我是暹罗人,因为国小鲜为人知,我国旁边就是求立和窕国,客官可曾听闻?”

  余九龄道:“你来干嘛的!”

  那汉子道:“古法按摩,舒筋活血。”

  余九龄:“这难道是之前的开胃小菜?倒也是别出心裁……有点意思。”

  那汉子道:“客官请趴好。”

  余九龄:“嗯?”

  片刻后,这房间里就传来阵阵惨呼。

  “断了断了断了……我凑我凑我凑,骨头要断了,啊……娘啊。”

  将军府。

  李叱正在与一名书生交谈,外边有亲兵快步进来。

  “殿下,豫州军报。”

  李叱立刻抬头:“说。”

  那亲兵看了看坐在李叱对面的书生,李叱道:“但说无妨。”

  亲兵俯身道:“大将军派人从豫州送来军报,至发信之前,豫州治下之地,已有四成被大将军攻占,数月来,连下百余城。”

  几个月,连下百余城?

  这岂不是全都是赶路的时间?

  那书生坐在那,也显然惊着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有些地方唐匹敌根本就没有率军前去,就已经打出了降旗。

  亲兵继续说道:“大将军发信之日,已经兵临豫州城下。”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笑道:“知道了,我一会儿会给大将军写一封亲笔信。”

  李叱看向那书生:“你接着说。”

  那书生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要说些什么。

  他更想知道的是,那位宁王帐下的大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在数月之间,拿下豫州大小百余城。

  就在此时,豫州。

  城外十五里,在官道路边有一座凉亭,这种在城外官道旁边的亭子,大抵上都是一个名字。

  送客亭。

  送客分别,至十五里处,已经足显情谊深重。

  不过此时此刻坐在凉亭里的两个人,一个不是来送客的,一个不是要走的。

  小侯爷曹猎坐在那,看着面前的这位宁军大将军,心里想着的是这等风采之人,怎么就不是朝廷的人。

  此人的领兵之力,豫州上下已经无人不知。

  兵锋所到之处,没有任何对手。

  宁军的威风,只在这数月之间,就已在整个豫州大地传扬,已是人人都知宁军善战,人人都知大将军之名。

  “大将军。”

  曹猎端起茶杯示意了一下:“请。”

  唐匹敌端起茶杯:“多谢小侯爷款待。”

  曹猎喝了口茶之后有些歉然地说道:“本不该在这般简陋之地与大将军相见,奈何,却也不能随意请大将军入城招待。”

  唐匹敌笑了笑。

  曹猎道:“大将军应该知我心意。”

  唐匹敌笑道:“小侯爷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曹猎叹道:“家父久居都城,听闻大将军兵锋直指豫州,派人星夜兼程赶回,大意是想让我赶紧跑路,奈何,大将军来的实在太快,我没来得及跑,大军已经合围豫州。”

  唐匹敌道:“我王曾言,若见到小侯爷,替他问候,还说小侯爷若有什么要求,可直接与我说。”

  曹猎又是一声长叹:“我来出城之前还想着,宁王大概会对我有些照顾,我该不该借此开口,已求保全。”

  唐匹敌道:“小侯爷的意思是?”

  曹猎道:“曹家在豫州城中的地位,乃至于在整个豫州的地位,大将军应该有所耳闻。”

  唐匹敌道:“确实有所耳闻。”

  曹猎道:“所以如何待我曹家,宁王应该已经有所斟酌,他那般性格,应该知道豫州挡不住大将军的兵锋。”

  唐匹敌道:“小侯爷觉得,宁王应该会说些什么?”

  曹猎想了想道:“开门投降,保我全族?”

  唐匹敌叹道:“看来小侯爷还是不了解我王。”

  曹猎问:“那宁王的话是什么?”

  唐匹敌坐直了身子,看向曹猎说道:“我王说……他要是没能跑的了,跟他要钱。”

  曹猎:“?????”

  第六百八十七章 宁王要的大将军可以不要

  听到唐匹敌这句话,小侯爷曹猎的嘴角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他讪讪的笑了笑道:“宁王……果然直截了当。”

  曹猎的话已经足够委婉,毕竟这是在唐匹敌面前,又不是在豫州城里。

  当着李叱麾下的宁军大将军,终究是不能骂出来,兵甲如林就在面前。

  曹家的生意再大,也没办法用生意破十万大军。

  唐匹敌笑道:“我王历来如此,从不遮掩。”

  曹猎心说你能恭维成这样,也是不容易。

  他略微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既然宁王已经开口,而我曹家又确实有钱……”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道宁王的意思如何?”

  如今宁军兵临城下,宁王李叱让唐匹敌转告他的意思,又何止是看起来不要脸那么简单。

  这一句话,就可以安曹猎之心,安曹家上下之心。

  宁王的态度简单明了,只要给钱,宁军就不会为难曹家。

  曹猎又不是真的蠢,自然明白李叱这是在回报他之前在安阳对李叱的照顾。

  若非如此的话,对待曹家的态度又怎么可能会如此简单。

  曹家背后的靠山是武亲王,武亲王的妻子如今就在豫州城里,若拿下曹家,以武亲王的妻子作为要挟,逼迫武亲王向宁军投降,如果这样的话,且不说武亲王会不会就烦,只说曹家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再者说,就算没有曹家相助,以现在豫州城内留守的兵力,唐匹敌要拿下豫州也非天方夜谭。

  李叱用一句近乎玩笑的话,就把对曹家的态度表现的清清楚楚。

  曹猎从小就接受这种熏陶,所以立刻就明白过来,李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要保一保曹家。

  既然李叱给了这个面子,他就必须接着。

  唐匹敌道:“小侯爷似乎是在心疼?”

  他笑了笑说道:“所以如果小侯爷真的心疼,就不该再多问这一句。”

  曹猎沉思片刻,起身后撤一步,微微俯身道:“还请大将军稍候,待我回去禀明族中长辈,自会给大将军一个满意答复。”

  唐匹敌点头:“好。”

  于是曹猎告辞离去,返回豫州城内。

  回去的路上,一名随从问道:“这宁军大将军唐匹敌咄咄逼人,似乎真的以为豫州唾手可得?”

  马车里,曹猎摇头道:“纵然不是唾手可得,却也不是难如登天,你想过没有,豫州城坚守一个月,宁军破城是何态度,豫州城坚守三个月,宁军破城又是何态度?”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真要是坚守三个月,唐匹敌破城之后,是要大开杀戒的。

  他轻叹一声:“宁王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随从听到这句话后,便有些不服气。

  随从说道:“小侯爷,这宁王要钱要的如此直接,嘴脸如此难看,有何大智慧,倒是大不要脸。”

  曹猎皱眉,本想责骂几句,可是又觉得毫无意义。

  于是回答道:“所以他是宁王,而你是我手下小厮。”

  一个时辰后,豫州城内,曹家大宅中。

  坐在首位的两个人,一个是曹猎的二爷爷曹赞松,一个是曹猎的姑姑,武亲王的妻子,王妃曹晴荔。

  在曹家,这位看起来从不理会正事,已经八十几岁年纪,但依然还能对女人感兴趣的二太爷,其实有着绝对的地位。

  当初若非是二太爷一力站在曹猎父亲身边,曹家的大权,就可能落在别人手里。

  所以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只要曹猎的父亲回到豫州曹家大宅,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二太爷家里去请安。

  “他不敢?”

  二太爷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曹猎回答:“不是不敢,是不想。”

  他看向曹赞松说道:“二爷爷,孙儿和你说过的,李叱是个聪明人,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武王妃道:“既然他聪明,为何又如此直接开口要钱?等着你主动敬献一些,不显得体面?”

  曹猎道:“二爷爷和姑母大人担心的两件事,李叱这样一个条件,就都给了答案。”

  “其一,姑母大人担心,李叱会为难姑母大人,进而要挟武亲王。”

  曹猎看向武王妃道:“李叱不会这么做,他太了解武亲王性格。”

  他后边的话没有继续说,是因为继续说会多多少少伤了他姑母的心。

  武亲王杨迹句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妻子被人捉住,就会接受威胁向敌人投降。

  他是大楚的武亲王,他是大楚的战神。

  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替代大楚江山社稷的地位。

  换句话说,武亲王最看重的不是亲情,而是对大楚皇帝陛下的忠诚。

  别说用他妻子要挟,就是在他面前杀了他全部家人,他眼有血泪,但绝不会投降。

  所以,如果李叱一旦这样做了,反而会真的被天下人唾骂。

  最终若是因为这样而逼死了武王妃,他日李叱真的没法得天下人的敬服。

  曹猎继续说道:“其二,二爷爷担心,李叱会直接抄没了曹家的所有家财。”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李叱只一句轻飘飘的跟他要钱,就把这两件事的态度给了。”

  既然是要钱,那就不会抄你的家。

  曹赞松看向武王妃道:“猎儿说的没错,似乎是这样道理,不过……”

  武王妃长长的叹息后说道:“我们只是没有料到这个唐匹敌会来的如此之快,不然的话,我早就应该离开豫州。”

  武王妃留在豫州,就是隐患,所以此事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最该解决的事。

  至于银子,曹家真的在乎多少银子吗?

  曹猎道:“我这就再出城去见大将军唐匹敌,告诉他,曹家愿意先出家财五百万两。”

  “五百万?”

  曹赞松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那不是小数目,五百万两……以现在大楚的环境之恶劣,对于那些叛军来说,五百万两,就是百万大军两个月的军饷了。

  如江南大寇李兄虎那边,可能给他手下士兵,都发不出每个月二两半银子的军饷。

  “也罢。”

  曹赞松道:“你只管去说。”

  曹猎起身后撤,然后拜了拜,转身离开。

  这次不是城外送客亭,而是宁军大营。

  听闻曹猎再次求见,唐匹敌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宁军不是打不下豫州,豫州是坚固大城不假,但城中兵力空虚,难以为继。

  可若能兵不血刃拿下豫州,就可能会减少上万伤亡,上万宁军士兵的生死事,不是小事。

  “请他进来。”

  唐匹敌吩咐一声。

  不多时,曹猎急匆匆进了中军大帐。

  “小侯爷回来的好快。”

  唐匹敌笑了笑后问道:“可曾用过饭了?”

  曹猎摇头:“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急匆匆的赶回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唐匹敌吩咐亲兵:“去煮两碗面。”

  他指了指椅子那边:“小侯爷请坐。”

  曹猎坐下来后说道:“我回去之后,让人清点了一下如今曹家在豫州城内,能拿得出手的全部现银,大概五百万两。”

  唐匹敌笑而不语。

  曹猎看他样子,就知道这五百万两银子,满足不了他的需求。

  唐匹敌如今迅速拿下豫州近半数的疆域,虽然算不上是大规模扩充了军力,可是也已有超过十万大军,况且也急需大量军资奖赏手下将士。

  如果要在豫州整顿,就此招兵买马,五百万两,其实对于一支庞大的军队来说,真的不算是一笔足以解决问题的巨资。

  曹猎看唐匹敌表情如此,略微沉吟了一下后说道:“若与宁王预期有所差别,我回去之后,试试能不能变卖家产,再多凑一些。”

  他问:“可还是希望,大将军能如实表明宁王态度。”

  唐匹敌笑道:“宁王说,虽然与小侯爷相处时日并不算太久,但料来小侯爷对他的了解,应该远超常人……”

  “宁王还说,若见到小侯爷后,让他猜猜,沉下心来猜猜,总是会猜到的。”

  曹猎微微皱眉。

  他坐在那,回想起在安阳和李叱相处的那段时间,把李叱做的那些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

  然后他就叹了口气。

  因为他可能猜到了。

  他抬起头看向唐匹敌,试探着问了一句:“宁王的话……我猜着,是不是说……不管曹猎他要出多少银子,你就跟他翻倍的要。”

  唐匹敌哈哈大笑。

  曹猎脸色为难起来,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走动。

  “千万巨资,不好筹措……”

  他停下来,看向唐匹敌:“纵然曹家生意遍及豫州,可要将豫州内所有可流通之用的银子聚集起来,也非一日之功。”

  “况且,曹家的生意上的收成,半数以上用来支援武亲王大军,所以其实没有那么多银子可用。”

  他为难地说道:“五百万两,已经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极限……”

  唐匹敌道:“宁王说,一旦小侯爷说出多少多少银子是极限这样的话,那大概就是真的心疼,但绝对拿得出手。”

  曹猎的眼睛都睁大了:“大将军,宁王还和你说什么了?你就索性一口气都告诉我吧。”

  唐匹敌看了看外边,亲兵端着两碗面进来,他笑道:“先吃饱饭再说。”

  曹猎心里压着这么重的事,曹家在豫州之内两三千人的生死,家族的大业,他如何能轻松吃的下去这一碗面。

  唐匹敌倒是不在乎,坐下来就吃。

  曹猎陪着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大将军,还是先说正事吧。”

  唐匹敌吃完了面,擦了擦手擦了嘴,坐直身子后看向曹猎:“宁王还说,可以把武王妃体面安全的,护送到武亲王军中。”

  曹猎脸色猛的一变。

  他沉默片刻,有些无奈的摇头道:“原来宁王不止要钱,还要一个好名声。”

  唐匹敌语气平淡地说道:“我王命我率军南下,浴血厮杀,将士用命,自出冀州以来,逢战必胜,无人可敌……”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曹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无敌,难道是为了跟你讨价还价?”

  曹猎脸色大变。

  唐匹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依然语气平淡地说道:“小侯爷,我王不在军中。”

  曹猎起身,俯身一拜道:“大将军意思我已明了,宁王必须有好名声,但大将军不需要。”

  他抱拳道:“大将军明日可进城,容我一个月,千万之资,必送至大将军军中。”

  于是,豫州城上插宁旗。

  第六百八十八章 二选一吧

  从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人就自称中原天下。

  有史料记载以来,似乎最早提出中原之地这个称谓的,可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的夏国。

  大周立国之后,将中原天下这个说法,从豫州一带延伸至整个国家控制范围。

  可在豫州百姓们心中,不管是何朝代,不管是何人为帝,中原指的就是豫州。

  哪怕有人与豫州人辩驳,说豫州人对于中原之概念太过狭隘,但也不得不承认,豫州为中原之中。

  豫州万里沃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此刻,在冀州的城墙上,唐匹敌双手放在城垛上,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敲击着。

  在他身边,烈红色的宁军战旗随风飘扬。

  虽然如今从整个豫州之地来看,宁军所拿下的范围不过四成左右。

  可既得豫州,就相当于宣布整个豫州已经归入宁王治下。

  州治大城已插宁旗,治内诸城,纵有反抗也成不了气候。

  李叱与唐匹敌这两个年轻人,正在创造的不是奇迹,而是神话。

  小侯爷曹猎背着手站在唐匹敌不远处,他没有如唐匹敌那样看向远方,而是抬头看着那面犹如烈焰在空中燃烧一样的大旗。

  虽然看起来,曹家是耗费千万巨资才保住家业。

  可实际上,只要曹家的产业不动,这流水的银子相对来说还算重要吗?

  “小侯爷在想什么?”

  唐匹敌忽然问了一句。

  曹猎笑着摇头:“说不得。”

  唐匹敌道:“莫非还是在埋怨我王下手太狠了些?”

  曹猎道:“实话说,其实不狠。”

  唐匹敌笑问:“下手不狠?那小侯爷这又是埋怨的什么?”

  曹猎道:“不是下手太狠,而是下手太黑。”

  距离狠还差了些,毕竟不伤人命,说不上多狠,但确实说的上黑。

  唐匹敌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曹猎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让小侯爷从我王手里把银子赚回来一些。”

  曹猎道:“那就请大将军赐教。”

  唐匹敌认真地说道:“从今日为我王做事,拿我王发给你的俸禄。”

  曹猎叹道:“还果然是能赚回来一些。”

  一些两个字,发音稍稍重了些。

  唐匹敌道:“其实据我所知,小侯爷要准备的千万巨资,真正出自曹家的其实并不多,而且小侯爷给去我往手中领俸禄,可多带些人,就多领一些。”

  曹猎道:“这银子出于何处,也说不得。”

  唐匹敌道:“我不与宁王说就是。”

  曹猎笑道:“宁王跟曹猎要钱,曹猎不敢不给,是因为宁王强,我和豫州商贾要钱,商贾不敢不给,是因为曹家强。”

  他停顿片刻,声音稍稍放低了些后说道:“不过是都是欺负人。”

  唐匹敌笑起来。

  曹猎有些怨气,这是任人之常情,毕竟那不是一星半点的银子,那是千万之巨。

  有了这笔银子,在豫州经营两年,得豫州沃野良田,万万百姓,再训练出来二十万精锐甲士,也不成问题。

  “大将军和宁王的感情真好。”

  曹猎道:“宁王放心让大将军领兵,没有丝毫掣肘,能得这样的主上信任,料来大将军也很开心。”

  这话说的,其实并不是褒美之意,只是他在发发牢骚。

  有些时候,发发牢骚,放放怨气,不会惹人厌恶,反而还会让人觉得是已经没有什么隔阂。

  曹猎在这样的家世中长大,耳濡目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什么样的人相处,他不陌生。

  唐匹敌笑道:“其实宁王更在乎小侯爷这个人。”

  曹猎道:“那如果让宁王选择,宁王是要我,还是要那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唐匹敌道:“小侯爷这话说的,好像宁王会选似的。”

  曹猎道:“宁王不会选?”

  唐匹敌道:“宁王当然不会选,宁王全都要。”

  曹猎:“……”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听闻,如今豫州城内已经有一些对大将军不利的流言蜚语。”

  唐匹敌道:“我也听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和小侯爷听来的一样不一样。”

  曹猎道:“城中有些人在私底下乱说话,说大将军现在兵精粮足,又得千万巨资,更得豫州大城,万民百姓……怕是大将军要甩开宁王以自立,毕竟宁王的军队大多在大将军手中,且宁王的军队,大多也以大将军之令为尊。”

  唐匹敌笑道:“小侯爷的意思是,宁军只听我的将令,而不尊宁王号令?”

  曹猎道:“大意如此。”

  唐匹敌问:“那小侯爷可曾听闻,宁军听我将令,宁王也听我将令?”

  曹猎的脸色微微一变。

  唐匹敌道:“刚刚小侯爷说的那些话,与我所听闻也相差无几,可是嘴长在他们身上,我总不能不许人家说话。”

  曹猎道:“难道大将军就不怕这样的流言传的多了,便会真有人相信……三人成虎之事,并非危言耸听。”

  唐匹敌道:“他们在豫州说这些,太难传到宁王耳朵里了。”

  曹猎道:“总是会传到的。”

  唐匹敌指了指城外:“小侯爷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请你来城墙上闲聊?”

  曹猎道:“不知为何要到城墙上说话,但知大将军却没什么时间与我闲聊,应该是有要紧事。”

  唐匹敌道:“你来看过就知道。”

  曹猎上前几步,往城下看了看,就看到不少队伍在出城,车马如龙。

  唐匹敌笑道:“他们这些人啊,在豫州想挑拨我和宁王之间关系,太远了些,所以我决定帮他们一下,把他们送到冀州去,在宁王面前说,当面说是不是就好很多了?”

  曹猎怔住。

  这些传言的出现,其实也是出自曹家授意。

  因为这种事,其实最伤人心。

  曹猎的二爷爷曹赞松之前说过,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的君主,会无条件的信任手下臣子。

  只要手下臣子的力量超过君王,一句谎言一句挑拨,就能让这怀疑在心里扎根。

  李叱要南下离不开唐匹敌,说宁军致锐,其实是唐匹敌致锐。

  若能让宁王与唐匹敌心生间隙,逐渐生疏,最终宁王在怀疑之下罢免了唐匹敌的兵权,那宁军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唐匹敌的应对之策,居然是把这些人全都送去冀州。

  唐匹敌笑着问道:“小侯爷,你觉得我如此处置,可还得当?”

  曹猎微微俯身道:“大将军心胸坦荡,处置得当,我对大将军无比钦佩。”

  唐匹敌继续说道:“这些人啊,也怪可怜的,我请小侯爷来之前,还特意见了他们之中的几个。”

  “询问之下得知,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在商业上与曹家有些牵连。”

  曹猎的心一紧。

  唐匹敌道:“我新来豫州,和他们不熟悉,但也愿意为他们做一些实事。”

  曹猎心说大将军你做的实事,就是把人都送到冀州去吗?

  这可真实在。

  但他当然不好当面说出口。

  从唐匹敌语气来听,大概是已经知道此事和背后的曹家有关,所以来敲打他。

  “他们确实和我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曹猎笑道:“可是这要看从什么方面去考虑……曹家的产业,遍及民生,每一个豫州百姓的吃穿用度,都离不开曹家的生意,所以也可以说,豫州的每一个百姓都和曹家的生意有所牵连。”

  他说到这之后,又故意加重语气说了一句话:“又何止是有所牵连,简直就是密不可分。”

  唐匹敌嗯了一声:“那小侯爷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曹猎心说我帮什么?

  唐匹敌道:“看来小侯爷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一个新来之人,都愿意为他们做一些实事,小侯爷与他们都是故交,那更应该做些实事,我派人护送他们到冀州,这路费军资,小侯爷来出,应该也不算为难吧?”

  曹猎:“?????”

  唐匹敌笑道:“我听手下人来汇报消息,说是小侯爷家里人已经决定,过几日就送武王妃离开豫州了?”

  曹猎回答:“是。”

  唐匹敌道:“我已经安排将军澹台压境,亲率一万精骑,护送武王妃车驾到豫州与京州交界之处。”

  曹猎的眉头皱了起来,却连忙俯身一拜:“多谢大将军,也多些宁王的安排,只是护送姑母一事,其实也不必动用大军,我曹家还有能力保护姑母安然返回京州。”

  唐匹敌道:“我知道曹家有不少高手,也有私兵队伍,要护送武王妃到京州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事,可是曹家的高手再多,私兵再多,分开两路走的话,应该也会人手不够。”

  曹猎怔住:“为何要分开两路走?”

  唐匹敌道:“因为曹家的另外一支队伍,要护送小侯爷到冀州。”

  曹猎的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道:“我王说过,小侯爷若是愿意赠送家产资助宁军,我王对小侯爷感激不尽,所以还要请小侯爷往冀州,我王要当面致谢。”

  曹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宁王好手段。”

  唐匹敌道:“你看城外这些人,就将要去冀州亲见宁王,对宁王给我告状,说我有自立之心。”

  “小侯爷不久之后,也可到冀州,亲自对宁王说……宁王好手段。”

  曹猎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怒气。

  语气有些愤懑地说道:“派一万精骑护送我姑母返回京州,宁王能得美名,派人把我送到冀州,就能让曹家不敢有二心……”

  他看着唐匹敌认真地问道:“我只是想知道,这真的是宁王的心意,还是大将军心意?”

  唐匹敌笑而不语。

  这种态度,让曹猎更为恼火。

  他看着唐匹敌问:“若曹猎不愿离开豫州呢?”

  唐匹敌道:“那就曹猎留下,曹家搬去冀州。”

  曹猎的表情猛的一僵。

  唐匹敌的双手扶着城墙,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

  “小侯爷,我记得前些日子和你说过一句话……我王不在军中,小侯爷,刚刚我也和你说过一句话,你去领宁王俸禄,可多带一些人,领的多些。”

  曹猎嘴角抽搐了几下,转身而行。

  “多谢大将军美意!待我到了冀州,自会当面感谢宁王。”

  唐匹敌站在那,也不回头,看着城外那出城的队伍排成长龙。

  第六百八十九章 作孽啊

  曹家大宅。

  曹猎站在曹宅宏伟的大堂中,看着正北供奉着的曹家列祖列宗牌位,已经沉默了许久。

  “猎儿。”

  武王妃从外边缓步进来,轻轻叫了一声。

  武王妃在曹家的存在,其实就是对所谓森严族规的一种挑战,可是曹家的人却没有人觉得这是挑战,又或者不是没觉得,是故意忽略了。

  打个比方,这供奉列祖列宗的祠堂,按照族规不准女子进入。

  族规森严,一旦查到有女子进入祠堂,那是要重罚的。

  然而她是武王妃,她是武亲王的妻子,所以这族规在她身上就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规矩这种事,很多时候在身份面前,就是个笑话。

  “姑母大人。”

  曹猎连忙俯身一拜。

  “唐匹敌要把你送去冀州,怕是要让你在冀州久留,是为要挟我曹家而为。”

  武王妃有些心疼的看着曹猎,这曹家上上下下都看做小祖宗一样的嫡传之人。

  武王妃道:“若是你不想去,便与那唐匹敌撕破脸也无妨,他再霸道跋扈,也不敢真的对曹家怎么样。”

  曹猎道:“姑母大人说的没错,唐匹敌初入豫州,还需曹家帮忙才能稳定地方,但他不是不敢对曹家怎么样,而是觉得不必。”

  曹猎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他是下得去手的人,和李叱不一样。”

  武王妃道:“为何?”

  曹猎道:“姑母大人可曾想过,南下大事,对于李叱来说,是染指天下所迈出去的第一步,李叱的宁军,十之七八都用于此次征战,如此重要,李叱为何不亲自南下?”

  武王妃问:“为何?”

  曹猎道:“因为作为王,他需要顾虑的太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祖先牌位,似乎有些不舍。

  回过头来,曹猎继续说道:“他若亲自到了豫州,若我直接去找他,许多事他不好直接拒绝,但若是只有唐匹敌在这,唐匹敌要拒绝我,并无顾虑。”

  “唐匹敌做什么,自然也就和李叱无关,不管是凶名还是骂名,都是唐匹敌的。”

  “我现在都不太相信,这个李叱真的是穷苦出身,真的是在流浪中长大。”

  曹猎道:“这种心术手段,连我这样的人都要去思考许久才能明白,他却信手拈来。”

  “比如逼我去冀州,虽然是唐匹敌所做,但必然是因为李叱有此心思。”

  “若此时他在豫州城内,我去找他,他事事拒绝,态度强硬,对于稳定豫州毫无益处。”

  “可一转头把我送到冀州去,见了他,我与他说起这些,他就会好言相劝,再跟我一起埋怨唐匹敌几句,难道我还能不给他面子?”

  武王妃听到这些话,眼神里闪过一抹疑惑。

  “猎儿,这些事,你确定那李叱可以想的到,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她摇头道:“我还是不太相信,一个那样出身的人,会有如此头脑。”

  曹猎看向他姑母说道:“姑母大人,正因为许多人都如此想,所以都败给李叱了。”

  他沉声道:“冀州和豫州相比,虽然有些疲敝,也是地大物博,为争此地,多少豪杰参与其中,冀州曾经都有谁在?”

  曹猎一一列举:“羽亲王曾在,节度使曾凌曾在,罗耿,罗境等等等等,纵然不说这些人,冀州之内的名门望族有多少,为何就轮到李叱做主了?”

  他对武王妃说道:“所以这次去冀州,我还是要去。”

  武王妃轻叹一声:“可是姑母不放心你。”

  “没什么,李叱和唐匹敌有一样好,他们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反悔。”

  曹猎道:“唐匹敌会调遣一万精骑护送姑母大人回京州,姑母大人就真的不用担心什么。”

  武王妃道:“我从不曾担心自己。”

  曹猎道:“姑母大人想想看,李叱让我去冀州,正是因为他还不敢动我。”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还有一个原因……唐匹敌送走姑母,再把我送走,目的也是想逼迫我父亲回豫州。”

  “毕竟曹家如此大的家业,无人做主就会损失惨重,他们觉得父亲一定会回来。”

  武王妃哼了一声:“这个世上低估了你父亲的人,才会真的吃大亏。”

  曹猎哈哈大笑道:“姑母大人说的没错,豫州虽然交给唐匹敌了,可他想拿稳,没那么容易。”

  他转身,再次看向那些牌位。

  “有时候,没有刀兵厮杀的战场,也一样可以决定胜负。”

  数天后。

  武王妃被澹台压境亲率大军送往京州,其实唐匹敌如此安排,当然也不单单是为了送走一位武王妃。

  大军所到之处,若要进城,因为武王妃在,难道沿途城池还能不开门?

  除非是武王妃执意不肯进任何一城,否则的话,这一路走过去,宁军能兵不血刃拿下多少城池?

  唐匹敌所思谋之事,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目标。

  在武王妃离开豫州的当天,另外一支队伍护送小侯爷曹猎北行,往冀州出发。

  幽州。

  一座茶楼里,李叱和余九龄坐在这听曲儿,但两个人却不是为了听曲儿来的。

  在这幽州最繁华之处,往四周看看,百姓们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日子如常,李叱心里就松了口气。

  驱赶了那么多人离开幽州,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是李叱以招贤纳才为手段,就把最能骂人的那一批人收服。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的视线一直盯着门口。

  李叱感到好奇,顺着余九龄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几个姑娘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

  大概有七八人,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瞧着风尘仆仆,但难掩英姿。

  李叱抬起手,用扇子在余九龄的脑壳上敲了一下:“回头就去公主面前给你告状。”

  余九龄道:“当家的,我只是觉得做人不该冷漠。”

  李叱笑道:“你又要有什么歪理邪说?”

  余九龄道:“你看那几位姑娘,显然是初到幽州,人生地不熟,想来连去什么地方住店都不知道,我理应过去帮帮她们。”

  李叱的眼睛微微一眯。

  还没有再说什么,余九龄已经颠颠儿的跑到了门外。

  到了门口,余九龄咳嗽了两声,然后装作很有风度的样子,缓步出门。

  “这几位姑娘,看起来像是要找什么地方?”

  余九龄展现出他自己觉得最为亲善和蔼的笑容,还故意一开始没有看那几个姑娘,说完后才潇洒一转头看向那几人。

  他一转头,那个看似领头的年轻女子就微微皱眉。

  余九龄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只管问我就是。”

  年轻女子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种眼神余九龄再熟悉不过。

  那眼神仿佛在揪着余九龄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声喊……你离我远点,老色批。

  余九龄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那姑娘倒是一愣,心说莫非此人居然看破了我在用眼神骂他?

  “这位……先生。”

  姑娘喊了余九龄一声:“我们确实是初到幽州,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儿,正想找人打听一下。”

  余九龄回身道:“你想问何处?”

  姑娘问道:“请问幽州将军府怎么走?幽州将军,是不是夏侯琢?”

  余九龄点头:“正是夏侯将军,将军府就往那边走。”

  他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大概走上两刻就会看到,只是不知姑娘你们要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呢,那几个人转身就走,朝着他指的方向快步而去。

  余九龄也转身就走,他一进茶楼,就看到李叱已经笑呵呵起身,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笑。

  余九龄道:“介几个娘们儿不像好人呐。”

  李叱道:“她们大概也是这样看你。”

  余九龄:“看我也不像好人?”

  李叱道:“不是,看你像个娘们儿。”

  余九龄:“……”

  两个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走的很快。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在将军府不远处,那几个姑娘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女子说道:“小姐,咱们刚到幽州就没遇到好人,那个猥琐的家伙是什么狗屁东西,故意给我们指错路。”

  另一个道:“就是,将军府明明在这边,他偏偏指向那边,害的咱们多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

  为首的女子,正是兖州白山军的女将军沈珊瑚。

  她咬着牙说道:“若被我再看到那个家伙,一定撕了他的嘴。”

  就在这时候,她们竟然看到刚刚骗了她们的那个猥琐之人,从将军府里出来了。

  而他一出门,那些守在门外的士兵立刻俯身:“将军!”

  那家伙随意摆了摆手道:“你们好好当值,我要出去一趟。”

  这一下,那些女孩子全都懵了。

  “那人居然就是夏侯琢?”

  “不能吧,夏侯琢长的可不是这个样子,莫非毁容了?”

  沈珊瑚道:“要么是这个人骗了我们,要么就是在兖州时候那个人骗了我们。”

  一个小姑娘道:“肯定不是那个骗了我们,一定是这个骗了我们。”

  “为何?”

  “因为那个好看,这个丑。”

  “你说的在理!”

  “小姐,咱们怎么办?”

  沈珊瑚哼了一声:“怎么办?骗了我们的,都不要放过。”

  她们看到余九龄独自登上了一辆马车,于是沈珊瑚一摆手:“跟上去。”

  几个人在后边跟上了余九龄的马车,很快就转过路口。

  在路边的茶摊上,李叱拍了拍夏侯琢肩膀:“认识吗?”

  夏侯琢摇头:“没见过。”

  李叱叹道:“我不信。”

  夏侯琢道:“我许久都不曾离开幽州,去年连冀州都没有回过,又怎么会认识一些外乡女子。”

  李叱道:“我还是不信,你看她们提及你的时候,那一脸的怨气,怎么看都是你骗了她们,她们是来找你问罪的。”

  夏侯琢道:“你觉得我是会骗女人的人?”

  李叱道:“你肯定不是,但她们肯定是来找你麻烦的。”

  夏侯琢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叱道:“这个,那个,大概,也许……恰好想起来一些事,而这些事你知道。”

  夏侯琢:“我知道个屁,我知……噫!我还真知道。”

  他看向李叱:“老唐在兖州做的孽?”

  李叱叹道:“大概就是了。”

  第六百九十章 蹲着的吧

  沈珊瑚带着几个手下女兵在车马后边远远的跟着,一路随行。

  也不知道那猥琐的家伙要去什么地方,车马一直不停,她们要想寻机下手,就只好一直跟着。

  就这样走了多久已经根本记不住,总之走的都开始怀疑人生。

  她们每个人都走的两条腿酸的厉害,脚踝更是酸痛。

  一直到快天黑马车才停下来,结果又停在了幽州将军府门口。

  还是在一开始盯着余九龄上了马车的地方,一群小姑娘已经累的不行了。

  其中一个蹲在那,揉着脚踝说道:“这个孙子,上车就为了围着幽州城转一圈吗?”

  “他是故意的吧。”

  “不能啊,他应该没有发现我们才对。”

  “可他这是图个什么,出门上车,然后围着整个幽州城绕一圈再回来,遛鸟呢吗?!”

  小姑娘们瞪她:“你才是鸟儿!”

  沈珊瑚咬着牙说道:“我要是不把他打废了,我就不叫沈珊瑚。”

  另一个女兵说道:“小姑奶奶,快躲一躲,那个家伙过来了。”

  沈珊瑚抬头一看,果然看到那个家伙下了马车之后没有进将军府,而是朝着这边过来了。

  沈珊瑚见旁边有个茶摊,立刻过去坐下来:“老板,给我们上茶。”

  老板连忙给她们端上来用大碗装的热茶,这种茶可算不上有多好,一般用的是茶碎,便宜,滋味重,解渴。

  她们都背对着余九龄那边,也是口渴的厉害,大口喝茶,假装不看。

  谁想到余九龄也坐了下来,朝着老板喊了一声:“来碗茶。”

  老板又连忙过来照顾余九龄,生意好,他自然开心,虽然这几人喝茶,他也赚不了几个钱。

  余九龄笑着问道:“老板,你这茶煮的不错,口味还有些微甜,是放了些什么吗?”

  老板连忙回答道:“应该是客官太口渴了,口干舌燥,就会更显得喝茶回甘。”

  余九龄嗯了一声:“确实口干舌燥,围着幽州跑了一大圈的,都会口干舌燥吧。”

  就在这时候,李叱施施然走了过来,在余九龄面前坐下。

  余九龄道:“来,当家的,我请你喝茶。”

  李叱笑问:“感觉怎么样?”

  余九龄道:“夏侯将军的新马车真不错,不过要想更有体会,还需多试驾几次。”

  李叱道:“咱们做这一行的,一定要为客人着想,夏侯将军新定的马车咱们一定要做好,不要有任何轻慢之心。”

  余九龄道:“放心吧掌柜的,再多几次,我就能发现问题,若是没问题,就可以交给夏侯将军了。”

  沈珊瑚坐在旁边听着,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看到那个家伙一出门,守卫就对他弯腰行礼的。

  而且也管那个家伙喊了一声将军,不然的话,她们何必跟上去。

  这时候就听到余九龄继续说道:“当家的,这夏侯将军真的是个奇怪的人。”

  李叱问:“为什么这么说?”

  余九龄道:“夏侯将军自从去了一趟兖州之后,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他这话一出口,坐在不远处的沈珊瑚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何止是她的眼睛睁大了,所有女孩子都睁大了,喝水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全都侧耳听着。

  李叱叹道:“听说是在兖州出了些意外。”

  余九龄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意外吗?”

  李叱嘘了一声,假装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说是回来之前,和人动手,被人用弩箭围着打,受伤了。”

  听到这句话,沈珊瑚的眼睛睁的更大了,而且不知不觉间,眼神里就出现了担忧。

  余九龄道:“不能吧,夏侯将军那般武艺,而且身上还有软甲,寻常弩箭不可能伤的了他。”

  李叱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软甲有时候也没用。”

  他轻叹一声:“我是听闻,夏侯将军当时挡住了他所能看到的所有弩箭,但是……咳咳……”

  余九龄急切道:“当家的你就别卖关子了,但是什么啊。”

  李叱道:“但是……胯下中了一箭。”

  余九龄:“噫!”

  他是真的惊着了,这可不是和李叱对好了词说的,两人此时都是自由发挥。

  李叱把话题发挥到这,余九龄的表情都是当家的你这可玩大了的样子。

  还有一种当家的你要这么玩的话,可就别怪我借题发挥了的兴奋。

  余九龄这噫了一声,他后边那些小姑娘,有好几个没忍住。

  “噫……”

  四五个小姑娘都下意识的发出低低惊呼,然后又立刻全都低下头。

  却见沈珊瑚双手捧着那大大的茶碗,已经在发力,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

  李叱在那继续说道:“当时没敢停留,迅速离开,后来找郎中看了看,本来是伤了,郎中又是个没真本事的……”

  余九龄的眼睛睁的跟鸡蛋似的那么大,看着李叱,心说当家的你要再说下去,这可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李叱道:“本来是缝几针的事,那郎中一不小心,又给治坏了,只好切了。”

  余九龄:“噫!”

  他身后那些小姑娘又是没忍住:“噫!”

  余九龄觉得隐隐作痛,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好像也感觉到了痛似的。

  再看沈珊瑚,以为捧着碗的手越发用力,连手指甲都变的发白起来。

  余九龄偷偷用脚碰了碰李叱的脚,意思是当家的你可适可而止吧。

  李叱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李叱道:“想想也是倒霉,本来缝合伤口,是坏了一个,坏了一个不是还有一个能用的吗。”

  “然而那废物郎中,却以为没得治了,就那么给……唉!”

  余九龄:“当家的,咱们要不然换个话题吧。”

  李叱道:“也罢,说起这些,就替夏侯将军觉得不值,去了一趟兖州,回来都不是男人了。”

  这时候,那卖茶的老板都握紧了双拳,似乎是感受到了那样的疼痛,正在强忍着。

  李叱继续压低声音说道:“结果现在还留下了隐疾,夏侯将军每隔七天,就要去幽州的沈医堂里治疗,不然的话可能……可能会变成女人!”

  余九龄:“噫!”

  啪嗒一声,沈珊瑚手里捧着的碗掉地上了。

  啪嗒一声,卖茶的老板手里捧着的碗也掉地上了。

  李叱道:“前几日去过,后天好像又到日子了,该去了,你是不知道,夏侯将军的胡子都是假的,每天需要自己贴上去,太可怜了。”

  余九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确实是……太可怜了。”

  就在这时候,沈珊瑚起身:“老板,结账。”

  算了钱,她带着那些小姑娘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李叱他们的视线之中。

  等她们走的远了,卖茶的老板过来,抬起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割了?”

  再敲一下。

  “割了?”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笑的嘴角都抽抽。

  之前夏侯琢和李叱在这里喝茶,观察那几个小姑娘。

  然后余九龄带着小姑娘们围着幽州转了一圈,夏侯琢就把原来的茶摊老板请走,他换了衣服在这假扮。

  本意是想再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些姑娘他到底见过没有。

  可是没想到,李叱居然这么狠。

  在李叱面前坐下来,夏侯琢狠狠的等了李叱一眼:“说的我他娘的都疼了。”

  余九龄道:“同疼。”

  李叱笑的前仰后合:“看她们的样子,似乎也在疼。”

  余九龄道:“不过咱们把夏侯将军说的如此可怜,她们应该就会走了吧,不会再找夏侯将军的麻烦。”

  夏侯琢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等老唐从南边回来,这个账还是要跟他算一下的。”

  李叱道:“算,给他割了,让他疼!”

  余九龄:“噫!”

  夏侯琢道:“就算不给他割了,也要绑着他的手和脚,推他进流云阵图里。”

  李叱道:“这么仁慈的吗?”

  夏侯琢:“推十次吧。”

  余九龄道:“绑着手推进去也就罢了,还要绑着腿?不好吧?”

  李叱道:“怎么,你是觉得不妥当吗?”

  余九龄道:“对啊,肯定是不妥当啊,不是应该把他卡着腿推进去吗。”

  李叱和夏侯琢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余九龄,把余九龄都看的不好意思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城中一家客栈中。

  沈珊瑚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她站在窗边,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脸色伤感。

  “想不到,居然还是误伤了他。”

  她手下一个小姑娘有些疑惑地说道:“不该啊,咱们把箭头都磨秃了的。”

  另一个小姑娘说道:“大概,大概就是巧合了吧,万一是……万一是有不那么秃的呢。”

  沈珊瑚摇了摇头道:“总之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他,本来是要找他算账的,现在看来,他已经如此可怜,还是算了吧。”

  小姑娘们同时点了点头,都觉得若此时再去找夏侯琢算账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

  一个小姑娘很同情地说道:“残疾了,可是残疾了哪儿不好,非要是那儿。”

  沈珊瑚道:“如此一来,怕也是要绝后了……”

  众人纷纷点头,越发的同情起来。

  沈珊瑚道:“他……他后天要去幽州沈医堂,我打算后天也去沈医堂看看。”

  一群小姑娘再次纷纷点头。

  “该去看看的,毕竟也算是相识一场。”

  “对,给他买些东西吧,补补身子。”

  “可是买什么呢?”

  “要不然……买合适的吧,我听人说吃什么补什么。”

  “噫,你吃什么能把割了的东西补出来。”

  “那个……万一呢。”

  说到这,一群小姑娘倒是红了脸。

  沈珊瑚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她看着窗外说道:“若他……若他真的不原谅我,我想问问他,能不能以后留下来伺候,就当是为了赎罪吧。”

  她这样的女子,快意恩仇,要报仇来的时候,恨不得把夏侯琢大卸八块的样子。

  可是此时心中内疚,就想着要不然以后留下来照顾他……

  一个小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乎是觉得这是人生头等大事,虽然也觉得自己说出来这样的话略有不妥,可毕竟那真的是人生大事。

  “夏侯将军……现在不会是……不会也是,也是……需要,那个,需要蹲蹲了吧?”

  所有人全都看向她,连沈珊瑚都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她。

  一时之间,格外尴尬。

  尬的连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那也未必吧

  两天后。

  李叱看向倔强的坐在椅子上不肯起来的夏侯琢,笑着说道:“夏侯公子,夏侯将军,夏侯大痞帅,该动身了。”

  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我今天要是如你们的愿去了沈家医馆,我以后在幽州还有何面目!”

  李叱道:“只要装的像一些,她们应该就不会再来了,不然以后还不是要提心吊胆。”

  他像是个好人似地劝道:“你想想,虽然她们看起来有些呆,但她们的本事应该不差,不然的话老唐也不会那般郑重提醒。”

  “我呸!”

  夏侯琢道:“他还郑重提醒?若非是他自己去惹的这风流债,我又怎么会有这麻烦。”

  他瞪着李叱说道:“今日若是你们能让我屁股离开这椅子,就算你本事大。”

  李叱道:“若是我们能让你屁股离开椅子,你便跟我去沈医堂?”

  夏侯琢道:“有本事就施展出来,我今天就黏在这了。”

  李叱耐心劝说道:“凡事都有两面,你总不能只盯着坏的一面看。”

  夏侯琢道:“那你告诉我另一面是什么。”

  李叱道:“另一面是更坏。”

  夏侯琢:“……”

  李叱道:“我看那几个姑娘,其实并无害人之心,若有的话,余九龄乘车带着她们绕行幽州城,她们又不是没有一丝机会下手。”

  余九龄点头道:“关键是好看。”

  夏侯琢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道:“我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但我觉得那么好看的姑娘,夏侯将军若是看不上的话,应该只有两个可能。”

  夏侯琢道:“我看得上看不上,哪有那么多理由。”

  余九龄道:“非也非也,那么好看的姑娘夏侯将军都看不上,一是因为,你大概不喜欢女人,至于第二个,可能还是因为去兖州时候留下的伤。”

  夏侯琢立刻起身。

  余九龄噌的一声就窜到大厅外边去了。

  夏侯琢提鞋便追。

  余九龄一路狂奔,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夏侯琢紧追不舍,奈何没有高希宁那般的本事,连续砸了两只鞋,都没有砸中。

  等余九龄跑到院子里,他回头大喊:“当家的,我已经让夏侯将军的屁股离开椅子了。”

  夏侯琢一怔,回头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了屋子。

  他再想回去,李叱把那把椅子扛起来出了门。

  看起来,说什么也不肯把椅子放下了。

  李叱赞叹道:“余九龄,真义士也。”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夏侯玉立站在高希宁旁边问道:“那姑娘真的很漂亮?”

  高希宁道:“我也还没有见过,但是余九妹说漂亮,应该就是漂亮。”

  夏侯玉立道:“我现在先去沈医堂,如果那个姑娘去了,这件事就要真的给人家一个交代。”

  “她若去了,要么是余怒未消还想杀了我哥,要么就是想去看看我哥。”

  高希宁道:“若是因为后者,那就真的可以撮合一下,说明人家姑娘善良。”

  夏侯玉立眯着眼睛看她说道:“你们四页书院出来的人,怎么都喜欢给人说媒。”

  高希宁道:“这个……”

  她用肩膀撞了撞夏侯玉立的肩膀:“那你需要不需要我为你说媒?”

  夏侯玉立连连道:“呸呸呸,小姑娘家家的,羞不羞。”

  高希宁道:“你才是小姑娘家家的,我可是小媳妇家家的。”

  夏侯玉立:“噫!”

  高希宁道:“你就说用不用我,我从媒至今已有数年,也算是老资格了。”

  夏侯玉立道:“可成了一个?”

  高希宁道:“成倒是没成,反正是赔进去一个,你又怕的什么,大不了不成,我把你也赔进去就是了。”

  夏侯玉立:“噫!”

  高希宁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夏侯玉立快步离开:“我答应你个锤子,我要去沈医堂看那姑娘去了,万一那就是我嫂子了呢。”

  高希宁快步跟上去:“咱们路上详谈,我看你这也挺有媒婆潜质的。”

  夏侯玉立加快脚步:“别别别,你这人,不要跟来。”

  然后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高希宁,哪里像是你不要跟上来的意思。

  院子里,夏侯琢看着李叱认真地说道:“这事是坑了人家姑娘,你们去就是了,和人家解释清楚。”

  李叱道:“解释什么?解释你没中箭?”

  夏侯琢把鞋脱下来:“我打不中余九妹,我还打不中你?”

  他一鞋飞出。

  余九龄飞身拦在李叱面前,一把将夏侯琢的鞋抓住。

  真·忠臣义士余九龄。

  余九龄拿着这只鞋转身就跑,夏侯琢单脚跳着就追,李叱说你这样怎么追的上,上前把夏侯琢扛起来就跑。

  余九龄在前边跑,李叱扛着夏侯琢跑,不多时就把夏侯琢给弄到马车上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沈医堂。

  幽州的沈医堂规模很大,因为是后来所建,比起最初建造的那些分号要更大一些,也更齐备。

  沈医堂这种经营模式,在大楚之内也算是独一份,所以称得上日进斗金。

  李叱他们到了的时候,幽州分号的掌柜杨晨辰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杨晨辰和沈医堂其他分号的掌柜有些不同,因为她也是来自云隐山。

  在云隐山中,有不少世上行走,回到云隐之后便在桃园归隐。

  她在归隐之处,与沈如盏关系还算好,所以沈如盏派人回去请她,她便出山,来幽州坐镇。

  她比沈如盏要大一二岁,可按理说,她是沈如盏的下一代天下行走。

  只是因为沈如盏出云隐的时候年纪太小,归来后才二十几岁,又在云隐隐居数年。

  下一代天下行走杨晨辰二十岁代表云隐出山,行走天下五年,因为受了伤而提前归隐。

  所以两个人年纪,反而相差无几。

  “宁王。”

  杨晨辰见到李叱来了,俯身一拜。

  李叱抱拳回礼:“师姐。”

  杨晨辰连忙道:“不敢如此称呼,宁王殿下是太上门主的关门弟子,按辈分说,应该是我们的小师祖。”

  “小师祖……”

  李叱叹了口气,觉得这称呼真的是很老很老了,他觉得能比小师祖还显老的称呼,大概就只剩下老太爷了。

  但他忽然间反应过来,连忙问了一句:“李先生是回归云隐山门了吗?”

  杨晨辰回答道:“回小师祖,太上门主他不似以往那样,在药谷中闭门不见,我出云隐之前,他偶尔会去门中授课,还特意去一趟我们隐居的桃谷。”

  李叱问:“李先生这是突然醒悟了什么吗?”

  杨晨辰道:“太上门主听闻我们这些天下行走,归来后不能在门中居住,要隐居桃谷,勃然大怒。”

  “他说……咳咳……他说这是他娘的没道理的事,于是一把火把桃谷给烧了。”

  李叱心说李先生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

  杨晨辰道:“太上门主还说,天下行走做的是最凶险的事,也是为云隐山能有传承的事,美其名曰是得供奉之位,实则是被囚禁桃谷,没他娘的道理,他要废掉这个规矩……”

  李叱问:“所以李先生真的是通透。”

  “是。”

  杨晨辰道:“李先生说,他行走天下那么多年,难道他就被外边的邪祟缠身了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你们这些门人弟子整天跑去求我复出,而却让其他人闭关隐居?”

  “她们才行走江湖十年,我老人家行走江湖多少年了,若真的能把人染黑的话,她们黑了,我岂不是黑炭黑炭的,从里到外全都黑透了?”

  她模仿李先生说话语气,倒是惟妙惟肖,把李叱听的都忍不住笑出声。

  李先生做事从来都不拘小节,甚至可以说放荡不羁。

  但李先生之才,放眼天下无人可及,李先生之心,亦不曾被这凡尘俗世污染。

  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甘愿回云隐山养猪……

  “小师祖,请进。”

  杨晨辰又请了一次。

  李叱他们进门,杨晨辰一边走一边对他说云隐山的事。

  “太上门主回山门授课,不讲医术,也不讲其他,只讲他行走江湖的见闻阅历。”

  她看向李叱说道:“太上门主说,他见过那么多惊才绝艳的少年,唯有小师祖你才是他真正看上眼的,也可勉强算做他的弟子。”

  李叱听到这句话顿时开心起来,在李叱心中,能得李先生那样的人认可,真的是很值得自豪的一件事。

  “呼……”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快意。

  杨晨辰道:“所以按照辈分来说,宁王就是我们云隐山的小师祖,以后切不可再称呼我为师姐了,那就真的是乱了辈分。”

  李叱看她如此郑重认真,想着也不能为难她。

  这些云隐山出来的弟子,全都性格单纯,像是白纸一样,她们认定的道理,别人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李先生授课,是不是很有趣?”

  李叱一边走一边问道。

  杨晨辰笑道:“确实生动有趣,若非是如盏需要我帮她,我倒是更愿意留在云隐山学习,只是……”

  李叱问:“只是什么?”

  杨晨辰道:“只是太上门主除了这些见闻阅历之外,其他的也不愿与我们多说。”

  李叱问:“那关于如何养猪讲没讲?”

  杨晨辰道:“这倒是讲了。”

  李叱心说果他妈然。

  李先生的真爱,就是养猪啊。

  他那般有治世大才的人,却根本没有治世的兴趣。

  若说武艺,刀法剑术,谁能胜他?天下之大,或许有之,但李叱不太相信会有。

  若说学识渊博,天下之大,怕也真的没有一人能出其右。

  李叱叹道:“先生他还是那般样子,似乎他那一身本领,除了养猪之外,都不是他真心想学的东西。”

  杨晨辰忽然想起来,笑道:“太上门主倒是说过一句话……他说他这一生至此,只有一件事毋庸置疑。”

  李叱问:“怎么说的?”

  杨晨辰道:“太上门主说,刀法剑道,我可能是第一,兵书战阵,我可能是第一,琴棋书画,我可能是第一,都是可能,不敢下定论,但养猪,我绝对是第一。”

  李叱:“……”

  余九龄跟在李叱身后,自豪地说道:“我第二。”

  杨晨辰脚步一停,回头看余九龄,她微微昂着下颌,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也未必吧。”

  余九龄:“呃……”

  第六百九十二章 第一个是我

  沈医堂外。

  沈珊瑚和手下的几个小姑娘已经到了一会儿,却没有马上进来。

  她们互相看了看,似乎是有些为难。

  “小姑奶奶,要不然还是悄悄进去吧。”

  一个小姑娘劝说道:“咱们虽然到了这,可若直接进去的话,怕是会有些……有些不妥当。”

  另一个小姑娘也劝道:“是啊,这样直接见面的话,会显得尴尬。”

  沈珊瑚却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我已经做了决定,若他无事,我们一起回兖州,若他有事,我留在此地,你们返回兖州。”

  小姑娘都不答应。

  “小姑奶奶,你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没有小姑奶奶就没有我们,你从不曾丢弃过我们,我们也绝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幽州的。”

  沈珊瑚深吸一口气,点头:“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们在门外等我,我一个人进去见他。”

  她迈步而入。

  一进门就愣了一下,她一眼就看到大堂里站着几个人,显然是在等她。

  因为这几个人,她前天都见过,就是在路边茶摊说话的那几人。

  “先给姑娘道歉。”

  余九龄上前一步,俯身道:“前日骗了姑娘,才会有今日在此相见。”

  沈珊瑚一看到余九龄,她的眼睛就瞪圆了。

  看到余九龄,比看到仇人还来气。

  就是这个混球鳖孙,胡乱指路,让她和手下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冤枉路。

  然后又是他,故意引着她们围着幽州走了一大圈,走的腿都快断了一样。

  “你这家伙!”

  沈珊瑚性子直接,上去就要抓余九龄的衣襟。

  余九龄连忙后退:“可以解释的清楚,请姑娘稍安勿躁。”

  然后他就躲到李叱身后去了。

  见他要躲开,沈珊瑚立刻就给了一脚,只是没有想到那家伙躲闪的速度居然那么快。

  快到连沈珊瑚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踹出去的一脚就落了空,只差分毫。

  李叱看了躲在自己身后的余九龄一眼,这眼神里的含义是……余九龄,果然是忠臣义士。

  李叱抱拳道:“姑娘,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沈珊瑚一巴掌朝着他脸就扇了过去:“你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

  余九龄心说幸好我跑得快,这丫头片子真狠毒。

  可是转念一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

  这他么的,说谁丑呢!

  这丫头片子果然狠毒。

  李叱后撤一步,那巴掌就在他面前横着扇了过去,把李叱的头发扇的都飘了起来。

  李叱道:“还请听我一言。”

  他话音刚落,沈珊瑚第二掌又扇了过来。

  夏侯玉立一皱眉,从旁边跨步过来,一把攥住了沈珊瑚的手腕。

  沈珊瑚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让开,我要打这几个江湖骗子!”

  夏侯玉立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动手打人。”

  沈珊瑚一抬眉角:“怎么,你也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

  夏侯玉立本来有点生气,听到这句话,反倒是没有那么生气了。

  余九龄生气。

  夏侯玉立道:“你且先说,他们怎么骗了你,我听分明,若你说的有理,不用你出手,我来教训他们。”

  沈珊瑚道:“这几个人,前日里骗的我们好辛苦,让我们围着幽州转圈。”

  李叱道:“姑娘,若因为骗了你们走了冤枉路,太辛苦而打人,还是不太值得的,你认真听我说,听我把其他事说说之后,你就会明白,多走了一些路这事……其实不值一提。”

  余九龄道:“就是,若是听了其他的事,你肯定都想杀了我们,哪里还会想打我们。”

  李叱:“……”

  沈珊瑚皱眉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骗了我?”

  李叱道:“关于我们的身份,其实这个人不是车夫,是假的,我也不是车马行的掌柜,是假的,前天你们喝茶的那个茶摊老板,也是假的。”

  沈珊瑚的眼睛都睁大了,瞪着李叱怒问:“都是假的?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我是谁,早就知道我来幽州做什么,所以你们合伙演戏骗我?!”

  李叱道:“确实是猜到了。”

  沈珊瑚怒问:“还有什么是假的!”

  李叱解释道:“其实……关于夏侯将军的伤势,就是前天你听到的那些,也是假的。”

  沈珊瑚怔住。

  本来还格外的愤怒,此时听说夏侯琢的伤势都是假的,那种愤怒反而一下子就减轻了不少。

  她甚至隐隐的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竟是有些淡淡的开心。

  但她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此时就应该在生气。

  于是她怒问道:“这也是假的,那也是假的,连夏侯将军的伤都是假的,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此地等我?就是想故意气我的吗?”

  李叱道:“是想把事情解释一下,着实没有恶意。”

  沈珊瑚问:“现在已经知道都是假的了,我也不想和你们多说什么,我现在就走,你们不要阻拦。”

  李叱摆手道:“姑娘留步。”

  沈珊瑚道:“难道还想骗我什么?”

  李叱道:“不是,是……关于假的,还有些事没有说完?!”

  沈珊瑚的眼睛都瞪大了,看怪物一样看着李叱:“还能有什么是假的!”

  李叱道:“其实……夏侯琢也是假的。”

  沈珊瑚:“?????”

  夏侯琢在后边站着,心说总是要解释清楚的才好,于是上前一步。

  他抱拳道:“我是夏侯琢。”

  沈珊瑚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睛睁的更大了,女孩子眼睛那么大,生气都有点好看。

  她眼睛里的怒火也在止不住的往外蔓延,似乎下一息就要动手。

  “果然是假的!”

  沈珊瑚一把挣脱夏侯玉立,朝着夏侯琢就冲了过去。

  她一身武艺,此时气恼到了极致,反而想不起来用什么招式,一头朝着夏侯琢撞了过去。

  夏侯琢当场就懵了。

  他若是躲开的话,身后就是沈医堂的柜台,那姑娘岂不是一头撞死了。

  所以只好站着不动,硬生生被沈珊瑚撞了一下。

  沈珊瑚习武之人,虽然忘了用招式,可是这一头撞过来的力度也着实不小。

  夏侯琢怕伤了人家姑娘,又没有发力去崩开,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这一下,把夏侯琢撞的往后退了两步,胸口被撞的生疼。

  “你们这群骗子,居然敢假冒他!”

  沈珊瑚怒极之下,膝盖抬起来,狠狠的朝着夏侯琢的某处撞了过去。

  这大概就是女孩子真到了气急的时候,打架会用到的三大绝招之二。

  “可使不得呦。”

  余九龄从她身后一把抓住沈珊瑚的脚,往后一拉……

  沈珊瑚还抓着夏侯琢的腰,脚被余九龄往后拉,这一拉就给她在半空中拉平了。

  沈珊瑚猛的回头:“混账,松手!”

  余九龄吓得立刻松手。

  于是沈珊瑚就掉了下去。

  夏侯琢一惊,连忙伸手把沈珊瑚扶住,沈珊瑚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避免了在众人面前啪叽一下。

  她似乎也因为夏侯琢伸手扶她而有些吃惊,向后退了一步,却还怒视着夏侯琢。

  “你们这些人,假扮夏侯琢,到底有什么图谋!”

  沈珊瑚怒问。

  夏侯琢轻叹一声:“我不是假的夏侯琢,我是真的。”

  他看了李叱他们,然后对沈珊瑚说道:“其他的身份都是假的,就夏侯琢是真的。”

  沈珊瑚怒道:“你居然还敢撒谎。”

  她又要往前冲,夏侯玉立再次拦在她面前说道:“你这家伙,能不能把话听完,我哥确实就是夏侯琢!”

  “你哥?”

  沈珊瑚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琢还有个妹妹?”

  夏侯玉立道:“你看,现在医馆里的人都在看着我们,若是耽误了郎中治病救人,岂不是罪过太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把事情说清楚。”

  沈珊瑚回头看了看,然后想到,他们此时还在担心这样吵闹耽误了给人看病,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沈医堂后院,半个时辰之后。

  沈珊瑚听李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信。

  这事,太过荒诞离奇。

  她皱着每天看李叱:“你是宁王?”

  李叱点头:“如假包换。”

  沈珊瑚道:“如假包换?你们这假的那么多,你换的过来?”

  她问李叱:“如何证明你是宁王?”

  李叱道:“明日可到军营之中,你自然就知道真假。”

  沈珊瑚又看向夏侯琢:“你又怎么证明你是真的夏侯琢?”

  夏侯琢道:“我不用证明,你若还是想要报仇的话,我可给你指一条明路。”

  他抬起手指了指南边方向:“如今唐匹敌正在率军攻打豫州,你带人赶去,见了他就知道我们说的是真是假。”

  沈珊瑚在心中长叹一声,她其实知道,这应该就是真相了。

  只是想不到,那人不是夏侯琢,而是唐匹敌。

  夏侯琢道:“唐匹敌是我弟弟,他骗了你,我向你道歉,若你需要一些赔偿,只管对我说。”

  沈珊瑚道:“唐匹敌骗了我,你来道歉,他们呢!”

  她看向李叱他们。

  夏侯琢道:“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情同手足,他们都视我为兄长,他们都是我的弟弟,所以他们骗了你,我也代他们道歉。”

  沈珊瑚上前一步道:“如果我要杀人呢?”

  夏侯琢道:“我先杀你。”

  沈珊瑚怔住。

  她没有想到夏侯琢会是这个回答。

  之前夏侯琢的回答,都是代别人道歉,看起来是个温厚的兄长。

  可此时他说出我先杀你几个字的时候,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在这一刻,沈珊瑚才醒悟过来,这人是镇守北疆,面对黑武强敌也从不退缩的大将军。

  他可为守护中原百姓而杀敌。

  当然也会为了守护他在乎的人而杀人。

  但她不服气。

  夏侯琢的话勾起了她的好胜之心,都是习武之人,都是领兵之人,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男人差什么。

  于是她傲然道:“若你杀不了我呢。”

  夏侯琢沉默。

  她哼了一声:“不敢答?”

  夏侯琢道:“若杀不了你,第一个死的是我。”

  沈珊瑚猛的愣住。

  她看着这个男人,心里震撼。

  第六百九十三章 请你帮个忙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没有冲突下去的必要。

  而沈珊瑚这次来,其实从根本上说,一开始就不是来报仇的。

  只是她自己嘴硬,不愿意承认内心之中的那一丢丢念头。

  但她不承认不是不敢,而是自己还不确定,她这样的女子,一旦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什么是能阻止她的。

  当然,如果有机会站在唐匹敌面前给他一个大耳刮,她应该也不会犹豫。

  因为她想来做什么,那是她的选择,以及她来了做不做什么,都是她的选择。

  “你们说那个男人叫唐匹敌?”

  她问。

  李叱点头:“是。”

  沈珊瑚又问:“你们说之前带着草原人的骑兵在兖州,来来回回捉弄了无数人的那个人就是他?”

  李叱再次点头:“是。”

  沈珊瑚再问:“你们说他现在正率军征战豫州?”

  李叱点头:“是。”

  沈珊瑚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她想着老娘看顺眼的男人,果然不孬。

  李叱问:“姑娘要去何处?”

  沈珊瑚回答:“豫州。”

  在这一刻,李叱他们忽然都有一种负罪感,一种他们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负罪感。

  沈珊瑚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和唐匹敌之间的恩怨,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与你们没有关系。”

  说到这,她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夏侯琢说道:“你是做大哥的,愿意替你的弟弟们道歉也好,愿意替他们挡灾也罢,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找的人是唐匹敌,不能因为你愿意替他挡了我就不找他而找你出气,那是没道理的事。”

  夏侯琢抱拳:“在理。”

  因为这两个字,沈珊瑚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是阳光明媚。

  她说:“有你这样的大哥,弟弟们应该都不会差。”

  夏侯琢笑了笑:“多谢。”

  沈珊瑚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意思是再见,也可能是再也不见。

  “飒!”

  夏侯玉立看着沈珊瑚的背影说了一个字。

  她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希宁问:“你觉得怎么样?”

  高希宁道:“我对她和她要做什么,一直都没有感兴趣啊……我更感兴趣的是,我和你说的事。”

  夏侯玉立忽然脸一红,背着手走了:“我去送送人家。”

  门外,沈珊瑚看向手下的小姑娘们说道:“我已经改变了心意,打算去一趟豫州,你们若是觉得路途遥远行走不便,可以回兖州等我。”

  “我们跟着小姑奶奶!”

  一群小姑娘呐喊起来:“小姑奶奶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李叱跟在夏侯玉立身后出来,他缓了一口气,然后朝着沈珊瑚抱拳:“之前得罪,我很过意不去。”

  沈珊瑚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过了,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李叱道心中愧疚的是,虽然唐匹敌故意留下夏侯琢的名字,就是想撮合什么,但对于人家姑娘来说,这确实是不公平的。

  而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也确实稍显龌龊了些。

  这是需要承认的事,也是需要反省的事。

  李叱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时时反省,告诉自己什么是错的。

  “姑娘,我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叱道:“冒犯了姑娘,还想请姑娘帮个忙,确实就更是过意不去。”

  沈珊瑚问:“你想请我帮你做什么?”

  李叱道:“我整顿了一批粮草物资,恰好正要送去豫州唐匹敌军中,但因为确实缺少人手,所以冒昧的问一句,能不能请姑娘帮忙押运。”

  沈珊瑚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李叱要说的居然是这种事。

  她皱眉:“你不怕我是敌人?不怕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粮草物资?”

  李叱摇头:“不怕。”

  沈珊瑚问:“为何?”

  李叱道:“因为姑娘是坦荡之人,我等心里有愧之处,恰是我们不够坦荡。”

  沈珊瑚沉思片刻,问:“你身为宁王,麾下战将应该不少,你说想让我帮你押运粮草物资,实则是怕我们这些姑娘南下路途遥远,可能会有意外,在你护粮军中,我们便安全一些。”

  李叱被人点破了想法,只好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些考虑。”

  沈珊瑚笑道:“多谢宁王美意……”

  李叱心说这真的是一个足够独立足够强大的女子,值得尊敬。

  他以为沈珊瑚这是婉拒,却没有想到沈珊瑚的话还没有说完。

  沈珊瑚笑道:“那若我等随军而行,应该也是管吃管住的吧?”

  李叱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管!”

  沈珊瑚走到李叱面前,伸出手。

  李叱懵了,没明白她的意思。

  高希宁却反应了过来,在李叱身后压低声音提醒:“击掌。”

  李叱这才醒悟,却摇头后撤一步。

  高希宁上前,与沈珊瑚击掌一下,沈珊瑚看着李叱后退出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她也没有去想那么多,转身而行。

  走出去一段路后,沈珊瑚忽然反应过来,李叱不与她击掌,是因为男女有别。

  而唐匹敌是李叱的兄弟,又是李叱的下属,所以这个看起来有些不把规矩当回事的宁王殿下,他心中有些规矩守的牢固。

  想到这沈珊瑚脚步一停,想了想,觉得这事不能忍了。

  于是她又回去,走到李叱面前认真地说道:“请宁王把手抬起来。”

  李叱摇头。

  沈珊瑚坚持:“请宁王把手抬起来。”

  李叱还是摇头。

  夏侯琢过来问:“姑娘为何执意如此?”

  沈珊瑚道:“第一,我还不是唐匹敌的女人,他配不配的上我,还需我说了算。”

  “第二,就算我是唐匹敌的女人了,也就是宁王的嫂子,你觉得这是规矩,可我觉得这是臭矫情。”

  “如果嫂子和小叔子击掌都是逾越了规矩,那这瘪犊子的规矩也不怎么样。”

  “宁王这般年纪,应该不必过分执念于迂腐之事,迂腐且无足轻重。”

  她看向李叱说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觉得这是过分的事。”

  夏侯琢沉思片刻,忽然一伸手把李叱的手拿起来,沈珊瑚随即在李叱的手掌上拍了一下。

  她笑着转身:“心里是敞亮的,那就不用去想那么多事,心里是敞亮的,也不会去在乎别人怎么说。”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什么时候放下这些所谓的规矩,那才是真的男女无别,我不喜欢臭矫情,我也不喜欢别人臭矫情。”

  夏侯玉立:“飒!”

  高希宁点头:“飒!”

  夏侯玉立嘿嘿笑道:“你现在还对她不感兴趣吗?”

  高希宁没回答,因为她已经追了上去。

  “沈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们兖州有媒婆这个行业吗?”

  “呃……肯定有啊。”

  沈珊瑚道:“我还给人保过媒,为何这么问。”

  高希宁道:“那你保媒成了没有?”

  沈珊瑚点头:“成了啊。”

  高希宁的眼神里立刻就出现了敬仰和羡慕,她问:“有没有什么经验?”

  沈珊瑚道:“这玩意还需要什么经验,我当时就问的,你俩乐意不,乐意就成,不乐意就散。”

  高希宁心说如此直接的吗?

  就在这时候,有几匹马从大街上飞驰而来,这几人背后插着旗子,那是传递加急军报的身份象征。

  “报!”

  这几匹马冲到不远处勒停,马背上的骑士跳下来单膝跪倒:“报,大将军唐匹敌八百里加急军报。”

  这士兵抬起头看向李叱:“已下豫州!”

  李叱的眼睛猛的睁大。

  老唐……是施法了吗?

  这才短短几月时间,竟然已经拿下豫州。

  李叱回头看向夏侯琢:“我得尽快回冀州,整顿军备,看看还能给老唐什么支援。”

  夏侯琢点头:“我在幽州,练新兵数万,已有可战之力,可调往豫州。”

  沈珊瑚她们都看向李叱。

  李叱摇头,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决地说道:“边军不动。”

  听到这四个字,沈珊瑚心里又震撼了一下。

  她一时之间思绪有些混乱……这都是些什么人?

  夏侯琢说,他们都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我来挡,挡不住我先死。

  宁王刚得豫州,自然是急需调动兵力往豫州增援,以稳固新得之地,可却说边军不动。

  李叱已经迈步:“传令,回冀州。”

  沈珊瑚看向高希宁道:“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高希宁点头:“好的嘞!”

  沈珊瑚笑了笑,在高希宁耳边说道:“保媒成功的第一秘诀其实是……你挑着两情相悦的来,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

  沈珊瑚道:“我教你一样拿手的,你也要教我一样你拿手的。”

  高希宁怔了怔,想着我拿手的?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扔土坷垃算吗?”

  沈珊瑚的眼睛都睁大了,心说宁王是那样的宁王,宁王的女人是这样的女人?

  她觉得高希宁是在开玩笑,于是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玩意算什么,我也会。”

  高希宁很认真地说道:“会和准,是两码事。”

  沈珊瑚道:“我也准。”

  高希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赐教。”

  沈珊瑚往四周看了看,一眼就看到远处墙头上落着一只鸟儿,于是指了指:“就打那鸟儿吧。”

  高希宁刚要说话,沈珊瑚捡了两颗石子:“你我同时,看谁打的准。”

  高希宁接过石子,还没有说话,沈珊瑚已经喊了一声:“打!”

  然后把她手中石子扔了出去,高希宁一抬手,那石子也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两颗石子在半空中碰撞,然后都飞偏了。

  高希宁已经背着手走了。

  沈珊瑚道:“原来扔这玩意,还真的是不寻常……”

  那鸟儿还蹲在墙头上吱吱喳喳的叫着,完全不知道,刚刚有个女孩子救了它一命。

  在她们身后,余九龄看向李叱,莫名其妙的委屈起来。

  李叱问:“你这是怎么了?”

  余九龄道:“我宁哥,连只鸟儿都舍不得打。”

  李叱问:“所以嘞?”

  余九龄指了指自己:“她拿土坷垃砸我的时候,可没舍不得过啊……”

  李叱看向余九龄,长叹一声:“你才挨了多少……”

  第六百九十四章 你去吧

  从出冀州北巡,至归冀州,李叱走了大概三个多月的时间。

  回到冀州的时候,已经又要过年。

  这人生如此之快,一年一年,回想起来,仿佛所做的每件事都在昨日。

  连李叱这样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都经常会有年华易老的悲伤。

  好在是每每照镜子的时候,还都能确定自己如此年轻貌美。

  并为之深深折服。

  冀州城。

  李叱进了城之后就即刻安排军务,调遣兵力,护送粮草往豫州运送。

  虽然豫州那边是粮产之地,可是李叱运送粮草过去极有必要。

  第一,是告诉南征的将士们,后援,源源不断。

  第二则是让豫州已降之人看看,宁军的实力雄厚。

  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已经夜深人静,出军营才知道张汤一直都在外边等着。

  李叱的车马在大街上经过,深夜中,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楚。

  马车里,李叱看了一眼张汤:“你在大营外边等了一天,却不让人禀报,只是等我出来才说有事,这一天,水米未进?”

  张汤俯身道:“回宁王,不敢耽误宁王军务事,所以就在外边等着了,又不知宁王会在什么时候出大营,所以就一直等着了,确实……水米未进。”

  李叱道:“我也没吃。”

  他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大街上店铺早就已经关门,后半夜了,想吃些东西,似乎只能去青楼。

  李叱把车窗关好:“回去后我煮一些面,你我再吃吧。”

  他问张汤:“你找我何事?”

  张汤从怀里取出来一本册子,双手递给李叱:“这是臣下从幽州回来的一路上所思所需,还请我王过目。”

  李叱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眼神就微微变了变。

  因为张汤这册子上写的是诸般刑讯问供之法,一页一种,前边三十六页,三十六种刑罚。

  在幽州的时候,李叱就见识过了张汤的狠厉。

  今日看到这诸般刑罚,李叱才知道,他见到的狠厉只是九牛一毛。

  李叱一边看一边问:“为何你会想到这些?”

  张汤回答道:“司职之事,臣下之道,宁王让臣下归入廷尉军,臣下妄测,要用的就是臣这些擅长的事,所以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总算是有所成。”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种种刑罚,看的他都有些吃惊。

  翻倒后边,却是关于对谍卫军和廷尉军的各种建议,许多奇思妙想,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李叱看向张汤:“你是想让我给你些明确的差事?”

  张汤俯身:“臣下斗胆,向我王请一件差事。”

  李叱道:“你说。”

  张汤坐直了身子,肃然道:“臣下想着,山河印在冀州余毒未清,而我王要重视的则是南下战事,若将精力都分管于此,有些得不偿失。”

  “我王所重,应是山河,而非山河印,山河事大,山河印事小,山河如重墨,山河印如远影。”

  “所以臣下请求,将巡查冀州治内山河印余孽之事,交给臣下来办。”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会因为你才跟我而不重用,也不会因为你不到二十岁而轻视,但你应该知道,你对于冀州治内的很多事还不了解,光有做事之心……”

  张汤俯身:“我王恕罪,请听臣下一言。”

  李叱道:“你说。”

  张汤再次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

  “宁王,从幽州返回冀州这一路上,走了十六天,在离开幽州之前,我去求见了夏侯将军,向他要了一份幽州官员名单,以及出身何处,臣下用了四天时间,把这些人全都记在脑子里。”

  “之后所过之州县,所有官员的名字,出身,臣下也都牢记于心,臣下绘制记录这些刑罚之事,并没有用去全部时间,这一路归来,臣下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臣下出身寒微,自知所学不足以得我王重用,唯有发奋,倍功于他人,才能不愧对我王信任。”

  李叱一惊:“你……”

  “请听臣下说完。”

  张汤道:“臣下自觉,最适合做这般侦查刑讯之事,理由有三。”

  他看着李叱认真地说道:“其一,臣下出身寒苦,是孤儿,无牵挂,不会被人以家眷威胁,臣下也已经立誓,此生,不成亲娶妻,也不要子嗣后人。”

  “其二,做此事者,非但要面对威胁之事,还有诱惑之事,臣下从幽州起,往沈医堂求药,已经连续服用十六日,且以后会日日服用,压制欲望,对女色无求,臣下也已与廷尉军都廷尉大人明言,臣下之俸禄不用发放,吃穿用度,廷尉军中都有供应,无需花钱,臣下亦对黄白之物并无贪念。”

  他说到此处,李叱的眼睛已经睁大。

  “其三,臣下自知,若要胜此重任,唯有将臣下最擅长的事拿出来,若有所获,臣下必会挖地三尺,不放过蛛丝马迹,臣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忍不住打断。

  “那药,不用再吃了!”

  张汤一怔,然后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王。”

  张汤俯身一拜,跪伏在车里。

  “臣下之前被刚罡大人召入谍卫,刚罡大人说,谍卫之事有三,忠于宁王,不负兄弟,除恶务尽。”

  他抬头看向李叱:“这是臣下所愿。”

  李叱道:“那你也不用如此糟蹋自己身子。”

  张汤摇头道:“我王可知,人之所以犯错,皆因欲望,臣下非圣贤之人,做不到无欲无求,那便以强法克制,我王仁慈,善待臣下,臣下感激涕零,可是我王……需要一个臣下这样的人。”

  李叱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狠,震撼成这样。

  张汤叩首道:“请我王成全。”

  李叱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自即日起,你就是廷尉军千办,我会与都廷尉大人说,单独分出来一支队伍交给你。”

  张汤再次叩首:“多谢我王!”

  李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张汤这样的人,他所做了的决定李叱也劝不动。

  两天后。

  廷尉军驻地。

  三百黑甲廷尉军站在院子里,肃然而立。

  身穿一身黑色千办锦衣的张汤大步从外边走进来,所有黑甲俯身:“拜见千办大人。”

  张汤一摆手:“都站直了听我说话。”

  “你们可能还不认识我,我介绍自己只用三句话。”

  “一,我叫张汤,千办张汤,廷尉军刑衙主事。”

  “二,自即日起,我说什么是什么,你们只需执行,不能质疑,有违抗军令者,按照刑衙之法处置。”

  “三,我会带着你们,把所有对宁王有不轨之心的人,全都挖出来。”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后,扫视了众人一眼。

  “接下来,还是三件事。”

  他大声说道:“第一,我本为谍卫,现为廷尉,有使用两衙之权,分派人手,去谍卫求见余将军,把谍卫这几年所存档之情报,全都搬来手抄两份,再去廷尉军中求见都廷尉大人,把廷尉军之存档也都搬来,如数照抄两份,你们都读书认字,分半数人去做,十天之内,务必完工。”

  “是!”

  手下廷尉整齐应了一声。

  张汤道:“第二件事,我亲自设计了一些刑讯工具,十天之内,你们要按照图纸都做出来。”

  “是!”

  “第三件事,十天后,我会带着你们离开冀州城,这次出去,不设归期,或许半年,或许三年五年,你们之中若有人觉得难以接受,现在说还来得及。”

  “尊千办大人之命!”

  张汤点了点头:“现在分头去办事,跟我办事,你们以后会知道我有多狠,也会知道我对你们会有多好。”

  他一摆手:“散!”

  “呼!”

  三百廷尉军应了一声,立刻转身散去。

  站在这院子里,张汤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锦衣,眼神有些迷离。

  良久之后,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锦衣上轻轻的摩挲。

  那锦衣上的针织纹理,那图案,他仿佛在细细的感受。

  与此同时,王府。

  余九龄看向李叱道:“当家的,启用张汤,可能会有些不妥当之处。”

  李叱道:“说来听听。”

  余九龄道:“他太狠厉,让他去巡查冀州治内数百州县,怕是要一路淌血。”

  李叱道:“我本来要亲自去做的,也是这件事。”

  余九龄道:“我只是担心这个人,突然得势,会有些……会有些过分之举。”

  “我听闻他离开幽州之前,特意去见了那些待他不好之人,都折磨了一顿。”

  余九龄道:“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一旦心中有了不满之意,可能会有反噬之心。”

  “还有就是,这一路他若杀戮过重,我担心的是他会影响冀州安稳。”

  李叱听余九龄说完这些,忍不住轻叹一声:“九龄,你是谍卫的大统领。”

  余九龄怔住,然后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懂了。”

  数天后,张汤来请辞,所有事都已经提前准备妥当,他要离开冀州去巡查诸地。

  在李叱面前跪下来,张汤的头顶着地面。

  趴跪姿势还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确实对李叱心存敬畏,所以趴跪在地,屁股翘的有些高,而额头一直贴着地面。

  “请我王训示。”

  李叱道:“你自己心里有谱,我不用多说什么,若非要提一句,便是善待部下。”

  张汤回答道:“臣下谨记。”

  李叱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若回答的好了,你可即刻出行,若回答不好,这一趟还需商榷。”

  张汤不敢抬头,依然头顶着地面说道:“请我王垂询。”

  李叱走到张汤面前,问:“此次你所行之事,所为者何?”

  李叱此时心里也稍稍有些犹豫,若张汤回答,此行皆为我王,那李叱就真的不能让他这样离开。

  这把刀,确实太锋利。

  “今日出行,是为冀州百姓民生。”

  张汤依然那趴跪的姿势回答:“唯有清理隐患,挖掘祸根,冀州百姓,才能真的安居乐业,冀州民生,才能真的长治久安。”

  “我王之根,在于民治,民治之稳,在于吏治,于吏,奖惩分明,赏罚有度,民治才安。”

  “臣下所行之事,是想以后百姓们提及我王臣下之官,无一人是狗官。”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转身,一摆手:“你去吧。”

  张汤直起腰后,再次叩首:“臣下领命。”

  第六百九十五章 不能成亲!

  王府。

  李叱正在书房里看着各地送过来的奏报,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有离开位置。

  自从上位宁王,其实李叱的时间就似乎变得少了起来,这是不可避免之事。

  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是到了正午。

  李叱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刚要出门,就看到高希宁扶着师父长眉道人来了。

  李叱连忙出门,过去扶着长眉道人:“师父,你怎么来了。”

  长眉道人上上下下的看着李叱,叹道:“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

  李叱心里一疼。

  不是故意不去见师父,只是各种事忙起来,不到深夜都没法休息。

  尤其是最近刚过了年后,诸地青黄不接,许多事都需要加急处理。

  攻城略地,远远不是只把城池打下来就完事了那么简单。

  唐匹敌率军破豫州,一路上高歌猛进,大军过去,后边其实还有诸多不稳。

  消息报到冀州的时候,李叱还在幽州。

  所以留守冀州的燕先生就立刻赶赴豫州境内,他必须为唐匹敌大军把后路铺平。

  燕先生离开冀州的时候,带着文武官员上百人,都要递补过去。

  到了安阳城之后,燕先生就又不得不重新安排。

  虽然徐绩才在安阳为府丞不到半年,可是因为豫州之地实在缺乏地方官员,所以燕先生就又把徐绩调到了豫州,从安阳城府丞,直接调任为封州府治。

  封州是豫州治下的大城,封州下辖数十个州县,十几岁的徐绩,却也能把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

  而正因为燕先生离开冀州,所以很多事就都堆到了李叱身上。

  原本只需要燕先生解决的问题,现在都要请示李叱。

  以至于李叱在衙门里,有些时候三五天都离不开。

  “你这样辛苦,我知道不该来打扰,可是又不放心。”

  长眉道人看着李叱,满眼都是心疼。

  “师父,着实是想你了。”

  李叱扶着师父回到屋子里:“我已经派人往豫州送信,豫州民治之事,全都交由武奶鱼武先生处置,请燕先生回来,等他回来后我就能多陪陪师父了。”

  长眉道人连忙道:“你不能因为要多陪陪我,就乱了手下人员的安排调度。”

  李叱笑道:“不会,燕先生长留豫州,其实不稳妥。”

  高希宁对长眉解释道:“师父,燕先生若是长留豫州,会让那边的官员觉得,是丢儿不信任他们。”

  “比如武先生,早就该委以重任,可是因为军情为重,所以一直从军。”

  “现在到了冬天,军事缓了下来,民治为先,所以就要把武先生提起来。”

  听完之后,长眉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

  李叱笑道:“还有件好事,张汤巡查到了我出生之地,他派人四处打探,给我送来一份密报。”

  他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查到了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还有老人依稀记得,他又带人找到了当年给我接生的稳婆,因为我父母在村子里与人为善,都很受尊敬,所以她居然还记得我出生时辰。”

  他从书桌里取出来一封信递给长眉:“师父你看看,是不是大概对的上。”

  长眉颤巍巍的把那封信接过来,看了看,竟是激动的险些落泪。

  “这个……师父可以替你保管吗?”

  “当然可以啊。”

  李叱笑道:“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知道了,总归比不知道的好。”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和张玉须从外边进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着什么。

  见到李叱和长眉他们,两个人连忙加快脚步过来,给长眉道人行礼。

  “什么事把你们俩乐成这样?”

  李叱笑着问了一句。

  余九龄道:“刚刚谍卫得到消息,冀州最大的暗道门派云雾图发布了最新排名。”

  李叱问:“什么排名?”

  余九龄解释道:“谍卫探查到,冀州之内藏着一个巨大的暗道门派。”

  “确切的说,也不是门派,而是掮客,名为云雾图,这些人乱七八糟的事都干。”

  余九龄道:“比如为杀手发布目标,悬赏金额,以及对各大门派,江湖高手的排名,冀州最重要的人物排名,总之就是各种排名。”

  “江湖暗道的人,最关注的则为云雾图每年都发布一次的各榜排名,其中最关注的其实上榜的大人物们都有谁。”

  他详细说道:“云雾图,最重要的为两榜,一榜为云榜,大概意思就是,冀州之内谁的人头最值钱。”

  “一榜为雾榜,能登上雾榜的,都是在冀州之内的最厉害的杀手,换句话说,云榜是被杀的人身价最高的排名,雾榜是杀人的人身价最高的排名。”

  李叱笑问:“你笑成那样,大概是因为你的名字也在榜上?”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连我余九龄都成了这云榜上价钱最高的十个人之一。”

  李叱笑问:“第一是谁。”

  余九龄看了他一眼。

  李叱叹道:“果然。”

  余九龄道:“说起来,这个云雾图的胆子也确实很大,他们发布的排名,别人是万万不敢写上去的。”

  “第一是当家的,第二是老唐,第三是燕先生……”

  说到这,余九龄问:“当家的你猜猜,第四是谁?”

  李叱想了想,回答:“是夏侯?”

  余九龄摇头:“不是,是张汤。”

  李叱微微一怔。

  然后醒悟过来,张汤离开冀州已经有两个月之久,这两个月,在冀州可谓是掀起来一股腥风血雨。

  人都说,张汤所到之处,死的人如果是个位数,那可能是因为地方太小,够资格被他杀的人凑不齐十位数。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再安排一些人,去保护一下咱们的张大人吧。”

  张汤这两个月中,挖出来山河印的人一共有一百七十余,杀其中半数,另外半数送到冀州。

  除此之外,查出来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三十二人,一个没留,全都直接杀了。

  只短短两个月,百姓们已经给张汤编了一首歌。

  其中两句是……阴曹地府有无常,人间最狠是张汤。

  李叱问余九龄道:“这也是张汤查出来的?”

  “是。”

  余九龄道:“这云雾图,和山河印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张汤查出来后不敢耽搁,立刻派人把消息送来冀州。”

  李叱问:“云榜上有多少人?”

  余九龄回答:“两榜,云榜五十人,雾榜五十人,其中云榜上身价高的人,半数以上,都是我们的人。”

  李叱皱眉:“可有宁儿?”

  余九龄回答:“没有。”

  他笑了笑道:“所以我和小张真人来的时候才会觉得好笑,这云雾图的人也不都是傻子,他们大概也知道,把当家的名字写在云榜上,显得他们胆子大,很牛批,可若是他们把宁哥的名字写上去……大概就会尸骨无存,所以不敢写。”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道:“既然这云雾图和山河印有关,派人给张汤送信,就说我说的,若有人检举揭发云雾图的人自有重赏,尤其是雾榜上的高手,他们若能提供云雾图确切消息,一定比他们杀人得的银子多,如果真有人来……张汤知道怎么办。”

  余九龄俯身:“我一会儿就派人给张汤送信。”

  李叱笑道:“山河印,云雾图……也不知道那人会是多雅致的一个,名气取的倒是毫无杀气。”

  “对了。”

  余九龄道:“小侯爷曹猎,已经到冀州两月有余,当家的还没有见过他呢。”

  李叱道:“故意的……两个多月了吗?那也差不多该见见了。”

  他想了想,笑着说道:“派人去知会一声,告诉曹猎,我中午到他家里吃饭,九妹你跟着我。”

  “好嘞。”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回头吩咐人先去传信。

  等李叱和余九龄走了之后,长眉道人立刻把怀里的书信取出来,递给张玉须:“小张真人,这是张汤查到的丢儿的生辰,你快看看。”

  小张真人连忙接过来,把书信打开后仔仔细细的看,一个字都不敢看错。

  他脸色越是凝重,长眉道人就越是害怕。

  也不知道他为何就那般害怕,完全都压制不住,高希宁看的都担心起来。

  高希宁连忙道:“师父不用担心,不知生辰的时候也未有什么不好的事,知道了,自然只会更好。”

  长眉道人压低声音道:“我只是担心……担心啊。”

  片刻之后,张玉须的额头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儿,可见他也紧张。

  他在心中默默算了大概一刻多的时间,又不敢就此下了定论,让长眉道人和高希宁稍候,他跑回去翻书。

  不多时跑回来,手里拿着师父传给他的书册,翻看的时候,他的手指也都在微微发颤。

  “怎么样?”

  长眉道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小张真人抬起头,没说话,像是难以开口。

  长眉道人见他的样子,心里一紧:“到底怎么样?”

  “帝星!”

  小张真人嗓子沙哑的回答道:“帝星,帝命,天运所归之人,而且……而且,是前所未有之相,集天下之运数啊!”

  长眉道人愣了一下,然后急急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帝星帝命,我自然不多想,我问的是,他和宁儿的八字配不配?”

  小张真人:“啊?”

  长眉道人道:“若是有些不相匹配的地方,那就想想办法,给丢儿破一破,总不能委屈了宁儿。”

  高希宁眼睛都微微发红起来。

  小张真人道:“我再算算。”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从没有问过高希宁的生辰。

  大概两刻之后,小张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配,绝配,没有比这更配的八字了!”

  长眉道人立刻就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好好好,那就好,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那就……那就跟我去见高院长,我们去聊聊成亲的事,一直拖着一直拖着,我们两个心急啊,又不好一直和你们说这事,如今有了这生辰八字,就可定下黄道吉日了。”

  “这……”

  小张真人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

  高希宁问了一句。

  “因为实在是太配,都是泰极之相,所以……大婚,要到泰极之时。”

  小张真人道:“现在不能成亲,会影响运数,若现在成亲,那现在就是硬夺泰极之时,以后……”

  他摇头:“所以……”

  第六百九十六章 扯平了

  小侯爷曹猎到冀州已经两月有余,但是李叱一直避而不见,这让他有些懊恼。

  嗯,也不是有些,而是格外。

  然而他也没有主动去求见李叱,因为他觉得这是很没有意思的事。

  在作为男人这件事上,谁都会有自尊,也都会有骄傲。

  且李叱对他并无约束,他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为了试探李叱,他甚至还出了冀州。

  然而出了冀州也没人管,任他由他。

  最可气的是,他故意离开冀州去游玩了六七日才回,好像连个盯着他的人都没有。

  回到他住的地方,居然也没有人来问问他去做什么了。

  这哪里像是被监管于此,一点被重视的感觉都没有。

  更像是,被散养于此。

  所以觉得气恼,觉得羞辱。

  比最可气更可气的是,他游玩归来之后,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守在他院外的护卫说,你们宁王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就没有派人来问问我?

  那护卫被问的似乎有些懵,回答说,若小侯爷实在想知道,要不然我替你去问问?

  曹猎扭头就进了远门,心说李叱你果然是个王八蛋,把老子抓来,却不闻不问。

  结果到了下午,守卫来见他,居然真的去问了李叱。

  守卫说,他对宁王说,小侯爷想问问宁王殿下,他出去游玩六七日,宁王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曹猎心说守卫你也有病。

  可是又好奇,于是问守卫宁王如何答。

  守卫说,宁王当时想了想,然后说那就问问吧,问问曹猎出去玩怎么没给他带回来些礼物。

  曹猎当时心中有一句前所未有的脏话,几乎脱口而出。

  还刚到初春,天气依然冷的拿不出手,曹猎似乎很不适应冀州的气候,大部分时间都缩在有火炉的屋子里。

  好在他不是一个性格很喜欢热闹的人,就算是喜欢热闹,他的热闹也不在冀州。

  一本书,一壶茶,他就能度过半日。

  每天下午他都不在这宅子里,而是去青楼。

  倒不是喜欢这里的青楼,而是实在无所事事,躺在温柔乡里,听着曲儿,喝几杯酒,然后就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所以在这冀州城里,小侯爷两个月的生活,就已经成了很有名气的人。

  他去青楼,每次都要找五六个姑娘陪他,但从不会和任何一个姑娘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喜欢躺在女人怀里睡觉,耳边还有丝竹舞曲之声。

  然而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不好的循环,那就是他下午睡的太足,到了晚上就会很难入睡。

  若说已经适应了冀州生活,那只是扯淡。

  每天都是后半夜才睡,到了清晨就醒。

  却没有胃口吃早饭,午饭也只是随意吃些清淡的,下午喝的酒多,晚上就又不吃。

  这两个月来,已经瘦了能有十几斤,本就不胖,所以现在让人看着都有些脱相。

  蜷缩在躺椅上,旁边的火炉烧的依然旺盛,他的视线却不在手里的书册,有些迷离。

  这次来冀州他带着很多随从,浩浩荡荡数百人。

  其中有两个人,对他来说格外重要。

  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名为邓摘岳,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名为聂羽舞。

  “邓叔。”

  曹猎问:“今天是来冀州多少天了?”

  邓摘岳俯身:“小侯爷,到冀州七十二天了。”

  曹猎懒洋洋的问:“现在外边的人怎么说我?”

  邓摘岳回答:“说……不太好听。”

  曹猎笑了笑:“说吧。”

  邓摘岳道:“外边的人都在说,小侯爷说是沉迷于酒色之中,其实是因为思乡心切,又积郁于心,对宁王心存怨恨,还说小侯爷日渐消瘦,可能命不久矣。”

  听到这些话,曹猎似乎笑的更开心起来。

  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我现在看起来真的如此消沉吗?”

  邓摘岳俯身:“是。”

  曹猎又看向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聂羽舞:“你觉得呢?”

  聂羽舞也俯身回答:“小侯爷看起来确实颓废,你已经有四天没有刮过胡子了。”

  曹猎轻叹一声:“四天了么……”

  他抬起手在下颌上摸了摸,有些遗憾地说道:“那为何长的也不多。”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侍从跑到门外,在门口俯身说道:“小侯爷,宁王派人来传话,说他一会儿过来吃饭。”

  曹猎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两个多月了,那个家伙似乎终于想起来还有个朋友没见。

  是的,不管怎么说,曹猎觉得还可以称得上朋友这两个字。

  “小侯爷,要不要出去迎接一下?”

  邓摘岳问。

  曹猎点了点头:“要,现在就去,毕竟这是在冀州,人家最大。”

  他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聂羽舞:“我这样子,真的很丑?”

  聂羽舞回答:“不丑,邋遢。”

  曹猎哈哈大笑,迈步出门。

  不多时,大院门外,李叱的马车停下来,他一下车就看到等在门外的人一起俯身行礼。

  李叱看着那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形象的曹猎,回忆了一下在安阳城时候他的模样,竟是有些对不上。

  这个少年啊,现在邋里邋遢的样子,哪里还像是整个豫州都无人敢惹的第一大纨绔子弟。

  如果说夏侯琢在冀州是第一大纨绔,曹猎在豫州就有一样的地位。

  从某种意义上说,曹猎比夏侯琢还要让人忌惮。

  因为羽亲王可比不得武亲王,后者可是天下第一权臣。

  李叱伸手扶了曹猎一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后说道:“怎么,现在冀州青楼圈子里,流行你这种颓丧的风格?”

  曹猎起身,没回答,哼了一声。

  李叱笑了笑问:“中午吃什么?”

  曹猎叹道:“宁王殿下想吃什么,我让手下人去准备就是了。”

  李叱道:“那就准备吧,准备什么吃什么,饿了。”

  他迈步进门,曹猎转身跟了进去。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这个大宅子很好,是当初崔家的大宅,占地广阔,亭台楼阁。

  他一边走一边看,曹猎在他身后问:“宁王殿下,是在找我埋伏好的杀手吗?”

  李叱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在找,你藏起来多少女人。”

  曹猎问:“我需要在家里藏女人吗?”

  李叱道:“你没在家里藏着女人,每天都去青楼却不近女色,是为何?”

  曹猎回答:“庸脂俗粉,提不起兴趣。”

  李叱回头吩咐道:“余九龄,记下来,小侯爷说咱们冀州城里的青楼不好,你回去盯一下这件事,争取改进。”

  曹猎心说你有病?

  然后他把疑问去掉,想着李叱就是有病。

  李叱道:“小侯爷远道而来,在豫州唯一的爱好就是去青楼,总不能还让他处处不满意。”

  余九龄道:“臣下遵命,臣下回头派人去豫州那边学习一下,要特意去看看以前在豫州的时候,小侯爷经常去的青楼都是什么样子,有何种服务。”

  说完后他朝着曹猎微微俯身道:“多谢小侯爷,给了我一个出公差的机会,还是个不错的公差。”

  曹猎沉默片刻后,摇头:“不客气。”

  余九龄又问李叱道:“我王,拨款吗?”

  李叱指了指曹猎:“跟他要,这是给他办事。”

  曹猎:“?????”

  进了屋门。

  李叱自己找地方坐下来,就是曹猎刚刚躺着的那个长椅,他顺势坐下来,靠在那,还把脚也放上来了。

  曹猎皱眉:“我的。”

  李叱道:“什么?”

  曹猎指了指那躺椅:“椅子,我的。”

  李叱道:“嗯。”

  曹猎:“嗯?”

  他站在那看着李叱,就那么看着,以为会把李叱看的有些羞耻起来,可是他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李叱非但没有觉得羞耻,反而一伸手把他刚刚盖着的毯子拉起来,盖在自己腿上。

  曹猎是有轻微洁癖的人。

  他就算是去青楼,也从不用青楼的东西,所有需要用到的,茶具酒具,都是他的随从带着。

  他用的东西,除了聂羽舞之外,谁也不准碰。

  他的饮食起居,也都只许聂羽舞一个人收拾照顾。

  此时李叱这般无赖的样子,让曹猎心里的懊恼似乎快要忍受不住。

  片刻后,曹猎忽然笑了:“如果殿下是在逼我发火,那殿下要失望了。”

  李叱:“唔……”

  他看向站在曹猎身后,脸上也已经有了几分怒意的那个女子,抬起手指了指:“过来捶腿。”

  曹猎一怔,然后一怒。

  他刚要发火,聂羽舞却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然后迈步上前。

  李叱看着曹猎气成那样,嘴角都在抽搐,却还强忍着不发火,他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也觉得有些好玩,反正就是来气他的,若是他不生气,那多没有意思。

  聂羽舞在李叱身边蹲下来,抬起手在李叱腿上轻轻的捶打,李叱却只看着曹猎,曹猎也才怒视着他。

  片刻后,李叱一摆手:“可以了,你起开吧。”

  聂羽舞没想到会这么快,于是起身后撤。

  李叱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怒视他的曹猎问:“还能忍住?”

  曹猎点头:“能。”

  李叱嗯了一声:“那就扯平了。”

  曹猎:“扯平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你告诉他。”

  余九龄上前道:“小侯爷,从宁王归来之后到现在,这两月之中,对宁王的刺杀一共有三十二次,差不多是两天就有一次,其中九成没有动手就被擒获,其中二十一次是与曹家人有关。”

  曹猎的眼睛骤然睁大:“不可能!”

  余九龄道:“有口供,有物证,虽然不是小侯爷亲自安排,但想杀我王的人,大概都与曹家有关,而且,多是要为小侯爷出气,小侯爷人在冀州,可是愿意为小侯爷效死的人,真是不少。”

  曹猎看向李叱,眼神里都是震惊。

  “真的?”

  他问。

  李叱道:“真的,你自信些,吃曹家饭的人太多,所以想主子出气的人也太多。”

  他起身:“吃什么?真的饿了。”

  曹猎回头喊:“饭好了没有!”

  李叱走到曹猎身边,两个人一个面对屋里,一个面对屋外,肩膀与肩膀平。

  他抬起手在曹猎肩膀上拍了拍:“我生了二十一次气,没发脾气,你也没发脾气,算不算扯平?”

  曹猎沉默片刻,摇头:“不算,我去查。”

  李叱撇嘴:“你去查?查到最后……我要是杀人怎么办?”

  曹猎又一怔。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一个不留

  虽然天气还冷着,可是在正午的阳光的下,坐在院子里烤着火,寒气也不可入侵。

  炉火上放着个铁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些已经快要烤好的肉,味道散发出来,让人肚子里开始发出欲望的叫声。

  李叱站在那给烤肉刷酱料,而曹猎则坐在旁边看着,显得有几分慵懒。

  他问李叱:“你作为冀州之主,为什么总喜欢自己动手做饭?”

  李叱回头看了他一眼:“需要我指正你这话里的两处错误吗?”

  曹猎道:“随你意。”

  李叱道:“其一,我不仅仅是冀州之主,豫州如今也已经在我治下,其二,我不喜欢做饭,我为什么要自己做饭你心里没点数?”

  曹猎讪讪的笑了笑。

  厨房里送来的饭菜,着实清淡了些。

  主要是这段时间曹猎都是这样用饭,午餐吃的简单清淡,基本上不见肉沫。

  李叱看了一眼上来的饭菜,当时对曹猎说了一句话。

  “家里已经苦成这样,怎么不跟我说?”

  曹猎当时就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的第二句话是……

  “都已经苦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去外边打肿脸充胖子,青楼消费不低的。”

  曹猎问:“你就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李叱回答:“是的啊。”

  曹猎无言以对。

  他感觉此时烤肉已经快能吃了,所以坐在那等着李叱喊他。

  可却不见李叱喊他,熟了一块李叱就吃一块,丝毫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失礼的。

  曹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起身:“你似乎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李叱道:“何解?”

  曹猎道:“你只自己吃?!”

  李叱像是很惊讶地说道:“你的饭菜,刚才不都已经送过了吗?用你的话说,那是精致的菜品,有肉没有肉都精致,我这肉烤的粗糙,你不爱吃。”

  曹猎道:“做人不能太李叱。”

  李叱道:“那做人应该如何?”

  余九龄看了看李叱又看了看曹猎,心说不关我事,他自己烤自己吃,反正架子足够大。

  李叱瞪了曹猎一眼:“想吃就自己动手,像九龄那样。”

  曹猎看向余九龄。

  余九龄看他,然后笑了笑:“不客气。”

  曹猎心说不客气你个大脑袋。

  于是,如此懒的他也只好起身自己去烤肉,肚子里确实有些咕咕叫。

  毕竟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倒在温柔乡里喝了不少酒。

  “你把我弄到冀州来,两个月,和曹家有关的人,二十一次要杀你。”

  曹猎一边烤肉一边问李叱道:“你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李叱反问道:“问题出在我对你们家生意拿的还不够多?”

  曹猎烤肉的动作一停,他看向李叱,突然就变得认真起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这样出身的人。”

  曹猎看着李叱的眼睛说话。

  “你在冀州这边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不在证明这一点。”

  他问:“就如同江南大寇李兄虎一样,你们那样出身寒苦的人,只要一朝得权,就会格外针对我们这样……”

  话说到了这,曹猎忽然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些重。

  你们那样的,我们这样的。

  这十个字,纵然不算是分出来了远近亲疏,最起码也分出来了你我。

  李叱看着他,依然微笑。

  曹猎懊恼道:“是……我心里也会有偏颇,可是你我不同,你已经贵为宁王,你就应该知道做王需要包容接纳什么。”

  他再次看向李叱:“你不惜触怒得罪所有世家豪门,启用的尽是一些寒门子弟,你不觉得自己比我还要偏颇?”

  李叱点了点头:“你说的都对。”

  曹猎见他态度如此敷衍,越发恼火。

  “你就不敢和我争一争吗?!”

  曹猎忽然吼了一声,声音很大。

  李叱伸手,直接在烤的很烫的铁架子上捏了块肉,拿起来看了看。

  “肉可以吃了。”

  说完后吃掉。

  曹猎被李叱这种态度,气的几乎裂开。

  “李叱!”

  曹猎大声喊道:“你这样是只想做一时之王,还是争万世天下?”

  李叱问:“是肉不好吃吗?”

  曹猎因为这句话气的手都有些发颤。

  他上前一步,看着李叱大声说道:“你难道算不清楚一笔账?天下如曹家者,何止十家百家,若你能得半数相助,便是数不清的钱粮数不清的后援!”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曹猎见李叱的样子,以为他被自己说的动了,于是继续说道:“比如我曹家,你若善待,得豫州诸多名门望族支援,再图京州,事半功倍!”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你怎么不想想,难道你就止步于冀州豫州?你若率军进入京州的那一刻,京州豪门夹道欢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得他们承认,你便是正统!”

  最后这句话,曹猎说的语气很重。

  李叱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曹猎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你身边皆是寒苦出身的人,你自然要做出样子,凡事以他们为重,但这并不妨碍你启用贵族,书上说海纳百川……”

  李叱低头看着手里的肉,眼神有些飘忽起来。

  曹猎连着说了许多,却还是不见李叱回应,他忍不住追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到底能不能给我个答复?”

  李叱把手里的肉串放下,看向曹猎道:“你想知道的是,我现在在想什么?”

  曹猎点头:“对,就是你现在在想什么。”

  李叱回答:“我现在在想的……你何必扰了我吃肉?我只是来找朋友吃肉的。”

  说完后擦了擦手:“九龄,咱们走。”

  余九龄应了一声,跟着李叱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他烤好的那些肉串,又快走几步回去,一把都抓了,一边走一边吃。

  曹猎看着李叱走远,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之后,邓摘岳回来,俯身道:“小侯爷,宁王已经走了。”

  曹猎嗯了一声,伸手抓起来一把还没有烤的肉串,放在架子上烤着,笑了笑道:“刚才我的慷慨激昂,有几分破绽吗?”

  邓摘岳回答:“没有。”

  曹猎又问:“舞儿看呢?”

  聂羽舞回答:“宁王被小侯爷气走了,大概只会觉得小侯爷还是因为曹家被压,而心有不甘。”

  曹猎嗯了一声:“你们看着没破绽就好……”

  他看了看李叱刚才站的位置,有烤好的肉,于是也伸手捏了一块,举在眼前看了看。

  “是吃肉不好吗?”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完后,把肉放进嘴里咀嚼。

  聂羽舞走到他身边,从怀里取出来一块手帕递给曹猎。

  曹猎最怕冷,尤其是冬天时候,最不喜欢手里接过来的东西是冷冰冰的。

  哪怕是他要用到的手帕,也是在聂羽舞的怀里暖着。

  曹猎看了那手帕一眼,摇头:“这肉,其实很好吃,奈何他不吃。”

  “如今他势大,得豫州,各家大户上赶着往他嘴里喂肉吃,他不吃。”

  曹猎道:“还不是随便敷衍着分给他几口,而是端着饭碗追着他喂,他却嫌弃那肉不好吃……”

  啐。

  曹猎把嘴里咀嚼了一半的肉啐掉:“肉就是肉,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只有想吃不想吃。”

  邓摘岳道:“敲打了他三十二次,他还是不明白。”

  曹猎道:“那是敲打的还不够吧。”

  他招了招手,随从随即把那把躺椅给他搬了出来。

  他在躺椅上躺好,盖上那张毯子,示意聂羽舞给他烤肉。

  可是却发现聂羽舞有些异样,眼神里都是惊讶。

  然后曹猎醒悟过来,这椅子若是别人躺过,这毯子若是别人盖过,他早就已经扔了。

  可是现在,他居然没有丝毫的排斥。

  于是曹猎自己也惊讶了一下。

  所以他苦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可不大好。”

  与此同时,冀州城,东原镖局。

  这镖局已经存在了很久,据说最少也有百十年的时间,之前冀州大乱的时候生意停了,但也坚持了下来。

  在东原镖局东家卫东青的书房里,坐在主位上的却不是卫东青,而是诸葛无屠。

  “司座。”

  卫东青俯身道:“那个张汤确实有点本事,已经查到了云雾图。”

  诸葛无屠皱眉道:“云雾图冀州分号,名下挂着的杀手至少有三五百人,其中能在天下排上号的,至少有一二十人,怎么……”

  他抬头看向卫东青:“杀不了一个张汤?”

  卫东青连忙解释道:“这张汤身边的护卫极为骁勇,是廷尉军中精锐,而且暗中似乎还有高手保护,我们的人十几次动手,皆没有成功。”

  “而且此人性子狠厉,越是要杀他,他越是不怕,越是要把想杀他的人都翻出来。”

  诸葛无屠缓缓吐出一口气:“是你们无能,还是吕无瞒走的时候告诉你们说,不要真的卖力,留存实力等他回来?”

  卫东青吓得脸色大变:“司座,真的没有这样的事,吕无瞒逃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来过冀州,也没有联络过我们。”

  诸葛无屠摆了摆手:“不用解释,我只看你们做事的结果。”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

  片刻后他问卫东青:“门主的意思是,吕无瞒和梅无酒背叛山河印,必死无疑,我来,不是来针对宁王李叱,而是来清查此事。”

  “你们若是心里没有什么鬼,那就做几件事让我看看,我自会分辨。”

  卫东青连忙俯身:“请司座吩咐。”

  “一。”

  诸葛无屠道:“尽快查出来吕无瞒和梅无酒的去向,查出来之后,想办法让廷尉军的人知道。”

  “二,张汤必须死,他再挖下去,明里暗里的事,就都快被他挖出来了。”

  “三……”

  他回头看向卫东青:“宁王手下最爱钱的是谁,最好色的是谁,看起来弱点最多的是谁,我要尽快知道。”

  卫东青道:“司座放心,我会尽快把这三件事办好。”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有些犹豫地问道:“司座有没有收到门主密令?”

  诸葛无屠一怔:“门主什么密令?”

  卫东青道:“我昨日接到门主密令,让冀州的人全都潜藏起来,不要轻易活动。”

  “不可能。”

  诸葛无屠道:“我从门主身边来,门主为何没对我说?”

  卫东青连忙取出来一封书信递给诸葛无屠:“昨天有人送来的,放下就走了。”

  诸葛无屠把书信展开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变了。

  “门主的意思是……”

  诸葛无屠忽然间反应过来,心里震撼,实在没有想到,门主远在豫州,却筹谋如此之深。

  门主的意思是,让冀州山河印所有人潜藏不动,不许离开,不许暴露。

  而这样做,不是为了保全他们,而是为了让诸葛无屠下手的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所以诸葛无屠才会害怕,因为他才知道,门主的意思是……冀州这边的所有人,都不要了。

  他叫诸葛无屠,而门主让他来,是来屠的。

  第六百九十八章 杀张汤

  芦县。

  县衙。

  张汤坐在县衙大堂中,面前的桌案上堆积着大量的卷宗。

  这些卷宗不只是来自县衙,还有本县的票号,赌场,青楼,酒楼,等等等等……

  从这些卷宗记录中寻找蛛丝马迹,然后将其中关键处串联起来。

  总是能在其中找到关于官员的金钱过手痕迹,只要人足够细心。

  用张汤的话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也没有完美的账。

  所有的假,能应付的都是懒。

  在大堂上,县令胡南昇和手下官员战战兢兢的等着,谁也不敢说话。

  整个大堂中似乎只有张汤翻动卷宗的声音,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张汤还没有到芦县的时候,关于张汤的传闻就已经先一步到了。

  这样一个人,谁会不怕,尤其是胡南昇这样在地方上为官的人。

  如今冀州之内,两个月时间,已经差不多人人都知道有张汤这样一个狠角色。

  来芦县之前,张汤在青河县一怒杀了三十几个人,整个县衙的人几乎被他杀绝。

  这就是前天的事,本以为在那边至少要停留一阵子善后,最起码等到从冀州任命的官员赴任后他再离开。

  可谁想到,相隔二百里,前天还在青河县杀人,今天就到了芦县的县衙大堂。

  而事实上,廷尉军的人,比张汤来的还要早至少四五天。

  四天前,县衙账目丢失。

  同一天,城中票号账目丢失,城中最大的青楼,酒楼,一夜之间,账目全都丢失。

  县令胡南昇派人彻查,查了四天没有任何结果。

  四天后,这些账目出现在了县衙大堂的桌案上。

  胡南昇早晨一进门,就看到大堂桌案上堆着几摞卷宗,吓了一跳。

  然后才注意到在台阶上坐着个人,穿一身黑色锦衣,或许是因为冷,身上大氅裹的有些紧。

  他面前有个火盆,烤着两个馒头,而这个人坐在那闭目养神。

  本来还要大声呵斥此人擅闯县衙大堂,待他看清楚了那人身上的锦衣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按理说也不用跪,可是就不知道为什么,跪的自然而然。

  张汤没有理会这个膝盖软了的县令大人,感觉馒头烤好了之后才睁开眼睛。

  一壶水,两个馒头,就是他的早饭。

  吃过之后,他还是不言不语,坐在主位上开始看那些账目。

  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大概两个时辰,张汤看那些账目的速度很快,所以胡南昇等人也越发紧张起来,有的人已经汗流浃背。

  “胡大人。”

  张汤忽然开口,把胡南昇吓得一哆嗦。

  “千办大人,下官在。”

  张汤把整理出来的三本册子扔出去,落在胡南昇脚边。

  “一份是票号的,一份是韵胜斋的,一份是风德斋的。”

  他问:“你还需要解释吗?”

  胡南昇又是扑通一声跪下来,连忙说道:“回千办大人,下官可以解释……可以解释的。”

  张汤问:“尽量把自己解释成活罪难逃,不要解释到最后还是死罪不可免。”

  胡南昇趴跪在那说道:“票号的银子分账,确实是有下官一份,在大概两年前,票号的周掌柜找到下官,说是分给下官一份干股……但下官不敢,所以实打实的入股纹银一万两。”

  张汤看了他一眼:“继续。”

  胡南昇道:“韵胜斋和风德斋,确实都是下官的产业,但下官不敢放在自己名下,一直都在别人名下……那是为官之后的事,当时百姓们和乡绅们推举我为本县县令,下官实在不能推辞,之前……那是家里的产业啊,为了避嫌,下官已经足够小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汤已经哼了一声。

  “既然是你家里的产业,你怕的什么,那一万两银子,也是从你家里产业里挪过去的。”

  他起身,走到胡南昇面前:“你本来就有的,难道因为做了官,就都放弃不要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你起来吧,不用怕。”

  他看向那些官员说道:“我一直都说,我查归查,查是我的职责,但只要心里没有鬼,谁都可以昂首挺胸的站在我面前。”

  他说到这,话锋忽然一转:“那位周掌柜,两年前开始接触你,并且要给你分干股,你入股一万两银子,你算过每年应该分给你的红利是多少吗?”

  胡南昇连忙道:“下官从没有过问过那票号的账目,每年的分红,都是周掌柜亲自送来,说是按照比例分好,绝无掺假。”

  张汤道:“胡大人,你记住,我今日不办你,恰恰是因为这一万两银子。”

  “我查过了票号近两年的账目,你的分红虽然超过票号的盈利,但没有超出太多。”

  他看向胡南昇道:“你派人把周掌柜请来,你的事就算过去了。”

  “是是是……”

  胡南昇连忙俯身道:“下官立刻派人去喊他。”

  张汤一摆手:“不用请到县衙里,我进芦县还没有县衙以外的人知道,你派人去见他,把他请到你家里。”

  胡南昇怔住:“下官家里?”

  “是。”

  张汤道:“你派人去告诉周掌柜,说听闻张汤就要到了,账目丢了的事,或许和张汤有关,让他过来和你详细说一说票号的事。”

  胡南昇哆哆嗦嗦地说道:“是……”

  半个时辰之后,胡南昇家中。

  客厅里,张汤坐在椅子上等着,单手拿着一本书册在看。

  这本书册是宁王赐给他的,说是一个叫李先生的人所写,是关于刑侦之事。

  在这本书册中,张汤所得甚多。

  在他身边,县令胡南昇,县令的夫人家眷,还有一些仆从,都在那站着,谁也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候,院门打开,票号的周掌柜闪身进了门,一进来就吓了一跳。

  进了院门后来看到,院子里站着十几个身穿黑甲的廷尉军,在那一刻,周掌柜的膝盖也软了一下。

  “把人带过来。”

  廷尉军百办早云间招了招手,手下廷尉立刻上前,带着周掌柜进了门。

  才看到张汤,周掌柜似乎就明白了为什么,和之前县令大人一样反应,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张汤把手里的书册放下,那书册封面上有一行字。

  侦缉档案……

  这本不是李先生故意写出来的,关于教授官府刑侦之事的书,而是他闲来无事,回忆着过去看过的故事,整理成的一本册子。

  当初在大楚都城的时候,靠着这本册子,李先生一个月卖钱数百两。

  然而没过多久,这本册子就被官府定为禁书,凡是手中持有之人,若不交公处置,一律下狱。

  很快,这本册子就都被收缴上去,一把火烧了。

  然后官府开始通缉这个写书的人,书上有作者的名字,叫金鳞居士。

  查来查去,发现这个金鳞居士像个透明人一样,什么都查不到。

  再后来通过笔锋笔迹之类的东西追查,发现之前在都城里卖火了的几本册子,可能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不过这本册子上留名金鳞居士,另一本册子上留名就是种子居士,还有一本书上留名是番号居士……

  查不到人,最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跪在张汤面前的周掌柜,没用一刻时间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大概是有人给他出主意,要想生意做的稳当,当然要有靠山。

  于是才有了后边的事,但这个给他出主意的人,老早就已经离开了芦县。

  周掌柜说,这个人叫慕风流,也是个生意人。

  前些年一直都和票号有生意上的来往,账目上过手频繁。

  后来周掌柜的生意遇到难处,还是慕风流出了一大笔银子才把票号保下来。

  所以算起来,周掌柜之所以是周掌柜,而不是当家的,是因为他的占股其实已经不足小半,真正说了算的是慕风流。

  但是自从两年前拉拢了胡南昇之后,慕风流就没有再回过芦县。

  每隔几个月的话会有书信回来,有时候人在冀州,有时候人在幽州,但大抵上不会离开冀州治内。

  周掌柜看起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人,从面相上来看,就属于那种胆小怕事的。

  可这只是表象,张汤很清楚,这些做票号生意的人,哪有一个是真的胆小怕事的。

  “千办大人,草民确实有罪,请千办大人责罚。”

  周掌柜一个劲儿的叩首,似乎是真的吓坏了。

  胡南昇小心翼翼的走到张汤身边,俯身道:“周掌柜在本县做票号生意,也是祖传下来,算起来已有数十年。”

  张汤嗯了一声。

  山河印的人不可能一直都在某个地方自己开票号,通过这种手段逐渐控制当地票号,比自己做要简单的多。

  神不知鬼不觉,就把票号攥在自己手里,通过票号,又可以让大量的现银流动变得正经起来。

  这些人在生意上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

  “慕风流是哪里人?”

  张汤问。

  周掌柜低着头说道:“他自己说是江南陆陵人,陆陵在京州。”

  张汤又问道:“这两年来,差不多每隔半年就会有大笔银子转入你票号之中,你就没有问过?”

  周掌柜连忙道:“不敢问,那是财神爷。”

  这个人看起来身材瘦削,跪在那的时候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似乎真的吓坏了。

  他也不敢抬头,始终低着头说话。

  “千办大人,若没有此人的话,票号早就已经完了,所以任何金银上的事,其实草民都不敢问。”

  周掌柜第一次抬起头看向张汤:“千办大人,这个慕风流……是做了什么违背法纪之事吗?”

  县令胡南昇立刻怒斥道:“大人不问你的,你也不许胡乱问。”

  周掌柜连忙点头:“是是是,草民不该问。”

  就在这一刻,站在不远处的百办早云间忽然抽剑。

  一道寒芒炸起,像是屋子里亮了闪电。

  当的一声,一把已经刺到了张汤面前的短刃,被早云间一剑荡开。

  下一息,早云间的剑已经朝着周掌柜的咽喉刺了过去。

  ……

  ……

  第六百九十九章 合理

  周掌柜出手的时机好的似乎完全防不住,而他的表演也格外精彩。

  哪怕就是张汤,在某个瞬间,也有了动摇,在思考这个周掌柜是否真的与山河印无关。

  在县令胡南昇怒斥周掌柜不许他胡乱发问的时候,周掌柜还在唯唯诺诺。

  可下一息,他袖中所藏的短刃已经刺向张汤的咽喉。

  张汤足够狠,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

  但他的武艺,不能说稀松平常,可以说是一点儿不会。

  电光火石之间,一剑寒芒。

  剑光在张汤的咽喉前边亮起来,像是一朵电光梅花。

  璀璨,夺目,甚至让人错觉虚幻。

  当的一声,短刃被一剑荡开。

  紧跟着,这电光梅花往前一抖,直奔周掌柜的咽喉。

  周掌柜显然知道早云间的实力,所以在出手之后立刻后撤,连续翻了几个跟头,人已经在数丈之外。

  他停下来,再看时,眼睛骤然睁大。

  张汤还坐在那把椅子上,书册还在他手中,可是一把匕首刺中了张汤的脖子。

  县令胡南昇的手握着那把匕首,他站在张汤不远处,表情有些奇怪。

  因为他的心口多了一把剑。

  在早云间出手的一瞬间,他就出手杀张汤。

  本以为早云间会追击周掌柜,谁想到,早云间在一剑逼退周掌柜后,下一剑刺的就是胡南昇的心脏。

  如果再发一分力,匕首也会刺穿张汤的脖子,可是只差了这一分力。

  在心口被刺穿的那一刹那,胡南昇的力气一空。

  早云间一剑刺中,然后如蹬墙后翻的动作一样,一脚踹在胡南昇心口,身子后翻回来,又护在张汤的身前。

  胡南昇被踹飞了出去,剑也顺势抽了出来,在身体和剑分离的那一瞬间,剑尖上的一滴血还挂在那,没有马上掉下去。

  早云间道:“请大人暂避。”

  张汤往外边看了看,自然是看不到院墙外,可是却听的到嘈杂的脚步声。

  “避不开,是我大意了。”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们早就在这给我挖了坑,这芦县就是他们为我选好的坟。”

  他看向早云间:“给我一件兵器。”

  早云间从腰畔摘下来一把短刀向后递给张汤,张汤伸手接过来看了看,这刀鞘上的廷尉字样,显得那么迷人。

  他的手在刀鞘上轻轻的抚过。

  无论如何,他一个茶楼的小伙计,也到过这般高度,也曾让人如此敬畏。

  “世上那么多人要杀张汤。”

  张汤笑了笑:“这是张汤的荣耀。”

  早云间手指上扣着一个响笛,屈指一弹,那响笛随即飞上高空,发出极尖锐的声音,能传出去很远。

  如今廷尉军黑甲大部分在县衙那边,胡南昇的家里只有十几个护卫在。

  院子外边,声音越来越大,院子里的廷尉军士兵往四周看着,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他们全都一样,面对院墙之外,左手拿着连弩,右手握着横刀。

  就在这时候,院墙外边忽然传来呼的一声,沉闷且急促。

  “小心!”

  有人立刻喊了一声。

  无数点燃了的火把朝着院子里扔进来,飞的到处都是。

  廷尉军纷纷用刀将火把劈开,可是飞进来的火把实在太多,有的人被打中,身上立刻冒起来一层火星。

  火把飞进来至少有数百,已经有地方被点燃。

  在烟雾中,院墙外边数不清的黑衣人翻进来,都用黑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片刻之间,十几名廷尉军立刻收缩防御的范围,十几个人在张汤身前组成一道防线。

  黑衣人手里的装备也不弱,他们见廷尉军后撤设防,立刻将背后挂着的连弩摘下来,朝着人墙点射。

  廷尉军用连弩还击,弩箭在半空之中往来交织。

  黑衣人在一个一个倒下去,廷尉军也在一个一个倒下去。

  持续了片刻,双方的连弩都已经打空,院子里倒下了一地的黑衣人,死伤数十。

  只有周掌柜躲在最后,没有被连弩击杀。

  而十几名廷尉军也都倒了下去,每个人身上都中了不止一箭,有四五个中箭未死,还强撑着想要起身。

  就在这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

  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缓步进来,天气还冷,他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似乎有些单薄。

  可是看起来,寒气对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他穿过满地的尸体,看了看周围倒下去的那些刺客,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敬意。

  “廷尉军,名不虚传。”

  中年男人走到距离张汤大概三四丈左右停下,他抱了抱拳:“陆陵人慕风流,拜见千办大人。”

  在他身后,大批的黑衣人鱼贯而入,很快就把院子都要挤满了。

  这些黑衣人进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地上受伤未死的黑衣人杀了。

  这里人数如此众多,所以从现在来看,留在县衙那边的廷尉军黑甲,怕是也支援不过来。

  张汤道:“为了杀我张汤,真的是辛苦你了。”

  慕风流道:“实在是不敢大意,不杀张大人,冀州治内多少人都睡不着觉。”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赞叹道:“大人名不虚传,虽然情报上已经写的清楚,大人还未到弱冠之年,且出身不过一茶楼小二,但今日一见,还是让我很吃惊。”

  张汤看着他问:“你们为了杀我,动用了多少人手?”

  慕风流道:“这边调集过来的人,大概有五百余,县衙那边还在围攻,暂时不可破,不过那边不重要,只要堵着黑甲无法过来救援即可,那边动用了能有千余人。”

  张汤思考了片刻,忽然笑了。

  “这可算是一场战争。”

  慕风流道:“张大人似乎有些得意?”

  张汤反问:“不该得意?”

  他看向早云间说道:“你可退去,以你武艺他们留不住,回到冀州之后,在我王面前替我禀告,张汤虽只行权两月余,但已尽臣下之责。”

  他起身走向慕风流:“你们现在可以动手了。”

  早云间横跨一步,将张汤挡住。

  慕风流笑道:“不急,我想试试。”

  张汤淡淡地问道:“想试试能不能收买我?”

  慕风流道:“张大人可能还不是很了解山河印的能力,我在这里给你大概解释一下。”

  他扫视了一圈的尸体,笑了笑道:“死了很多人,但是如果张大人愿意,这些人会和没死一模一样,这里的事,也可以完全没发生一样。”

  张汤摇头道:“你这话说的毫无逻辑可言,数百廷尉军战没,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吗?”

  慕风流道:“自然不能,但可以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他看着张汤说道:“数百廷尉军战没,大人没死,而大人又不会武艺,所以这就一定说不过去。”

  “那么……”

  他看向早云间:“如果这位廷尉军百办大人也没死的话,似乎就说的通了,他拼死保护大人杀出重围,只有两位九死一生的逃回冀州,宁王应该不会怀疑。”

  张汤想了想,点头:“确实不会怀疑,但你如何说通我,又如何说通他?”

  慕风流看向早云间:“两个月来,百办大人为张大人破解刺杀数十次,手刃刺客数十人,这等本事,我格外钦佩。”

  早云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慕风流。

  慕风流继续说道:“所以我特意查了查百办大人,才得知百办大人身世坎坷,早年间,百办大人家境优渥,曾是岑州首富之家。”

  “可是后来,百办大人家里的票号忽然间就破败了,百办大人父亲最信任的生意上的朋友,先是以做生意急需大量现银为由,从你家中票号借走几乎全部存银,说是半月归还。”

  “然后这位朋友,怂恿大批商人来你家中取现,结果因为拿不出银子,百办大人的父亲被活活逼死。”

  “家境一下子就坏了,你母亲带着你逃亡,东躲西藏,把你托付给你父亲的另一位旧友之后,就追随你父亲去了。”

  “你父亲那位旧友为了帮你报仇,耗尽家财,请人教你武艺,可等你武艺有成,再去寻仇,却怎么都查不到那仇人去向。”

  “家中的票号早已没了,连房屋都已经废弃,你穷尽心思,却无能为力,所以你投入廷尉军中,应该是想借廷尉军的力量帮你调查。”

  说到这,慕风流回头吩咐道:“让郭竹年进来。”

  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脸色惨白的进来,因为害怕,走路的时候都在发抖。

  慕风流指了指后进来的这个人:“百办大人,你离家逃亡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应该已有记忆,所以不会忘了仇人模样吧?”

  “这个人,和你父亲称兄道弟,你父亲把他视为知己,他经常到你家中吃饭,那时候你对他,也极为信赖吧。”

  当早云间看向郭竹年的时候,眼睛里的杀意已经快要溢出来一样。

  “如果……”

  慕风流笑着说道:“如果张大人体恤属下,应该替早云间也多想想。”

  他指向郭竹年:“你只要愿意成为山河印的人,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都能得到,最主要的是,不会让你去谋害宁王,反而还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辅佐宁王。”

  “杀了郭竹年,百办大人大仇得报,张大人你们两个互相帮助,宁王又岂会怀疑?”

  张汤看向早云间:“你……”

  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说不出口。

  那是杀父大仇,他没法去劝。

  早云间用剑指了指慕风流:“你把郭竹年送过来,其他人不准靠近。”

  慕风流就知道早云间抗拒不了这种事,于是推了郭竹年一把。

  “走吧。”

  郭竹年的表情,显然是绝望到了极致,可是又不敢反抗,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被人攥着,比他生死还要重要。

  慕风流推着郭竹年走到早云间面前,早云间极力压制着情绪问道:“为何?”

  郭竹年下意识的看了看慕风流,没敢回答。

  早云间连续深呼吸几次,然后看向慕风流道:“我了解张大人,他无欲无求,你们收买不了,威胁不了。”

  慕风流道:“所以呢?”

  早云间忽然出手,一剑扫过杀父仇人郭竹年的咽喉,然后猛的回身,又一剑刺穿了张汤的身体。

  “所以他们都死了,我自己回去更合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