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不让江山(上)【完结】>第四百章 西域来的壮士

  双星楼。

  刚刚走进双星楼的时候,穿着一身崭新锦衣的余九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局促不安,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气势。

  也许是怀揣三千两银子的巨款提升了自信,也许是新衣服带来的加成,也许是他现在对双星楼也没那么陌生了。

  这种从容和自信,一直持续到了他见到尹姑娘为止,在尹姑娘面前,他的从容和自信荡然无存。

  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底气,被人家压的他都不像个男人,让他自己也感觉到羞愧难当。

  坐在他面前一脸娇羞模样的尹姑娘含情脉脉的看了余九龄一眼,心说这位富家公子怎么很斯文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心急。

  这样的公子,虽然不帅,但是也不讨人厌,人是显得稍稍瘦弱了些,可是比起世子殿下来还要强壮那么一丢丢。

  而她脸上的娇羞是在一千两的银票放在她面前之后才出现的,不然的话她还板着脸。

  余九龄坐在那就没想明白,为什么世子杨卓的口味如此非同寻常。

  这位尹姑娘不是中原人,看起来应该是西域那边某个小国的人,有着典型的高鼻梁和深眼窝,嘴唇上依稀还有淡淡的……绒毛?反正粉是没有压住。

  模样上来说倒也还算漂亮,只是身材略显强壮了些,强壮的程度也就是刚好能装进去一个余九龄。

  这姑娘哪里吸引人呢?

  余九龄在思考这个问题,世子殿下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早知道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余九龄又何必在李叱面前表现的那么为难?

  这尹姑娘一边的胸脯都比余九龄脸大,喜欢抖胸肌的姜然在她面前就是个渣渣。

  “公子?”

  尹姑娘轻轻叫了一声,脸上羞涩更重。

  余九龄假装没有听出来她语气之中的期待,而是端坐好,用很严肃的语气和尹姑娘进行交流。

  他问:“你,一个来自西域的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原……是因为你在西域过不下去了吗?”

  尹姑娘没有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还以为这位富家公子是在可怜她,心疼她。

  于是往前凑了凑,她一往前来,余九龄就往后挪了挪屁股,显然慌了一下。

  “别别别,咱们正经聊聊天。”

  尹姑娘温柔的拉起余九龄的手,余九龄感动地说道:“疼,疼,疼……你先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尹姑娘道:“公子,你看你这么拘谨。”

  余九龄道:“没见你之前我其实没拘谨。”

  尹姑娘脸又微微一红,小拳拳锤了余九龄一下:“你看你,说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她把脸靠在余九龄的肩膀上,声音很轻地说道:“我们这样的女人,遇到一个像公子这样怜香惜玉的人不容易,我也是,我也是着实喜欢公子的……”

  余九龄深呼吸。

  他就想不明白,为了这样一个人,干掉一个世子,真的有必要吗?

  这事罗境也就是不知道,如果罗境知道的话,应该会提起长槊杀进永宁通远车马行,而不是世子府。

  他就把长槊怼在李叱脸上问:“你为什么?!我就问问你为什么!”

  李叱应该会羞愧的无地自容吧。

  余九龄想到这些,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看向尹姑娘说道:“姑娘,你最早的时候不是在冀州讨生活吧。”

  尹姑娘点了点头:“是的,我这样的苦命人,一开始从西域过来,历经千难万险才到了中原,本来我是听说,中原这边的男人,都可喜欢我们西域姑娘了,可是哪里想到,我辗转了蜀州,豫州,然后又到了冀州,这才遇到了第一个真正在乎我的男人,还是一位……还是一位世子殿下!”

  余九龄道:“那你可真不容易……世子他……想想看,应该也挺不容易的,他可能已经等你多年。”

  尹姑娘道:“确实是不容易,还好,不是红颜薄命,总算是有人懂我疼我,而非让我一人扛下所有。”

  余九龄道:“我一听姑娘说话就知道姑娘阅历丰富,西域来的,还去过蜀州和豫州,怪不得你的中原话口音这么复杂。”

  他缓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所以他用很深沉的语气说道:“现在不止是一个人想要疼惜你爱护你了,你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他出现了。”

  “嗯!”

  尹姑娘一把抱住余九龄:“他就在我面前,我看到了公子你的真心。”

  余九龄吓得一把挣脱开,往后躲了躲说道:“咱们都……咱们都理智一些。”

  尹姑娘道:“到了这里,公子还要什么理智?我可以没有理智,公子也可以没有理智。”

  余九龄道:“我还能克制。”

  他咳嗽了几声后说道:“我说的,你命中的第二个疼惜你的男人不是我。”

  尹姑娘一怔:“为什么?公子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余九龄道:“不不不,其实我来求见姑娘是受人所托,这些银子是别人请我转交给你的。”

  尹姑娘耿懵了,她问余九龄道:“公子,你这样说,是在生气我没能好好侍奉公子吧,我刚才确实有些失礼,若是公子不弃,我现在就好好侍奉你。”

  余九龄道:“尹姑娘你冷静的听我把话说完。”

  尹姑娘道:“公子你不要叫我尹姑娘,这是我在中原的名字,我心甘情愿把我的名字告诉公子这样的好人,我本是西域天竺人,我的原名叫……塞班,公子若是愿意,可以呼唤我的原名。”

  余九龄道:“塞班……”

  尹姑娘道:“公子。”

  余九龄:“别别别,咱们现在绕过这个环节,说正事。”

  他又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尹姑娘,你可听闻过幽州少年将军罗境之名?”

  尹姑娘想了想,点头道:“听说过,都说他是北境第一高手,所向无敌,从无败绩。”

  “对!”

  余九龄道:“就是罗公子想求见姑娘你,是他委托我来看望姑娘,想问问姑娘你愿意不愿意,在明天晚上和他见一面,他对姑娘你的爱慕之情,犹如长河倒悬不可抑制,姑娘若是愿意的话,明天会有车马来接。”

  他不等尹姑娘插嘴,继续说道:“罗境将军非但勇武无敌,而且相貌俊美,武艺上来说他是北境第一高手,相貌上来说,堪称北境第一美男。”

  尹姑娘眼睛都睁大了,她忍不住问道:“那罗将军又没有见过我,为何会如此?”

  余九龄心说他有病,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病,是李叱安排的他有病。

  但他回答道:“罗将军曾经来过双星楼,远远的看到过姑娘你一次,一眼就沉沦,难以自拔,回去之后朝思暮想,竟是思念成疾……”

  余九龄说到这的时候想着罗境啊罗境,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之前是李叱欠的,现在是我欠的,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有一点道德底线的。

  小罗啊,虽然还没有见过面,也没有打过交道,而且你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我还是觉得难为你了。

  尹姑娘这样的西域壮士,能遇到世子杨卓这样的人,其实何必要拆散人家呢?

  李叱你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余九龄叹道:“如果姑娘愿意的话,明天晚上,我会安排车马接你去与罗将军相见,罗将军还有厚礼。”

  尹姑娘点了点头道:“我其实也是极仰慕罗将军,早就听闻过他的名字,是一位盖世英雄,我愿意去见罗将军。”

  余九龄连忙道:“那这事就算是成了,我也能松一口气,我现在就回去找罗将军复命,姑娘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咱们再见。”

  尹姑娘错愕道:“公子你不留下来吗?”

  余九龄道:“不了,我必须马上回去见罗将军,你不知道罗将军有多心急如焚。”

  尹姑娘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余九龄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很有风度的男子。

  然后她就知道了余九龄不只是有风度的男子,还是一个风一样的男子,嗖的一声就不见了,跟变戏法似的。

  一个时辰后,车马行。

  余九龄把剩下的一千两银票郑重的递给李叱。

  “没花那么多,就花了两千两,给你省回来一千两,你不用夸我,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叱有些不理解,他问余九龄道:“你之前不是想的挺好的吗,完事之后把这一千两银票给那姑娘。”

  余九龄连连摇头,正人君子般肃然道:“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这一千两银子你收回去,我多拿一会儿都觉得烫手,是对我的伤害,尊严和身体上都有。”

  李叱把银票接过来,他现在都怀疑银票对余九龄干了些什么,是银票先动的手。

  唐匹敌坐在旁边也是一脸不解,这不是他认识的余九龄,这是一个假的余九龄。

  庄无敌没说话,伸手在余九龄脸上使劲拽了一把,险些把余九龄脸皮给薅下来。

  余九龄疼的嗷一声叫唤,庄无敌还回味了一下手感,点了点头:“是真的。”

  唐匹敌道:“那就是被夺舍了吧,看起来是余九龄,但只是余九龄的驱壳,他的灵魂已经不是余九龄了,而是……尹姑娘!”

  余九龄:“……”

  他叹了口气道:“不可能,我这身躯装不下尹姑娘的灵魂。”

  这句话说完,李叱他们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位尹姑娘听起来似乎有些特殊。

  余九龄道:“我从来不觉得一个女孩子胖一些不好看,真的,但是胖和壮是两码事,可能是西域天竺那边的独特环境造就了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什么独特环境造就了世子杨卓。”

  李叱道:“你大概给我一个提示,我也好想象一下这位西域女子的风情。”

  余九龄往四周看了看,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参照物。

  李叱道:“我懂了。”

  余九龄忽然看到了神雕。

  李叱:“适可而止好吗?”

  余九龄叹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男人,就是有那种比较特殊的爱好……”

  唐匹敌问:“你说的是爱好,还是哀嚎?”

  余九龄道:“一回事。”

  唐匹敌一怔,然后眼睛就慢慢的睁大了。

  李叱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事完了之后,回头找个机会,好好请人家罗境一顿,经过此事,以前的矛盾都不是事,应该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第四百零一章 入坑

  罗境的将军府在冀州城东城,这是一座前后三进的大院,是曾凌当初亲自为罗境挑选出来的住处。

  这院子前边隔一条路就是小井河,河水平缓,两岸景色很精致,河对岸就是冀州城里有名的桃花苑。

  罗境来的时候带来他的是虎豹骑,虽然兵力只有三千人,可是这三千轻骑的战力之强悍,已经让青州军和豫州军为之胆寒。

  南下之战,冀州军屡战屡败,尤其是那些叛军更是一触即溃,唯独虎豹骑所向无敌。

  冀州军大败退回的半路上被青州军猛追不舍,罗境看出来追兵队伍脱节,犹如一条断了线的风筝龙,所以请求率军反击。

  羽亲王却看不起他,觉得他狂妄,只准他带着自己的三千虎豹骑回去,反正死了这些兵也是幽州的兵,本就不受羽亲王节制。

  谁想到靠着这三千虎豹骑,罗境一口气把追兵杀退十余里,后面的青州军大队人马害怕被伏击,竟然没敢上来。

  罗境之名随即传播开来,人人皆知幽州少年将军罗境勇猛无敌,不负北境第一高手的称号。

  罗境回到冀州之后就住在他这大院里,院子里留下三百亲兵,其他的队伍驻扎在冀州军大营里。

  闲来无事,罗境每日都和手下亲兵在大院中比武游戏,倒也自在。

  此时在后院空地上,罗境只穿了单衣,没披挂甲胄,赤手空拳,被十几名精悍的亲兵围着。

  “你们若能将我摔倒,每人赏金十两。”

  罗境笑着说了一句。

  他手下士兵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呐喊一声同时冲了上来,一个个却都很紧张。

  罗境也不出重手,只是将手下人一个一个的摔出去,一时之间竟然有人仰马翻之势。

  他出手极快又精准,抓住一个摔翻一个,没人能在他面前撑住一招。

  有两名亲兵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罗境两条腿,两人发力就要把罗境往后掀翻。

  罗境哈哈大笑,腰往下一沉扎了个马步,那两人奋力之下,罗境竟然马步不乱。

  他伸出手去,一边一个抓了那两名亲兵的腰带,随手一甩,就把两人扔了出去。

  “想从我手里拿到十两黄金,没有那么容易。”

  罗境招了招手道:“再来,我的兵可不许如此轻易就认了输,再来再来!”

  那些都被摔趴在地上的士兵们纷纷爬起来,再次呐喊着冲向罗境。

  就在这时候,门口的卫兵跑进来一个,见罗境正在摔跤游戏没敢直接打扰,而是等着罗境又一次把十几个人全都放翻后才上前说话。

  “少将军,叶先生求见。”

  “叶先生来了?”

  罗境伸手要过来一条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了笑道:“应该是节度使大人找我有事,你们各自训练,不可懈怠。”

  说完之后一边擦汗一边往前走,这前后三进的大院,后院空地是他练功所在,也是士兵们住处,中院是罗境住处,前院也是士兵们住处。

  他走到中院,叶杖竹已经在院子里等着,见罗境过来,叶杖竹笑着迎过来抱拳道:“见过将军。”

  罗境一摆手:“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叶先生来,可是节度使大人有什么事要你传话?”

  叶杖竹道:“将军猜的正对。”

  他靠近之后压低声音说道:“前天夜里和罗将军吃酒之后,我回去就把遇到世子门客的事对曾大人说了,曾大人格外生气,想为将军讨一个公道。”

  罗境笑道:“节度使大人自己都不敢出府门来,还想为我讨一个公道?”

  这话里,颇有些不满。

  叶杖竹道:“我昨日苦劝大人一天,大人也深知,若如此坐以待毙,不是大人一人生死,还有冀州军上上下下无数人的生死,所以大人决定见将军一面,商量对策。”

  罗境眼睛一亮:“节度使大人总算是想明白了,这样任由欺辱,只会让那父子二人变本加厉。”

  叶杖竹道:“大人今夜会到双星楼等将军商议大事,顺便也请将军放松一下。”

  罗境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我罗境不好女色,不过若是节度使大人想去消遣一番,我便陪他就是,可约好了在今夜何时?我提前去等候节度使。”

  “将军只需在府中等候,待入夜,节度使大人会派车马来接将军。”

  叶杖竹道:“若将军能赴约,我就回去和节度使大人说一声,然后就去双星楼那边安排。”

  罗境点了点头道:“你只管去,车马来了,我便出门。”

  叶杖竹再次俯身施礼,然后告辞离去。

  罗境往后院走,本想回去继续练功,可是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他沉思片刻后吩咐身边亲兵道:“今夜所有人穿甲等待军令,若我派人回来,你们立刻纵马来援。”

  他亲兵队正罗枝节有些担忧地问道:“将军是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罗境道:“羽亲王父子一心要杀曾大人,他今夜出门与我见面,难保不会被人盯上,这里距离双星楼没有多远,你们随时戒备,另外派人去知会咱们在冀州军大营里的队伍,今夜不可卸甲。”

  “是!”

  罗枝节应了一声,连忙去安排人传令。

  在河对岸的桃花苑里,世子杨卓的门客郑六成躲在一棵树后边,举着千里眼看向罗境的将军府。

  “你们也都给我盯紧了,什么时候罗境出门,你们立刻回去告知殿下。”

  “是!”

  他手下几个人都应了一声,死死的盯着罗境将军府那边,郑六成知道今夜要打的人是罗境,他想着纵然罗境本事大,难道还能打得过几百人?

  但是世子府里那些门客,其实绝大部分都不知道今夜打谁,只知道有人敢染指世子在双星楼里的姑娘,打的就是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倒霉蛋。

  只要罗境这边一出门,郑六成就会派人回去报信,然后世子就会带着他的门客浩浩荡荡去双星楼里打一架。

  节度使府。

  曾凌看向走到门外的进卒,他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进卒面带愧色的进门,俯身道:“大人交给属下的差事,没有办好。”

  曾凌看向他,沉思片刻后说道:“查不到什么?”

  进卒道:“调取了三座城门的进出登记册子,有几个人比较可疑,他们清晨进城,只在冀州城里停留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又出城离开,如果是这几个人的话,可能送信到大人府门外就立刻出城跑了。”

  曾凌笑道:“看来这个想算计李叱的人,还是一个又怂又坏的人。”

  进卒道:“要不要派人通知李叱一声?”

  曾凌道:“抓不到人也无妨,先不要告诉李叱,等到李叱的事办妥了之后,我把这封信给他,也算是还了他一个人情,有没有那个送信的人,其实不过锦上添花的事。”

  进卒好奇地问道:“大人,李叱真的敢动手杀了世子杨卓?”

  曾凌笑道:“他那样的人,断然不会自己去动手,如果他想动手的话何必要等三天,别忘了,他可是和罗境交手而不输的人。”

  进卒点头道:“还有唐匹敌等人帮他,唐匹敌的武艺,怕还在李叱之上。”

  曾凌嗯了一声后说道:“且看着吧,看看这个少年郎能玩出来什么花样,我也想看看夏侯推崇备至之人,到底有多少斤两,他都能算计些什么,又都能算计了谁。”

  入夜。

  一辆马车停在罗境将军府门外,车夫走到门前和门外守卫说,他是节度使大人派来接罗将军的。

  士兵连忙进去禀告,罗境早就在等着了,交代了几句,然后出门上车,只带了几名随从。

  车夫赶着马车往双星楼那边走,小井河对岸的郑六成一看到,立刻就派人去报信。

  而此时此刻,羽王世子杨卓已经带着几百人在双星楼附近埋伏了。

  在双星楼的楼顶上,李叱和唐匹敌坐在那看着,他们已经来了许久,白天的时候一直都躺在屋顶上轻声闲聊。

  这秋天正是气候最好的时候,微风不燥,躺在这休息也还算舒服。

  世子杨卓带着几百人分批到来,其实两人都已经看到,只等着罗境入坑。

  不多时,一辆马车转进这条大街,车夫见前边有路人,摇晃起来铃铛,那铃铛声音正是和李叱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李叱和唐匹敌随即往下边看了看,见马车到了,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就笑了起来,因为赶车的那车夫是余九龄。

  马车到了双星楼外不远处,郑六成的人已经在这等着了,站在世子杨卓身边指了指说道:“就是那辆马车。”

  世子杨卓冷哼一声,伸手一指:“给我过去打,最好将那狂徒给我打残了。”

  他身后的人把黑巾往脸上一蒙,呼啸着冲了出去。

  几条巷子里都藏了世子的门客,这边一往外冲,那些巷子里的人也往外冲。

  只片刻,数百人就把那辆马车团团围住。

  余九龄心慌,特别心慌。

  可是他此时强装镇定的怒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居然敢围堵罗将军的马车?!”

  那些门客都懵了,他们本来要动手,忽然间听到罗将军这三个字,一时之间全都不敢贸然向前。

  这冀州城里,还有几个罗将军?

  如果真的是那个罗将军,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倒霉?本以为是要打一个倒霉蛋,现在极有可能他们变成几百个倒霉蛋。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怒道:“这冀州城里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你们再不散去,休怪我不客气!”

  其实他也不敢动手。

  罗境从马车里下来,面沉似水。

  他扫视了那些人一眼,被他看到的人全都往后退,没有人敢上前。

  只一眼,逼得数百人后退,这便是罗境气势。

  这些门客,大部分都是人精,他们的一项基本生存技能就是认人,认得冀州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以防得罪人。

  不少人认出来罗境身份,更加不敢动手,毕竟罗境威名之大,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

  就在这时候,趴在楼顶上的李叱把弓拿起来,拉开弓瞄准了罗境位置,突然间一松手,那箭犹如流星一般飞了过去。

  片刻后,咄的一声,那箭戳在车厢上,箭羽还在急速的颤抖着。

  罗境侧头看了一眼那箭,眉角微微上扬。

  人群后边,庄无敌喊了一声:“奉世子之命,诛杀奸贼罗境,大家上啊!”

  第四百零二章 北境第一高手

  没有人注意到庄无敌是在什么时候混进世子门客队伍里的,确切的说是这些门客的身后。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虽然冀州主要的大街上都有夜灯,可是也不可能看清楚几步之外的人是谁。

  毕竟那些气死风灯算不得明亮,也就勉强给人心里一些安慰罢了。

  庄无敌其实也早早等在这,李叱说让他在路边等着,可以装作在路边小摊上随意吃些东西,自然一些即可。

  庄无敌是个心眼实在的人,李叱说让他假扮食客,所以他就真的找了一家路边摊贩开始吃面条。

  结果谁想到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他已经吃了六碗面条,老板都觉得自己可能遇上坏人了。

  吃到现在还不结账,多半是要赖账,但凡有钱结账,应该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好在庄无敌不是坏人,在混进世子门客队伍之前,还认认真真的结了账。

  之所以用认真二字来形容,是因为他确实是一文钱一文钱那样数出来的,面摊的老板看到他数钱的样子,觉得真美。

  庄无敌其实也很难受,再吃下去,可能就要憋不住了,毕竟人不能光吃不拉。

  你可以控制你吃的速度,但你控制不了它出来的快慢。

  所以庄无敌一看到李叱的信号到了,那支箭一戳在马车上,他立刻就喊了一声。

  面沉似水的罗境已经动怒,看起来还没有发怒,只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几分胆量。

  他一开始就猜测到羽亲王的人可能会趁机除掉节度使曾凌,但他没有想到,羽亲王居然第一个要杀的是他。

  罗境这般性子高傲之人,怎么可能会忍了?

  他与他父亲的性格几乎一般无二,貌似谦虚实则目中无人,他从没有承认过自己就是北境第一高手,但他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北境第一高手。

  他看了看那些蒙面的人,眼神越发轻蔑起来。

  “去传我军令。”

  罗境淡淡的吩咐了一声,然后迈步向前。

  那几个随从亲兵立刻应了一声,其中一人拨马就走,若此时那些门客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的话,应该把这士兵拦下来才对。

  可是他们没敢,他们也没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事出突然,他们大部分人不知道要打的人是罗境,这是世子杨卓故意为之,他就是担心他的门客知道要打的是罗境后会心生畏惧。

  偏偏是因为这样,突然知道了此人是罗境的那一刻,确实没有人敢贸然动手。

  一名亲兵把制式横刀摘下来,朝着罗境喊道:“将军,刀!”

  罗境一边迈步一边说道:“不必。”

  他对面就有数十人之多,可是随着他往前迈步,正面的人开始不住后退。

  此时此刻,躲在暗处的世子杨卓就知道事情坏了,他原本的意思是让人蒙着脸把罗境打残了事,教训一顿出出恶气而已。

  谁想到居然有人会喊出奉世子之命诛杀逆贼罗境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喊出来的。

  若他有自知之明,此时应该让人散去也就罢了。

  可是事情逼到了这个份上,杨卓突然来了灵感,他觉得干脆就趁此机会把罗境除掉算了,罗境是曾凌手下一员悍将,除掉罗境,相当于砍掉了曾凌一条臂膀。

  “杀了他,赏黄金千两!”

  杨卓考虑片刻后,觉得可行,罗境身边只有那三五个随从,他这边数百高手,难道还能输了?

  索性就先杀了罗境再说,杀了罗境再杀曾凌。

  他父亲始终犹豫不决,他一直就不满意,心中一个念头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念头就是杀了罗境之后,趁着曾凌还没有防备,他现在就带着这数百高手直扑节度使府,再把曾凌也杀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门客虽然畏惧罗境威名,也都知道罗境曾在冀州城里摆擂,挑战者车轮大战都不能胜他,可是他们人多啊。

  人多,便底气足。

  于是有人立刻就朝着罗境冲了上去,管他是不是什么北境第一高手,先给他一棍再说。

  该着这些人倒霉,他们是来打人的,不是来杀人的,所以没有带利器,都是拿的木棒。

  那人一棍朝着罗境头顶砸落,罗境抬手一挡,那木棍就在他手臂上砸断。

  罗境一伸手抓着那人前襟拉过来,右拳打在那人眼眶上,这一拳下去,那人的直接就被打死。

  一拳杀人,罗境心中的杀意被勾了起来,他本就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杀神,既然已经动手,哪里还会留什么余力。

  领兵之人皆知,战场上一旦开始厮杀,谁先惧怕,谁多半会死。

  第二拳轰在一人的太阳穴上,那人直接就横着飞了出去,落地之前便已经毙命。

  罗境也不取兵器,只靠双拳,他与手下亲兵摔跤游戏之际自然不会下重手,但要杀这些门客,一拳一个。

  人的武艺到了这般地步,拳头便是杀器。

  他伸手抓过来一人,把那人头朝下往地上一戳,那人脑壳便碎了,血流一地。

  他顺势拎着那人脚踝,以这死尸为武器,也不知道又用那破碎脑壳撞破碎了几个脑壳。

  杀的兴起,他左右手各拎着一具尸体,来回横扫,上下劈砸,面前无一人可挡他的步伐。

  世子杨卓看的胆战心惊,虽然他看到过罗境在战场上有多凶猛,但此时罗境并无长槊在手,也无甲胄护体,那么多人那么多棍棒,难道还敲不死他?

  确实敲不死,罗境仿若钢筋铁骨。

  他一把将面前那人的木棍夺过来,双手抓住木棒一掰,木棒断为两截。

  左手一截戳进一人心口,右手一截戳进一人太阳穴里,再伸手去夺来木棒,一棍敲死一人。

  这样的杀人手段,谁能不怕?

  那些本就没有多少真本事的门客,眼睁睁看着罗境连杀十数人后,尽皆胆寒,已经有人掉头就跑。

  罗境却不理会身后以及左右,只管往前走,一步杀一人,等他停下来,面前已无活口。

  然后他转身再向别的地方杀去,剩下的人哪里还敢与他对敌,纷纷逃走。

  世子杨卓眼看着罗境这样凶狠,他也不敢再留下,招呼几个人保护,转身跑了。

  罗境连杀数十人,地上横七竖八皆是尸体,他却还没有杀够,左右寻人来杀。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三百亲兵纵马而来。

  罗境回身看向之前杨卓所在之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料来杨卓造诣逃遁,他冷哼一声,无比轻蔑。

  他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穿甲!”

  两名亲兵跳下战马,为罗境将战甲穿戴整齐,这一身铁甲穿好之后,罗境整个人的气质再次变化,像是一杆冷冽长枪。

  “槊!”

  他再次伸手。

  两个士兵抬着他的重槊过来,罗境一手将重槊抓起来,翻身上马。

  “世子府。”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三百亲兵随即拨马,跟在罗境后边纵马疾冲,大街上,马蹄阵阵,犹如雷霆之怒。

  世子府。

  一群人保护着杨卓急匆匆的赶回来,一进门,杨卓就大声喊道:“快派人去我父王那里,请我父王派兵来救我!”

  他手下人也怕死,知道这次算是彻底激怒了那杀神,罗境一旦动了真怒,谁还能拦得住他。

  于是有人跑出世子府,朝着羽亲王府那边飞奔而去。

  杨卓下令将府门关闭,所有人去拿兵器死守,从这里到王府所在并没有多远,快则两刻,慢则三刻,他父王闻讯之后便会立刻带兵前来。

  世子府大门紧闭,那些门客又找来木桩将府门死死顶住,这院子里慌乱一团。

  杨卓一口气跑回到客厅之中,下令所有人堵在门口,他此时已经后悔刚才不该下令动手。

  跑去报信的人哪里敢耽搁,趁着罗境还没来,一口气跑到了羽亲王府,到了门外人都快要累瘫了,也许是吓得腿脚发软。

  羽亲王府的护卫得知罗境要杀世子,也不敢迟疑,飞奔跑进府里去禀告羽亲王。

  此时此刻羽亲王正在喝闷酒,喝酒不能解忧,但不喝酒更不能解忧,他已经想了多日,该如何下手除掉曾凌。

  如今这冀州城看起来风雨飘摇,手里若没有兵马,他就不能安稳。

  也唯有除掉曾凌,才能将这城中六七万冀州军抓牢,可是他当然知道曾凌不好杀,所以才愁。

  就在这时候府中下人跑过来,说是罗境带兵要杀世子,羽亲王猛地站了起来。

  “罗境那蛮子,何敢如此?!”

  他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调集府中所有人,随我去世子府。”

  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立刻吩咐道:“派人去节度使府里,让曾凌带兵前来!”

  节度使曾凌的府邸距离羽亲王府大概也就步行两刻的路程,羽亲王派遣传令的人骑马赶来,所以没多久就到了节度使府门外。

  节度使府门已经关闭,那传令的人急促的拍打着院门,有人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后问道:“是何人如此放肆?!”

  传令的人急匆匆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节度使府里的人一听也吓坏了,连忙跑进去报信。

  曾凌正在书房里面对着墙壁上挂着的地图站着,他正在思考着冀州外的敌人,青州军在左,豫州军在右,还有一个现在不得不防的燕山营在背后,这种局势,冀州实在艰难。

  府里下人跑到书房门外,没进门就喊了一声出事了,曾凌被吓了一跳,回头怒视。

  “放肆!”

  他怒斥一声。

  那下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恕罪,是刚刚羽亲王派人来说,罗境将军正在带兵围攻世子府,世子只怕凶多吉少,羽亲王让大人立刻带兵前去救援。”

  曾凌脸色骤然一变,他下意识的迈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忽然站住。

  眼神流转,忽然间明白了。

  “好一个李叱!”

  曾凌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没有再往外走,而是转身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

  沉思片刻之后,曾凌吩咐道:“你去告诉那报信的人,就说我马上点兵前去。”

  他那手下连忙跑了出去。

  曾凌对外边喊道:“去把进卒叫来。”

  不多时进卒跑到书房门外,刚要行礼,曾凌道:“你现在就去大营传我军令,除了罗境将军的虎豹骑,不准有一兵一卒离开大营,违令者斩!”

  进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立刻道:“属下遵命。”

  然后转身就走。

  曾凌坐在书桌后边,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桌,片刻后,忽然就笑了起来,一开始轻声发笑,后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竟是有些肆意。

  第四百零三章 你能把我如何?

  罗境等他的三百骑兵到了,穿铁甲执长槊,朝着世子府那边呼啸而去。

  世子府和羽亲王府在一条街上,世子杨卓本来是想直接跑到王府里躲避,可若是跑过了世子府再到王府,他怕被罗境追上。

  若是在长街上,无遮无拦,他们这些靠两条腿跑路的,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

  杨卓才回到世子府没多久,外边的战马嘶鸣声就响了起来,听到这声音,杨卓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知道罗境勇武,但不知道罗境如此勇武。

  两军厮杀之际,人头攒动战马成群,他也看不准罗境到底有多能打。

  然而在他的认知之中,一个人再能打,还能打得过几百人?那不合常理。

  而且刚刚那时候罗境赤手空拳又无护具,他这边的几百门客可都号称是江湖高手的。

  杨卓之所以觉得有把握杀死罗境,和被他那些门客骗了不无关系。

  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吹牛吹的要多厉害有多厉害,而且为了骗世子赏钱,他们什么办法都想的出来。

  此时就在世子府大院里,那地上摆着的石锁,其中就有不少是假的,越大越假。

  并非石头,而是涂抹成石头颜色,那一百二十斤的石锁,其实连二十斤都没有。

  在世子面前,他们拎着这一百多斤的石锁轻若无物,世子杨卓真就以为他们个个力大无穷。

  再比如那兵器架旁边的一对铁锤,比西瓜还大两圈,号称一个铁锤两百斤,那玩意是郑六成做出来的。

  平日里舞动起来犹如风卷残云,把世子骗的一愣一愣,还以为他这样的人,上了战场最起码不输于罗境。

  郑六成自己还吹嘘,罗境又算的了什么,他这一对大铁锤,一锤一个小罗境。

  真一交手,这些人的本事也就暴露无遗,在长街上罗境跨步向前,哪有人能挡得住他一拳。

  此时逃回世子府里,大门紧闭又用木桩顶住,他们却也不敢松口气,这个想躲在那个身后,那个不知道还想躲在哪个身后呢。

  世子杨卓躲在客厅里,蹲在桌子后边往外看,好像这桌子就变成了最坚固的堡垒似的。

  “你们给我守住,无需多久,我父王就会亲率大军来救我,到时候再杀出去,将那罗境碎尸万段!”

  杨卓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像是给他手下那些门客打气鼓劲,实则是在安慰他自己。

  世子府门外,亲兵队正罗枝节看向罗境,沉默片刻后说道:“少将军,若此时回去,事情还可收拾,若是此时不回去,便只能杀到底了。”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不杀世子,羽亲王也未必当时就敢对罗境下手,毕竟羽亲王手里没有多少兵将。

  靠那些江湖高手,羽亲王就算要杀罗境,也需寻找机会才行,现在打起来,这三百虎豹骑又能怕了什么。

  若不收手的话,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小的也是杀,杀了老的还是杀,还能没有后患。

  罗境略微沉吟了一下,把手里长槊指向世子府大门。

  “破!”

  罗枝节立刻明白世子心意,他大喊一声:“随我破门!”

  说完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带着亲兵冲到大门口,他们想把大门撞开,却发现大门已经顶死。

  见大门无法推开,罗枝节后退几步喊了一声:“力士何在!”

  罗境亲兵中有十几人极为雄壮,力大无穷,他们的兵器也不是长刀,而是巨斧。

  十几个人过来,抡起巨斧开始劈砍大门,世子府的木门厚重坚固,却也架不住这些壮汉如此轮番劈砍。

  木屑纷飞,大门没多久就被劈砍出来一条条裂缝,有了破口,再破门就变得容易许多。

  那般沉重的斧子劈砍下去,木门摇摇晃晃,裂缝变成缺口,缺口变成大洞。

  “射!”

  罗枝节一声令下。

  亲兵们将连弩取出来,从破洞往院子里射击,那些死死支撑着木桩的门客,顷刻之间就被放翻了不少。

  一名力士将他战斧横着劈砍出去,将破洞彻底打开,然后他一弯腰从破洞闯了进去。

  那些门客下意识的过来封堵,不少羽箭和弩箭朝着那力士激射,持巨斧的壮汉身中数十箭,倒下去之前,却还一斧将木桩扫开。

  那壮硕的身躯扑倒在地,身上已经满是白羽。

  大门被破开,罗枝节带着亲兵冲入世子府中。

  他们来的匆忙,没有带来步兵盾,世子府中门客护卫还有数百人,羽箭密密麻麻的朝着大门这边放过来,那些善战的亲兵也被放翻了不少。

  又一名力士上前,把半截大门硬生生拽了下来,往前疾冲几步,身子转了一圈,把大门横着甩了出去。

  那半截大门旋转着飞向人群,砰地一声,也不知道把多少人砸倒在地。

  而那力士也被乱箭射死,健壮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往前扑倒,身躯之下,缓缓流出血液。

  前边的人破开大门,后续的士兵纷纷下马,他们将弓箭摘下来,堵在大门口朝着正堂那边的门客还击。

  这些虎豹骑士兵的射术要更为精准,战术也更好,远非那些门客能比。

  不多时,虎豹骑就把门客压制下去,那些从来没有见过战场,从来没有见过杀人的门客,又怎么可能是战场上所向无敌的虎豹骑对手。

  这样压制了一阵,一些胆小的门客已经开始往后院跑,正面门前的防御变得单薄起来。

  此时此刻,罗境的亲兵已经全部进入世子府院子里,形成扇形阵继续压制那些门客。

  罗境拎着大槊从门外进来,他往前看了一眼,见那些门客之中确实还有几个人本领不俗,射术也极精湛。

  他将大槊往地上一戳,当的一声,槊杆戳碎了青石板,直入地下。

  罗境伸手:“枪。”

  不远处,亲兵将长枪递给罗境,罗境右手抓着,略微一瞄,然后就把长枪掷了出去。

  灯火光明之中,那杆长枪像是一条横向劈过去闪电,瞬息而至,将其中一个射术不错的门客贯胸戳死。

  长枪击穿了他的心口,把人撞的往后一仰,枪头戳在地上,那尸体就缓缓的滑落下来,人落地,枪还戳在那,枪杆被身体经过之后,全是血红。

  “再来。”

  罗境又一伸手。

  第二杆长枪递过来,片刻之后朝着正堂那边又飞了过去,速度之快,远超羽箭。

  那密密麻麻的羽箭弩箭像是无数蛇虫,而那一杆长枪,便是逆行穿过了蛇群的巨蟒。

  这一击直接戳在一个门客的脑门上,那长枪扎进门客的头颅之中,巨大力度下,长枪依然往前飞,挂着尸体在地上拖行了一小段,又砰地一声戳进那人身后柱子上。

  这两次击杀之后,世子手下那些门客全都吓破了胆子,谁还敢站在明亮处,纷纷往暗处躲闪。

  罗境伸手拿过来第三杆长枪,他看到在客厅桌子下边有个人躲藏,看不清楚面目,但猜测就知那是世子杨卓,于是把长枪朝着那边掷了过去。

  长枪带着破空之风而来,速度太快,以至于前边的一个门客看到了,却来不及躲开。

  长枪从这门客肋下飞过,他都没有感觉到疼,片刻之后,枪都已经过去了,他的衣服才裂开一条口子,隐隐可见血迹。

  这一枪戳在桌子腿上,啪的一声把桌子腿击断,枪锋又戳进了杨卓的肩膀。

  好在有桌腿阻拦,卸掉了大部分力度,不然的话这一枪能把杨卓穿透。

  即便如此,杨卓还是吓得嗷的叫换了一身,然后疼痛感传来,他手脚并用的往后爬,拖着那杆长枪,伤口处血流如注。

  世子这一声哀嚎,也把那些门客最后一分勇气吓没了,剩下的人扔掉兵器就跑,有的人连跑都不敢跑,习惯性的跪地求饶。

  世子看了看眼前郑六成在,立刻沙哑着喊道:“郑六成快去挡住那蛮子,只要你能杀了他,我给你黄金万两!”

  郑六成下意识的看了看院子里那一对铁锤,咬了咬牙,一转身就跑了,他心说你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自己还不知道?

  可是他这一跑却吸引了罗境的注意,罗境再次拿过来一杆长枪,片刻后,那长枪犹如一道乌光般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长枪从郑六成的后心戳进去,人僵硬了一下,本来跑着,却看到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飞了出去,所以脚步戛然而止。

  那枪力度太大速度太快,直接击穿了郑六成又飞出去很远,巧不巧,正好戳在郑六成的铁锤上,直接给戳碎了。

  世子杨卓咬着牙把肩膀上的长枪拔出来,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涌,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艰难起身就要逃跑。

  罗境伸手要过来一把连弩,遥遥点了一下,弩箭击穿了世子杨卓的膝盖,杨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罗境把连弩扔给亲兵,他大步过去,谁也不敢阻拦,那些门客逃走的逃走,没能逃走的跪在那瑟瑟发抖。

  罗境穿过人群走进正堂,他过去,一俯身将杨卓提起来,单手拎着往外走。

  他走到正堂门外,将杨卓单臂举高。

  “战!”

  “战!”

  “战!”

  数百名虎豹骑亲兵振臂高呼。

  罗境抬头看着杨卓,杨卓身上的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把他的衣甲都染红了。

  罗境轻蔑地问道:“无用小人,你怎敢杀我?”

  杨卓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子,又失血过多,人已经迷迷糊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世子府门外又是一阵大乱,一群人从虎豹骑身后冲进来,正是羽亲王府来的救兵。

  不少人涌进大门,羽亲王急匆匆进来,一眼就看到罗境单臂举着他的儿子。

  那一瞬间,羽亲王的眼睛就睁大了,而且血丝马上就出现在眼球中。

  “罗境!”

  羽亲王大喊一声。

  罗境侧头看向门口那边,眼神里依然都是轻蔑。

  羽亲王怒道:“你把世子放下!”

  罗境回答道:“为何?”

  羽亲王咆哮道:“你竟敢对我儿动手,我儿若有什么不妥,我把你碎尸万段!”

  罗境哈哈大笑,看着羽亲王说道:“你儿杨卓要杀我,我便杀他,你是他父亲,我杀他你又要杀我,难道我父亲听闻之后,就不会尽起幽州大军前来杀你?”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睥睨地说道:“但我与杨卓不同,我不用我父动手,我自己想杀谁,这天下,还没谁能不被我杀。”

  这句话一说完,他把杨卓往下一摔,然后一脚踩在杨卓的脑壳上。

  这一脚力度之大居然把杨卓脑壳踩瘪了,碎裂之际,一股子白乎乎的东西喷溅出来。

  罗境看向羽亲王道:“杀便杀了,你能如何?”

  第四百零四章 观景台

  羽亲王杨迹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杨卓被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罗境一脚踏在杨卓的脑袋上,眼睁睁看着脑壳崩裂脑浆流了一地。

  那一刻,一股血气直冲羽亲王的脑海,他的眼睛骤然间变得血红,血好像随时都能从眼睛里滴出来一样。

  “罗境!”

  羽亲王咆哮一声,声音凄厉。

  “给我杀了他!”

  羽亲王伸手一指罗境。

  他手下人纷纷往前疾冲,很快就和罗境麾下的数百名虎豹骑亲兵混战一处。

  世子府对面的木楼屋顶上,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并肩坐在那,这一幕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羽亲王会死吗?”

  唐匹敌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他问的不是李叱,也不是自己,只是想到了夏侯琢。

  李叱在谋划整件事之前就想过无数次夏侯琢,因为这件事最终避不开羽亲王,甚至,最终指向的就是羽亲王。

  “会的吧。”

  李叱回答了一句,但他回答的应该也不是唐匹敌,也是夏侯琢。

  唐匹敌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去。

  “如果羽亲王死了,你干娘也会难过的吧。”

  这句话他问的是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应该会。”

  可是羽亲王必须死,自从李叱听到了一句话之后,他就知道羽亲王必须死,无论如何必须死。

  王妃被杀之后不久,羽亲王曾经对节度使曾凌说过一句话……他说他知道,夏侯的母亲和王妃早晚都会有一人会死,只是没想到的,死的是王妃。

  这句话,曾凌怎么可能会替羽亲王保守,很早之前就想办法让夏侯琢知道了。

  夏侯琢为什么执意不肯留在冀州?

  其实夏侯琢早就已经预想到了,曾凌和他父亲之间必有一场矛盾,而这矛盾只要出现,便是不死不休。

  他把这句话告诉李叱的时候,李叱其实就知道了夏侯琢的心意。

  此时此刻,李叱坐在那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了看旁边的铁胎弓。

  “你要亲自动手?”

  唐匹敌问他。

  李叱也不知道,他没办法确定,所以只是看了一眼,如果羽亲王不是夏侯琢的父亲,这一箭他早就已经趁乱射出去了。

  “我来吧。”

  唐匹敌看向李叱。

  李叱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再看看吧,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羽亲王虽然要杀曾凌,但是听闻罗境要杀他儿子,他一定会派人去向曾凌求援。”

  唐匹敌道:“但曾凌必然不会真的发兵,若他知道这件事,说不得会严令冀州军不准离开大营,但会把罗境的虎豹骑放出来。”

  李叱道:“大抵如此,光凭罗境手下这几百人,挡不住羽亲王的人,毕竟王府的护卫和那些江湖高手数量更多,羽亲王手下的高手也不容小觑。”

  于是唐匹敌点了点头道:“那就等等看。”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邸。

  曾凌换了一身衣服出门,门口有一辆马车已经在等着了,进卒站在马车旁边,看到节度使大人出来后俯身一拜。

  “走吧。”

  曾凌吩咐了一声。

  马车随即缓缓启动,顺着大街往羽亲王府这边过来,距离不是很近,夜里安静,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

  进卒坐在曾凌的面前,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道:“大人,若是羽亲王也被罗境杀了的话,那……夏侯回来?”

  他这句话没有问完整,因为不太好问的出来。

  节度使曾凌笑道:“你猜,夏侯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冀州?他看似跋扈张狂,但其实心地良善,所以他才不忍拒绝了他父亲的很多要求。”

  进卒明白过来。

  “大人的意思是,其实夏侯早就已经做好了他父亲被杀的准备,只是这个人,不能是他。”

  “嗯。”

  曾凌道:“这么多年来,羽亲王始终都说他最在乎的是夏侯,你想想看,若夏侯和那杨卓是个同样没本事的人,羽亲王还会那么在乎他吗?”

  进卒瞬间就懂了。

  “他只是知道夏侯的本事太强,不管是武艺还是领兵的才能,一百个杨卓也比不上,所以才会不停的对夏侯说,我其实最在乎的是你。”

  进卒道:“他只是想利用夏侯罢了,而且他太清楚夏侯的性格,对夏侯强硬,夏侯更强硬,而对夏侯尽量亲近和关心,夏侯就强硬不起来。”

  曾凌笑道:“羽亲王对我,对别人,都不止一次说过,将来如果打下来江山,一定传给夏侯,不管他说多少次,我是不信的。”

  进卒道:“现在我也不信了。”

  此时已经夜深,曾凌显得有些困乏,抬起手掐了掐太阳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羽亲王同意夏侯去北疆,也是想利用夏侯罢了,他知道以夏侯的才能,必会在北疆掌握兵权。”

  曾凌道:“羽亲王还曾对我说过,到时候夏侯在北疆手握兵权,他对幽州罗耿就没有那么忌惮了。”

  进卒叹道:“所以他最在乎的,其实还是他那废物儿子杨卓,嫡子就是嫡子。”

  曾凌嗯了一声,他撩开窗帘看了看车窗外边,这冀州城里安安静静的夜啊,似乎就要被撕开了。

  “李叱这个人很了不起。”

  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今天是第三天。”

  进卒道:“可是他还没有从大人这里拿到那十万两银子。”

  曾凌道:“因为他很清楚我不会赖账不给。”

  进卒听到这句话后沉思一会儿,然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所以对李叱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忽然间想到,李叱他们那几个年轻人似乎都可怕的要命,虽然都那么年少。

  李叱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完成了布局,这种思谋手段,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也不可能有。

  而唐匹敌领兵才能,进卒佩服的无以复加。

  一个善用人善布局,一个善厮杀善领兵,况且他们两个现在才多大?

  这样两个人,再给他们几年的时间,以后能掀起来的风浪只怕会大的吓死人。

  “以后吧。”

  就好像看穿了进卒现在的心思似的,节度使曾凌忽然说了这样三个字。

  进卒仔细想了想这三个字的意思,然后明白过来,李叱和唐匹敌那样的两个年轻人,威胁实在太大了。

  节度使大人现在不敢去招惹燕山营,所以不动李叱和唐匹敌,而是结交示好。

  可是节度使大人当然也明白,以绿眉天王虞朝宗的志向,冀州军和燕山营也早晚必有一战。

  在这一场大战之前,节度使大人务必会想尽办法除掉李叱和唐匹敌。

  因为这两个人活着,节度使大人就害怕自己没有一分胜算,李叱和唐匹敌这样的年轻人,谁不忌惮?

  “到了,大人。”

  车夫轻轻说了一声。

  进卒下车,撩开车门帘子等着,曾凌从马车上下来后往前边看了看,世子府那边火光很亮,喊杀声听的格外清楚。

  这里是盛德斋酒楼,是观看世子府里厮杀的最好位置,这座四层木楼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站在四楼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世子府里的情况。

  不要忘记,世子府是曾凌帮忙安排的。

  曾凌的护卫早就已经先一步赶到这,盛德斋酒楼的掌柜伙计等人也早就已经被叫了起来,驱离了这里。

  曾凌登上四楼,楼梯两侧,都有护卫戒备。

  到了四楼临街的那个房间,门口的两个护卫将屋门拉开,刚刚他们已经检查过,屋子里没有人,然后退出来在门口守着。

  屋门开了,曾凌迈步进门,却看到屋里坐着两个人,那两个在门外的护卫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在这一刻曾凌眼神一凛,那开门的两个护卫却脸色大变,两个人立刻抽出长刀。

  “退下。”

  曾凌吩咐了一声,那两个护卫立刻就停了下来。

  “是我的朋友。”

  曾凌一摆手,那两个护卫随即躬身退了下去。

  靠窗那放着两把椅子,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同时回身对曾凌抬起手晃了晃,算是打过了招呼。

  曾凌倒也不计较这两个年轻人显得有些失礼,笑了笑后走过去:“两位倒是来的好早。”

  李叱道:“本来是在楼顶趴着,毕竟这种事也怕被人发现,刚好看到大人的护卫到了,想着有大人的护卫在,我们也就不必再怕什么,索性就到这雅间里来看着,舒服些。”

  曾凌迈步过去,进卒紧随其后。

  李叱把椅子往旁边挪开,示意道:“还能放下一把椅子。”

  曾凌却笑着摇头:“坐不住,还是站着看的好,站着高一些,看得远一些,也看的清楚一些。”

  他一伸手,进卒把随身带着的千里眼递给曾凌。

  曾凌一边看一边问道:“李公子这样的大手笔,我这十万两银子花的确实很值。”

  李叱没好意思说其实只花了两千两,而且那两千两花出去的才是真的不值。

  李叱本以为,世子杨卓要动手,也会要按照规矩来吧,何为规矩?

  抓奸成双。

  李叱猜着,世子杨卓收到消息之后,最起码会有耐心等着那位尹姑娘从双星楼里出来,可是哪想到杨卓根本就没有这个耐心。

  所以那两千两,确实不花也行。

  曾凌微笑着说道:“王府那边这么大阵仗,十万两是万万请不来的,罗境少年英豪性格自负,十万两也是请不来的,可是李公子用这十万两,把两边的人都请来了。”

  李叱道:“大人若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现在可以加一些,多少随意。”

  曾凌道:“做生意要诚信。”

  李叱道:“做生意要赚钱。”

  曾凌想了想,然后笑起来:“也对,做生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诚信,诚信是手段。”

  他看向进卒:“把信给我。”

  进卒立刻从怀里把那封信递过来,曾凌把信接过来转交给李叱后说道:“这封信,对于李公子来说,应该也值十万两。”

  李叱把信接过来仔仔细细看完,然后他看向曾凌问道:“用这封信来抵十万两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曾凌这才反应过来,李叱是以为他想用这个折了那十万两,于是他笑起来说道:“这是加的,那十万两我会派人送到李公子府上去。”

  李叱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松了口气。

  在那一刻,曾凌恍惚中甚至确信一件事,他要说十万两不给了,李叱现在就没准把他干掉。

  第四百零五章 你不配

  羽亲王现在只想一件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什么后果,一定要把罗境碎尸万段。

  “余巨灵!”

  羽亲王大喊一声。

  旁边一手抓着一个虎豹骑士兵的巨汉余巨灵立刻看向羽亲王这边,他一边应了一声,一边把手里两个士兵对头一撞,那两个人当即毙命。

  “去杀了他!”

  羽亲王指向罗境。

  余巨灵大步朝着罗境走了过去,他身上穿着重甲,像是在身体外边套了一层铁壳似的,走路的时候,每一步踏下去,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眼见着那巨汉过来,不少虎豹骑士兵开始把连弩抬起来,朝着余巨灵点射。

  弩箭打在余巨灵的重甲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却没有一支箭能打穿那般厚重的甲胄。

  这就给人一种很彻底的无力感,箭打在余巨灵身上,就好像雨点打在石头上一样。

  余巨灵不喜欢用兵器,他的双手就是他的兵器,一巴掌扇出去,就算是一座石碑也能拍断。

  为了发挥他的战力,羽亲王还特意让人给他打造了一对铁爪,套在手上,挥舞之际,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巨熊。

  羽箭打不穿,于是虎豹骑的士兵们就用长枪去戳,可是长枪也戳不动。

  一杆枪戳在余巨灵的胸膛上,那胸甲就是一整块的厚重铁板,枪头戳出来一串火星后,也只是留下一道划痕。

  余巨灵一巴掌拍下去,直接将那虎豹骑士兵的脑壳拍瘪了,好像差一点就把人头拍进胸腔里似的。

  六七个人冲上来,同时用长枪戳在余巨灵身上,然后这六七个人发力想把余巨灵顶回去。

  可是集这六七个精悍士兵之力,也不能阻止余巨灵继续往前迈步。

  他一个人顶着六七个人走,那六七个人呐喊着发力,人被推着往后滑动,枪杆越来越弯曲。

  随着一阵断裂之声传出,那些长枪一根接着一根的被顶断。

  罗境的亲兵队正罗枝节看到那巨汉过来,立刻喊了一声:“力士何在!”

  在罗境的亲兵营里有十几个力士,每一个都极为健壮,他们的身躯高大,也力大无穷。

  他们的兵器并非制式横刀,也非长枪,而是长柄战斧,斧头极为沉重,刚刚攻破世子府大门,就是这些力士的功劳。

  这些力士相对于普通的虎豹骑士兵,几乎比别人都要高出最少半个头,那些精悍士兵,在力士面前如同半大的孩子一样。

  然而在余巨灵面前,这些力士却好像半大的孩子一样。

  两个力士从正面冲过来,两人同时把长柄战斧抡起来,然后又同时朝着余巨灵的两边肩膀劈砍。

  那巨大的战斧都带出了破空之风,两人合力之下,仿佛能劈开一条大河,能一座山峰。

  可是却劈不开面前的余巨灵。

  余巨灵把两只手伸出去,一把一个,分别抓住两把战斧的木柄,好像抓住了两根飘起来的蒲公英。

  那两个战斧立刻停下来,给人一种错觉,那一瞬间被什么法术给定住了似的。

  那两个力士全都吓了一跳,他们当然知道自己这全力一击会有多大力度,现在却被人随随便便的一把抓住。

  余巨灵随便往后一拉,那两把战斧就被拽了出来,力度太大所以速度就快,那两个力士的掌心都被斧柄抽离出去的时候摩擦出来血痕,掌心的肉皮都被磨破了。

  余巨灵两只手往前一推,两把战斧的木柄就撞在那两个力士身上。

  这些力士不喜欢穿甲胄,因为肌肉太发达,穿上甲胄不方便动手,所以都只穿了军服。

  木柄变成了枪头,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东西好像都能变得尖锐锋利起来。

  噗噗两声,斧柄将两名力士胸膛击穿。

  余巨灵低头看了看,似乎是觉得这两把战斧还有点意思,往前挪了一步,将两把战斧调转过来,一手一个,劈砍着往前杀出去。

  后边一名力士冲到近前,手中战斧狠狠落下,当的一声砍在余巨灵的肩膀上……

  如此巨力,如此暴击,居然没能砍穿余巨灵的肩甲,可想而知那肩膀上的铁甲也有多厚重。

  余巨灵显然发怒,先将手中的两把战斧甩了出去,劈死好几个人,然后一转身,一把抓住了那力士的脑袋。

  那只大手,抓球一样就把人提了起来。

  他左手捏着那力士的脑壳把人拎起来,右手一巴掌推在那力士胸口。

  噗的一声……

  人头还在他手里,身体却被推飞了出去。

  这是硬生生把脖子给拔断了的。

  这并不是什么格斗上的技巧,而是人与人之间天生的差距,就这么大,没法弥补。

  盛德斋四楼窗口。

  举着千里眼的李叱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样的一击,确实超乎想象也超出常理。

  “你也看到了?”

  唐匹敌在他身边问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那个家伙,何解?”

  唐匹敌道:“罗境手下的那些人对付这个家伙,恐怕没有什么解法,罗境若亲自出手倒是应该不算难,虽然百姓们的俗语说一力降十会,可是会这个字,也要看如何说了,罗境的会,基本可算技击巅峰。”

  节度使曾凌叹了口气后说道:“只是可惜了这两员勇将,余巨灵天生神力,这样的人放在战场上,可以一敌百,也足以让敌人胆寒。”

  “另外一个余将晚,他看起来不是这么雄壮,但是他杀人,比余巨灵还要可怕一些。”

  节度使曾凌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且看看罗境如何应付吧。”

  这三个人选了最好的位置观看,还不时聊几句,看到余巨灵杀人手段,三个人又一起咧嘴。

  实在是过于血腥了些。

  余巨灵再次一巴掌拍死一人,距离罗境已经没有多远。

  此时罗境也在厮杀,他身边围着几个武功不俗的江湖客,几个人配合出手,一时之间虽然杀不了罗境,可也让罗境抽不出手来帮他部下。

  “都闪开!”

  余巨灵瓮声瓮气的喊了一声,一巴掌朝着罗境拍过去。

  他这一巴掌,却也将自己人都给逼退了。

  罗境就感觉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到了,然后便是一阵风到了,他立刻一弯腰躲开。

  那一巴掌在他头顶扫过去,那种压迫感,不亲身感受根本就无法体会。

  罗境半蹲着,双手握着槊杆,用槊杆支撑起身体,双脚狠狠踹在余巨灵的膝盖上。

  余巨灵疼的一声痛呼,下意识的双手握拳往下猛砸。

  罗境一闪身避开,长槊好像船桨一样在地上划了一下,身子贴着地面横移出去。

  他避开那重击,然后长槊往前一刺。

  槊锋精准的切开余巨灵的两脚脚后筋,余巨灵立刻就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身上有重甲,可是脚踝处没有。

  罗境冷哼一声,面对如此凶悍强大的敌人,依然眼神睥睨,似乎在他眼中,余巨灵这样的人也根本不配是他的对手。

  余巨灵双脚脚筋俱断,站是站不起来了,可他犹如野兽般狠厉,奋力翻身,用双拳横扫。

  罗境把长槊往地上一戳,身子拔高,一跃而起跳到了余巨灵的肩膀上。

  双脚站在肩膀上犹如生根一样,他一手抠住余巨灵那巨大铁盔的边缘往外一拉,另外一只手从腰畔将短刀抽了出来。

  在铁盔离开余巨灵头顶的那一瞬间,短刀也到了。

  刀子噗的一声戳进余巨灵的眼窝之中,快进快出,只一息,在同一位置,罗境连刺了六刀。

  余巨灵下示意的抬手去抓罗境的脚,也许那只是人身体的一种延迟反应,罗境在他肩膀上跳起来,人离开的时候还顺势踹了一脚。

  这一脚踹的不是人,而是刀柄。

  短刀还留在余巨灵的眼窝里,这一脚把短刀整个踹了进去,连刀柄都钻进余巨灵的脑壳中。

  那巨大的身躯往后倒了下去,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着,脸上全都是血水。

  罗境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伸手把长槊再次抓起来,他刚要往前冲杀,忽然间一把刀到了他近前。

  这把刀太快,也太长。

  一身铁甲的余将晚到了,他本以为根本无需他出手,余巨灵竟能把罗境活活撕了,可是却没有想到罗境居然有如此手段。

  余巨灵死的太快,快到留在羽亲王身边保护的余将晚根本就来不及救援。

  当他看到余巨灵倒下去的那一刻,发出一声几乎和野兽咆哮一般无二的吼声,不等羽亲王说话,他已经抽刀朝着罗境杀了过去。

  他的刀足有四尺半。

  大楚府兵的制式横刀只有三尺多一些,四尺半的刀锋,寻常人根本就不可能顺畅的舞动起来。

  可是在余将晚手里,这把超长的横刀就是最凶最狠的杀器。

  罗境迅速后撤,双手抬起槊杆,那一刀就斩在槊杆上,也就是在这瞬间,罗境看出来那一刀会有多凶,他的槊杆可能都会被斩开。

  槊杆的制造工艺极为复杂,所以无比坚韧,但是余将晚的刀太狠,似乎能破开一切。

  心疼自己的槊,所以罗境双臂一发力,槊杆被他压弯,卸掉了一部分刀劲后,罗境手腕一转,把槊杆鼓起来的弧度朝外,往前一推……

  槊杆弹开,飞出去撞在余将晚的胸口。

  余将晚被撞的往后退了两步,罗境人已追至,一脚踹在他小腹上,连续两击,余将晚退后四步。

  余将晚怒吼一声,一刀横扫,罗境已经腾挪出距离,槊锋一挑将刀子崩开。

  罗境向后退了一步,人退了,但是槊还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他一把握住槊杆尾端,再次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大,也将槊的长度利用到了极致。

  余将晚的刀再长,还能比得过罗境的槊?

  “中!”

  随着罗境一声暴喝,长槊戳进余将晚的左边肩膀。

  罗境单手握着那么长那么沉重的大槊刺中余将晚后,手腕一发力,槊锋转了半圈,余将晚的左臂就被槊锋卸掉。

  “再中!”

  罗境抽槊回来再次往前一送,槊锋戳进余将晚右边肩膀,同样的手腕发力,槊锋转动之际,又把余将晚的右臂给卸了下来。

  两条胳膊都掉了,余将晚看起来就显得有些诡异。

  “在我面前,你不配穿铁甲。”

  罗境冷哼一声,长槊第三次刺出去,这次戳进余将晚的脖子里,依然是槊锋一转,那颗人头就飞了出去。

  余将晚光秃秃的躯体上不断喷血,罗境一脸傲然。

  第四百零六章 箭

  这一场厮杀,罗境让很多人看到了尽头。

  武技的尽头。

  余巨灵有着天生的体魄,有着天生的神力,这是别人无法企及之处。

  可是他的这种天生神力在罗境面前,只不过是笨重愚蠢的代名词。

  余将晚有着狠厉的思想,也有狠厉的杀人手段,还有着一颗犹如野兽般的心,但他依然比罗境差了很远。

  罗境用实力告诉这些人,不是你够狠,你就够强,即便你强,在我面前也不够强。

  “铁甲是给为将者穿的。”

  罗境看着那光秃秃的躯体,眼神里的轻蔑依然。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个穿着铁甲,用着横刀样式兵器的男人,应该时时处处都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大将军,奈何他不是,装扮的再像也不是,他身上没有军人的那种气质。

  罗境看向远处,羽亲王站在那没有走的意思,罗境知道,羽亲王在等他死。

  所以罗境笑起来,在他自己看来,这个世上,还没有谁能杀了他。

  可是他的兵力太少了,三百虎豹骑亲兵被至少两倍的敌人围攻,而且那些王府的护卫实力也很强,那些江湖客单打独斗的能力更强,现在的场面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但此时此刻,罗境根本不把打仗的事放在眼里,他心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时至此刻,节度使曾凌都没有出现,从双星楼外开始算起来,到现在厮杀了这么久,就算曾凌爬也应该爬了过来。

  曾凌能爬过来,冀州军难道爬不过来?

  所以在这一刻,罗境不仅仅是对羽亲王有了杀念,对曾凌也有了杀念。

  想利用我?

  两败俱伤?

  罗境哼了一声。

  他手下虎豹骑亲兵已经损失惨重,三百人的队伍,现在还形成防御的不到一百五十人,有一半还多一些已经战死。

  “今日之事。”

  罗境扫视了一圈,然后傲然道:“我会逐个讨要一个说法,谁也别想避开。”

  即便现在兵力损失过半,可罗境并没有退意,他若要退,也没人拦得住。

  “虎豹骑!”

  罗境怒吼一声。

  剩下的一百余名士兵同时回应。

  “杀敌!”

  罗境大步向前,前边列阵防御的士兵给他让开一条过道,那条长槊从阵列中探出去,便是龙出海。

  过来一个挑翻一个,槊锋精准,一击杀一人,扫过咽喉,刺穿心脏,每一招都是一击必杀。

  原本还防守态势的虎豹骑亲兵开始整顿阵列,形成锋矢阵,竟然准备冲锋了。

  羽亲王的脸色始终惨白,他知道,现在这一场看起来很突然就出现了的厮杀,其实早就不可避免。

  只是他被人算计了,罗境也被人算计了,原本是他和曾凌的不死不休,现在罗境被顶到了前边来。

  罗境已经杀红了眼睛,今日罗境不死,他这个羽亲王就必死。

  “射死他!”

  羽亲王忽然嘶吼了一声。

  不少王府护卫开始朝着罗境用连弩放箭,然而已经厮杀了这么久,他们的弩箭也差不多快用光了。

  罗境那条槊仿佛打开了一扇门,那槊也不再是槊,而是一个黑洞,所有羽箭都被这黑洞吞噬。

  这样的战力,羽亲王越看心里越是惧怕,越是冷静下来,越是害怕。

  “杀了他,黄金万两。”

  羽亲王又喊了一声。

  那些投奔到羽亲王府的江湖客,求的不就是钱财吗,黄金万两,那是他们无法想象出来的巨富。

  一群人放弃其他对手,朝着罗境围攻过去。

  罗境天生就属于战场,杀戮就是他的生存方式,这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天赋,他生而如此。

  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罗境身前和左右的尸体都堆积起来,血液让地面都开始变得泥泞起来。

  就在这时候,门外大街上传来一阵阵马蹄声,犹如一阵阵惊雷卷地而来。

  听到那战马踏地声音,听到那战马嘶鸣的声音,罗境就知道是他的虎豹骑援兵到了。

  所以罗境仰天一声大笑。

  “杨迹形!”

  罗境用长槊指向羽亲王,他大声说道:“你不该惹我。”

  羽亲王站在那,此时此刻已经有了退走的想法,可是此时才有,哪里还来得及。

  大门外边,虎豹骑停了下来,数不清的精甲士兵开始从羽亲王的队伍背后冲杀。

  一名护卫大声劝道:“王爷,快走,等节度使大人的援兵到了,方可再战。”

  “援兵?”

  羽亲王道:“你们看到虎豹骑来了,就应该明白,曾凌的兵不会来了,说不定他就在什么地方藏着,看着这里偷偷笑着,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他伸手要过来一把长刀,握紧刀柄。

  “我少年时候便在北疆厮杀,战阵之上从不退却,多少次死战都是敌众我寡,我却依然能杀出来一条血路,今日不过是又一次生死之战罢了,当年我可杀退黑武人,今日也可杀退宵小之辈。”

  他握刀向前:“随我……”

  他的话还没有喊完,一支羽箭从背后飞过来,噗的一声射穿了他的肩膀。

  出来的急切,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去穿甲,那一箭把肩膀射穿,他手里的长刀没能握住,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一腔孤勇,忽然间就好像落地的刀一样,掉下去了,就再难提起来了。

  一条长槊出现在羽亲王面前,槊锋压在了羽亲王的肩膀上,只要那槊锋轻轻一扫,就能把羽亲王的脖子切开。

  可是罗境在动手的那一瞬间,心里像是亮了一束光,他醒悟过来。

  为何曾凌不来?

  曾凌不来,一是为了要让他和羽亲王杀一个两败俱伤,二是曾凌不想背杀亲王的罪名。

  所以罗境一念至此,忽然大笑起来,槊锋离开羽亲王的肩膀,他把大槊戳在地上,只是轻蔑的看着羽亲王。

  外边涌进来的虎豹骑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他们的连弩和弓箭足以让任何江湖客为之胆寒。

  再强悍的江湖客,又怎么可能挡得住三千精甲。

  他们也许都自负武艺出众,可是他们所学之武艺,不是战场上杀敌的手段。

  让他们去战场上冲杀,也许所学的招式瞬间就会忘到脑后,只会胡乱劈砍。

  “王爷。”

  罗境招招手,示意手下人把院子里的一把椅子搬过来,他坐下后看向羽亲王问道:“你现在是否后悔?”

  羽亲王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差了一代的年轻人,突然间有了一种原来这个世界早就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惊觉。

  “你又赢了什么?”

  羽亲王反问道。

  “我赢了什么?”

  罗境笑起来,他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长槊,那长槊上都是黏糊糊的血。

  “我赢了我的命,这还不够吗?”

  罗境轻声说道:“你说你年少时候在北疆也极勇猛,那我问你,你现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还有年少时候的勇气吗?”

  羽亲王沉默。

  “我不杀你。”

  罗境道:“要杀你的是曾凌,你要杀的也是曾凌,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会把你送到曾大人的府上,他怎么待你,你看自己运气。”

  羽亲王道:“你也没有那么蠢。”

  罗境道:“你却一直那么蠢。”

  羽亲王也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之中满是悲愤,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输家。

  输家就算是用所有的力气再来维持自己最后一丝体面,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输家,没有体面。

  所谓输家的体面,不过是自欺欺人。

  “派人把他送到节度使大人府上。”

  罗境吩咐了一声,眼神又扫了扫那些跪地求饶的人,这些一部分是羽亲王带来的,一部分是世子杨卓的手下。

  羽亲王尽力平静地说道:“你就不怕,你把我送到曾凌手里,曾凌却不敢杀我?”

  罗境道:“他难道还敢放了你?”

  羽亲王再次沉默下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之间有一支铁羽箭从高处飞来,瞬息而至,这箭来的极为突兀,谁都没有想到。

  听到破空之风再想防备已经晚了,而且夜色之中,光靠声音判断那箭要杀的是谁也不容易。

  罗境听出来了,也看到了,他立刻拿起长槊想把羽亲王捅开,可是晚了些。

  铁羽箭噗的一声戳进羽亲王的后背,又从心脏位置射穿出来,那箭簇带着一股血出现在羽亲王胸口,人猛的晃了一下,却没有摔倒。

  羽亲王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居然还能笑出来,也不知道那最后的一抹诡异的笑是为什么。

  就像是他听到了刚刚罗境说,今日之事我会逐一讨个说法那句话的时候一样,也微不可察的露出一抹笑,绝望之中又有了那么一丝丝满足的笑。

  盛德斋四楼。

  曾凌缓缓放在手里的铁胎弓,脸色有些难看,他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李叱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看了看那张铁胎弓。

  那张弓,寻常人根本拉不开。

  曾凌大步离开,盛德斋里的护卫们也随之离去,好像一下子退潮了似的,很快就只剩下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

  “罗境应该是想明白了,他不能杀羽亲王,所以想送给曾凌,交曾凌处置。”

  唐匹敌道:“曾凌刚刚在看到罗境坐下来的那一刻,应该就猜到了罗境的想法。”

  李叱点了点头:“我现在想的只是,他能拉开铁胎弓。”

  唐匹敌嗯了一声:“原来这才叫深藏不露。”

  世子府大院里,罗境看着倒下去的尸体,沉默了许久许久,羽亲王死在他面前也好,死在半路上也好,只要不是死在曾凌面前就好,这当然是曾凌的想法。

  “原来你来了,只是看着。”

  罗境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不知道这是曾凌亲自出手,但他当然猜得出来射出这一箭的是曾凌的人。

  在这一刻,罗境忽然冷笑起来。

  “冀州……”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吩咐道:“都杀了。”

  说完后大步往外走,身后是一片哀嚎声。

  出了世子府大门,罗境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死人就是死人,管他是什么身份。

  “罗枝节。”

  “属下在。”

  “明天一早你带人回幽州见我父亲,告诉他……”

  罗境在亲兵队正罗枝节的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罗枝节显然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抱拳道:“属下必会尽快赶回冀州。”

  罗境嗯了一声,继续迈步向前。

  第四百零七章 劝说

  车马行。

  李叱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养成了一个习惯,想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爬到墙头上来,坐在那看着外边。

  然后想起来,这个习惯其实不是他的,而是高希宁的。

  高希宁总是喜欢爬到高处去,发呆的时候,就要坐在墙头上发呆。

  想到这李叱忍不住笑了笑,这不由自主的笑意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小甜蜜。

  坐在高处的李叱只是把整件事回忆了一下,习惯性的做一个复盘,往往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看似发呆,其实脑子里千回百转,连其中细节都琢磨了不止一遍。

  整个布局在他脑子里经过复盘之后,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曾凌。

  余九龄走到不远处喊了一声:“当家的,吃饭。”

  李叱应了一声,顺口问了一句:“吃什么?”

  余九龄道:“你再不快点,大概是剩下什么你吃什么。”

  李叱道:“我身为一家之主。”

  余九龄道:“然而没有什么屁用。”

  李叱叹了口气,说了一声了解,然后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想到……上面果然没有下面踏实。

  好在他们现在有地宫。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一大早节度使曾凌就让人把银子送来了,送银子的人一再请求要见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见?”

  李叱道:“我不肯见,他回去之后曾大人大概就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余九龄道:“可我也不明白啊。”

  李叱回答道:“我不见他的人,意思就是不想再和他打交道,而他似乎很想和我打交道,可是那十万两又不是和我打交道的银子。”

  余九龄明白了,李叱是嫌钱少。

  客厅里众人正在闲聊,李叱没到,饭菜都在桌上摆着,可是没有人会先去吃。

  不知不觉间,李叱这个当家的身份,好像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李叱笑道:“这多不好意思,你们这样等我,就显得我的地位好像有那么一丢丢高似的,真是羞愧羞愧。”

  他一屁股坐下来。

  师父长眉道人瞪了他一眼:“洗手去!”

  李叱连忙又起身:“是是是……”

  余九龄叹道:“也不知道高在什么地方。”

  洗手回来,众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就在这时候外边当值的伙计跑进来,说是曾大人派人送来一份请柬。

  李叱起身把请柬接了,打开看了看,是曾凌请他到节度使府里赴宴,时间是三天后。

  唐匹敌笑道:“他是急于想和燕山营搭上线。”

  李叱嗯了一声:“羽亲王已经死了,不管是不是他杀的,这件事也封闭不了多久,消息一定会传出去,到时候青州军崔燕来,豫州军刘里,说不定就会有所动作。”

  “现在想要做点什么而提出来的口号,其实一点儿都不当回事,之前刘里说是为朝廷平叛,现在也可以说替朝廷征讨,毕竟死了个亲王。”

  李叱道:“羽亲王一死,那两个人说不定就会联手来攻,曾凌是没把握,所以想拉拢燕山营。”

  唐匹敌道:“他大概是觉得,燕山营也是冀州的势力,所以拉拢起来比较容易。”

  余九龄笑道:“他真当燕山营是他手里的工具呢,让来就来,让动就动,还得自己动。”

  众人全都看向余九龄,余九龄立刻低下头。

  李叱看向坐在旁边的庄无敌问道:“庄大哥,曾凌想拉拢咱们燕山营这事,你怎么看?”

  庄无敌沉思片刻,认真回答:“得要钱。”

  余九龄道:“那是自然,让咱们自己动,再不给钱?”

  众人再次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选择闭嘴。

  “之前请庄大哥派人回去了一趟,告知大当家暂时不要出兵过来,就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一点。”

  李叱继续说道:“羽亲王和曾凌,不管谁死,只要死了一个,冀州城内军心必乱,哪怕是曾凌赢了,冀州军也会有所动荡,若是羽亲王赢了,冀州军更会乱作一团,所以只要听到消息,崔燕来和刘里一定会觉得机会来了。”

  “那时候想到了,我让庄大哥派人回去告诉大当家千万不要心急,现在还是有必要再提醒大当家一次。”

  李叱看向庄无敌道:“一会儿吃过了饭,我写一封信,庄大哥你安排人送回燕山。”

  庄无敌点了点头后说道:“知道了。”

  李叱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笑着说道:“大家这么客气做什么,我看你们吃饭,一直都没吃我这边的几盘菜,来来来,咱们把菜盘位置缓一缓,大家都尝尝。”

  他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按住了自己面前的盘子。

  余九龄冒死说道:“除了你面前那三盘菜之外,其他的菜都是吴婶做的,你那三盘菜是我宁哥做的。”

  李叱心说怪不得。

  他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高希宁,无奈的叹了口气后说道:“他们按着盘子就按了,我这边的菜是你做的,为什么你也要按住你那边的盘子?”

  高希宁一脸坚决:“就按!”

  李叱道:“你按就按吧……在座的各位,虽然也都按了,可是谁都没有似你这样,按出来菜在人在的气势。”

  高希宁还是一脸坚决:“我这盘菜,好吃!”

  李叱终于懂了。

  这一桌子菜,他刚回来的时候看似没有人没动过,实则早就已经被动过了。

  原本的情况应该是,这一桌子的菜,其中大部分都是吴婶做的,只有三盘是高希宁做的,而且混杂其中。

  但是这些贼人,一个个都比猴儿还精,所以把爱吃的菜放在自己面前,而把高希宁做的菜放在李叱面前。

  李叱问:“这菜,光从表面上看,一定看不出来哪个是吴婶做的,哪个是宁哥做的,我想求一个真相,你们是怎么猜到的?”

  众人看向高希宁,余九龄道:“她先动的手。”

  高希宁扭着头看向门外。

  李叱以为她是有些淡淡的愧疚,所以脸红了,他侧头看了看,高希宁正在咧着嘴乐呢。

  与此同时,燕山营。

  大当家虞朝宗坐在书桌后边看书,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从小就是。

  他也一直都要求燕山营里的人多读书多认字,可是没有谁会真的愿意去学。

  有那个时间,这些汉子们更愿意去喝酒聊天,天南地北高谈阔论,比认字不舒服?

  他也无奈,所以在燕山营里,他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稍稍独孤了些。

  这也就造成了一件事,他虽然极为亲和,和手下兄弟们都很好,但是想找人聊聊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山寨里读过书的人聊。

  或许是读书的时间太长有些疲乏,他把书册放下,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然后注意到了桌子上那封信,那是庄无敌派人送回来的,信里说现在冀州城局势瞬息万变,大当家千万不要心急出兵。

  他对李叱的才能当然信服,而且他一直都觉得李叱是自己的福将。

  第一次李叱救了他的命,第二次李叱劝说他出兵戍边给他营造了无与伦比的威望。

  现在整个冀州的百姓们真要是做选择,宁愿选择虞朝宗这边,也不会选择朝廷不会选择官府。

  就在这时候,山寨的八当家郑恭如从外边求见,虞朝宗正好想找人聊聊,郑恭如又是读书人,也善于思谋。

  “这是二当家派人送回来的信,你先看看。”

  虞朝宗指了指那封信。

  郑恭如立刻应了一声,把书信拿过来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李叱的笔迹。

  在书院他和李叱同窗,李叱写的字是什么样子的,他当然记得清楚。

  在那瞬间他心里冒起来一股火,但很快就压制下去,他才不愿意在虞朝宗面前暴露出什么。

  “这……”

  郑恭如看完之后摇了摇头,像是欲言又止。

  虞朝宗道:“都是自家兄弟,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咱们燕山营里从来都是畅所欲言,你新来不久可能还不熟悉,其他当家的都很清楚。”

  郑恭如连忙俯身道:“大当家,这二当家的信里所写,极有见地,只是……我所想,略有不同。”

  虞朝宗道:“你只管说就是。”

  郑恭如清了清嗓子后说道:“二当家担心现在冀州城那边太乱,咱们出兵的话容易被牵扯进去,会有不必要的损失,这固然是好,但显得有些被动,就是……就是有些锐意不足。”

  他看向虞朝宗说道:“我这样说,是不是对二当家不敬?”

  他明知道那是三当家李叱写的信,却一口一个二当家,当然是故意为之。

  虞朝宗道:“就算是无敌在你面前,他也不会因为说话而怪你。”

  郑恭如道:“那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当家,在我看来,虽然冀州城那边确实乱,三方势力混战,可这乱,难道不是机会?”

  “如果等到那三方势力分出个胜负,谁知道会是多久之后?”

  郑恭如看了看虞朝宗脸色,见虞朝宗脸色如常,于是胆子大了起来。

  他继续说道:“现在青州军在,豫州军在,恰恰说明青州空虚豫州空虚,武亲王的军队不可能控制的住这两州之地,我们若是这般等着,南下遥遥无期,那天下最富庶的青州和豫州,也就不知道落在谁手里了。”

  这句话一说完,虞朝宗显然表情有了些变化。

  郑恭如道:“二当家思谋缜密,这自然没有错,但光是等待,却非争雄之选,这天下大局,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若是现在不出兵,要么朝廷腾出手来完全控制了豫州青州两地,要么就被别的义军所抢夺,那可是天下粮仓,谁拿了,谁就进而取之。”

  “冀州是什么,冀州不重要,冀州只是一个跳板。”

  郑恭如道:“南下才是最重要的事,如果不南下,纵然割据北方一隅又有何用?不下江南,何以谈入主中原?”

  虞朝宗脸色又变化了一下。

  郑恭如知道他的话已经有了些作用,于是胆子更大起来,他试探着说了一句。

  “二当家的想法如此保守,可能和出身有关,不是说出身不好,而是目光确实看的稍显近了些,毕竟……咳咳……”

  后边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因为他知道意思够了。

  第四百零八章 有意思

  节度使府。

  曾凌一直都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从少年时候开始,到现在已经自律了几十年。

  这种可怕的自律在方方面面,他对自己的严苛,就好像那些自律的行为指的不是自己约束自己,自己给自己纪律,而是可以解释为自然规律。

  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在什么时辰看书,什么时辰练功,什么时辰抚琴,什么时辰下棋,都固定的一成不变。

  这种自律一直持续到了他做官才算有了些中断,可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把这些补上。

  做官之后的曾凌又多了一条自律,那就是必须每天都要思考三件事。

  我该怎么样,我的手下该怎么样,我的上官该怎么样。

  其实他能来冀州做节度使,正是因为对人心揣摩到了极致,因为一句话,而让大太监刘崇信把这个如此紧要的位置交给他。

  当时大太监刘崇信正想着要在他老家修建行宫,那已经不算是庄园,规格比皇宫也不差,所以称之为行宫才算合适。

  谁给刘崇信督建行宫,谁就会赚的盆满钵满,所以冀州这边,一瞬间就被许多人盯上了。

  刘崇信的那些孝子贤孙一个个恨不得排队跪在刘崇信面前求这差事,可是刘崇信一时之间真的犯了难。

  按理说,当然选派一个他的亲信做冀州节度使才最好,可是当时武亲王还在朝廷里,他不敢太放肆。

  这个时候,曾凌就想办法让刘崇信知道了一句话。

  这句话是……曾凌这个人知深浅懂轻重。

  刘崇信本来就知道曾凌,一个不刻意去巴结谁,但不管是哪位上官安排他做一些事,都会做的漂漂亮亮无懈可击的人。

  武亲王当然也知道曾凌这个人,因为朝廷里当时恨不得人人都说我是刘崇信的门徒,以此为荣,唯独曾凌哪边都不靠。

  满朝文武之中,能让刘崇信觉得可以也让武亲王觉得可以的人,只此一个。

  曾凌到了冀州之后也表现的并不强势,所以才会让冀州府治连功名那些人觉得他可欺。

  连功名是刘崇信的人,他也想做冀州节度使,结果空降过来一个曾凌,他自然不服气。

  曾凌该温和的时候温和,该有雷霆一怒的时候就一定会有。

  等到人们缓过神来才发现,短短几年,曾凌已经把冀州军政大权牢牢抓在他自己手里,而和他作对的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曾凌这样的人,看谁都是自己的棋子。

  罗境如是,羽亲王如是,李叱亦如是。

  此时此刻坐在桌后的曾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棋盘,棋盘上已经落子很多,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变得至关重要。

  在他对面也坐着一个人,可这个人没有在下棋,他是在看曾凌自己和自己对弈。

  良久之后,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向他自己投子认输。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的罗境笑了笑道:“曾大人这样的人,应该没有无聊的时候。”

  曾凌笑了笑道:“人生,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无聊?”

  罗境语气很平和地说道:“我和大人你不一样,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爱好,每天除了练功和练兵之外就无所事事,于是我就有很多时间无聊。”

  这话里,似乎有点意思,仿佛在告诉曾凌,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着。

  好在罗境没有等太久,他来登门求见,就是想看看曾凌到底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然而等到现在,曾凌好像才醒悟过来罗境是来做什么的。

  “昨天的事,我不方便出面。”

  曾凌放下手里的棋子,端起茶杯后抿了一口,借着这短暂的时间把刚刚想好的措辞又整理了一下。

  “冀州军上下有许多是王爷安插进来的人,罗将军应该也知道。”

  “知道。”

  “所以如果我直接出面的话,冀州军就会动荡。”

  曾凌看了罗境一眼:“所以我下令冀州军封营,罗将军就应该能体会到我的用心。”

  冀州军封营,可虎豹骑不属于冀州军,所以冀州军封营就和虎豹骑没有什么关系。

  “真是要多谢节度使大人了,我今日求见,也是来向大人致谢的。”

  罗境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曾凌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如果我要对你说,昨天的事其实与我并无多大关系,连你我和羽亲王都被一个年轻人算计了,你信不信?”

  罗境笑道:“我向来敬重曾大人,也知道曾大人对我的诸多照顾,将心比心,曾大人说什么我都信。”

  曾凌嗯了一声:“我知道世子杨卓最近越发过分起来,所以委托了李叱去除掉杨卓,哪想到他居然利用了你……”

  罗境昨天都不可能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过程。

  那么一个瞬间,李叱这个名字就从罗境心里冒了出来,他想到了那次擂台比试,李叱没有输给他。

  在这之后因为出兵的事,他和李叱也再无交集。

  但是他查到那个人是李叱当然也不难,后来又知道李叱协助夏侯琢守住冀州,于是就又多了些重视。

  “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罗境笑道:“倒也无话可说。”

  曾凌心里想着,李叱能利用罗境除掉世子除掉羽亲王,那么他应该也能利用罗境除掉李叱才对,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

  当然若罗境现在就去找李叱的麻烦,他也乐于看到。

  如果罗境一时之间难以控制,失手把李叱杀了,那么这就能把矛盾转移到幽州去。

  李叱是燕山营的三当家,燕山营现在实力强大,曾凌很清楚,他想拉拢虞朝宗,难道幽州罗耿就没有想到?

  “少年英才啊。”

  曾凌想了想措辞后继续说道:“这个李叱的才能确实让人畏惧,我已经很久没有觉得一个少年可怕了。”

  罗境轻笑着说道:“少年可怕在表面,一眼就能看到,年纪大了的人可怕在看不到的地方,按照兵法上来说,少年如阳谋,老年如阴谋,所以还是年纪大一些的人更可怕。”

  曾凌想了想这句话的内在含义,罗境大概是要告诉他,你要干嘛,我猜到了。

  所以曾凌立刻就转移了话题。

  曾凌道:“这件事终究是我做的不够好,我会写信给你父亲,向他解释一下。”

  罗境笑道:“那也不必,我父亲教导我,过程并不是很重要的事,结果不坏便可满足。”

  曾凌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说道:“我约了李叱三天后来我府里喝酒,罗将军可有兴趣?”

  “我就不来了。”

  罗境起身道:“先告辞了,我想和李叱喝酒的话,可以直接去找他。”

  曾凌也笑起来,他以为罗境总算是对李叱有了那么一点兴趣,当着罗境这样的人一个劲的夸另外一个年轻人,罗境若是能舒服才怪。

  他说要去找李叱喝酒,曾凌想着那这一顿酒一定会有些精彩,他甚至都想跟着去看看。

  罗境出门的时候曾凌亲自送到府门口,曾凌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你的亲兵队正罗枝节,他可是对你寸步不离,今日却一直都没有看到。”

  罗境道:“昨日他受了伤,正在家里休养。”

  曾凌嗯了一声:“那我回头派医官过去看看?”

  罗境点头道:“虽然我已经安排医官诊治过,并无大碍,若是节度使大人觉得有必要,那也可再派医官过去。”

  曾凌笑道:“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医官看过了,那我就不必再让人去打扰他修养。”

  这短短片刻,两个人都赌了一小下。

  曾凌好奇罗境的亲兵队正去了何处,所以他想派医官去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罗境说不用了,那么这个医官是一定要派的。

  可是罗境好像很坦然,曾凌也就没必要让罗境去觉得他并不信任。

  “告辞。”

  罗境抱拳。

  他没有骑马,而是乘车前来。

  马车缓缓启动,顺着大街离开,曾凌一直看着马车走远才回头,脸色已经暗淡下来。

  “进卒,派人盯紧了罗境,他或是已经派人回幽州去了,罗耿这个人反复无常,如果他再来添乱的话……”

  说到这,曾凌觉得一阵阵头疼。

  他第一次有了悔意,他昨夜里应该出现,当时觉得不出现比较好,现在想想,这算是一招臭棋。

  马车里。

  罗境看着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果然把事情都推倒了你身上。”

  坐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李叱。

  李叱笑了笑道:“推的也没什么毛病,毕竟确实是我做的。”

  罗境道:“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算计了我,还来登门找我,跟我直说你算计了我,你就不怕我真的一怒杀了你?”

  李叱道:“正是因为怕你去找我麻烦,所以主动来找你,应该会稍稍好一些。”

  “哈哈哈哈。”

  这一句怕你找我麻烦,极大的满足了罗境的自负。

  他笑道:“原来你也怕我?”

  李叱回答:“我不止怕你,我主要是怕死。”

  罗境笑着摇头道:“你做的事,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怕死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李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罗境问:“所以你来找我,主要是想告诉我,那一箭是曾凌射出来的,不是你?”

  李叱道:“我主要是想告诉将军,冤有头债有主。”

  罗境再次大笑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

  笑够了之后罗境叹道:“这么没水准的挑拨离间,我也是头一回看到,能如此明目张胆的不要脸,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问李叱:“你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若我要杀你,你如何自保?”

  李叱回答道:“想过。”

  罗境问:“如何?”

  李叱回答:“那十万两,最多分你一半。”

  罗境第三次哈哈大笑起来,他实在是觉得李叱有意思,那认认真真说分钱的样子,但凡是个所谓场面上的体面人,都不可能说的出来。

  “银子就算了吧。”

  罗境道:“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这件事。”

  李叱问:“和银子有关吗?但凡和银子有关,我可能都会比较为难。”

  罗境一怔。

  他笑着摇头道:“一件有关,一件无关。”

  李叱道:“先说无关的吧。”

  罗境回答:“再和我打一次。”

  李叱沉默片刻后认真地问道:“那你想想,有没有可能换成两件都花钱的事?”

  罗境再次怔住。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说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

  第四百零九章 一换一

  虽然罗境觉得李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但他的条件却没有改变……李叱和他再打一次。

  再有意思的事,也不如再打一次更有意思,罗境这样只有求胜之心的人,大概不会允许有人在他手下不败。

  而李叱的回答是,等我伤好。

  不是怕,而是认真。

  他的伤势已经好转了很多,时隔两个多月后,现在动手也不是不行,可必然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罗境听李叱说完后,他的回答是,你我之间这一战务必全力以赴,所以我等你就是。

  “你现在能发挥九成我也不和你打,唯有恢复到巅峰时候,我赢你才有意义。”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既然架暂时打不起来,那么就说说下一件事。

  “请我喝酒。”

  罗境道:“我不要你那十万两银子,但是这一顿酒如果你都抠门不请,那我大概只好去你车马行里捣乱,我捣乱,大概会让你很难受。”

  李叱道:“我请你喝酒可以,但地方我选。”

  罗境点头:“你选便你选。”

  所以当马车在一家很小很小的菜馆停下来之后,罗境下车一看到这寒酸的门店,就忍不住讥讽了李叱一句。

  “钱那么重要?比脸面还重要?”

  李叱回答:“既然是吃饭,那么菜才重要。”

  罗境跟着李叱走进这家只有三间小屋的酒馆,进门之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这里一间是厨房,两间是客人吃饭的地方,屋子太小,所以这两间的面积也只摆得下四五张桌子,显得有些拥挤。

  让罗境好奇的是,这个狭小的地方居然挤满了人,那些看起来卑微寒酸的人在这却好像都很快活。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很粗鄙,这种气氛让人觉得厌恶,可是又让人觉得新奇。

  罗境这样出身的人,怎么可能来过这种地方吃饭。

  “没地方了。”

  那掌勺的掌柜看向李叱喊了一声,略微有些歉意。

  李叱回答:“我们等着。”

  罗境皱眉道:“你居然想让我在这种地方和你等着?等到那些人吃完后,在他们坐过的脏污地方再吃?”

  李叱摇头道:“你哪里都好,就是太高了。”

  罗境一时之间没有理解李叱这句话的意思,等他理解过来的时候,以为李叱是在讥讽他。

  就在这时候,有一桌客人起身,大概是觉得占用太多时间不太好。

  他们竟然自己把吃的干干净净的菜盘收拾起来,送到厨房里,然后又主动把饭钱放在厨房门口的一张小桌子上。

  那桌子上放着不少铜钱,吃过饭的人也不问多少钱,数出来后放下就走,那掌柜的连看都不看一眼。

  罗境就越发觉得好奇起来。

  在他眼里,这些没钱的人都是卑微的,甚至是肮脏的,他们会为了一个铜钱就争的面红耳赤,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的不可开交。

  所谓诚信,似乎是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才有的东西,和这些布衣之人没有关系。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这些普通百姓的另外一面。

  “这里没有荤菜,只有素菜。”

  李叱介绍了一句后就迈步过去,一边自己擦了擦桌子一边说道:“我在这里请你吃一顿饭,大概只需要几百个制钱,若你吃过后觉得不满意,咱们再去寻最好的酒楼,点最贵的酒菜。”

  因为这句话,罗境在李叱对面坐了下来,他就是想看看李叱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点菜吧。”

  他说。

  李叱摇头:“这里不用点菜,陈师傅会看一眼几个人吃饭,他自己安排,也就是说……他做什么咱们吃什么,因为点菜是很耽误时间的一件事,他说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因为别人不知道如何选择而被耽搁。”

  罗境又笑了笑,虽然没有之前那么轻蔑和讥讽,可依然不觉得这里的菜能有多好吃,但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些话有那么一点道理。

  片刻后,掌勺的陈师傅端着两盘菜出来放在李叱他们面前,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爆炒豆芽。

  “先吃着。”

  陈师傅说了一声。

  李叱起身自己去拿了两壶酒过来,再次坐下后说道:“酒不好,但纯,陈师傅不许任何东西掺假。”

  罗境也知道很多酒肆里卖给百姓们的酒,都掺了不少水,听说滋味寡淡。

  罗境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很小的一口,也只是不想表现的太过了而已。

  他看不起李叱请的这顿酒,但他的教养让他再坚持片刻。

  一口,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是第二口,第三口……

  陈师傅出菜很快,没多久又端上来两盘菜,显然他知道李叱的饭量大。

  要是换作别人来吃饭,两个人,他最多上三个菜,绝对不会多上,你就算是砸银子他都不会多上菜,他说那是浪费。

  “喝一杯?”

  李叱问。

  罗境摇头,有些不理解地说道:“为什么……完全不想喝酒,现在只想要一碗白米饭。”

  李叱回答:“粮食紧缺,白米饭没有,有馒头。”

  他知道有,是因为陈师傅这里的粮食,是他卖的,不赚钱,怎么买来的怎么卖给陈师傅。

  李叱觉得冀州城里应该有这样一个地方,陈师傅这样的人应该凭自己的手艺活着。

  他起身,不多时端着一个笼屉回来,又白又圆热乎乎的大馒头,这一屉有二十四个。

  罗境伸手拿过来一个馒头就吃,李叱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吃完一个拿一个,速度都很快。

  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一共吃了二十四个馒头,九盘菜,连菜汁都用馒头泡干净了。

  罗境沉默了很久,忽然笑起来。

  “如果不是和你来,我这样的人,也许永远也不知道这样才算是吃饭。”

  罗境看向李叱道:“我请你了。”

  他起身,取出来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陈师傅看了一眼后说道:“自己找钱。”

  罗境回答:“不用了。”

  陈师傅脸色微微有些不喜。

  李叱过去,数了铜钱后递给罗境:“陈师傅不收赏钱,他说一盘菜值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少给了不行,多给了不要。”

  罗境怔住。

  李叱道:“陈师傅还说,这是一换一,吃饭的人不觉得亏了,他也不觉得亏了。”

  罗境沉思了好一会儿,点头:“明白了,一换一,怪不得你带我到这个地方来。”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不亏,我也不亏。”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车马行。

  唐匹敌坐在那看着李叱,一脸的好奇,哪怕他已经如此的熟悉李叱,还是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楚过。

  许久之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所以你能做出来的事,我可能永远都做不到,换作是我,肯定不会带罗境去陈师傅那里吃饭。”

  李叱道:“这冀州城里再好的酒楼,难道罗境还能觉得好?我在最好的酒楼请他吃最贵的酒菜,他大概觉得理应如此,也不过如此。”

  唐匹敌道:“所以他会轻视,因为他觉得你也不过是个俗人。”

  李叱道:“我确实是个俗人啊……陈师傅那里吃饭真的很便宜,如果早知道罗境会请客,大概我也真的会选一家贵的,然后再拎回来两坛酒……”

  唐匹敌噗嗤一声笑了,他知道李叱做的出来,李叱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看他用什么眼神,是觉得他大方还是觉得他抠门。

  用李叱的话说,省下几个铜钱,将来就够给士兵们多买一口粮食。

  “他懂了你的意思?”

  唐匹敌问。

  李叱点头道:“应该是懂了,一换一……”

  唐匹敌叹道:“你真是一个坏人。”

  李叱笑起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罗境又不是真的傻,当然知道曾凌对他的心思只是想利用,所以我第一要让他知道,我不是曾凌的人,第二让他知道,这一换一的换法是什么。”

  唐匹敌道:“留你,换曾凌。”

  李叱道:“虞大哥大概会心急,局势如此,燕山营就应该多等等,我担心的是他等不下去,所以我就得想办法让冀州变得更乱。”

  唐匹敌道:“罗境因为知道了曾凌的心思,所以自此之后,绝对不会再对曾凌交心,而且还会报这个仇,最直接的报仇方式,莫过于拿下冀州。”

  李叱道:“幽州罗耿兵强马壮,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冀州落在崔燕来或是刘里手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速度很快,衔接的又是完全没有任何间隙。

  唐匹敌道:“所以你想让罗境知道,你会帮他。”

  李叱道:“罗耿入局,曾凌出局。”

  唐匹敌道:“幽州军,青州军,豫州军,先联手再翻脸。”

  李叱道:“燕山营入局。”

  唐匹敌笑起来:“那三方出局。”

  这几句话,两个人对话的速度更快。

  一换一,表面上李叱换曾凌,实际上李叱想让罗境知道的是,燕山营不会与你为敌。

  唐匹敌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只要虞朝宗能沉得住气给你半年时间,冀州就是燕山营的。”

  李叱道:“最快也要半年,我担心……”

  唐匹敌道:“要不然你趁着现在还能出城,回一趟燕山营,你亲自对虞朝宗说,他大概会被你说服,你不在他身边,那些眼睛看不远的人会劝他,一个劝他不听,十个,百个,都劝他的话,他就会被架起来。”

  李叱沉默片刻后摇头道:“我再写一封信吧,把我计划详细写明,我若离开冀州,来回最少三个月……”

  唐匹敌沉默下来。

  连续三封信送过去,虞朝宗应该能体会到李叱的良苦用心。

  十几天后,幽州。

  罗耿看了一眼罗枝节,没有说话,眼神闪烁不定,显然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做决定。

  良久之后,罗耿对罗枝节说道:“你且先回去告诉我儿,冀州我拿了,我明日就派人给崔燕来和刘里分别送信,曾凌欺辱了我儿,我必杀之。”

  罗枝节俯身道:“大将军,属下记住了。”

  罗耿道:“告诉我儿,让他先虚与委蛇,莫让曾凌太过怀疑,待我说服了崔燕来和刘里之后,三面出兵,合围冀州,到时候他在冀州城里接应。”

  罗枝节再次应了一声。

  罗耿摆了摆手:“你先尽快赶回去……等下。”

  他吩咐道:“你带我亲卫营三百人回去,这三百人分批进城,你们要记住,我儿生死,我交托在你们手上了。”

  第四百一十章 你可能不知道

  冀州,沈医堂。

  虽然才开门营业没有多长时间,可是沈医堂的名声却很快就传遍了冀州城。

  李叱他们几乎不去沈医堂那边,但是对于沈如盏的经营之道却有所耳闻。

  这个女子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心思手段,高明的让人觉得难以企及。

  最初李叱他们听说沈医堂那般经营的时候,余九龄直说用不了多久沈医堂就会关门大吉,可谁想到人家的生意能做的那般红火。

  到沈医堂看病也会被分出来高低不同,富人有富人的看法,穷人有穷人的看法。

  按照正常思维,寻常百姓会觉得这样是被看不起,生意不好才对,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道沈医堂看病,寻常百姓就在正堂排队,每天都保证有五个坐馆郎中在正堂这边,看一个走一个,必须按照沈医堂维持的秩序来,除非是急症或者重伤。

  而有钱人则可以交十两银子,然后就会被引领到后院看病,环境好,气氛好,郎中一对一看病,拿的药也贵。

  有人曾经闹事,说凭什么有钱人就可以先看病,沈如盏的回答就是四个字。

  因为有钱。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她是一个菩萨。

  因为百姓们看病所花费的银钱少之又少,有的几乎花不到钱,但是绝对不会敷衍了事。

  这样一来,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沈医堂几乎把冀州城里所有的医馆都给压了下去。

  就算是距离很远的百姓也宁愿到沈医堂这边排队看病,也不去别的医馆,以至于沈医堂被别的医馆恨之入骨。

  更有意思的,有一个郎中假装病了过来诊治,百般的挑剔,结果被人家看出来什么病没有。

  那郎中又开始耍无赖,说沈医堂骗钱,撒泼打滚。

  沈如盏只说了一句话。

  “打出去,打伤了给治,打死了赔钱。”

  结果那闹事的就真被打了出来,打的鼻青脸肿。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闹事,因为大家都清楚了一件事……沈医堂的郎中看病是真的能行,沈医堂的护卫打人是真的能打。

  每个月的十五,沈医堂还会免费给百姓们送粥,据说是药粥,可以驱邪养身。

  所以每到十五这一天,沈医堂门外排队的人都多的吓人,一条长龙般。

  同样,药粥也分两种,老百姓喝的不要钱,只要你规规矩矩排队,直到送完为止,谁闹事就打出去,下手绝对不会轻。

  有一伙地痞无赖来过,直接就排到了队伍的最前边,结果七八个人被沈医堂的护卫打的满地找牙。

  达官贵人要喝药粥,也会被请到后院,又享受又自在,服务好的没话说。

  但是一碗药粥五两银子,据说用料和给百姓们喝的完全不同,要金贵的多,药效也好的多,当然都是据说。

  第一个月,沈如盏让人给李叱送来五百多两银子,说是这个月的三成收入。

  第二个月就送来八百多两银子,第三个月送来一千多两。

  据说最赚钱的是后院正骨推拿的,当然都是富人过来,因为一次就要十两银子。

  可是每个来过的人,都觉得这十两银子花得超值,推拿之后,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轻松。

  就这,你要是头一天来过,第二天再来,沈医堂还不接你的生意,推拿活血,每个月最多两次。

  但是来的人多啊,冀州这样的大城,达官贵人实在是多的离谱。

  男人来有男的郎中推拿,女的来就有女的郎中推拿,一开始人们还觉得女人谁会来,结果后来才发现,女人来的更多,更舍得花钱。

  推拿之后还能看看沈医堂自制的那些胭脂水粉,还有养生药粉之类的东西。

  李叱在听说了之后,对沈如盏佩服的五体投地。

  好歹算算就知道,每个月沈医堂都有大几千两银子的收入,以后当然会更多,因为毕竟这才三个月而已。

  在李叱看来,这哪里是赚钱,这是用耙子王家里搂钱。

  李叱想了想,正好节度使曾凌要见他,干脆就再多赚曾凌一笔银子。

  整个冀州的药材几乎都在李叱手里,李叱想着探探曾凌的口风,能不能把药材卖到冀州军里去,真谈成了的话,那可是一笔大收入。

  节度使府。

  李叱进门之后往四周看了看,这地方很朴素,完全不像是一位如此地位的人应该住的地方。

  哪怕是一个富商的家里也比曾凌的家里精致,最起码假山荷池这些东西一定会有,雅致些的还会种满了花花草草。

  可是曾凌的节度使府,一进门就能一眼看到正堂那边,院子里只有几棵树,地面平平整整,一棵草都不见。

  李叱进来的时候,曾凌就站在院子里等他,看到李叱之后,曾凌立刻就笑了起来,那样子看不出一丁点的虚伪,就像是看到了一位老友一样。

  李叱看到曾凌的时候则微微怔了一下,因为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曾凌居然会坐在院子里编筐。

  用的是红柳,看起来他的手艺还不错。

  “大人这是?”

  李叱好奇的问了一句。

  “府里下人们打扫所用的筐坏了,说是要买新的去,我便一时手痒,想起来自己年少时候也学过,所以就修补一下。”

  曾凌笑着说道:“最少能省下来上百个制钱。”

  李叱想了想,心说你这样,那十万两银子我也不退。

  曾凌吩咐了一声上茶,然后指了指院子里那石桌石凳对李叱说道:“就在这里坐坐?外边凉快,也舒服些。”

  李叱点头道:“听大人吩咐。”

  两个人坐下来后,曾凌问李叱道:“会下棋吗?”

  李叱摇头:“学生才浅,不会下棋。”

  他会,他懒得陪曾凌下棋,哄高希宁的时候,那放水棋下的可溜了,放的水比南平江里水还多。

  曾凌笑了笑道:“下棋还是可以多学一学的,以后你会用的到,很多人都喜欢下棋,尤其是贵人们。”

  李叱道笑了笑,不置可否。

  曾凌见李叱并不接他的话,停顿了一下,索性就直接说了他要说的话,不再拐弯抹角。

  “我是听闻,李公子还是燕山营的三当家?”

  曾凌问完之后,眼神瞥了瞥李叱的反应。

  李叱点头道:“暂时还是。”

  曾凌问:“为何这么说?”

  李叱笑道:“燕山营里人才济济,我常年不在山寨中,这就显得有些其位不正,所以早晚我还是要让贤的。”

  这话,才是真的抛砖引玉。

  曾凌果然接了上来。

  曾凌笑道:“虞朝宗为人仗义,素有天王之名,料来不会如李公子说的这般冷硬,况且以李公子的才能,只要为燕山营立下一些功劳,这三当家的位置还不是稳稳当当。”

  李叱心说你都接话了,那就顺着话继续说呗。

  “功劳啊……”

  李叱叹了口气道:“曾大人不知道,如今燕山营里的人才有多可怕,新入山的一个年轻人,只用了七天的时间就拿下两州之地,却也只是燕山营的八当家,我已经懒散了这么久,拿什么功劳去和人家争。”

  曾凌笑着说道:“代州信州这两地,不过区区,若是李公子能拿下冀州三分之一那么大一片地方,怕是虞天王要开心的不得了了。”

  李叱道:“冀州的三分之一?”

  他摇头叹道:“我哪里来的这三分之一。”

  曾凌笑道:“我现在就有这样一个生意,若是做成了,我愿意拿冀州三分之一的州县酬劳虞天王。”

  李叱装作很惊讶地说道:“是什么生意?曾大人这可是吃了大亏的事,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曾凌心说小朋友,你略显浮夸了些。

  但他还是温和地笑道:“若是李公子可促成我与虞天王联手之事,我定会拿出三分之一的州县作为谢礼,这样做,不管是对你,对我,还是对虞天王来说,都是好事。”

  李叱继续吃惊道:“那确实是好事啊,不知道曾大人……其中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曾凌道:“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我与虞天王都是冀州人,自然要死守这故乡旧土,如今青州军和豫州军已经霸占了大片土地,而若靠我冀州军一己之力,难以收回……”

  李叱一脸我懂了的意思。

  他问道:“曾大人的意思是,想让虞天王出面,说服那两个人退兵?这么说来确实可行,虞天王德高望重,又素有仁义之名,他说肯去说一声的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两位节度使一定会被说服。”

  曾凌心说我说服你姥姥。

  李叱心说你可别骂人。

  曾凌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若是虞天王肯出兵的话,与我冀州军联手,共抗外敌,保护冀州治下这百万父老乡亲……”

  李叱一听到这,就连忙打断了曾凌的话。

  “打架啊?”

  李叱连连摇头道:“打架不好,虞天王是读书人,读书人都不爱打架。”

  曾凌眯着眼睛看向李叱。

  李叱却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说道:“我就是读书人,我就不爱打架,但是曾大人你知道吗?虞天王有个软肋,只要瞄准了他的软肋,必能说服。”

  曾凌眼睛都微微亮了一下,他笑了笑问道:“只是不知李公子说的这天王软肋,又是何事?或者说,是何人?”

  李叱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事我只说与曾大人你一人知道,切不可外传,那样,不好的。”

  曾凌连忙道:“那是自然,出你口入我耳,再无旁人知晓。”

  李叱这才看起来有些勉为其难地说道:“虞天王有一件事,只有我知道,所以也就只有我才会对曾大人你说……你可能不知道,不是,你一定不知道,虞天王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曾凌皱眉,心说虞朝宗的父亲曾经是朝廷命官,是一州府治,他家里做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他还是问了一句:“那虞天王家里是做什么的?”

  李叱压低声音道:“卖药的!”

  曾凌端着茶杯本来要喝一口,李叱这句卖药的,几乎让他把喝进嘴里的茶水全喷了。

  李叱很认真地说道:“你买他药,做他的大主顾,大客户,这样一来,曾大人若是再提有求于他,虞天王是万万不会拒绝的,毕竟你花钱了。”

  曾凌:“这个……呵呵呵……这个,都什么药?”

  第四百一十一章 他们以前也这样吗?

  羽亲王已死,世子杨卓已死,对于车马行来说,最大的影响是……高希宁不必再像之前那样躲躲藏藏。

  以前她在车马行里基本不出门,就算是要出去的时候,也会很仔细认真的乔装打扮。

  让人觉得神奇的是,这样一个学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神奇女子,在和长眉道人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易容之后,居然略有小成。

  长眉道人对她的天赋赞不绝口,好像终于找到了传人一般的兴奋,高希宁说师父你那是不知道,大部分女孩子都能学得来。

  她恢复了练功,只是练功的天赋确实不算强,好在足够勤快,唐匹敌对她武艺的点评是……仅次于九妹。

  女孩子喜欢漂亮的东西,她和夏侯玉立她们几个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

  盛夏过去,她们趁着花儿开的还艳,采了不少做成干花,然后插在瓶瓶罐罐里,这院子里就显得很有一种小清新的调调。

  李叱去了节度使府,高希宁其实并不放心。

  虽然李叱说过节度使曾凌现在不会难为他,可是担心这种事和喜欢的关系格外大,越喜欢越担心。

  所以李叱离开之后不久,高希宁就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于是到了车马行门口等着。

  等了好久,终于看到马车过来,高希宁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扬起来一抹弧度。

  李叱下车后看到高希宁,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晃了晃。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道:“买了这么大一个鱼头,你是想让吴婶做鱼头泡饼吃吗?”

  李叱道:“本意并非如此。”

  高希宁问:“那是做什么吃?”

  李叱道:“我今天和节度使曾凌谈成了一件大生意,所以开心,回来半路上,看到有人在卖鱼,其中有一条好大,能有将近一个人那么长,于是想起来师父说过,人生得意时更应做善事,便是加倍得意,想着鱼儿长到这么大也不容易,不如买下来放生。”

  高希宁看了看那鱼头。

  李叱道:“钱没带够。”

  说完后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和那卖鱼的摊贩说过了,让他等等,不用管我分几次买,我一定会买全的。”

  高希宁道:“那摊贩大哥怎么说?”

  李叱道:“他说头一回遇到我这么诚心买鱼放生的人。”

  高希宁道:“那还不赶快趁着新鲜放水里……”

  李叱道:“好嘞,我这去烧水。”

  两个人并肩回了车马行,远处一辆马车上,四页书院的高院长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来是要过来接高希宁回去的,可是看到这一幕之后又变得迟疑起来。

  他觉得有些难为情,自己孙女最危险的时候他把人交给了李叱,一直都没有来得及道谢。

  现在似乎没有那么危险了,他没有提前来说一声,直接就想把人接走,总是显得有些凉薄。

  于是他叹了口气,对车夫说道:“先不去车马行了,我记得不远处就有一家点心铺子,去买一些。”

  车夫嗯了一声后说道:“买完了正好顺路可以回书院。”

  高院长道:“不,等那鱼头差不多做好了再来。”

  半个时辰后,高院长的马车在车马行外边停下来,伙计听说是高希宁的爷爷来了,连忙把人引领进去。

  高院长走进这车马行里就忍不住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想看看孙女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唐匹敌,一眼就认出来。

  虽然和在书院的时候已经变了不少,个子高了许多,但这个书院曾经最优秀的弟子,高院长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了。

  看到高院长到了,唐匹敌也连忙过来行礼。

  “无需那么多礼数。”

  高院长扶了唐匹敌一下,笑了笑说道:“遇到了你也正好,这里有许多人我还不认识,一会儿你替我介绍一下。”

  唐匹敌应了一声,带着高院长往后院走。

  穿过前院的时候,高院长看到一个汉子坐在屋顶上发呆,托着腮,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高院长喜欢善于思考的人,经常思考的人会比别人更有远见,也更睿智,而且一眼看起来那个人就应该是个睿智的人。

  “那个人是?”

  他问。

  唐匹敌介绍道:“他是车马行的人,也是燕山营的人,还是燕山营的二当家,名为庄无敌。”

  高院长一怔,这人竟然是燕山营的二当家?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如今的燕山营实力有多强大自然毋庸置疑,一位二当家,居然在李叱的车马行里。

  “他在屋顶上做什么?”

  “李叱说前院正堂上的屋顶有些漏水,让他上去修补一下,他大概是现在想起来了,他人上去了,但是修屋顶的东西一样都没带。”

  高院长:“……”

  穿过前院,一拐过来就看到后院门口,一个年轻人蹲在地上正在写写画画,像是在练字。

  高院长也喜欢这样勤奋学习的年轻人,在他看来,学习这种事一要勤快二要持之以恒。

  那年轻人写写画画的样子格外专注,让人不得不感慨孺子可教。

  “这位又是?”

  高院长问。

  “噢,他叫余九龄。”

  唐匹敌介绍了一下。

  高院长道:“也不知道他在练哪位大家的字体……”

  刚说完,就看到那年轻人兴奋的朝着远处招手,一边招手一边喊:“神雕,神雕你过来,你看看我画的你像不像。”

  然后一头千余斤巨大的野猪颠颠儿的跑过来,居然真的看了看,然后就开始拱地,把余九龄画的都给拱了。

  高院长:“唉……”

  他随着唐匹敌继续往前走,到了后院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座流云阵图。

  一个年轻人正在那些木人木桩之中闯阵,动作灵活,反应迅速。

  而且看起来身材修长,样貌也极俊秀,一看此人就知道出身不俗,因为那衣着品味,非常人可比。

  只是……那条铁裤衩太显眼了些。

  唐匹敌不等高院长问,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澹台压境,凉州将军澹台器的独子。”

  他朝着澹台压境那边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澹台压境喊了一声:“你等会啊……”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高院长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许久之后才叹道:“凉州将军之子,果然……”

  果然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果然出后边的话。

  可是高院长却更为震惊,一个燕山营的二当家,一个凉州将军的独子,居然都在李叱的车马行里?

  再往前走,看到几个壮硕的汉子正在练功,他们练功的方法很独特。

  几个人光着膀子站在那不停的抖胸肌,好像很好玩似的。

  高院长刚要问此人是谁,然后就认出来了,这个如此不雅观的人居然是前武备将军府将军姜然。

  于是高院长又震惊了一下。

  姜然也看到了高院长,连忙停下来抖胸肌这样的锻炼,小跑着过来和高院长打招呼。

  寒暄了几句之后,姜然就又回去了,不停的变动姿势,展示自己一身强健的肌肉。

  终于,高院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看向唐匹敌,迟疑了一下后问道:“他们……是来之前就这样,还是来之后才这样的?”

  唐匹敌也觉得有些难为情,高院长是当世大儒,最讲的是礼仪和气度,而这车马行里的人,现在好像都只有一种气度。

  快乐的小二逼。

  “他们……”

  唐匹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候,高院长看到了几个女孩子冲了出来,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精彩起来,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又一次抽动起来,一下一下的。

  四个女孩子,每个人骑着一个带小木轮的木马,从那边月亮门外杀出来,她们手里还都拿着一条马鞭,争先恐后的往外冲。

  后面那三个女孩子,他居然认识两个,一个是苑先生的闺女苑佳蓓,一个是书院曾经的弟子刘英媛。

  为首那个,正是他的好孙女高希宁。

  高院长咳嗽了几声,假装看这车马行里的建筑,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唐匹敌连忙朝着高希宁她们摆了摆手,高希宁一个急停,然后转身骑着木马又回去了。

  等高院长转身回来,就看到四个温柔恬静的女孩子,正坐在月亮门下看书,真的是一片诗书气。

  唐匹敌道:“我现在要是说,他们来之前大概都这样,院长大人你还信吗?”

  高院长:“……”

  就在这时候,李叱骑着一条扁担,手里拿着一根小竹条冲了出来。

  “那些小贼,你们哪里跑!”

  一眼看到高院长,李叱惊了一下。

  “吁!”

  他居然还勒停了坐下战马……

  高希宁一捂脸。

  一刻之后,客厅里。

  李叱和高希宁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都低着头,谁也不敢抬头看高院长的脸色。

  高院长坐在那喝茶,长眉道人作为家里的长辈,坐在一边陪着。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道:“都是少年天性,也不能都怪他们,确实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疏于管教……”

  高院长最讲礼数,连忙说道:“都是他们自己顽劣,和道长并无关系。”

  长眉道长瞪了李叱一眼后训斥道:“我早就说过你,你已经是车马行的当家,凡事都要成熟稳重,你看你多大了还要玩骑扁担当马的幼稚游戏……我记得我已经做好了五匹木马,你是嫌弃我做的不够好?”

  李叱心说师父请你闭嘴。

  高院长的嘴角就又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一声催马向前的喊声,高院长往门外看过去,只见原来他书院食堂里的吴婶出现了。

  吴婶头顶着小铁盆,坐下一匹带木轮的木马,右手抓着一把铁勺。

  “驾!”

  吴婶喊了一声,然后在客厅门口停下来。

  “报!”

  吴婶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八百里加急,报当家的,鱼头已经做好,可以吃……”

  她看到了高院长。

  然后一把将木马拎起来,转身就跑了,因为跑的太快,头顶的铁盆就往后飞了出去。

  李叱觉得此时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于是看向他师父说道:“那个,师父你看到了,那一匹……在吴婶那。”

  ……

  ……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我的一切皆为聘礼

  若非是鱼头实在好吃,高院长都觉得这一趟来的毫无营养,好在有一半的原因他就是奔着这鱼头来的。

  他板着脸的样子让李叱心里一阵阵害怕,低着头站在那连话都不敢说。

  可能这天下间的女婿,在岳丈大人面前,往往都会有些怂。

  也不知道怎么了,想想这个少年郎刚刚进书院那会儿,他还敢顶撞高院长几句呢。

  现在反而不敢了,怂的跟一只鹌鹑似的。

  吃过饭后长眉道人陪着高院长去客厅里闲聊,李叱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们坐在院子里,不时回头看一眼客厅那边,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高院长的来意。

  “宁儿。”

  良久之后,夏侯玉立拉起高希宁的手叫了她一声,高希宁对她笑了笑,没说话,可是她知道夏侯玉立她们也舍不得自己。

  高院长一定是来接高希宁回家去的,毕竟现在羽亲王已死,高希宁似乎已经没有继续住在车马行这的理由。

  高院长是个体面人,以前高希宁不出车马行没人知道,现在若是被人知道了,对于高院长来说就显得有些脸上不好看。

  “没事没事,我不也还能经常跑过来看你们么。”

  高希宁让自己尽量轻松的笑了起来,可却下意识的看了李叱一眼。

  “你们先聊。”

  李叱只说了这四个字后就转身离开。

  所有人看向李叱的背影,一时之间都有些懵,余九龄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他就这么退缩了?

  高希宁也看着李叱的背影,可是和别人不一样,她相信李叱,一直都相信李叱。

  客厅中。

  长眉道人歉然的对高院长说道:“孩子们确实不似在书院里那样自律,作为长辈,我有责任,不过高先生放心,宁儿在车马行这里,绝对没有学坏。”

  高院长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道长,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宁儿在家里的时候,哪里那样玩过闹过,哪里那样笑过。”

  长眉道人一怔。

  高院长继续说道:“道长,我也不是一个只看表面的人……外边那个坐在房顶上的人,是燕山营的二当家吧。”

  长眉道人连忙点头道:“是,正是。”

  高院长道:“一位二当家,还是燕山营那样的地方出身,必然凶狠残暴,说不得杀人无数,可是却在这车马行里听李叱的话,跑到屋顶上去修补砖瓦。”

  他又问:“那个叫澹台压境的年轻人,听闻是凉州将军澹台器的独子?”

  “是。”

  “凉州澹台家,数代镇守西疆,真真正正的名门之后,家学之深厚,品行之高贵,不需明言我也看得出来,这样的人,也甘愿留在李叱身边做事。”

  高院长道:“唐匹敌,在书院的时候有多优秀,我也一样看在眼里,如今他也在李叱身边。”

  他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我就算再糊涂也自然能想到,这么多少英才愿意跟着李叱,他真的就是个只知道胡闹的顽劣之人?”

  长眉道人深呼吸,忽然间起身,朝着高院长一拜:“多谢院长大人。”

  高院长连忙伸手扶了长眉道人一下,他语气深重地说道:“我就拉一句家常话,老哥……李叱这个孩子,若无担当,谁愿追随?”

  长眉道人一瞬间眼睛就有些微微发红,他心里有一种,我那臭小子,总算是被人认可了的欣慰。

  见长眉如此真情流露,高院长扶着他坐下来后说道:“老哥,其实应该你也想的明白才对,我若是不信任李叱,怎么会把宁儿交给他来照顾?”

  长眉嗯了一声:“我知道,知道高院长是信得过我们。”

  高院长道:“孩子们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不能不管,也不能多管。”

  他咳嗽了几声后压低声音说道:“可是老哥啊,我不能不严肃起来,是不是,我可是……咳咳……”

  他对长眉道人说道:“我既然把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就不妨再多说几句。”

  高院长喝了口茶,润过嗓子后继续说道:“宁儿的心意,我自然看的清楚,我若是强行把她带回去,然后不准她和李叱再见面到,宁儿那孩子怕是会恨我一辈子。”

  长眉道人一怔,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高院长会是这个态度,他刚要应承几句,就听到高院长话锋一转。

  “然而,若李叱是个没勇气的,我自然不能轻易把宁儿交给他,今日他若什么都不做,甚至依然躲着我,看着我把宁儿接回去却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老哥,那就……那就对不起了。”

  长眉道人怔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下意识的往外看了看,谁都在,唯独不见那傻小子。

  “老哥啊。”

  高院长对长眉道人说道:“今日这事,你就不要多嘴去提点李叱了,就陪我再多坐一会儿,李叱不来见我,这事也就这样吧……”

  高院长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显然心里也不踏实。

  “他对兄弟手足有担当,那是他能成大事,或许会有丰功,还有伟业,但那是他的丰功伟业,他若是对宁儿没有担当,我不能把宁儿交给他。”

  高院长端起茶杯对长眉道人说道:“喝茶。”

  长眉道人再次看了看门外,能看到院子里很多人聚集在那,唐匹敌余九龄他们都在,夏侯玉立苑佳蓓她们也在。

  高希宁被人围在正中,他们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料来应该都是不舍的话。

  他们都不舍,李叱自然更不舍。

  可是那个傻小子啊,真的就没准不敢来。

  就这样枯坐了足足半个时辰,高院长见李叱始终都没有出现,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老哥,我要回去了。”

  高院长起身道:“多谢诸位对宁儿的照看,这份恩义,我会铭记于心。”

  长眉道人连忙站起来要劝劝他再坐一会儿,可是高院长应该是已经失望,所以迈步就往外走。

  就在这时候,李叱气喘吁吁的从外边跑过来,看起来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他脸上都是汗水,头发黏在脸上,看到高院长正要出门,李叱跑进来,扑通一声就跪那了。

  他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院长大人。”

  李叱跪在那,抬着头,虽然气喘吁吁,可是眼神却无比的真诚。

  “弟子李叱,今日正式向院长大人提亲,弟子知道,这样不经媒妁很没有规矩,失了礼数,但是弟子不能等了。”

  他认真地说道:“弟子知道,提亲要有聘礼,所以刚刚弟子出去了一趟,没敢耽搁片刻,这些东西都在东城那个小院里存放,来回有些远。”

  高院长道:“你别着急,慢些说。”

  李叱把怀里的东西放下,一样一样的指给高院长。

  “我能想到的,我现在有的,所有的聘礼都在这。”

  李叱道:“这个,是我在东城的那个小院地契,这个是车马行的地契,这个是沈医堂那边的地契,还有这些是存银的银票,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他看向高院长认真地说道:“所有的东西,都是宁儿的。”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院子里,看到这一幕的余九龄嘿嘿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大丢是个有担当的大丢,比我强那么一丢丢的大丢!”

  唐匹敌也笑起来,跟着自豪。

  高希宁微微昂着下颌,眼睛里亮晶晶的。

  客厅中,跪在那的李叱缓了一口气后说道:“院长大人,我今日就如实向院长大人坦白,我所做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配得上宁儿。”

  “以前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现在还是配不上她,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配不上她,哪怕我此生能超越这世上所有男人,我依然配不上她。”

  李叱道:“但我还是要斗胆和院长大人说一句……这个世上,我配不上她,天下男人,更无一人配得上她,这……这,这个,这天大的便宜,院长大人就让我占了吧!”

  说完之后,傻小子咣咣磕头。

  高院长颤抖着手把李叱扶起来:“你这……我,我这……唉!”

  这一声唉,听起来像是已经很无奈的样子,然而长眉道人却听得出来这貌似无奈叹息中的满意,毕竟他可是得道多年的老狐狸了。

  那一身无奈的叹息啊,很满意。

  半个时辰后,书房。

  高院长看了一眼李叱,又看了一眼高希宁。

  虽然他感受到了李叱的真诚,也喜欢李叱的担当,更觉得李叱这样的年轻人以后必有所成。

  可还是嫌弃啊……

  老人心里想的就是李叱说的,这个世上啊,真没有谁能配得上他孙女,可若是真要说起来,也就李叱还行。

  岳丈大人看姑爷,哪有几个看的顺眼的,更何况他还不是岳丈,他是岳丈丈。

  也不能说是看不上,只能说是不舍。

  真的是不舍,在这一刻,老人的心里又是满足又是难舍,总觉得他只要一点头,孙女就会离他远去。

  “李叱。”

  高院长叫了一声。

  李叱连忙垂首道:“弟子在。”

  高院长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我是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书才明白几分应该怎么做人,你比我年少的时候要强很多,也比现在的我强很多,但事业上的事,我不强求,也不刁难。”

  他看向李叱说道:“我之所以点头,是因为你对宁儿的真心,如果有一天……这真心淡了,你觉得宁儿不好了,你不要气她,也不要故意冷落,更不能打她骂她。”

  “若我……若我还活着,你把送回到我身边来,若我不在了,你把她送回书院,书院里那个家,也是家。”

  李叱再次跪倒在地。

  高院长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她不是宝贝了,还给我,她……一直都是我的宝贝啊。”

  李叱抬头看向高院长说道:“院长大人,弟子从没有发过誓,因为弟子觉得誓言本无用,身体力行,比誓言有用,弟子今日愿起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高希宁伸手把他的手压了下去。

  “有些事,无需用誓言约束。”

  高希宁看向高院长,笑了笑道:“爷爷,我看不错人。”

  高院长道:“如果你看错了呢?”

  高希宁道:“没有如果。”

  高院长怔住。

  高希宁对李叱说道:“你我之间的事,用誓言说给我爷爷听,你是要娶我爷爷吗?”

  高院长:“……”

  第四百一十三章 想透彻

  有些事,不需要看过程,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便皆大欢喜。

  有些事,一定要有过程,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会好的皆大欢喜。

  比如李叱的提亲。

  这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必不可缺的仪式,有了这个仪式,高院长就能按照仪式的规则来表示认可。

  他是一位老人,是一位长辈,如果没有这个仪式就认可什么,抛开他自己心里舒服不舒服不说,就单纯是对高希宁来说,也是不负责。

  可是虽然高院长接纳了李叱,还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接纳,但是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则有些棘手。

  因为哪怕接纳了李叱,高希宁也还是应该回到书院里去住,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还是那句话,没过门就住在这边,若是不抛头露面还好,若是抛头露面,就会被人指指点点。

  不只是高希宁被人指指点点,高院长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李叱决定从另外一个方面来入手,高希宁理论上非回去不可,那么高院长住过来呢?

  晚饭的时候,高院长情不自禁的多喝了几杯,或许是因为开心,或许更因为那种不舍,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喝酒就更容易醉。

  李叱才不会那么下作到不停给一位老人劝酒,反而是一直都在拦着,酒这种东西是许多老人为数不多的慰藉,可也是许多老人身体变坏的罪魁祸首。

  李叱不需要通过这种略显龌龊下作的手段来得到什么,把高院长灌多了,然后让高院长来同意李叱和高希宁的事?

  “最近车马行里新招来的伙计能有四五百人。”

  李叱说道:“大部分都是从冀州城外招募而来,家中寒苦,也都清白,心性品行都很好。”

  李叱道:“唯独有些差的地方,就是大多数都不识字。”

  高院长道:“他们想识字吗?”

  李叱点头道:“想,所以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是宁儿他们轮流去教,燕先生也会抽空过来,不过书院那边事情也多,所以燕先生都是旬假的时候才会有空。”

  高院长道:“识字最初的目的,是让人懂礼,懂礼的本源,是立品,他们有求学之心,这是好事。”

  李叱试探着问了一句:“但我和宁儿的学问确实有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高院长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你还行,她确实有限。”

  高希宁:“嗯?”

  高院长端起酒杯还想喝,李叱伸手把酒杯接了过去,动手给高院长换了一杯茶。

  高院长看了看那茶,然后笑起来。

  “我没有喝多酒。”

  高院长对李叱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表面的意思是想让我回去问问,哪位书院的教习愿意过来教授,如果我愿意过来的当然更欢迎,对不对。”

  李叱点头:“对对对……”

  高院长道:“但你其实想说的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我一个人住在书院,你们不太担心是因为羽亲王最终会保着我,不让我死。”

  “但是现在,我一个人住在书院那边你们就不放心了,不如把我接过来到这里住,这样一来,又可照看宁儿,又能帮你们做一些事。”

  李叱眼睛都亮了。

  高院长道:“最终的目的,你是想让宁儿留在这,不跟着我回去,你就是得想到一些漂亮的理由才行,想来想去,千种理由万种理由,还是我这个老人家最漂亮。”

  李叱:“……”

  老脸微红。

  高院长笑道:“如果今日没有你提亲的事,我万万不会搬过来,可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那么作为长辈,我过来帮帮你们这些晚辈,自然不算什么。”

  李叱立刻站起来,然后郑重的俯身一拜。

  高院长笑道:“你可知,我是从何时更加认定你人品的吗?”

  李叱摇头道:“弟子不知。”

  “三月江楼拍卖的时候,在这之前本已经觉得你够好,在那之后觉得你更好。”

  高院长看向李叱说道:“那几幅嵩明先生的字,其实都是你写的吧?”

  李叱连忙道:“是弟子写的。”

  高院长道:“那字几可乱真,光看字的话,其实我也很难分辨出来,不是不能,是很难,你明白吗?”

  李叱道:“弟子明白。”

  高院长有些淡淡自傲地说道:“世上若只有一人还能分辨出来嵩明先生字的真伪,那也便是我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可以以假乱真,但你最初给我的那份登雀台贴却是真迹。”

  高院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和你师父,有能力做以假乱真的东西出来,却不肯去做,而是用了那么久的时间去寻真的,寻来真的若有贪念,完全可以卖掉,但你们没有,因为你师父曾经向周怀礼周先生许诺过,要帮他找真迹,许诺便不违背诺言,这是见人品的事。”

  “周先生带着登雀台贴的真迹过来求我,那时候我便知道,周先生交了一个真朋友,而周先生,也是一个真朋友。”

  高院长道:“人生在世会认识很多人,可真朋友其实难得,李叱……”

  高院长看在座的人,李叱的朋友们。

  “李叱,你比我要强许多,我这一生没有什么真朋友,但你身边都是。”

  唐匹敌道:“咱们把酒都换了,换茶。”

  所有人都把酒换成了茶,唐匹敌端着茶杯起身道:“一起敬院长大人一杯。”

  众人起身。

  高院长心里一暖,连忙也站起来,拿起茶杯的手竟是有些颤巍巍的。

  “我年轻的时候是有真朋友的,走着走着,我把他们丢了,他们也把我丢了。”

  高院长道:“我希望你们将来到我这个年纪,还如现在一样,不离不弃。”

  “是!”

  所有人举起茶杯。

  高院长看向李叱问道:“你听出来刚刚他们回答说是的时候,是不是差了些许的气势?”

  李叱:“啊?”

  高院长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会差了这些许的气势?”

  李叱:“这,弟子没有想到。”

  高院长道:“要是换成酒就好了。”

  高希宁道:“爷爷你再喝就真的多了,难道你是今晚就想睡在这了吗?”

  高院长道:“你要这么说,那就睡在这了,我并非是那么想喝酒,就是想睡在这。”

  高希宁:“……”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

  曾凌坐在书房里已经发了好一会儿呆,有件事,自从羽亲王死了之后就变成了他的心头刺。

  罗境。

  李叱确实下了一手好棋,用罗境除掉了羽亲王,可是这一步棋后,也把罗境逼到了曾凌的对面。

  此时此刻,曾凌甚至在想,李叱是不是算到了,一旦罗境杀进世子府,他这个节度使一定不会出面。

  如果李叱算到了这一点的话,那么李叱要做的,就不仅仅是除掉羽亲王那么简单。

  这件事只要能想到一个开头,以曾凌的智慧,自然就能顺着这根线继续想下去。

  因为羽亲王的事曾凌和罗境之间必会出现隔阂,罗境必会埋怨曾凌按兵不动,哪怕把虎豹骑放了出来,这种怨恨也不会有一丝减弱。

  反而会让罗境那样的人觉得,最想利用他的人可不是李叱,正是曾凌。

  罗境若已经派人回幽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叱若算计到了这一点,那么李叱的图谋其实是他,是他这个节度使。

  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李叱算到了他不会直接出面帮助罗境,罗境心生怨恨,然后联络他父亲幽州将军罗耿。

  罗耿的幽州军兵强马壮,位置又特殊,所以崔燕来和刘里他们死盯着冀州,却不肯去打幽州的主意。

  谁占据幽州谁都要死守边疆,这是苦差事,换句话说,如果要让罗耿拿幽州换冀州,罗耿自然愿意。

  所以既有可能发生的是……罗耿联络崔燕来和刘里,三方势力联盟攻打冀州。

  一想到此处,曾凌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些。

  罗境不能留,李叱不能留!

  因为想到这,后边会发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罗耿亲自率军来攻冀州,罗境在冀州城里,自然会里应外合。

  以罗境之勇武,他的三千虎豹骑在冀州城里突然发难,夺取一座城门也不是多难的事。

  要除掉罗境,也要除掉那三千虎豹骑。

  可只除掉罗境和他的三千虎豹骑,也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还有李叱。

  李叱这一条计,太毒了些。

  这一计,会逼着他和罗境反目成仇,而想到此时,他已经有除掉罗境之心,若不杀罗境,冀州可能会丢,若杀罗境,和罗耿之间的仇也就解不开了,罗耿还会死攻冀州。

  他杀不杀罗境,罗耿都会攻冀州。

  而李叱最终是在为虞朝宗谋冀州,曾凌杀了罗境之后,拼尽全力和罗耿那三方势力厮杀,就算最终保住了冀州,也一定元气大伤。

  到时候燕山营再南下,轻而易举就可将冀州收入囊中。

  想到此处,曾凌的眼神里有一抹凶狠闪过。

  “李叱啊李叱,我本以为之前是低估了你,经过此事足够正视,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曾凌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脑子里思绪万千,这件事是他之前想的太肤浅了,李叱这一计的毒,是在更深的地方。

  利用罗境除掉羽亲王算什么,逼迫罗境和曾凌反目成仇算什么,接下来的冀州大战才是李叱想要看到的局面。

  冀州军,幽州军,青州军,豫州军……四方混战,必会杀的昏天暗地,而燕山营虞朝宗却坐山观虎斗,不亦乐乎。

  “进卒。”

  曾凌忽然喊了一声。

  没多久,进卒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大人,你找我有事?”

  曾凌点了点头说道:“你最近……多去李叱的永宁通远车马行里走动,你和唐匹敌相熟,他们必不会怀疑,尽快把李叱的底细摸清楚。”

  进卒一怔,他没理解李叱的底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李叱有多少人都在明面上摆着。”

  “我知道。”

  曾凌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可若是他最终目的是诱使三军前来攻我冀州,他就不怕冀州城破他和他的人也会被牵连?他必有底牌。”

  曾凌看向进卒说道:“我要知道,他自保的手段是什么。”

  第四百一十四章 小女子大心思

  夕阳下。

  高希宁坐在墙头上看着那夕阳的方向,好像在想什么事,这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连阳光都沾了她的光,变得更加漂亮起来。

  也许别的漂亮女孩子会想,阳光照在我脸上什么角度让我更美。

  而阳光大概会想,我只要能照在高希宁的脸上,我就会变得更美。

  她在看夕阳,李叱在看她。

  高院长昨夜里喝了一些酒,真的就在这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回书院那边,临走之前交代李叱派人去把他的东西搬到车马行来。

  李叱哪里敢耽搁,俗话说夜长梦多……

  他是真的害怕高院长反悔,现在让他去想想,如果以后不能每天见到面前这个女孩,他都觉得害怕。

  “看够了没有。”

  高希宁忽然侧头看向李叱,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侧脸很美,所以我一直努力保持着这个姿势,你要是再没看够,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啊……努力保持美丽,好累。”

  李叱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正脸。”

  高希宁道:“你过来看。”

  于是李叱就爬上了墙头,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片刻后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你别笑,你一直笑我也忍不住。”

  高希宁嘴角的弧度已经快要收不住了。

  李叱道:“数一二三,咱俩都不别笑了。”

  “一二三。”

  “你还笑!”

  高希宁看着李叱,好一会儿后笑着问:“傻子,你说你立志娶个媒婆,这是什么好得意的事啊,可你还很得意似的。”

  李叱道:“那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个媒婆一直都没有成功吗?”

  高希宁摇头。

  李叱道:“因为你最好看啊,普天之下,只有你这一个媒婆,比所有说过媒的小姑娘都好看,我就相中媒婆了。”

  高希宁道:“你居然还对比了一下。”

  李叱一惊:“我去,大意了。”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她伸手:“来,把我漂亮的小爪子借你拉一拉。”

  李叱:“这……是不是不大好?”

  高希宁哼了一声:“都合法了。”

  李叱嘿嘿嘿嘿的笑起来,拉起来高希宁的小手手,那叫一个得意,比刚才还得意,仿佛他现在手里抓着的不仅仅是一只漂亮的手,已经是整个天下。

  “拉我手的姿势,就好像随时都要给我算一卦似的……”

  高希宁叹道:“你这泡妞儿的水平如此的低浅,连一句漂亮的情话都不会说,你以后可怎么办……你就想想你之前跟我爷爷说了些什么,这天下最大的便宜就让我占了吧……我呸的噢,你羞不羞。”

  李叱道:“不羞,任谁说什么,这就是天下最大的便宜让我占了。”

  高希宁问:“那有没有返点回扣之类的好事?我可都算是小家贼那一个范畴里的人了,特别吃里扒外的那种。”

  李叱道:“那咱们回头看看能不能从九妹的工钱里边再扣一点回来,都是你的。”

  高希宁道:“这不大好吧。”

  李叱道:“九妹也习惯了。”

  高希宁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只盯着九妹一个人的扣,是不是略微显得有些不人道。”

  李叱道:“略微的事,不用太在意。”

  高希宁哈哈大笑道:“九妹若是听到这个的话,可能已经在哭了。”

  她笑了一会儿后问道:“是不是要重新再把地宫整理一下了?我猜着用不了多久就需要进去避一避了。”

  李叱笑道:“我想什么你都能猜到。”

  他继续说道:“我刚刚那一会儿还在想,以曾凌的才智阅历,不应该想不到我计策的另一层意思,如果他想到了的话,一定会很好奇,李叱到底有个什么底牌。”

  他笑道:“我都想去告诉曾凌,我有个大坑啊,你说他信不信?”

  高希宁笑道:“他会觉得你就是个大坑。”

  李叱叹了口气:“可我真的是有个大坑啊……”

  高希宁问:“曾凌已经同意了由沈医堂来制作军中所需的伤药,你还没有告诉沈如盏吧。”

  李叱叹道:“我明天让九妹跑一趟吧,我不是很想见到她,有点怕。”

  高希宁问:“为什么怕她?”

  李叱道:“不知道,反正是不想和她打交道,总觉得她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地方。”

  高希宁道:“老巫婆那种?我们这样的小孩子,都怕老巫婆那种。”

  李叱哈哈大笑。

  “我去吧。”

  高希宁笑道:“我去见她,把事情跟她说一说,顺便和她学学怎么让你害怕。”

  李叱道:“小巫婆呗。”

  高希宁道:“也不知这墙上能不能抠出点土坷垃下来。”

  李叱:“……”

  高希宁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我明天想去,其实是想问问她,咱们能不能从她手里采买一批药,咱们手里只有药材却没有成药,能买的话就买回来一些,有备无患。”

  李叱嗯了一声:“粮食已经都运进地宫里了,还有兵器和甲胄,再把药品运进去一些,纵然冀州城被攻破,咱们把地宫封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高希宁道:“那你想过没有虞大哥那边?”

  她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总觉得,虞大哥那边似乎等不到你的计策成功。”

  李叱沉默下来。

  现在燕山营里有一个人想要除掉他,这个人能把一封信送到节度使曾凌手里,显然要除掉他的心已经很迫切。

  这并不是一招妙棋,送信的那个人如果足够聪明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这步棋走的并不漂亮。

  所以他应该会马上再想别的什么办法,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虞朝宗不再信任李叱。

  李叱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已经把第三封信派人送出去了,就看能不能说服虞大哥。”

  高希宁嗯了一声,有句话想说,却忍了下来。

  她想说如果虞朝宗现在就已经等不及,那么他可能对你的信任就没有想象的那么牢靠。

  “咱们下去吧。”

  高希宁笑了笑,李叱应了一声,先跳下去,然后张开手道:“来,往这里跳。”

  高希宁才不肯,严肃的义正辞严的对李叱拒绝道:“等没人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

  李叱去忙别的事,高希宁找到了庄无敌。

  她把一封信递给庄无敌说道:“庄大哥,这是我写给虞大哥的信,李叱派人送信回燕山营,但我不踏实,我总觉得燕山营里现在有个人在试图左右虞大哥的想法,也想除掉李叱。”

  庄无敌问道:“你是想让我回去?”

  高希宁嗯了一声:“得查清楚这个人是谁,所以庄大哥回去之后不要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只虞大哥一个人知道。”

  庄无敌点了点头道:“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高希宁松了口气道:“庄大哥你可知道,为什么李叱没有请你回去和虞大哥说这件事?”

  庄无敌摇了摇头后问道:“有顾虑?”

  高希宁回答道:“李叱是怕你回去之后和虞大哥提起此事,虞大哥可能会心里不舒服,虞大哥最讲信义,对兄弟们也最好,李叱若是请庄大哥你回去问此事,他怕虞大哥乱想,他不想让虞大哥去觉得,李叱不信任虞大哥。”

  这话说的已经足够委婉,高希宁是猜到了李叱的想法,李叱没有和庄无敌说,她来说。

  虞朝宗这样的人把兄弟看的很重,可正因为把兄弟看的很重,所以他最难过的大概也莫过于兄弟对他的怀疑。

  李叱是顾虑到了虞朝宗的感受,所以这件事才没有让庄无敌回去说,甚至没有在给虞朝宗的信里提及到有人要害李叱的事。

  除了不想让虞朝宗心里不舒服之外,李叱也不想打草惊蛇。

  如果这个人已经是虞朝宗的身边人,说话已经能影响到虞朝宗对事情的判断,那么就绝对不能提前打草惊蛇。

  高希宁把事情详细解释了一遍,她对庄无敌说道:“庄大哥回去之后,只说是你偷偷跑回来的,没跟李叱说。”

  庄无敌点头:“我懂了。”

  高希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李叱正在拼尽全力的为虞大哥谋冀州,对手不仅仅是曾凌,还有罗耿,还有崔燕来,还有刘里,这四个人,哪一个不是难对付的,请虞大哥务必沉住气。”

  庄无敌道:“你放心。”

  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谁害他,我杀谁。”

  又两刻之后,校场。

  高希宁找到了正在带着士兵们训练的唐匹敌。

  她把自己刚刚找过庄无敌的事说了一遍,唐匹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叱说,曾凌只要沉得下心来,就一定能猜到李叱那一计的目标,所以……”

  高希宁对唐匹敌说道:“曾凌必会派人来打探咱们的底细,曾凌那边最合适的人其实是叶先生,但是曾凌现在不敢用叶先生,唯一能用的人……”

  唐匹敌回答:“进卒。”

  高希宁嗯了一声:“若曾凌派进卒来的话,只能是来找你。”

  唐匹敌笑了笑道:“我之前想到了,曾凌若要破局,第一件事就是打探我们的底细,然后想好对策,到底是杀了我们,还是把我们赶出冀州。”

  高希宁道:“他现在不敢杀,是害怕虞大哥会立刻起兵报仇,但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为了保住冀州,必会动念杀了我们。”

  唐匹敌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

  高希宁点了点头:“不但我们要藏起来,罗境和他那三千虎豹骑也要藏起来,只有我们都在城里,曾凌杀不了我们,又找不到我们,他才能破不了李叱的局。”

  唐匹敌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把地宫分出去一部分给罗境?”

  高希宁道:“对手的对手,就可能是朋友,所以罗境若是知道可以藏起来的话,也一定很乐于藏起来,他只有留在冀州城内,才能和他父亲里应外合夺取冀州。”

  唐匹敌挑了挑大拇指道:“了不起。”

  高希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笑呵呵地说道:“是有那么点吧。”

  唐匹敌哈哈大笑起来。

  李叱想到了藏兵,但还没有想到帮罗境藏兵,若是都藏起来的话,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曾凌指不定会被吓老大一跳。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我想看看你的本事

  如今李叱在冀州城里的队伍至少有五六百人,而且这五六百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最初的时候,庄无敌带着一百多人的队伍过来,那是经过抵御黑武人大战的队伍。

  之后又有高希宁向虞朝宗借来的一百人,那是虞朝宗的亲兵卫队。

  然后就是去云隐山的半路上,结识了挂刀门那一百多个师兄弟,再加上后来招募的人手,队伍规模已经不小。

  这五六百人的队伍,皆听唐匹敌号令,唐匹敌以军制来划分职责。

  这队伍按照草原人的习惯,分出来五个百人队,其实每队要有一百多个人,设立五个百长。

  庄无敌,姜然,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还有原来青衣列阵的两位高手阮晨和阮暮,分别为百长。

  唐匹敌自然是最大的那个,用余九龄的话说,唐匹敌就是五百长。

  余九龄还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做个百长?

  唐匹敌说你仅次于我,你负责打探消息情报,是重中之重,所以你最少也是我的一半,二百五长。

  余九龄辞官不做。

  地宫现在变得无比重要起来,因为李叱预测,罗境应该已经派人回幽州送信,所以幽州军极有可能会很快到来。

  罗耿早就已经眼馋冀州,之前不敢动心思,是因为事事处处都被冀州拿捏掣肘,只一件粮草的事,就能让罗耿低下头。

  可是后来不一样了,他打败了兖州军,获得了大量的粮草物资,还有降兵。

  再后来又汇合羽亲王击败青州军,又分得了大量的粮草物资,也有不少降兵。

  不管是队伍的规模,还是粮草的丰沛,幽州军都已经到了巅峰时期。

  所以罗耿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更想再进一步,拿下冀州,他便不是什么别人嘴里的幽州王。

  他可以号令整个北境,便是自封冀州王谁又能奈何的了,朝廷也没奈何。

  天下大势如此,尤其是北境这边远离都城的地方,谁都想成为一方诸侯。

  晚上的时候,李叱从地宫出来后发现后院里没几个人,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他问了问才知道,高院长把人都叫到前院去了,说要给他们上第一堂课。

  而在这之前,李叱还把周怀礼周先生请来,不管是学识人品,周先生都可为人师表。

  再加上冀州将乱,谁也无法确定城外的三方势力什么时候就会攻城,所以李叱想着不如把周先生也接过来,安全一些。

  高院长最讲礼数,周先生亦然,所以这第一堂课,就是教教这些粗糙的汉子们礼数上的事。

  一群汉子们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那听着,高院长为了讲好,特意还在前院挂了一块木板,以炭笔教学。

  “我大概听闻了一些。”

  高院长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当家李叱,想让你们在各方面都有所学,希望你们能在将来要担负起来更多重任。”

  “简单来说,不管扮作什么身份,都要浑然天成才好,比如你们装扮成读书人的时候,不能光靠一件长衫就够了,还要真正有文人气质,不然的话,一开口就会露馅。”

  高院长道:“咱们从简单的礼仪来。”

  这些汉子们都一脸紧张的看着高院长,生怕高院长现在就让他们每个人分别吟诗一首。

  他们多出身寒门,来车马行之前,识字的人也没几个,都是来了之后才开始强制性的读书认字。

  高院长和蔼的笑了笑道:“你们都不要心慌,这次算是一个摸底,就是想知道你们对于礼数上的事懂多少,咱们先从简单些的来。”

  他指了指一个汉子说道:“你来说,若你进城想问这车马行怎么走,遇到一位妇人,你该如何问?”

  那汉子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试探着回答:“这位大嫂,请问可知道永宁通远车马行怎么走吗?”

  高院长点了点头道:“勉强,不算太没礼数,但若是年轻姑娘,便会觉得你失礼。”

  那汉子如蒙大赦,心说勉强就勉强,原来上学是这个样子,太鸡儿可怕了。

  高院长又看向另外一边,一眼就看到有人往后缩,作为一名合格的教书育人的先生,大抵上看到谁往后缩就一定会点谁起来回答问题。

  “那位,是叫余九龄吧。”

  余九龄连忙起身,紧张的直哆嗦。

  “是的高九儿,你就叫我余院长吧。”

  高院长:“……”

  他咳嗽了几声后说道:“若是你的话,你该如何问?”

  余九龄紧张的连咽了几口吐沫,眼珠儿转的跟溜溜球似的,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心说问路这种事我应该很熟悉,为什么高院长他老人家一问我,我这连怎么说都不知道了呢。

  “那个……姑娘,我愿意付一些酬劳,想问问你……”

  余九龄话还没完,刚说到这的时候,姜然在唐匹敌身边说道:“他要是从这就停下来,往后不说了,那这句话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唐匹敌:“……”

  高院长一脸鼓励的看着余九龄说道:“尽量言简意赅,车马行,姑娘,这些是重点。”

  余九龄咽了口吐沫,喉结上下动了动,脑子里想着言简意赅四个字,重点是车马行,姑娘……

  他看向高院长,回答:“驾!姑娘!”

  鸦雀无声。

  唐匹敌愣在那好一会儿,然后想鼓掌,怕挨骂,忍住了。

  高院长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的喉结也上下动了动,然后努力挤出来一丝笑容。

  “咱们说下一个问题。”

  李叱从后边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燕青之靠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门口,他听到这之后看向李叱问道:“怎么评价?”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有人醉美酒,有人醉诗词,我不一样,我一看到九妹我他妈就醉了。”

  李叱问燕先生道:“先生如何评价?”

  燕青之想了想,回答:“你有蔓草,我有桃花,余九龄有个大嘴巴,人人都想扇扇他。”

  李叱道:“扇而得道,可上九重天。”

  燕青之道:“听他一席话,就能上九重天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高院长往这边望过来,高院长的眼神里都是希冀和信任。

  “燕先生,你已经有多年的经验,而且书院弟子们都喜欢听你教授,说你最懂因材施教,这位余九龄天赋不俗,是可造之材,以后你来专门教他吧。”

  听到高院长这句话,燕青之的喉结也上下动了动。

  就在这时候,门外当值的伙计急匆匆跑进来,找到唐匹敌,说是外边有人求见,是一位将军,名为进卒。

  唐匹敌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车马行外边,进卒站在门口等着,看到唐匹敌出来后就笑着抱拳道:“唐公子。”

  唐匹敌抱拳回礼:“将军。”

  进卒笑着问道:“我刚才听到你们这院子里颇为热闹,这是在做什么?”

  唐匹敌笑道:“打灯谜。”

  进卒道:“雅致。”

  唐匹敌嗯了一声:“相当雅致。”

  他问道:“将军来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进卒笑道:“出门办了些事,正好路过车马行门外,突然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便想问问你吃过晚饭了没有,若没有的话,能否陪我去喝一杯。”

  唐匹敌笑道:“晚饭已经吃过,不过,喝一杯这么美好的事,当然不能拒绝了将军好意。”

  进卒哈哈大笑道:“再去喊一下李公子?”

  唐匹敌道:“也好。”

  不多时,李叱也急匆匆从院子里出来,像是逃离一般的样子,这让进卒也好奇起来。

  “李公子,你这是……”

  李叱拉了进卒一把道:“上车,别问,问就是馋酒。”

  唐匹敌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

  书房里,曾凌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这个女子,他不知道这个女子能不能起到奇效。

  “你先是许家的人,后是崔家的人,历经大事,你却依然好好的活着,这是你的本事。”

  曾凌道:“公叔滢滢,你为什么没有逃离冀州?”

  公叔滢滢站在曾凌面前,不得不说,如果不看到她杀人的话,她就是一个有小家碧玉之美的女人。

  身材虽然显得娇小了些,可是玲珑有致,比例完美,只是个子矮了些而已。

  然而偏偏是有些男人,对她这样的女人毫无抵抗之力。

  公叔滢滢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我想杀人,我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我想赚钱,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赚过钱了。”

  曾凌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女子会如此的坦承。

  “你喜欢杀人?”

  曾凌问。

  公叔滢滢点了点头道:“第一次不喜欢,第二次也不喜欢,就正如男女欢愉,次数多了,我便喜欢起来。”

  曾凌又一怔,他更没有想到公叔滢滢能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更想不到的是,公叔滢滢对他说出这些话,和公叔滢滢喜欢年纪大一些的男人不无关系。

  曾凌沉默片刻后说道:“杀人与银子,我都可给你,但你又如何能证明你是我需要用的人?”

  公叔滢滢道:“大人可以给我一个目标,第一个,算我免费送给大人的。”

  曾凌再次沉默下来,他在想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作为目标,如果公叔滢滢真的好用的话,那么将来确实可以有出其不意之效。

  “找一个人……”

  曾凌在屋子里边慢慢的踱步,他看了公叔滢滢一眼,然后说道:“你对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

  公叔滢滢道:“杀人不仅仅是身手上的事,我对身手有把握,我对杀人的手段更有把握。”

  曾凌脚步一停,笑了笑道:“那你就自己随意去选一个,李叱手下有不少人本事还都算不俗,你能杀其中任何一个,回来之后我便把你留下,而且只要你成功了,我便给你银子。”

  他笑了笑道:“用银子换人命的事,永远都是赚的。”

  公叔滢滢想了想,问道:“李叱手下的任何一个人都行?”

  曾凌点了点头:“不说他身边那些朋友,哪怕是车马行里的伙计,你无声无息的杀一个,我也给你算钱。”

  “不过……”

  曾凌看向公叔滢滢说道:“如果你不杀人,却能进入车马行里,混进李叱的队伍中,成为他们的朋友,那我可以给你杀人十倍的银子,五十倍也可以。”

  公叔滢滢笑起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 恩义事

  公叔滢滢其实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曾大人会对李叱那么感兴趣,以至于给她的条件宽松到哪怕杀的不是李叱等人,只是车马行里随便一个伙计都行。

  如果公叔滢滢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当初许元卿也不会那么在意她,当初崔家也不会把她救下来。

  大概,这个世上能杀人还会杀人的女子确实不多,而在很多很多时候,其实女子比男人更具威胁。

  “所以,大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公叔滢滢问:“如果大人仅仅是需要一个杀手的话,应该不会想让我混进车马行里去。”

  曾凌道:“我需要一个杀手,一个不仅仅是只能杀一个人的杀手,我想杀人的时候,大概会希望能杀的干净些,若你看到这屋子地上有一只蚂蚁,大概想到一脚踩死,有人会想到用开水浇那蚁穴,而我想的是,找一些虫药来全都毒死。”

  公叔滢滢道:“可我来找大人,是因为我只想杀一个人。”

  “谁?”

  “唐匹敌。”

  曾凌显然怔了一下,他眯着眼睛看向公叔滢滢,等着公叔滢滢一个答案。

  “因为他很漂亮。”

  公叔滢滢道:“这个世界上的漂亮男人有很多,但是没有一个年轻的漂亮男人比他更优秀。”

  曾凌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全部的理由。

  “他……很难杀。”

  公叔滢滢继续解释道:“现在对我来说,只有杀一个像他那样难杀的人,才能重新让我找到最初杀人时候的那种紧张刺激,还有快意。”

  曾凌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公叔滢滢这几句解释还是不完全。

  “我心乱了。”

  公叔滢滢看了看曾凌的表情,知道曾凌不信这两个理由,所以她叹了口气。

  “我一直是个很坚持的人,自己厌恶的东西,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很难改变,我曾经厌恶年轻男人,因为年轻的男人代表着幼稚和肤浅,除了年轻之外再无可取之处。”

  曾凌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似乎理解了。

  公叔滢滢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了,索性就坦白道:“我看上唐匹敌了,所以我必须杀了他。”

  曾凌道:“你看上他了,所以必须杀了他,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理由,我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把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因为女人一旦动了情就会很容易变得毫无底线,你今天可以站在我面前说要帮我做事,明天一转念,就会帮助唐匹敌来跟我作对。”

  他笑了笑道:“做事和作对,这两件事之间做选择,我还没有那么愚蠢。”

  公叔滢滢道:“大人应该相信我,因为对我来说,我看上唐匹敌,甚至,甚至每天都会想他一次,就说明我的心境已经乱了。”

  她看着曾凌的眼睛说道:“我比大人更害怕我没有了底线,这个底线就是我必须能把控自己,杀手是一个很美好的行业,我想在这一行做更久。”

  曾凌沉思了好一会儿,他踱步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似乎一时之间难以做出个决断。

  他现在手里确实缺人,缺的不是能打的人,他的冀州军如今依然有六七万兵力,从大军之中选拔善战之人并非难事。

  他缺少的是一些特殊的人才,有些时候,鸡鸣狗盗之辈反而能起到更神奇的作用。

  “你不杀唐匹敌,唐匹敌就会毁了你。”

  曾凌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可其实毁了你的,是你自己的心境,因为唐匹敌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公叔滢滢笑起来,笑容之中有些淡淡的苦涩。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的缘故啊……”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知道,这就会让我变得卑微,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卑微的人。”

  曾凌道:“我给你一个机会。”

  公叔滢滢问:“是何机会?”

  曾凌道:“此时此刻在延年楼,我手下将军进卒应该正在和唐匹敌吃酒,若你能尽快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我不求你能一击必杀,只要你能对唐匹敌出手,我便信得过你。”

  “我不出手。”

  这是公叔滢滢的回答。

  所以曾凌微微皱眉,他觉得这个女人可以不那么重视了。

  公叔滢滢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大人应该不了解杀手这个行当,如果不能一击必杀,那便不要动手,因为并不是每一个目标都会给你第二次下手的机会,尤其是唐匹敌那样的人,我一次杀不了他,下一次一定是他杀了我。”

  曾凌道:“那你就去做一件能让我信服的事。”

  公叔滢滢笑道:“我还是去试试大人之前说的那个办法……靠近他们,试试能不能变成他们自己人。”

  她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有趣到我都不想收钱。”

  延年楼。

  进卒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李叱一句。

  “为何急匆匆的跑出来,可是车马行里发生了什么连你都应付不了的事?”

  李叱想了想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如果告诉进卒说他是因为余九龄而逃出来的,进卒应该不会理解。

  所以在这一刻,李叱决定换一个话题。

  “还是说说别的吧,一时之间这件事也解释不清楚。”

  进卒显然不满意李叱这样的敷衍,他看向唐匹敌问道:“你也不方便说?”

  唐匹敌也为难道:“实不是不方便,而是不好说。”

  他想了想,大概的打了个比方:“将军,你有没有那种特别荒唐的朋友,我这么说可能你难以理解,就说几个词,比如我说到马,姑娘,将军你大概第一个想到的词是什么?”

  进卒仔细想了想,然后试探着回答道:“驾?”

  李叱一口酒喷出去。

  “漂亮。”

  唐匹敌低下头,觉得自己不该来和进卒喝酒。

  进卒更加好奇起来,他问道:“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唐匹敌道:“对,都对。”

  李叱道:“酒,喝酒。”

  进卒本意是随便聊几句什么,然后方便切入话题,此时虽然聊的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气氛好歹是热络起来。

  所以他觉得时机也算差不多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用抛砖引玉的方式说道:“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大家都是手足兄弟,所以每天都过的那么快活,想想就是很美好的事,不似我这样……唉!”

  正常情况下,换个正常人,应该会问一句将军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不如说出来听听让我们乐呵乐呵……不是,是不如说出来看看我们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然而唐匹敌把话接了过去。

  唐匹敌道:“那是将军你实在不了解,其实我们车马行里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轻松惬意。”

  他没有顺着进卒的话往下说,进卒就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进卒问道:“我看着很好啊,你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虽然我位卑人轻,可是在这冀州城里,大部分事我还能办到。”

  唐匹敌看了看李叱,李叱也叹了口气。

  片刻后,李叱叹道:“生意难做也就罢了,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将军也知道,青州军和豫州军早晚还会来攻打冀州,因为……咳咳,因为罗境将军的事,幽州罗耿怕是也不会轻易让事情过去。”

  进卒没想到居然转了回来,这真的是让人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立刻说道:“我看你是多虑了,如今冀州还有雄兵数万,冀州之坚固你也明白,想攻破冀州城,就算是罗耿崔燕来再加上刘里他们三个人一起来攻打,又谈何容易?”

  他笑了笑道:“若是担心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守住冀州城,我还有几分信心。”

  李叱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手下兄弟们觉得不踏实,这几日都在劝我离开冀州,可我产业都在城中,若是离开了,这数年拼争,便是竹篮打水……格外不舍。”

  进卒一怔,他不知道李叱要走的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真心的话,那岂不是解决了节度使大人一个担忧。

  节度使大人现在可是盼着李叱他们自己走,如果不打算自己走,节度使大人就要打算用些强硬的手段逼李叱他们走。

  节度使大人只是还没有放弃拉拢李叱,若能得燕山营虞朝宗相助的话,非但守住冀州不成问题,将崔燕来和刘里的联军击败也不成问题。

  燕山营拥兵十数万,可为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得燕山营虞朝宗相助,节度使大人便可高枕无忧。

  于是进卒试探着问道:“其实以你现在身份地位,哪里需要如此纠结,走可,留亦可,若走的话,我已知道你的身份,你大可回燕山营做你的当家,逍遥自在,若留下,只需代表燕山营和节度使大人联手,节度使大人便是拼尽全力也要保你平安。”

  李叱叹道:“话是这么说,奈何手下兄弟们都不想蹚浑水,只想如你说的那样,回去逍遥快活。”

  进卒道:“那就回去,何必纠结,回去之后好好逍遥,等冀州兵围之事解决了你再回来。”

  他这句话,其实是真的站在朋友的角度来劝说。

  如果他是站在节度使曾凌的角度来看问题,当然是不遗余力劝说李叱站在节度使大人那边才对。

  “我现在也想回去。”

  李叱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将军能不能帮我个忙,若是我们有一天突然走了,谁也不能察觉知晓,将军请示一下节度使大人,能不能保住我的产业?”

  进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你们要想走的话,你的家业,我自会帮你守着。”

  李叱抱拳道谢,然后问了一句:“若我想让你跟我一道走,将军可愿意?”

  进卒脸色变了变。

  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能走,人有不为,节度使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必须留下。”

  他看向李叱,又看了看唐匹敌,许久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想而知心里的郁结有多重。

  “心有不平,我举杯可消之……”

  “路遇不平,我拔剑可消之……”

  “天下不平,唯兵戈可消之……”

  进卒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恩义不平,唯以死可消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她多大?

  李叱听完进卒的话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值得尊敬,值得一直尊敬。

  进卒不是一个不明是非的人,他知道一切好与不好,他只是没得选。

  有些人因为知道自己走的路错了,迷途知返而被人尊敬,有的人知道自己走的路错了,却因为恩义而不愿回头,亦被人尊敬。

  “如果有一天。”

  进卒喝了最后一杯酒,洒脱的笑了笑。

  “我站在你们面前,手里拿着兵器……请你们与我一战,不要留情,是为成全。”

  说完之后进卒起身离开。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的话会说到此处,他本意真的只是想替节度使大人探探李叱或是唐匹敌的口风而已。

  然而有些人就是那样,你不忍去骗。

  进卒敬重唐匹敌,也敬重李叱,他如果在这样两个自己敬重的人面前一味说谎,他做不到,做到了也会看不起自己。

  “我是军人。”

  进卒回头看向李叱和唐匹敌,尽量轻松的笑着,可是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却如此的沉重。

  李叱和唐匹敌同时抱拳,当进卒看到他们两个这样的举动,再次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满足,也有些淡淡的骄傲。

  节度使府。

  曾凌一直都没有睡着,进卒没有回来把探听到的消息汇报,他就睡不着。

  诚如进卒推测的那样,曾凌要解决李叱他们的办法其实无非两种。

  一是杀二是赶。

  和李叱搞好关系进而和燕山营搞好关系,那不是解决李叱的办法,那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进卒进来的时候就看出来曾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所以他更为小心了些。

  “大人?”

  进卒轻轻叫了一声。

  “嗯?”

  曾凌回过神来,看了看进卒,然后长出一口气。

  “你回来了……刚才想了些事情,一时之间沉进去了,你回来我都没有察觉。”

  曾凌起身,走到一侧亲自动手泡了茶。

  “怎么样?”

  他问。

  进卒垂首道:“大概试探了一下,没敢太过明显,李叱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他是想走。”

  “想走?”

  曾凌泡茶的动作一停,他看向进卒问道:“他想走?”

  进卒点头道:“大概是这个意思,有些明显,所以属下不确定是真心还是假意。”

  曾凌给进卒倒了一杯茶,坐下来就再次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曾凌端起茶杯,到了嘴边的时候茶杯又停在那,他眼神转向进卒,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李叱是想借你的口让我知道,他想走?”

  进卒道:“应该是这样。”

  曾凌又一次陷入沉默。

  他开始想不明白李叱这个人了,如果说李叱之前的计策他确实有些低估,但最终还是想明白了。

  现在李叱想让进卒转达他要走的意思,这就让曾凌再次变得不明白起来。

  因为不管最终是三方围城还是四方围城,李叱不走,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现在他主动要走,可能此处有坑。

  曾凌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醒悟过来进卒还在这。

  他歉然的笑了笑道:“忘了你还在,一时之间想的有些多了,越想越多。”

  进卒劝慰道:“大人,其实最艰难的时候不是已经过去了吗?羽亲王已死,羽亲王党羽也大部分被除掉,现在冀州城内外掌权掌军之人,都是大人属下,都是大人亲信。”

  曾凌在进卒对面坐下来,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了几次。

  “进卒,你说的都没错,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再坏的情况,还能坏的过兵败之后羽亲王态度上的变化?”

  曾凌道:“那时候我想着,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吧,且这最坏我也没放在眼里。”

  “但……”

  他的话锋一转。

  “进卒,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过来,羽亲王与我反目那不是最坏的时候。”

  进卒摇头。

  他到现在也觉得那是最坏的时候,外敌再强大又如何,他们还有军队,还有冀州城,大不了就是死拼到底。

  “在我见识到了李叱的厉害之后。”

  曾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很长很长,像是想把心里的什么东西吐出来一样。

  人在压力,在积郁,在苦闷,在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的大口大口往外吐气,但自己却并不察觉。

  李叱给了他压力。

  曾凌叹道:“我觉得最坏的事,不是羽亲王与我反目,也不是城外的刘里和崔燕来,更不是还没有到来的罗耿,而是年轻人……”

  曾凌道:“是因为到了这个年纪之后,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触碰到那个高的地方,看尽人间,历经艰险,又明白是非,懂得轻重,不管是思谋还是魄力,此时应该最盛太对,我已知天命,还怕弱冠人?”

  “是的,我怕,越来越怕。”

  曾凌看向进卒道:“他们才是什么都不怕。”

  进卒怔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然后想到,也许说什么都没办法安慰的了。

  “你看着吧……”

  曾凌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那些不知道害怕的,像我一样觉得自己年纪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知天命的人,最后都会吃大亏。”

  沈医堂。

  此时已经深夜,沈医堂的东主沈如盏却没有一丝睡意,她坐在院子里看着头顶的明月发呆已经好一会儿。

  但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时间发呆?

  她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不管做什么事,都追求实用,再漂亮而不实用,她不屑一顾,就正如她的穿着。

  而在她看来,最大的实用是时间,浪费时间的人比浪费任何东西都要可耻。

  她手下吕青鸾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有一种很奇怪的特质,那就是容易被人忽略。

  他和沈如盏是两个极端,沈如盏站在那,谁都会第一个注意到她,他站在那,谁都不会注意他。

  所以若他站在沈如盏的身后,大概会被人当成一个透明人,视若无睹。

  “东主。”

  吕青鸾低声叫了一声,这才让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到时候休息了。”

  吕青鸾提醒着。

  沈如盏点了点头,她却没有起身回屋的意思。

  片刻后,沈如盏问吕青鸾道:“你觉得咱们来冀州城是做什么的?”

  吕青鸾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从最初的理由来看,是接受了李哧他们的请求。

  而接受请求的人是云隐山门主,也就是沈如盏的姐姐沈如筠。

  沈如筠的本意,是安排云隐山的弟子出来帮助李叱,也是为了历练弟子,是为了能在有人救世的时候,云隐山的弟子可以出一份力。

  可是到了冀州之后,沈如盏表现出来的,都没有一丝一毫是要帮助李叱的意思。

  就像是亲兄弟明算账的那种格局,我用你的地,我给你银子,你用我的药,也要给我银子,况且还不是什么亲兄弟。

  赚来的钱我会按照约定好的分给你,不会多一个铜钱,也不会少了一个铜钱。

  这是生意,不是帮助。

  所以吕青鸾觉得东主的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因为现在做的和之前要做这些的原因,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沈如盏见他不回答,知道他为难,所以笑了笑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吕青鸾低头道:“属下是觉得,咱们现在是不是刻意走的和李叱那边显得疏远了些?”

  沈如盏嗯了一声后说道:“连你也这么觉得,那么李叱他们也一定这么觉得。”

  吕青鸾点头:“应该是,自从东主说不想被人插手生意,李叱他们那边的人就一直没来过,直到今天那个叫高希宁的小姑娘来登门拜访。”

  沈如盏道:“我问你这个问题,就是因为高希宁来过。”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自嘲般说道:“我是一个商人,哪怕做的就是救死扶伤的事,也是商人,商人的第一目标自然是赚钱,其他的都要往后靠一靠。”

  吕青鸾叹道:“东主这样说,别人或许会信,但属下一直都不信。”

  沈如盏愣了一下,看向吕青鸾问道:“为什么你不信?”

  吕青鸾道:“东主手下的人,哪个不是熬不过命,被东主硬生生从命里救出来的人,东主若真的是自己经常说的那样只认钱,何必救我们,十年来,东主看起来一直都在赚钱,但赚来的钱,一直都在救人。”

  沈如盏叹道:“那我也是个商人。”

  吕青鸾道:“是是是,东主是商人,非但是商人,应该还是如今这天下最好的商人。”

  沈如盏无奈的笑了笑。

  她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刚刚跟你说这些,是想问你,我之所以表现的泾渭分明,和李叱那边划出来一条界限,你是你,我是我,也是因为出于商人做事的考虑,所以我才会问你,你看得出来我的目标是什么吗?”

  吕青鸾摇头道:“这个,属下是真的没有看出来,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沈如盏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说:“高希宁看出来了。”

  吕青鸾一怔,下意识地问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沈如盏道:“我可以划清界限,态度冷淡,是让李叱对我的期望降到最低,只有这样,在我出手帮他的时候,效果才会最好,从期望最低变为收获最大,我们沈医堂在李叱那边的地位,自然会直接拔高起来,而不仅仅是一群只会治病配药的人。”

  “在我看来,李叱想要的是一群医者,不过是为了他的人提供一些保障而已,如果我一开始就顺着他的想法去做,那么我们沈医堂的位置就会被摆得很低。”

  沈如盏道:“我是一个商人,怎么做利益最大,我才会怎么做。”

  吕青鸾懂了。

  所以他好奇的问:“高希宁今天来,和东主说什么了?”

  沈如盏看了吕青鸾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还是很长很长的那种。

  人在压力,在积郁,在苦闷,在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的大口大口往外吐气,但自己却并不察觉。

  在这一刻,吕青鸾却看出来,有人给东主压力了。

  女人和女人之间,从来都是东主沈如盏给别的女人压力,但是今天,他看到了东主感受到了压力。

  沈如盏道:“我问她怎么今日想起来到沈医堂来了,她说……来得晚,但来的刚好,那是最美好,她还说,若我故意来的晚了,也确实来的晚了,倒还不如不来。”

  她看向吕青鸾问:“她多大?”

  吕青鸾还没回答,沈如盏自言自语地说道:“她为什么能看的明白?”

  ……

  ……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一路人啊

  在离开云隐山的时候,沈如盏看到了那个叫高希宁的小姑娘,当时她觉得自己给了这个小姑娘压力,因为她看到了那个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变化。

  当时她还想着,这个小姑娘应该是一个很自信的人才对,不然的话就不会有那样的变化。

  一个不自信的人,根本就没有勇气拿自己和沈如盏这样的女人去做对比。

  不只是这样一个小姑娘,沈如盏自己也很清楚,她出现在任何一个女人面前,大概或多或少都会给对方一些压力。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给别人压力是有侵略性,她喜欢这样,不然的话只能说明她自己很平庸。

  沈如盏,永远,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很平庸。

  这是第一次,一个那么年轻的小姑娘给了她压力,甚至让她感觉到一丝丝害怕。

  “东主。”

  吕青鸾道:“就算她猜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吧?”

  沈如盏摇了摇头后说道:“你没明白我刚刚那些话的意思,我先抑后扬的方式被人看出来了,也就没有了先抑后扬的作用。”

  吕青鸾沉思了一会儿,懂了。

  他本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人生至今,唯一信奉的就是沈如盏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无其他。

  所以他不会去思考那么多,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听从命令,无条件的听从命令。

  “那现在怎么办?”

  吕青鸾问道:“是不是要改变一下?”

  沈如盏笑了笑道:“其实这正是我睡不着的缘故……”

  吕青鸾道:“东主,就算那个叫高希宁的小姑娘把她看破的事告诉了李叱,李叱对咱们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毕竟我们是来帮他的,是李叱有求于我们。”

  沈如盏道:“你又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睡不着,不是因为会对我的安排有什么影响,会对咱们的收益有什么影响,只是因为我的想法被年纪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看破,我,不服气。”

  不服气三个字,说的语气并不重,因为她是不服气,但是没怨气。

  她继续说道:“而且我们不是来帮助李叱的,我们是来投入的,可以称之为投资,但更直接的说法应该是投机。”

  吕青鸾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是很笨,跟不上沈如盏的思路,但是他也不会懊恼,因为他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只要能在自己擅长的方面尽最大努力的帮到了东主,那么就不用在意其他方面自己的不足。

  这句话不是他自己悟到的,而是沈如盏对他说过的。

  曾经他很懊恼,总觉得自己能帮到的实在太少太少,愧对沈如盏,也愧对很多人。

  沈如盏就对他说了这样一席话,而这些话现在成了吕青鸾的座右铭。

  不亏心,就是不亏待。

  沈如盏道:“回到我刚才说的话,我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商人,我当初愿意离开云隐山可不仅仅是因为仙鹤神宫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就是我想投机。”

  她看向吕青鸾认真地说道:“我希望能从投入到李叱这边的财力物力,换来沈医堂将来更大的收益,这才是摆在最前边的事。”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又一次想到了那个小姑娘,然后笑了起来。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因为不服气谁就怨恨谁的人,她是一个不服气谁,就一定要赢了谁的人。

  “明天我去永宁通远车马行回访。”

  她转身往屋子里走,摆了摆手道:“你去歇着吧,明天陪我去走一趟。”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

  曾凌坐在那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居然是一声无奈的笑,然后说道:“不服气。”

  进卒这是第一次在节度使大人脸上看到无奈,无奈是一个人已经觉得自己力不从心的表现。

  节度使大人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从一个小人物的角色走到了封疆大吏的角色。

  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封疆大吏,是最有可能最有机会,甚至是最有把握走上最高处的那一小部分人,很小很小的那一部分人。

  因为他们手里有权有兵有地盘。

  天下十三州,这十三州节度使哪个不是这样想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产生了一种淡淡的无力感,当然也有一种不服气的争胜感。

  然而想想看,以曾凌的地位,开始对李叱这样的人产生一种争胜感,那其实他已经输了。

  “明天亲自去拜访一下。”

  曾凌笑了笑道:“既然李叱想让你来转告我,他有离开冀州的打算,那么就不妨我自己过去亲口问问他,你走,还是不走?”

  进卒点了点头,他觉得现在节度使大人因为被李叱算计了的事而有些上头。

  上头的这个劲儿还很大,一时之间怕是过不去了。

  要么漂漂亮亮的扳回一城,要比李叱之前赢的那一次要漂亮的多才行,因为地位不一样,可用的手段不一样,所以如果不是更漂亮的赢,那依然是输。

  要么就认了吧。

  可是已经走上舞台的人,就没有一个愿意马上认输的人,那么轻易就愿意认输的人都在舞台下边看着呢,美其名日是观众,实则是……与你们无关。

  车马行。

  李叱递给唐匹敌一根棒棒糖,今天高希宁好像心情不错,所以又动手做了一些。

  她已经许久没有动手做过棒棒糖,这种和李叱一起发明出来的甜蜜的小东西。

  此时此刻,这小甜蜜就在李叱嘴里。

  唐匹敌歪着头看了李叱一眼,然后很认真地说道:“我奶奶当初跟我说,甜的东西吃多了会肚子疼。”

  李叱道:“我可能会肚子疼,但我觉得你现在有些妒忌疼。”

  唐匹敌指了指夜空月色下飘过的云说道:“你看那飘过去的云,像不像一个呸字?”

  李叱道:“没有那么简单,我看像一个馋字。”

  唐匹敌道:“我会馋这种幼稚肤浅而且滋味单一的东西?请你不要试图把我拉低到和你一个层面好不好?哪怕你已经很努力的想把我拉低到……”

  李叱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新的棒棒糖递给唐匹敌。

  唐匹敌看了一眼,接过来,剥开糖纸后把棒棒糖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嘴:“你居然成功了。”

  两个人坐在那往后靠着,看着月色和云,品着棒棒糖这可恶的单一的却美滋滋的甜味。

  “明天可能会有点忙。”

  唐匹敌一边砸吧嘴一边说道。

  李叱问:“你为什么要砸吧嘴?”

  唐匹敌回答:“这是对糖的尊重。”

  李叱也砸吧起来,然后说道:“为什么我品出来了一种和你不一样的对糖的尊重?好像是两个人的,双人份,你说气人不气人。”

  唐匹敌:“你是要挑战余九龄在我心中的地位?那你高估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我没那么想弄死他,但是现在已经想弄死你了。”

  李叱摇头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猜,明天是节度使大人先沉不住气,还是沈如盏先沉不住气?”

  唐匹敌回答道:“他们两个不是一路人,但是他们两个现在要做的是差不多一样的事。”

  他笑了笑道:“谁先来都一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那两个人的口味,刚好对付那两个人。”

  李叱叹道:“能不能输的体面些。”

  唐匹敌道:“你就体面了?”

  李叱道:“我不体面啊,我一个已经有心爱女人的男人,嘲笑一个还没有心爱女人的男人,本身就是很不体面的一件事,但我得意啊。”

  唐匹敌回头看了看,大概在踅摸他的铁枪何在,李叱已经起身跑了。

  “明天你去对付曾凌。”

  远远的传来李叱的喊声。

  唐匹敌喊道:“凭什么?”

  李叱回了一句:“我不要脸啊。”

  唐匹敌怔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那你赢了。”

  幽州。

  罗耿也还没有睡下,因为他派人给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和豫州节度使刘里送去的信,有了回应。

  这是罗耿预料之中的事,但却让罗耿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三军合力围攻冀州,这自然是很美妙的一件事,但打完了之后谁拿冀州,那就是各凭本事,于是事情就会变得格外不美妙。

  到时候要面对的局面,比现在曾凌要面对的局面更复杂,复杂到让罗耿已经开始后悔。

  如果此时不入局,是不是更好一些?

  然而此时不入局,那么这个局就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挪开,停留在他的书桌上,那桌子上有三封信,其中两封是崔燕来和刘里给他的回信。

  单独放在一边的那封信,才是罗耿今天更为烦躁的主要缘故,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会给他写信。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让罗耿看完后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这信里的内容,大概和他给崔燕来刘里两个人写的内容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他要劝崔燕来与刘里联手攻打冀州,而虞朝宗是写信劝他联手拿下冀州。

  并且,虞朝宗的条件要比刘里与崔燕来的条件好很多很多,好到让罗耿几乎无法拒绝。

  虞朝宗的意思是,只要两军联手拿下冀州,那么冀州归罗耿所有。

  虞朝宗要的是幽州,他甚至给罗耿做出了一个承诺,不管能不能拿下冀州,只要罗耿出兵,所需一切钱粮物资,都由燕山营来出。

  如果打下来冀州,虞朝宗会加倍再给一批钱粮物资,如果打不下来,他的燕山营掉头就走,绝对不会打幽州的主意。

  罗耿很为难,非常为难。

  一方面是崔燕来和刘里,大家曾经都是朝廷的人,现在也要标榜自己是朝廷的人,还要往忠臣那边标榜,但也都是心肠狠厉的人。

  看似是一个来路应该更亲近些,但互相出卖起来,一定都不会有丝毫犹豫也不会心慈手软。

  另外一边是叛军,可是叛军的名声偏偏还比朝廷的人还要好的多。

  不管虞朝宗是想入局还是想搅局,幽州军多了燕山营为盟友,都是一件好事,然而天下格局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罗耿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请人来幽州。”

  他回头吩咐道:“分派三路人手,各去一处,请崔燕来,刘里,还有虞朝宗都来幽州和我商量,他们三个谁敢来我就和谁结盟。”

  罗耿总算是能笑起来。

  这盘大棋,本来就不该是一两个人玩的局面,入局的人越多越好,越多越妙。

  他轻轻敲打着书桌,想着虞朝宗啊虞朝宗,其实……你和我们也是一路人,装不下去了吧?

  ……

  ……

  第四百一十九章 拦路虎

  燕山营。

  同一个天下同一个月,不同的是天下间看月的人,比如在冀州城里的李叱和唐匹敌,比如在燕山营里的虞朝宗。

  虞朝宗似乎真的有些等不及了,不然的话也不会听从了郑恭如的建议,给罗耿写了一封亲笔信。

  他知道这封信写出去罗耿一定会动心,可难就难在,他也相信罗耿想吃掉冀州城更像吃掉燕山营。

  得冀州不过一城,就算是这一座城有着很大的象征意义,可也比不过吞下去燕山营更实惠。

  得燕山营,得十万精兵,得粮草无数,还能得信州代州等城,那就相当于实力翻了不止一倍。

  “大当家。”

  郑恭如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虞朝宗的脸色,然后笑了笑说道:“事关罗耿,其实大当家无需多担心。”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起来,这样就显得他说话的时候有很大的自信。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貌有多丑陋,知道自己的身材有多瘦小,这会让他很自卑。

  越是自卑的人越是想表现的没那么自卑,所以他总是刻意的在其他方面表现他的自信。

  “罗耿必会上钩。”

  郑恭如道:“因为咱们有两个放出去的鱼钩。”

  虞朝宗点了点头,然后不经意说了一句:“若是老三在就好了,以他的睿智,必能帮我把事情看得更透彻。”

  郑恭如脸色一变,好在是虞朝宗没有看他,而他也立刻就低下头掩饰。

  不管何时何地,想到李叱这个人,郑恭如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怒意。

  之前他给虞朝宗献计,用两个鱼钩去钓罗耿这条大鱼,他坚信这一计罗耿必会上钩。

  李叱力劝虞朝宗暂时不要打冀州的主意,请求虞朝宗耐心等候李叱的计策成功。

  虞朝宗确实打算听李叱的话,毕竟他也确实觉得李叱的想法比任何人都要长远。

  所以不管郑恭如劝了他多少次,他始终都没有答应郑恭如的请求。

  他也一直都是努力在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了李叱的话,就不会再轻易改变。

  然而郑恭如在苦劝了几次没有什么结果之后,心里也有了别的念头。

  既然虞朝宗那么听信李叱的话,索性就不要再继续劝虞朝宗打冀州。

  不然的话,一旦引起了虞朝宗的反感,反而会得不偿失,所以郑恭如换了一个方向。

  打幽州。

  其实他的献计也没什么特殊,和他上次用计拿下代州和信州并无二致。

  他的意思是,如果幽州罗耿真的被李叱调动起来去攻打冀州,那么燕山营就可趁虚而入将幽州拿下。

  虞朝宗给罗耿的那封信,就是促使罗耿出兵的一剂猛药,虞朝宗觉得郑恭如的这个计策倒是可行。

  郑恭如说的第二个鱼钩,就是罗耿若是一再要求燕山营必须同时出兵的话,那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出兵而已,又不是出兵就必须要打仗。

  等到那几方势力打的差不多了,燕山营再把所有人都收拾了,这样也和李叱的计策不相违背。

  郑恭如现在的念头,转变为既然不能那么快让虞朝宗疏远李叱,那就让自己尽快和虞朝宗亲近起来,一直和李叱的想法不一样,不如现在顺着李叱的想法去谋事。

  这样一来,虞朝宗反而会觉得他坦荡,也就更愿意和他多说些什么。

  虞朝宗仔细想过后,觉得郑恭如的计策可以辅助李叱的计策,于是点了头。

  反正只不过是先写一封信而已,这封信能不能起到效果,燕山营又不损失什么。

  “对了。”

  虞朝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笑了笑道:“你这运气也着实差了些,就在你去云隐山的时候,其实老三也带人去了云隐山,他给我写信把事情经过粗略说了一遍。”

  他看向郑恭如道:“你若是运气好一些,就会遇到他们,也就不会损失了那么多人手。”

  郑恭如的脸色大变,一瞬间有些发白。

  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想到了无数个如何应对的方法,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就跑。

  然而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这个……三当家他,信里……怎么写的?”

  虞朝宗道:“老三在信里说,他去云隐山那边请来了一些很厉害的医者,如今就在冀州城里,他现在还控制了冀州城里所有的药材生意,以后对咱们燕山营大有裨益。”

  郑恭如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后问道:“那三当家他没有提一下在云隐山里别的事?”

  虞朝宗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老三的信里,大部分写的都是他对如今冀州局势的看法,去云隐山的事只是一笔带过,怎么,你是想问什么?”

  郑恭如叹道:“不是想问什么,大当家,我是很好奇,去云隐山就那一条路,按理说时间差不多的话,不应该遇不到啊。”

  虞朝宗道:“你说的有理,所以我才会说你的运气没有那么好,若是遇到老三的话,断然不会让你受那么重的伤,也不会损失那么多兄弟,现在想想,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郑恭如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说好在是李叱也不知道他去过云隐山,如果知道的话,李叱一定会详细告知虞朝宗。

  然而就是在这一刻,郑恭如心里立刻就下了一个决心,必须尽快除掉李叱。

  如果再不除掉的话,李叱一旦和虞朝宗相见,云隐山的事也就彻底暴露。

  以虞朝宗对李叱的信任,别说还有云隐山的事,就算是没有,虞朝宗也会站在李叱那边。

  郑恭如心里也不由得感慨,原来击败了北狂徒那伙悍匪的人,居然是李叱。

  他逃走的时候李叱他们还在山坡上抵御那群马贼的进攻,李叱没有看到他,他也没有看到李叱。

  不然的话,他才不会把北狂徒的人头割下来邀功请赏,这是一颗大雷,随时都能爆开,他又不傻。

  “大当家。”

  郑恭如壮着胆子说道:“我对三当家也是敬仰无比,所以斗胆想请求大当家一件事,能不能把和三当家联络的事交给我?我现在都想去一趟冀州,和三当家仔细的商量一下关于燕山营之后的大计。”

  这几句话说的还算高明,虞朝宗不会想到,一个迫切想见到老三李叱的人,是恨不得立刻就杀了李叱的人。

  “这样……”

  虞朝宗想了想后说道:“你也可以给老三写信,把你的想法和他说一下,你的思谋缜密,老三若是看到了你的信,应该对他也有启发。”

  郑恭如一阵阵失望,但立刻就点了点头道:“那我回去之后就把我的想法写下来,尽快派人送往冀州。”

  虞朝宗嗯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你自己酌情去办就是了。”

  郑恭如俯身一拜道:“多谢大当家。”

  他先告辞离开,一路走的时候,脑海里都是该如何尽快除掉李叱的想法。

  可是因为心情太乱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思路也不清晰。

  他知道虞朝宗对李叱的信任,也知道还有一位二当家在李叱身边。

  而他这边确实没有什么人可用,他手下的人都是一些武艺稀松平常之辈,派人回去杀李叱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要想除掉李叱,只能用计。

  他一开始的想法是,逐渐改变虞朝宗对李叱的看法,让虞朝宗对李叱不那么信任,自己取而代之。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太慢了,等不到他成功李叱就可能回来和虞朝宗见面。

  他一路走一路想,自己手下有谁能够先用一用,然后必须尽快招揽一批人补充进来了。

  直到回了他的营寨之后,他才想到了一个暂时可行的法子,但也只是暂时可行。

  “张朝镇。”

  郑恭如喊了一声。

  他手下一个亲信连忙跑进来,俯身道:“当家的,你有什么吩咐?”

  郑恭如道:“现在咱们手底下,可信可用的人有多少?”

  张朝镇回答道:“当家的,咱们去云隐山的时候损失了一批人,现在当初跟当家的一起来的老人,只剩下一百多个了。”

  “一百多个也够了。”

  郑恭如道:“这样,你明天去挑选五十个好手,尽量选能打的,明天一早就离开燕山营。”

  张朝镇问:“当家的,去哪儿?”

  郑恭如道:“所有对冀州的联络,都离不开冀州城外咱们的据点,冀州城外斥候驻扎的地方,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大方镇?”

  张朝镇点了点头道:“好像是,我也听过。”

  郑恭如道:“我假意写一封信送去冀州,之前我已经和虞朝宗说过,然后你以替我送信为由出去,出去之前,也能以此为由去彻底问清楚城外斥候驻扎在什么地方,如果真的在大方镇,那就……”

  张朝镇懂了。

  “把大方镇里燕山营的斥候都除掉,这样一来,李叱再有什么书信送出城的话,必经大方镇报备,咱们就把这些书信都截留下来,甚至还可以找人模仿笔迹,把李叱的信给改了?”

  张朝镇说完之后有几分得意。

  郑恭如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想的和我想的,一般无二,明天你问清楚到大方镇在什么地方接头,把人全除掉,最起码就能断了虞朝宗和李叱那边的联络。”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再想办法除掉李叱。”

  张朝镇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当家的,如果我们拿下了大方镇,而李叱他们的人又不熟悉大方镇的人,我们完全可以假冒虞朝宗给李叱送一封信过去。”

  他笑着说道:“比如,就说虞朝宗因为等不及,所以亲自到了大方镇,让李叱到大方镇见面,为了不被人察觉,让李叱一个人来。”

  他的手往下挥舞了一下。

  “李叱若不怀疑而来,那么必无防备,到时候除掉他也就没那么难了,难道他还会防备着虞朝宗?”

  郑恭如眼睛都亮了。

  “这样。”

  他脑子里也清晰起来,笑着说道:“明日你出去,先奔信州,我母亲在信州城里应该已经招募来一些手下,我对她说过,不要吝惜钱财,尽量多的招募到江湖高手,你去问问我母亲有没有能用,尽量多准备。”

  张朝镇立刻点了点头:“明白了当家的,明天我先奔信州去见夫人。”

  郑恭如稍稍松了口气。

  李叱这个人,多活一天,似乎都是他路上的拦路虎。

  第四百二十章 有些小小的江湖事

  风和日丽。

  李叱一大早就起来练功,完成给自己的功课之后就进地宫去安排,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大战,所以不可不谨慎。

  这将是一场远比他之前和唐匹敌参与的冀州城防卫战,更为艰苦的大战,因为这一次冀州城真的有可能会被攻破。

  李叱如今要保护的人已经很多,如果不是有地宫的话,李叱第一选择也必然是离开冀州。

  现在的地宫已经完完全全被李叱改造成了一座地下堡垒,哪怕就算是把入口封闭,他的人在地宫里生活几年都不成问题。

  为了应对有可能会出现的长期在地下的生活,李叱可谓事无巨细都想到了。

  他们非但存储了大量的粮食,还不断的购买一些鸡鸭猪羊之类的牲畜,别说猪羊鸡鸭,连驴都有。

  地宫足够大,粮食草料之类的足够多,而且也不用担心这些东西的叫声会被地面上的人听到。

  李叱他们试过,地宫的深度足够,而且中间还隔着一层李叱他们挖出来的地窖。

  用长眉道人的话来说,李叱的反应就是一个从小穷怕了的人的正常反应,仔细想想还会让人有些心疼。

  因为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当生活变得好了起来,他再面对困难,就想什么都准备到。

  李叱甚至还把燕先生请来,想试试在地宫里种菜的可行性。

  经过几次尝试之后,发现长势基本不受影响的是豆芽,长的还不错。

  他一大早就进地宫是想避开即将到来的节度使曾凌和沈如盏,那两个人现在大概都会沉不住气。

  唐匹敌觉得自己有些无奈,李叱把人家节度使大人搞的那么上头,还得他来应付。

  马车在车马行门外停下来的时候,车马行里的人也才刚刚进入新一天的生活。

  伙计们去忙碌他们该做的事,继续去采买粮食,采买牲畜,采买一切有用的东西。

  神雕迈着碎步检阅它的军队,如今在这车马行后院里已经有五百多只鸡,一百多只鸭,还有三十几只大白鹅。

  自从有了这些东西之后,神雕可能觉得自己的地位一下子就高了。

  每天它都要很高傲的在鸡鸭鹅群中巡视一遍,格外享受那些家禽都躲着它的成就感。

  然后再贱嗖嗖极谄媚的跑到狗子那边,像是在向狗子汇报。

  用余九龄的话说,神雕的趾高气昂其实全部来自于它觉得自己是个管家……

  余九龄说,神雕巡视那一圈,大概的意思是想替狗子大人看看,狗子大人的早中晚饭怎么样……

  不过你说神奇不神奇,如今后院里专门建造了一排猪圈,李叱他们养了将近一百头猪,神雕就懒得去猪圈那边看。

  余九龄还专门分析过这个问题,神雕可能是出于一种很小家子气的想法。

  它看到那些鸡鸭鹅想的是,你看这群带翅膀的,和我主子长得差不多,但是我可以欺负它们。

  看到那些猪的时候,神雕会想我凑……我可不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前院正门外边,沈如盏从马车上下来,这是她第一次来车马行,所以站在门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李叱这个人她已经很好奇,而且越来越好奇。

  高希宁得到消息,笑呵呵的迎接出来,在那一刻,沈如盏没有在高希宁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得意,于是她对这个小姑娘不得不更加正视起来。

  如果因为高希宁猜破了沈如盏的想法,沈如盏不得已来了车马行,所以高希宁就有些得意的话,那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来的路上沈如盏还在想着,看到高希宁的时候,她若面带得意,那么她也就无需在多想什么,因为这样的高希宁可配不上做她沈如盏的对手。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般气度,沈如盏心里的那种争胜欲望愈发强烈起来。

  高希宁引领着沈如盏进入车马行,前院的有伙计们在练功,跟在沈如盏身后的吕青鸾看了一眼就脸色微变,因为他看的出来,这些伙计们的训练方式是如练兵一样。

  就在沈如盏进车马行之后不久,一队骑士护送着节度使曾凌的马车也到了。

  上次曾凌来的时候轻车简行,这次带着护卫随从,这种区别,就已经看出来曾凌心态上的变化。

  李叱才不会管这些,他正在地宫里研究把什么地方让出来给罗境。

  必须是一个很合理的位置才行,不能让罗境和他们在一处,而且绝对不能互通。

  沈如盏来了,曾凌来了,李叱想着自己也差不多该去见见罗境了。

  信州。

  郑恭如的母亲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这些从江湖上招募来的人手,又想了想自家的财力还有多少。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有多少用多少,拼尽全力的帮她儿子成为人上人。

  她不允许儿子和院子里站着的这些人一样,成为别人出钱就能买来命的碌碌之人。

  这院子里有六个人是高价请来的,这六个人的身价加起来,比剩下的几百人身价还要高。

  四男两女,来自同一个门派,孙夫人也已经检验过他们的实力,确实十分可怕。

  这六个人不是中原楚人,而是塞北来的,但他们的师父是中原人。

  据他们六个说,师父是一位云游的道人,走到塞北之后,因为极爱塞北那粗犷的风情,所以留了下来。

  他在二十几年前创建了一个门派,招收弟子,而这六个人就是这位道人培养出来的第一批弟子。

  这六个人被成为六合神刀,六个人各学了一种刀法,在塞北名气很大,也被誉为六合屠神。

  他们的师父名为全圆道人,出自龙虎山。

  龙虎山上有道门传承数百年,每一代都有惊才绝艳者行走江湖,仗义而为,天下无有不敬。

  可是这位全圆道人当初离开龙虎山并不是奉命云游,也不是自愿云游,而是被驱逐出去。

  六合之意,是指上下以及东南西北四方,这六个人的名字也是全圆道人按照六合取的。

  大弟子名为擎天,二弟子名为彻地,三弟子为初东,四弟子名为落西,五弟子名为曜北,六弟子名为雀南,其中三弟子初东和六弟子雀南是女人。

  这六个人回到中原,他们对孙夫人的解释是,觉得现在中原天下大乱,他们可以仗着自己的本事而闯荡出一番作为。

  实际上,他们是奉师命南下中原,最终的目标是去龙虎山杀人。

  当年全圆道人犯下大错,被龙虎山逐出师门,他心中愤恨,憋了二十几年的火气,就指望着六合神刀回到龙虎山去大开杀戒。

  他之所以给自己改名为全圆道人,也是因为道家说法,圆是圆满的圆。

  可是不屠师门,他觉得自己如何能圆满?

  这六个人奉命南下,进入中原后决定先要熟悉一下这里,并且还要赚钱才行。

  正巧了,在信州城里遇到了孙夫人的手下,孙夫人的手下一看这六人奇装异服,而且气势很强,料来是江湖高手,于是就上前问了问。

  这个手下的本意是碰碰运气,因为孙夫人说哪个寻来真正的高手,就奖励十两银子。

  谁想到他运气真的太好了,找到了六个。

  与此同时。

  位于南平江以南,豫州治下的大至县境内有一座鹈鹕山,也不是很高,山林还算茂盛,景色三分雅致。

  在山脚下,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胖乎乎的年轻道人正在领着一大群人往山上走。

  “诸位,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钱,当然就不会骗你们,我们龙虎山的道人以诚信为本,你们只管跟我走,我说带你们去观看龙虎山就一定会带你们去。”

  这胖乎乎的年轻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龙虎山道宗已经有数百年传承,被誉为正一道宗祖庭之地,在龙虎山上还有许多惊世奇观。”

  其中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男子一脸懵地问道:“道长,你说的那些惊世奇观都在龙虎山上?”

  年轻道人点头:“是的,童叟无欺,都在龙虎山上,所以在这你们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众人都停下来,纷纷质问那年轻道人。

  “你收了我们的钱,说带我们去看龙虎山,还说能请龙虎山掌教真人为我们祈福,你现在带我们来鹈鹕山做什么!”

  年轻道人很认真地说道:“这里虽然不是龙虎山,但这里是龙虎山豫州分山。”

  一群人更懵了,然后就有人想打人。

  年轻道人却依然认真的解释着。

  “我叫张玉须,是龙虎山真人嫡传弟子,你们可以仔细想想,龙虎山真人能骗你们吗?”

  他站在人群前边大声说道:“就算是龙虎山真人骗了你们,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开个玩笑,你们不要当真,记住我的名字,张玉须。”

  “有的朋友可能会好奇,玉须是哪两个字呢?是不是玉虚宫的玉虚两个字?”

  张玉须道:“其实并不是,玉虚宫是武当山的,不是龙虎山的,和我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我的名字叫玉须,玉是白玉的玉,须是胡须的须,所以你们理解了吗,你们也可以叫我白胡子老爷爷。”

  “弄死他!”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怒骂一声,上前就要厮打。

  年轻道人一转身就钻进林子里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心说这江南应该是混不下去了,我要不要去江北试试看能不能讨生活。

  现在的人啊,真的是太难对付了。

  就在跑着呢,对面有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胖子往这边跑,两个人都是回着头跑,谁也没看到谁,砰地一声撞在一起。

  两个人揉着脑袋起来,都看了看对面。

  “你被人追?”

  对面那个小胖子问张有须。

  张有须哼了一声:“你不也是?”

  他看了看,对面这个小胖子也是一身道袍,于是问道:“你也是道人?”

  那小胖子点头:“是啊,你也是啊?”

  张有须问:“你哪儿来的。”

  小胖子回答:“我是终南山来的,我叫彭十七,请问你是?”

  张有须一看人都追过来了,拉了彭十七一把:“赶紧走,找地方再聊,我要去江北,你去不去?”

  彭十七点头:“去就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条件好与不好的区别

  两个圆鼓鼓胖墩墩的小道士蹲在江边聊天,张有须看了看彭十七,然后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里滴辣个道袍没有我滴好看。”

  彭十七撇嘴道:“你那道袍才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黑啦吧唧的,还是我的好看,我这湛蓝色的道袍,象征着天空的辽阔。”

  张有须道:“呸,里滴辣个道袍难看滴很,我这个黑色滴道袍也一样滴天空,是夜空。”

  彭十七道:“你能不能不要说方言。”

  张有须哦了一声:“你不能说黑色的不好看,这个世界上不是白的就好看,黑的就不好看,也不是白的就重要,黑的就不重要,我给你打个比方,人再白,也有一些地方是黑的,而且黑的地方,都格外重要。”

  彭十七想了想这话,觉得龙虎山一定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地方。

  张有须问:“你名字为啥子这么奇怪。”

  彭十七道:“其实我原来没有名字,是我终南山上的师父收留了我,一直把我养到七岁还没有给我取名字,就习惯了叫我跟屁虫,到了七岁,师父要给我办入门登记入册,才想起来我没有名字,他就随便给我取了个七岁,所以我叫彭七岁。”

  张有须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叫彭十七?”

  彭十七回答:“因为我到今年是十七岁……”

  张有须有些懵,他没有想到一个人的名字还能因为年纪的增长而增长,想着这个家伙要是到了几十岁也要这样改吗?

  彭三八?彭六九?

  所以彭十七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有须就把他打断了,一脸好奇:“大一岁,你就加一次?”

  彭十七嘿嘿一笑,摇头得意道:“你不懂,不是大一岁我就加一次,而是大一些我就加一次。”

  张有须很疑惑的看着彭十七问道:“你这话和我问的话有什么区别吗?”

  彭十七道:“你以后就懂了,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张有须:“呸,我比你大,我十九了。”

  彭十七道:“你十九了,但你不是十九,我十七了,但我真的是十七。”

  张有须再次陷入疑惑。

  良久之后,张有须飞起一脚踹在彭十七的屁股上:“你嘚瑟个啥!嘚瑟个锤子!”

  片刻后,彭十七打开包裹,翻出来个纸包,里边是两个馒头,他递给张有须一个。

  “白胡子,你为什么离开龙虎山?”

  “因为我优秀。”

  张有须接过来那个馒头,道了一声谢,然后继续说道:“龙虎山在每一代弟子中,都会挑选一个人下山行走江湖,仗义而为,传承龙虎山济世救人的信念,不优秀的人,当然不可能下山来。”

  彭十七的嘴几乎都撇到耳朵下边了。

  “你要真是龙虎山的入世行走,你会去骗钱?你真当我没有看到你骗人家说可以去龙虎山,结果带人家到鹈鹕山。”

  张有须道:“我那是……替天行道,那些人都是大至县里一些为富不仁的家伙,越是为富不仁的越渴望神明保佑,我是教训一下他们……难道你就比我好了,你不一样被人追。”

  彭十七道:“那不一样,我被人追不是我骗人,而是我被人骗……我刚走到大至县,已经没有盘缠,正好遇到一群人聚集着说些什么,我就凑热闹看了看。”

  “原来是一个富户人家的大小姐要招亲,他家的管事怕人来的少了那大小姐脸上不好看,于是每人给一两银子,什么也不用干,就去凑个人数就行,还管饭。”

  “这等好事我就去了,谁想到,那管事一共找来三十来个人,全他妈的都是托儿。”

  张有须不理解了,他好奇地问道:“不都是托儿吗,你也是啊,你拿了人家一两银子,就是做托儿去的。”

  “你懂个屁噢。”

  彭十七道:“那三十来个人,都是为了骗我去的托儿,我以为他们都和我一样是凑人数的,原来他们是凑数,我是那个人,哪想到是把我骗过去入赘的,那大小姐说她是一眼就看中我了,说是胖三份财,不富也镇宅……”

  张有须明白了,这就是随便拉个看得过去的外乡人入赘。

  一定是那富户家里的大小姐不太好嫁出去,又有入赘的条件,本乡人都不愿意。

  彭十七道:“要不是我跑得快,我的冰清玉洁和我的美貌就都要被玷污了,不过我这么帅气,也难怪他们一眼就相中了我。”

  两个人并排着蹲在江边,张有须一屁股把彭十七撞到一边去了。

  “你嘚瑟个锤子!”

  张有须问他:“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有。”

  彭十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是终南山的入世行走。”

  张有须因为这句话而收拾起来几分轻视,因为他知道没有真本事的人是不可能被派下山的。

  “你下山也是为了济世救人?那你武功是不是很高?”

  “武功……当然很高,主要是……”

  彭十七叹道:“师父说我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别管吃什么,肯定吃到顶……”

  张有须看向彭十七,竟然是一种惺惺相惜的眼神。

  “我们一起去冀州吧。”

  张有须道:“我听闻冀州有一人被尊为绿眉天王,厚待百姓,镇守边陲,要入世救人,光靠我一人之力又能救的了几个,不如去投靠那样的大英雄,辅佐他拿了这天下,那才是入世救人呢。”

  彭十七想了想,那般大英雄,应该会管饭。

  不管饭的大英雄,都不会是什么正经大英雄。

  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索性就点了头。

  他其实是偷偷溜下山的,终南山道门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已经没有什么柴米。

  他想着自己吃的多,留下来的话,师父师兄们都照顾他,还要尽量让他吃饱,他心里难过,所以偷偷下山来。

  他想着,自己离开了,山门里的师父和师兄弟们,应该就能多吃上一口饭。

  “走,咱们就奔冀州。”

  彭十七道:“凭你的本事,难道还不能养我了?!”

  张有须点了点头道:“那是!”

  然后醒悟过来,一屁股把彭十七又撞到一边去了。

  “凭什么我养你。”

  张有须道:“你得凭自己本事养活自己。”

  彭十七道:“行行行你说了算,你这样古道热肠之人,就算我说凭自己本事吃饭,难道你吃饭还能不带我?”

  两个同样胖乎乎圆滚滚的小道人,决定去冀州投靠绿眉天王虞朝宗,渡过了南平江后一路往北。

  信州。

  张朝镇见到了孙夫人,俯身拜倒。

  他将郑恭如的安排仔细说了一遍,孙夫人随即点了点头,她看向那六个江湖高手,心说这也算是天意,她儿子需要什么,上天就送来了什么。

  “几位先生。”

  孙夫人过去,把想请他们六个随张朝镇去冀州杀个人的事说了一遍。

  她也无需隐瞒什么,因为这六个人之前就对她说的很清楚,只要银子给的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杀人。

  六合神刀的大师兄擎天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无妨,不过是杀一人而已,我们就去冀州一趟。”

  他之前对孙夫人打听过,问她知不知道龙虎山怎么走,孙夫人居然没有听说过,这让他有些诧异。

  他师父说龙虎山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威风,他还以为这中原之地,人人都知龙虎山何在。

  结果一路上走到信州也没人知道怎么走,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有龙虎山。

  他们南下之前,师父就对他们说一路往南,要走很久,最少一年多,他们却不信,中原之地,还能走一年了?

  这次去冀州,冀州那样的大城,应该会有人知道龙虎山该怎么走。

  擎天把其他五个人叫到一起商量了下,他们之前收了孙夫人一年的银子,每个人一千两,可他们根本没打算留在这一年。

  “正好趁着这次出门,我们直接南下,手里的银子做路费应该已经足够,咱们去龙虎山才是正事。”

  擎天道:“到了冀州,帮她杀个人,咱们再从冀州想办法抢一些来,传闻冀州里富户无数,到时候抢了就走。”

  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

  于是,张朝镇带着队伍离开信州,赶赴冀州城北边的大方镇,那是燕山营的斥候驻扎所在。

  冀州。

  车马行,客厅。

  唐匹敌动手给节度使曾凌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道:“大人来,是有要什么东西要交付给我们车马行运走吗?”

  曾凌眯着眼睛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

  “李叱呢?”

  曾凌问。

  唐匹敌道:“李叱出去采买东西了,也不知道节度使大人会来,车马行里有一百多口人要吃饭,存粮已经不足,所以李叱出门去想办法了……”

  曾凌叹道:“唐公子,你是当我瞎了吗?”

  唐匹敌道:“大人何出此言?”

  曾凌道:“不说我不知道的,就说我所知道的,李叱当初从羽亲王那边就坑过来多少粮食?崔家被查,夏侯琢第一件事就是一车一车的往这里送粮食……”

  唐匹敌指了指门外道:“这不是养猪了吗,开销大。”

  他一指的时候,正好余九龄进门,余九龄看着唐匹敌,唐匹敌看着余九龄。

  片刻后,余九龄张开嘴学了几声猪叫,还用眼神朝着唐匹敌示意。

  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在问唐匹敌,老唐老唐,你看我机灵吗?

  曾凌叹道:“我没有很闲的时间来和你们开玩笑。”

  他看向唐匹敌:“如果你可以代表李叱和我谈,那么就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果你不能,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那好。”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曾凌等着他说话,唐匹敌坐在那却一言不发,曾凌看他一眼,他就客气的笑一笑,再看,还客气的笑一笑。

  曾凌皱眉道:“唐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既然已经坐下来,又不说话?”

  唐匹敌一脸惶恐的样子:“我不能代表李叱,但我没听到大人刚才说,不能代表李叱也不能坐下来……我就是单纯的坐下来,我其实不能,什么也不能,李叱他说现在条件不好,条件不好就都得听他的。”

  曾凌听出来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条件不好就得都听他的,那条件好了呢?”

  曾凌问。

  唐匹敌笑起来,很认真的回答:“条件好,李叱说什么不重要,条件要是特别好,李叱都可以不重要。”

  曾凌问:“你可确定?”

  唐匹敌道:“确定,李叱就是这么说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最爱的就是谈条件

  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一样,不一样在很多地方,有的是直观的,有的则不是。

  打个比方,有的人就非常不喜欢谈判,不喜欢谈条件,觉得这是很复杂很伤脑筋的事。

  可永宁通远车马行里的这些家伙们,就喜欢谈条件,可喜欢了。

  如果让他们把自己喜欢的事都列一个表出来,那么谈条件这件事绝对能排进前三。

  所以当唐匹敌听到节度使曾凌接上话后之后,眉眼都逐渐舒展开,像极了一个即将勾引到小姑娘的坏小子。

  曾凌问:“条件不好都听李叱的,那条件好了呢?”

  唐匹敌笑道:“大人先说说是多好的条件。”

  曾凌笑了笑说道:“其实刚刚唐公子应该已经看似在不经意间把条件说了一些,唐公子这样的人说话,有些话需要认真去想一想。”

  唐匹敌笑的更加畅然起来。

  曾凌继续说道:“刚刚唐公子提到了粮食,那就先谈谈粮食,我可以给,冀州粮仓里的粮食很多,多到我有底气,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唐匹敌问:“大人只管说,不明白什么就问。”

  曾凌道:“既然你们想走,可以要别的条件,为什么还想要粮食?”

  “因为贪。”

  唐匹敌给出的回答又快又直接,简单明了。

  曾凌微微迟疑了一下,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我给你们粮食,你们走的时候也要一车一车运走?”

  唐匹敌道:“大人放心,车,我们有的是。”

  曾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

  唐匹敌继续道:“当然,如果大人连车也给的话,那么肯定是显得更好一些。”

  曾凌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说道:“我曾听闻,每个人想占便宜的心思,一开始都不会很明显,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大概都是在吃过一次亏之后才开始逐渐明显起来,最终是不再遮掩自己的贪念。”

  他看了唐匹敌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他问:“所以,你和李叱这样的人,是吃过多少次亏之后,才能做到现在这样,想占便宜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唐匹敌道:“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曾凌笑了笑,有些讥讽之意。

  他问道:“我误会在何处?”

  唐匹敌才不理会他那有些讥讽的笑,别管是笑是眼神,哪怕是直接讥讽的话语,只要能占便宜,都可以暂时不理会。

  所以他很耐心的解释道:“大人刚刚说,每个人想占便宜的心思,多是在吃过一次亏后才越发明显起来,别人可能都是这样总结经验教训的,我们不是,我们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占便宜中不断总结经验的,所以才会越占越好,越占越多,越占越开心。”

  唐匹敌笑道:“李叱就非常善于总结这样的经验教训,不过他总结出来的,大概都是为什么这次占的便宜不够多?要反思!”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调侃,可实际上却能让曾凌听了会感觉到难受。

  他是节度使,一方诸侯,封疆大吏,他在讥讽别人的时候,却阻止不了别人在占他便宜,而且还在调侃他,这比他对别人的讥讽,似乎更加伤人一些。

  所以人在感受了屈辱之后,都会有一些比较锋利的言辞脱口而出。

  曾凌道:“你应该明白,其实我没必要一直劝你们走,我也有别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似乎更加彻底一些。”

  唐匹敌点头:“大人说的对。”

  没有然后了。

  曾凌等了片刻后,发现唐匹敌只说了这五个字,后边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又被调侃了。

  曾凌看向唐匹敌,在想发火的那一刻忽然间醒悟过来,这不就是自己之前反思过的吗?

  可是刚刚那一刻,自己又忘了。

  他和进卒聊天的时候说过,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年纪,却发现原来年轻人才是真的什么都不怕的。

  唐匹敌他们不怕。

  所以曾凌缓了一口气后又笑起来,变得和蔼了许多。

  “粮食不是问题,马车也不是问题,你们愿意走,我就给,说出来一个数字。”

  唐匹敌听到这句话之后显然又开心起来,他笑着说道:“李叱说,人不能贪得无厌,如果贪没有限度的话,那么就是人品有问题,再贪的人,也要给自己一个上限,这样最起码不会遭天谴。”

  曾凌才不信,他问:“所以呢?你们想要多少?”

  唐匹敌没回答,而是反问。

  “大人有多少车?”

  听到这六个字,曾凌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唐匹敌笑着说道:“我觉得李叱说的对,人如果贪得无厌,就会被人讨厌,我和李叱,都不想做一个被别人讨厌的人。”

  “假如大人有五百辆车,我却向大人要六百车粮食,这就是贪得无厌。”

  “假如大人有五百辆车,我却只向大人要四百九十九车粮食,这是我有底线,保持着良知。”

  曾凌瞪着唐匹敌问:“你管这个叫良知?而且,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你用了一个只字?只要四百九十九车?”

  唐匹敌又一次耐心的解释道:“只字不重要,四百九十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有多少车?”

  曾凌真是讨厌极了唐匹敌这耐心啊。

  讨厌到他想骂街。

  曾凌这次缓了好一会儿后才勉强缓过来一些,他叹了口气后对唐匹敌说道:“我没有五百辆马车,二百辆也没有。”

  唐匹敌道:“大人谦虚了。”

  曾凌忽然之间控制不住了,朝着唐匹敌咆哮了一声:“我没有谦虚!”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信,大人说没有就是没有,这都不是问题,可以解决的都不用争执,我们自己去想办法搞到马车,大人没有那么多车,也不用觉得太愧疚,我们可以补齐,大人可以把车费出一下。”

  曾凌怒视着唐匹敌:“我愧疚?”

  唐匹敌道:“大人,不用愧疚。”

  曾凌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对自己说些什么来,才能安慰自己现在几乎压制不住的怒火。

  也许唯有快点把事情谈好,他才不至于被唐匹敌气死。

  “直接一些吧。”

  曾凌道:“我不想再兜圈子了,你说你们的要求,我说我的底线,谈得来再继续谈。”

  唐匹敌道:“那就五百车。”

  曾凌摇头:“不可能。”

  唐匹敌问:“四百九十九?”

  曾凌起身。

  唐匹敌道:“多谢大人成全。”

  曾凌再次深呼吸,然后扶着座椅的扶手缓缓坐下来,因为有些用力,手指就显得有一点发白。

  “唐公子,两百车,不能再多了。”

  唐匹敌道:“两百零一?”

  曾凌问道:“有意思吗?!”

  唐匹敌道:“我就是想再试试……李叱说,人不应该那么容易妥协,还是要有一颗勇于尝试的心。”

  曾凌道:“拿了两百车粮食,你们立刻就走。”

  唐匹敌道:“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曾凌压着怒火问道:“我又误会什么了?”

  唐匹敌道:“粮食,不是唯一要谈的条件,大人不会是觉得粮食谈完了,其他的事就可以不用谈了?两百车粮食,归根结底,其实并不算什么难事,对于大人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不是吗?”

  瞬间,曾凌觉得自己居然冷静下来不少。

  自己动了这么大的怒火,几乎气的要炸开一样,可仅仅是因为两百车粮食?

  拿他的身份来说,堂堂冀州节度使,为什么要因为两百车粮食而气成这样?

  想到这一点后,曾凌心中释然了一些,但很快就又想到……自己因为区区两百车粮食而气成这样,一会儿唐匹敌再说出些什么来,那岂不是……

  他看向唐匹敌问:“你们也卖药的是吧?”

  唐匹敌点头:“卖!”

  曾凌道:“在你说别的条件之前,有没有什么安神顺气之类的药,先给我备一些。”

  唐匹敌道:“大人说笑了。”

  曾凌道:“你才是说笑,我认真的,让人备一些药来。”

  唐匹敌道:“行。”

  他朝着门外的余九龄喊了一声:“九妹,给节度使大人去找一些安神顺气的药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道:“要什么安胎顺产的药,有啥用……”

  曾凌好像还听见了,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他再次深呼吸,调整好了之后才问唐匹敌道:“你们还想要些什么东西,尽量一口气说完,能给的我就给,给不了的,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给不了。”

  唐匹敌道:“粮食是一部分,再有就是,我们走之前,会尽量把之前和大人谈好的交易完成,李叱答应了给大人的军队里提供一批药,我们送药过去,大人如数结算银钱。”

  曾凌很认真也很诚恳地说道:“药不重要,钱我可以直接给你们,药的事可以往后放一放,有没有药,我都给你钱。”

  唐匹敌眼睛微微一眯。

  曾凌道:“你大概说一下这些药的数量,我大概给你们这些药的银两。”

  唐匹敌道:“那大人亏了。”

  曾凌道:“你认为我是占便宜来的?”

  唐匹敌道:“大人高风亮节……”

  曾凌:“你闭嘴!”

  唐匹敌点了点头:“好的……咱们再说别的。”

  曾凌:“还有别的?”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我就想看看究竟还能怎么样的语气说道:“你说你说。”

  唐匹敌道:“其实李叱的交代也就三种东西,第一是粮食,第二是银子,这都已经谈过了,第三是兵器甲胄,大人若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曾凌皱眉道:“这个,没的谈。”

  曾凌看向唐匹敌说道:“我给你们多少兵器甲械,将来都可能是燕山营的士兵穿戴着甲胄挥舞着兵器,再杀奔冀州。”

  唐匹敌略显为难起来。

  曾凌道:“我说没的谈,那就没的谈,你想谈的话,那就换个别的。”

  唐匹敌更显为难地说道:“那……似乎就只好折现了,还是给银子吧。”

  曾凌点头,好像还松了口气似地说道:“这个可以。”

  说完之后他自己愣了一下,就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第四百二十三章 续茶

  曾凌能在车马行这里谈判,其实就是一件很荒诞的事,一方是节度使大人,一方是车马行的小商人,这对等吗?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节度使大人随便指派手下一个官员过来,这官员都能趾高气昂的把车马行碾压。

  在官员眼中,商人实在是一种可以重视你但也可以完全不当回事的人。

  而有些现实的是,商人往往都会有这样的觉悟,无须别人去提点什么。

  唐匹敌和李叱说这些的时候,李叱觉得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应该对曾大人有那么一丝同情。

  唐匹敌道:“我觉得曾大人当时应该是这样想了,毕竟这确实是很憋屈的一件事。”

  李叱道:“那这事也不能怪在我们身上,要怪就只能怪朝廷不争气。”

  蹲在院子里正在和神雕对视的余九龄回头问了一句:“为何是朝廷不争气?”

  他刚问完,神雕就不满的哼哼了几声,似乎在对余九龄说你专心点。

  余九龄居然听懂了,又专注的和神雕对眼去了。

  李叱道:“大楚朝廷如果争气的话,一位堂堂的节度使大人,何必跟我们浪费口舌。”

  唐匹敌道:“如果这个天下是正常的,那么如曾凌这样的人对我们这样的人说话,叫令,但是现在天下不正常,所以他对我们说的话,是谈。”

  其实唐匹敌这话里还确实客气了些,曾凌刚刚在的时候,说的话既不是令也不是谈,甚至可以算作求。

  余九龄因为这句话都有些骄傲了,他是真的有些骄傲了,因为他和别人更为不同。

  他本来就对所有做官的人都看不顺眼,所以,以他的机灵劲,依然难以和做官的人打交道。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其实余九龄和姜然是很相似的两个人,虽然余九龄看起来嘴巴很贱,但却能很快和人熟络起来。

  姜然就是在官场上的余九龄,也许恰恰是因为常年在官场,束缚了姜然的全部天性。

  余九龄道:“那咱们拿了两百车的粮食,真的要运出去吗?可是我想着的是,一旦我们把粮食运出城,曾凌就有一万种办法让我们死在城外。”

  唐匹敌回答道:“先不说咱们运不运,首先他不会,因为没必要,他给我们的,其实是他最不在意的东西,粮食,银子,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需要在意,用不在意的东西换我们离开,他何必再派人追杀我们?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他也就没必要和我们谈这些。”

  余九龄懂了。

  所以他又笑了。

  因为他觉得很好玩,很爽,很出气。

  也许别人不会有余九龄这样爽起来的感觉,做官的人越是吃瘪,越是难受,他就越开心。

  而之所以有这样的怨念甚至可以说是恨意,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在只饮酒酒楼里的经历。

  唐县那样小的一个地方,随随便便一个穿官服的人进只饮酒,就可以不给钱。

  小时候的余九龄气不过,觉得吃饭喝酒要给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所以追过去质问,凭什么你们就可以不给酒钱?

  回答他的是一个耳光,把余九龄打的嘴角流血。

  如果不是掌柜的追出来把他拉回去,又点头哈腰的道歉,还再送了两坛酒,他可能会被打半死。

  在那之后,余九龄就在想,最起码我得让人打不到我,也是在那之后,他恨上了所有穿官服的人。

  “这才是一个好的时候。”

  余九龄说道:“如果大楚没有现在这么乱的话,相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当官的就是神,我们是凡人,他们是神明。”

  然后他美滋滋起来:“而我们现在,可以比肩神明,甚至让神明都他娘的有些难受。”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小时候被欺负的多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就会胡思乱想,想自己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比神还神,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欺负我的那些人全都干掉。”

  李叱拍了拍他肩膀,李叱也这样幻想过,所以他愿意去学,多苦都愿意去学。

  余九龄吐出一口气,笑了笑。

  “我小时候胡思乱想的可有意思了,我会变成各种各样的英雄,各种各样的神,明明是在想怎么去干掉那些坏官,可是想着想着就飘了。”

  他对李叱说道:“我还幻想过,这不是唯一的一个世界,有很多很多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一个很凶很凶的神掌管,他们唯一且孤独,而我就是他们孤独的终结者。”

  说到这他咧开嘴笑起来,那笑容就不是什么好笑。

  余九龄道:“终结这些神的孤独用什么手段,取决于神是男的还是女的。”

  唐匹敌拉了李叱一把:“离他远点,我怀疑男神都被他睡了,女神都被他干掉了。”

  余九龄想了想后说道:“你说的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李叱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次是他拉着唐匹敌走。

  “走走走,咱们快走,这个家伙太可怕了。”

  余九龄撇嘴道:“你们这两个凡夫俗子懂什么,做神的快乐,你们不懂啊。”

  神雕在旁边哼哼了两声。

  余九龄在神雕身上拍了拍,脸上是一种还是你懂我的表情,神雕在他脚边哗哗的撒了泡尿,然后哼哼着走了。

  后院,茶室。

  高希宁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她这是第一次给来车马行里的客人煮茶。

  但却一点没有显得很生涩,她的动作很美,轻柔,舒缓,就连沈如盏都觉得此时此刻的高希宁,应该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才对。

  “你从小就学烹茶?”

  沈如盏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高希宁摇头道:“不是,昨天学的。”

  沈如盏道:“看来你们这个车马行里真的是人才济济,还有懂得烹茶的先生,如果不是耐心的教过你,也应该不会只用一天时间就让人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烹茶。”

  高希宁微笑着说道:“车马行里确实没有谁懂得烹茶,这里的人都觉得烹茶是浪费时间,想喝茶,泡茶就是了。”

  她看向沈如盏道:“我是昨天想到,若今天沈姐姐来了,你喝茶又是那么讲究,不如我学一学。”

  沈如盏好奇的问:“既然这车马行里没有人懂得烹茶,你是向谁学的?”

  “书。”

  高希宁回答道:“李叱有很多很多书,大概只要你能想到的,他这里都会有,他用了很多时间来读书,也用了很多时间来找书买书。”

  沈如盏微微一怔。

  片刻后她笑着说道:“我听闻,李公子年少时候生活凄苦?所以那时候应该是想读书而不能,所以现在生活的好一些了,就开始买书,不管是有用还是无用,都买,所以他连烹茶之道的这样无用的书都会买来,却未必会自己真的学一学。”

  高希宁有些不开心。

  谁说李叱不好,她都不可能开心。

  沈如盏的话没有说的那么直白,但意思也已经很清楚,就是李叱原来穷,现在忽然有钱了,就开始报复性的花钱,不管有用没用,买了再说。

  高希宁坐直了身子,有些严肃地说道:“花钱买书进而学,我觉得这是很高尚的一件事,在不一样的生活中,有不一样的求学方式,这也是很高尚的一件事。”

  沈如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要整理一下措辞来说些什么。

  高希宁却已经继续说道:“他买来的每一本书都读过,他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用之书,只要会思考,就会从文字中有所悟。”

  沈如盏的措辞没能顺利整理出来。

  高希宁一边烹茶一边继续说道:“李叱还说过,学问不是用来显摆的,而是实用的,说到实用,比如我昨日才学的烹茶,今日就用到了。”

  她看了沈如盏一眼。

  刚刚沈如盏说,李叱脸烹茶之道这么无用的书都买来,现在高希宁说,这不是用上了吗?

  烹茶之道无用,却用在了你这里,这无用也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沈如盏抬起手,轻轻的鼓掌。

  “李叱真的是很有运气的一个人。”

  沈如盏笑道:“他身边有你这样的女孩子,也许才是他最大的运气。”

  高希宁笑着回答道:“我把自己伪装成很好的样子,骗了他以为自己占了天下最大的便宜,他觉得很开心,我也觉得很开心,因为我也觉得自己占了天下最大的便宜。”

  沈如盏沉默了一小会儿,大概是在思考这句话里那令人觉得会有些淡淡嫉妒的东西。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他觉得你是天下最好,你觉得他是天下最好。”

  沈如盏笑着问道:“那若他也是别人眼里的天下最好呢?”

  高希宁把烹好的茶递给沈如盏,然后语气很轻柔很平淡的回答道:“那要看是多少人这样想。”

  她的话让沈如盏一时之间没有理解,所以她再问:“听你的语气,难道你觉得人越多越好?如果是的话,我这就很难明白你的心意了。”

  高希宁道:“若只有我一人觉得他天下最好,他是我一人的英雄,若万人觉得他是天下最好,那他是万人的豪杰,若天下人都觉得他是天下最好……”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嘴角上的微笑是那么的阳光明媚,那么的清风徐徐。

  她说:“那……天下谁人不识君?”

  沈如盏一怔,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句话如果真的仔仔细细去思考,其实很有意思,整个天下没有一人不知道的,似乎只有那一人才行,或者说,只有那一个位置才行,只有那一个称呼才行。

  这一次,沈如盏思考了很久很久。

  她端起茶杯,仔仔细细的再次品味了一下这一番话,一人英雄,万人豪杰,天下谁人不识君。

  良久之后,沈如盏笑着点了点头,放下茶杯说道:“幸好还不算太晚。”

  高希宁嗯了一声,给沈如盏续茶。

  烹茶那本册子里说,如果为人烹茶,却相谈不欢,那么便不要再续茶,喝茶的人自然也就明白,没有续,就是结束。

  沈如盏看着自己杯子里续上的茶,微笑着说道:“好在,我也读过烹茶的书,现在看来,确实很有用。”

  第四百二十四章 心有所感

  烹茶不烹茶的不重要,大家都有茶可以喝才重要,而沈如盏也并不是认输了。

  若以为她认输了的人,大概没有想明白,她在和高希宁这一番谈话中精妙的故技重施。

  她之前对李叱的态度就是刻意冷淡,等到关键的时候再表现出关键的作用。

  用她自己的话说,这种策略叫做欲扬先抑。

  刚刚,她只是又做了一遍而已。

  先用一种看起来稍显冷淡,也有些尖锐刻薄的话去讥讽了一下李叱。

  于是有了高希宁对她说的那番话,这是一种很必然的反应,都在她预料之内。

  然后她用沉思来表现出自己醒悟过来,然后用一句好在我也读过烹茶的书,来对高希宁表示认可。

  这是比两个人见面后,上来就直接谈条件说事情的态度,会让人觉得更好一些。

  沈如盏一直都在说自己是一个商人,所以她总是用经商的眼界来看待问题。

  比如谈合作。

  一上来就表现出一种……好吧,我很愿意的态度,其实远远不如表现出一种……好吧,你争取到我了的态度。

  一上来就表示我愿意,你的谈判对手会觉得太轻松,让人觉得轻易得到的,也许会不被重视。

  而让人觉得是你争取到了我,这就给对手一种满足感,让对手以为是对手自己的能力。

  所以沈如盏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开心,而高希宁看起来也很开心。

  沈如盏离开车马行之后不久,夏侯玉立就出现在高希宁身边,她是比较担心高希宁不安全,因为高希宁的武艺确实……那样吧。

  所以整个过程,夏侯玉立就一直都在茶室里屋坐着,两个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可以说一字不漏。

  “你真厉害。”

  夏侯玉立道:“居然让沈如盏这样的女人哑口无言。”

  高希宁笑了笑道:“她才是很厉害,哑口无言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她是想让我觉得,她一开始不愿意,后来愿意,是被我用实力说服才愿意的。”

  夏侯玉立一怔,她是实在没有听出来。

  高希宁挑了挑眉,笑道:“我也很厉害,因为我让她信了,是我争取到她的。”

  夏侯玉立眨了眨眼睛,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高希宁和沈如盏的对话,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么多。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们都是神仙吗?”

  高希宁背着手,甩着马尾辫往前走。

  她笑着说道:“就算我们都是神仙,我也是比较年轻的那个神仙。”

  夏侯玉立跟着笑起来。

  “噫。”

  她说:“谁还不是了。”

  车马行外,沈如盏登上马车,而她的护卫吕青鸾则坐在了车前边,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启动。

  走在半路上,吕青鸾忍不住问了一句:“东主,还顺利吗?”

  马车里的沈如盏笑了笑道:“事情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了好玩的人,我喜欢那个聪明到了极致的小姑娘,她真的太招人喜欢了,她知道怎么让人心里舒服起来,而且还表现的很自然。”

  沈如盏闭上眼睛,嘴角却依然带着笑。

  “我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很轻松,彼此也会都很满足……回去之后你告诉伙计,准备出来一批伤药,最迟明天下午就要送到车马行来,送过来的人要说清楚,这是我给我妹妹高希宁补的见面礼,另外,我昨天刚买回来的那一对金饰也给她送过来。”

  沈如盏从来都不会买玉器之类的东西,她若要买首饰,只买金的。

  在她眼里看来,不管是古玩玉器,还是珍珠宝石,又或是其他什么看似名贵的东西,都不如黄金,黄金可以带给她的快乐,其他东西完全不可能带来。

  人笑她庸俗,她笑人无知。

  吕青鸾从沈如盏的语气中就听得出来她的愉悦,所以也跟着笑了起来。

  “东主,好像是遇到对手了。”

  “不是对手。”

  沈如盏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是同类,迄今为止,我发现的第一个同类。”

  与此同时,罗境的将军府。

  这个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少年将军,坐在校场上看着士兵们在烤羊,气味已经远远的飘了过来,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罗境却在沉思之中,他该怎么做才能应付曾凌?

  曾凌必然会有所举动,可是这个举动以罗境的心智还猜不到具体会是什么,又会在什么时候来。

  他现在想的是,曾凌会不会直接撕破脸,如果此时此刻曾凌调集冀州军围攻他的虎豹骑,那么自己也许根本杀不出去冀州城。

  他的虎豹骑在平原上可以纵横驰骋,杀敌如砍瓜切菜,可是在冀州城里,大闷罐一样的地方,虎豹骑会被无数倍的冀州军按住打,再凶悍也挡不住围杀。

  就在这时候,外边当值的士兵快步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跑到罗境身前后行了一个军礼。

  “将军,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当家李叱派他送来的。”

  罗境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就知道,李叱一定会找他。

  对手的对手,可能是朋友。

  他把信打开之后看了看,于是眼神里的那种光亮就越发明显起来。

  “来人。”

  罗境吩咐了一声:“分派两个任务,第一个,派人去车马行,就说我明日要去登门拜访,第二个,派人去采买一些礼物,贵重一些的。”

  说完后他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许多,迈步朝着士兵们烤羊的地方走了过去。

  车马行里。

  夏侯玉立和高希宁两个人从后院过来,离着还远就看到李叱和唐匹敌勾肩搭背的跑了,像是刚刚把余九龄怎么样了,占了便宜就跑的那种。

  余九龄则一个人蹲在那看着脚边,九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好像被人往脚上洒了一泡尿似的。

  神雕扭着它那傲人的屁股走远了,应该是对余九龄也有些嫌弃,还挺明显的。

  如果此时高希宁她们俩知道确实是神雕在余九龄脚边撒了一泡尿的话,大概会想到一定是因为余九龄说了些什么。

  李叱和唐匹敌都嫌弃的跑开了,而神雕对余九龄的话并不是很在意,并且撒了泡尿。

  就在这时候苑佳蓓和刘英媛也从外边采买东西回来,看到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之后,两个人顿时笑着跑过来,像是两只快乐的小燕子。

  高希宁的好朋友若凌刚刚把燕先生留在这的衣服洗了一些,怀里拿着洗干净的衣服准备放到燕先生屋子里去。

  走到这,看到那四个小姑娘站在那看着远处李叱和唐匹敌勾肩搭背的走,还都在没心没肺的笑,于是若凌姑娘心有所感。

  “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边看着笑。”

  若凌摇了摇头,抱着衣服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还是四只鸯。”

  与此同时,四页书院。

  高院长的书房里,燕先生规规矩矩的站在那等着高院长说话,而高院长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开头。

  “青之。”

  “学生在。”

  听到高院长开口,燕青之连忙应了一声。

  高院长笑了笑道:“别那么拘谨,坐下来聊,也不是很严肃的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所以想问问你的态度。”

  燕先生在那一瞬间想着究竟是什么事,让高院长这样欲言又止的,难不成……和我有关?

  燕先生又想到,能是什么和我有关的事?还要高院长亲自过问,那是不是和高院长也有关?

  总不能是……总不能是高院长大概听说了若凌姑娘的事吧。

  若凌姑娘确实很贤惠温柔,但是他和若凌姑娘也真的是没有什么事呢啊。

  他此时心里一遍一遍的念叨着,院长大人啊,别提若凌,别提若凌,别提若凌。

  “关于宁儿……”

  高院长一开口,燕先生立刻就松了口气,特别明显的松了口气。

  燕先生连忙接了一句:“怎么了?”

  高院长道:“虽然李叱自己当面向我提亲了,可终究还是要有媒妁之言才显得正式一些,所以我在想……”

  燕先生立刻就懂了:“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来做这个媒人,由我来张罗一下正式提亲的事,还有之后定亲和成亲的事。”

  高院长点了点头道:“你也看得出来,那两个小家伙,大概已经是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可是人言可畏,若还没有一个正经名分,外人知道了宁儿一直都在车马行里住着,还是会说三道四。”

  “学生明白了。”

  燕先生道:“我今天还有几堂课,等晚上回车马行的时候,我和他们两个把这事好好说一说。”

  高院长点了点头:“那就好了,有你操持,我心里也就踏实下来。”

  高院长也显然松了口气,特别明显的松了口气,他心里很开心,因为……没提若凌,没提若凌,没提若凌。

  两个男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然后都笑起来,于是都觉得,正事谈完了,若是此时不闲聊几句就会显得稍稍尴尬了些。

  所以轻松下来的高院长,用很轻松的语气问了一句。

  “我听闻,若凌似乎对你很好?我这几日在车马行里住着也看的出来,她对你极为照顾,连你的衣服都是她经常拿去洗了?”

  燕青之:“……”

  此时此刻,燕青之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

  而且这种遮掩,必须要快准狠,如果不能一击命中的话,可能高院长很快就会把话题转移回来,毕竟在高院长看来,若凌姑娘也是他的家人。

  高希宁和若凌一直都在一起,说是差不多同时长大的也不算太过。

  那两个女孩子情同姐妹,高院长自然也清楚。

  所以燕青之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抬起头看向高院长问道:“院长大人,你有没有打算过续弦?”

  果然,高院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我都什么年纪了,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思!”

  燕青之一看到高院长这个反应就开心了,特别开心。

  “其实院长大人年纪也不算很大,身边若是有个人照顾你,不管是学生,还是晚辈,心里也都会觉得踏实些。”

  高院长眼睛微微一眯,他问:“你是因为最近有若凌照顾,所以心有所感?”

  燕青之:“?????”

  第四百二十五章 管饭,有钱

  对于地宫的改造,其实从发现地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李叱从一开始就觉得,这里会成为很重要的地方,能保命的地方。

  大楚现在虽然如此局面,可是在江南诸多地其实没有冀州这么乱。

  冀州的局面,堪称中原最复杂的局面,原本各路诸侯应该准备着南下才是正道,可是现在却莫名其妙的都被卷进冀州。

  先是兖州军被幽州军击败,紧跟着冀州军击败青州军,然后是豫州军击败了冀州军,再然后是青州军和豫州军联手把冀州军逼回冀州城内。

  这里的局面,可比江南那边热闹多了。

  现在江南的局势,在武亲王的强力扫荡之下已经安稳了不少,新皇杨竞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武亲王身上。

  他深知一件事,只要给予武亲王足够的重视,给武亲王足够的权力,武亲王就一定能不断的打胜仗。

  只因为武亲王,就是大楚的不败战神。

  江南诸多势力,现在各州节度使按兵不动,谁也不想先去和武亲王硬碰硬,都盼着别人先去打一架,他们看热闹。

  各路叛军都找个地方龟缩起来,反正能避开就不打,静观其变。

  也就是冀州这边,恨不得天天打。

  别说现在冀州境内的几个实力极强的队伍,就说还没有入局的燕山营,想着入局的幽州军,再加上虽然铩羽而归但却依然还不可小觑的兖州军,这还没有入局的几支队伍,若是拉到江南去,都能掀起腥风血雨。

  燕山营这样的强大势力,如果出现在江南的话,只怕其影响远比现在要大的多。

  所以李叱这几年来想的首要的事就不是去争,而是尽最大努力的存活下来。

  李先生在给他的书册里写过……每逢大变的初期,入局越早的势力,出局也必然越早。

  在乱世初期,不需要过多的去思考如何击败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因为有很多人也在这样想。

  当你晚一些入局之后才发现,最初你想破了头皮也没有想到好办法去击败的敌人,已经有不少被淘汰出局了。

  李先生将这样的策略,称之为苟住。

  李叱其实并不是很理解苟住的意思,但他觉得李先生的策略极为精妙。

  粗看起来让人觉得这不就是胆小怕事吗,可是深思之后就会明白,前期的存活对于后期的争夺是多么的重要。

  李叱到现在也丝毫都不怀疑,李先生这样的人如果想亲身参与进来,一定会成为最终赢的那个人。

  奈何,李先生只想养猪。

  地宫里,已经搬运了很多次东西之后的李叱有些累,坐下来稍稍休息片刻。

  唐匹敌挨着他坐下来后看了看远处正在适应新环境的神雕与狗子,眼神里有些疑惑。

  有些诧异的是,神雕对于这样幽暗的环境似乎完全不在意,倒是一直傲气的狗子显得有些紧张,蹲在神雕的后背上一动不动。

  他忽然笑了笑道:“看来在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情况下,有些话连意思都会改变。”

  李叱问:“比如呢?”

  唐匹敌指了指神雕与狗子:“如果你在别的地方说一个人猪狗不如,那一定是一句骂人的话,可是在咱们这,你要说一句猪狗不如,好像也不是那么太骂人……”

  那俩货,一个一千多斤的庞然大物,一个凶悍的狩猎之王。

  “想好把什么位置分给罗境了吗?”

  唐匹敌问。

  李叱点了点头道:“为了稳妥,咱们从通道中间断开,这边咱们自己用,另外一边是在沈医堂地下,把那边给罗境用,出口在沈医堂,咱们比较主动。”

  唐匹敌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

  “一会儿你就出去吧,罗境还说今天要来拜访你。”

  唐匹敌笑道:“曾凌得哄着你,罗境更要哄着你。”

  李叱叹道:“被人哄着真的那么好吗?”

  唐匹敌瞥了他一眼:“被人哄着还不好吗?”

  李叱道:“那你去吧,这种感觉交给你去享受。”

  唐匹敌:“又来?”

  李叱笑道:“你去应付罗境,我应付别的。”

  唐匹敌道:“先说说看你想应付什么去,如果我看着不错的话,咱俩就换换。”

  李叱指了指远处:“我在想,怎么把流经外边的小井河的河水引进来,还不能太明显,咱们这地宫已经什么都不缺,唯独缺水……”

  唐匹敌道:“我竟然也忘了水源的事……可是挖开河道引流这么明显的事,只要你去做,立刻就会被人盯上。”

  李叱道:“办法总是会有的,但我还没有想到,相对来说,水源的问题比见罗境的问题要大的多,所以我来对付难的,你来对付容易的。”

  唐匹敌道:“傻子才会信你,你去应付罗境,水源的事我去想办法。”

  李叱道:“水源这边会比较累,都是力气活,还是我来吧。”

  唐匹敌道:“你越是说的这么诚恳且冠冕堂皇,我越是不信你,所以你去应付罗境。”

  李叱起身:“那就这么办吧。”

  唐匹敌一怔,他忽然间觉得可能不太对劲,自己是不是又被李叱算计了?

  等李叱出地宫去等罗境之后唐匹敌才确定,自己真的是被李叱算计了,李叱就是想让他来干这件事。

  他走到地宫深处,见余九龄正在那看着他笑,唐匹敌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笑个屁?”

  余九龄道:“我不是笑个屁,那多不齐全,我是在笑个屎尿屁。”

  唐匹敌觉得事情肯定不大对劲。

  余九龄道:“李叱说让我在这等你,他说大几百人住在这,要把屎尿屁的事也解决一下,人其实还好,咱们牲口多啊,它们拉的可比人多多了,这茅坑选址和如何处置的问题,就交给你了。”

  唐匹敌站在那发了好一会儿呆,想着果然能当老大的心眼都坏。

  南平江往北大概一百五十里,走了两天的张玉须看了一眼已经快没力气了的彭十七,用很嫌弃的语气说道:“你果然是干啥啥不行。”

  彭十七道:“咱俩带的行礼都不一样多,我负重比你大,当然走的比你慢。”

  张玉须道:“放屁,你就一个小包裹,里边还没有钱,我的包裹比你大,还有银子压着分量。”

  彭十七道:“我十七啊,坠的慌。”

  张玉须飞起一脚。

  彭十七道:“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张玉须道:“走到冀州是不成问题,不过还是得想个法子再去赚些钱来才行。”

  彭十七想了想后说道:“咱们做点什么生意才能赚到钱呢?”

  张玉须眯着眼睛看了看彭十七,然后嘴角一扬,彭十七看到他那猥琐的样子就觉得事情要不好。

  张玉须道:“我可以把你卖了,然后你再自己跑出来。”

  彭十七呸了一声:“先不说凭什么卖我,只说我怎么就能卖得出去?谁买我做什么,我干啥啥不行,吃饭比谁都行,买我回去当宠物?”

  张玉须笑的猥琐起来。

  “宠物就对了,你十七啊。”

  彭十七想了想,脸一红,骂道:“你不要脸!”

  张玉须道:“但这不失为一条妙计……”

  一个时辰后,进了县城,张玉须就和彭十七在人多的地方停下来,张玉须使了个眼色,彭十七立刻就倒了下去,不断的抽搐起来。

  张玉须连忙过去,很大声地说道:“这位路人,你是怎么了?看起来病的不轻啊。”

  彭十七四肢乱颤,片刻后眼睛一翻,嘴里吐出来一股白沫,然后就不动了。

  张玉须取出来一个药瓶,没有先救人,而是举着药瓶说道:“看,这个人已经几乎没有了气息,好在,我有龙虎山的灵丹妙药,只需一颗,就可将人救回来。”

  他倒出来一颗药丸,塞进彭十七嘴里,彭十七片刻后就坐了起来,一脸惊讶。

  “哇,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刚刚是死了吗?是谁救了我?!”

  张玉须道:“就是靠这个救的你。”

  他举着玉瓶嗓音洪亮地说道:“这是我精心配制的丹药,一颗就能起死回神。”

  两个人表演了好一会儿,发现只有一位络腮胡子的大哥站在那看着他们。

  张玉须问:“这位大哥,你也算是亲眼见证了奇迹。”

  那大哥看了看他,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傻批。”

  然后走了。

  彭十七叹道:“你这招不行啊。”

  就在这时候前边传来一阵哭声,有个老人突然摔倒在地,像是昏厥了。

  张玉须连忙冲过去,分开围观的人,蹲在老人身边抓起手诊脉,然后问旁边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道:“老人家是怎么了?”

  小姑娘一边喊着老人一边说道:“爷爷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刚才走着走着就昏倒了。”

  张玉须连忙把刚才那药瓶取出来,药瓶很大,药丸也很大,一颗能有鸽子蛋大小。

  他捏开老人的嘴,用水把药丸化开,然后喂着老人吃了不少颗。

  不久之后,老人悠悠转醒,砸吧砸吧嘴,疑惑的看向他孙女问道:“是有好心人喂我喝粥了吗?”

  张玉须居然脸都没红,可也没好意思再说那是他炼制的灵丹妙药。

  又半个时辰后。

  彭十七看了张玉须一眼:“钱没赚到,还把你的钱几乎都给了那爷孙两个,咱俩现在连个烧饼都买不起了吧。”

  张玉须叹道:“救人……”

  彭十七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大药瓶,打开往外倒了倒,就倒出来三四颗。

  “玉米面都没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跑过来,喊了他们几声,两人回头看,那小姑娘跑到近前,朝着他俩俯身就拜。

  “多谢两位恩公救命之恩。”

  张玉须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那小姑娘一个劲的道谢,彭十七道:“你们也是苦命,刚刚给你们的银子够用吗?不够用我们这里还有一些。”

  他伸手把张玉须的钱袋子拿过来塞进小姑娘手里:“带你爷爷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调养,他年纪大了,暂时不要再奔波。”

  然后看了看那几颗玉米面大药丸,也塞给那小姑娘:“饿了就吃几颗……”

  小姑娘千恩万谢的走了,这次是张玉须看了看彭十七:“本来就没几个铜钱了,你还又都给出去了。”

  彭十七道:“救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张玉须叹道:“咱俩也就别想着骗人了,以你我的能力……不太合适。”

  就在这时候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过来,笑着问道:“两位道长如此心善,我身边缺人,还想护送一些东西到冀州,若是两位愿意的话,酬劳必不会少了。”

  彭十七问:“运什么?”

  那商人回答道:“我是冀州城永宁通远车马行的采买,刚刚买了一批药材要运回冀州。”

  彭十七看向张玉须:“管饭,有钱。”

  张玉须点头:“干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命里遇时终须遇

  李叱接手了当初崔家的整个药材生意,可是药材又不是用不尽的东西,所以他从去云隐山之前,就已经分派人手出去继续采买。

  如果不是路途实在遥远,而且路上也不太平,李叱都想让队伍长期保持和云隐山那边的联络,那边的药材确实很好,种类也多。

  好在冀州这边药材并不缺乏,采买也就不难,李叱最近还在考虑将采买药材的商队规模扩大一些。

  沈医堂有自己的采买队伍,也有自己的药田,但各地沈医堂所需药材数量极为庞大,所以光靠自身补给也有些供不上。

  见过高希宁之后,沈如盏还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李叱的车马行分派队伍,也给各州县的沈医堂送原材。

  这样一来,沈医堂和李叱联手,冀州之内很大一个区域的药材生意,就能完全铺开。

  而此时在南边负责采买药材的不是别人,正是车马行五个百长之一的阮晨。

  关于名字的事,这哥俩也不是没自己讨论过,阮暮说阮晨可怜,属于一早起来就不行,阮晨则说你才可怜,那玩意白天基本用不到,你是一到晚上就不行,也该用了,也不行了。

  也不知道他俩互相嘲笑,底气何在。

  冀州再往南几百里有个地方叫做东柏,这里是出产药材的重地,以前崔家采买也经常会到这里。

  阮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两个胖乎乎的小道人,从彭十七摔倒在地开始他就注意到了。

  一开始他真以为是真的有人突然发病,还准备上前救治,可是走了几步他就看出来不对劲,那两个家伙的演技格外的蹩脚,这让阮晨都觉得好笑。

  在他看来,这就是两个招摇撞骗的江湖小毛贼,可是接下来看到的却让阮晨对这两个小毛贼的印象大为改观。

  那两个家伙没有骗到人,居然还跑去救人,这种白痴小骗子,简直天生就符合永宁通远车马行用人标准啊。

  于是阮晨决定试一试,李叱说过,车马行现在就是要不停的招募人手,但是也不能毫无底线的找人。

  看起来像是不傻,其实有点傻,看起来像是个骗子,但其实又很笨,傻乎乎笨唧唧但是又心地善良。

  这……就是为了成为永宁通远的一员而生的啊,如果用李先生的话说,那这两个人,就完全符合永宁通远的企业文化啊。

  马车上。

  阮晨递给张玉须和彭十七每人一个小包裹:“这里边是一些散碎银子,算我提前把这一路上的工钱给你们结了,还有干粮。”

  张玉须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阮晨,好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道:“可是掌柜的,你就不怕我们俩提前拿到了银子,转身就跑掉?”

  彭十七道:“对啊,我们俩跑了,你岂不是亏大了。”

  阮晨很正经地说道:“我们当家的说过,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可信,但是因为些许小钱却发现这个人不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亏了一些银子也不用太在意。”

  彭十七不懂,他问:“为什么?”

  阮晨解释道:“东家说,如果因为一些银子,发现这个人不可信,相当于用钱认清了一个人,只要是用钱能把人认清的,不管是认清他是一个可以交心的人,还是一个不可共事的人,都是赚到了,因为用钱能对比出来的是人性,钱不重要,人性才重要。”

  彭十七想了想后问道:“那你们当家的一定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没有很多年的人生阅历,说不出这样的话。”

  阮晨道:“他……确实德高望重。”

  说完之后阮晨沉默下来,然后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样说李叱,实在是愧对德高望重这个词。

  自从李叱决定把流云阵图纳入所有人每天的必须训练项目之后,每个人都觉得当家的就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让车马行的每一个人都是完蛋的。

  完整的蛋。

  唉,想在永宁通远车马行做事,连完蛋无损都难。

  每天,人们排队进入流云阵图训练,排队捂着裆离开,而李叱就坐在那笑的跟个大灰狼似的。

  听阮晨说完德高望重四个字,彭十七心目中就已经有了形象,那应是一个高高瘦瘦,笑起来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甚至会有些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张玉须感慨到:“果然冀州多豪士,我本以为,如传说中绿眉天王虞朝宗那样的人,只此一个别无分号,没想到你们的当家也是这样的人。”

  阮晨听到这句话眼神微微一变,他想着莫非这两个小家伙是要去投靠虞朝宗的?

  若真如此的话,那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两位都是道门出身?”

  阮晨问了一句。

  “是。”

  彭十七道:“我是终南山道门,属全真门下,他是龙虎山道门出身,是正一门下。”

  阮晨点了点头,想了想那长眉道长是属于什么门派?好像一直都没有听说过。

  “我们车马行里,也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

  阮晨一边说一边想着……千万不要被雷劈,千万不要被雷劈,千万不要被雷劈。

  但是他脸上还是充满了敬仰的继续说道:“长眉道长,从年轻时候起就行走江湖,救济天下,一生行善,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让人尊敬的人,等到了冀州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

  他说到这的时候忽然放弃了,想着劈就劈吧,这话我都说的出口,不被雷劈实在说不过去。

  而彭十七立刻就把刚刚幻想出来的那位东家的模样,转换成了长眉道人的样子。

  心说这车马行真了不起,竟然有两位如此德高望重且仙风道骨之人。

  五天后,冀州北侧,大方镇。

  擎天往四周看了看,院子里的人都已经被收拾干净,六七具尸体倒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机。

  他吩咐一声:“把院子里收拾出来,可能还会有人出去,咱们就在这等着,回来一个杀一个。”

  “是!”

  他手下人全都应了一声,然后动手把尸体搬运到屋子里去。

  张朝镇对擎天他们六个人的武艺简直佩服到了五体投地,这六个人刚刚出手,动如雷霆,快的让人都不敢相信。

  刚刚到了地方之后,擎天只说了一句你们且稍后片刻,然后和其他五个人掠进院子里。

  张朝镇觉得自己只是和手下人说了两句话的时候,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擎天从院子里迈步出来,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人已经都杀了。

  “前辈。”

  张朝镇在擎天他们面前也不敢有什么强势的,点头哈腰地说道:“把这边都清理干净之后,我就想办法把那个东家要杀的人骗到此处。”

  擎天哼了一声后说道:“其实又何须如此麻烦,杀一个人而已,就算我们进冀州去杀,难道还杀不成?”

  张朝镇哪里敢大意,他当然知道李叱身边也是高手不少,这次若是不能除掉李叱的话,怕以后难免会有反噬,所以连忙劝了几句。

  擎天也不坚持,反正是做完了这件事他们便要离开此地去龙虎山,怎么杀都是杀。

  “你去做你的事。”

  擎天一摆手道:“我们就在这院子里住下了。”

  说完之后回头进去了,对另外五个人使了个眼色。

  他们把大门关好,也不让张朝镇的人进去,张朝镇低低的骂了一声后转身走了。

  院子里,擎天对其他人说道:“孙夫人的事要办,咱们自己的事也要办。”

  他看向二师弟彻地说道:“你和小师妹悄悄进一趟冀州城,踅摸好了看看哪家好下手的,找好了目标,咱们离开之前去做一票。”

  彻地点了点头,看向小师妹雀南说道:“咱们走吧,从后边出去,别让孙夫人的手下看到了。”

  大半天之后,冀州城里。

  彻地眼睛都不够用了,在塞北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大城,到了中原,见识到了这些大城的繁华,他以为也就如此了。

  可是进了冀州后才发现,之前看过的地方和冀州根本没法比,确实是差距巨大。

  如今冀州只开了三座城门,他们为了不被孙夫人的手下发现,故意没走北门进城,而是走的西门。

  彻地看着四周那一座一座木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人,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雀南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容貌还算可以,只是常年都在塞北所以肤色有些黑,和中原女子相比就显得粗粝了些。

  她看着那一个个身穿长裙的女子过去,连连冷哼。

  “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是天堂一样。”

  彻地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听说,只要有足够的钱,在冀州这样的大城里,就能过上皇帝一般的日子。”

  雀南瞪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二师兄说的皇帝一般的日子,指的是什么。

  她有些不满地说道:“先去办正事。”

  就在这时候,一个车队也从西门进来,看起来守门的那些士兵和车队的人极熟悉,都没有检查,说笑了几句就把车队放了进来。

  彻地特意多看了几眼,发现那些马车上都插着两面旗子,一面旗子上写的是永宁通远,一面旗子上写的是沈医堂。

  他拉住一个路人问道:“那永宁通远和沈医堂是什么东西?”

  被拉住的人一怔,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彻地手上微微一发力,那路人就疼的受不了,连忙说道:“永宁通远是一家车马行,冀州最大,沈医堂是一家医馆,也是冀州最大。”

  彻地一松手把人推开,看向雀南说道:“医馆生意好,必然有钱。”

  雀南点了点头:“跟过去看看。”

  马车上,彭十七悄悄拉了拉张玉须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边,有个异域风情的女子。”

  张玉须往雀南那边看过去,正好雀南看向这边,两个人有短暂的四目相对。

  然后张玉须就怒了,骂了一句就要下车,彭十七连拉着他:“你这是干嘛?看人家异域风情的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还骂人呢。”

  张玉须道:“异域风情个屁,她骂我!我刚看她一眼,她就骂我,我他妈的就没有见过张嘴就看你妈看的异域风情,异域个锤子!”

  彭十七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却见那女人还瞪着这边,见彭十七看过来,她张嘴说了个草开头的三个字。

  彭十七也怒了,也要往车下跳,那三个字骂的,中原人都没那么溜。

  第四百二十七章 踩点

  阮晨在前边一辆马车上,听到后边喊声回头看了看,见是那两个小胖道人骂骂咧咧的下车,要去找谁干仗的意思。

  阮晨连忙从车上下来,只是问了问怎么回事的功夫,再看那两个人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应该也是不想多事,已经趁机躲开。

  那两个人明显不是中原人,从穿着上判断应该是塞北的人,所以怀疑他们俩进城都可能进的不正经。

  那些守城的官兵不管你有没有路引凭证,只要你塞给他们的银子够多,他们就会笑呵呵的把你放进来。

  这些武备将军府的守城士兵,当然也看得出来那是塞外服饰,按理说应该严查才对。

  当然那俩人也许有正经的路引,毕竟理论上燕山北边的草原各部族,也算是大楚的臣民。

  “去把人翻出来。”

  阮晨吩咐了一声,手下伙计随即散了出去。

  阮晨笑道:“先回去,我带你们见了当家的再说其他事,那俩人只要不出冀州城,一定能翻出来。”

  彭十七心里突然有些预感,他因为阮晨这句江湖气格外浓的话,开始怀疑这车马行的当家的到底是不是那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被一个塞外的娘们儿用中原话骂了。”

  张玉须叹道:“这感觉这不爽。”

  阮晨道:“没事,等到了车马行里,我给你介绍唐公子认识,他精通塞北各族语言,回头抓了那俩人绑在柱子上,让唐公子教你一句你骂一句,怼着脸骂。”

  张玉须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们车马行里怎么什么人才都有?”

  阮晨笑问:“那你俩最擅长的是什么,到了车马行我向当家的介绍的时候也好说一说。”

  彭十七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确实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但是我吃的多,特别多,如果我去了你们车马行,可能是吃的最多的。”

  阮晨叹道:“你真不该有这个自信……”

  张玉须道:“你们车马行,不会是连吃的多的人都有吧?”

  阮晨道:“恰好,是我们当家的本人。”

  他笑道:“你们俩那点饭量半路上我也见识过了,你俩加起来也不是我们当家的一个人的对手。”

  彭十七道:“你们车马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阮晨道:“等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阮晨先把采买来的药材交给仓库那边,挂刀门小师弟甄艮一看阮晨就笑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叫:“一天哥。”

  阮晨:“……”

  甄艮跑到近前,嘿嘿笑着说道:“你说巧不巧,一夜哥刚刚才走,沈医堂那边要了一批药材,是一夜哥过来运的。”

  阮晨道:“年轻人,咱们车马行里人才济济,你和谁学不行,非要和余九龄学,他有多欠揍你不知道吗?”

  甄艮道:“没错,就是他教的!他跟我说你叫一天哥,阮暮大哥叫一夜哥,他还说你俩就是软十二时辰。”

  阮晨:“……”

  甄艮看到了那两个胖乎乎的小道人,于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两位是?”

  阮晨随即介绍了一下,甄艮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俩,然后有些同情地说道:“没想到,天南地北,不一样的道门,居然孕育出了两位如此相似的道长,都是因为吃不饱才行走江湖的……”

  阮晨拉了他一把:“一边玩儿去。”

  他笑着对那俩小胖子说道:“他不太会说话。”

  甄艮一边走一边说道:“想打我吗?去打余九龄啊,都是他教我的。”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臭余九龄,偷我点心吃,偷吃就偷吃,把点心吃了,还在纸包里放了一坨牛粪。”

  关键是他吃之前,还捧着纸包在鼻子前边用力的闻了闻,想闻闻那点心的香气……

  结果上头了。

  阮晨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不是我们车马行的正常,你们也知道,人多了,总会有几个不正常的。”

  就在这时候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从外边回来,看到阮晨之后就笑着打招呼:“嗨,一天贤弟!”

  阮晨叹道:“咱们走吧。”

  车马行。

  李叱带着人把地宫封堵好,罗境已经来过,他和罗境提起了藏兵之事,罗境自然乐意。

  于是李叱顺理成章的说因为修建地宫而导致资金不足,进度可能会耽搁些。

  罗境心说钱的事还叫事,于是很慷慨的让人回去取了几箱银子给李叱送过来,让李叱别省着,不够还有。

  李叱看着那几箱银子特别愧疚的说,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再跟你要一些的。

  水源引流的事也已经想好了办法,而且进度很快,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三天就能完工。

  他从地宫出来之后不久,就看到阮晨带着两个陌生的小道人回来了。

  张玉须跟着阮晨走到一边等着,距离不是很近,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看了看李叱的面相,然后微微一惊。

  龙虎山相术历来神妙,他师父掌教真人最擅长的也是此道,他从小就喜欢学这些,可以算得上得掌教真人的真传。

  他越看李叱的面相越觉得奇怪,于是悄悄拉了拉彭十七一把,趁着阮晨和李叱说话的时候,他在彭十七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看这当家的脸。”

  彭十七看了看,也是一惊。

  见他如此模样,张玉须再次压低声音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彭十七嗯了一声,同样声音很低地说道:“看出来了,我师父教过的,你看到了没有,他的鼻子和我的鼻子形态基本相同,我师父说过,鼻子越挺的人,那玩意儿越大,我观此人,应该不会比我小。”

  张玉须一捂脸:“你们平日里到底都特么的学个什么锤子啊……师门绝学就是这玩意吗?”

  彭十七道:“难道你看出来的不是这玩意?”

  张玉须:“滚……”

  彭十七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他这脸上有些什么特别的?”

  张玉须道:“我不想理你,你离我远点,就说咱俩并不认识,以后也可以不认识。”

  彭十七叹道:“我实在是想不到,原来因为那玩意,我给你的打击居然这么大。”

  “滚!”

  张玉须实在是没有忍住。

  远处,阮晨和李叱交代完了采买药材的事,要给李叱引荐那两个人,却见那两人彼此嫌弃的分开了些。

  等到走近了,张玉须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李叱面相,然后回忆着师父教给他的那些,一一对证,心里竟然开始紧张起来。

  “两位师兄。”

  李叱很客气的抱拳行礼,他师父长眉也是道人,所以李叱按理说应该以道门之礼相见。

  张玉须连忙俯身道:“见过当家的。”

  彭十七见张玉须这行礼有些大,心说你原来是个谄媚之人啊,那我又怎么能输给你。

  于是他也俯身一拜,比张玉须的腰弯的还要低,头都快垂到地上了似的。

  李叱有一种,他们俩这是晚辈在拜年要红包的错觉。

  “两位师兄,何必行此大礼?”

  李叱连忙把两个人扶起来,却发现这个叫张玉须的人额头上已经隐隐可见汗珠。

  他一怔,现在这个天气已经有些冷了,这人显然是紧张出来的汗,身为龙虎山正统道门弟子,为何会如此紧张?

  “师兄,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李叱问了一句。

  彭十七在旁边说道:“嗯是,他身子不大舒服,毕竟刚断奶没多久就行走江湖。”

  张玉须瞪了彭十七一眼,彭十七心说谁叫你刚才骂我的。

  与此同时,药材库房外边。

  六合神刀之一的彻地躲在墙角后看了看,然后回到箱子里对雀南说道:“这么大的药材仓库,看来那个叫沈医堂的医馆必然存银很多。”

  雀南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们今夜把路子探一探,明天一早出城去告诉大师兄。”

  “何必告诉他?”

  彻地笑道:“你也看到了,这中原习武之人,哪有一个真能打的,我们入关之后,一路挑战,无人是我们对手,一个医馆里的护卫,又能厉害到什么地方去,无需去等人齐,咱们今夜就动手,拿了银子就走,省得耽搁时间。”

  雀南也是自负之人,想了想后点头道:“那也不能贸然行事,看准了,如果可以的话再动手。”

  彻地道:“到时候你给把风就是了,我一人进去就能把事情办妥。”

  雀南皱眉,这师门六个人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二师兄,因为他本事最差,可又自大又好色。

  彻地不止一次对她都打过主意,如果不是大师兄一直约束,二师兄可能早就已经丑态毕露。

  这也就罢了,到了中原之后,看到那些中原女子,彻地显然对她就没了兴趣,这种感觉更加不好。

  就仿佛在说,我在塞北对你有意思,是因为能选的不多,可是到了中原后才明白,你根本就不算个女人。

  “咱们先去看看那医馆在什么地方。”

  彻地并没有察觉到小师妹在想什么,转身就走了。

  雀南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哼了一声后跟上去。

  两个人一路打听着找到沈医堂所在,在对面的酒楼里点了些酒菜,边吃边看。

  “看看这么多人进进出出。”

  彻地笑着说道:“这一天的收入就足够咱们南下所需了,你在这盯着前门,我去后边看看情况。”

  雀南嗯了一声算是理会,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这二师兄在师门六人中本领最低,武艺最差,可是却最狂妄。

  他若是本事高一些的话,可能都敢对她用强。

  “你去看看就是,别自作主张。”

  雀南最终还是忍不住交代了一句:“若是坏了事,大师兄也不会饶了你。”

  彻地一摆手道:“大师兄算个屁。”

  然后起身离开。

  他绕到了沈医堂后边,发现后院的院墙并不是很高,侧耳听了听,也没有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

  他心说这种地方,还用得着六个人一起来?

  就在他在后院外边转悠的时候,有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从院子后门出来。

  两个人正好四目相对。

  在那一瞬间,彻地想着不如拿下这个人问问情况。

  而那个中年男人的眼神里有些疑惑,疑惑的是这个丑八怪好像在想打我。

  第四百二十八章 她会回来的

  塞北那边的生活,本就会让人变得粗粝,而彻地他们这样的人在塞北横行霸道,也就不只是粗粝,还有狠厉。

  他们从不把人命当回事,在他们眼里,人命也许还不如树上的野果。

  因为他们觉得有时候杀一个人,杀一个人也许一点银钱都没有,还不如摘一个野果收获大。

  在塞北域外,他们在旷野之中杀个人都不用去处理,尸体很快就会被野兽啃食干净。

  那样的环境下,谁家里丢了人,家里人找上一辈子怕也找不到了。

  走在旷野上突然发现了一具只剩下骨头的尸骸,并不是多稀奇的事。

  到了中原之后,彻地好歹还收敛了些,因为大师兄擎天告诫他们每一个人,没到龙虎山之前,就不要多节外生枝。

  但是突然之间彻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而且这条后院外的巷子里还只有他们两个。

  所以彻地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把这个人抓了,问问医馆里是什么情况,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动手对他来说是最正常的想法。

  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眼神就变了变,当他眼神变了变的时候,那个看着他的中年男人表情就变得疑惑起来。

  彻地想到抓人之后,迅速的就做了决定,所以一掌朝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脖子切了下去。

  在他手掌切下去之前,那个中年男人眼神里的疑惑是……这个丑八怪好像要打我。

  在他出掌之后,中年男人眼神里的意思……这个丑八怪果然是要打我。

  与此同时,因为实在不放心二师兄一个人过来,确切的说是实在不放心二师兄会不会惹事,雀南也绕到了这条巷子口。

  在她进巷子的那一瞬间,正好看到她二师兄一掌朝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脖子切下去。

  她并没有想出言阻止,第一是因为来不及,第二是因为她也觉得没什么。

  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一掌下去不死就抓回去问问,死了也就死了。

  可是下一息,雀南的眼睛骤然睁大。

  那一掌明明已经切中了那个男人的脖子,可是那个男人却一闪就消失了。

  再下一息,那个男人出现在了彻地的身后。

  彻地似乎也预感到了不对劲,本能的往前冲而不是回身看,他冲前几步才回头,然后发现那个中年男人站在那并没有动。

  “请问,你为何要打我?”

  中年男人很认真的问了一下,加了请问两个字,好像还有一些讲礼貌的意思。

  彻地如果此时萌生退意的话也许还好,但他没有,他看到了小师妹出现,所以心里的底气重新硬了起来。

  于是他一拳朝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脖子砸了过去,刚刚他是想抓人,但这一拳已经是奔着杀人用的力度。

  所以那个中年男人微微皱眉。

  彻地出拳,迅疾如雷。

  中年男人在拳头靠近身前的时候侧身,那一拳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打了过去。

  然后一只手掌放在了彻地的胸口上,很轻,就好像真的只是轻轻放在那了似的。

  彻地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在他胸膛上,他还有时间诧异了一下,想着为什么这人没有发力?

  他才想到这,中年男人单掌往前一推。

  呼的一声。

  彻地的身子像是被炮弹炸出去一样,胸口位置甚至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爆开了一个气团。

  轰!

  彻地的后背撞在院墙上,那么坚固的院墙直接被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缺口。

  人飞进院子里,碎开的砖头飞出去的更远。

  那一瞬间,已经在往这边跑的雀南眼睛骤然睁大。

  她吼了一声,身子凌空而起,双脚朝着中年男人的胸膛踹了过来。

  中年男人还是那样,动作不急不缓,却恰到好处的把手抬起来挡在胸前。

  他掌心朝外,那两脚就踹在他掌心上,然后就看到雀南往前飞了出去,怎么凌空飞过来的,怎么凌空飞了回去。

  落地之后连退了四五步,然后就是一声痛呼。

  雀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脚,鞋都已经碎掉了,鞋底不知去向,两个鞋筒套在脚腕处。

  她低头看的时候,脚底的血已经蔓延出来。

  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女人?”

  然后他又看向院子里那个男人,那个家伙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吐血,一边想要逃离。

  “你们是谁?”

  他问雀南。

  雀南嗓音微微发颤的问:“你又是谁?”

  中年男人回答:“青衣列阵,叶杖竹。”

  雀南不知道这是谁,但她知道自己打不过,进中原以来第一次面对中原武者让她生出一种无力感。

  是那种就算是她拼尽全力甚至拼上性命,都确定自己一定打不过人家的无力感。

  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

  两只脚的脚底都是血,跑出去的时候,地上留下一长串血脚印。

  就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叶先生没有选择追她,而是转身进了院子里,朝着那个跌跌撞撞要跑的塞北男人走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破败的夫子庙里。

  雀南脱下来上衣撕开,分别包扎在自己的双脚上,脚底被那人一掌震出来无数裂口,刚刚又跑了那么久,钻心的疼。

  好在她身上还有常备的伤药,包扎好了之后缓了口气,想着对方若是寻着血迹来追,自己未必跑的了。

  那人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她想着师姐或是大师兄,一对一的话,可能也就勉强和那人打个平手。

  他们师兄妹六个,实力最强的是大师兄和师姐,两人也曾多次比试,都是不分胜负。

  也正因为她师姐的武艺强悍,所以二师兄彻地完全不敢对她有任何邪念。

  因而彻地很清楚,他招惹雀南的话最多被骂一顿,招惹那个女人,会被撕成碎片,还要被熬成肉粥喂狼。

  想到此处,雀南起身,从夫子庙后窗跳了出去,找无人的地方走,她知道彻地肯定落在人家手里了,但她没有能力把人救出来,她也没想救。

  她一路走一路躲藏,潜入店铺还偷了几套衣服,又偷了鞋子,再次找地方躲起来换了衣服,最终在天黑之前居然被她混出城了。

  就在雀南躲在夫子庙里的时候,叶先生带着他抓住的人也到了车马行。

  李叱咤听叶先生说完也觉得很疑惑,两个从塞北来的人,莫名其妙就对叶先生出手。

  他们显然不了解沈医堂,不了解沈医堂和车马行的关系,也不了解叶先生。

  所以这就不是有备而来,因为他们有备而来的话,对谁下手都不应该是对叶先生下手。

  就算是碰瓷式的出手,也不该找叶先生,因为大概率会碰不好。

  “确实是莫名其妙,两个人对我出手,其中一个还是女人,受伤而退。”

  叶先生道:“我只是想去医馆里取药,不想走前边让人说我插队,虽然我确实是早就约好了今天去吧药取回来。”

  李叱问道:“叶先生你怎么了?”

  叶先生摇头道:“没事,只是年轻时候练功留下的隐疾,每逢阴雨,关节处就会有些隐隐疼痛,所以去沈医堂看了看,说是要熬制膏药,所以让我今天去取,说好了前堂人太多,让我从后院进直接去取药。”

  他看向那个还昏迷着的塞北男人,笑了笑道:“我以为他是想打劫我的膏药。”

  李叱噗的一声笑了。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进来,脸色格外的急切,他进门之后就朝着李叱喊:“当家的,快走,我刚才被人打了,两个打我一个,其中还有一个是女的。”

  李叱一惊。

  刚刚叶先生遇袭,是一男一女出手,现在余九龄也被人打了,出手的也是一男一女。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所以是谁想突然对车马行发难?

  “在何处?”

  李叱起身往外走:“你是说一男一女?”

  余九龄道:“两个打我一个,还让我赔钱,一个是女的,另外一个还不知道。”

  李叱心说怎么还不知道,莫非是蒙了面?

  叶先生也起身,跟着出去。

  李叱询问经过,余九龄道:“我出门办事,只顾着回头和伙计们说笑,差一点撞到了门外的路人,那人骂了我一句,我知道自己理亏就连忙道歉,可她不依不饶让我赔钱,还说若是不赔,就闹到咱们车马行关门。”

  李叱心说这应该是有备而来了,看来刚刚自己的判断不对,若无预谋,不会如此巧合。

  他们跑到大门口,李叱刚一出门就停了下来,嘴角抽了抽,回头看向余九龄。

  余九龄结结巴巴地说道:“确实……是两个打我一个啊。”

  门口站着一个大肚子的孕妇,看起来应该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挺着肚子站在那怒视余九龄。

  李叱心说余大爷你说的对,两个打你一个,一个女的,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人家怀的要是双胞胎还是三个打你一个呢。

  李叱连忙上前跟人家道歉,那女人见李叱出来显然态度好了些。

  她说余九龄差一点撞了他,虽然道歉了,可总是好像在贼眉鼠眼的看她。

  李叱心说这位大嫂你是真的误会了,余九龄那眼神就这样……

  给人家赔礼道歉,说要送去沈医堂看看,那大嫂也说没事,就是想教训一下这毛毛躁躁的年轻人,狠狠瞪了余九龄一眼就走了。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躲在叶先生身后,可怜兮兮地说道:“她要打我,肯定算是群殴我了,我还不能还手,只能挨打,所以我就跑呗……”

  李叱心说这个家伙倒也不算太傻,还知道不能还手……

  回到车马行里,李叱他们坐下来后聊了几句,外边阮暮带着人回来,说是寻着血迹找了很久,找到夫子庙之后人就没有踪迹了。

  李叱点了点头,叶先生也说那女子的武艺应该在这个男人之上,而且冀州城这么大,她藏起来不好找。

  如果已经出城的话,就更加找不到了。

  “她会回来的。”

  叶先生忽然说了一句。

  李叱问:“为何?”

  叶先生道:“她是个女人不假,但我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到那么凶狠的光,像是野兽一样,她不一定是回来救这个人,但一定会回来报仇。”

  叶先生道:“我打伤了她,她就一定会回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 这可是酷刑

  彻地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被绑在一根木桩上,迷迷糊糊的看到在他对面有个人坐在那看着他。

  他下意识的想揉揉眼睛,胳膊被绑的结结实实,根本就不可能挣脱的出来,但他还是努力了几次来证明,确实是挣脱不出来。

  “你是谁!”

  彻地怒吼了一声。

  坐在椅子上的是胖乎乎的小道人张玉须,他看着这个丑八怪咆哮,就想到和他认识的那个女人骂街的事,想起来他就还一肚子气。

  “你婆娘呢?”

  张玉须问。

  彻地哪里会理会他的问题,依然咆哮着:“你是谁!”

  张玉须回头看了看李叱,李叱一脸鲜花和牛粪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的表情,任君采撷。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玉须不熟悉李叱呢,可他就是感觉的出来李叱那表情之中,就说的是这个,鲜花与牛粪同在,皮鞭与滴蜡任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看得懂。

  那张脸上的表情,就跟有旁白似的。

  于是张玉须转过头来看向彻地,用一种无需质疑的语气说道:“别再大声嚷嚷了,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现在什么处境?”

  彻地眼睛里凶光毕露,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他想暴起杀人。

  “为什么你身上有我们龙虎山的东西?”

  张玉须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那是从彻地身上搜查出来的,是一份做工精致几可乱真的度牒。

  最主要的是,这度牒的款式模样和龙虎山道观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极为熟悉龙虎山的人,做不出如此逼真的东西。

  可是显然这个塞北人没有到过龙虎山,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

  “你是龙虎山的道人?”

  彻地忽然间好像冷静下来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小张真人,小张真人的江湖阅历毕竟还很浅薄,被他这种眼神吓了一跳。

  “我来吧。”

  彭十七走到张玉须身边说道:“你这么文绉绉的问他,他会怕你?这个家伙显然不是什么好人,你得凶一些才行,凶一些会不会?”

  张玉须道:“你会,你来!”

  彭十七咳嗽了几声,走到彻地面前,用他能做出来的最凶狠的表情来恐吓彻地。

  可是在彻地眼里看来,彭十七这做作的凶狠啊,就和小奶狗差不多吧。

  大狗凶狠起来大概是……咬你!

  奶狗凶狠起来大概是……喂我!

  “打你信不信?”

  彭十七挽起袖口,抬起拳头挥舞了一下。

  “我打人可狠了,能把你打哭。”

  彻地看着彭十七,然后啐了他一口。

  彭十七后退两步,看向张玉须道:“他啐我!”

  看到这一幕,连余九龄都觉得丢人,可是转念一想,道人们又怎么可能会这些。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于是笑起来,跑到流云阵图那边搬过来一个木人,摆在彻地面前。

  彻地看了看那木人,又看了看余九龄,忍不住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刚刚一个连血都没见过的小道人跑过来想吓唬我,你又想搬个木头人来吓唬我,你们中原人吓唬人的手段,就只这些?木头人好可怕啊!”

  余九龄都懒得理他,调整了一下木人的位置,然后把木人身上控制机关的绳索拉起来。

  他一拉,那木人就转动起来,上半身跟陀螺似的那么转,两个木手掌就好像风车一样在彻地脸上循环扇。

  啪啪啪啪啪……

  扇了一会儿之后,彻地已经脸都被打肿了,嘴角上也出现了血迹。

  可他依然凶狠的瞪着余九龄:“就这?”

  于是余九龄拉了拉第二根绳子,那木人的一条腿立刻就抬了起来,屈膝撞在彻地的某个重要部位。

  余九龄一拉,一拉,一拉,一拉……木人的膝盖就一撞,一撞,一撞,一撞……

  如此十数次,第一次的时候彻地嗷呜了一声,之后是啊啊啊,再后来是咬着牙的忍。

  倒不是因为他硬气,主要是到后边已经喊不出来了。

  张玉须看着那木人,又回头看了看流云阵图那边,心里一惊……这永宁通远车马行里的刑罚手段,怎么会如此多又如此残忍……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余九龄停下来之后看向彻地,也不问他什么,就是那么看着,彻地的脸已经完全扭曲了,眼睛里血红血红的,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要发作的野兽。

  “还很狂妄啊。”

  余九龄再次拉起绳子,一下一下一下……

  又几下之后,彻地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狰狞了,只有痛苦,痛苦的跟戴了一张痛苦面具似的。

  “别……别打了。”

  彻地艰难的哀求了几声。

  余九龄道:“现在你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看向张玉须,却发现这个小道人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着了,从他嘴角一下一下轻微的抽动就可以看出来,他刚刚可能把自己代入进去了,正在疼呢。

  “嘿!”

  余九龄喊了张玉须一声,张玉须这才回过神来。

  余九龄道:“你可以问了。”

  张玉须咽了口吐沫,此时此刻在他看来,这余九龄应该就是车马行里最凶最狠的那个了,能辣手摧花的那种,他想着自己以后得离这个人远一些才对。

  他看向彻地:“你为什么会有龙虎山道门的度牒?”

  “做的假的,方便入关。”

  彻地沙哑着回答。

  “你们为何入关?”

  “谋生。”

  彻地回答的很快。

  “那为何要用道人身份?”

  “方便。”

  他回答的不但快,还很简单。

  张玉须回头看向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接下来呢?

  李叱道:“你说你不信。”

  张玉须又回过头来看着彻地说道:“我不信。”

  彻地怒道:“是你不信还是他不信!”

  张玉须再次回头看向李叱,李叱对他说道:“是你不信。”

  张玉须再次回过头看着彻地说道:“我不信!”

  彻地忍着疼怒吼道:“是你不信你他妈的还问他?!你不信你用得着问他吗!”

  张玉须想了想,好像有道理,他还没回头看李叱呢,李叱已经很贴心的提着小凳子坐在张玉须身边了。

  李叱道:“别管他说什么,就是你不信。”

  张玉须立刻昂起下巴大声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不信!”

  彻地此时忽然想哭,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惹了一群什么家伙,就好像这里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张玉须道:“你们假装我龙虎山的道人,肯定是有阴谋,现在立刻把你们的阴谋全都说出来!”

  彻地再次看向张玉须,眼神里有恢复了一些刚刚出现过的阴狠。

  “你果然是龙虎山的道人。”

  彻地语气恢复了些许平静后说道:“你现在把我放开,我和你打一架,只要你能赢了我的话,我就告诉你我们要做什么。”

  张玉须道:“打架的事我害怕你?我要不是龙虎山中最能打的那个,师父也不会让我下山。”

  他起身就要打,李叱拉了他一下劝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和他打的话,你赢了也不代表什么,而且赢了也不是很体面的事,道人还是要讲究体面的。”

  张玉须看了看彻地那惨样,觉得李叱说的有道理,于是对彻地说道:“我觉得现在和你打,胜之不武。”

  彻地怒道:“那是你觉得吗!”

  然后看向李叱咆哮道:“你能不能自己问!”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是我问的话,可能不是很友好,你再想想是他问还是我问。”

  彻地嗓子都已经破音了,朝着李叱喊:“你问!”

  于是李叱起身,从余九龄手里接过来木人的绳子,然后开始一下一下的拉。

  大概几十息之后,疼的死去活来的彻地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他妈的倒是问啊。”

  李叱很认真的回答道:“我没的问啊。”

  彻地在如此疼痛的情况下,还抽空懵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来师父经常说的一句话。

  中原人远比你们奸诈。

  李叱道:“我个人确实没有什么想问你的,但我个人确实很想打你,我现在再给你一个选择,我可以替他问你,也可以替他和你打,你选哪个?”

  张玉须好奇的问李叱道:“你不是说不能打吗,不体面。”

  李叱道:“我倒是不怎么在乎。”

  张玉须:“……”

  彻地终究还是崩溃了,他哀求道:“你替他问吧,想问什么你就直接点。”

  李叱道:“你们进中原的目标就是去龙虎山对吗?是要去龙虎山上杀人的吧。”

  彻地点了点头:“是!”

  然后他忽然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

  李叱心说这个家伙心眼也不怎么灵活,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了,还要问人家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叱觉得如果自己此时说是猜出来的,那家伙一定会惊讶起来。

  于是李叱回答:“我猜的,从你的言谈和举止之中猜出来的。”

  彻地的眼睛逐渐睁大,整张脸都在努力表示着他已经惊讶了起来。

  李叱心说一点意思都没有。

  啥也不是。

  他继续说道:“你们和龙虎山有仇。”

  李叱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向张玉须:“而你并不认识他们,完全没有见过。”

  张玉须点头道:“龙虎山几乎不开山门,所以来过道门里的人屈指可数,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们。”

  李叱道:“所以应该不是你们这一代的事,你师父那一代仇家多不多?大概是你师父的仇人让他们来的。”

  听到这句话,彻地的眼睛睁的更大了,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更加惊讶起来。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这位坏人,你能不能矜持些,不要再说话了,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已经这样了,我是在问他,你再说下去,一会儿我问你的时候,留给你招供的可就不多了。”

  彻地疑惑的问李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说:“你勇敢一点,你先不说。”

  彻地一抬头看着李叱道:“我不,我就说!”

  李叱看向张玉须很认真地问道:“如果是你师父的仇家,那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仇家中是不是有不太聪明的,脑子有问题的那种?”

  彻地道:“你骂谁呢!”

  张玉须想了想,看向李叱说道:“他好像替我说了,他说我师父确实是有这样的仇家……”

  ……

  ……

  第四百三十章 道门秘法

  虽然张玉须也觉得师父可能会有这样的仇家,但他并不确定,最起码他在龙虎山十年来都没有见过所谓的仇家。

  龙虎山掌教真人才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他的为人。

  其实传到张玉须师父一代已经是第十五代掌教真人,每一代真人都极有威望。

  可毫无疑问的是,张玉须的师父其中最受尊敬的那个,天下百姓知道龙虎山有真人,也都指的是这一代的掌教真人。

  在这一代掌教真人之前,龙虎山弟子基本上都不下山,大楚天下承平,百姓日子也过的还勉强。

  龙虎山的道人们就在山上参悟自然,他们不开香门,不受供奉,自己种田,自己养殖,与世无争。

  到了掌教真人这一代,世道变了。

  大楚崩乱,百姓们的日子越发艰苦,所以掌教真人决定,每年都选派弟子下山,用所学的本事去救人。

  这些派下山的弟子要做的事也不同,有的弟子专门去救治百姓,他们医术高超,有的弟子专门去除暴安良,他们武艺强悍。

  还有的弟子奉命下山,将孤苦的孩子带回龙虎山上收养,教他们读书做人,继承龙虎山的道学。

  但这些弟子,对于龙虎山道观来说,都不能称之为龙虎山入世行走。

  虽然百姓们将所有龙虎山下山的弟子都称之为入世行走,可是这些弟子要做的事不是入世行走要做的事。

  不要说百姓们,就算是彭十七这样的也是道门出身的人,也认为龙虎山只要选派下山的都是入世行走。

  龙虎山的入世行走其实只有一人,他下山的目标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寻良主辅佐,真正的拯救这个天下。

  如果这个入世行走真正要做的事被传扬出去的话,朝廷都不会容得龙虎山在,所以自然严格保密。

  掌教真人曾说,我们每年救治再多的人,也救不了这个世道,救世道的不是道人,而是明主。

  所以龙虎山选派下来的这个真正的入世行走,是龙虎山道观最优秀的弟子,各方面都是最优秀的人。

  虽然张玉须看起来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这样的人,年纪不像,言谈举止不像,甚至……连智商看起来都不像。

  然而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李叱看向张玉须,张玉须摇头道:“我想不出。”

  李叱道:“想不出就不要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说出来的,这个不说,别的会说。”

  张玉须再次看向李叱,可是却没好意思仔细盯着那张脸看,他这次想看看,只是想证明自己之前看错了。

  虽然虞朝宗在燕山,是大楚几乎最北边的地方了,而龙虎山在大楚东南,相隔那么远。

  可是他这次下山,是师父所命,亲口告诉他去燕山寻虞朝宗辅佐。

  而且连张玉须也不能理解的事,绿眉天王虞朝宗的名声,传到龙虎山没多久,师父就似乎已经算定了此人的命数。

  他不理解,但是他坚信师父算的不会错。

  掌教真人对张玉须说过,其实他在十几年前就算出来,帝星在北,大楚气数将尽,师父还说,只是这帝星他算不太准,隐晦不明。

  所以在看到李叱面相的时候,张玉须只能是怀疑自己看错了,师父是不可能错的。

  “你好像已经特意看过我很多次了。”

  就在张玉须有些分神的时候,李叱忽然问了一句。

  张玉须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或是该说一个什么样的谎话。

  李叱见他有些慌乱,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车马行里,我是最帅的那个。”

  张玉须连忙跟着笑了笑说道:“我多看了当家的几眼,其实是看不出当家的年纪。”

  李叱笑道:“你猜。”

  张玉须:“有……二十了?”

  李叱撇嘴,转身走了。

  李叱这一走,张玉须悄悄松了口气,他心说要是能想办法搞到李叱的生辰八字就好了。

  他忽然间想起来,之前听阮晨说起过,当家的是长眉道长捡来的孤儿,所以长眉道长应该知道。

  一念至此,张玉须也不管这个彻地是什么来路了,说了一声你们问吧,转身就跑开了。

  车马行后院,长眉道人正在和周怀礼下棋,两个人最初认识的时候,长眉道人与周先生都还是中年。

  一个刚刚调任冀州,正意气风发,想大展拳脚。

  一个在江湖之中行走,虽孤身一人,但却逍遥自在。

  “算算看,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到下一次见面,竟然隔了十几年。”

  周怀礼看着棋盘说道:“说实话,你之前带着李叱到我家里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长眉道:“初见的时候,你身上的道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你又相貌堂堂,谈吐非凡,那时候我还说过,你这样的人,若是肯去哄哄骗骗那些贵妇人,日子一定过的很好。”

  “可是十几年后再见到你,却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一头白发,还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又缝缝补补,哪里还有一丝你当年的风度。”

  长眉道人笑道:“有了孩子还要什么风度,他有风度,便是我有风度了。”

  周怀礼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为何当时就选择救他?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救人之事不能不做,但若是为了救人,却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便不可取。”

  长眉道人又笑了起来,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是亮晶晶的神采。

  “你是不知道,我刚刚见到那小家伙的时候,他就躺在那,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当时我第一个想法是,小家伙你别怕,我会找个好人家把你送出去。”

  “我带他走去寻好人家,走到半路上,我越想越怕,如果把他送人了,若是待他不好怎么办?”

  “再加上我以为,我俩都可能会身染瘟疫而死,索性就带着他吧。”

  长眉看向周怀礼说道:“你见过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哪怕是饿了也不会哭闹的吗?”

  周怀礼显然一怔,他并不是很相信长眉道人的话,哪有那么小的孩子饿了不哭不闹的。

  “他就不会。”

  长眉道人笑着说道:“他好像从那时候就很懂事了,我带着他走,哪里能有什么合适的吃的,给什么就吃什么。”

  周怀礼仔细想了想,心说那孩子莫非是那么小就知道要努力活下来?

  断然不可能。

  “不过也好。”

  周怀礼道:“你看看他现在,你心里一定很满足,也很骄傲。”

  长眉道人得意起来。

  “那是自然,读书认字我教的,做人也是我教的。”

  正说着,张玉须从前院找过来,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这边,还没有人介绍过,他也不认识哪个是长眉道人。

  看了一眼,周怀礼更像是个德高望重且学识渊博的长者,于是他快步走到周怀礼面前俯身一拜:“弟子龙虎山张玉须,拜见师叔。”

  周怀礼都懵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笑着指了指长眉道人说道:“他才是长眉。”

  张玉须顿时尴尬起来。

  这两位长者谁都没有穿道袍,长眉道人一身短衣襟打扮,脚上的布鞋还没有穿好,趿拉着,着实不像是阮晨描述的那样。

  “龙虎山的弟子,了不起啊。”

  长眉道人连忙起身,他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道人,但他知道龙虎山的弟子下山济世救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道门正统,所以倒是他在张玉须面前显得有几分局促。

  尤其是张玉须对他又叫了一声师叔,这让他更加心虚。

  “你是有什么事?”

  长眉道人问。

  张玉须道:“弟子是听闻师叔在这,所以过来拜见,还有……还有就是,弟子刚刚和终南山的一位师兄打了个小赌,我们俩猜测当家的生辰,就想知道谁赢了,所以跑过来问问师叔。”

  长眉道人立刻就说了出来,张玉须听完之后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这生辰八字,绝对算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命,小富都算不上,就更别说李叱面相上的贵气。

  “噢……”

  长眉道人笑道:“我其实不知道他具体生辰,我告诉你的是我捡到他的日子。”

  张玉须心里一动。

  长眉道人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是不是看他面相觉得有些奇特?”

  张玉须眼睛都亮了,连忙问道:“师叔也看出来了?”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后说道:“虽然看起来他确实有些狡猾奸诈,但实际上他是个很忠厚的人。”

  张玉须立刻就产生了一阵阵的失落。

  长眉道人又看了看他脸色,笑了笑说道:“人啊,面相上其实说不得准,看面相不如看人心。”

  张玉须配合着点了点头后说道:“师叔说的对,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是弟子执迷了。”

  说完再次抱拳行礼,转身离开,看得出来,他似乎对长眉颇为失望。

  来时的路上阮晨说过,长眉道长道行高深,是真真正正的知天命之人。

  此时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出了后院后觉得有些无趣,也很失落,找了地方坐下来,坐在那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边传来脚步声,于是侧头看了看,原来是长眉道人过来。

  张玉须虽然对长眉失望,但还是连忙起身施礼:“师叔。”

  长眉道人往左右看了看,忽然拉了张玉须就走,张玉须不明所以,来不及问什么就被长眉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长眉压低声音却很急促地问道:“你是不是看出来李叱他的面相有些……有些过于贵气了?”

  张玉须心里一震。

  原来刚刚长眉道人是装的,他可能是因为当时有别人在,所以不好明言。

  “师叔,你是怎么看的?”

  张玉须立刻问了一句。

  长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声音很低地说道:“他面相中,隐隐可见,三隐三折三登。”

  张玉须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他这才确信,面前的这个邋遢老人有多了不起。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比了一个数字。

  九。

  第四百三十一章 哈哈哈哈哈

  长眉道人看到了张玉须的手势,所以眼睛逐渐睁开,以至于眼睛里的光都几乎能释放出来一样。

  他这样的人,其实不能肤浅的称之为江湖骗子,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么他就是术士。

  经过这么多年的江湖行走,长眉道人把察言观色已经运用到了极致。

  张玉须的真实本事一定比长眉道人要厉害的多,不管是武艺还是道宗秘法,都要超越长眉道人许多。

  可这个年纪的张玉须在长眉道人面前毫无胜算,差就差在阅历上。

  换一个说法,此时此刻的张玉须开始和长眉道人接触,是他另一种修行的开始。

  甚至连长眉道人所说的三隐三折三登都是在引诱张玉须说出来什么,因为这三隐三折三登,指的并不是人,而是龙王。

  这三隐三折三登出自一个故事,而且出自的是道家的故事。

  在大楚的一个神话传说中,最终成为龙王的那条龙,要经受三隐三折三登的折磨和锤炼,才最终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

  要成为龙王的那条小龙,传说中,它从一出生就与众不同,所以它一出生第一件事要学会的就是隐龙相,如果学不会隐藏,其他的龙就会将其杀死。

  所谓三隐,是说龙王在小的时候,会有三次对隐的领悟,最终的一次隐,龙王幻化无隐无形,随心所欲,这三次隐,是隐形,隐性,无隐。

  三折说的是龙王从幼小开始,经历了三次锤炼,注定要成为龙王的那条小龙,从一出生就会遇到磨难,三次巨大的波折后,才成就龙王霸业。

  三登,实则就是三折的最后一折,传说成为龙王的那条巨龙,即将登上王位的时候就会发生大事,推迟了它成为龙王的进程,前后三次。

  这个故事出自一位道家奇人所著的山海密,周末年所创,流传于世,被誉为道家三大奇书之一。

  其中阐述的道家思想,甚至一度被大楚开国皇帝引为治国之方略。

  所以才有了大楚初期的盛世,楚太祖皇帝曾说,这本书写的不是龙王,更不是什么山海神话,而是人心。

  作为龙虎山道门弟子,张玉须必然读过山海密,所以长眉道人才会用三隐三折三登来铺垫,把张玉须的想法给骗了出来。

  虽然张玉须没有明言,可是他比划了一个九字,这意思就已经足够了。

  长眉道人得到了这个答案,所以心里格外的满意。

  张玉须此时却正有些自责愧疚,他刚刚以为长眉道人不过泛泛之辈。

  此时又觉得,长眉道人看相之术,自然在他之上,甚至可能和师父相差无几。

  “师叔。”

  张玉须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师叔,我奉师尊之命下山,入世行走,就是为了寻明主辅佐,救济苍生,解百姓倒悬之苦,拨乱持正,开承平之世。”

  他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说,他十几年前便算出来,帝星在北,但隐晦不明,后来虞朝宗的名声传到了龙虎山,师父以此名起卦,算出来虞朝宗有帝命,所以让我下山一路往北,寻虞朝宗辅佐。”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既然你如此坦承,那我也对你说了吧,你还不知……李叱是燕山营的三当家,拜虞朝宗为大哥。”

  张玉须眼睛骤然睁大。

  “这……”

  他看向长眉道人:“师叔,那他们两个……”

  长眉道人叹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个,现在看来,虞朝宗对李叱深信不疑,而李叱也立志辅佐虞朝宗,可我总害怕他们两个之间会出什么问题。”

  他问张玉须道:“你可否为李叱起卦?龙虎山秘法,远超我之所学。”

  张玉须道:“我之前以师叔给的生辰八字算,算不出什么,连小富之命都算不上。”

  他蹲下来,在地上写写画画:“我再以李叱之名起卦试试。”

  真正的测字之术其实没有那么肤浅简单,把要测的字拆开分解,对应五行,若是能辅以生辰八字,自然会好一些,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李叱生辰,所以只能单纯靠名字来推算。

  好一会儿,张玉须的额头上已经隐隐可见汗珠。

  他抬头看向长眉道人,眼神里都是迷茫不解,甚至是有自我怀疑。

  “师叔,这名字算不出帝命,莫说帝命,小富之命也算不出,而且看这名字,大概大半生颠沛,常伴血光,却最终难有所成就。”

  长眉道人脸色一变,已经隐隐有些发白。

  他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那你再算算虞朝宗的。”

  张玉须点了点头,在地上写下虞朝宗的名字,对应天地方位,五行变化,经过无数次的验算后,张玉须脸色有些发白的看向长眉道人,只说了两个字。

  “帝命。”

  长眉道人肩膀都微微颤了一下,心说果然还是自己奢求太多了吗?

  如今丢丢儿身边人才济济,丢丢儿又已经有几分王者气象,长眉道人便觉得丢丢儿的命可能真的已经改了。

  现在看起来,自己是想的太多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玉须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真的是我学艺不精看错了吗?”

  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长眉道人问了一句:“李叱的名字,可是他父母所取?”

  长眉道人摇头:“不是,是我取的。”

  张玉须怔住。

  长眉道人也怔了一下。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眼神都有些复杂。

  名字不是父母取的,生辰八字并不知晓,张玉须纵然有龙虎山真传,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龙虎山掌教真人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命数,半数是天给的,半数是父母给的。

  现在的李叱,他们看不出天给了什么,也看不出父母给了什么。

  所以张玉须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师叔,若以后得机会,能到李叱出生之地打听一下,或许还能有机会算的准些。”

  长眉道人叹道:“哪里还能寻到什么,我捡到他的时候,是因为他父母已经染瘟疫而亡,那村子里的人,十去七八,纵然没有被瘟疫所染,也都远走避难,我带李叱离开的时候那村子都已经算是荒废了,如今十几年过去,更是不可能再找到人,就算找到,谁又会记得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

  两个人再次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同样的无力。

  张玉须想起来他师父曾经说过,以龙虎山所传秘法,只要知道一个人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生辰八字,比如父母取好的名字,就能推测出此人命途大概如何。

  现在的李叱,没有一样他与生俱来的东西被人知道,这又能怎么算?

  他连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都不是他自己本该有的,出生之后父母双亡,离开出生之地,颠沛流离,这不是他的命途,这是长眉道人的命途。

  两个人相对而立,良久无言。

  后院。

  夏侯玉立她们几个女孩子坐在那聊天,像是几只快乐的小麻雀一样,声音不高,叽叽喳喳,可是却极为欢快。

  高希宁坐在那听着刘英媛说话,笑的合不拢嘴,那小姑娘在学她娘怎么跟她父亲撒娇,这几个小丫头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笑出声。

  她父母已经成亲这么多年了,关系极好仿若新婚,母亲偶尔表现出来的小女孩模样,依然纯真。

  这就是嫁对了人的感觉,嫁对了人的人生。

  “我娘的美,连我都觉得那么吸引人,更何况是我爹。”

  刘英媛叹道:“可惜,我没有完全随了我娘亲的样貌。”

  苑佳蓓道:“瞎说,你可美了,你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也能让人神魂颠倒。”

  刘英媛压低声音说道:“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神魂颠倒,你说的是踢裆吗?”

  几个小姑娘都安静了一下,然后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高希宁道:“那……咱们车马行里,最会让人神魂颠倒的,岂不是道长他老人家?”

  几个小姑娘又安静了一下,然后笑的更大声起来,前仰后合的。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从地宫出来,一边走一边聊天,正好看到这一幕。

  唐匹敌道:“你看她们几个,如此豆蔻年华,聊天说话,尽显纯真。”

  李叱点了点头:“她们聊的肯定和咱们聊的不一样。”

  唐匹敌道:“几个小姑娘聊天说的什么,和我们说的什么,那怎么比……我们聊的那些就,就……”

  李叱道:“直接说,就说龌龊了些。”

  唐匹敌哈哈大笑。

  李叱道:“你看看人家小姑娘们,她们能聊一些什么呢,说话都是小兔兔,小猪猪,好可爱啊,这样的……我们聊些什么?我们聊的都应该感到羞耻!”

  唐匹敌道:“不要扯淡行不,你现在看起来很大义凛然的,你聊屎尿屁的时候比谁都开心。”

  李叱:“哈哈哈哈哈……”

  远处,那几个小姑娘看着李叱和唐匹敌一边说一边大笑着经过。

  苑佳蓓压低声音说道:“这世上总是有人不一样,他们两个这般年纪,谈论的都是家国大事,也不知道他们又想到了什么,笑的如此开心。”

  刘英媛看着李叱,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地说道:“他们在聊的一定是天下格局,因为英雄所见略同而开心起来,我猜着,是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所以才会笑的那么欢畅。”

  夏侯玉立叹道:“再看看我们,聊了些什么……四个小姑娘,在这聊踢裆……”

  她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高希宁笑的合不拢嘴,她看向李叱,心说那个家伙的笑容就肯定不是因为说到什么天下格局而笑的。

  那个家伙,现在也指不定在说什么骚话呢。

  但她当然不会说,小姑娘们都以为李叱高高大大的而且肯定是在聊家国大事,那多好。

  远处,唐匹敌问李叱:“她们到底是聊了些什么,为什么笑的那么欢快似的。”

  李叱想了想后试探着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她们聊的也不是那么正经?”

  唐匹敌一摆手:“那不可能,还能跟咱们似的不正经?”

  李叱想了想,那几个应该不可能。

  但是高希宁就可能。

  第四百三十二章 还是那条巷子

  第二天,大方镇。

  六合神刀大师兄擎天坐在那沉默了很久,面如冰霜,从昨天开始,他的脸色就一直都不好看。

  “南下之前我说过,不管是谁,如果不听话我就会代师父执行门规,而且我说过不止一次,昨日彻地闯祸,把自己也折了进去,既然他一次一次的都选择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我就只能按照门规处置他,替师父收回传授给他的本事。”

  “但。”

  他语气一转。

  “我们的人,我们自己处置,别人处置了不行。”

  擎天起身道:“跟我进城去把彻地找出来,他该死,把人带回来后我会亲自动手。”

  其他四人俯身道:“是!”

  擎天看了一眼小师妹雀南后说道:“你受了伤就留在这里修养,我们四个去就是了。”

  雀南摇头道:“我的伤不碍事,那个地方我可以带路,大师兄你们都没有去过,并不知道在哪里,而且那个出手的中原人我也记得面目,到了地方之后,只有我能指认出来。”

  擎天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也罢,若有动手,你在后边看着。”

  雀南嗯了一声,跟着擎天他们往外走。

  刚走到这院子门口,张朝镇带着人从外边进来,两拨人走了个面对面。

  张朝镇一看到擎天他们要出,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忍不住先咳嗽了几声。

  他确实不敢得罪这几个人,但这几个人有些过分了,显然是没把孙夫人的安排当回事。

  “几位前辈。”

  张朝镇抱了抱拳问道:“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曜北道:“你管的着?”

  张朝镇微怒道:“几位前辈是我家东主重金请来的,算是我们的座上宾,我自然不能管到,但几位是不是也应该为我们东主考虑一下?做人总不能一点规矩都没有。”

  擎天道:“我们先去城里杀个人,回来之后就会帮你杀人,不耽搁。”

  张朝镇冷笑:“我看几位是想走了吧?拿了我家东主的银子,现在不想做事,想跑路?”

  擎天眼睛里闪过一抹寒芒。

  他问:“你是在骂我?”

  张朝镇道:“那倒是不敢,不过我还是奉劝诸位,做人还是要多讲信义的好,既然拿了银子就要做事,等杀了我们东主要杀的人之后,你们愿意去城里逛多久我多不管,现在,还请在此等候,我已经写好了书信,马上就派人送到冀州城里,只要那人来大方镇,你们动手即可。”

  擎天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们今天不能出去?”

  张朝镇点了点头:“不能,在杀了那个要杀的人之前,你们哪儿都不能去。”

  擎天语气平静的又问了一句:“那我们要杀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

  张朝镇想了想这事倒是可以说,反正这些从塞北来的人又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说了也就说了。

  “我们要杀的人叫李叱,在冀州城里经营一家车马行,名字叫做永宁通远。”

  听到这句话,雀南的脸色猛的一变。

  她想起来之前进城的时候,她和彻地遇到了一个车队,那些马车上都插着两面旗子,一面旗子写的是沈医堂,另外一面旗子写的就是永宁通远。

  她走到擎天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擎天听到后微微皱眉,侧头问了她一句:“你确定没有记错?”

  雀南点头:“必不会记错。”

  于是擎天转身看向张朝镇说道:“我已经记住这个名字了,我会杀了他的。”

  然后往前迈步。

  他才一动,张朝镇下意识的伸手拦了一下,嘴里说着:“老老实实的留在这,哪儿也别想……”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擎天突然一伸手捏住了张朝镇的脖子,把人往下一按,他自己的身子也猛的往下一沉。

  这一下,直接把张朝镇的脸按在了地上。

  砰地一声,张朝镇的脸撞在地面上的瞬间,血液就往四周迸射出去。

  而那些那比血液看起来要大一些的碎块,应该是脸上什么地方的肉被崩碎了。

  擎天缓缓起身,张朝镇却趴在地一动不动,他脸贴着地面,血液很快就流了出来,在地上蔓延的越来越多。

  “你们也想拦我吗?”

  擎天看了一眼张朝镇身后那些人。

  这些人武艺还不如张朝镇呢,他们立刻就开始后撤,亲眼见到了张朝镇被人一击毙命,谁还敢出手?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我们……我们可都是燕山营八当家的人,你们应该听说过燕山营吧。”

  其中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几位好汉,你们别冲动,燕山营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擎天脚步一停。

  “燕山营?”

  他沉思了片刻,这个燕山营他知道,都说是大楚北方第一大势力,其大当家被人称为绿眉天王虞朝宗。

  “你们留在这等我回来。”

  擎天道:“你们跟着这样一个人,也没什么前途。”

  他指了指地上张朝镇的尸体。

  然后继续说道:“我们进城去杀人,顺便也会杀了李叱,等我们回来后,我会随你们一起回燕山营见八当家,以后你们就算是跟着我的人了,明白吗?”

  六合神刀的老三初冬也是一名女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她给人的印象很深,让人感觉她就是一根倒挂着的冰锥。

  人总是会有一种感觉,只要你不从这冰锥下边走过去,就不会有生死危险。

  可实际上,当她想杀你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冰锥下边了。

  初冬对张朝镇的那些手下人说道:“跟着我们难道不比跟着这个废物要强的多?你们只管留下把这里收拾出来,等我们回来之后,自会与你们一起去见八当家。”

  她在听大师兄说完之后就立刻明白过来,大师兄应该是在铺后路。

  他们到了中原,见识到了什么叫繁华锦绣,此时再让他们回塞北去生活,怕是谁也不愿意。

  如果能留在燕山营,以后的出路也算是找到了。

  张朝镇手下那些人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做主,但他们也都很清楚,他们此时跑的话就是死。

  片刻后,还是有人壮着胆子应承下来,擎天他们这才离开大方镇。

  他们一走,张朝镇的手下就乱了,有的说要尽快赶回燕山营报告八当家知道,还有人说应该先回去告诉孙夫人,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人说留下来等着。

  所以也不管先做什么了,都不如先走了的好。

  冀州城,沈医堂。

  后院这边,几个请来的工匠正在修补院墙,之前叶先生那一掌将彻地击飞,撞坏了挺大一块。

  巷子口有个年轻的小贩坐在那看着那几个工匠,越看越想乐,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他是卖糖炒栗子的,虽然还没有卖出去多少,但是觉得很开心。

  因为他总算是知道上工摸鱼是怎么回事,那几个工匠从早晨就开始修墙,这下午都已经过去一多半了,那几个人连两层砖还没垒起来。

  一个人干活三四个人指指点点,还有三四个人在那排队等着指指点点。

  小伙子觉得真好玩,这一群人,轻轻松松就能赚好几天的工钱,而实际上这些人若是稍微手脚快一些,半天都用不到也就修好了。

  几个路过的小姑娘看他傻笑,也往那边看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也就不知道这小伙子笑的是什么,但是她们却看得出来,这个小贩长得很帅。

  “糖炒栗子怎么卖?”

  其中一个小姑娘问。

  小伙子头也没回:“不卖,看热闹呢。”

  那几个小姑娘都懵了。

  卖糖炒栗子的小伙子在巷子口左边,巷子口右边是一个看起来气质不俗的读书人。

  他也摆了个摊子,应该是做一些替人写信的营生,也卖字,身后墙上挂着的都是他写好的字。

  那几个小姑娘觉得卖栗子的人长得还不错,看到那个卖字的,又觉得这个长得也不错。

  其中一个小姑娘过来,笑呵呵的问那冷峻书生:“请问,代写一封家书怎么收钱?”

  书生正侧头看着那个卖栗子的,卖栗子的看那些工匠,听到小姑娘说话,书生摇头道:“不写。”

  小姑娘有些懊恼起来,卖栗子的不卖,写字的不写,就这样也出来做生意?

  “他说看热闹,不做生意,你为什么也不做生意?”

  “他看热闹,我看他。”

  冷峻书生回答。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生气起来的那几个小姑娘,眉眼逐渐都开了,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互相看了看就不怀好意的笑了,天知道她们怎么就开心了起来。

  “你为什么看他啊。”

  那小姑娘很八婆的问了一句。

  冷峻书生似乎是有些不耐烦起来,可还是解释了一句:“他拿了我的字说去观摩,然后去了茅厕,他回来了,我的字没回来,我在等他还我的字。”

  小姑娘们顿时有些同情,心说这样了,你还不知道他拿你的字做什么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胖乎乎很可爱的小道人举着卦幡从远处走过来,挨着冷峻书生的摊位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块布铺在地上。

  那布上有一些字,都是他的经营项目。

  小姑娘低头看了看,一边看一边问:“道长,这些你都会的?”

  小道人微微昂着下颌,有些傲然地说道:“自然都会。”

  小姑娘蹲在那一个一个的念出来:“修脚,按摩,采耳,推拿活血,疏通筋骨,中老年妇人优惠……”

  念到这的时候小姑娘都懵了。

  小道人也懵了。

  小道人看了看那些字,然后猛的转头看向那个卖字的冷峻书生,书生立刻扭头看向别的地方,不敢与其对视。

  小道人怒视他,他装作看不见。

  对面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小伙儿噗嗤一声笑了,于是小道人又瞪他,他也不敢与之对视,可是敢笑,笑的还很荡漾。

  巷子口的正对面,街的另外一侧,停下来几个人,正是擎天他们五个。

  雀南伸手指了指巷子里说道:“就是那边。”

  擎天点了点头,没说话,迈步往巷子口走过来。

  巷子里边,那些工匠正在议论着,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一天就这么愉快的摸鱼过去了,希望明天还能这么愉快。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你先还是我先

  五个从塞北第一次来中原的人,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繁华是这个样子。

  哪怕如今的冀州早已经比不得以往繁华,可在他们五个人眼里,这里比起他们生活的荒蛮之地来说,就如同天堂一样。

  所以大师兄擎天才会想着去燕山营,那是一条很好的出路,能留在中原的出路。

  以他们师兄妹六个人的实力,他坚信可以在中原江湖闯荡出来一番名堂,然而那又如何?

  在江湖上行名气再大,纵然可到无敌,可也不过是那些权贵眼中的下等人。

  唯有自己成为权贵,才能真正的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

  来之前擎天问过张朝镇的手下人,为什么要杀李叱,那人回答说也不知具体为何,只知道此人是八当家的死仇。

  既然是八当家的仇人,那么就更要杀,唯有如此,才能搭上八当家这条线,从而进入燕山营。

  更何况现在看来,那个八当家要杀的人,和抓住了老二彻地的人,应该是一伙儿的。

  如果这还不是天意,那什么是天意。

  昨天的这时候,天色将要暗下来,彻地在这条巷子里遇到了叶杖竹。

  叶杖竹那一掌,为彻地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今天的这时候,天色将要暗下来,擎天他们走进这条巷子,看到了一群工匠在修补那道墙。

  擎天他们不知道,他们也走进了一扇敞开着的新世界的大门。

  这条巷子,这一堵断墙,对于擎天他们来说,似乎这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对于雀南来说,看到那墙上的巨大缺口,她就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那个恐怖的中原武者。

  彻地在那个中年男人面前,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那条巷子出不去。”

  卖糖炒栗子的年轻人看向擎天他们好言相劝道:“对面被堵上了,你们还是别进去了,有些路走进去了就出不来,还是要考虑好。”

  六合神刀中性子最暴躁的曜北看了那年轻人一眼,用一种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道:“用你管?下等人。”

  年轻人倒是也没生气,只是耸了耸肩膀。

  曜北的视线从那年轻人脸上移开,注意到了不远处有几个漂亮的小姑娘,于是他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的意思是……你们等着,都是我的。

  巷子并不是很宽,大概比一辆马车的宽度还要稍稍窄一些,四个人肩并肩可以卡在这,卡的很结实的那种。

  这样的巷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冀州城里有很多这样的巷子。

  若往几年前算起来,这里可是缉事司的后院,谁敢轻易靠近到这?

  在一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空地,因为缉事司不允许有民居靠近,前后左右都不许。

  这道围墙还是沈医堂在这里开办之后,李叱请工匠修建的,因为后院存放了大量的药材,没有围墙自然不行。

  擎天走到那些工匠们面前,看了看那缺口,大概可以推断出那个人的掌力如何。

  “确实很强。”

  擎天自言自语了四个字,然后对那些工匠说道:“你们可以滚开了。”

  其中一个年轻人看了他一眼,问:“你给钱?”

  擎天一开始没能理解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醒悟过来,这些工匠是在等结算今日的工钱。

  于是他问了一句:“你一天多少工钱?”

  那年轻人回答道:“我工钱可高了,一天五头猪,多一头不要,少一头不行。”

  擎天又怔了一下,因为他不相信这样一个普通人居然敢用这样的方式骂他。

  想想,还就是在骂他们。

  “看来你们不想走。”

  擎天示意了一下,曜北随即跨前一步,他袖口里垂下来两把短刀,大概有一尺半左右。

  六合神刀,每个人修炼的都是刀法,六个人各不相同。

  曜北的双刀格外凶狠,他的凶名也最重,他不是六个人中武艺最好的那个,但一定是六个人中杀戮心最重的那个。

  “等一下。”

  那个年轻人摆了摆手,从身后拿起来一个包裹,曜北倒也不急,因为杀几个这样的普通人,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那个年轻人打开包裹,翻找了一会儿,从里边取出来的居然是一本册子。

  他将册子打开,那册子上有几个字。

  年轻人指着册子上的字说道:“你们动手之前,我先教你们几个字,看你们都是从塞北来的,应该不怎么认识中原文字……来,跟我读,这几个字念,我爷爷叫余九龄。”

  “找死!”

  曜北一怒,跨步向前,左手的短刀朝着余九龄的咽喉处扫了过去,他这一动速度奇快,以余九龄的武艺,根本不可能接得住。

  可是余九龄根本就没打算接,甚至没打算跑。

  对于余九龄来说,没打算接是正常操作,没打算跑就不是正常的事了。

  他旁边站着的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一伸手,在那把短刀几乎要割到余九龄脖子的瞬间,啪的一声被他捏停在半空。

  这出手的人看向余九龄无奈地说道:“你居然还真不躲。”

  余九龄道:“叶先生,咱们可是赌了二两银子的,你们都说我会躲会跑,我若是输了,赔给你们每个人二两,我哪里找钱去,但我若是赢了,你们可要每个人给我二两。”

  叶杖竹笑了笑,抬手把草帽摘下来。

  而在这说话的过程中,曜北先是试着把他的短刀抽回来,没成功,然后又用右手的短刀去刺叶杖竹,叶杖竹捏着他的短刀动了一下,便把他右手的短刀挡开。

  “就是他!就是他打伤了彻地!”

  在看到叶杖竹那张脸之后,雀南尖叫着喊了一声。

  擎天瞬间就想到了事情不对劲,他立刻跨前一步:“被算计了,你们后退,我挡着。”

  说完之后一伸手抓住了曜北的腰带,喊了一声:“松手!”

  曜北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松开了手里的刀,一股巨力从腰带上传来,他人被力量拽着离地而起。

  可是没能飞回去,因为叶杖竹一伸手抓住了他右手的手腕。

  擎天正往后发力,这一拉扯下,曜北疼的一声哀嚎,右臂骨头断了。

  叶杖竹松开手,曜北随即被拽了过去。

  擎天看了一眼曜北已经扭曲了的胳膊,他一皱眉,眼神里出现杀意。

  他向前跨步,右手中指食指并拢,如剑一般刺向叶杖竹的心口,叶杖竹也将中指食指并拢,朝着那两根手指点了过去。

  手指和手指在半空中相撞,一触即回,然后两个人同时低头看了看手指。

  擎天为了淬炼自己的身体,在塞北练功的时候,最初用双掌插铁砂,中指食指无名指这三根,被他练的几乎一样长短。

  再后来他以手指戳树,天长日久,在他练功的地方,每个树上都有指洞。

  可想而知,这双指点出去能有多大的力度。

  叶先生甩了甩手,余九龄连忙问了一句:“没事吧?”

  叶杖竹道:“手指疼。”

  擎天的手指也疼,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旗鼓相当。

  巷子口,卖字的那个冷峻书生看了看卖糖炒栗子的那个年轻人,他问:“你先我先?”

  卖糖炒栗子的说:“我是当家的,你先。”

  于是卖字的起身,朝着巷子里边走。

  那五个人在最后的是落西。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那个刚刚见过的书生,于是明白过来,巷子口的人也是伏兵。

  于是他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一抖,从包裹里掉下来两根棍子似的东西,都有二尺多长。

  那两根棍子落下来他一把接住,这才能看清楚那并非是棍子,而是造型很奇怪的刀。

  两把刀的刀柄对在一起,一撞一扭,这就变成了一把很长的双头刀。

  他将刀如铁枪一样用,朝着书生的咽喉刺过来。

  “枪法改的?”

  书生嘴角带笑。

  枪法他大概都熟,因为他是善用枪的唐匹敌。

  那一刀刺过来,唐匹敌居然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开始脱衣服。

  巷子口的李叱眼睛逐渐睁大,嘴里嘀咕着:“来了来了来了,精彩的马上就来了!”

  落西一刀一刀的直刺,这么长的双头刀比枪的威力更大,双头利刃,还有刀锋。

  唐匹敌躲开四五刀后,身上那件书生长衫也终于脱了下来,他将长衫一抖甩开,衣服犹如鞭子一样居然甩出来一声脆响。

  手腕发力,衣服在半空之中旋转起来,绕在了那把双头长刀上。

  落西一惊,下意识的往后抽刀,可是在他向后发力的瞬间,唐匹敌没有和他拼力,而是一个跨步过来。

  缠着长刀的衣衫不再绷直,唐匹敌手一抖,衣服像是波浪一样往前卷出去,再往后一拉,衣服卷住了落西的手腕。

  唐匹敌把衣服猛的往自己怀里一带,身子向后倾斜的角度让人看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发力,把落西拉到了近前,唐匹敌一脚踹在落西胸口,那人就朝后飞了出去。

  还没落地,那把双头刀就已经落在唐匹敌手里。

  唐匹敌握住双头刀往前一冲,刀尖噗的一声戳进落西的胸口,然后往上发力把人挑起来,再往下一发力,落西被狠狠拍在地上。

  唐匹敌再往前上一步,手握着刀柄位置一扭,上半截刀被卸了下来,刀子在他手里漂亮的一转,刀锋朝下,这把刀朝着落西的咽喉狠狠一戳。

  噗的一声,刀锋穿透了脖子,有半截刀锋没入地下。

  这山前的几步距离,恰好就是唐匹敌刚刚脱衣服的时候后退的距离,这个位置,就是落西出刀的位置。

  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唐匹敌看了看那地上的尸体,视线却在胸口那把刀上。

  “不一样长,有些别扭。”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一掌拍在落西胸口的刀上,那刀迅速下沉,也贯穿了落西的身体直入地下。

  唐匹敌再次看了看,那两把刀的高度几乎完全一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着舒服多了。

  这个过程其实快的如电光火石,快到落西的那几个同门原本的注意力在大师兄那边,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落西已经被钉在地上了。

  “啊!”

  看到这一幕,初冬犹如母狼一样叫了一声,朝着唐匹敌疾冲过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 何以卫道?

  初冬从后边一跃而过,在曜北的尸体上空飞掠过来,五指成爪,朝着唐匹敌的脸扫落。

  唐匹敌立刻往后一仰身避开,那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扫了过去,带着一股风。

  已经偏西的太阳把光芒洒进巷子里,初冬的那五根手指上却没有阳光暖意,而是点点寒芒。

  唐匹敌脚下一点往后飘身,初冬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掏向唐匹敌的小腹,这五爪如铁,被抓住小腹,便是肠穿肚烂。

  唐匹敌如有预感一样避开,刚一落地,初冬已经追到他面前,又是一爪扫过来。

  唐匹敌低头,五根手指抓在旁边的墙壁上,竟是在砖石上留下几道抓痕。

  在唐匹敌低头的同时,他一拳打出,可是初冬反应也极快,左手抓住了唐匹敌的拳头。

  唐匹敌立刻张开手把初冬的手震开,手背还是被这女人抓了一下,指痕之处,他手背的肉皮都被抓掉。

  一瞬间,唐匹敌手背上就出现了血迹,很快,那只手就被血染成了红色。

  如果不是撤手足够快的话,初冬可能会把他手背上的筋挑断,她那五根手指上好像套着什么特制的东西,坚固且锋利。

  唐匹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这伤,他皱眉,而这皱眉意味着,他开始认真起来。

  初冬再次跨步向前,五指抓向唐匹敌的面门,其中两根手指目标是唐匹敌的眼睛。

  唐匹敌一拳打上去,打的不是手掌而是手腕。

  这一击将初冬的胳膊打的往上抬起来,唐匹敌趁势入侵,手肘撞在初冬胸膛上。

  这一下肘击极凶狠,初冬闷哼一声往后退出去,唐匹敌却已经再次压上来,一脚踹向初冬胸口。

  初冬在半空之中双手往前一抓,像是要捂住什么似的,如果唐匹敌的脚被他捂住,只怕就要废了。

  这一脚踹出去,唐匹敌看到初冬手指上的金属反光,脚迅速回收,在半空之中屈膝。

  初冬的两只手都落了空,两只手碰撞在一起,擦出来一片火星。

  这就是她的刀。

  唐匹敌半空屈膝避开那两只手后,那一脚又踹了出去,踹中了初冬的胳膊。

  初冬落地脚步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身形。

  不是这一脚给她伤的很重,而是刚刚唐匹敌肘击那一下对她伤害不轻。

  她深呼吸,脸色微微发白。

  初冬暂时停下来,唐匹敌也暂时停下来,取出来伤药洒在手背伤口上,还刚洒好,李叱已经到了他身边。

  李叱看了唐匹敌的手背一眼,从自己的鹿皮囊里取出来绷带给唐匹敌把手包扎好。

  “我来吧。”

  李叱一边包扎一边说道。

  唐匹敌摇了摇头:“我吃的亏,还是我自己讨要。”

  李叱给唐匹敌包扎好手之后回头看了初冬一眼:“她手指上的东西不好应付,拳脚靠近,她一爪子下来就可能会受伤。”

  唐匹敌笑道:“所以你想好了怎么和她打?”

  李叱道:“我用脸去打她,大概她也没什么办法。”

  唐匹敌一怔,噗嗤一声就笑了。

  “那你过分了。”

  唐匹敌说完这句话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迈步向前:“我继续,你先回。”

  李叱点了点头,后退等待。

  唐匹敌如此骄傲的人,自出道以来就没有人能够赢他,自出道以来也没有人能伤他,今天是第一次。

  以他傲气,又怎么可能让给别人来打。

  另外一侧。

  叶杖竹和擎天的交手,比唐匹敌和初冬的交手看起来场面要激烈的多。

  叶杖竹掌至之处,有山崩地裂气势。

  擎天拳至之处,仿若一声一声惊雷。

  最倒霉的是两侧的墙壁,叶先生一掌拍过去,擎天避开,那一掌落在墙上,便是一片砖石被震飞出去。

  他一掌坍塌一片,而擎天则是一拳一个洞。

  这样的两个人交手,谁都不敢靠的太近,那气场就足够让人心惊胆颤。

  余九龄他们早就已经退到了远处看着,那样的两个人交手就给人一种感觉,就算是他俩身边的一股风扫到了别人,都会被连累的骨断筋折。

  对于旁人来说,叶先生和擎天交手,如神仙打架一样。

  而且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快,四周的风也就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巷子里,尘土都飞扬了起来。

  “你为何要来?”

  叶先生一边出手一边问。

  擎天回答:“为杀人。”

  他一拳轰出去,叶先生伸手拦住,那一拳打在了叶先生的掌心,接触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衣服都向后飘了出去。

  非但是衣服,两个人脚下的地面上,尘土也在往两人身后方向飘移。

  就在这一刻,有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踩着墙疾冲过来,飞身落在叶先生身边。

  “叶先生,可否让我来?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他。”

  叶杖竹看了一眼张玉须,微微摇头道:“他的武艺很强。”

  张玉须道:“叶先生信我,我能和他打。”

  叶杖竹沉思片刻,随即后撤几步。

  张玉须看向擎天,很认真地说道:“我是龙虎山道人张玉须,我想知道你们可是真的要去龙虎山杀人?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若是龙虎山的过错,我代师尊向你们偿还,如果不是龙虎山的过错,你们只是要去杀人,我也代师尊向你们要一个说法。”

  “小道人,你不怕死?”

  擎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张玉须道:“我是龙虎山传人,身上穿着的是龙虎山道袍,龙虎山道观的一切都与我有关,这不是怕死不怕死的事,而是担当不担当的事。”

  擎天沉默片刻,对这不起眼的小胖道人居然有了几分敬意。

  他对张玉须说道:“我师父是全圆道人,在龙虎山的时候,名为方玉舟,你可听过?”

  张玉须脸色微微变了变,他懂了。

  “原来如此。”

  张玉须道:“你师父当年想夺掌教真人之位,偷偷下毒,想要毒死我师尊,他还是我师尊的师兄,却能行如此狠毒之事,所以龙虎山不能容他,他能活着还是因为师尊求情,所以只是将他逐出师门,现在想来,是师尊错了。”

  他直视着擎天说道:“妖魔外道,培养出来的也是妖魔外道,当年师父他一念之善,世间就又多了几个妖魔。”

  擎天哼了一声道:“哪来的那么多屁话,成王败寇,赢了的怎么说都行。”

  张玉须做了一个起手式。

  “今日张玉须,代行龙虎山道法门规,清理门户。”

  擎天呸了一声,一拳朝着张玉须的脸打了过去。

  张玉须的手掌竖起来,在那一拳将至,手掌一拨,那暴烈刚猛的一拳居然被他拨开。

  张玉须向前跨步,另外一只手拍向擎天的胸口,擎天的另一只手则抓向他的手腕。

  两个人四手互博,速度比之前还要快,来回推送,风声如雷。

  轰!

  旁边那一堵已经残缺不全千疮百孔的墙壁,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尘烟中,看不清楚那两人的动作,只见两道黑影在漫天尘土中来回冲突。

  一阵风卷起,两个人应该是拼了一击,然后各自后退。

  尘烟逐渐散去,再看时,张玉须的胸膛上有一个拳印,他嘴角带血。

  擎天的胸膛上有一个掌印,他没有吐血,可是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擎天调理了一会儿,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可看起来依然很难看。

  他对张玉须说道:“我师父的事,是我的事,你师父的事,也是你的事,所以今日,你我就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

  张玉须只说了一个字。

  “好。”

  擎天把背后一直背着的包裹解下来,那是一个长条形的包裹,打开之后从中取出来一把宽背刀。

  张玉须则将背后背着的长剑抽出来,剑芒一闪。

  刀出鞘,声如霹雳,剑出鞘,仿若龙吟。

  刚刚的掌风拳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一道的匹练,势如游龙。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还没有天黑,在这暮光之中,刀光剑影,闪烁交织。

  两个人动作太快,以至于在远处看着他们俩交手的余九龄完全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

  两个人位置不断转换,辗转腾挪,对于余九龄来说,看到的就是两个闪来闪去的黑影。

  随着一声闷哼,那两个人再次分开。

  张玉须的胸口出现了一道刀痕,道袍被劈开,显然也伤了身体,血迹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而擎天的身上却没有剑伤。

  他看着张玉须说道:“我不管是年纪,体力,经验,还是刀法,又或是杀人技,都在最巅峰的时候,而你才十几岁年纪,又无与人交手的经验,剑法也显生涩,可你居然能和我打成这样。”

  张玉须道:“再打,你会输。”

  擎天哈哈大笑:“何来狂言?”

  张玉须道:“你有杀人念,我有卫道心。”

  一言至此,长剑向前。

  两个人再次交手,动作居然比起之前来更加凶狠凌厉了不少,以至于这巷子里全都是刀剑碰撞之声。

  十几息后,张玉须身子向后倒飞出来,落地向后滑出去两步远,身上又多了几处刀伤。

  最重的伤口在肩膀,刀口很深,血已经将他半边身子都泡透了似的,在道袍衣角,血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小道人。”

  擎天冷笑道:“若五年后你我相遇,可旗鼓相当,十年后你我相遇,你可杀我,可是你遇到我太早了。”

  他看着张玉须说道:“你退后认输,我可不杀你,你即刻赶回龙虎山告知你师父准备受死,他日到了龙虎山上,你师父的命我要了。”

  张玉须脸色发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剑,剑身上已经崩出来无数缺口。

  就像是现在他的一样,伤痕累累。

  “你有杀人念,我有卫道心。”

  张玉须低低的又说了一遍,仗剑而起。

  何以卫道?

  斩妖除魔!

  第四百三十五章 和那年是一样的吧

  张玉须的剑法,像是一道银河。

  在擎天狂风骤雨的刀势下,这道银河忽明忽暗,却从不曾熄灭。

  光始终都在。

  终于在刀势之中,亮光像是发现了排山倒海之势下极小极小的一处破绽,只是一闪即逝的破绽,所以那银河也就一闪而过。

  两个人再次分开,擎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位置有一点红,只是一点,没有伤及性命。

  距离生死,只在瞬息。

  在那剑刺在他心口的一瞬间他已经后撤,剑尖切开了皮肤,刺入了血肉,距离他的心脏也不过毫厘之间。

  但他还是避开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一个在年纪,体力,技法,心智,各方面皆在巅峰的他,用这些所有的巅峰之力,保住了自己一命。

  而张玉须的身上也又中了一刀。

  这一刀切开了他的脖子,也只是切开了皮肉,如果当时擎天不后撤这一刀的话,张玉须会一剑刺死擎天,擎天也会一刀砍断他的脖子。

  “你真的不怕死?”

  擎天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张玉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上的血已经流的足够多,如果再不救治的话,可能不需要再打下去,也不需要擎天杀他,流血也能把他流死,然而他的眼神越发平静。

  张玉须的回答是:“你死即魔灭,我死即道生。”

  擎天沉默片刻后说道:“一个傻子。”

  张玉须道:“龙虎山上,都是我这样的傻子,所以才有道门传承。”

  擎天问:“你知道是什么是道吗?”

  不等张玉须回答,擎天往前迈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师父说过,胜者定一切,胜者定的就是道,败者连不承认的机会都没有,站在高处的人说,高处不胜寒啊,一群蝼蚁便会感同身受,高处的人难道会把高处让出来?”

  张玉须笑了笑,那笑容便是回应。

  擎天一刀劈出:“我看你的道,如何胜我的道!”

  就在这一刻,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呼。

  “大师兄救我!”

  擎天的那一刀在半空之中顿住,他回头,就看到三师妹初东被那个卖字的书生单臂举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摔。

  砰地一声,初东后背撞在地上,她一边呼喊一边翻滚,唐匹敌踏落的一脚随即踏空。

  一脚落地,如若重山。

  “找死!”

  擎天回头疾冲,人凌空而起,一刀朝着唐匹敌斩落。

  与此同时,受了伤的曜北和雀南同时冲过去,伸手将初东拉了起来。

  “你们走。”

  擎天大声说道:“我是大师兄,你们听我的。”

  此时的初东显然受伤不轻,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刚刚唐匹敌的那一次肘击伤害有多重。

  越打,越觉得体力不支,越打,越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大师兄一起走!”

  初东嘶吼。

  擎天头也不回地说道:“南下之前我曾说过,你们听大师兄的话,大师兄保你们的命。”

  他一刀一刀劈砍,比起初东来说,实力显然还要强一些。

  唐匹敌仿佛在一片刀幕之中来回闪现,只要他有一丁点的失误,每一刀都能定出生死。

  连退七八步,唐匹敌顺势从身边落西的尸体上将两把刀拔出来。

  左手刀向上格挡,右手刀一扫逼退擎天,然后唐匹敌把双刀的刀柄一撞一扭,这双刀就变成了长枪一样。

  这一次,轮到唐匹敌攻。

  双头刀化作铁枪,铁枪化作星雨。

  在擎天面前,一片星芒闪烁。

  擎天的刀一下一下的抵挡,声音已经练成了一片,火星就在他眼前迸发出来。

  这一刻,擎天一声怒吼。

  他忽然往前一冲,像是跳水的动作一样,避开唐匹敌的直刺,一刀扫向唐匹敌的双腿。

  唐匹敌眼神一凛,脚下发力,身子拔起来,在半空中,掌中双头刀往下一刺。

  噗的一声,双刀头插进擎天的后背。

  本以为擎天受伤会失去反抗之力,哪想到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会这样,身子强行翻转,用翻转之力把双头刀从唐匹敌手里夺了下来。

  然后他右手的宽背刀掷了出去,两个人距离不过半丈,这刀脱手而出速度奇快,况且那刀又重,力度巨大,瞬息之间就到了唐匹敌身前。

  人还在半空,唐匹敌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也没有想到对手居然会用如此不计生死的打法,擎天这就是要用自己的重伤,换唐匹敌一条命。

  啪!

  半空中,唐匹敌双手合十,啪的一声将那把宽背刀夹住。

  刀在他掌心里还在往前突进,刀尖戳破了身前的衣服,又戳进他身体之中。

  刀尖留下的伤口不是很大,伤口也不是致命的深度,然而这一次,是唐匹敌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如果他反应稍稍慢了那一丝,刀就会戳进他心口,甚至透体而过。

  巨大的力度也改变了唐匹敌的方向,他本该下落,却被刀上的力度撞的向后飞出去。

  落地的唐匹敌保持着双手夹刀的动作,停下来后,双手往外一送,将刀子拔了出来。

  已经挣扎着站起来的擎天看到这一幕,眼神里都是震惊,他觉得这不可思议,这也没有任何道理,就算是换做他自己来接这一刀,也一定接不住。

  这样的一刀,他以为世上没人能接得住。

  可是他没有懊恼,也不是只剩下失望,他努力的把手往后伸,握住双头刀,一点一点的把刀从他后背上拔出来。

  擎天看了一眼手里的兵器,这是曜北的刀,他师弟的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回头看向张玉须,咧开嘴笑了笑,朝着张玉须喊了一声。

  “喂!那个小道人,他比你厉害,之前的那个也比你厉害……不过,我最佩服你。”

  他握紧了双头刀。

  “我师父说,中原人都很坏,很奸诈。”

  擎天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从他的样子就能看出来,确实如此……他虽然很坏,坏的很,但他是我们的师父,是收养了我们的人,所以他说帮他做了这件事那就恩怨两清,我们就一定要去做。”

  “小道人!”

  擎天慢慢转身看向张玉须大声说道:“我应该去不了龙虎山了,所以我要杀了你!”

  他狂吼一声,朝着张玉须冲过去。

  张玉须低头看了看手中崩缺不全的长剑,忽然也笑了。

  “你师父,没有我师父好。”

  他迎着擎天冲了过去。

  另外一边,雀南和曜北两个人架着初东往前冲,听到喊声回头,发现浑身是血的大师兄又一次朝着那道人冲杀。

  “救大师兄。”

  初东喊着:“咱们得救大师兄!”

  断了右臂的曜北看了雀南一眼,眼睛里有些红。

  “你们走。”

  他一松手,顺势用左手把初东背后包裹拽了下来,那包裹里还有一把刀。

  这把刀是他们师父的刀,师父说让他们用这把刀将龙虎山上他那个师弟的人头砍下来。

  曜北左手拿着包裹,用嘴撕咬将包裹打开,往前一甩,包裹着长刀的布飘起来。

  他左手抓住刀柄,朝着张玉须那边冲了过去。

  雀南架着初东站在那,初东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大师兄的方向。

  有些时候,男女之情无法解释的清楚。

  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对大师兄的感情到底是当做兄长,还是当做自己爱慕的那个男人,又或者是父亲一样的人。

  曜北低着头猛冲,左手刀挥舞出去要从后边看向张玉须。

  可是叶先生还在。

  叶先生一掌拍出,曜北弯腰俯身避开,想从叶先生的胳膊下边钻过去。

  叶先生的掌心往下一压,一掌拍在曜北的左肩上,咔嚓一声,左肩被打的碎裂。

  曜北往前扑倒在地,疼的嚎叫了一声,可是那双眼睛却更加的红了。

  他两臂俱断,扑倒在地,嘶吼着狠狠的蹬了几下腿。

  忽然一侧头,一口咬住刀柄,用头顶着地站起来,身子压低,嘴死死的咬着刀柄继续往前冲。

  他们是狼。

  他们是塞北的狼。

  他们凶残,狠厉,他们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他们拼死的时候,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狼群想咬死什么的时候,心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此时此刻,张玉须正在着擎天拼斗,曜北冲到张玉须背后,一扭头,用刀子撞向张玉须的后腰。

  啪!

  刀被人在半空中捏住。

  叶杖竹后发先至,跨一步拦在曜北身前,几根手指捏着那把长刀,曜北就好像一头撞在山上了一样。

  叶杖竹手指发力,把长刀拽了出来,曜北的牙齿都被崩掉了两刻,嘴里都是血。

  他像是野兽一样朝着叶先生咆哮,啊啊啊的叫着,眼神里的光,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的眼神。

  他好像觉得自己能用这样的嘶吼声把叶先生吓退,这样他就安全了。

  叶杖竹看了看手里的刀,两手握住,发力一掰。

  一声脆响后,那刀被他掰断。

  刀断了,曜北的眼睛好像要凸出来似的,一声一声的朝着叶杖竹撕心裂肺的吼。

  远处,雀南看了一眼四周的围过来的人,她们都知道不可能走的了了。

  “师姐……”

  雀南忽然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现在……像不像我们第一次出去杀人的时候,我们六个人,围着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她眼睛血红血红的,好像要凸出来一样,朝着我们啊啊啊的叫着,以为……以为那样就能把我们吓走似的。”

  听到这句话,初东的脸色猛的一变。

  那年,塞北,一个小村外。

  那个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孩子,被他们六个人围住,和现在他们被围住,确实很像。

  因为师父对他们六个人说,既然选择要杀人,就不要有什么杀人的底线。

  杀人,就是要什么人都想杀,什么人都可杀。

  他们围上去的时候,那个年轻的母亲眼睛里的血红,就和现在的曜北眼睛里一模一样。

  那个年轻母亲嘶哑着呼喊的样子,也和现在嘶哑呼喊着的曜北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被围起来的是他们。

  “师姐。”

  雀南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们到不了龙虎山了吧。”

  初东跌坐在地,脸色越来越白。

  第四百三十六章 知道是他不知为什么是他

  从塞北来中原的时候,擎天他们六个人应该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

  如果不是遇到了李叱这些人,他们六个人绕过了冀州直接去江南,一路上也许会造许多杀孽。

  一路数千里,会杀戮数千里。

  然而这个世上的事,有些是躲不开的。

  “等下。”

  浑身是血的擎天看向自己的同伴,曜北双臂俱断,人像是疯了一样在那大喊大叫,完全停不下来。

  另外两个女人已经跌坐在地上,似乎一时之间也没了魂魄,她们俩现在应该也没有能力再打下去。

  而他手里还有刀,又能如何?

  所以冲向张玉须的擎天停下脚步,他的视线离开同伴,开始在人群中寻找。

  “你们谁说了算?谁又是李叱?”

  他问。

  “你要说什么?”

  叶杖竹距离他最近,问了一句。

  擎天对叶杖竹说道:“我想用一个秘密,换她们两个活下来。”

  擎天指了指初东和雀南。

  曜北已经疯了,救不回来了。

  疯狂嘶吼着的那个人,看起来只是人还活着,他的灵魂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壳。

  “你先说吧。”

  叶杖竹回了一句。

  “给她们两个出城的机会。”

  擎天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南下,不只是为了去龙虎山为我师父报仇,还因为有人雇了我们来冀州杀一个叫李叱的人。”

  李叱已经走过来,他对擎天说道:“我是李叱。”

  擎天立刻转过身看向他,仔仔细细的看,然后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没有想到,刚刚在巷子口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居然就是他们要杀的目标。

  从一开始,他们要杀的人就在那看着他们,如同看一个笑话,而事实上他们确实是个笑话。

  就在他说话之前,李叱已经给余九龄打了个手势,余九龄过去将张玉须扶着离开,张玉须失血不少,好在这就是沈医堂。

  余九龄喊了几个人把张玉须送进沈医堂里,他又回到巷子这边。

  李叱之所以没有出手,是因为张玉须在冲向擎天之前对他说了一番话。

  当时叶杖竹正在和擎天交手,张玉须对李叱说道:“当家的,我得过去,这些人如果真的是想去龙虎山上杀人,那么这件事必须是我来面对。”

  “我是龙虎山弟子,师尊如父,师兄弟便是亲兄弟,所以还请当家的给我一个机会,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把事情解决。”

  他对李叱说完之后,冲向擎天那边,拦住了要继续出手的叶杖竹。

  擎天对李叱说道:“我知道,此时此刻谈条件有些不公平,你们已经胜券在握,没道理听我说什么条件,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给一次机会,我不求你直接放了她们两个,我只希望你能给她们两个时辰的时间。”

  他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他们出城两个时辰你再追,如果再被你追上,那是她们两个自己的命不好。”

  李叱点头:“可以。”

  擎天一怔。

  他没有想到李叱居然能答应的如此爽快,他原本都不报什么希望。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擎天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初东她们那边喊道:“你们走吧,尽快离开冀州,如果你们的命足够好,就尽快离开中原……这里再美也不是我们的家,听大师兄的,只要能走,就一定要走。”

  李叱朝着那边围过去的伙计摆了摆手,示意给她们两个放开一条出路。

  擎天喊完了之后看向李叱,他问:“你为什么会答应我。”

  李叱回答:“我不想让她们两个死在你面前。”

  擎天沉默。

  李叱道:“说吧。”

  擎天再次看向初东和雀南,那两个女人已经互相搀扶着起来,初东朝着他这边站着,忽然一伸手,把带血的衣服撕开,将那块染红了的布盖在她自己头上。

  擎天身子猛地一僵,然后肩膀就剧烈颤抖起来。

  给自己盖上血布的初东朝着擎天这边弯腰,片刻后转身就走,雀南跪下来,给大师兄磕了几个头,起身追向初东。

  “你不会反悔吧。”

  擎天问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不会。”

  擎天嗯了一声,他问:“有酒吗?烈一些的。”

  李叱回答:“没有,有也不给,我的酒是给兄弟们喝的,我答应了你的要求,并不是我尊重你,而是尊重我自己的想法。”

  擎天站在那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李叱当然知道他才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有所触动,他只是在尽量拖延时间。

  李叱不急,因为李叱知道那两个女人走不了。

  他也不会安排人提前拦截,即便是两个时辰之后再追,他也一样有把握。

  “要杀你的人是燕山营的八当家。”

  良久之后,擎天开口说道:“我们南下确实是为了去龙虎山,可是我们缺少盘缠,所以半路上被人雇佣来冀州杀你,雇我们的人就是燕山营八当家的手下,如果你派人去大方镇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没错。”

  李叱点了点头:“你能说出来大方镇这个地方,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擎天道:“我希望你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虽然在这之前,我自己都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但我决定在最后的时候,用我的言而有信,换你的言而有信。”

  他看了看手里的双头刀,突然把刀掷了出去。

  那刀化作一道流光,瞬息而至,噗的一声将曜北的心口击穿,双头刀穿透了曜北的身躯,又飞出去很远才掉落在地。

  曜北在一瞬间停止了嘶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脏位置,在他生命最后一刻,他居然哇的一声哭了。

  “大师兄,我怕血啊……”

  喊完了这一句,曜北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他其实一直都怕血。”

  擎天苦笑道:“是我对他说,怕什么就更要做什么,只有这样才能变成一个不怕的人,于是他开始疯狂的杀人,杀了很多人,为了证明自己不再害怕,他还喝血,我没有想到,其实他到死都怕……”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在寻找张玉须,可是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小道人。

  “他师父,一定比我的师父好,他的师兄,也一定比我这个做师兄的要好。”

  说完这句话,擎天从地上把他师父的那把断刀捡起来,刀被叶杖竹掰断,刀柄那半边大概还有一尺多长的刀身。

  “师父,还给你了。”

  擎天将刀柄往旁边墙上一戳,砰地一声,刀柄戳进墙壁之中,这堵墙已经坍塌的断断续续。

  他后退了几步,突然加速往前疾冲,昂着头,脖子撞在那断刀的锋刃上。

  那刀切开了他半边脖子,血顺着刀如同小小的瀑布一样往下流淌。

  一个不够凶狠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九妹,你去告诉澹台,让他和贾阮带着咱们的一百名斥候,出城去追。”

  余九龄问:“真的等她们逃两个时辰之后再追?天已经快黑了,她们出了城如果马上追的话还来得及,一旦天黑,人就不好追到。”

  李叱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具尸体,然后点了点头:“等。”

  余九龄叹了口气,转身跑出去,经过唐匹敌身边的时候,唐匹敌声音很轻的对他说了一句。

  “你回去之后和澹台说,马上去追,你一起去。”

  余九龄微微点头,从唐匹敌身边跑过。

  他心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李叱没有注意到唐匹敌和余九龄说话,因为他正想着那个八当家的事。

  他不知道八当家就是孙如恭,所以他还无法确定,这个八当家一定要除掉自己是为什么。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说道:“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位神神秘秘的八当家要除掉你,要么是和你有仇,要么是想杀了你然后取而代之。”

  李叱嗯了一声,这是最合理的两种解释。

  那个八当家一到燕山营,就帮助虞朝宗拿下代州和信州两城,虞朝宗对他应该也会颇为重视。

  李叱不在燕山营,可却是燕山营的三当家,料来不只是这个八当家不服气,应该还会有很多人不服气。

  如今燕山营的山寨里,和虞朝宗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么多,凭什么李叱就能坐在第三把交椅上?

  有这样想法的人,应该还不在少数。

  李叱道:“庄大哥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是要回山寨里偷偷查查这个人是谁……”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要尽快派人给庄大哥送信,如果他回去被人知道了,那个八当家会马上想办法杀他。”

  唐匹敌道:“你不用担心,庄大哥这样回去,就没打算让别人知道他回去。”

  李叱叹道:“这个八当家心肠足够狠厉,我确实不太放心,还是派人送信的好,我给虞大哥写信,庄大哥回去之后会尽力避开所有人,但一定不会瞒着虞大哥。”

  唐匹敌道:“你若觉得写一封信心里踏实些,那明天一早就安排人把信送回去……不过,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就直接回燕山营,当众一刀剁了那个八当家的脑袋。”

  李叱道:“我此时若真走了,帮虞大哥夺冀州的事也就耽搁了,如不出意外,十日之内,外敌必会到冀州城外。”

  唐匹敌知道李叱说的没错,此时赶去燕山营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赶得回来。

  李叱若回燕山营,唐匹敌他们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所以人都会跟去。

  燕山营里只剩下罗境的人在,到时候这冀州城,就凭白送给了罗耿父子二人。

  李叱费心布局这么久,反倒是便宜给了幽州军,这种事确实亏的有些厉害。

  李叱现在要帮罗境藏兵,也无非是想借助罗境在城内与他父亲罗耿里应外合的机会,冀州就交给幽州军去攻破,而李叱自然有办法将幽州军再赶出冀州城。

  “先解决眼前的事。”

  李叱笑了笑道:“一个需要雇凶来杀我的人,也没有那么难对付。”

  第四百三十七章 我们打个赌吧

  沈医堂。

  后院外的打斗,沈医堂的人其实一直都看着,他们没有过来帮忙,是因为确实也不需要他们帮忙。

  沈如盏坐在客厅里喝茶,看到李叱进门后她随即起身迎了几步。

  “沈先生。”

  李叱抱拳行礼。

  沈如盏笑了笑道:“当家的不用担心,那位小道长的伤势并无大碍,都是红伤便好治。”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叱随即在客位上坐下来。

  沈如盏问道:“冲着你来的?”

  李叱点头:“我本以为不是大树就不会招风。”

  沈如盏道:“你只是自己以为你还不是大树,我帮你算算你现在的身份……燕山营的三当家,永宁通远的当家,沈医堂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合伙人,还是北疆边军将军夏侯琢的义弟,四页书院高院长的孙女婿。”

  说到这,沈如盏看了李叱一眼:“这还不算大树?”

  李叱叹了口气道:“可在我看来,只是一颗才勉强破土的小嫩草。”

  沈如盏仔细想了想这句话,从字面上来看,这应该是一句谦虚的话才对,可为什么她就觉得这话有些不要脸?

  再想想李叱的年纪,说是一颗嫩草的话,倒也不算过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嫩草,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明显的不要脸。

  莫名其妙的。

  然后醒悟过来,一般提到嫩草这两个字,前边都还有一个老牛,中间还有一个吃字。

  她居然在此时分神想了这么无聊的事,因为她确实没有想过吃。

  “沈先生,这几日就应要陆续把人迁入地宫了。”

  李叱道。

  沈如盏嗯了一声,把思绪从那乱七八糟的想法中抽离回来,她点了点头道:“从明日起,我陆续把人送过去。”

  李叱起身:“也没别的什么事,明日我让人过来协助。”

  沈如盏跟着起身,李叱往外走,她看着李叱的背影,想着高希宁那个小姑娘眼光是真的好,光是这一副皮囊就已经让人觉得很值。

  况且这漂亮的皮囊下,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灵魂。

  “现在你是我沈医堂最大的合伙人,那我该怎么才能变成你最大的合伙人?”

  沈如盏忽然问了一句。

  李叱脚步停住,回头看向沈如盏笑了笑道:“我希望沈先生一直让我做你最大的合伙人。”

  沈如盏想了想这句话的含义,然后笑着点头。

  李叱到了医馆里边,看到躺在床上的张玉须正在发呆,大概他还在想着那几个人。

  李叱在张玉须身边坐下来,张玉须叹了口气后问:“为什么人会那么不知足?”

  李叱问:“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张玉须道:“方玉舟是我师尊的师兄,我的师伯,我在龙虎山的时候就听过关于师尊他们两个的事……他们两个进龙虎山道观只差两天,方玉舟是师兄,那时候只有我师尊与他同龄,所以两个人关系很亲近。”

  “从小时候起,方玉舟就习惯了把好东西自己留下,他不喜欢的才会给我师尊,而不管是什么东西,他喜欢的就会向我师尊要,我师尊性子随和,便什么都答应。”

  “到后来,方玉舟去找我师尊说,掌教着人的位子只能是传给你我二人之一,你让给我吧,我做掌教比你强。”

  “我师尊已经让了那么多年,但是这次没有让,我师尊说……我的都可以给你,因为那是我的,我能做主,可掌教之位是不能让的,因为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让,若师父选了我,或是因为我最合适,我让给你,便是对道门不敬,我自己的都是你的,传承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道门的。”

  张玉须道:“方玉舟就觉得我师尊其实一直觊觎掌教之位,他想来想去,龙虎山道门里只有我师尊一人可以与他竞争,于是便想下毒。”

  “可是他并不知道,我师公其实一直都没打算过要把掌教之位传给他,也一直都知道他心地不善,方玉舟给我师尊的饭菜里下毒,都被我师公看到了。”

  李叱听到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玉舟和龙虎山掌教的故事,说的简单些就是……你一直都给我,突然有一天你不给我了,那自然是你对不起我。

  既然是你对不起我,那我自然可以杀了你。

  张玉须说:“师尊说,道人救不了天下,是因为道人再怎么宣扬道法,也救不了人心。”

  他看向李叱说道:“师尊还说,救人心的不是道法,而是国法。”

  李叱心里一动。

  张玉须继续说道:“人心无约束,怎么可能是好人心,道法是劝人向善,劝是劝不动的,国法才是约束,天下万般法,唯有国法才是神法。”

  唯有国法才是神法?

  李叱听到这句,心里又动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谢谢。”

  张玉须怔了一下,没明白李叱为什么忽然间对他说谢谢。

  李叱道:“掌教真人的这几句话,是金玉良言,没有约束的人心,不可能是善心泛滥。”

  张玉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给那两个人逃跑的时间?”

  李叱回答:“因为我心里有些事不可动摇,若我动摇了,我怕我以后会变成一个……可怕到,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人。”

  张玉须细细的想了想这句话,朦朦胧胧,有些懂,也有些不懂。

  李叱笑了笑道:“你好好歇着,一会儿我安排车马把你送回去,我和沈先生已经说过,她会派人明日到车马行里照顾你。”

  张玉须点头致谢:“谢谢当家的。”

  沈医堂后院。

  唐匹敌坐在那看着残缺不全的墙,忽然笑了笑说道:“我现在觉得,叶先生表面是在和人打架,实则是早就想拆墙了吧,因为不与人动手就直接拆墙的话,显得不好。”

  叶杖竹笑了笑道:“拆墙,也挺爽的。”

  唐匹敌哈哈大笑。

  叶杖竹问:“你知道李叱为什么要答应那个恶人的条件吗?”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知道……他不是烂好心,也不是装格调,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什么东西不能动。”

  叶杖竹问:“是什么?”

  “我说不出来。”

  唐匹敌想了好几个说法,但都不准确。

  “但我可以理解他……”

  唐匹敌道:“大概会很复杂,其中一点是,在那个塞北的大师兄拼尽全力哪怕拼自己一死,也想保护他师弟师妹的时候,李叱觉得这一点他可以认同。”

  叶先生道:“我也能理解,李叱认同的仅仅是这一点,没有其他。”

  唐匹敌道:“他是在遵从自己的内心,如果有一天他可以做到不遵从内心,只遵从利益至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叶杖竹接过去说道:“那他就是一个枭雄,一个当世没有人不怕的枭雄,连他自己可能都会怕。”

  唐匹敌道:“所以他是不是挺轴的一个人?”

  叶杖竹道:“夏侯琢的兄弟,都轴。”

  唐匹敌再次大笑起来。

  叶杖竹道:“那你为什么会让余九龄去告诉澹台压境,不要听李叱的安排等两个时辰再追,而是立刻就追上去?”

  唐匹敌道:“因为我不想做枭雄啊。”

  叶杖竹愣在那。

  这句话似乎很有深意,但是又干净的好像只有一种意思。

  他想了想好一会儿后,醒悟过来,自己因为这句话,对唐匹敌的敬意竟是突然间变得那么重。

  “叶先生眼睛里有光彩。”

  唐匹敌笑道:“是忽然想请我吃饭吗?”

  叶杖竹立刻摇头:“就算我现在很佩服你,但我也不会请你吃饭,因为那是李叱该做的事。”

  唐匹敌道:“那如果是我请叶先生去吃饭呢?”

  叶杖竹道:“走吧。”

  唐匹敌:“你不是说,这是李叱的事吗……”

  叶杖竹理所当然地说道:“请你吃饭是李叱的事,请我吃饭,是谁的事都行。”

  唐匹敌一抱拳:“领教了。”

  叶杖竹道:“你领教我这点儿做什么……这些还不都是和李叱学来的。”

  唐匹敌叹道:“李叱那边我一直都在领教,我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连叶先生都变成了我需要领教的人……”

  叶杖竹道:“不像是什么好话。”

  唐匹敌道:“可以把像字去掉。”

  叶杖竹笑了一会儿,又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他声音很轻的说道;“所以……就拿今天这事来说,李叱说了要等两个时辰,他就一定要遵守自己说过的话,但是你不用,余九龄不用,很多人都不用。”

  唐匹敌道:“连高希宁都不用,如果她今天在的话,她也会和我做一样的决定,因为我们都不是李叱,只要李叱一直秉持本心就够了,因为他才是……”

  话说到这,唐匹敌下意识的停下来。

  叶杖竹道:“你不说,是想让我自己往大了猜吗?”

  唐匹敌微微一笑,起身道:“走吧,想想看今天晚上这顿,怎么从李叱那蹭到。”

  叶杖竹道:“我有一妙计,若行了,你给我一两银子,若不行,我给你一两银子,现结。”

  唐匹敌好奇地问道:“叶先生是想到了什么妙计,能让李叱那样的抠……咳咳……的人,心甘情愿的今夜请客。”

  叶杖竹道:“此时不能说,等一会儿见了李叱再说。”

  两个人正说着,李叱从前院那边过来,一边走一边对他们俩说道:“前院已经备好车马,咱们回去吧。”

  唐匹敌看向叶杖竹,眼睛里都是期待。

  叶杖竹随即笑了笑,他迈步朝着李叱走,一边走一边揉着肚子说道:“终于可以回去了,肚子已经饿的受不了。”

  李叱道:“咱们回去,应该已有饭菜。”

  叶杖竹道:“肯定是有的,刚刚有伙计过来说,高姑娘知道咱们今天辛苦,所以带着她的小姐妹们亲自下厨做的饭菜,每一样都是她们亲手做的,只等我们回去吃。”

  李叱脚步一停。

  接下来,他展示了一下什么叫高端操作。

  他把自己的钱袋子扔在地上,然后哎呀的惊叫了一声。

  “哎呀,捡到钱了。”

  他拿起来钱袋子后认真地说道:“老人们常说,捡到的钱要立刻花出去,不然不太好,我这个人就愿意听老人们说的,所以咱们找个地方花了吧。”

  唐匹敌把他的钱袋子摘下来,从里边取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叶杖竹。

  叶杖竹自然而然的收了起来。

  李叱看着他俩,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四百三十八章 她们不会走的

  冀州城如今还有三座城门是开着的,也许这正是冀州这座雄城的倔强,这座雄城的尊严。

  从城里出来后,澹台压境把队伍分成三批,一百人的斥候,他亲自带三十人出西门,余九龄和贾阮分别带几十人出北边两座城门。

  他们带了信号,不管是谁的支队伍发现了那两个塞北女子,立刻就会发信号联络另外两支队伍。

  澹台压境出西门,是因为那两个人逃离的地方距离西门最近,而且那些塞北人上次也是从西门进城的。

  队伍出城之后不久,天色就越来越暗,若是天黑之前不能把人抓住的话,夜里更加难寻。

  那两个人只需找地方躲藏起来,城外茫茫原野,想找人确实如大海捞针一样。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澹台压境看到了东北方向的天空上绽放开一团很大的烟花,他立刻带着队伍往那边冲过去。

  冀州城的城门在夜幕到来之前关闭,似乎这样就能把天黑关在城外。

  黑夜关不住,可是却能把澹台压境他们关在城外。

  李叱他们此时正在延年楼的三楼,坐在窗口位置,也看到了北边天空上亮起来的烟花。

  唐匹敌随即笑了笑。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主意。”

  唐匹敌解释道:“你让余九龄回去通知澹台追人,是我让余九龄告诉澹台不要等两个时辰,即便是现在把人追上了,今夜他们也回不来,夜里在城外驻扎,天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意外,所以我还叮嘱余九龄,抓了人就杀,不用带回来。”

  “看信号应该是已经发现了那两个人,以澹台和贾阮的本事,还有一百名精锐斥候,拿下来那两人问题不大,只要今夜他们驻扎在城外没有意外就好。”

  李叱嗯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所以你们骗了我两次……”

  唐匹敌笑道:“这事算是骗了你,可吃饭的事,怎么能说是骗呢。”

  叶杖竹道:“我在想……明天吃什么?”

  李叱看向叶杖竹道:“叶先生,难道我明天还会被你骗?”

  叶杖竹道:“非也非也,明天我自然不能再骗你,但我可以讹你……若是我回去和高姑娘说,李叱一听说是她做了饭菜,立刻就拉着我和唐匹敌到外边吃……”

  李叱道:“恶毒!”

  叶杖竹道:“都是为了讨口饭吃。”

  唐匹敌道:“叶先生你这样做就显得有些过分了,今天都已经骗了一顿,明日再骗一顿……那你还是要喊上我,我和你一起去见高希宁,一起把李叱是如何嫌弃她做饭的事详细说一遍,我也愿意为明天吃饭的大事添砖加瓦。”

  李叱道:“你们良心不会痛?”

  叶杖竹道:“你良心若是不会痛,我们也就不会痛,因为我们这些不要脸的手段,十之七八是和你学的。”

  唐匹敌道:“那剩下的十之一二呢?”

  叶杖竹道:“胎里带来的……”

  唐匹敌道:“我可以不承认么……”

  叶杖竹道:“连这都不承认,那你从胎里带出来的得有十之六七,你从李叱那学来的不多。”

  唐匹敌道:“叶先生人生前几十年,一定都没有发现自己从胎里带出来的这十之一二,直到认识了李叱。”

  叶杖竹居然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我从胎里带出来的应该有十之三四,其中一二是认识李叱之后发现的,在这之前我认识了夏侯琢,那个家伙已经让我略微察觉到了那一二分……”

  李叱道:“看,破案了,都是因为夏侯琢,我没来冀州之前,纯良,温善,好学,还乐于助人,在我身上只有人性的光辉……”

  唐匹敌叹道:“看到了吗,这个家伙胎里带出来的是十成十的不要脸。”

  与此同时,罗境将军府。

  从幽州赶回来的罗枝节站在罗境身前说道:“大将军已经派人联络了崔燕来刘里两人,如不出意外,十天左右,大军就会围住冀州。”

  罗境点了点头道:“若曾凌没有害我之心,我还确实把他当做莫逆之交,也曾想过多帮帮他,既然他想除掉我,那也就别去怪我想夺他冀州。”

  他看向罗枝节道:“你才回来,还不知冀州城里的情形,李叱发现了一座地宫,他打算与我联手,藏兵于地宫之内,等到城外大军围攻冀州,我便率军攻打城门,与我父亲里应外合。”

  罗枝节有些担心地说道:“李叱若是燕山营的人,会不会是利用将军?”

  罗境笑道:“燕山营大军若来了,他或许是能利用我,燕山营的军队若不来,他又能利用我什么,况且,如今在冀州城内,李叱手下不过二三百人,而我有三千虎豹骑,就算是他想利用我,难道我有三千虎豹,还杀不了他那二三百山匪?”

  罗枝节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李叱手下人太少,别说只有二三百,便是有一千人又能怎么样?

  虎豹骑的战力绝非一些山匪可比,真要是正面交手,虎豹骑一个冲锋,李叱那几百人也就成了齑粉。

  “趁着还能出城。”

  罗境看向罗枝节说道:“明日你安排得力之人,乔装打扮出去,在城外等我父亲大军到来,告诉我父亲,若要攻城,一开始别太发力,使青州军和豫州军来攻,今日初一,半个月后的十五月圆之夜,我在夜里猛攻东门,让我父亲当夜率军等候。”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若是白天我攻城门,青州军和豫州军都会来抢夺,我父亲兵马不及他们多,难免吃亏,若是夜里偷袭,我冲开城门,我父亲率军破城,等到青州军和豫州军到了,最起码有大半座城已经落在我们幽州军手里。”

  “切记,告诉我父亲,粮仓重地,一定要先拿。”

  罗境道:“只要夺下粮仓,冀州城就真的有七八分把握攥在我们手里,纵然最后不能拿下冀州,有粮仓在,我们还能运走大批粮食。”

  罗枝节俯身道:“少将军放心,话我都记住了,明天一早我多安排几批人出城,不带书信,只带口信。”

  罗境笑道:“你办事谨慎稳妥,所以我父亲当初才会让你跟着我,父亲还说过,让我多和你学学。”

  罗枝节连忙道:“少将军谬赞了,这几年来跟着少将军,属下才是真的获益匪浅。”

  罗境一摆手道:“莫说这些了,你先去休息,明天你把人安排出城之后再去求见李叱,问问李叱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地宫。”

  罗枝节抱拳应了一声。

  罗境往后靠了靠,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如今这个大楚,谁都想抢,大部分人都觉得,后动手比先动手要有优势,可实际上他们忘了,若真的有实力,先动手和后动手并无区别……拿下冀州之后,我父亲就能雄踞北境,进可南下,退可守成,最不济,也是北境王。”

  “如果我父有争天下之心,我自当为先锋,披荆斩棘。”

  罗境闭上眼睛缓缓叹道:“中原啊……”

  他的手握了一下,似乎已经握住了什么。

  第二天,城门才打开没多久,澹台压境带着队伍回来了,应该是开城门之前就在外边等着了。

  李叱和唐匹敌正在后院和士兵们一起练功,然后就看到澹台压境和余九龄一前一后过来,前者脸色有些不好看,后者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贾阮没过来,应该是直接回了仓库那边。

  走到李叱他们不远处,余九龄先开口道:“都是我的错。”

  李叱一怔,他往后看了看,没见后边带回来人,想着莫非是杀了?看余九龄表情,然后又想着莫非是没抓到?

  余九龄道:“人抓到了,我带的人发现那两个女人,于是发了信号,澹台和贾阮赶来,三下合围把她们抓住,澹台说直接杀了就是,可我却想问问她们的其他同伙在什么地方,我记得她们提到了大方镇还有他们的人。”

  李叱听到这就明白过来,人应该是跑了。

  余九龄道:“问出来确实有同伙在大方镇潜藏,我们回不了冀州城里,可是去大方镇也用不了多久,于是我和澹台商量,趁夜去把那些同伙也都拿下。”

  澹台压境道:“也不能怪九龄,我也觉得此事可行,于是押着那两个女人连夜赶去大方镇,本是想让她们两个指认,可是没想到在大方镇里一无所获,她们的同伙应该是早就跑了。”

  余九龄接着澹台的话继续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趁我们围那院子的时候,那两个女人居然能跑掉……当时看押那两人只留下四五个兄弟,她们应该是在身上藏了刀片,或是头发里,或是衣领里,人跑了,还杀了我们几个兄弟。”

  他看起来无比的懊恼,无比的悔恨。

  余九龄道:“那两个女人被捆的结结实实,真没有想到还能脱身,澹台看过那几个兄弟的尸体后说,应该是用嘴咬着刀片杀人。”

  澹台压境道:“我们搜查了半夜,却一无所获。”

  李叱抬起手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然后迈步往前走:“先去帮那几位兄弟净面更衣。”

  澹台压境道:“我回来是想和你说一声,我带人一路往北追,她们一定会回塞北,便是追到塞北我也会把人追回来。”

  李叱摇头:“她们不会回塞北。”

  澹台压境一怔,唐匹敌对她说道:“那两个女人是狼,叶先生说过,她们那样的人,一定会回来报仇。”

  他往北方看了一眼后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她们会想办法去燕山营,去见那个八当家。”

  澹台压境随即明白过来。

  唐匹敌看向余九龄道:“咱们后院还绑着一个,明天埋葬几位兄弟的时候,你把他在坟前杀了吧。”

  余九龄使劲点了点头。

  他眼睛微微发红地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想那么多,兄弟们也不会……”

  唐匹敌也如李叱一样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澹台压境伸出手放在余九龄的另一边肩膀上。

  这一刻,余九龄没能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第四百三十九章 心境

  冀州北,一片密林中,硬生生熬了一夜也逃了一夜的两个女人躲进来,爬上大树。

  她们必须休息一会儿,这样没日没夜的跑下去,不需要人追上她们,她们自己就会把命扔在原野上。

  为了防止睡着了会从树上掉下去,她们用撕开的衣服做成布绳,把自己和大树枝干绑上。

  她们不敢在地上睡觉,这里的树木足够大足够茂盛,虽是秋天,树叶依然能为她们提供完美的遮挡。

  当一个人在冷静下来只想着如何保命的时候,头脑就会变得格外好用。

  “白天睡觉,夜里赶路。”

  初冬看向雀南说道:“你先睡,我盯着,过了午后我睡,换你来盯着。”

  雀南问道:“师姐,我们要回塞北吗?如果师父知道了的话,应该会骂我们,怕是……怕是也容不得我们,六个人出来,只回去两个,师父他……”

  初冬摇头道:“不是两个,是一个。”

  她看向雀南说道:“你回塞北见师父,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如果他还念及几分师徒情分,那他应该会来中原,师兄的仇就还能报。”

  “如果他不来,最起码能报仇的还有我……”

  初冬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很坚定地说道:“我是不会回塞北的,我去燕山营找那个八当家,我得告诉他,李叱已经知道是他安排的人动手。”

  雀南立刻就明白过来:“师姐,你的意思是,让那个八当家再想办法除掉李叱?因为他也会害怕李叱报复,所以必然会心急。”

  初冬点了点头:“你和我一路走到燕山,到了燕山你继续往北走,如果师父愿意来,你就为他带路,如果他不愿意来……师妹,找个机会离开,你知道师父身边从来都不需要无用之人,而他不来,就认为我们都无用了。”

  雀南摇头道:“我想留下来和你一起杀那个李叱。”

  “师妹,你留下来其实帮不了我什么。”

  初冬道:“就算你我联手,难道就杀得了他?如果可以的话,你我又为何要逃?大师兄他们又为何会死?你别意气用事,理智一些。”

  雀南咬了咬嘴唇,然后点头:“好,我回去!”

  初冬嗯了一声,靠在树干上说道:“你睡吧,过了午后我会叫醒你。”

  她也把自己绑好,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清醒的撑到午后,她受了伤,还极度困乏,逃了一整夜,她的体力和精力几乎都要耗尽了。

  七天后,燕山。

  初冬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座雄山的轮廓,她沉默了片刻后对雀南说道:“你走吧,若是师父不肯南下,那你也不用回来。”

  雀南脸色一变:“师姐,你一个人留在这……”

  她的话没说完,初冬就打断说道:“如果我报仇了,我会回塞北去寻你,如果我没能报仇,你等不到我,便应知道我已死去。”

  雀南沉默了片刻,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给初冬留下来:“师姐,你保重。”

  初冬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山上走去。

  燕山营。

  虞朝宗回到自己的书房之后回身把门关上,他站在门口停了片刻,确定门外没有什么异样后才转身走向书桌那边。

  庄无敌从屏风后边出来,看向虞朝宗说道:“大哥,可查出来什么?”

  虞朝宗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他在书桌后边坐下来,看向庄无敌问道:“你确定给冀州节度使曾凌送信的人,是从咱们燕山营过去的?”

  庄无敌想了想,似乎并不能确定,一切都还只是怀疑。

  曾凌和李叱说这些的时候,推测这个写信的人应该是燕山营的人,因为城里知道李叱身份的人,应该没有人会去曾凌那告密。

  “证据上不能确定,可我肯定。”

  庄无敌道:“大哥,我怀疑是不是山寨里新来的那个八当家?只有他不知根知底。”

  虞朝宗道:“我也想过,但是没道理,他从没有见过老三,人也不是从冀州过来的,似乎和老三没有任何交集。”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往老八家里那边去查,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二十天。”

  庄无敌嗯了一声,他不确定是谁,但他相信一定是山寨里的谁要杀老三。

  “除了老八之外,其他的当家和李叱更无矛盾。”

  虞朝宗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有些怀疑,会不会是曾凌在挑拨离间?”

  庄无敌愣了一下,他忽然间觉得虞大哥说的不无道理。

  那封信曾凌转交给李叱,从笔迹上无法推断出来什么,他也把信给虞朝宗看过,虞朝宗也认不出。

  当然,就算是燕山营里谁写了这封信,也会刻意的改变笔迹,比如换成左手写字。

  虞朝宗道:“曾凌若已知道老三身份,他又忌惮咱们燕山营,若能挑拨,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庄无敌点了点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曾凌应该也一心想杀了李叱才对,可是他不敢自己直接动手,担心会引起虞大哥的怒火。

  如今冀州已经内忧外患,本就被强敌环伺,再加上一个燕山营,曾凌就是神仙的话也保不住冀州。

  可若是借助挑拨离间,让李叱死于内斗,或者李叱不死,因为李叱而死了别的当家,那么对于曾凌来说都是好事。

  “分两个方向查吧。”

  虞朝宗道:“既然我已经知道此事,就不会不查,你留在山寨里也没有什么可帮忙的,你赶回冀州保护老三,让他查查是不是曾凌从中作梗。”

  “另外,再把咱们燕山营的打算和老三说一下,罗耿已经邀请我去幽州议事,我没去,不过打探到崔燕来和刘里都去了。”

  虞朝宗道:“不出意外,纵然燕山营不出兵,罗耿出兵也是定局,所以我打算在罗耿出兵之后,也调派人马去冀州,你赶回去问问老三可行不可行。”

  庄无敌知道这是大事,虽然他想留在燕山营把那个人是谁查出来,但大事不能耽搁。

  他坚信大哥会查出那个人,也坚信大哥对李叱的感情,所以立刻就点了点头。

  “行,我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回冀州。”

  虞朝宗道:“咱们已经等待时机很久了,当初我决定在燕山立足,是要稳固实力,先求自保,再求进取,现在燕山营大军近十五万,又有百姓爱戴拥护,时机已至。”

  庄无敌道:“大哥你还是应该等等李叱的消息。”

  虞朝宗道:“我会尽量等,可局势瞬息万变,若冀州封城都没能等来老三的消息,我也只能出兵。”

  庄无敌劝道:“大哥,李叱之前不是写信说过此事的吗?”

  虞朝宗有些无奈地说道:“天下格局非一成不变,老三写信的时候,罗耿还没打算出兵,现在和之前已经不同了。”

  庄无敌知道自己嘴笨,劝大哥的话应该也劝不动,所以他想了想后说道:“我去收拾东西,今天就走。”

  虞朝宗一怔:“也不用这么急。”

  庄无敌道:“大事重要,我尽快赶回去问问李叱该怎么做,也能让他做好准备,接应大哥攻城。”

  虞朝宗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你回去之后告诉老三,冀州若是被围困,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若老三觉得冀州不稳妥,就立刻回来。”

  庄无敌应了一声,回身去收拾东西了。

  虞朝宗坐在书桌后边,脑子里回想着的是刚刚老八对他说的那些话。

  八当家郑恭如说……罗耿出兵,有罗境里应外合,若不出意外,必会夜间夺城,占据先机。

  幽州军进城之后,也绝不会轻易放青州军和豫州军进城,三方必会混战,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被罗耿最终拿下冀州,坐拥冀州幽州两地,罗耿便能称北境王,和朝廷分庭抗礼。

  虞朝宗想的也正是这些,他想成大事,就必须有正经的根基之地。

  谁会承认一个根基之地在山里的人?

  兵在山里,就一直都是山匪,而他也就一直都是山匪的头领罢了,在那些人眼中,他始终是个大贼。

  虞朝宗是名门之后,他的思维和普通百姓本就不一样。

  哪怕时至今日,他内心之中其实也更偏向于尽快得到那些名门望族的支持与辅佐。

  这个北境王,落在罗耿手里,他不好抢。

  这个北境王,落在他手里,罗耿也一样不好抢,换成是谁都不好抢。

  有了这个名声,若想再进一步,可背靠冀州南下,若想守成,以冀州之地自立,有了名分,再徐徐图之。

  其实虞朝宗心里最想做的事,他谁也不愿意告诉,然而越是谁都不能告诉的事,越是迫切的想去做。

  他想做皇帝。

  最不济,也是做北境的皇帝……

  为此他甚至想过很多很多策略,各种可能。

  最完美的,当然是他亲率大军攻破楚都城大兴,从楚皇族手里正大光明的把皇帝之位抢过来。

  这样得到的皇帝位,最是稳固。

  实在不能立刻南下,那就在北境立国,不需要太久,只要立国五年,百姓们都会适应这种局面,也会让更多的人认可他皇帝身份。

  他可在北境励精图治,再得那些名门望族的辅佐,他坚信不出五年,就必可兴兵南下。

  哪怕那时候楚已经被别人所灭,他依然有把握攻入大兴城,入主中原。

  这是虞朝宗给自己定下的两个策略,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成为整个中原的皇帝,那就先成为北境的皇帝,再图整个中原。

  其实以他现在身份,以他现在实力,这样想也不算错。

  但他不能对手下人明言,他手下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出身,普通百姓可以追随他打天下,却不能帮他立江山。

  这些话若对手下人说了,岂不是要丧尽人心?

  冀州的局面越乱,虞朝宗想做皇帝的心就越迫切,每逢乱世英雄辈出,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是最终的赢家?

  李叱的策略是等,等到最好的时机。

  可是这天下,就怕等来等去,等到别人已经称帝,他虞朝宗还是个山匪的大当家。

  虞朝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收拾东西的庄无敌,心里想着老三放长线的打算,到底是不是唯一的选择?

  第四百四十章 不见了

  燕山营。

  郑恭如正在吃午饭,手下人过来说,从山下来了个女人求见,直接找到山门外,说是八当家在老家的亲戚。

  郑恭如一怔,他在老家还有什么亲戚,哪个老家?

  他想着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也许是母亲急匆匆派人来找他的?

  他连忙让人把那女人带进来,等带到门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所以他一摆手,让人停在门外先不要进来。

  “你是谁?”

  郑恭如警惕的问了一句。

  “请八当家屏退左右。”

  初东道:“我有要紧事向八当家的禀告。”

  郑恭如才不敢让她近身,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谁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见郑恭如满眼都是戒备,初东压低声音说道:“大方镇。”

  这三个字,让郑恭如心神一凛。

  他身边的人也都是亲信,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听到了有什么威胁。

  所以郑恭如道:“你进来吧,只管说,这里的人都可信。”

  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去把房门关好。

  初东进门后说道:“八当家,我是你母亲请来的人,我们去冀州杀你要杀的那个人,但是出了意外。”

  郑恭如眼神变了变,却还表现的很镇定,坐在那一边喝茶一边说道:“出了什么意外?”

  初东道:“我们到了大方镇之后,顺利除掉了大方镇里要杀的人,然后你的手下张朝镇就要去城中打探消息,顺便给李叱送信,想把李叱骗出城。”

  郑恭如听到这之后心里已经完全信了这个女人,因为他和张朝镇定的计划就是这样,外人自然不会知情。

  “然后呢?”

  郑恭如问。

  初东道:“然后……张朝镇亲自带着一些人去给李叱送信,却被人识破,他们全都被李叱抓了,逼问之下,张朝镇熬不住就出卖了我们。”

  郑恭如的脸色大变,镇定是装不下去了。

  他猛的站起来:“所以李叱已经知道是我安排人去杀他了?”

  初东点了点头:“是,张朝镇带着李叱他们来到我们藏身之处,李叱人多势众,围攻之下,我师兄师弟全被李叱的人杀了,你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如果我猜得没错,一个都没敢回来见你吧。”

  那些人确实没敢回来。

  他们本来商量着是要回来报信的,可是又想到,擎天那些人如此凶悍,让他们在原地等着,可是他们却跑了,若是擎天回燕山营求见八当家的话,怕是以后会对他们不利。

  擎天等人武艺高强,八当家肯定不会为难擎天他们。

  而张朝镇手下这些人本来就是因为银子才帮郑恭如做事,谁想把命拼进去,又商量了一下,这几十人一琢磨,干脆自己找地方占山为王去。

  郑恭如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心里的惧意其实已经无以复加。

  他对付李叱最大的有利之处就是李叱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如今在燕山营已经做了八当家。

  现在李叱知道了,以李叱那个人的性格,应该很快就会直接回燕山营,甚至连虞朝宗都不去见,一刀把他砍了……

  得走!

  这是郑恭如的第一反应。

  必须走了,马上就走,他虽然这几年也勤学武艺,但他确定自己不是李叱的对手。

  李叱真的回来了,虞朝宗都拦不住他杀人,想想在书院的时候,李叱才来,一个穷小子,都没有忍过。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女人咬着牙说道:“我要报仇,我师兄师弟都被李叱所杀,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郑恭如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是……你要报仇你去报啊,你找我做什么?

  可是话到了嘴边,郑恭如心里又一动。

  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两个可能……第一,李叱会马上回来吗?

  以现在局势,李叱一旦回燕山营杀他的话,那说不定就回不去冀州了。

  李叱那个人,最在乎他身边的人,他回来燕山营,他身边人却被困冀州,他若想到此处未必就会冲动之下赶来燕山。

  第二,这个女人如此报仇心切,她来找自己,是不是她有什么能杀李叱的办法?

  想到这,郑恭如尽力缓和了一下情绪,他对初东说道:“李叱这个人如果不死,你我以后也不会安宁,你回来找我,可是你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初东道:“八当家,你给我一些人,我会杀了李叱。”

  郑恭如心说原来你啥也不是,我若是有人可用的话,难道还需要雇你们这样的人去杀李叱?

  可他却很认真地说道:“我的人不能随意调遣,都是山寨里的兵马,若要调动,需请示大当家,你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人?若有的话,花费重金,我也可以给你。”

  初东心说原来你啥也不是,我还以为一个燕山营的八大家,随随便便就能调动几千人马。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在那一刻,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来一些什么,所以也就都有一些失望。

  然而在这一刻,两个人似乎又都明白过来,除了彼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人可以再去找。

  当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再坏,也是最好的选择。

  赌一把。

  在这一刻,郑恭如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李叱不敢回来,那他还有机会,他身边确实没什么人可用,但他最大的优势是……现在是他在虞朝宗身边。

  李叱若是被困在冀州城内,到时候场面必然混乱,未必没有机会。

  就算是李叱回来也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这十几天可以去做一些准备。

  “你跟我出去一趟。”

  郑恭如对初东说道:“我们去找一支不是燕山营的队伍来,我知道哪儿有。”

  初东问:“去哪儿?”

  郑恭如道:“你是塞北人,你之前可听说过北狂徒?”

  初东点了点头:“塞北第一大贼,自然听说过,但和我们所在的地方距离不近,他没有来过我们这边。”

  郑恭如道:“那你可知道北狂徒已经死了?”

  初东一怔:“死了?”

  郑恭如道:“人头是我割下来的……不过他虽然死了,但他手下的那支马贼队伍还在那一带活动。”

  初东道:“既然是你杀的北狂徒,那你的武艺必然极强,何必再找别人做帮手?况且北狂徒被你所杀,他手下队伍见了你,只想把你杀了泄愤,你还想让他们为你卖命?”

  郑恭如笑道:“他们求的是钱财,我一直惦记着那支队伍,所以也一直派人打探着消息,他们现在也快过不下去了,只要我给他们前程,他们自会为我卖命,换句话说,他们自会为银子卖命。”

  初东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你确定可行,我跟你走这一趟倒也无妨。”

  “那就走一趟。”

  郑恭如起身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我去求见大当家,跟他说出去办事,明天一早你随我出发。”

  与此同时,幽州。

  罗耿看了一眼校场上密密麻麻的队伍,又看了看站在队伍前边那一排铁甲将军,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迈步上前。

  “我儿在冀州被曾凌欺辱,如今更是被扣留在冀州不得返回,他去冀州是帮曾凌的,现在却被曾凌如此对待,这口气,我罗耿咽不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后大声说道:“幽州军的人,不管是我儿还是你们之中任何一人,被人欺负,被人羞辱,我罗耿都不会做那缩头乌龟,谁惹我们,我们就让谁知道幽州军如何杀人!”

  他指了指身边大旗说道:“把这面大旗插在冀州城头,用曾凌的人头来祭旗!”

  “杀!”

  “杀!”

  “杀!”

  校场上的士兵们呼喊起来,声如惊雷。

  什么样的人带出来什么样的兵,罗耿这样好战之人,又自傲自负,他的兵也皆如此。

  在他们看来,幽州军锋之前,就没有谁能挡得住,这些年来,他们也从没有败绩。

  “跟我杀到冀州。”

  罗耿跨上战马:“我大军所到,城门不开,我便屠城。”

  “杀!”

  士兵们又是一声振臂高呼。

  这一日,五万幽州军开拔。

  这一日也是罗耿与崔燕来和刘里约定好的日子,另外两支大军也朝着冀州进发。

  距离上说,大军离开幽州,只需几天就能到冀州城外,就算是为了保护粮草辎重走的慢一些,不需十天也到了。

  冀州城内。

  节度使府。

  曾凌的脸色难看的好像纸一样,他看着手下将军柳戈和进卒,想骂却又不知道骂谁,因为这件事确实和他们两个无关。

  “一夜之间,三千虎豹骑,竟然失踪了?”

  曾凌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语气极为恼火地说道:“那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随便找个狗洞就能藏起来,那是三千人,还有战马!”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停下来后看向柳戈:“你继续带人去搜查,翻遍了冀州城也要把人翻出来,他们必然没有出城,要想藏三千人谈何容易,我不信找不到。”

  柳戈俯身道:“我这就去。”

  他转身大步离开。

  曾凌等柳戈走了之后,他又看向进卒说道:“夏侯在的时候,柳戈和李叱他们走的亲近,所以我之前试探李叱是安排你去的,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我不怀疑柳戈,这也是为了稳妥。”

  进卒道:“大人的安排,属下能明白。”

  曾凌道:“现在你就去车马行拜访唐匹敌,看看他们在不在,罗境的三千虎豹骑已经不见了,如果李叱的人也不见了……”

  进卒道:“属下这就去。”

  “等下。”

  曾凌道:“若你到了车马行李叱他们还在,你就带我转告他……该走了,他还不想走的话,我也就只能动手。”

  进卒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真的不想和李叱他们反目,然而如今局势突变,他也没有那么多选择。

  心里很难受,犹如刀割,可是他只能听命,心里想着到了车马行,一定要好好劝劝李叱才行。

  “属下……明白。”

  进卒应了一声,离开书房。

  曾凌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算来算去,都没有算到罗境那三千虎豹骑会消失。

  自从上次杀羽亲王的事之后,罗境就不让他那三千虎豹骑再驻扎于冀州军大营内。

  但曾凌的人一直都盯着罗境将军府那边,就怕罗境会突然做出什么事来。

  结果昨夜里就真的出了事,罗境的人突然动手,把将军府外曾凌的人全都杀了,然后三千虎豹骑趁夜离开。

  曾凌闻讯之后立刻调兵围堵,可是却传来消息,说那罗境的人在城中不见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沙盘局

  进卒急匆匆的赶到了永宁通远车马行,虽然想到了李叱他们多半也已经藏匿起来,可是在车马行门外没有看到迎客的伙计,进卒心里还是慌了一下。

  慌,是因为他知道,李叱他们不在这了,那么李叱的布局也应该已经都完成了,对于曾大人来说,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人有时候会痛苦,恰恰是因为人不只有一种感情,也不会只对一个人有感情。

  人会把自己的感情分的无比细腻,对这个人如何,对那个人如何,对男人如何,对女人如何。

  同样都是朋友,对这个朋友如何,对那个朋友如何,绝不会别无二致。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那么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对两个人完全一样的感情。

  尤其是朋友之间,千万不要去想为什么会不一样,那种,你觉得朋友对你和对另外一个朋友不一样。

  你觉得是一样的关系,可也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别人曾经倾囊相助,而事情轮到你这,你却犹豫着该不该帮忙。

  可是人啊,最烦恼的就是从一出生就会计较了,那是天性之中的一种。

  进卒的痛苦不在于计较,而在于取舍。

  李叱他们是朋友,曾凌是上官。

  所以当他赶到车马行后发现门外没有伙计,他心里慌了一下,这一下是因为他对曾凌的感情。

  紧跟着他释然了一下,这一下,是对李叱他们的感情。

  他从马上跳下来,推门进入车马行,从前院穿过去一直走到后院,空荡荡,好像人也和罗境那三千虎豹骑一样都凭空消失了。

  可是进卒知道,罗境没有那样的本事,罗境的消失也必然是李叱的办法。

  此时此刻的他内心已经无比复杂,可是当他在后院那座凉亭里看到李叱坐在那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内心还能更为复杂。

  他朝着凉亭走过去,李叱起身,对他微笑。

  这车马行里只剩下李叱一人,在走向李叱的时候进卒心里还想着,李叱为什么会在这?

  答案其实是多么显而易见,在这,只是因为等他。

  所以在这一刻进卒就明白了,这复杂不只是在他内心之中,也在李叱内心之中。

  不管今天来的是进卒这个人,还是柳戈这个人,李叱都会在这等一等。

  若没有他们,仅仅是面对曾凌那个人,李叱应该早就已经和他的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还给我准备了茶?”

  进卒笑着问了一句。

  凉亭的石桌上有泡好的热茶,还有几盘点心。

  他在李叱对面坐下来,伸手捏了块点心吃,一边吃一边说道:“一大早就赶过来,饭还没有来得及吃。”

  李叱给他倒了茶:“慢点吃,点心太干。”

  进卒连吃了三块点心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的灌进嘴里,有些满足。

  “想劝我?”

  他问李叱。

  李叱嗯了一声。

  进卒等了片刻后不见李叱说话,他随即笑道:“宁愿冒险留下来在这等我,就是想劝劝我吧,可是等到我了,却不说话,你这人也真是又意思。”

  李叱道:“你都懂,不用我说。”

  进卒沉默下来。

  良久后,进卒道:“所以你留下来出现在我面前,只是想告诉我,你们把我当朋友。”

  李叱点了点头。

  进卒笑道:“我也把你们当朋友,此心彼心,这就够了。”

  说完之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见衣服上面沾着刚刚吃点心时候掉落的渣子,他捏了捏放进嘴里。

  “我今天没有见过你,你们都已经远走高飞。”

  进卒看向李叱:“我只是有一个希望,当外边的敌人攻打冀州城的时候,出现在我背后的敌人,不是你们。”

  李叱终究还是劝了一句:“跟我们走吧。”

  进卒笑起来,他或许是因为李叱终究还是劝了他而开心,因为这一句话,就足以证明朋友这两个字,有些时候,排在利益之前。

  “我不能走。”

  进卒朝着李叱抱拳道:“不管是谁,有你这样一个朋友都应该值得开心,我今天来之前一直有些难过,想着见不到你们的话应该难过,见到了你们的话应该更难过,看来是我想错了……我心中犹豫不决的,只是我以为会犹豫不决。”

  他转身离开,走的潇洒。

  没回头,举起手朝着李叱摆了摆。

  李叱站在凉亭里看着进卒走,没有跟上去,因为李叱知道进卒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没办法劝他离开曾凌。

  有些人只能共富贵,有些人却能共患难。

  进卒离开车马行后赶回节度使府,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带着兵马正在搜查的柳戈。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似乎都有话要说,可是有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去?”

  柳戈问。

  进卒点了点头:“回去。”

  两人战马交错而过的时候,柳戈在进卒身边轻声说道:“其实你可以走,也该走。”

  进卒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

  两个人同时抱拳,然后错身而过。

  节度使府。

  曾凌坐在那等着消息,可他其实也清楚,今天不管是柳戈还是进卒,应该都不会有好消息带回来。

  罗境藏兵显然蓄谋已久,若能被轻而易举的找到,那又何必要藏。

  车马行那边,连罗境都已经凭空消失,李叱又怎么可能还留下来等死。

  “报!”

  有亲卫从外边快步跑进来,单膝跪倒在曾凌面前抱拳道:“大人,斥候送回消息,在东南方向发现青州军踪迹,距离冀州城已经不足五十里。”

  曾凌点了点头,这并不出意外,罗境不见了,那就说明城外的人要来攻城了。

  “报!”

  又一名亲兵跑进来,急切地说道:“斥候回报,从正南方向发现敌军,人数不明,打豫州军旗号。”

  曾凌又点了点头。

  他想着,来了两个了,大概等不了多久,就能等来幽州军快到城外的消息。

  他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住,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你们若是想走,此时还来得及。”

  手下亲兵没有人说话。

  曾凌等了一会儿,见亲兵们都在看着他,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了两个字。

  “谢谢。”

  说完后大步走向外边。

  半个时辰后,城墙上,已经披挂了战甲的曾凌站在那看向远处,冀州城外是一片平原,能一眼看出去很远。

  曾凌举着千里看着,好一会儿后把千里眼放下来,往左右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柳戈和进卒已经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大人。”

  柳戈看着城外说道:“不过是一场仗。”

  进卒接过去说道:“这次我们能赢,因为这次,我们是为自己。”

  曾凌心里一疼,他手在城垛上拍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进卒的话。

  “这次我们是为自己。”

  地宫。

  李叱进来之后,等在入口的人就把通道封闭,他们一路往下走,到地宫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那个大殿里等李叱回来。

  “劝过了?”

  高希宁问李叱道。

  李叱点了点头。

  劝过了而无用,就足以说明进卒已经做好了和曾凌同生死的准备。

  “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他们武艺高强……”

  余九龄说了两句后就说不下去,因为他也清楚,城外数十万大军攻城,城内还有罗境潜伏,这一仗对于冀州军来说,似乎注定了失败。

  这是李叱早就已经预想到的结果,他只是不死心,想试试能不能挽留。

  “下盘棋?”

  李叱忽然说了一句。

  站在旁边的唐匹敌点了点头:“下盘棋。”

  众人都以为他们俩真的要下棋,可是却不知道他们的棋局竟然在沙盘上。

  李叱在地宫里亲手打造了一个沙盘,冀州在正中,四周是冀州城外地形,几乎完美。

  “你守还是我守?”

  唐匹敌问。

  李叱道:“你善攻,我来守。”

  唐匹敌道:“那我领三州之兵攻城,你以冀州军守城。”

  唐匹敌取了三色小旗在手,一色代表一州军马,然后开始在冀州城外布局。

  李叱持一色小旗在城中布防,两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其他人下意识的围过来看着,谁都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很安静。

  一攻一守,众人盯着沙盘上那两个人的举动,隐隐约约的,竟然仿似看到了真的大战就在眼前,甚至已经有几分窒息之意。

  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余九龄已经坚持不住跑到一边休息去了,随着他先离开,围观的人也逐渐变少,众人站的太久了,那两人还没有分出胜负。

  不知过了多久,吴婶过来喊他们吃饭,李叱和唐匹敌却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依然专注于沙盘之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吴婶来喊他们吃晚饭,那两人依然在对峙之中。

  就在吴婶来喊他们吃晚饭后不久,李叱终于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小旗仍在放在沙盘上,摇头道:“守不住了。”

  唐匹敌道:“按你打法,能守一个月,甚至连罗境偷袭都已经被你挡住,可曾凌不是你,曾凌最多坚持十天。”

  李叱嗯了一声,他对唐匹敌说道:“也许都坚持不了十天,罗境必会在夜里偷袭,大概是东门。”

  唐匹敌道:“你我能想到的,曾凌也能想到,所以这第一次偷袭城门,罗境大概不会成功。”

  李叱道:“会成功的……不过成功的应该不是他,而是他父亲。”

  唐匹敌微微一怔。

  李叱道:“兵法上的事,我不如你,但揣测人心,你不如我,你我以及曾凌都能想到的事,罗耿当然也能想到……可以说罗耿做人傻,但只要他领兵,这个世上就没几人是他对手。”

  唐匹敌思考了片刻,明白了。

  他曾经说过,大楚之内善领兵者,首推武亲王杨迹句,其次是凉州澹台器,第三就是幽州罗耿。

  曾凌领兵,比罗耿差太远了。

  李叱道:“我现在想的是……罗耿不要太得意就好了。”

  唐匹敌大笑起来:“他那般性子,又如何能不得意?”

  第四百四十二章 棋局已成

  地宫。

  余九龄从深处回来,找到李叱说道:“罗境的人全都在另外一侧休息,所有人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又没有派人出去,所以应该是早就已经和罗耿约好了在什么时候行动。”

  李叱点了点头道:“大概能想到。”

  他们在给罗境安排的地宫里,隐秘处留了观察孔,能够看到罗境那边的情况。

  “罗境在做什么?”

  李叱问。

  余九龄道:“似乎是很无聊,他的士兵都几乎不动,连马都上了嚼子,只有喂食的时候才回到阿凯,倒是他一直都在来来回回走动。”

  李叱随即明白过来,罗境心里没有十足的底气。

  “咱们只这样等着?”

  余九龄问。

  李叱道:“只这样等着。”

  余九龄又问:“那若是罗境里应外合拿下了冀州,咱们岂不是依然出不去。”

  李叱笑道:“三个人,只有一个桃子,而且三个人都饥肠辘辘的盯着这个桃子,他们又不是朋友,你猜他们三个会谦让吗?”

  余九龄仔细想了想,明白了。

  他就不得不对李叱这样的人格外佩服,佩服到骨子里,有一种想给李叱磕一个的冲动。

  因为李叱用的这一招,才真真正正算得上四两拨千斤,哪里是千斤,是万斤,好几万斤那么多。

  李叱手里有多少人吗?不过数百人。

  李叱是一个能左右那些大人物思想的更大的人物吗?他不过是个车马行的当家。

  可是他却能轻轻一推,就把四方诸侯推进了同一局棋局中,这件事如果说出去的话,谁信?

  幽州罗耿,青州崔燕来,豫州刘里,冀州曾凌……大楚天下十三州,其中四州节度使被李叱摆在棋盘上。

  十几岁少年郎,运筹帷幄之中。

  余九龄想着他妈的我也就不是个娘们儿,我要是娘们儿我就去跟高希宁拼了,薅头发抢汉子。

  抢不着李叱就抢唐匹敌,那家伙和李叱不相上下,而且现在还没有哪个娘儿们得手呢。

  实在不行,抢不到李叱唐匹敌,抢个澹台压境也可以啊,那个玉面小飞龙,也贼帅。

  若是这些都抢不着,那……燕先生?

  余九龄脑海里出现了若凌姑娘的模样,吓得一哆嗦,立刻就把燕先生划归不受其他女生欢迎的那一类男人之中。

  然后余九龄醒悟过来,我他妈的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这才进地宫的第一天,就已经这个样子了吗?

  天知道还要在地宫里藏多少天,以后的日子大概都会这样无聊无趣了。

  李叱当初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至少够吃几年的粮食物资,这地宫里连畜牧业都发展起来了。

  一直这样住下去,那岂不是变成了原来幽山国的最后一个皇帝?

  他们藏身地宫,不知地上是何年,庞大的冀州城在他们的头顶上建造起来,而他们却连一眼都没有见过。

  一想到这些,余九龄就有些感伤。

  澹台压境坐在那擦他的兵器,擦的很认真,余九龄挪了挪屁股坐在他身边,眨了眨眼睛,期待着澹台和自己说些什么。

  澹台压境看了他一眼,总算是满足了余九龄的期待。

  “九妹,你刚才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入神。”

  “我在想,李叱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其中有什么疏漏。”

  澹台压境噗嗤一声就笑了,可能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略显敷衍的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嘲笑你啊,我笑……算了,就是笑话你呢。”

  余九龄撇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就不能有心思缜密的那一面?我跟你说,我还就发现了李叱安排这个局的最大的疏漏是什么。”

  澹台压境倒是好奇起来,他把兵器放在一边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疏漏是什么?”

  余九龄义正辞严地说道:“他没把双星楼搬进来!”

  澹台压境一愣。

  余九龄道:“如果把双星楼也搬进来那就完美了,楼搬不进来,人可以搬进来啊。”

  澹台压境往一边挪了挪,距离余九龄远了些。

  余九龄道:“你这是干什么?”

  澹台压境道:“你臭,我离你远点。”

  余九龄衣服悲天悯人的样子,长叹一声后说道:“双星楼的里的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遇到这样的大战,没有人保护她们可怎么行。”

  澹台压境道:“咱们这的人都需要你保护,你把心思放在这吧。”

  余九龄道:“你是想让保护李叱还是想让我保护唐匹敌?我觉得要是真拼了命,我连长眉道长都打不过,他能拼死我,我最多薅他一把胡子。”

  澹台压境:“……”

  他想了想后说道:“要不然我教你武功?反正在地宫里也有些无聊,我就当是消遣了。”

  “我不学。”

  余九龄看了看澹台压境那杆大槊,虽然已经坏了,可依然巨大沉重,他觉得自己学不来。

  他说:“你那玩意太大了。”

  正好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从沙盘那边过来,俩人都听到了余九龄说的这句话,然后俩人都怔住了。

  李叱道:“你们俩……是在,比什么呢?”

  唐匹敌看向澹台压境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澹台,你已经是一个不干净的澹台了。”

  “我凑!”

  澹台压境道:“你们俩够了啊……”

  李叱摇头叹息着走了,唐匹敌跟上去,和李叱保持着一样的摇头叹息的频率也走了。

  城中,车马行。

  公叔滢滢站在后院里,看着这空荡荡的地方,心里一阵阵的失落。

  她还没有开始她的计划,现在好像计划也不用开始了,车马行的人都已经藏了起来,藏到什么地方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亲手杀了唐匹敌。

  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在凉亭里坐下来,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公叔滢滢想着自己还真是个扫把星的命,最先跟着许元卿,结果许家完蛋了,家族都灭了。

  后来跟着崔泰,结果崔家也完蛋了,一样的是家族都灭了,彻彻底底。

  再后来跟着节度使曾凌,她想着这次总不至于再有什么问题了吧,那可是节度使,是冀州最大的那个。

  现在看来,曾凌也要完蛋了,城外数十万大军虽然还没有完成合围,可那也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

  公叔滢滢空苦笑一声,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

  “希望还能见到你,让我动心了的小白脸。”

  说完后起身离开。

  也不知唐匹敌若是听到这句话,会作何感想。

  半个时辰后,城墙上,公叔滢滢走到节度使曾凌身后,她看着城外已经隐隐可见的大军,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远处犹如大浪压过来一样的军队,给人心里带来无比的震撼。

  曾凌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

  “你怎么还没有逃走?”

  曾凌问。

  公叔滢滢道:“要走了,来和大人道个别,虽然没有帮大人做什么,好歹也算是认识一场,该走的时候,道个别还是应该的。”

  曾凌笑了笑道:“想不到你也这样的女人,还知道什么叫有始有终。”

  公叔滢滢有些自嘲地说道:“也许没有谁比我更理解什么是始终。”

  曾凌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想公叔滢滢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想想的话,大概会骂人。

  骂的也应该会比较难听。

  公叔滢滢道:“我就祝大人守住冀州,以后飞黄腾达,最好主掌中原,那样的话,我还能回来求大人收留。”

  曾凌道:“能走就走吧。”

  公叔滢滢点了点头道:“那单生意还算数,我早晚都会杀了唐匹敌。”

  说完后她将带来的绳子绑在城垛上,一手抓着绳子,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绳索迅速的坠落,绷直,她落在城外,朝着曾凌挥了挥手,然后朝着北方跑了出去。

  此时远处的大军还在几十里外,却有敌军斥候骑兵发现了她,朝着这边催马过来。

  应该以为她是要去搬救兵的人,又或者是带着什么其他任务离开的人,所以不想放她走。

  有几名斥候追过去,离着还远就开始用连弩点射,公叔滢滢奔跑中扑倒在地,应该是中了箭。

  几名青州军斥候到了公叔滢滢身边停下来,城墙上看到这一幕的曾凌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女人,真以为城外的敌人都是瞎子?

  就这样死了,还不如不出去。

  可哪里想到,就在那几名斥候到了近前的时候,公叔滢滢忽然间跳了起来,人在半空中洒出去一片寒芒,那几名斥候顷刻间被暗器击杀。

  她跳上一匹战马,一伸手又拉了一批,再次朝着城墙上的曾凌挥手告别,催马往北冲了出去。

  曾凌沉默了片刻后问身边的进卒:“这样的女人,你怎么看?”

  进卒道:“做不得婆娘。”

  曾凌问:“为何?”

  进卒道:“怕死。”

  曾凌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把那条绳索一点一点的拉起来,看着这条绳索,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她是想告诉自己,其实你也可以走?

  曾凌一念至此,下意识的又看向那女人离去的方向,人已经只剩下个黑点。

  马背上的公叔滢滢想着,自己在那留一条绳子,节度使大人应该会明白,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东山再起对于曾凌来说,也不是很难的事。

  可她以为自己了解男人,其实却根本不了解。

  曾凌将那条绳子提上来,然后抽刀一刀一刀的剁成了小段,他身边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就理解了节度使大人的心意。

  “这是我们的冀州!”

  曾凌举刀高呼一声。

  “我们的冀州!”

  城墙上的守军跟着他大声喊着。

  纵马狂奔的公叔滢滢听到了这喊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城墙上那些男人都是傻子。

  然后想到,可能在曾凌他们那样的男人心里,女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在第一位。

  权利和地位,是他们不懈的追求。

  曾凌是,崔泰是,许元卿是……已经品尝过权力滋味的那些男人们,都是。

  她不再去想这些已经与她无关的人,而是想着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

  第四百四十三章 我要入局!

  战争比人们预想中来的突然的多,因为人们在面对不好的事情发生时,总是难免会幻想着晚来一些,甚至是不来。

  每个人也都会想着,我运气应该没有那么差,可却忘了,如果将自己生死只能寄托于运气的时候,那已经是多坏的时候了?

  冀州城里的百姓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听到了城墙外一阵阵仿佛能撕裂天空的号角声。

  城墙上的冀州军士兵们在抵抗着,箭在他们面前,在他们头顶,在他们身边的同伴身上,有时候也会在他们自己身上。

  城内的茶楼里居然还有人,他们坐在那喝着茶,听着喊杀声,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不出意外的,城中开始出现一群认为末日到了,理所当然就可以无恶不作的人。

  他们冲进商铺里抢夺,冲进民居里抢夺,他们只想抢夺,好像他们抢夺了别人的东西能给自己加寿一样。

  然后他们等来了冀州军的镇压,数百人被绑起来按跪在大街上,一个一个被剁了脑袋。

  第二天却又有这样的一群人出现,好像昨日死去的那些人,夺舍了另外一批人。

  然后又有另外一批人被砍死。

  百姓们手里本就没有存粮,战争到来让他们每一刻都在崩溃的边缘。还没有彻底崩溃,仅仅是因为他们还有那么一口气在。

  富户拎着成袋的银子和捧着仅剩下几个铜钱的穷人一起排队,等着粮栈开门。

  他们都以为用自己全部的钱,可以买来活下去的机会。

  城墙上,曾凌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虽然冀州军兵力充足,还不至于在战争一开始就捉襟见肘。

  可是他知道,如果一开始他没有和他的士兵们在一起,这一仗也许坚持不了多久。

  好在一开始的攻势只是试探,不管是青州军还是豫州军,都没有拼尽全力。

  曾凌知道他们在等罗耿,谁也不会先把自己的兵力拼掉,再拱手把冀州让给别人。

  地宫。

  李叱站在沙盘前,像是在愣神,他是在脑海里复盘着和唐匹敌在那天的推演。

  良久之后,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现在不担心幽州军不担心青州军也不担心豫州军,他担心的是燕山营。

  这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有些人会以为到了最好的时候,若此时燕山营入局的话,那可能李叱的布局就会成为一场空。

  “好在庄大哥回了燕山营。”

  李叱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以虞朝宗对庄无敌的信任,以虞朝宗和庄无敌对李叱的信任,只要庄无敌力劝,也许虞朝宗应该不会动兵南下。

  千万不要。

  因为现在看到的,并不是全局。

  李叱听到脚步声回头,高希宁拎着一件披风过来,给李叱披在肩膀上。

  此时已经深秋,外边的天气都已经很凉,地宫之中的气温比外边还要凉不少。

  “你这两天眉头都没有展开过。”

  高希宁站在李叱身后,抬起手为李叱捏着肩膀。

  李叱笑起来,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虞大哥那边应该不会有意外,庄大哥知道我的计划,他无论如何也会劝阻虞大哥此时入局。”

  高希宁嗯了一声,她当初请庄无敌回去,何尝不是因为担心虞朝宗会不按李叱的想法做事。

  因为一个上位者,一个决策者,总是会有别人没有的自信。

  别人对他说的话,对他来说最多只是个建议。

  “虞大哥也能看清楚局势。”

  李叱又说了一句。

  连续两句话其实意思差不多,这恰恰是因为李叱没有多少底气。

  高希宁语气很轻地说道:“是不是在后悔?”

  李叱的笑容突然就有些僵硬,还是只有高希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

  他确实是在后悔,他现在觉得自己应该回燕山营一趟,只有他亲自回去了,也许才能保证虞朝宗不会过早入局。

  因为此时此刻在虞朝宗身边,有个莫名其妙的八当家在出谋划策。

  那个人的想法过于激进,抛开他想杀李叱是为什么不说,从他拿下代州和信州这两地的办法来看,就能大致推测出此人性格。

  “我确实是有些后悔。”

  李叱道:“我现在担心的是有人会劝虞大哥说,趁着幽州罗耿来冀州,可以去夺取幽州……那是第二蠢的一步棋,最蠢的则是立刻动兵来冀州。”

  他转身看向高希宁说道:“黑武人打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打下来幽州,燕山营又怎么可能打的下来。”

  高希宁道:“你别再耗神想这些了,休息一会儿。”

  李叱嗯了一声后笑道:“倒是有些饿了,咱们去看看吴婶在准备什么,也该吃午饭了。”

  高希宁微微叹息道:“咱们才刚刚吃过午饭。”

  李叱一怔。

  高希宁劝道:“你这样一直想一直想,只会让你自己越来越难受,若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不只是虞大哥那边你无能为力,咱们这边你也没有精力再管,这里还有数百人等着你呢。”

  李叱惊醒,自己竟然已经钻进去了。

  “我是在……害怕失败。”

  李叱看向高希宁。

  高希宁道:“你是在为你无法掌控的事而发愁,你能掌控的,你都已经做到了最好,如果因为别人不够好而让你难过,这是很不智的做法。”

  李叱下意识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虞大哥那边我确实没十分把握……”

  “靠自己。”

  高希宁忽然说出来这样三个字,把李叱的话打断。

  李叱又一怔,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高希宁的话。

  “靠自己?”

  高希宁道:“你其实做不了别人的决策,除非别人都听你的决策。”

  李叱的心里一震。

  与此同时,燕山营。

  八当家郑恭如看向虞朝宗,他知道虞朝宗已经动心了,因为虞朝宗这次没有直接拒绝他的谋策。

  他本来是要去塞北寻北狂徒的那支队伍,可是虞朝宗却没有答应,因为此时此刻也已经到了燕山营该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候。

  虞朝宗还是更愿意听取有学问的人给他的建议,有些骨子里的东西,虞朝宗刻意隐藏,却一直都在。

  所以郑恭如不得不把寻找北狂徒队伍的事交给了那个才认识的女人,哪怕他一点都不信任那个女人。

  “大当家。”

  郑恭如见虞朝宗已经有所松动,于是进一步劝说道:“斥候送来消息,幽州军已经往冀州进发,算算斥候回来的时间,此时幽州军应该已在冀州城外。”

  “青州军所在……”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边,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位置。

  “在这,豫州军的位置在这,这两军距离冀州,都比幽州军更近,所以此时,三州兵马,已合围冀州。”

  虞朝宗喃喃自语道:“所以老三是赶不回来了,也没办法再送信出来。”

  郑恭如在心里骂了一句,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

  他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继续说道:“罗境还在幽州城内,这是对曾凌来说最不利的事,罗境在城中动手,三州兵马破城,绝非难事。”

  他回到虞朝宗面前,先是俯身一拜,然后直起身子说道:“我有三策,上中下,可供大当家选择。”

  虞朝宗道:“你说来。”

  郑恭如道:“下策,大当家按兵不动,只等那四方势力拼杀至最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去捡一些便宜,这样最稳妥,不至于被卷进战局,虽然十之七八不会有所收获,但也不会有所损失,害怕损失的唯一办法就是,我们不去打仗。”

  “中策,大当家现在就尽起燕山营大军猛攻幽州,罗耿大军已在冀州,大当家趁虚而入,拿下幽州之后,也算是有一座大城稳居,但不利之处在于,罗耿闻讯,必会回师,到时候咱们燕山营若没能顺利拿下幽州,反而为曾凌解了冀州之围,况且与罗耿一战,胜负不好说定数。”

  他说到此处后看了虞朝宗一眼,观察了一下虞朝宗的脸色。

  “上策,大当家当断则断,此时率军入局,以燕山营现在兵力,足可将局势搅乱,纵然不夺冀州,那四方势力混战之际,大当家选任何一方猛攻,都可大获全胜。”

  “大当家攻幽州军,青州与豫州两军不会支援罗耿,同样的道理,大当家攻谁,另外两方都不会去管,因为他们也巴不得除掉对方。”

  郑恭如道:“将决战放在冀州,一口气击败如今冀州内的所有强敌,大当家就可进取冀州全境。”

  虞朝宗的脸色变幻不停,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脑海里一边琢磨着郑恭如的这些话,一边回想着李叱的那几封信。

  李叱已经把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危局都告诉他了,但虞朝宗现在正努力说服自己,那个最大的危局不会出现。

  因为时间上来不及,距离又远,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危局。

  “出兵!”

  虞朝宗忽然间就下定了决心。

  他看向大厅里其他的当家,停顿片刻后打算吩咐道:“老七留下镇守山寨,山寨是咱们的根基之地,不管这次出兵能否大获全胜,山寨都不能丢。”

  七当家起身道:“大哥放心,我会死守山寨。”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其他各位兄弟,马上回去,下令各寨兵马集结,带齐粮草物资,用最快的时间准备,就算是咱们马上出发,赶到冀州也要二十天……二十天啊,局势瞬息万变,只希望还来得及。”

  所有人都应了一声,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兴奋。

  其实和虞朝宗一样,他们早就想打冀州城了,因为冀州城是一个象征。

  就好像谁拿下冀州城,谁就是真真正正的这数千里冀州的主人一样。

  “诸位兄弟。”

  虞朝宗大声说道:“此战,关乎燕山营十几万兄弟们的前程,也关乎诸位兄弟前程,拿下冀州,咱们就能称雄北境,进而南下。”

  “王权富贵,尽在我燕山营兄弟们的脚下踩着,还记得我曾对你们说过吗?那些权贵之人,他日如何欺我,今日如何报之。”

  虞朝宗朝着大厅外大步走了出去。

  “咱们出兵!”

  “大当家万岁!”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紧跟着无数人跟着喊了出来,听到这句话,虞朝宗的心里先是一紧,然后又是一喜。

  第四百四十四章 各怀鬼胎

  冀州城外。

  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和豫州节度使刘里两个人站在那等着,远远的看到一队骑兵到了,两个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迎接过去。

  两人都堆起笑脸,看起来也都带着些谦卑。

  其实这是很荒谬的迎接,按照官职爵位来说,崔燕来和刘里,远在罗耿之上。

  罗耿被封为三品大将军还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而这两位,可都是一品大员,封疆大吏。

  两位正一品的节度使,以如此谦卑的姿态,迎接一位正三品的将军,若是放在盛世时候,这事怎么可能会出现。

  可是现在,这事就好像很合理。

  “罗将军!”

  崔燕来和刘里见到罗耿之后,同时抱拳。

  罗耿倒也给足了面子,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抱拳行礼道:“卑职罗耿,拜见两位大人。”

  崔燕来和刘里一左一右把罗耿扶住,崔燕来笑道:“罗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些,咱们已经说过,你我之间不论官职,只论交情,领军之际,更论能力,我二人远不及你。”

  刘里笑道:“要说领兵之道,罗将军远在我二人之上,所以这一战,我和老崔也商量了一下,还是要尊罗将军为主将,我和老崔愿意听从罗将军的调遣。”

  罗耿心里美滋滋,虽然这两人说的也不过是场面话,而且推举他为主将,多半也是想着让幽州军去打主攻,可是这种态度确实值得美滋滋。

  罗耿看了看冀州城,叹气道:“周夫子是圣人,圣人曾说,兵者,国器也,古人曾说,要知兵器为凶器,圣人不得已用之……若非是为冀州太平,这一仗我是万万不想打的。”

  崔燕来道:“冀州之地,贤者居之,放眼天下,也就罗将军才有这贤德之名,可取冀州,曾凌那厮德不配位,冀州这些年来民不聊生,皆因曾凌而起。”

  刘里道:“罗将军也应该知道,冀州治下原本并无匪患,都是曾凌那厮放养出来的,他如此祸害冀州,我等为苍生想,如何能容他。”

  罗耿笑了笑道:“既然你我三人志同道合,都是要解冀州百姓倒悬之苦,那这一仗我自当尽力为之。”

  崔燕来道:“大将军只管下令,我和刘里,都愿尊大将军号令行事。”

  罗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去看看冀州情形,看过再说怎么打。”

  说完这句话后罗耿翻身上马,崔燕来和刘里却没有跟上去,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不久之后,罗耿催马到了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他朝着城墙上摆手示意,曾凌自然早就已经看到他了。

  “曾大人可在城上?”

  罗耿喊了一声。

  曾凌朝着城下喊道:“罗将军,别来无恙。”

  罗耿道:“曾大人,我儿在城中,可还安好?”

  曾凌笑道:“罗将军只管放心,小罗将军与我可是忘年之交,他如今就住在我府里,吃的下睡的着,大将军倒也不必担心。”

  罗耿道:“那可否请曾大人去喊他,我想与他说几句话。”

  曾凌道:“还是免了吧,若大将军有什么话想说的,我可代传。”

  罗耿笑了笑道:“既然我儿就在曾大人府里,曾大人为何不让他过来与我相见?我已许久未见他,格外想念,还请曾大人成全。”

  曾凌道:“既然想念,大将军为何不进城来?我可下令打开城门,大将军要见小罗将军,进来见面比隔着这么远见面不好吗?”

  罗耿道:“我若进城,怕是曾大人也要把我留在你府里,我就要与我儿一起吃得下睡得着了。”

  “哈哈哈哈……”

  曾凌大笑道:“你我也无需如此试探,大将军若是动兵,小罗将军自然也就吃不下睡不着了。”

  罗耿也笑,看起来哪里像是要开打的两个人,倒是显得和气的很。

  曾凌道:“那就请曾大人代为照顾我儿,等过几日我进城去见他。”

  罗耿笑道:“过几日吗?那也许是我带着小罗将军,到城外与大将军相见,我给你们安排一个独处的地方。”

  罗耿也不生气,拨马而回。

  崔燕来见他回来,连忙问了一句:“大将军,如何?”

  罗耿笑道:“曾凌说我儿在他手里,若真如此,他早就已经把我儿绑在城头让我看了。”

  崔燕来一喜:“也就是说,小罗将军在城中安然无恙,只等大将军攻城,便可与大将军里应外合拿下冀州。”

  罗耿一脸自信地笑道:“我儿之才,我儿之勇,冠绝北境,曾凌又岂能随随便便把他制住。”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很认真的对崔燕来和刘里说道:“我前阵子还与我儿派到幽州的手下见过,他说我儿会在月圆之夜,猛攻南门,我看不如这样,我带幽州军去冀州南城,两位大人率军围攻其他三面。”

  崔燕来看了看刘里,刘里连忙道:“大将军这次带来多少兵马?”

  罗耿傲然道:“悍卒五万。”

  刘里道:“我豫州军有兵马十数万,崔大人青州军亦有十数万,这攻城最艰难的地方,总不能让大将军这兵少的去打,我看不如我来攻南门。”

  崔燕来道:“还是我攻南门的好。”

  罗耿脸色有些不悦地说道:“此乃我与境儿约好的事,两位大人若去攻打,难免会有配合不畅之处,临战之际怎么能如此安排?两位大人刚刚不是说,要听我调遣的吗?”

  崔燕来道:“自然是要听大将军调遣,可是南城既然是主攻方向,理应是我等攻打,大将军的幽州军兵少,若再主攻,必会损失惨重。”

  刘里笑道:“不如大将军坐镇,指挥我等攻南城也可。”

  罗耿哼了一声后说道:“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两位大人的心思,你们只是不想让我先进城……既然说好了要精诚合作,又怎么能如此猜疑?”

  那两人只是不承认,都说是不忍让罗耿兵少却还担任主攻之事。

  罗耿说了许久,那两人不肯,眼看着还没有攻冀州,这三军势力却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罢了。”

  罗耿似乎也确实不想这么早就和另外两个人闹僵,他叹了口气后说道:“那就你们两个随便谁攻南城,但你们兵多将广,不能只攻南城,西城与北城,也交给两位大人吧,你们心疼我兵少,又心疼我远来劳顿,那我也就不绕路再去别的地方,我就率幽州军攻打东城。”

  “东城?”

  刘里眼神闪烁了一下,笑了笑道:“大将军说的对,你路程最远,士兵又新到,所以必是劳苦,刚到就攻城,着实不稳妥也不人道。”

  他看向罗耿认真地说道:“西城那边,地势最好,又有水源,河流在城西经过,最适合安营扎寨,不如大将军就率军到西城,邻水而休。”

  罗耿怒道:“你们这哪里像是要听我调遣的样子?”

  崔燕来也反应过来,原来罗耿绕来绕去,故意说什么南城,其实他想打的是东城。

  只是刚刚被刘里抢了先机,此时他若再说什么的话,就太明显了些。

  “我大军就在这里驻扎。”

  罗耿大声说道:“哪里也不去,只攻东城。”

  刘里道:“大将军还是应以士兵为重,选一处最适合安营之地,士兵们也能好好休整。”

  崔燕来和刘里之前已经私下里结盟,他们只是想利用罗耿之子罗境在冀州城里罢了。

  若无内应,想攻破冀州这样的坚固大城,谈何容易?

  所以罗耿来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商议了许久,罗耿要打的方向,必然就是和他儿子罗境约好的地方。

  “大将军。”

  刘里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家都是为了解救冀州百姓,都是为朝廷除害,也都是为了大楚万年延续,既然都无私心私欲,那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

  罗耿道:“这要伤和气的,可不是我。”

  崔燕来道:“我们两个也是为大将军着想,大将军若是刚刚到这,军马还没有整顿,仗自然打不好,不过是让士兵们枉送性命罢了。”

  “我和刘大人已经来了数天,大军已经休整完毕,也士气正盛,我看,为了不伤和气,不如大将军就率军退到后边修正,看我们两个攻城如何?”

  罗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都要凸出来一眼。

  见他就要发怒,刘里缓和了一下后说道:“这样,大将军先去西城那边暂时休息,我和崔大人在南北东三面合围冀州,什么时候打,我们还是要听大将军的调遣。”

  崔燕来已经试探出来罗耿要攻何处,脸色也就没那么好看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将军,你只有五万兵。”

  之前罗耿和羽亲王联手曾击败过青州军,杀青州军数万,这件事,崔燕来怎么可能容易忘了。

  若非局势如此,他才不会和罗耿联盟。

  他刚说完,刘里就回头吩咐道:“传我军令,大军转移到东城。”

  他手下的亲兵立刻挥舞手中旗帜,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边旗帜舞动起来,豫州军那边立刻就传出号角声,一声一声,像是在大声嘲笑着罗耿。

  罗耿往南边看了看,却见刘里的豫州军已经在往这边靠过来,他脸色变幻不停,越发难看。

  良久之后,罗耿怒哼一声,拨马走了。

  不多时,幽州军那边传来阵阵号角声,五万幽州军开始往北边移动,应该是要往西城方向绕过去。

  崔燕来和刘里再次对视一眼,两个人相视大笑。

  城墙上,曾凌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这一幕,于是嘴角都微微上扬起来。

  虽然因为距离太远而不知道那三个人说了些什么,可看到兵马调动的态势,他就知道罗耿被排挤了。

  于是曾凌笑了笑道:“这样的三个人合力又有什么可怕的……刘里的豫州军逼走罗耿的幽州军换到东城,看来,罗境和罗耿约好的,也是在东城。”

  进卒和柳戈同时点了点头。

  曾凌道:“那两个人太蠢,若是真的愿意听从罗耿调遣,三军一心,冀州危难,可他们三个貌合神离,这一仗咱们有的打。”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多少士愿与城同存亡

  当初修建冀州城的时候,大楚就是要把冀州打造成北方最重要的军事堡垒,以对抗北境之外的强敌。

  这里,就是整个北境唯一的中心,如果说北境之内大大小小的城池犹如星罗密布,那么冀州就是最大的那颗。

  这样的大城难攻之处就在于,寻常的云梯没有意义,因为根本就够不到冀州的城头。

  为了攻打这样的坚城,特意打造的云梯太长,所以要想把云梯竖起来都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想攻上城墙,无异于痴人说梦。

  为了让城中的罗境知道城外大军已经就绪,所以刘里下令豫州军攻打冀州东城,而且这种攻打,决不能只是做做样子。

  相对来说,豫州军比青州军更为善战。

  刘里曾是武亲王杨迹句麾下最得力的战将之一,之前与羽亲王的交手中,刘里压的羽亲王杨迹形根本就没办法把头抬起来。

  若非被武亲王抄了后路,此时此刻,最得意者应该就是刘里。

  外域之人所称之中原过于笼统,中原人自己把中原大概分成五域,倒也简单,不外乎东西南北中。

  中原之中,便是豫州一带,历来丰足,而民风又彪悍。

  “击鼓!”

  刘里回头吩咐了一声。

  在他身后十几丈外,十几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开始擂动战鼓,那一排巨大的牛皮战鼓同时响了起来。

  鼓声如雷,豫州军开始往城墙下压过去,若是从高处往下看,就像是看着黑压压的蚁群。

  城墙上,柳戈看到豫州军上来,大声喊了一句:“号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百名弓箭手将弓抬起来,嗖的一声,羽箭抛射飞出。

  这些号箭与正常的羽箭不同,为了更为显眼,号箭的尾羽染成了红色。

  城墙外远处的地面上,号箭刷刷刷的落地,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线。

  这就是城墙上弓箭手御敌羽箭的最远射程,士兵们看号箭位置,敌人不到此处,放箭也没什么意义。

  “所有床子弩都瞄准云梯所在。”

  柳戈大声喊着,脸色肃然。

  大楚的军事制造工艺已经极为先进,城墙上的床子弩已经可以上下左右调整角度,虽然调整的幅度并不是很大,可相比于固定弩来说,威力自然更强。

  只是这种可以调整角度的床子弩,并不是每一座城池上都有,造价昂贵,工艺复杂,再加上后来大楚朝局崩坏,武工坊的人也一样,谁还认真做事。

  大楚后期,武工坊造出来的兵器甲械,大多数都偷工减料。

  “放箭!”

  柳戈将长刀往外一指。

  安置于城墙上的床子弩率先发威,一排重弩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重型弩箭,落在豫州军的人群之中,给人感觉那不是重型弩箭,而是飞出去一条一条铁犁,每一条铁犁落地,都能在地面犁出来一条笔直的血线。

  正在往前疾冲的豫州军士兵,一边跑一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命大,我命大,我命大……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城墙上飞落下来的那些小腿粗的重型弩箭,什么也不想看,就只想低着头跑。

  他身后是一长串的士兵,他们抬着特意打造出来的加长云梯,每个人都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连低着头的幅度好像都一样。

  也许他们每个人心里想的也都是一样的事……我命大。

  重型弩箭从城墙上笔直的飞过来,巧合的打穿了排头士兵的脖子,那般粗大的弩箭穿过去,脖子直接没了。

  人头飞起来的时候,重型弩箭戳进第二个人的胸膛靠上位置,瞬息之后,穿透第三个人的正胸口,穿透地四个人的肚子,第五个人的小腹……

  在这些密集如蚁群的冲锋士兵门后边,一架一架巨大的攻城楼车,和一架一架弩车正在往前推移。

  当最前边一排冲锋士兵的脚迈过号箭的那一瞬间,柳戈大声喊了一句。

  然后城墙上的羽箭就抛射而出,羽箭仿佛一片阴云从城墙上飞起,在半空中经过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后,落在了豫州军士兵们的头顶上。

  呼的一声,暴雨般密集的羽箭落下来,往前疾冲的士兵们中箭者纷纷倒地。

  这种覆盖式的抛射,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压力确实很大。

  “放!”

  柳戈再次喊了一声,嗓音已经微微沙哑。

  第二轮抛射的羽箭又飞了出去,便是另外一片阴云。

  这种感觉,就好像暴雨落在了湖面上,打起来无数的水坑,而每一个水坑,都可能是一个人倒了下去。

  地上的尸体逐渐多了起来,也逐渐在改变大地的颜色。

  在冀州城的城墙里边,也有数不清的冀州军在距离城墙大概几丈远的位置站着,等待着号令。

  城外的豫州军靠近城墙的时候,柳戈让人传令,号角声一下一下急促且短暂的响起来。

  听到军令号角,城墙内侧的冀州军士兵们整齐的把弓抬高,然后整齐的将羽箭抛射上去。

  羽箭飞过了城墙,又落在城外不远处,这样的射术,他们演练过无数次。

  站在什么样的距离,用什么样的力度,不会伤到城墙上的自己人,又能对靠近城墙的敌军造成打击。

  如此密集的箭阵防御之下,豫州军死伤的士兵数量之多,已经不可估算。

  可是战场就是战场,军人就是军人。

  他们冒着箭雨,还是冲到了城墙下,奋力的把云梯立起来想要搭靠在城墙上。

  “攒射!”

  柳戈嘶吼着。

  城墙上的弓箭手开始瞄准那些抬云梯的人,这种距离,羽箭的杀伤力更凶猛。

  那些抬着云梯的豫州军士兵,死伤的速度和数量远远高于其他士兵。

  可就在这时候,付出了无数人命为代价之后,豫州军的弩车也已经推到了他们的射程之内。

  调整好仰角,随着一声号令,豫州军的弩车开始还击。

  巨大的弩箭飞上城墙,场面一时之间变得更为惨烈起来,也终于不再是只有一方死人。

  一杆重型弩箭打在城垛上,啪的一声,打掉了一小块城砖,在火星四溅中那重型弩箭改变了飞的方向,狠狠戳进另外一侧冀州军士兵的脑壳中。

  豫州军的弩车数量更多,这种步兵弩车的射距自然比不得在高处固定的城防弩,但只要够了距离,威力一点儿也不弱。

  况且这种步兵弩车的种类中,还有排弩。

  排弩的弩箭没有那么大,大概有手腕粗细,四五尺长短,一排激射出去,对于士兵们的杀伤来说,就像是用镰刀横扫一排麦子一样。

  城墙上顿时就碎砖纷飞,到处都是弩箭打出来的火星,还有一声一声的哀嚎在其中炸响。

  “压着他们的排弩!”

  柳戈下令调整床子弩的角度,重型弩箭开始集中打击豫州军的弩车。

  战场不是只有一个点在死人,也不是只有一条线在死人,是由无数个点和线组成的。

  羽箭覆盖下的人,就是消失的一个一个的点,而城墙下死的人,就是一条线一条线的死。

  到了城墙下边,不少人根本就没得选,因为后边的同袍把他们挤压在城墙脚下,他们回不了头,自然也爬不上去。

  “放钉排!”

  号令声响起,城墙上挂着的钉排迅速的坠落下去,沉重的钉排一落在人的头顶上,直接就把脑壳击穿。

  当钉排拉起来的时候,血液在那些长钉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

  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豫州军的尸体在城墙下已经堆积起来很高。

  终于,后队传来撤军的号角声。

  猛攻了许久的豫州军最终缓缓退了下去,来时像是疯狂拍击岸边的巨浪,退回去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许颓丧和不甘。

  冀州这样的坚城,想要靠常规的进攻手段打下来,简直难如登天。

  攻势不只是在东城这一边,北城,南城,这两个方向也有敌军的大举进攻。

  唯独是西边,罗耿率军驻守之地,按兵不动。

  当夜。

  曾凌派人将进卒和柳戈找来,在城中冀州军大营里,除去当值守城的将军之外,其他人都在这了。

  “三面猛攻,唯独西边不攻。”

  曾凌在大帐中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看来罗耿和崔燕来刘里三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能轻而易举的缓和,也恰是我们可以利用之处。”

  曾凌脚步一停,看向柳戈问道:“如此情形,若你来处置,你有何办法?”

  柳戈刚刚就在脑海里不停的想着一个问题……如果这件事是唐匹敌来处置,唐匹敌又该有如何办法?

  之前守护冀州的时候,不管是进卒还是他,对唐匹敌是才能都钦佩的无以复加。

  “挑拨?”

  柳戈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办法。

  曾凌问他:“如何挑拨?”

  柳戈道:“明日派人在城墙上往下放箭,在箭上绑好书信,令士兵们在城墙上大喊请罗将军收信。”

  曾凌沉思片刻,随即点了点头道:“此计可行,不管能不能让罗耿化敌为友,也能让崔燕来刘里两人对罗耿更为猜忌。”

  他看了柳戈一眼后继续说道:“可是此计,似乎还稍稍欠缺了一些。”

  柳戈道:“若……有一死士,在幽州军有人把箭信取走之后,愿意出城去罗耿军中,此计作用或可更大一些。”

  曾凌微微皱眉。

  “此去之人,怕是有去无回了。”

  曾凌停顿片刻,随即看向门外那些亲兵。

  走到门口,曾凌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们可有谁愿意冒死出城,往城西罗耿大军所在送一封信?若谁前往,我必将厚待其家眷……”

  “大人!”

  曾凌的亲兵营校尉石宽上前一步道:“大人,属下去吧。”

  曾凌道:“你……应知道,此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石宽就抱拳道:“大人,属下知道,无需多说,属下既然愿往就没打算能活着回来,属下只有一个请求。”

  曾凌道:“你说。”

  石宽大声说道:“家有老母,还请大人关照。”

  曾凌又问:“除此之外呢?”

  “没了。”

  石宽道:“命,一直都是大人的,属下只是替大人保管而已,今日需要这条命了,大人拿去就是。”

  曾凌站在台阶上,看着石宽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抱拳深深的俯身一拜。

  在他身后,那些将军们整齐的行了一个军礼。

  第四百四十六章 义士

  冀州城西门外。

  距离冀州城大概能有十几里的地方是罗耿幽州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从到了这之后,罗耿似乎真的接受了崔燕来和刘里的所谓建议,在此地休整军队。

  可是西城外这地方显得有些特殊,只要领兵的人就一定能看得出来,在这扎营有多不稳妥。

  城西大概十三四里是从北往南流向的一条大河,虽然河水不算有多急,但河道宽阔,最窄的地方也有二里,最宽的地方能有四里以上。

  所以在城西这地方建造大营,就显得很别扭。

  若是把营地建在大河的这一边,五万人的营地建造好之后,从营地到城墙下的距离,就一定不足十里。

  不管是冀州城里的队伍前来突袭,还是青州军和豫州军左右夹击,背靠大河的幽州军连退都来不及。

  若是把营地建造在大河另外一侧,被排挤的罗耿若得知冀州城已经被攻破,再想带兵过去,早就已经晚了。

  西城这边的地形最适合钳制罗耿,所以崔燕来和刘里才会逼迫罗耿到这边来。

  相对来说,把队伍摆在大河后边,肯定要比摆在大河前边好一些。

  所以罗耿的幽州军,就在河西岸驻扎下来,这样一来,他们要想进攻冀州,就先要渡过这条大河。

  罗耿也像是不急的,循序渐进的做事,到了之后就下令士兵们去砍伐树木,在大河上搭建渡桥。

  而且这建桥的速度也是不紧不慢,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和崔燕来刘里两人争冀州的心思。

  然而罗耿这样的人,他只要还没走,那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到了城西扎营的第三天,豫州军和青州军开始三面围攻冀州。

  罗耿像是为了响应一下,派了几十个斥候到城西转了一圈,好歹也摇旗呐喊了一阵。

  而罗耿则让人在河边搭建了一个凉棚,他带了个小马扎跑到河边钓鱼去了。

  第四天,他一早起来就又去钓鱼,然后还是派了几十个人到城外晃了一圈。

  下午的时候,士兵们回来,带给罗耿一封信,说是城墙上的人射下来的。

  罗耿早就已经知道了,想不知道都难,城墙上那些冀州军的士兵们喊话的声音比雷声都大。

  别说罗耿听到了,就算是不在城西而在城南的青州军也会被惊动。

  更何况,冀州军放箭,才不管来的人是不是幽州军士兵,只要城西这边有人来,就先喊几声,然后放几支箭下来。

  罗耿把书信打开看了看,忍不住笑了。

  这种雕虫小技,而且还如此肤浅,如果真能挑拨离间也就显得城外的人太过白痴了些,当然,罗耿认为崔燕来和刘里确实都是白痴。

  “曾凌也已无计可施。”

  罗耿笑了笑,随手把那封信扔进面前河水中。

  似乎他钓鱼,只是为了钓,而不是为了鱼,钓上来的又都扔回河水里,那封信也好像是一条鱼,很快就被水流冲的不见了踪迹。

  罗耿手下将军道:“大将军一眼看破了曾凌这挑拨离间的计策,可是崔燕来和刘里那等蠢货,万一信了怎么办?”

  “信就就吧。”

  罗耿笑了笑道:“我没办法让蠢人变得聪明一些。”

  他看了看手里的鱼竿又往下沉了沉,一条很大很大的鱼上钩了。

  到了城西的第五天,罗耿的幽州军在河道上造了七八座渡桥,罗耿还亲自检查,在其中一座渡桥上来回走了一遍。

  第五天的中午,从冀州城的城墙上有一个吊篮放下来,一个身上没带兵器的人,独自朝着幽州军大营这边走来。

  不多时,幽州军的斥候骑兵将此人拦住,那人只说了一句话便再也不开口。

  “我要见大将军罗耿。”

  半个时辰之后,河边,罗耿的视线从鱼漂上挪开,看了一眼这个从冀州城里独自出来的汉子。

  “你叫什么?”

  罗耿问。

  “回大将军,我叫石宽,节度使大人帐下亲兵校尉。”

  罗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再问什么,视线回到他的鱼漂上,似乎在等着下一条大鱼上钩。

  他不问,石宽也什么都不说。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冒死前来做说客的人一言不发,大将军也一言不发,这当然是很奇怪的事。

  大概足足一个半时辰后,罗耿起身,似乎对钓鱼已经失去了兴趣,但是最后钓上来的这一尾鱼却没有放掉,而是扔在水桶中。

  这是大将军钓上来的鱼,别人当然也不敢随意处置了,就只能在水桶里暂时养着。

  罗耿起身后指了指石宽:“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石宽抱拳俯身:“多谢大将军。”

  罗耿没理会他,而是对手下人吩咐道:“给他把住处打扫的干净些,有新的被褥也给他一套,不管他想吃什么饭菜,喝什么酒,只要是大营里有的,都给他。”

  石宽听到这句话后再次俯身一拜,刚刚他说了五个字,多谢大将军……这次说了七个字。

  多谢大将军成全。

  罗耿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我看不起曾凌,但我看得起你这样的汉子,能为主赴死之人,都值得我另眼看待。”

  说完后他迈步离开。

  石宽被带到了一个住处,果然收拾的干干净净,军帐里的被褥也都是崭新的。

  有人来问他想吃些什么,石宽笑道:“罗将军刚才钓了一尾鱼,看起来很肥美,就吃那鱼吧,若有酱肉再来一些,酒要管足。”

  问话的人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人胆子可真大,居然要吃大将军钓上来的鱼。

  大将军钓鱼好几天,这是唯一留下的一条鱼,你一个敌军那边过来的人,居然还想吃了它。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人跑去请示,得到的答案是……大将军说过了,这个人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要大营里有的,就都给他。

  不多时,鱼烧好送过来,还有酱肉,还有整整一坛酒,那一坛酒不下三十斤。

  罗耿好酒,又喜欢以美酒奖励手下,所以每次出征,军中都会带着不少陈年好酒。

  石宽也不管那么多,饭菜来了就吃,酒满上就喝,吃饱喝足倒头就睡。

  第六天。

  幽州军大营外边来了两队骑兵,人数不少,每一支都能有数千人,到了幽州军大营外边后队伍就停下来,派人到幽州军大营里传话。

  罗耿得到消息后就笑了笑,心说那两个家伙,果然是够蠢,还是被曾凌肤浅幼稚的挑拨离间之计给刺激到了。

  然而再想想其中关键,那两个人当然也能想到这是曾凌计策,但本就心里各自怀疑猜忌,就好像心里长了草,拔不掉的。

  离间计这种策略,其实不算阴谋,而是阳谋,哪怕是被人识破,也不代表就没有用。

  因为离间是利用人心里的怀疑,每个人心里都有怀疑,所谓大度的人,是能理智的把怀疑压下去的人。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没这么大度,剩下的那零点一成的大度之人,其中一半多还是硬装出来的。

  真要是有什么手段报复,这硬装出来的人,绝对更狠更凶残暴戾。

  可问世上人,有谁,不曾怀疑身边人?

  罗耿从大营里出来,走在渡桥上的时候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深秋了,每一天的上午都似乎和暖洋洋没有关系,到了下午才最舒服。

  但是今天显然不一样,光芒这么好,可能是因为河对岸那两个蠢货蠢的发光。

  罗耿觉得他们两个是蠢货,那两个人也觉得罗耿是蠢货,都想利用彼此的人,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

  崔燕来坐在战马上没有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步行过来的罗耿,有一种现在就想一箭射死那个矮矬子的冲动。

  罗耿是真的很矮,但这不妨碍他在军事上是一个少有人及的巨人。

  “大将军,听闻你营里现在有贵客?”

  崔燕来冷冰冰的问了一句。

  刘里立刻说道:“老崔,你这是怎么和大将军说话,难道大将军还能和曾凌勾结不成?有事也要好好说话,不可对大将军无礼。”

  罗耿心中暗自笑了笑。

  他点头道:“确实是有客人,从冀州城里出来的。”

  崔燕来问道:“那还请问大将军,这人是谁?”

  罗耿道:“冀州节度使曾凌帐下亲兵校尉,名为石宽。”

  崔燕来紧跟着追问道:“那他和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罗耿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崔燕来一皱眉。

  刘里道:“莫伤和气,莫伤和气……大将军说什么都没说,我是信的,不过若是大将军愿意把那人带过来当面问问,那就更好了。”

  罗耿道:“可以。”

  他回头吩咐了一声,手下人立刻就跑回大营。

  不多时,石宽被人带到了河岸这边,他看起来格外从容,没有一丝惧意。

  刘里坐在战马上问道:“你是何人?”

  石宽回答:“节度使大人帐下亲兵校尉石宽。”

  刘里又问:“你来幽州军大营求见大将军,是曾凌让你来说些什么的?你又对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石宽回答:“没有,什么都没说。”

  刘里哼了一声:“你是觉得自己此时像个大丈夫?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愚蠢?”

  石宽道:“我不觉得自己愚蠢,倒是觉得你很愚蠢,你旁边那个,和你大概一样的愚蠢。”

  崔燕来将长刀抽出来指向石宽问道:“曾凌到底让你来说些什么?!”

  石宽道:“大人让我来说的,我刚刚说过了。”

  崔燕来和刘里都立刻怒了。

  石宽继续说道:“大人还说,外边有一个人杰,两个蠢货,你只要去人杰那边走一趟,什么都不需要说,那两个蠢货也会觉得你一定说了些什么,你如实相告说你什么都没说,你两个蠢货也断然不信。”

  听到这句话,罗耿居然微微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认同。

  崔燕来一摆手:“把他拿下,绑在战马后边拖拽,我不信他不说。”

  石宽还是那般从容,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看来大人说的没错。”

  他看了看罗耿:“大将军也如此觉得吧。”

  罗耿沉默片刻后对他说了四个字。

  “一路走好。”

  石宽抱拳:“多谢大将军的三条鱼,多谢大将军的酒。”

  罗耿面色平静的转身离开。

  崔燕来对罗耿这样态度极为不满,刘里却拉了他一下,示意不要冲动。

  崔燕来的人把石宽绑起来,用战马拉着在空地上拖拽,一直跑到了城墙外。

  城墙上的冀州军士兵们双目血红的看着,每个人都握紧了兵器,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和敌人拼杀。

  战马停下来,有人对石宽说道:“你现在若是说出来,曾凌到底让你对罗耿说些什么,还可不死。”

  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石宽挣扎着起来,努力让自己站的直一些,他看了看城墙上的同袍,也努力的让自己笑了笑。

  他看向那个骑马的人说道:“那我得仔细想想,该用什么话来回你。”

  骑马的人等了片刻后问他:“你想好了没有!”

  石宽点了点头:“想好了。”

  然后他看向那个人:“呸。”

  ……

  ……

  第四百四十七章 你不睡也得睡

  石宽立于冀州城外,抬头看向城墙上自己的同袍手足,他手臂上被绑了绳索,之前拉扯拖拽,手臂骨头早就已经被摔断了,所以他站起来的时候,是以额头顶着地面艰难起身。

  他脸上也已经满是血迹青肿,可到了这一刻,他却更没有了什么畏惧。

  “我不是冀州人!”

  他朝着城墙上大喊:“但我愿为冀州而死!”

  稍稍停顿了片刻,他又大喊道:“城墙上有哪位兄弟射术好的,给我一箭。”

  “你想的美。”

  那骑马拖拽他的校尉冷哼一声,再次催马向前,战马往前一冲,将石宽拉倒在地上。

  这校尉纵马疾冲,石宽在地上被拖拽的不停翻滚,所过之处,血迹斑斑。

  第一次,城墙上的士兵们这么想射死一个他们的同袍兄弟,想早些让他解脱。

  羽箭不停落下,可是那骑马的人拖着石宽奔走,在城墙士兵羽箭射程之外,羽箭落下去不少,没有一支起了作用。

  反而让那纵马的校尉哈哈大笑,也越发的狠厉起来,故意兜圈,把石宽甩的来回滚动。

  就在这时候将军柳戈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后,伸手抓起来一张长弓,弯弓搭箭。

  柳戈红着眼睛看向城外,一箭飞出。

  这弓是三石弓,寻常士兵难以拉开,柳戈这一箭极为精准,正中那校尉后心。

  也是那纵马的校尉太猖狂,只在射程之外不远处来回奔走,一箭中了之后,他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摔在地上。

  这一箭命中要害,人落地后只抽搐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战马也停了下来,走到主人身边,用鼻子拱了拱主人的身体,然后发出几声悲鸣。

  “兄弟走好!”

  柳戈又一箭射出去。

  躺在地上的石宽,眼睛都已经肿的睁不开,却尽力再尽力的看了一眼冀州城。

  噗的一声,羽箭射进他心口。

  石宽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就松了口气。

  幽州军大营外。

  罗耿站在河边高处看着那个冀州校尉死去,他放下千里眼后沉默片刻,朝着那方向行了个军礼。

  “自古不缺忠义士,可杀不可夺其志。”

  罗耿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转身回了大营。

  河岸的这边,青州节度使崔燕来脸色更为难看,罗耿直接就走了,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且不要动怒。”

  豫州节度使刘里道:“明日十五,月圆之夜,我推测罗境在城中动兵便是夜里,可派人在此守着,若罗耿大军明夜动了,你我可分兵将其拦住,然后你我合力猛攻东城,若能拿下冀州,你还管罗耿是什么态度。”

  崔燕来点了点头,然后问了一句:“你不会也如罗耿一样藏私吧?”

  刘里皱眉道:“你若连我也不信,那你可去与罗耿结盟,我明天直接退走就是了。”

  崔燕来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

  刘里道:“若你不信我,明日我攻破城门,军不入城,等你带兵过来先进,我在你之后,如何?”

  崔燕来道:“还是你我同时进城的好。”

  刘里认真地说道:“你我若是再互相猜忌,这一仗不打也罢了。”

  崔燕来歉然道:“我刚刚真的只是随便说一句玩笑话,还不都是被罗耿那厮气的。”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刘里消了气,两人带着骑兵离开城西这边,回归本营。

  冀州城内。

  地宫。

  李叱站在沙盘前看着,眉头微皱。

  这些天,他每天都会在沙盘前站很久,见他这般样子,也就没有人敢随便打扰。

  唐匹敌从地宫深处过来,他亲自去看了看另外一边罗境虎豹骑的举动,看了足有小半日的时间才回来。

  李叱沉思的时候,谁也不会来轻易打扰,连高希宁也一样,但只有唐匹敌一人例外。

  唐匹敌要找李叱说事情的时候,别说李叱是在沉思,就算李叱是在睡觉也要喊起来说。

  “应该便是明日。”

  唐匹敌走到李叱对面,两个人隔着沙盘。

  他对李叱说完一句话后停顿片刻,忽然笑了笑道:“第一次布这么大的局,心里什么感觉?”

  李叱摇头叹道:“除了自己人,其他人我都能料到。”

  这句话让唐匹敌表情微微一变,只是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唐匹敌听出来李叱心中的无奈和无力。

  “若大当家等战局结束之后再来,这一地的瓜果,他随意捡取就是了。”

  李叱道:“可若他在战局没有结束之前就到了,燕山营也成了这一地瓜果中的一个。”

  唐匹敌道:“虞朝宗……”

  他只说了一个名字,后边的话却忍了下来,片刻后他对李叱说道:“其实你心里也已经想的很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唐匹敌看向沙盘,指了指:“明日不管冀州城会不会破,城外三军也许会杀的尸横遍野。”

  李叱微微摇头道:“两军。”

  唐匹敌道:“难道罗耿连他儿子都不顾了?”

  李叱道:“在打仗的时候,他儿子不是他儿子,是他手下的将领,所以他才是罗耿。”

  唐匹敌沉默片刻后忽然间想起来,李叱曾经说过一句话……领兵作战我不及你,揣测人心你不及我。

  与此同时,冀州城北边,距离大概二百里左右,燕山营的队伍已经连续急行军七八天,看起来格外的劳累,可是大当家虞朝宗还是没有下令缓一缓。

  这连续的急行军后,就算再精锐的队伍,体力也几乎快要耗尽了。

  燕山营当家之一的常定岁劝说虞朝宗道:“大哥,这样赶路,就算是到了冀州,咱们的人也没力气去打。”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但若是再迟一些,咱们也确实不用打了,只剩下不足二百里,让弟兄们再坚持一下。”

  常定岁张了张嘴,也没能再说什么。

  士兵们犹如木头人一样往前走,每个人的动作看起来,都像变成了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提着做出动作。

  冀州军大营。

  军帐之中,曾凌看向手下的将军们,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周后开口说道:“诸位将军,明日一战,关乎冀州存亡,也关乎你我存亡,关乎冀州近十万将士存亡,打赢了,以后在冀州没有人可以再敢招惹我们,打输了,我们就盼着投胎转世,来世还是手足兄弟。”

  “死战!”

  手下将军们整齐的高呼了一声。

  第二天,十五。

  众人起来之后才注意到,李叱一夜没睡,他依然站在沙盘前边,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快步够来想劝劝李叱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很轻的嘘声。

  “嘘……”

  众人一惊,这才注意到唐匹敌在远处靠墙坐在那。

  唐匹敌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李叱,从唐匹敌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连他都有些担心。

  或许是因为脚步声,或许是因为唐匹敌嘘的那一声,李叱转身看向他们,这一刻,人们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李叱的眼睛,完全变成了红色。

  高希宁心里一疼,快步上前,几乎与她同时,长眉道人也冲了过去。

  “我没事。”

  李叱摇头,他闭上眼睛,似乎是也知道自己现在眼睛应该很吓人。

  “急火攻心,我眼睛里应该充血了,看东西也是淡淡发红,一会儿请沈先生医馆的人过来看看就好。”

  李叱的声音很平静,可这种平静却更让人担心。

  闭着眼睛的李叱却依然能转向唐匹敌所在的地方,沉声说道:“我救不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也救不了,我想了半夜放弃了,你却想了一整夜。”

  李叱道:“此事结束之后,你去见一下孛儿帖赤那吧。”

  唐匹敌又点了点头:“想到了。”

  李叱转身回来,迈步往前走,看起来步伐还算平稳,然后就一头栽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李叱的房间外边。

  唐匹敌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一口,一夜没睡,总是会觉得很冷,尤其是地宫里的气温本就比外边还要低不少。

  “他想了一夜用什么办法救虞朝宗。”

  唐匹敌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茶杯递给旁边的余九龄后说道:“我要回去睡了,我想了半夜而已,脑子几乎要炸掉,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故都去想,在这无数变故之中寻找机会……我大概回想了一下,我最少算到了四十多种变故,再去想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利用这变故去救人,可是想了四十多种都没有一种能用得上。”

  他看了沉睡的李叱一眼:“他想了一夜,最少想过上百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变成不可能,所以他气血上涌的有些厉害。”

  余九龄急切地问道:“如果他醒来之后还要忍不住去想呢,只要他还有一点办法,他就一定会去救虞朝宗。”

  每个人都知道李叱的性子,他对自己在乎的人,对在乎他的人,都会不遗余力。

  “打晕他。”

  唐匹敌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就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夜会出大事,我不想错过,所以我先去睡了。”

  高希宁坐在李叱身边,听唐匹敌说完之后,她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李叱,眼神里都是心疼。

  李叱是真的想辅佐虞朝宗成就大事,因为他真的觉得虞朝宗可以成为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然而他穷尽心思,却发现自己帮不了。

  用高希宁的话说,李叱没办法替别人做主,尤其是替一个决策朱做主。

  除非这个决策者是李叱自己。

  高希宁回头看向站在一侧的沈如盏问道:“沈先生,给他喂些药可行?”

  沈如盏道:“你想让他睡多久?”

  她看起来倒是神色如常,或许是因为她是医者的缘故。

  “睡……”

  高希宁还没有想出来,沈如盏叹了口气后说道:“不如你让他自己坐起来吃药。”

  躺在那的李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骗人,真的有些不容易啊。”

  沈如盏道:“你假睡是怕她们不放心,但在我眼里,就和小孩子说谎话一样的拙劣,记住,装睡的人才会刻意保持着眼睛一动不动,真睡着了的人眼睛是会动的。”

  李叱尴尬的笑了笑,刚要说话,沈如盏已经走到他身边说道:“坐起来吧,给你几颗药吃,吃完了就能睡了。”

  李叱坐起来,睁开眼睛刚要说话,沈如盏一掌切在他后颈上……

  李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沈如盏耸了耸肩膀:“这个比吃药管用,有些意志强大的人,药也无效……这个对谁都有效。”

  高希宁紧张地问道:“他会不会有事?”

  沈如盏道:“如果他醒了,不记得是谁打的他,立刻派人找我过来,我给他看看,顺便告诉他是唐匹敌动的手。”

  高希宁问:“那若是他记得呢?”

  沈如盏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帮我说几句好话。”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怕你有万千法

  十五夜,月不圆。

  冀州城墙上的士兵们已经整整抵抗了一天的猛攻,不管是他们还是城外的敌人,都已经死伤无数。

  可是他们也很清楚,敌人的进攻不会停下来,因为城里该出现的进攻还没有出现。

  城外的火把形成了一片海,站在城墙上往下看,这火海比满天星辰还要壮观。

  夜幕给了羽箭隐身的能力,直到飞到面前才会露出狰狞,所以很多看到了这狰狞的人,下一息就会死去。

  曾凌站在城垛旁边看着外边,不停的发号施令。

  东城这边,豫州军的进攻从太阳刚刚升起就开始了,现在月亮都已经挂在了天上。

  砰地一声,一支重弩打在距离曾凌不远处的城垛上,一块碎砖迸射出来擦过曾凌的脸,急如流星,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曾凌猛的一扭头,下意识的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低头看到手指上的血迹,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还不来?”

  他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可是脑子里想的却是罗境。

  “云梯!”

  就在这时候他身边有人嘶哑着吼了一声。

  一架云梯搭靠在城墙上,有士兵立刻抓起来挠钩想把云梯推开,可是没能推动。

  以云梯的高度,光靠士兵们手臂的长度不可能把云梯推倒,所以需要用长长的挠钩往外推。

  这名士兵嘶吼着,旁边的冀州军士兵过来帮他,可奇怪的是这云梯好像有千斤沉重,几个人发力都没能推开。

  云梯上,豫州军士兵们嘴里叼着横刀,手脚并用飞快的往上爬。

  付出了无数都是生命之后,他们中有人想到了一个办法。

  在云梯上绑了绳索,而且是在云梯的中部靠上的位置,当云梯成功搭靠在城墙上,许多士兵抓住绳索奋力的往下拉,他们宁愿把云梯拉断,也不愿云梯被守军士兵推翻。

  靠着这样坠下的力量,一开始云梯居然没有被推开。

  第一个登上冀州城墙的是一名豫州军团率,可是他没能在城墙上大展神威。

  他嘴里叼着横刀,手扶在城墙上刚要翻进来的那一瞬间,一把刀剁在他的胳膊上,手留在了城墙上。

  又一刀从他的心口捅进去,刀子还狠厉的转了两下,这名骁勇的豫州军团率痛呼中坠落下去。

  他掉了下去,还把身后第一个同袍带了下去,两个人摔在地上,死了的人没起来,没死的人一时之间也起不来。

  再后边的豫州军士兵迅速的爬上去,在云梯上跳起来,直接跃进冀州军人群之中。

  他疯狂的挥舞着横刀,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他跳进人群里,人群里那么多刀在等着他。

  一刀一刀一刀……

  第一个真正登上了冀州城的豫州军士兵被剁成了碎块。

  “砍断云梯!”

  守城的人大声喊着。

  既然推不开,那就砍断。

  每一架搭靠在城墙上的云梯旁边,都有许多冀州军士兵把身子探出去,一刀一刀的劈砍着云梯。

  可是云梯的木头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容易被砍断。

  一名探着身子挥舞横刀的冀州军士兵,被梯子上的豫州军士兵拉了一下,人从城墙上翻落下去。

  掉在地上的冀州军士兵躺在那,看到了一张一张只有仇恨和杀意的脸。

  无数把刀落下来,很快,就如同第一个登上了城墙的豫州军士兵一样,第一个掉落下来的冀州军士兵也被砍成了肉块。

  咔嚓一声,不远处的一架云梯没有被冀州军士兵们砍断,却被自己人拉断了。

  拽着绳索的士兵用力太大,梯子从中间断开,上边的人惊呼着掉了下去。

  “泼火油!”

  柳戈从不远处冲过来,大声的喊着。

  守军将烧热了油泼下去,城墙下立刻就传来一片哀嚎声,被热油泼到了的人,脸上的,手上的,被人一碰,肉皮就掉下来一层。

  刚要爬上城墙的豫州军士兵,被一盆热油迎面泼上,那种疼痛和恐惧谁能想象的出来?

  他直接掉了下去,摔在地上骨头断了,可是更为疼痛的却是撕裂的皮肤。

  泼了热油的梯子被火把点燃,油往下流,火也跟着往下流,梯子上的人想要后退,然而他身后也是人,往下退的速度远不如火油流下来的速度。

  油流到他手上,他吓得一松手,却忘了自己还在梯子上。

  城墙上的钉排一次一次的放下去,每一次拉上来的时候,都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长钉上,拉着粘丝的血液。

  而那些钉子之前的缝隙中,还能看到一块一块碎裂的头盖骨,上面还有血糊糊的头发。

  呜……

  呜呜……

  城中忽然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正在指挥的曾凌听到这号角声猛的回头。

  来了!

  终于来了!

  他派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的三千虎豹骑终于来了,那个自认为战阵之中天下无敌的少年将军终于来了。

  大街上,披挂整齐的罗境坐在马背上看向远处,东城那边,应该有无数的冀州军在等着他,为了防备他,曾凌应该想出来万千办法。

  其实又何止是东城,为了以防万一,冀州六座城门,都会设有伏兵,而且会是很多伏兵。

  那又如何?

  罗境才不怕什么伏兵,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以三千虎豹骑为代价,冲到城门口。

  不管是在平原上还是在大街上,只要他的虎豹骑跑起来,就没有谁能挡得住。

  “那里!”

  罗境用长槊指了指东城方向大声说道:“会有敌人的伏兵,箭阵,会有无数人想拼了命的阻挡我们。”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说道:“他们既然敢拼命,我们就去收了他的命。”

  罗境把面甲往下一拉,催马向前。

  “虎豹骑!”

  他一声暴喝。

  三千虎豹骑整齐催马回应:“踏阵!”

  在通向东城城门的大街上,虎豹骑的战马踩着雷声往前疾冲,那马蹄声好像每一声都能敲打在人心口。

  “箭!”

  最前边的罗境大喊一声。

  他身后的虎豹骑士兵们纷纷压低身子趴在马背上,迎面而来的羽箭好像暴雨一样扫了过去。

  前边就是冀州军的箭阵,早就已经等在这的士兵们知道他们必须要做什么。

  如果他们挡不住虎豹骑,冀州城的城门被夺,那么每一名身穿冀州军军服的人都可能死去。

  密密麻麻的羽箭飞过来,虎豹骑的士兵们一个一个的落马,可是冲锋的速度却丝毫也不减。

  骑兵速度太快,当他们的冲锋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对于箭阵来说其实只有三到四箭的时间。

  从进入羽箭射程到冲锋至箭阵前,并不需要多久,能射出四箭的弓箭手已经算很优秀。

  眼看着虎豹骑已经冲过来,箭阵开始往两侧分开躲避,弓箭手身上没有什么护甲,他们被骑兵冲击,那才会真的像是纸糊的人一样被砍开。

  在箭阵后边,是盾阵。

  一层一层的盾阵。

  无数冀州军士兵手持一人高的步兵巨盾,盾牌戳在地上,他们人在盾牌后半蹲着,用肩膀扛着盾牌。

  每一层盾牌手后边,是一排长枪兵。

  一层又一层的叠加起来,他们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堤坝。

  虎豹骑就是惊涛骇浪,也休想轻而易举的把堤坝排开。

  “投枪!”

  罗境沙哑的声音在虎豹骑最前边响起。

  马背上的骑士开始把手里的投枪掷出去,一片黑影密集的飞向盾阵。

  本来这些投枪是给箭阵准备的,箭阵已退,投枪就只能给那些盾阵士兵了。

  三千虎豹骑,当然不可能在一条大街上往前冲,而冀州守军,当然也不可能只守住这一条大街。

  几条同向的大街上,场面几乎一模一样。

  箭阵后边是盾阵,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的,就是幽州军为虎豹骑准备的铜墙铁壁。

  城墙上,曾凌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内,他已经无心再管城外的豫州军,他此时只想把罗境送进地狱。

  眼见着盾阵已经阻挡住虎豹骑,曾凌立刻喊了一声:“吹角,让后边的队伍堵上去,把罗境的后路断了!”

  城墙上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来,城中各处都出现了冀州军,他们好像一条一条的溪流,朝着大河的方向汇聚过来。

  曾凌看着虎豹骑马上就要撞在盾阵上,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一扬。

  没有了速度的骑兵,没有了速度的虎豹骑,就算是再强悍又能怎么样?

  盾阵坚固且厚重,骑兵不可能冲的过去。

  可是曾凌低估了罗境,也低估了这些虎豹骑士兵们的赴死之心。

  这些虎豹骑都是罗境亲手训练出来的,罗境的军令,这三千虎豹骑士兵没有人会质疑,没有人会不执行。

  “冲撞!”

  罗境一马当先的朝着盾阵冲了上去。

  为什么那些虎豹骑士兵愿意赴死?为什么他们对罗境的军令没有质疑?

  因为罗境每一次都冲锋在前,每一次都在第一个。

  罗境的战马狠狠撞在盾阵上,撞开了第一层盾阵,撞开了后边的枪兵,又撞在第二层盾阵上。

  战马嘶鸣,被捅了无数枪后,它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他骑马撞了上去,他身后的虎豹骑士兵也没有人减速,一个接着一个的直接撞上去。

  长枪戳在战马身上,战马被直接戳翻,没有被长枪戳中的马跃起来,砸在后边阵列的士兵身上。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罗境自然也没有一直傻等着,他也会思考,曾凌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他的虎豹骑,他也想过了无数次。

  如今面前这箭阵这盾阵,早就已经出现在他脑海里中不止一次。

  而他对付这些箭阵盾阵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

  他自己!

  “我乃幽州罗境,挡我者死!”

  罗境一人在前,他槊锋范围之内,没有一个活人,他往前冲,就会有人被卷入他的槊锋范围,然后变成死人。

  罗境抬头看了看城墙上,他看不到曾凌何在,但他眼神里轻蔑依然。

  你为了挡我而想出万千法。

  我要破你的万千法,却只一招。

  人间。

  我无敌。

  罗境一人杀进盾阵,盾牌崩碎,人命不见。

  那条长槊下,不容活人。

  第四百四十九章 无名小卒

  罗境一人在前,他冲锋时候,不许有人冲到他身前去,也没人能冲到他身前去。

  作为一个将军,罗境比谁都合格,作为一个武者,罗境比谁都霸道。

  槊锋一撞,直接将前边持盾的人顶飞了出去,盾牌手撞在后边的枪上,被自己人戳死。

  槊杆往左边横扫,左边被扫飞出去四五个人,再往右边横扫,右边飞出去一排。

  他一人开路,后边的力士和亲兵营士兵只管跟在他身后往前冲。

  “下马步战!战马为营!”

  罗境一边杀一边吼了一声。

  后队的虎豹骑士兵们跳下来,形成锋矢阵开始突破盾阵防御,而他们的战马,则成了挡住后边冀州军围堵上来的防御阵线。

  有人问,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盾和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矛一战,谁会赢?

  没有定数,更勇者胜。

  下了马的虎豹骑士兵,也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士兵,最主要的是,他们有世界上最强悍的将军。

  一排长枪朝着罗境刺过来,罗境先是往后撤了半步,然后脚下发力而起,他把长槊横着往下一压……

  槊杆压下去,十几杆长枪被压住。

  罗境松开手,人跳到了枪杆上往前冲。

  “撤手!”

  一声暴喝。

  然后就是一条白光在人面前炸亮。

  他抽出腰间长刀,一扫而过,十几个人,或是脖子被切开,或是脸被切开。

  一刀力斩十几人后,罗境一回手把长槊抓起来,单手抓着槊杆尾端一扫,便又有数人被扫死。

  城墙上,曾凌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知道罗境勇武,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当罗境变成他的敌人,他才明白罗境的勇武远比他已经认识到的更为可怕。

  无人可挡。

  他在南门里边布置了那么多层盾牌枪阵,就如同垒造起来一层一层坚固的石墙。

  就算刀子再锋利,难道砍在如此厚重坚固的石头上,刀子不会被崩断?

  寻常的刀子自然砍不动这般厚重的石头墙,但罗境不是,罗境是一把绝世神兵。

  他面前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再扑上来的人也只是晚死了那么一息而已。

  曾凌一层一层的布阵,而罗境一层一层的破阵。

  罗境向前疾冲,一脚踹在身前那面巨盾上,这一脚把持盾的人踹出去很远,又撞翻了后边枪阵的士兵。

  罗境是锋矢阵的枪头,是利箭的箭簇,是长刀的刀尖,是大槊的槊锋。

  而在罗境身后紧跟着的数十名力士,则将罗境一手撕开的伤口扩大。

  这些力士手中战斧劈砍下去,那么巨大的盾牌都不能挡,以这种速度破阵的话,也许用不了多久,罗境就能冲到城门处。

  “谁可去挡罗境!”

  城墙上的曾凌急切大喊一声。

  “我去!”

  将军进卒应了一声后,已经开始往下城下冲。

  “罗境!”

  进卒从城墙上冲下来,手里提着一把陌刀,他分开众人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道:“我来和你打!”

  罗境杀的兴起,听到喊声看过去,认出来那是曾凌帐下勇将进卒。

  可他又怎么会在乎来的是谁。

  “匹夫而已,安敢拦我?”

  罗境哼了一声,继续向前。

  进卒脚下发力,身形犹如重弩出膛一样掠过来,手中陌刀高高扬起,到罗境身前,一刀斩落。

  罗境抬眼看了那陌刀,依然轻蔑。

  刀落下,罗境后撤半步,在刀锋落下的那一瞬间,罗境用槊杆在刀背上砸了一下。

  陌刀的刀尖几乎是擦着罗境身体劈下来的,罗境后撤的这半步恰到好处。

  槊杆砸在刀背上,本就凶狠下落的陌刀速度更快,进卒收都收不回来,当的一声砍在地上,直接劈碎了地上的青石板。

  罗境一脚踩在槊杆上,脚底往下发力。

  “你也撤手!”

  他脚往下一压,进卒握不住刀杆,只能撤手,陌刀的刀杆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石板被砸的粉碎。

  罗境一招将进卒的兵器卸了,再一招将进卒逼退,槊锋横扫之际,进卒退到了大槊长度之外。

  “无名小卒。”

  罗境只看了进卒一眼,便接续冲阵。

  进卒大怒,伸手从旁边士兵手中夺过来长刀,再次冲到罗境身前。

  他一刀劈砍过来,罗境也被进卒激怒,这个人还敢上前,让罗境杀心大起。

  那刀落下,他居然没有用长槊去磕,长槊在右手,左手伸出去一抓……

  刀落下来,却在一瞬间被罗境一把攥住了刀背。

  这种出手方式,这种勇气,这种魄力,当世怕也真的只有罗境一人。

  换做别的高手,应该也有很多种办法接住这一刀,却绝不会再有一人如罗境这样去单手抓刀。

  非自负到了一定地步的人,又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

  他这一把若是抓不住,这一刀也就砍在他身上了。

  以进卒的力量,只要这一刀中了,罗境又不是钢筋铁骨,必可一刀两开。

  然而,自负的人之所以自负,是因为他有自负的资本。

  罗境左手抓住横刀背,往前一推,刀子推着进卒的胳膊往后甩,罗境再往往自己这边一拉,便将横刀从进卒掌中拉出来。

  罗境抓着刀背,拇指在刀身上一拨,那刀转了半圈,刀柄转到罗境这边。

  罗境一把将刀柄握住,跨步一刀。

  一气呵成。

  进卒手中没有兵器,躲不及,退不开。

  噗的一声,这一刀斩在进卒的肩膀。

  好在就在这一瞬间,一把长刀从侧面过来,刀子从下方往上撩起来,当的一声打在罗境的刀上。

  这一刀将罗境的刀抬了起来,刀锋从进卒的肩膀上离开。

  “我来!”

  将军柳戈,一刀救人。

  他跨步拦在进卒面前,再一刀扫向罗境的咽喉。

  罗境用他左手长刀随意一拨,将柳戈这一刀荡开,他看出来是柳戈后,却还是没有什么在意的样子。

  “一样的无名小卒。”

  罗境左手握刀,一刀一刀往下劈砍,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重。

  柳戈只第一刀是攻势,接下来就不得不全力防守,那一刀一刀接下来,震的他胳膊酸麻疼痛。

  开始几刀还能单手握刀格挡,后面的几刀,不得不双手握刀来挡。

  进卒见状,抓了一把长刀过来,也不顾自己肩上伤势,从侧面绕过来攻击罗境。

  罗境故意不用他的长槊,只以左手刀来打两个,一人逼迫那两人不住后退。

  他左面一刀右面一刀,这样砍法,寻常人可能连一刀都没有发出来,他已经不知砍了几刀。

  柳戈和进卒这样的武将,本也是自负之人,他们以往与人交手,也不曾输过。

  可是今日才知罗境有多强,才知武道无止境。

  四面八方的冀州军不停的往这边涌过来,罗境勇武无双,可是他手下的虎豹骑终究还是会被团团围住。

  前边还没能攻到城门口,后边已经被冀州军堵住。

  虽然进卒和柳戈双人合力也未必能打的赢罗境,可却阻挡了罗境冲锋向前的速度。

  这一耽搁,罗境的后军就危险了。

  冀州军密密麻麻的围过来,不停的朝着罗境的虎豹骑放箭,弓箭手已经顾不上前边的同袍,一个个的咬着牙红着眼,只管把箭一支一支的放出去。

  罗境看到此时场面越来越不利于己,他一怒,长刀甩出去,穿透了好几个冀州军士兵。

  双手握住大槊,一槊落下,柳戈的长刀就被拍掉,人只能堪堪避开。

  再一槊,进卒胸甲被切开。

  而与此同时,城外也出现了变故。

  城西这边,罗耿大步走出营地,翻身上马,幽州军开始过渡桥往冀州城方向过来。

  奉命再次拦截罗耿的青州军和豫州军连忙列阵,要把罗耿挡在河岸以西。

  罗耿催马到了河东岸,一名青州军将军也催马过来,伸手拦住罗耿,在马背上抱拳道:“大将军,还请回去吧。”

  罗耿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谁?”

  那将军回答道:“青州节度使大人帐下将军刘德胜!”

  罗耿微微皱眉:“无名之辈也敢拦我?”

  刘德胜一怒:“大将军若不退回,休怪……”

  话还没说完,他的面前炸开一道闪电。

  罗耿抽刀,收刀,只是一瞬。

  刀入鞘,刘德胜的脑壳从正中裂开,先是铁盔再是人头,往两边分开,一直分开到脖子位置。

  脑壳这一裂开,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呼啦一下子就洒落下来。

  罗耿催马向前。

  “我就这样过去,且看尔等谁敢动手。”

  他就这样,从青州军队伍里穿了过去,那些青州军士兵被这突变吓住了,竟是真的没有人敢出手,纷纷往两边避让。

  这个崔燕来嘴里讥讽过的矮矬子,却将崔燕来帐下的青州军吓得连动手都不敢。

  城中。

  三千虎豹骑已经死伤两千余,可这也是罗境想到了的事,事实上,后军的虎豹骑士兵和他们的战马,就是来为罗境挡箭的。

  罗境带力士和数百亲兵,才是猛攻东城城门的主力。

  罗境早就已经制定好了作战的计划,虎豹骑士兵挡在后边,阻挡冀州军从后围攻,他带亲兵冲阵。

  这世上,也真的就只有罗境想的如此理所当然,他以为他只带几百人冲击敌阵就能冲开。

  事实上……他就能冲开。

  进卒不能挡,柳戈不能挡,盾阵与枪阵,亦不能挡。

  罗境逼退柳戈,面前被他杀的空了一些,再看时已经杀透冀州军,面前就是城门洞。

  柳戈被一槊拍的翻倒在地,罗境从他旁边跨步过去,人已经进了城门洞里。

  浑身是血的进卒带着几十名士兵堵在城门洞里,他身上是血,脸上也是血,连眼睛里都是血。

  “你过不去!”

  进卒嘶吼一声,再次挥刀向前。

  “我过得去!”

  罗境一槊戳在进卒胸口,挑着进卒来回横拍,把城门洞里士兵撞的七零八落。

  杀进城门洞中,罗境身上的血比进卒身上的血还要多,只是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血。

  罗境看了一眼被他挑在槊锋上的进卒,长槊一甩把进卒甩出去,然后一槊力劈,精准的劈在城门横档上。

  进卒的身体撞在城门洞一侧墙壁上,又缓缓滑坐在地,墙上留下一条血痕。

  他坐在那,嘴里还有极微弱的气息,他面前不远处有一把掉在地上的刀,进卒还想伸手去摸刀,然而只是手指勉强动了动。

  罗境一槊劈断了门档,回头看了一眼进卒:“你可看到我过来了?”

  说完后槊杆往那边一戳,砰地一声,槊杆尾端戳在进卒脑门上,进卒的脑袋又重重撞在墙壁上。

  额头瘪了,后脑碎了。

  进卒,从无回头路。

  第四百五十章 大乱斗

  曾凌在东城这边准备的已经足够多,他认为已经可确保安稳无事。

  为了阻挡罗境和他那三千虎豹骑,曾凌调集的冀州军兵力不下于一万五千,前堵后围。

  又何止是这一万五千善战之兵?

  还有曾凌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大将,一名柳戈,一名进卒,皆为万军之中可往来冲杀之人。

  竟不能挡。

  进卒战死,柳戈重伤。

  而那个狂傲的少年将军已经杀入城门之内,且一槊将门档劈开。

  自古以来,敢于第一个冲阵的勇士不在少数,自古以来,冲阵勇士能破阵而回的,为数不多。

  罗境劈开城门挡木,回身吩咐道:“将城门拉开!”

  他身后数十名力士冲了上去,这些力士,每一个都是极为彪悍之人,力大无穷。

  他们冲上去将门档拆了,然后奋力拉拽城门,当城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城外拥挤着的豫州军全都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后才好像潮水一样往城门里边灌进来。

  罗境却似乎早就猜到了一样,他已经转身回到自己队伍里,用长槊一指:“往侧翼冲杀!”

  退回来的力士和虎豹骑士兵们奋力往旁边挤压,不然的话就会被涌进城门洞里的豫州军士兵撞翻。

  城外。

  “城破了!”

  “冀州城破了!”

  这样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

  远处,站在高坡上的青州节度使崔燕来举着千里眼看着,他早就已经等的心急难耐。

  此时看到城门被打开,他立刻喊了一声:“吹角,下令全军猛攻豫州军侧翼,将豫州军逼退!”

  巨大的号角被抬起来,沉闷的声音一声一声吹响。

  早就已经等待着这一刻的青州军立刻往前猛攻,他们以逸待劳,豫州军已经猛攻了一天半夜,青州军却始终都在一侧只是看着而已。

  很快,青州军的前锋队伍就和豫州军的队伍撞在一处,似乎是心照不宣,双方对另一方突然出手都不觉得意外。

  豫州军这边立刻就分兵过来,形成阵列阻挡青州军冲击东边城门。

  两支军队皆有十数万人,城外的平原,就成了这样两支庞大军队的修罗战场。

  人群挤压,刀枪相向。

  崔燕来和刘里,一个丢了自己的青州,一个丢了自己的豫州,谁都想拿下冀州这座大城作为新的根基之地。

  表面上看起来是结盟之人,可实际上谁会真的结盟。

  城外的战场,显然比城内的更为激烈。

  破开城门之后,罗境竟然没有丝毫的停留,立刻率军往一侧冲杀。

  他仿佛早就料到了城外不是他父亲的幽州军,所以城门一开马上就走。

  他们顺着城墙下突围,依然是罗境开路,什么都不管了,只想冲出去。

  此时此刻,冀州军的主要对手,就从罗境的虎豹骑变成了攻入城门内的豫州军。

  “列阵!”

  已经受了伤的柳戈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管罗境那些人,罗境部下,此时所剩的不过七八百人而已,而城外豫州军有十几万。

  他嘶吼着,指挥城门里边的豫州军列队,刚刚阻挡罗境的队伍现在要阻挡豫州军了。

  盾牌手立刻组成半圆形的阵列,将城门口圈了起来,弓箭手在盾牌手后边疯了一样的发箭。

  冲进城门里的豫州军士兵们一层一层的往下倒,地上堆积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升高。

  “压出去!把他们压出去!”

  柳戈的嗓子都已经喊破了,声音沙哑的好像风吹过西北戈壁的干裂大地。

  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冀州军全都急红了眼,羽箭不间断的往城门洞里放,地上的尸体压住了一层白羽,又铺上了一层新的白羽,尸体再压住,再铺一层。

  看到豫州军稍稍有些退缩,柳戈立刻喊道:“盾牌往前压,枪阵上去!”

  这是专门为了阻挡虎豹骑而集中起来的盾阵和枪阵,此时发挥了最大的威力却不是对付虎豹骑。

  黑压压的人群往城门口挤压,而城门外一样是黑压压的人群往里边挤压。

  中间这一部分豫州军士兵成了牺牲品,他们被顶在那,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人一层一层的死。

  盾阵往前挤,盾阵后边的枪兵已经杀红了眼睛,哪里还管刺的是谁,只是不停的往前猛戳。

  那密密麻麻的枪杆刺出收回刺出收回,不停的重复着这个动作,也就不停的收割生命。

  豫州军兵力更多,如果他们能够集中力量攻击城门的话,可能会更有优势,可是他们并不能集中力量,因为青州军也想把他们挤走。

  城内在厮杀,城外也在厮杀。

  这片战场,就变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绞肉机。

  这场面已经足够乱了。

  却没有想到还能更乱。

  青州军在猛攻豫州军的侧翼,罗耿的幽州军到了,由重骑开路,猛攻青州军的后队。

  夹层,一层又一层。

  然而罗耿还不是最后一层。

  就在刘里和崔燕来在城外杀红了眼睛的时候,北边传来一阵阵的号角声。

  燕山营到了。

  这个夜晚,注定了要留下史书上。

  从燕山营到冀州,原本要走十几天的路,燕山营只用了九天时间就赶到了。

  没做任何休整,燕山营立刻就朝着战场的官军发起猛攻,黑夜之中也看不出那是谁的队伍,也不管是谁的队伍,打就是了。

  看不出是谁的队伍,但看得出冀州城的东门已经被攻破,谁都想攻进去。

  一夜厮杀,天亮还在厮杀。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却照不到东城外的土地,因为每一寸土地都被尸体挡住了。

  尸横遍野。

  被两面夹击的豫州军最是无奈,原本若只挡青州军也还好些,因为青州军也是夹层中的队伍,后边还有幽州军在猛攻。

  可是燕山营这一来,豫州军变成了夹层之中的夹层,被三面打,一侧的青州军在拼命,这边的燕山营在拼命,更为拼命的则是冀州军。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就算是想到了也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在冀州城东门发生了。

  把豫州军和冀州军隔开的,是两军士兵的尸体,死的人太多了,多到居然堵住了城门洞!

  这种场面,谁能想象的出来?

  地宫。

  李叱早就已经醒了,虽然挨了揍,但足足睡了半天一夜之后,他精神恢复了不少,眼睛里的血红也已经退了下去。

  正如唐匹敌所说,他想救虞朝宗,所以他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去思考这一战,究竟会有多少变故,这种感觉,大局观不够的人完全想象不出来。

  他就好像化身为巨人,或是灵魂飘上了虚空,在这一场大战还没有展开之前,他就在俯瞰这一场大战。

  他一次一次的暂停下来,然后把这庞大的战场某一个地方放大,看一看是否有漏洞可以利用。

  一次一次的暂停,一次一次的放大,迎来的是一次一次的失望。

  血气上涌,也就变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别人是在战争发生之后看战争,李叱却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城外那一幕一幕。

  然而李叱醒了是醒了,但依然下不了床。

  因为他被绑在床上了,确切的说是缠,那绳子绕了一圈又一圈,虽然勒的不紧,但是圈多啊,如果再多一点的话他就是这木乃伊床上的配件之一。

  “你想知道谁打的你吗?”

  高希宁问。

  李叱摇头道:“我更想知道是谁捆的我。”

  高希宁道:“打你在前,捆你在后,所以咱们先一步一步来。”

  李叱叹道:“还用一步一步吗……”

  他努了努嘴,用下巴指了指胸前位置,那绳子在胸口打了个蝴蝶结,这还用问?

  高希宁脸微微一红,有些惭愧道:“绑的不好。”

  李叱又叹了口气:“我要是说绑的挺好的,能解开吗?”

  高希宁道:“还不行,唐匹敌说,他回来之前不能给你松开。”

  沈如盏依然懒懒散散的样子,靠在门口那,这时候很好的切入了一句。

  “这个人太可恶了,先是把你打晕,然后还不准别人轻易给你松绑。”

  李叱道:“我记得呢……”

  沈如盏:“你记错了。”

  李叱:“……”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从外边回来,看起来脸色有些疲劳,他天黑之后就出了地宫,一直都观察着战局。

  “情况怎么样?”

  李叱看到唐匹敌后立刻问了一句。

  唐匹敌摇头道:“不是很好,燕山营到了。”

  李叱脸色顿时一白。

  唐匹敌看着李叱身上那一圈一圈的绳子,愣了一下:“这是谁绑上去的?”

  李叱看向高希宁,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不是说唐匹敌说了,他不回来不许给我松绑的吗,这怎么唐匹敌都不知情?

  唐匹敌看到李叱的眼神就懂了,他先是看了看高希宁,又看了看沈如盏。

  然后唐匹敌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我刚刚顶了锅?两口?”

  李叱道:“那还不帮我解开?”

  唐匹敌道:“绑着吧。”

  李叱:“……”

  唐匹敌拉了个凳子,在李叱身边坐下来后说道:“我已经让伙计们把入口再次封上了,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不会出去,你更别想出去。”

  李叱张了张嘴,唐匹敌瞪了他一眼,李叱就把嘴闭上了。

  唐匹敌道:“我换了冀州军的军服,悄悄混进守城队伍里,就在城墙上跟着他们打了一夜,也没有人看出来我是谁,正因为如此,战局我看的很清楚。”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本来豫州军已经攻入城门内,却被青州军偷袭,青州军又被幽州军偷袭,紧跟着是燕山营的队伍从北侧猛攻豫州军。”

  站在一边听着的余九龄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豫州军真惨。”

  唐匹敌听到了,回头看了余九龄一眼后说道:“因为城外诸军,豫州军最强,别说一开始混乱中燕山营的队伍分不清,就算分得清,也会立刻攻打豫州军,况且豫州军那个位置也太难了些,谁在前边都会被夹击。”

  他又看向李叱说道:“接下来的混战还会继续,没有几天分不出胜负,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躺着吧。”

  李叱求了一句:“不躺着行吗?”

  唐匹敌问:“这绳子到底谁绑的?”

  高希宁略微不好意思地说道:“我……”

  唐匹敌道:“还行,绑的不错,一会儿我给他解开……你再给他绑在椅子上,他说不想躺了。”

  李叱:“……”

  第四百五十一章 突然明白的事

  李叱在屋子里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很严肃地说道:“你们这样对我,就说明你们还是不信任我,老唐已经把地宫入口从里边反锁封住,我又没有钥匙,什么也没有,我还能出的去?”

  几个人坐在那看着他来回走动,他一边说,几个人都认可的点着头,只是这认可确实显得有些敷衍。

  李叱转过身来说道:“那你们能不能把我放开?”

  他把手举起来,手腕上还绑着绳子。

  唐匹敌道:“你先坐下,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聊聊。”

  李叱道:“你们这样,我能心平气和?”

  唐匹敌道:“高姑娘,要不然把他脚也绑上吧。”

  高希宁起身道:“好嘞。”

  李叱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很认真地说道:“你先坐下,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聊聊。”

  高希宁道:“好的嘞。”

  又坐回去了。

  李叱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现在去绿眉军大营里见虞大哥还不算晚,只要我能出城后找到他,把利弊仔细说清楚,他一定会听得进去。”

  唐匹敌问道:“你现在去,就算找到了虞朝宗,你要说的话,和你给他那三封信里写的话,会有什么区别吗?”

  李叱道:“肯定还是会有不同,现在局势不同,燕山营已经到了,我可以劝说虞大哥暂时退兵,撤出战局,不回燕山营也行,但是要把队伍拉到安全的地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匹敌打断。

  唐匹敌道:“你愿意和我赌一把的话,我就帮你出去见虞朝宗。”

  李叱问道:“赌什么?”

  唐匹敌道:“就赌……你去见虞朝宗,把你要说的话说完之后,他会不会让你先找个地方歇着,如果他需要你的话,再派人找你来。”

  李叱微微皱眉:“没懂。”

  唐匹敌道:“虞朝宗已经到了,十几万绿眉军奔波多日急行军赶到这,而且也已经开战,打的比谁都狠,你觉得凭你三言两语能让虞朝宗退兵?虞朝宗就算是犹豫着要不要退兵,你觉得他帐下那些当家的会愿意退?”

  “他们已经到了,已经入局,他们也想把冀州城收入囊中,此时你跑去找虞朝宗说,大哥你走吧,虞朝宗会走?”

  唐匹敌道:“恕我直言,若你说完之后,虞朝宗不是让你先下去休息,就算我输了。”

  李叱坐在那,一时之间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后,李叱道:“但我还是想去。”

  唐匹敌道:“如果你输了,以后不要再去管别人,好好打算自己的路怎么走。”

  李叱站起来说道:“都听你的,但我确实要去。”

  唐匹敌起身,过去把李叱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他拍了拍李叱的肩膀:“我和你一起去。”

  李叱刚要说什么,唐匹敌道:“先别感动,出的去再说,之前曾凌在冀州城六门都设置伏兵,只等罗境自投罗网,只是没想到罗境那般骁勇,竟是硬生生杀了出去。”

  “但此时六门的士兵没撤,城中巡游的队伍也没撤,因为罗境带着几百人逃走了,没有出城,所以曾凌的人还在搜查,这样的情况下,你我若是能出的去也算是奇迹了。”

  李叱道:“总是要试试。”

  唐匹敌一边解开李叱手腕上的绳索一边说道:“你想怎么试,我都陪你去试,但明知道是错的还要去试,我只陪你这一次,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不会陪你也不会留下,唐匹敌不会跟着一个优柔寡断知错不改的人。”

  他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因为那样的你,不配。”

  这话说的,已经很重很重了。

  李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就这一次。”

  与此同时,城外,绿眉军大营。

  前边的队伍还在厮杀,后边的队伍在搭建营房,修建木墙,架设拒马。

  虞朝宗脸色有些喜悦的从阵前回来,准备检查一下大营的搭建进度。

  之前夜里的一次猛攻,杀敌无数,缴获了不少兵器甲械,也把豫州军逼退,此时燕山营抢到了应该是最有利的位置。

  燕山营挤掉了豫州军,而豫州军被三面夹击实在撑不住,直接退到了战局之外。

  可一场惨烈厮杀之后,豫州军损失的兵力应该不下两万,算是元气大伤。

  青州军压了上来,和绿眉军交手了两阵,谁也没能奈何的了谁。

  “大当家。”

  有人喊了一声,快步过来:“二当家回来了,正在找你。”

  虞朝宗一怔,这才想起来,原来庄无敌也没能回到冀州城里,他一定一直都在城外徘徊,一边藏身一边寻找机会。

  料来庄无敌是知道燕山营大军到了,所以连忙赶了过来。

  虞朝宗急匆匆进了营地,派人四处去找,没多久就把庄无敌找到。

  庄无敌选了一个最笨的办法,他不知道去何处寻虞朝宗,就找人问什么地方要建虞朝宗的中军大帐,知道位置,他就坐在这死等。

  一看到虞朝宗过来,庄无敌急切的跑过来,语气之中有几分埋怨。

  “大哥,你怎么这么急就来了?”

  本来还笑着的虞朝宗听到这句话后笑容有些僵硬,可还是保持着这笑容说道:“二弟,此时不来岂不是晚了?”

  庄无敌道:“大哥,李叱不是说过的吗,这一仗不打完,咱们燕山营不能来,你为何不听?”

  在虞朝宗身边的郑恭如皱眉道:“二当家,燕山营还是大当家说了算,你这是在质疑大当家的决策?”

  庄无敌皱眉,看向郑恭如道:“你是谁?”

  郑恭如刚要说话,庄无敌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和大哥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郑恭如脸色一变。

  虞朝宗道:“二弟不要气闷,他是咱们山寨的老八,你们还没有见过。”

  郑恭如上前一步,抱拳道:“郑恭如,见过二当家。”

  庄无敌哪有什么心情管他是谁,看向虞朝宗急切道:“老三既然那么劝说,肯定是老三有把握啊大哥,你不能……”

  “二弟。”

  虞朝宗道:“你肯定已经累了,先去休息一下,等你吃些东西喝口水之后,再来和我说话不迟,你要说什么我都听。”

  他吩咐道:“来人,先给二当家把帐篷搭起来,现在就去给二当家准备餐饭。”

  庄无敌跨步拦住虞朝宗道:“大哥,还是尽快退兵回去吧,李叱信中说的清楚,这个局,最大的变数不是罗境,也不是青州军豫州军,而是罗耿和武亲王杨迹句!”

  “笑话。”

  郑恭如道:“斥候探查四周,根本就没有武亲王杨迹句大军的踪迹,况且若武亲王到了,难道青州军和豫州军敢来攻打冀州?青州军来之前在东南,豫州军来之前在正南,只要武亲王的朝廷军马来,不可能绕过这两州军队。”

  庄无敌看向他说道:“你懂个屁!”

  郑恭如一怒,张嘴还要说什么,虞朝宗皱眉道:“老八,你还懂规矩吗?二当家说话的时候,你可以随意打断?如果你懂规矩就留在这,不懂规矩就回去。”

  郑恭如连忙俯身道:“大当家,是我冒失了。”

  他又转身对庄无敌俯身道:“二当家,是我失礼,对不起。”

  庄无敌根本不搭理他,对虞朝宗说道:“李叱说过,变数在幽州军,罗耿领兵作战数十年,他一定藏了什么……”

  “二弟。”

  虞朝宗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那些当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千里迢迢的赶来,跑了九天,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到了,大营也开始建造了,结果二当家跑过来说要退兵?

  如果虞朝宗真的答应了二当家的要求,那他们也不能答应,这件事终究得好好说一说才行,当然就算是好好说也不能随意退兵。

  “你先去歇一会。”

  虞朝宗道:“就算有很多话要说,也要等我把兄弟们安顿好,现在大军初到,几百步之外就有强敌斥候来回探查,你也不想兄弟们出什么意外,我安排好之后,咱们再商量你说的事。”

  庄无敌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燕山营的士兵们确实显得有些杂乱,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官军突袭,真的可能会被杀一个措手不及。

  他只好点了点头道:“那大哥你先去安排,等你安排好了之后我马上就来找你。”

  虞朝宗连忙道:“你快去歇着,我若忙完,会派人找你过来。”

  庄无敌嗯了一声,这才看向郑恭如,他看着郑恭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等着。”

  只三个字。

  郑恭如陪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慌了一下。

  虞朝宗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老八,你不要怪你二哥,老二他性子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不藏不掖,向来都是如此。”

  郑恭如连忙道:“我怎么敢怪罪二当家,只是刚才据理力争了两句,二当家不知道军情如何,也不知道局势如何,如此武断的要求大当家退兵,确实有些不能理解。”

  虞朝宗道:“你也知道他不知局势不知军情,所以何必要和他吵?你若真惹恼了他,我也不能帮你。”

  听到这句话,郑恭如的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

  他在心里想着……虞朝宗,我费尽心思的帮你,你现在却说这样的话?

  看来在你心中,不管庄无敌和李叱那样的人做不做事,能不能帮你,分量都要比我重的多。

  只这一句你惹恼了他我也没法帮你,就能看得出来,我郑恭如在你心里,不过如此。

  他缓缓的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一些,尽量不要在此时有所表现。

  可是这种怨念从心里一生出来,哪里还能控制的住,就好像瘟疫一样迅速的漫延,很快就占据了整个心思。

  没别的念头了,全是这个……

  就因为想到了这些,郑恭如突然之间对自己之前的计划失去了信心。

  他本以为,他若能帮助虞朝宗夺下冀州,击败官军,那么在燕山营中地位自然要超过李叱。

  先在燕山营掌握话语权,然后除掉李叱,也就会方便许多,轻易许多。

  然而现在看来,就算他的功劳天下第一,他也一样比不过李叱庄无敌。

  郑恭如看向虞朝宗的背影,再次深呼吸,然后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当家,这一战,我看还是要速战速决……”

  第四百五十二章 此是帝王谋

  夜,羽亲王府外。

  早就已经被查封了的羽亲王府大门紧闭,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荒凉的意味,在这月色下,也显得有几分阴森。

  一队冀州军从远处巡查过来,为首的那人举起右手,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为首的这人身穿一套冀州军校尉军服,他往四周看过之后,伸手指了指羽亲王府。

  几名士兵冲过去翻墙跳进羽亲王府,然后从里边把小门打开,正门被铁链封锁,打开不易,而且容易被人察觉。

  这几百人的队伍从小门迅速的进去,留在外边的人把小门上的封条又固定了一下。

  如果不是有不少伤兵不能翻墙的话,他们也不会打开这封了的院门。

  进到院子里,那校尉把头上的铁盔摘下来递给身边亲兵,看了看远处水缸里反射着月光,他快步过去,捧着水缸里的水洗了把脸。

  冷水刺激了一下,他精神恢复了几分。

  “少将军。”

  一人压低声音问道:“咱们就在这暂时藏身?”

  装扮成冀州军校尉的罗境点了点头道:“这里还算安全,躲上半夜,后半夜人少的时候找机会回地宫。”

  问他话的是亲兵校尉罗枝节,他点了点头,随即回去队伍里,安排人设置暗哨轮值戒备。

  不久之后罗枝节回来,他也已经疲惫到了极致,看到罗境在台阶上坐下来,他走到罗境身前蹲下后问道:“少将军,要不要吃一些干粮?”

  罗境摇了摇头道:“你身上若还有干粮,分给兄弟们吃。”

  罗枝节招手叫过来一名亲兵,把干粮袋子递给他,吩咐分给众人。

  他还是没能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少将军怎么猜到的,东门外攻城的不是大将军。”

  罗境笑了笑道:“我父用兵,岂会那么肤浅,你可还记得,我让你派人去跟我父亲说咱们攻打东门的事?”

  罗枝节点头:“记得。”

  罗境道:“以我对我父亲的了解,他必会故意让青州军或是豫州军来攻,你可知为何?”

  罗枝节摇头道:“属下参不透。”

  罗境微笑着说道:“谁攻在先在前,谁就会被夹在这,左右不能动弹,前后不好进退,真打起来,谁在中间谁先死。”

  “我父若要动兵,必会在豫州军或是青州军身后,那两支队伍貌合神离,一旦我打开城门,那两军立刻就会自己打起来,我父在后,推波助澜。”

  罗枝节道:“大将军从那两军背后挥军杀过去,就可大获全胜。”

  罗境道:“你啊,聪明的时候真聪明,我父亲都说让我和你好好学学,可是脑子笨的时候也真的是笨。”

  罗枝节一怔,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少将军的意思,难道他猜得不对?

  罗境道:“我父亲自然会在那两州军马后边攻打,只是多半做个样子罢了,让人以为他已入局,这种局面,自然是越晚发力越好,可惜的是崔燕来看不出,号称武亲王最得力爱将的刘里怕是也看不出。”

  罗枝节仔细想了想,忽然间醒悟过来。

  “大将军他……”

  罗境摇头道:“时局啊,还不明朗,我父亲断然不会这么快就表态,几个月前我父亲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稍安勿躁,看天阴晴,他没有写明,但我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城墙上。

  曾凌靠着墙已经沉思了好一会儿,谁也不敢来打扰了他,就连受了伤的柳戈过来,想说些什么,也还是忍了下来。

  许久之后,曾凌长出一口气,然后苦笑一声。

  他这才看到柳戈在不远处等他,于是叫了柳戈名字,柳戈连忙过来。

  曾凌伸手搀扶了一下柳戈问道:“伤势如何?”

  柳戈道:“大人放心,不碍事。”

  曾凌回头看了看城外,黑夜中,城外火把犹如星海。

  “你现在看明白了吗?”

  曾凌问柳戈。

  柳戈要来找曾凌,正是因为心中忽然有了些想法,他试探着说道:“罗耿并没有打算入局,而是在后边催着别人入局?”

  曾凌点头道:“原来你也想到了,比我想到的还要早一些……你看他在青州军后边,似乎是在发力猛攻,实则是逼迫着青州军往前去挤压豫州军。”

  柳戈点了点头:“他不想发力,却逼着崔燕来去发力,把刘里的豫州军挤到了最前边来,结果燕山营绿眉军到了,又把豫州军挤到了后边去。”

  曾凌道:“不管是谁在前边,只要有人在前边,罗耿就会笑的合不拢嘴。”

  曾凌长出一口气,视线往很远的地方看过去,那是罗耿幽州军的所在。

  “罗耿故意落在最后,当时就算是崔燕来没有打算攻打豫州军,只要罗耿的大军往前挤压,青州军就不得不去往前靠……”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都输了。”

  柳戈问道:“大人,要不要……”

  曾凌摇头:“此时,谁也抽不出身离开,尤其是我。”

  他的视线看向更远的地方,语气很沉重地说道:“罗耿所受之命,应该是咱们大楚的那位新皇了,是我太得意,忘了天有新日升,夜有新月照。”

  他似乎看到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位大楚的皇帝陛下,正在得意的笑着。

  可是他看错了方向。

  西北方向,在燕山营大营还要往西北大概二百里左右,从幽州方向过来的大军没有着急向前,天色一暗,就停下来休息。

  武亲王杨迹句从前军回来,走到一个年轻人身前俯身说道:“陛下,夜风已寒,还是回帐篷里去歇着吧。”

  “无妨。”

  大楚皇帝杨竞笑了笑说道:“王叔所料不差,罗耿这个人,战场上果决狠厉,可是在战场之外,优柔不决,瞻前顾后。”

  武亲王杨迹句道:“臣北上之际曾向陛下进言,中境北境,六州之地,唯一可为朝廷所用的人,只能是罗耿。”

  “罗耿有反心而无胆魄,又沽名钓誉,所以只需给他一个名头,让他觉得陛下重视,他便会为陛下前驱。”

  杨竞道:“若他真的能打稳这一战的话,朕就给他一个幽州王又如何?”

  杨迹句笑道:“罗耿若真得幽州王的封号,他会把命都拼上去。”

  杨竞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最不放心的就是北境,这一战,王叔筹谋布局,一战而能定局,朕心里……”

  他停顿住,看了武亲王一眼,然后又缓了一口气:“朕心里始终觉得,唯有王叔才能力挽狂澜,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王叔知道,朕有多感激……”

  武亲王连忙俯身道:“老臣惶恐。”

  杨竞道:“朕离开都城的时候和朝臣们说,朕一定要去北边看看,朕就是要亲眼看着,朕的王叔是如何以大楚王师涤荡宵小,要亲眼看看,北境数千里江山如何重归朝廷统辖。”

  他指向冀州方向说道:“就在前边了,就在不远了。”

  武亲王劝道:“此战之后,陛下还是应尽早返回都城,北境之地,臣可为陛下打扫干净。”

  “朕知道。”

  杨竞道:“朕只是想亲眼看着,那些叛贼是什么下场。”

  大概在几个月之前,武亲王大军攻破青州之后,武亲王杨迹句就派人到幽州,给罗耿送上了一封亲笔信,更为重要的是,还有一道大楚皇帝陛下的圣旨。

  罗耿接到圣旨和武亲王的亲笔信后,纠结了很久很久。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他肯协助武亲王将北境叛军悉数剿灭,皇帝就会封他为幽州王,统管北境军务。

  而且这幽州王的封号,世袭罔替。

  对于罗耿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诱惑,几乎不能拒绝的诱惑……

  罗耿为大楚镇守北疆那么多年,却不过是四品将军,他心里的憋闷和怨恨有多强?

  老皇帝在的时候,刘崇信一直都说罗耿必有反心,所以始终都压着罗耿。

  直到老皇帝死前不久,因为北境实在太乱,所以才给罗耿提为正三品大将军。

  可是罗耿真的就满足吗?

  放眼这二十年来,能和他争军功更巨者,不过一个凉州澹台器罢了。

  新皇愿意封他为异姓王,这种荣耀,自大楚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一旦封王,罗耿将是大楚立国后的第一人。

  而且皇帝陛下的态度,让罗耿如何能不动心?老皇帝看不上他却不得不用他,压了他二十年,新皇才登基不久就要给他封王……

  如此对比之下,两位皇帝的态度也就再明显不过了。

  所以罗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听从朝廷调遣,而为了稳妥,他连自己儿子都没有告诉的很明确。

  他担心的是罗境年少误事,万一喝多了酒,就没准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曾凌是个老狐狸,罗耿不得不防。

  促使罗耿下决心的,不仅仅是因为皇帝陛下的态度,还因为武亲王杨迹句的接连大胜。

  武亲王拿下豫州再下青州,这两地重归朝廷,也让罗耿看到了大楚中兴的希望。

  在做叛贼和做幽州王之间做选择,他确实更愿意选择后者。

  所以罗耿配合武亲王,开始在冀州布局。

  为了不让青州崔燕来和豫州刘里怀疑,他甚至还邀请这两人来幽州议事,不只是这两人,他连燕山营虞朝宗都邀请了。

  谁来谁不来,他心中也早有判断,因为谁都不会来,崔燕来和刘里,也不过是派了特使与他协商而已。

  这一战,是皇帝杨竞下决心要收复北境的一战,罗耿知道武亲王必会全力以赴,他只是没有想到,连皇帝杨竞都来了。

  夜空下。

  杨竞站在高坡处,看着远方。

  “王叔……朕一直都在想,为什么当年大楚立国之际,可横扫天下,无人能敌?”

  “朕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明白,太祖皇帝文治武功天下无双自然是最重要的缘故,但还有一个缘故……太祖知道打江山的不易,所以也知守江山的艰难,可是后来,朕的列祖列宗,都忘了江山来之不易了,他们都是一出生就在等那个位子了,是等啊……”

  杨竞停顿了一下,看向武亲王说道:“朕现在哪里是在守江山,朕是学着太祖皇帝,把这江山再打一遍……”

  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杨家几百年前就能让四方臣服,如今依然能,太祖那般艰辛的把江山打下来,几百年后,却被一个一个的蛀虫分割窃据,朕,就再打回来……大楚千秋万世,由太祖起,由朕续。”

  武亲王俯身一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四百五十三章 都是天意安排

  战马上,杨竞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长途跋涉让他感觉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尤其是骑马的时间太久,那种疼痛实在难熬。

  他自幼以贪玩的名义勤练武功,以为自己最起码不算差,可经历过才知道,就耐性来说,自己连个普通士兵都比不过。

  可是他必须坚持下去,在出征的时候他在将士们面前说过……朕要与你们同行。

  当时他站在三军阵前大声说过,朕此行,不乘车驾,不带御辇,与将士同行。

  如果此时他坚持不住的话,那么士兵们心里会怎么想?他现在是皇帝了,可他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民心军心。

  在皇帝身边的武亲王看了一眼,看出来皇帝的忍耐,于是回身对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等到皇帝下马去方便的时候,武亲王在皇帝的马鞍上又加了一层软垫。

  皇帝方便回来后活动了一下四肢,一路这样骑马过来,不仅仅是疼,还有僵硬,四肢好像麻木了一样。

  活动了几下之后,腰都舒服了些。

  “这是到哪儿了?”

  皇帝问。

  武亲王回答:“陛下,此地名为固县,是一个小县,十八年前江南水灾严重,那位治水功臣,工部尚书于成云就是这里人。”

  皇帝微微一怔。

  自言自语了一句:“廉吏于成云……”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愧疚,十八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小孩子心性,贪玩的年纪。

  有一天他和大太监刘崇信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追不上,就让刘崇信扛着他追,刘崇信累的满头大汗。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在刘崇信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他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的听到了。

  大概意思是,于成云奉旨治水赈灾,可能会查出来刘崇信挪用赈灾钱款的事。

  可能是刘崇信觉得杨竞那时候不过六七岁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国家大事,所以也没怎么避讳。

  刘崇信当时说,让他先治着吧,等把水患治的差不多了再办他。

  当时的杨竞确实没有去深思,但是这件事却记住了,大概一年多后,工部尚书于成云因为被查出来挪用赈灾拨款,中饱私囊,而被老皇帝下旨在宫门外斩首示众。

  “他在这还有家人吗?”

  皇帝问了一句。

  “没有了。”

  武亲王回答道:“是诛三族。”

  皇帝又一怔。

  武亲王道:“臣听闻,当时缉事司和刑部的人奉旨到固县来查抄于成云老家,三族之内查抄出来的银子,加起来都没有几十两。”

  “于大人身为工部尚书,可是三族之内,也无一人受他恩惠在朝廷为官,大部分都是农户,还有日子过不下去转做行商的,做了商人还不敢去说是于大人的亲戚,唯恐丢了于大人的脸。”

  皇帝听到这,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皇帝问:“他们……葬在何处?”

  武亲王摇头道:“臣不知,臣现在就派人去问问。”

  皇帝点了点头:“朕要去祭奠。”

  若没有于成云的话,江南水灾成患,也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可是朝廷拨给于成云的赈灾银子,被刘崇信挪用,要用于他在老家修建庄园。

  不久之后,有亲兵过来回报消息,说是问过固县的不少村民,已经没有人能具体说出来于大人三族被杀后葬于何处。

  当时缉事司的人把人都杀了之后,随便拖到一处掩埋,不准有人拜祭,也没有立坟,百姓若有私自祭拜者,按同罪论处。

  把人埋了之后马队践踏,踩平了地面,又找来爬犁来回碾压,十几年后,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位置。

  皇帝听完后,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是皇帝,他天生龙种,有些话他不能说,可他心里却忍不住的想到……如此朝廷,真的要去怪百姓们造反吗?

  刘崇信死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对刘崇信有几分愧疚,可是这次离开都城之后,一路上所见所闻,哪一桩惨案背后不是刘崇信的手在那捂着。

  天下百姓对朝廷的愤恨,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刘崇信。

  “传旨。”

  皇帝忽然喊了一声。

  内侍连忙过来俯身等着,皇帝沉吟片刻后说道:“传旨回都城,将刘崇信的坟扒平,尸骨挖出来,用马踩,用爬犁碾!”

  说完后他略微一停顿,又继续吩咐道:“让吏部发文给各州县衙门,铸造刘崇信跪像,就放在各州县的城门口,任人唾弃。”

  武亲王听到此处后心里一动,不得不对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更加钦佩。

  听起来皇帝是因为于大人的事而恼怒,可因为这件事皇帝的做法,却是在做给百姓们看。

  如何让天下百姓知道皇帝的贤名?如何让天下百姓对大楚朝廷重拾信心?

  让天下各州县铸造刘崇信的跪像,任人唾弃,这件事就能迅速的让大楚百姓们对皇帝称赞。

  皇帝这是在拉拢民心,其实也是一种骗术。

  欺骗天下百姓的高端骗术。

  百姓们对着一个跪像发泄怒火,吐痰辱骂泄愤,觉得好像出了气发了怨,人人都觉得很痛快很爽。

  陛下却在不知不觉中,重新让民心归顺。

  大楚有望!

  大楚有望啊!

  武亲王在心里感慨了许久。

  这样的一位皇帝,他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睿智,如此的令人信服,只要能给他十年,他就能把大楚重新扶起来,站稳,站直!

  在这一刻,武亲王有一种总纵死也为臣的绝念在心中慢慢浮现出来。

  冀州。

  绿眉军大营。

  庄无敌再次来到中军大帐外边,守在大帐外的亲兵看到他来了,都不敢与他对视。

  “大哥又不在?”

  庄无敌看出来那亲兵脸色有异,于是问了一句。

  亲兵俯身道:“回二当家,大当家出去巡营了,大概很快就会回来,要不然……要不然二当家先回去,等大当家的回来了我立刻就过去请你。”

  “不用了,我就在这等着。”

  庄无敌就在大帐外边一屁股坐下来,他此时已经不想再劝什么,而是更想当面问问虞朝宗,大哥你为何要躲我?

  从早晨等到了中午,不见虞朝宗回来,这时候庄无敌才信了……虞朝宗不是真的那么忙,就是不想见他。

  可他还是不死心,想着莫非大哥还能夜里不回来?

  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决定不走了,就在这门外死等,从清晨等到日暮,又从日暮等到凌晨。

  庄无敌激灵一下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肩膀上披着一条毯子,是那亲兵给他盖上的。

  “大哥他还没有回来?”

  “没……”

  亲兵看着庄无敌那般模样都有些心疼,有些不忍地说道:“二当家回去休息吧,看来大当家今夜不会回来了,料来是前面军情紧急……”

  庄无敌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不用骗我了,只要我在,大哥他是不会回来的……”

  庄无敌起身,把毯子递给那亲兵,说了一声谢谢后转身离开,步履颓然。

  走了几步之后他回头,看向那亲兵说道:“什么时候我大哥他回来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我要走了。”

  亲兵一急,连忙问道:“二当家要去何处?若大当家问起来,我好回答,大当家也好派人寻你。”

  “不必了。”

  庄无敌道:“大哥他会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的。”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一开始步伐显得格外沉重,后来越走越快,大步而行。

  冀州城里。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转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难免有些失落。

  因为他们发现,冀州军已经在堵城门了,一旦开始堵门,就说明曾凌已有决死之心。

  之前城门不封,是因为曾凌还想反击,曾凌看的出来城外那三方势力貌合神离,也盼着自己的离间计可以成功。

  一旦奏效,罗耿那三人反目成仇,他就能率军杀出冀州城,若有一场大胜,冀州之地,他就能成为名副其实的霸主。

  可是现在的曾凌忽然间悟了,罗耿看起来是中了他的离间计,实则是罗耿在演戏而已。

  就算没有他的离间计,罗耿也会和那崔燕来刘里打起来,不管打的敷衍还是打的认真,都会打。

  醒悟到了这一点之后,曾凌又心疼自己的亲兵校尉石宽,又愤恨于罗耿的两面三刀。

  可是又没奈何,当下唯有死守死战,才有一线生机。

  “出不去了。”

  唐匹敌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这都是天意,曾凌突然下令封锁城门,一定是他看出来了什么变故。”

  李叱道:“还能是什么变故,多半是武亲王杨迹句已经要到了,这个世上,再无一人能如他那样把后发制人用到极致,这一招棋,武亲王在,他便是极致。”

  唐匹敌点了点头:“所以你才不停的劝说虞朝宗不要急着入局,因为这个世上最擅长后发制人的人,其实就在看着呢。”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有一种自己斗不过上天安排的无力感。

  他为燕山营谋算了那么久那么多,只要虞朝宗肯沉得住气,只要最后一个入局,真的就是可捡这满地瓜果的完美之局。

  武亲王最善后发制人,但他不可能一直等下去,只要冀州城这边四方势力杀到一定地步,武亲王就必然会入局。

  他不能等到最后,燕山营却能等到最后。

  大楚只有一个武亲王,他不会永远留在冀州这片地方,整个大楚,还有无数个地方等着武亲王去收拾残局。

  这个老人,只要还活着,就要不停的去奔波,因为当今皇帝无人可用,只能用这一个老臣。

  武亲王年纪已经不小了,武神已老,还能撑多少年?

  虞朝宗只要等着武亲王收拾完残局离开冀州,冀州就是燕山营的。

  可是现在看来,各方势力迫不及待的入局,那么冀州又能是谁的?

  唐匹敌拉了李叱一把:“走吧,咱们回去。”

  李叱嗯了一声,朝着城外看了一眼:“我现在最担心的庄大哥,不知道他会怎么样,现在我们出不去,他也进不来,以他那般耿直的性子,若是……”

  李叱晃了晃脑袋,不敢继续去想。

  他就怕以庄无敌的性子会死劝虞朝宗,真要是闹翻了,庄无敌可能会出事。

  深夜。

  冀州城外,庄无敌孤独的站在月色下,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发呆。

  许久许久之后,庄无敌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困在城里的人们啊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在地宫里的人来说,其实除了等待之外也没别的可做,而这种无事可做似乎也并不是很清闲。

  为了不让大家越来越恐慌,也为了不让大家觉得那么无聊无趣,余九龄可谓绞尽脑汁鞠躬尽瘁。

  他把小时候都没玩过的东西全都重新学了一遍,比如踢毽,比如丢沙包,比如踢瓦片,然后拉着大家一起玩。

  余九龄知道李叱心情不好,所以一大早就把李叱拉到地宫大殿里,被他喊过来的还有很多人。

  众人围成一圈看着余九龄,因为他说有一件大事他要宣布,他说这是一件要影响格局的伟大发明。

  “我,刚刚发现了丢沙包的正确玩法。”

  余九龄扫视了众人一眼,用很得意的语气说道:“你们之前所玩过的丢沙包都是假的。”

  众人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是,这就是你一大早把人喊到一起要宣布的大事?

  余九龄道:“你们能不能有点好学的精神,就像是我一样,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

  余九龄把李叱拉到众人中间,他大声说道:“现在我就给大家演示一下,同时让咱们当家的做一个见证。”

  李叱笑了笑,他知道余九龄是想逗自己开心,于是点头道:“我倒是看看,你想出来一种多了不起的丢沙包。”

  余九龄转身跑到不远处,不多时拎着一个饭碗那么大的沙包回来。

  他再次得意的扫视一圈后,把他的沙包举起来,然后轮了一圈,随着他嘴里配音发出嗖的一声……那沙包打在了李叱的身上。

  李叱是觉得自己应该配合,所以没有躲。

  他站在那看着余九龄问:“然后呢?”

  余九龄眨巴眨巴眼睛,用很疑惑的语气问道:“你不觉得很好玩?你,站在这,你是谁,你是丢丢儿啊,丢沙包啊,哈哈哈哈……”

  众人全都看着他,嫌弃的看着他。

  余九龄被看的都慌了,他犹豫着问:“不……不好玩吗?”

  他跑到李叱身边说道:“没关系,我还有另外一种玩法。”

  说完之后他把李叱抱了起来,往旁边跑,李叱被他抱着,感觉自己此时像是一根木头。

  不远处有一个更大的沙包,能有磨盘似的那么大,余九龄抱着李叱,把李叱往那个沙包上一扔。

  “看!丢沙包!”

  他做了一个展示的姿态。

  众人看着他,嫌弃的脸色更重了。

  李叱起身,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后说道:“我知道你尽力了……”

  余九龄问:“是不是很尬?”

  李叱道:“应该是特别尬。”

  余九龄道:“就没有那么一丢丢的新奇感?”

  李叱在他肩膀上又拍了拍,然后迈步离开,余九龄站在那一脸的迷茫和无辜,他朝着众人问:“难道不觉得很好玩?”

  众人转身,摇着头离开。

  余九龄看着他们的样子,失落的像个孩子。

  也不知道是谁就没有先忍住,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第一个人笑了,后边的人就绷不住了。

  如澹台压境那么斯文有家教的一个人,都坐在地上一边笑一边用手拍地。

  “神他妈的丢沙包啊……哈哈哈哈。”

  站在远一些的地方,沈如盏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经微微上扬。

  她只是在想,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尤其是李叱,装作很漠然的样子走了几步后就忍不住蹲在那笑,笑的嘴都快劈叉了。

  沈如盏又在想,李叱是这样一个家伙……

  唐匹敌忽然跑过来,朝着那个磨盘那么大的沙包上一跳,还喊了一声。

  “看,敌沙包。”

  他起来,阮晨跑过来了,跳起来把自己往那巨大的沙包上一摔:“看,晨沙包。”

  “不不不。”

  挂刀门大师兄贾阮把阮晨拉起来:“你是软沙包。”

  阮晨道:“屁,你才是软沙包。”

  贾阮往那个沙包上一躺,哈哈大笑道:“你猜错了,我是贾沙包啊……哈哈哈哈。”

  阮暮跑过来说道:“我来我来我来,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

  他往沙包上一躺:“软沙包!”

  然后拉了阮晨一把,阮晨也躺那了,阮暮就喊:“两个软沙包!”

  然后又拉了贾阮一把,三个人躺在那。

  “三个软沙包!”

  余九龄站在那,轮到他嫌弃的看着这群人,刚才那些人是怎么看他的,现在他就在怎么看那些家伙。

  他沉默片刻,看着那三个乐疯了的家伙说道:“三个软傻批……”

  阮暮噌的一声跳起来,拉着余九龄过去,把余九龄往那个大沙包上一按,然后他一屁股坐在余九龄身上了。

  他问李叱:“当家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李叱说话,阮暮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哈……二十七个软沙包!”

  李叱:“……”

  这一次,连沈如盏都忍不住了,笑的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她忽然就明白过来。

  这些人聚集在李叱身边,难道这不就是最好的状态吗?比起那些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人,李叱他们才是真的最完美的状态。

  余九龄被压在那,依然用一脸嫌弃表达自己的看法。

  嫌弃着嫌弃着,然后噗的一声就笑了:“什么他妈的鬼东西,什么他妈的二十七个软沙包……”

  地宫里,一时之间,欢声笑语。

  而此时在冀州城的大营里,却好像乌云笼罩,每个人头顶都有一层又一层的乌云。

  节度使曾凌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他没办法让自己心情缓解一些,从封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也许所谓的末日,很快就会到来。

  封门,封不住外边的敌人。

  用不了多久外边那诸多势力,就会在某个人的斡旋下,再次变成一个联盟。

  冀州城就是一块巨大的肥肉,还没有吃到肥肉就打的不可开交,那些人也不愿意一直这样。

  先把肥肉抢过来,然后再说怎么分。

  当然不会分的好,因为谁都想独吞,到时候再打起来也是常理之中。

  然而他们的目标,现在就是先抢这块肥肉,而且曾凌能够想的到,这个出面斡旋的人一定会是罗耿。

  每个人都觉得罗耿是个白痴,只要不在战场上,罗耿就是个谁都可以去骗一骗的人。

  此时此刻曾凌才明白,那也许是罗耿给他自己铺造出来的人设,一个这样的人设,会欺骗更多人。

  大家都以为他们在骗罗耿,实不知是罗耿把他们骗的团团转,罗耿笑的有多开心?

  这就好像那个老百姓们经常会说起来的笑话……村里有一个傻子,众人总是会逗他。

  有人拿着一个铜钱和一贯铜钱让傻子去选,每次傻子都选一个铜钱,而且还美滋滋。

  这样的游戏,每天都会有人玩,因为他们觉得逗傻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又不仅仅是铜钱的游戏,还会延伸到很多方面,比如会有人端着一碗肉和一碗素菜问傻子想吃哪个?

  傻子就会毫不犹豫的选那一碗素菜,然后吃的津津有味,傻子美滋滋,那些逗傻子玩的人也美滋滋。

  他们以为自己逗了一个傻子,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傻子有多开心,因为他逗了一群傻子,还每天都有收获。

  罗耿就是这个傻子。

  等到曾凌醒悟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他有多可悲罗耿就有多得意。

  “我昨天的话,你们都对手下将士们说了吗?”

  曾凌问了一句。

  大帐中的将军们俯身回答:“都说了。”

  昨日曾凌让他们传达下去,接下来要与冀州城共存亡,每个人都要做好决死的准备。

  “难为你们了。”

  曾凌起身,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本以为,我能带着你们走到很高的地方,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俯瞰江山风景,可是现在,我们却在登高的路上遇到了虎,不是一头凶虎,是很多。”

  “我们如果熬过了这一回,没有被凶虎吃掉,而是我们打死了那些凶虎,那么我们就能一步登上那高处,俯瞰的不仅仅是江山风景,还有那些敌人的尸骸。”

  “无非是一条命,被人杀了,他们指着我们的尸体说,看,这就是战败者。”

  曾凌大声说道:“若我们赢了,我们可以指着敌人的尸体说,看,这就是我们的垫脚石。”

  柳戈立刻喊道:“誓死追随大人!”

  一群将领们也高呼起来:“誓死追随大人!”

  “诸位兄弟。”

  曾凌道:“我听闻,鱼跃龙门要有天劫,大家现在看到的这劫难,不正是我们鱼跃龙门的天劫吗?扛过了这天劫,天又奈我何!”

  “杀!”

  “杀!”

  “杀!”

  众人振臂高呼。

  曾凌看向众人,知道自己又一次提振了手下人的士气,可他自己心里却在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下一次提振手下人士气的机会,如果战局不利,如果城破,他又该怎么去提振手下人的士气?

  他说着再漂亮的话,喊着再振奋的口号,只怕都没有敌人的刀光更有效。

  在这一刻,曾凌其实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个李叱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能知道李叱的藏身处,那自己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

  他手下的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就随他们去吧,他们战死了,只要自己不死,将来还是会有机会重新再站起来,也会再有这样的一批手下。

  所有人离开大帐去备战之后,曾凌单独把柳戈留了下来。

  柳戈俯身道:“大人是有什么吩咐?”

  曾凌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受了伤,就暂时不要去城墙上御敌了,好好休养,顺便……顺便在城里查一查李叱藏身之处。”

  柳戈一怔,他看向曾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突然的,他发现面前这个自己尊敬了那么多年的大人,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怎么了?”

  曾凌见他脸色有异立刻问了一句。

  “没怎么,属下遵命。”

  柳戈应了一声,俯身道:“属下立刻带人去查。”

  曾凌又交代了几句:“要保密,我只让你去,你应明白我的想法,也应明白我对你的看重。”

  柳戈点头:“属下……明白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说好了的先不打

  不出曾凌的预料,在燕山营大军到了之后的第三天,城外的混战就停了下来。

  罗耿先后派人联络了虞朝宗等人,约定好在城东空地上,四方势力的首领商议战局。

  为了公平起见,四方势力全都后撤,把城东的空地让出来,每个人只可带一百名亲兵。

  到了约定好的时候,为了表示诚意,罗耿带着一百名骑兵率先到了地方等待。

  第二个来的虞朝宗,他见到罗耿之后就上前行礼,随便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分开,各自回去坐着。

  然后来的是青州节度使崔燕来,最后来的是豫州节度使刘里,他一看到崔燕来,眼睛里的火就开始往外冒,离着还远,就朝着崔燕来啐了一口。

  崔燕来一怒,骂了几声匹夫。

  “诸位,先坐下。”

  罗耿把手往下压了压。

  每个人都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带来了椅子,四个人距离大概有三四丈远,谁也不挨着谁。

  “这样下去,只会让曾凌笑话我们。”

  罗耿沉声说道:“到最后,冀州没有打下来,我们自己打的不可开交尸横遍野,曾凌坐在城墙上看戏,还要笑我们都是白痴。”

  豫州节度使刘里冷哼一声道:“我带兵拼了命的攻城,城门破开,然后就被人从后边捅了一刀。”

  崔燕来讥讽道:“谁还不了解谁?大家是怎么想的,心照不宣,何必说的那么无辜?”

  刘里看向他:“要不然你我都别争什么冀州了,把队伍拉开,你我先打一仗?”

  崔燕来道:“难道我还怕你,只是不屑于和你这样的白痴打,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你玩过家家。”

  罗耿微微皱眉:“能不吵架吗?”

  崔燕来看向罗耿说道:“你少在那装蒜,你在我背后捅了那一刀,我还没忘呢!”

  罗耿语气平静地说道:“打完这一仗之后,我可能还会在你身上捅一刀,如果我开心的话,可能会是两刀,三刀。”

  崔燕来道:“你以为别人说你北境无敌,你就真的是北境无敌?上次你偷袭我才占了些便宜,下次我不会让你从我大军阵前活着离开。”

  罗耿道:“如果你这么想打的话,咱们现在就散了,我回去之后和刘大人联手,我们两个打你一个。”

  虞朝宗道:“三个。”

  崔燕来一怒,看向虞朝宗道:“你一个粗鄙之人,叛贼之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虞朝宗看起来倒也不生气,笑了笑道:“我是个粗鄙之人,叛贼之首,但我有十几万兵。”

  崔燕来怒视着他,却不再说什么。

  罗耿道:“不想吵了,那就听我说几句。”

  崔燕来哼了一声:“你愿意说就说你的,谁还求着你了?”

  罗耿也不理会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与其我们之间这样争斗,不如先把话都说清楚……我先表个态,我可以不要冀州,但是冀州粮仓里的粮食,我要运走一半,从冀州往东北一直到幽州,州县尽皆归我。”

  崔燕来道:“凭什么?!”

  罗耿起身:“那就回去准备开战吧,我们三个联手先把你的人杀光,然后再坐下来商量一下怎么分。”

  崔燕来扭头不看他。

  刘里道:“大将军,还是先坐下来好好说,总不能真的让曾凌那厮看了笑话。”

  罗耿点了点头后坐下来继续说道:“那就说明白,我的兵马攻打西城也好,南城也好,随便哪一城都好,破城之后,我的兵马只到粮仓。”

  虞朝宗道:“我可攻打北城,若可破城,我的兵马只驻扎于北城内外,我也可以不要冀州,但是从冀州往北,往西,一共十一州二十三县,这些地方我都要了,另外,冀州城破,若与我攻打的北城无关,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以后凭本事抢,但如果最先破城的是我,不管冀州军有多少降兵,我都要一半。”

  崔燕来刚要说话,虞朝宗的视线已经看向他,罗耿的视线也到了他这边。

  他本是想说虞朝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在座的四个人,三个都是朝廷大员,两位节度使一位大将军,你算什么东西?

  可是他没说出口,因为他也知道适可而止。

  “说你要的。”

  罗耿看向豫州节度使刘里。

  刘里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也可以不要冀州,但从冀州往南,现在已经有七州十六县在我手中,我再要二十个县,冀州军投降的士兵,我也要一半。”

  说到此时,只剩下崔燕来没说,可是说来说去,好像最后这冀州就落在他手里了。

  所以崔燕来一怔,他看了看那三个人,眼神变得闪烁起来,他不信这三个人真的不要冀州。

  “你们说的好听,现在一个个都道貌岸然,这个说不要冀州,那个也说不要,我会信了你们?”

  罗耿听完崔燕来的话后语气平淡地说道:“现在是四个人议事,也可以变成三个人议事。”

  崔燕来道:“除非你们能有保证,有制约,不然的话,大家都说的那么漂亮,说的那么慷慨,最后还不是要打的不可开交。”

  他站起来说道:“我才不想掩饰,更不想那么虚伪,我就是来抢冀州城的,我的青州丢了,冀州我必须抢过来,谁和我抢我就和谁拼命,大不了谁也拿不到手,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

  罗耿道:“冀州是你的了,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

  如果按照他们三个说的话,恰好是把冀州一分为四,崔燕来算了算,罗耿已有幽州,再加上他要的地盘,几乎就是冀州治下的四分之一。

  虞朝宗说的,刘里说的,大概也都是冀州的四分之一,给他剩下的地盘虽然相对来说少了些,但有冀州城在。

  所以崔燕来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约定,我攻东门,罗大将军攻西门,刘大人攻南门,那个……虞大当家攻北门,各自为战,不得干涉。”

  罗耿道:“那就说定了。”

  他起身道:“我现在就回去调动人马回西城方向,我先做表率。”

  说完后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虞朝宗道:“我现在就去把东城方向让出来,拆掉大营,转向北城。”

  刘里起身,瞪了崔燕来一眼,话都懒得说转身便走。

  他之前吃了大亏,青州军和虞朝宗的燕山营夹击之下,他的豫州军损失超过两万人,当时如果不是撤出去的足够快,损失只怕更大。

  相对于怨恨虞朝宗,他更怨恨崔燕来。

  因为在他们这些做官的人眼中,就算自己再怎么样,混的好与不好,和燕山营叛军也不是一路人。

  刘里和崔燕来他们才是一路人,而这一路人打了一路人,当然怨恨更重。

  崔燕来见刘里瞪他,不甘示弱的回瞪了过去,刘里却懒得理会,已经上马走了。

  四个人回去之后,四军大营都开始调动起来,燕山营果然开始拆掉已经建好了大半的营地,队伍开始集结。

  罗耿的幽州军大营里号角声连绵不断,眼看着帐篷一顶一顶的拆下去。

  崔燕来知道他们都在说谎,这次会面,只不过是划分出来谁打什么位置,暂时互不干涉而已。

  真到了破城的时候,谁先破城谁都会拼了命的往城里冲,能夺下来冀州谁会让出去?

  失心疯了吧。

  崔燕来心里想着,就算那三个家伙跪在自己面前说,他也不信。

  回到自己大营里之后,崔燕来也调动军马,只等燕山营把地方让出来,他就率军堵住东城方向。

  此时刘里的大军距离冀州城最远,之前一战,豫州军退出至少数十里。

  青州军的士兵们也开始收拾东西,他们的大营在南城,十几万人的营地,才建起来没多久,马上就要拆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拆完的。

  大概三个时辰之后,豫州军从南边开了过来,他们是临时撤走的,根本就没有在远处搭建营地,所以来的反而最快。

  就在豫州军到来后不久,罗耿的幽州军大营里,北边的燕山营大营里,几乎同时传出进攻的号角声。

  三方合围。

  豫州军率先发起攻势,从青州军的背后狠狠的往前挤压,就好像那天青州军在豫州军背后捅了一刀一样。

  崔燕来闻讯之后暴怒,亲自率领中军去迎战。

  他才过去,燕山营大军从北边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而罗耿的幽州军则从西侧杀来。

  崔燕来知道那三个人都靠不住,却没有想到他们三个居然真的联手了。

  议事的时候,那三个人还说起,要联手先灭了他,崔燕来根本没信。

  这联手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崔燕来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三人联手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在他的青州军被击败之后……

  这一场厮杀,卷进去数十万大军,豫州军进攻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军对青州军形成合围就已到了晚上。

  然而进攻并没有因为夜晚到来而停止,三方围攻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探,他们的目标就是尽快把崔燕来的青州军解决掉。

  夜幕下,城墙上。

  曾凌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南方向,拿着千里眼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

  他很激动,也很兴奋。

  “我就知道他们不可能真的同心同德,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先拿崔燕来开刀,我以为是虞朝宗。”

  因为兴奋,他的脸都有几分扭曲,所以看起来便有些令人畏惧的狰狞。

  “打……狠狠的打。”

  曾凌不停的自言自语。

  “四条狗咬在一起,咬死的越多越好。”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再到月亮落下旭日东升,这一场厮杀还没有停下来。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兴奋了一夜的曾凌站在城墙上看清楚了战局……

  青州军已经被挤压在那,三面合围还在缩小包围。

  到了下午的时候,厮杀结束了。

  杀红了眼睛的崔燕来不停催促手下人反攻,有人劝说,他就一刀砍死,结果因为接连砍死了三四个手下将领,被他手下另一名将军偷袭,从背后一刀捅死。

  这些青州军的将军们决定投降。

  青州军被迅速的瓜分,好像一头巨兽的尸体,被人血淋淋的砍下来一块又一块,都在争抢。

  第四百五十六章 第二次议事

  冀州城外一场极为凶残的厮杀之后,崔燕来的青州军被死死围住,崔燕来被杀,青州军的将军们商议之后决定投降。

  虞朝宗,罗耿,刘里他们三人,在青州军投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抢人抢物资。

  能抢多少是多少,不管是投降的士兵还是物资甲械,只要是有用的就别管是什么,抢了再说。

  结果因为抢的太凶,这三方势力又发生了冲突,虽然规模不大,可是打起来后也有死伤。

  如果不是及时制止的话,怕是接下来这三方势力就会再来一次大混战。

  一个时辰后,还是东城外那片空地,只是此时议事的人从四个变成了三个。

  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三个人还坐在原来自己坐国灭的位置,虽然那位置并不是固定的。

  这样一来,空缺出来的那个位置就显得有几分讽刺,好像是专门给崔燕来的鬼魂留下来的。

  罗耿往空缺的地方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说过了,如果你不能好好谈,那就我们三个谈。”

  然后他看向那两个人说道:“所以现在,我们三个可以好好谈吗?”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我还是愿意听从大将军的分配调遣,不管是资历威望,还是领兵的能力,大将军都远在我之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刘里就打断了他。

  “虞大当家的话说的最漂亮,可是事做的也很绝,之前你的人先动手,为了抢夺一些粮草,你的人打死打伤我不少士兵……”

  他打断了虞朝宗的话,罗耿打断了他的话。

  “刘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莫不是忘了,之前最计较的可是崔燕来……”

  刘里眉头一皱。

  他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罗耿看起来好像更愿意站在虞朝宗那边。

  不过很快他就醒悟过来,如今这三方势力,他算最弱,论兵马数量他不及虞朝宗,论军队战力他不及罗耿。

  罗耿虽然比他的军队数量要少,可这里几乎也可以算是罗耿的地盘,他有地利。

  况且罗耿的重甲铁骑是踏阵大杀器,他的豫州军多为步兵,而且是轻装步兵,几乎没有什么办法对付罗耿的重骑兵。

  “大将军你说。”

  刘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耿看向虞朝宗道:“既然你刚才说了愿意听我分配,那我就直说了……”

  略微一停顿,罗耿看了看虞朝宗的脸色后继续说道:“虞大当家可愿意按照之前说好的继续合作?”

  虞朝宗点头:“之前四人议事的时候我说的,现在依然算数,我可以不要冀州,但城破之后,冀州军降兵我要一半。”

  罗耿道:“那就这样。”

  他又看向刘里:“刘大人之前说的,可还算数?”

  刘里想了想,不久之前罗耿暗地里联络了他说要夹击崔燕来的青州军,他答应了,但他没有想到虞朝宗也被罗耿拉了过去。

  崔燕来有些张扬,所以罗耿选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人,给张扬的人一个坟,给剩下的人一个震慑。

  刘里想着,如果此时自己张扬,罗耿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而且从目前的位置来看,不知不觉中,刘里的豫州军替代了青州军的位置。

  现在是燕山营和幽州军把他的豫州军夹在其中,罗耿极有可能会怂恿虞朝宗联手。

  一想到此处,刘里立刻点头道:“我说过的自然算数,冀州城我可以不要,但是我想加一个条件。”

  罗耿道:“你尽管说,既然是议事,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大家都直率一些,比遮遮掩掩的要好。”

  刘里道:“之前大将军说不要冀州,但是要冀州半数粮草,还有从冀州往东北的州县。”

  罗耿点头:“是。”

  刘里道:“若虞大当家愿意放弃冀州,我也愿意放弃冀州,那么冀州就是大将军的了,所以大将军之前要的那半数粮草,能不能归我?”

  罗耿沉思片刻后摇头道:“不行。”

  刘里一怔,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罗耿笑了笑道:“我对冀州没有兴趣,我有兴趣的是粮草,所以我还是按照之前说的,我要半数粮草,但要再加半数冀州军降兵。”

  他笑着对刘里说道:“冀州是你的了。”

  刘里的脸色变幻不停,因为他不信……就在昨天,就在这个地方,罗耿这句话是对崔燕来说的。

  当时罗耿的原话也是如此,他对崔燕来说:“冀州是你的了。”

  因为这句话,崔燕来没了。

  所以听到这句话后刘里心里马上就有了警惕,他眯着眼睛看向罗耿,片刻后笑了笑道:“大将军,我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我之前说过不要冀州,那我便真的不要。”

  罗耿很认真地说道:“若我偏要给你呢?”

  刘里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对罗耿说道:“如果大将军是想如除掉崔燕来那样除掉我,不妨直说,咱们可以摆在明面上来打。”

  罗耿哈哈大笑:“刘大人你多虑了,如果我要除掉你,我现在就可出手,你带的那一百名亲兵,保不住你。”

  他笑够了之后说道:“我确实不要冀州,我只想好好的留在幽州……如果你不要的话,那么冀州就只能让给虞大当家了。”

  虞朝宗看起来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后他连连摆手:“我可不要。”

  罗耿道:“你不要,我不要,他也不要,那么我们不如就此罢兵回去算了。”

  他对刘里说道:“不管是你要冀州,还是虞大当家要冀州,为了彼此放心,咱们要事先说好一个条件。”

  罗耿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现在没有了崔燕来,也就没了那么多聒噪,你我三人说话也要轻松许多,所以我想到什么就直说了。”

  “谁要冀州都好,另外两方,在城破之后不准进城,所要的东西,由进城的那一方送出来,这样就可以防止有诈。”

  虞朝宗道:“那若是进了城的人,不打算履行承诺了呢?”

  罗耿轻描淡写地说道:“简单,城破之后,先打开已经封住的所有城门,进城的那一方如果不履行承诺的话,那么留在外边的,就可以打进去。”

  刘里道:“那留在城外的人若是有诈呢?对于进城的人来说,似乎不太公平吧。”

  罗耿笑道:“不进城的队伍,在城外只各留一万人等待接收物资,如果物资出来,这一万人把东西运走,如果东西没有送出来,那么就只能接着打了。”

  虞朝宗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要了冀州?我若拿下冀州之后,自然会把两位大人要的东西送出来,非但你们刚刚要的送,我还要加送一些,只要我拿下冀州城,两位大人退兵,我愿意把刚刚从青州军那边分来的四万多降兵送给两位,所抢得的物资也都送给两位。”

  罗耿一脸轻蔑地说道:“怎么,虞大当家这是又想要冀州城了?”

  刘里站起来说道:“刚刚大将军说的可是把冀州城给我,你答应的,我也可以答应,若冀州城归我之后,我把青州军那边分来的,全都分给两位,除此之外,冀州城中的存银,不管有多少,我也拿出来一半。”

  罗耿大笑道:“两位这变卦的速度也着实快了些,你也要,他也要,那么……”

  他扫了那两人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我现在也想要了呢?”

  虞朝宗和刘里两个人眼神都闪烁了一下,同时看向罗耿,这一刻,他们俩心里应该想的是一样的事。

  罗耿道:“随便开个玩笑而已,我说不要便是不要,现在是你们两个都想要,那怎么办?”

  “简单!”

  刘里大声说道:“既然大将军不要冀州,那自然也不能让大将军再去攻城,如此损耗,大将军不必去承担,我和虞大当家来分派一下。”

  他看向虞朝宗说道:“我攻东城南城,你攻北城西城,你先破城,冀州归你,我先破城,冀州归我。”

  虞朝宗立刻站起来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大将军做个见证。”

  罗耿点头道:“那好,我就给你们做个见证,谁先破城,冀州就归谁。”

  他转身走到战马边上,回头说道:“那我就下令我的队伍往后撤,把西城方向给你们让出来。”

  他骑上战马后又多说了一句:“我大军会撤向西南,在距离冀州大概三十里扎营,我在西城的大营送给你们了,不过青州军的营地我要了,我把拆下来的东西带走,到西南三十里外重新搭建营地。”

  刘里和虞朝宗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

  刘里道:“既然如此,那虞大当家就要了大将军的西城营地,之前我在东城的营地被崔燕来抢了,现在我再拿回来。”

  这样一来,虞朝宗拿了罗耿的营地,他在北城再建营地,罗耿拆走南城的营房,退后三十里。

  而刘里拿了自己原本的营地,南城这边他还要重新建造。

  攻打冀州,不是一两天的事,他们现在要做的是打造大量的攻城器械,准备时间估摸着也不会少于十天半个月,甚至会拖上月余。

  “大将军,我和你一起走。”

  刘里看了虞朝宗一眼,似乎是在担心虞朝宗和罗耿一起走,他连忙追上罗耿。

  两个人并肩而行,虞朝宗看着那两个人离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轻蔑。

  罗耿骑着马往前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他压低声音对刘里说道:“我在西城营地中暗藏了火油和火药,营地遇火就着,等虞朝宗的兵马进入西城营地之后……”

  刘里眼神一亮。

  罗耿笑道:“我之前故意偏向他那边说话,也只是为了麻痹他而已,此人终究只是个匪类,难不成你我还要向一个匪类低头妥协?”

  刘里笑道:“大将军神机妙算,只要虞朝宗的人马分派到西城营地,到时候我听从大将军调遣。”

  罗耿道:“那倒也不急,让他去攻冀州,冀州攻下来之后……”

  他对刘里笑了笑,后边的话没有说。

  刘里自然懂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个和几千个

  绿眉军大营。

  虞朝宗回到大帐之后就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把身上的披风摘下来递给亲兵,看向一直等在这的郑恭如问道:“你一直都在等我?”

  郑恭如俯身道:“大当家之前交代过,说回来之后有事和我商议,所以我没敢离开。”

  虞朝宗笑了笑道:“其实你回去歇着就是,我回来后若要找你,自会派人去。”

  郑恭如伸手把那披风接过来,示意亲兵出去,虞朝宗的亲兵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郑恭如把披风挂好之后说道:“大当家,这次议事,谈的怎么样?我猜罗耿又要耍什么花招了。”

  这是一句显得人很聪明但一点儿屁用都没有的废话。

  虞朝宗道:“罗耿那个老狐狸,之前跟我暗中联络要除掉崔燕来,估摸着回去之后他已经在想除掉我了。”

  郑恭如笑道:“如果他真的想马上就对咱们燕山营动手的话,那罗耿也不过是个白痴,依我看来,他大概是要等着城破之后才会动手,想做那渔翁,等渔翁之利。”

  虞朝宗嗯了一声,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取出来个木盒准备吃药,忽然想起来郑恭如还在这,于是装作找别的东西,又把那木盒放下。

  “罗耿想让我攻西城和北城。”

  虞朝宗道:“虽然我们兵力充足,但现在冀州军已经把六座城门全都堵死,他们出不来,所以我们根本无需在两个方向同时攻打,兵力消耗太大。”

  郑恭如道:“罗耿和刘里必是已经商量好的,罗耿撤了出去,交由咱们燕山营和豫州军来打,各打两个方向,同时进攻,兵力消耗之巨,难以想象,而罗耿撤出去,也只是为了保存实力罢了。”

  他看了虞朝宗一眼后继续说道:“罗耿和刘里,就是要用攻城来消耗我们的兵力,刘里佯攻,做个样子,让我们主攻,冀州如此坚固,就算打下来,我们也要损失无数士兵。”

  虞朝宗欣赏的看了郑恭如一眼,郑恭如所说,正是虞朝宗心中所想。

  他也看得出来,罗耿和刘里,只是想利用攻城消耗燕山营和冀州军的兵力。

  最好是燕山营和冀州军打个两败俱伤,到时候罗耿和刘里就能轻而易举的收拾残局。

  “罗耿和刘里那样自负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会和我说实话,又怎么可能会看得起我。”

  虞朝宗叹道:“纵然我有大军十数万,在罗耿和刘里眼里,我始终都是个贼……”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虞朝宗的眼神里有一抹很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郑恭如恰好看到,他推测了一下,那复杂的东西,其中必然有一种是自卑。

  莫说罗耿和刘里那样的人看不起叛军,其实在虞朝宗自己内心之中,他也始终看不起叛军。

  虞朝宗虽然不能算是什么名门出身,可是他父亲为一州府治,他从小所受的教导和寻常百姓就不一样。

  其父交往,料来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所以郑恭如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罗耿和刘里想让我上当,我又怎么会轻易中了他们的计策。”

  虞朝宗道:“下令调遣三五千人马去西城,驻扎进西城罗耿的营地中,让这三五千人行军的时候要拖起烟尘,打两万人的旗号。”

  郑恭如立刻赞道:“大当家妙计。”

  虞朝宗道:“我们只攻北城,若有意外,大军还可向北回撤……我二弟勇武过人,让他……”

  他说到这之后忽然愣住,然后叹了口气。

  他竟是忘了,庄无敌已经离开大营。

  “唉……”

  郑恭如叹了口气后说道:“都怪我,得罪了二当家,他是生我的气才会不辞而别,当日若不是我顶撞了二当家,他也不会在大当家正要用人的时候走。”

  郑恭如一脸歉疚地说道:“现在大当家需要勇将攻城,二当家最合适不过,可因为我他才离开,不如我现在就去找他回来,哪怕就算是跪求,也要跪到他回来为止。”

  虞朝宗脸色一沉,他看了郑恭如一眼后说道:“二弟暂时离开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离开,也许是回山寨里去了。”

  他喝了口茶之后说道:“常定岁之勇不输于二弟,我也已经派人去召常定舟过来,他们兄弟二人领兵足矣。”

  他看向郑恭如说道:“明日起,你去督办打造攻城器械之事,攻城不急,需打造大量器械,青州军中的楼车我抢来一些,不过远远不够。”

  “冀州城墙上弓弩犀利,还需盾阵攻城,除了打造攻城楼车之外,还要打造大量的盾牌,以楼车压制城墙上的弓箭手,以盾阵靠近城下。”

  虞朝宗道:“青州军的楼车上,可站士兵数十人,我仔细看过,加以改造,就能让士兵从楼车后侧登上去,从楼车顶层跳上城墙。”

  郑恭如道:“除此之外,还可发动所有将士,攻城时候每人带一袋土上去,就把土堆积在冀州城下,以盾阵掩护,就算是硬生生堆出来一条坡道,有十余日应该也够了。”

  虞朝宗微微皱眉道:“如此攻法,怕是伤亡惨重。”

  郑恭如道:“纵有伤亡也无妨,我们现在可是有青州军数万降兵,使他们去运土。”

  虞朝宗沉默片刻摇头道:“那都是精锐善战之兵啊……”

  郑恭如心里一动。

  他立刻试探着说了一句:“用咱们自己人的话,倒是更加顺畅,不至于引起降兵哗变,那些精锐善战的青州军,不如留待攻城时候,让他们冲击城防。”

  虞朝宗没有说话,既不答应,也没否定。

  从第二日起,数万绿眉军士兵被发动起来,他们散出去砍伐树木,去四周村子里拆卸房屋,这附近村镇多已荒废,门板木板,能用的都拆下来往回运。

  越是不着急打,给冀州城里守军带来的压力其实越大,他们站在城墙上每日都看着城外的敌人忙忙碌碌,看着要用来攻打他们的楼车越来越多,心情如何,自然可以猜到一二。

  而这些天,城中也不是有多安宁。

  曾凌下令在城中搜寻罗境下落,但这只是名义上的事罢了,他只是想知道罗境藏的地方,或是李叱藏的地方。

  城外的攻城准备越是耐心,曾凌就越是没有耐心,也越害怕,因为他现在很清楚,眼睛里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敌人。

  就算是他拼死了城外至少三十几万大军,他也一样守不住冀州,因为该来的早晚会来。

  将军柳戈奉命在城中巡查,心里却越来越难受,因为猜到了节度使大人的想法,所以难受。

  城中数万守军将士们都在准备着为节度使大人拼命,可是节度使大人在想着怎么藏起来。

  在这之前,柳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节度使大人对待手下的真心,他也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然而这几日,只要他回去,曾凌就会迫不及待的问有没有发现,每问一次,柳戈的心里就难过一次。

  他想着,不外生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将士们都愿意拼命,不一定就守不住,就算守不住,兄弟们战死在一起也就罢了。

  生同生死共死。

  柳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些阴沉,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他也不在乎,他心里比这天空还要阴沉。

  “你们继续去搜吧。”

  柳戈摆了摆手,示意手下队伍继续往前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坐下来的地方是那座荒废了的夫子庙门口,沉默片刻后他起身走进夫子庙里。

  周夫子的泥像应该是被人修过,看起来斑驳,却完整,他想着也不知道是谁,还能有心情来管一管周夫子他老人家。

  他在很久之前进来看过,夫子泥像已经坍塌了不少。

  “将军。”

  就在柳戈愣神的时候忽然间有人说话,把柳戈吓了一跳,他立刻握住了刀柄。

  “是谁!”

  柳戈问了一句。

  “唐匹敌。”

  听到这个名字,柳戈的脸色猛的一变,但是握着刀柄的手却下意识的松开了。

  唐匹敌从后边慢步走出来,对柳戈抱了抱拳。

  柳戈看着唐匹敌问道:“你敢在我面前出现,不怕我拿了你回去?!”

  唐匹敌语气平淡地说道:“第一,你不会和我打,第二,你打不过我,两个你也不行。”

  唐匹敌往外看了看,柳戈的手下军士都已经走了。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后说道:“我只想问将军一句话。”

  柳戈此时大概已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于是摇头:“我此时若走了,对不起道义,对不起身份,对不起良心。”

  唐匹敌点了点头:“大概知道将军想法,只是不死心,倒也不是我不死心,而是李叱。”

  他看向柳戈说道:“李叱说让我来劝你,我对他说,柳将军是最领兵的将军,而一个合格的将军向来都是宁可战死也不会退缩,哪怕他为之拼命的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他拼命。”

  “我说你会愚忠而死,这是你的选择,我最理解军人想法,所以知道,对于柳将军来说,战死是结局也是解脱,更是成全,可李叱觉得还是要劝一劝的好。”

  柳戈站在那,显得有些局促似的,手离开了刀柄之后就不知道该放在那,越是听唐匹敌说话,手就越是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

  唐匹敌道:“我问李叱,为何要劝,李叱说……柳将军是朋友。”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该说的我说完了,如果是我自己想法,我这些话也不会说,因为若换作是我,我大概也和将军你选择一样,大不了就是战死。”

  说完这句话后唐匹敌转身往后边走,抬起手晃了晃。

  “后会无期。”

  说完这四个字他人已经快出了夫子庙。

  柳戈看着唐匹敌的背影,沉默许久之后自言自语了两个字,眼睛微微发红。

  “谢谢。”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突然回头问了一句:“若我们能救你和你部下呢?将军部下,也有数千人吧。”

  柳戈的眼睛骤然睁大。

  第四百五十八章 老狐狸与老狐狸

  已经有十几日城外并无攻势,可越是这样,城墙上的守军越是觉得阴云压顶。

  曾凌想起来之前柳戈说过关于唐匹敌协助夏侯守冀州城的事,于是决定效仿,让人在城墙上搭建了帐篷,他就在城墙上住下。

  可此时此刻,冀州军每一个士兵们的心境,必定都和那时候不同。

  那时候虽然冀州城内兵少,可先有一场胜仗提升了士气,也不似现在这样被四面合围。

  曾凌坐在城墙上抬头看着月色,忽然间听到城中有人唱歌,这静夜中,粗糙苍凉的歌声飘荡出去很远。

  很多人都听到了,有人起身,走到城墙内侧往下看,试图找到是谁在唱这一首冀州百姓几乎人人都会的民谣。

  “十月里刮秋风,树上挂了红灯笼,要问那灯笼是什么,原来是满树柿子红……”

  这曲子本来有些小小的欢快,可是此时被人唱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就竟然让人心里满是悲意。

  十月深秋柿子红,城上城下血更红。

  曾凌坐在那听着,不知不觉间想了许多许多,他起身走到城墙边缘处,手扶着城垛往外看。

  “歌者歌未绝,愁人愁转增。空把琅玕枝,强挑无心灯……”

  曾凌自言自语了几句,忽然间惊醒过来。

  他转头吩咐道:“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唱歌,把人给我抓过来!”

  手下亲兵一怔,不知节度使大人是何意,但还是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名看起来已经有四五十岁的老兵被带到城墙上来,他看起来格外惶恐。

  见到曾凌,这老兵连忙跪倒在地。

  曾凌怒道:“你是受何人教唆在此间唱悲歌扰乱军心?”

  老兵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大人,我没有受人教唆,这柿子红是咱们冀州的小曲儿,不是悲歌啊,只是刚刚在城下当值,抬头看到柿子树上柿子红了,所以……”

  曾凌哼了一声:“修要诓我,此时大敌当前,你却在将士们身边唱这样扰乱军心的悲歌,若无人教唆指使,你如何能做得出来?”

  老兵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大人,我在冀州军已经十几年了啊大人,我怎么可能会扰乱军心……”

  就在这时候柳戈从城下上来,看到这一幕后连忙问了问怎么回事,有人把事情大概和他说了一下,柳戈上前劝道:“大人,这柿子红确实是咱们冀州百姓人人都会的小曲儿,他应该也是无心之失。”

  “你闭嘴。”

  曾凌道:“我刚刚听闻这歌声,忽然心生悲意,这才醒悟,是有人要用这种手段乱我军心,其心险恶,如我所料不差,此人必是被李叱或是罗境收买。”

  他一摆手:“把他拉下去用刑逼问,一定要给我问出来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柳戈道:“大人,我认识他,在军中十几年,大人才来冀州的时候他就在了。”

  曾凌皱着眉头看向柳戈说道:“你是在说我错了?”

  柳戈连忙俯身:“属下不敢,大人……不如将他交给我来审问,我来问个清楚。”

  “你?”

  曾凌道:“你这十几日又做了些什么?我听闻,你每日下城,只是让手下在城中闲转,而你却每日都找地方睡觉,你当我不知道?”

  柳戈抬起头看了曾凌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下去。

  “属下……知错。”

  曾凌指向那老兵吩咐道:“把他拉下去严刑拷问,若他不肯说,打死勿论。”

  “是!”

  他手下亲兵应了一声,拖拽着那老兵下去,老兵一路哀嚎哭求,可却并没有什么意义。

  “柳戈。”

  曾凌看向柳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若你再这样敷衍,那你和你的部下,就都回城墙上来吧,外面敌军进攻之际,你和你的人,第一批上。”

  柳戈再次抬起头看向曾凌,曾凌目光怒视着他,两个人的视线相对片刻,柳戈垂首道:“属下明日带上所有人手去查,在城中挖地也要把人找到。”

  曾凌缓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他看着柳戈说道:“如今城中我最信任之人便是你,所以把这件事交给你做,你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柳戈应了一声,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也不想再留在这,于是请罪告辞。

  城下没了歌声,只有鞭笞声和哀嚎声。

  那声音也不再是粗犷苍凉,而是尖锐的嘶哑,不经历过的人,也许不明白为什么声音可以有尖锐的嘶哑这么矛盾的表示。

  回到城下营地里,柳戈在自己的军帐中沉思了很久很久。

  十几天前他在巡城的时候遇到了唐匹敌,临别时候,唐匹敌的话到现在还时不时的在他脑海里冒出来。

  将军有忠节,

  生死可不顾。

  麾下数千命,

  将军顾不顾?

  当时他给唐匹敌的回答是,再给他一些时间,他没有对唐匹敌说明,他只是想最后再帮曾大人做些什么。

  找到罗境,就能给曾大人找到一条活路,这条活路不知道有多长,好歹是眼前的活路。

  然而此时此刻,柳戈不打算再找下去了。

  深夜之中,柳戈起身出了军帐,门外的亲兵连忙行礼,他也没说话,迈步走进夜色之中。

  大街上,沉默着往前走的柳戈忽然就扯开嗓子吼了起来,声音粗犷苍凉。

  “十月刮秋风,树上挂了红灯笼,要问那灯笼是什么呦……是那满树柿子红。”

  又十天。

  从燕山营转移到了城北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二十几天的时间,燕山营打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

  昨天一早,虞朝宗就派人给城南方向的刘里送信,说他这边已经准备得当,定在今日猛攻。

  已经是十月底,再不攻城的话就要入冬,冀州这边的冬天有多难熬,虞朝宗比谁都清楚。

  刘里当时就让送信的人回报虞朝宗,说只要燕山营进攻,豫州军也会同时进攻。

  十月二十七,晴空万里。

  虞朝宗洗了把脸精神了一下,昨夜里他一共也没睡多长时间,又把攻城的策略仔细想了两遍。

  他出来之后,大帐外边,两侧都是在等他的燕山营将领,众人同时俯身一拜。

  “常定舟。”

  虞朝宗一边走一边说道:“第一阵交给你了。”

  燕山营当家之一常定舟立刻笑了笑,抱拳道:“大当家,交给我吧。”

  一个时辰后,战鼓声起。

  数万燕山营士兵开始往冀州城压过去,他们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打造出来无数一人高的步兵盾,组成一个一个的长方形盾阵往前移动。

  在盾阵后边,巨大的攻城楼车往前缓缓平移,这些楼车下边垫着滚木,靠滚木移动。

  每一座楼车上都能有数十名弓箭手立足,楼车的高度比冀州城的城墙还要高一些。

  北城这边的守军将领立刻派人去通知曾凌,人还没有跑到南城方向,南城那边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这是一场战争,这也是一场屠戮游戏。

  从战鼓声号角声响起来的那一刻起,人命就变成了一种工具,而失去了人命的人却不自知。

  一天,两天,三天……

  这样的攻势持续不断,昼夜不停。

  燕山营有十几万兵力,完全可以轮换攻城,不间断的给冀州守军施压。

  距离冀州城大概还有七八十里左右,武亲王的大军已经停在这休整了二十余天,武亲王在等。

  大军停下来的位置,是攻城军队的斥候绝不可能到达的距离,就算是有斥候来也回不去。

  大军在这,可武亲王不在这。

  这位大楚之内人人皆知的武神大将军,这几日都在冀州城外观战,而且只带了几十名亲兵。

  冀州正北方向,虞朝宗大营的背后,武亲王就在这,像是完全没把那十几万燕山营绿眉军放在眼里。

  在山坡上,武亲王杨迹句举着千里眼观看,这已经是他观战的第五天。

  “冀州城快要守不住了。”

  武亲王放下千里眼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不得不对这个叫虞朝宗的大贼有些刮目相看。

  虞朝宗的攻势并不急躁,每一天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虽然每天的兵力消耗都不算少,但所有的攻城楼车都已经到了位置,不出意外,虞朝宗很快就会下令总攻。

  燕山营的士兵靠着盾阵冲至城墙,在城下堆积沙袋泥土,五天时间,那条坡道的高度已经快到了可用的地步。

  “咱们走吧。”

  武亲王把千里眼递给手下亲兵,转身就走。

  手下人问:“大将军,咱们是回大营去吗?”

  “不是。”

  武亲王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去拜访一下罗耿。”

  亲兵们都吓了一跳,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大将军就这样去罗耿的幽州军大营?

  “你们是在怕什么?”

  武亲王上马,抖了一下缰绳:“出来了多日,想吃肉了,你们随我去罗耿军中吃肉喝酒,顺便再泡个热水澡。”

  这老人一催马,率先冲了出去。

  十一月初一,天空阴沉起来,看样子第一场雪也许马上就要到了。

  这是燕山营和豫州军攻打冀州的第六天,一大早,武亲王杨迹句从幽州军大营的一座军帐中醒过来。

  老人昨夜里喝了些酒,所以睡的很好。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大帐门外,幽州大将军罗耿已经在外边候着,见武亲王出来,罗耿连忙俯身。

  “拜见王爷。”

  “你怎么这么早?昨夜里你可是比我醉的厉害。”

  武亲王笑了笑道:“看来是昨夜里你与我饮酒耍滑了,醉也是装醉。”

  罗耿笑道:“卑职确实耍滑了,唯恐误了今天大事,昨夜里的酒,卑职偷偷啐掉了一多半。”

  武亲王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家伙果然狡猾……既然你没醉,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燕山营的大当家虞朝宗是怎么夺城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下次喝酒,不许耍滑了。”

  罗耿道:“下次喝酒便是庆功大宴,卑职必会陪王爷尽兴,王爷让我喝多少卑职就喝多少。”

  武亲王道:“不是陪我。”

  他回头看了罗耿一眼:“陛下来了。”

  罗耿的心里一震。

  武亲王笑道:“提前恭喜大将军,陛下可是要对你有重赏,你现在只需知道,陛下的重赏史无前例,大楚立国至今,你是唯一一个。”

  第四百五十九章 那城那战那勇士那离别

  冀州城城墙上,正在指挥士兵们准备迎战的曾凌听到身后有人呼喊,他回头看了看,见是一名气喘吁吁的校尉跑了过来。

  “大人!”

  那满头大汗的校尉喊了一声:“敌袭,燕山营的队伍正在猛攻北城,快,快抵挡不住了,还请大人马上过去。”

  曾凌怒道:“北城的将军呢?卢光远呢!”

  校尉回答道:“卢将军就在北城,可是敌势浩大,我们伤亡惨重,需要援兵。”

  “柳戈!”

  曾凌往四周看了看,大声喊着。

  “柳戈何在?!”

  没有人见到柳戈,曾凌让人去寻,找了好久都不知道柳戈去了何处,别说柳戈,连柳戈手下的那三千余府兵也不知去向。

  有人打听到柳戈这些天,每天都是带着整营的兵马在城中巡查,有时候确实彻夜不归,大家都已是习以为常。

  曾凌又派人去城中四处寻找,可是派去的人顺着大街跑了一圈,别说柳戈,连柳戈部下也没有看到一个。

  此时燕山营的攻势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曾凌察觉到刘里的豫州军在南线这边却攻势不猛,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在装腔作势,所以急匆匆赶到了北城。

  当他赶到之后,哪里还顾得上因为找不到柳戈而愤怒。

  城外,上百架巨大且简陋的攻城楼车已经快要挤压到城墙边缘了,城外的地面上都是燕山营士兵的尸体,哪怕他们有盾阵防护,可依然死伤无数。

  可就是靠着这样的消耗,他们推动着楼车靠近。

  楼车上的弓箭手和城墙上的冀州军士兵对射,如此近的距离,双方的弓箭手死的人都已经无法计算。

  楼车上的绿眉军士兵一批一批的死,死一批上来一批,而他们压制下的冀州军士兵伤亡要相对少一些,毕竟有城垛阻挡。

  当楼车几乎贴到城墙上的时候,燕山营的士兵就可以把梯子顺出去搭在城墙上,士兵们踩着梯子往前冲。

  最可怕的不是楼车上的人,而是那条已经用了五天时间推挤起来的坡道。

  这条坡道下边,可能有三分之一都是尸体。

  死去的人来不及被拉回去,一层沙袋就覆盖上去,再死人再覆盖沙袋。

  冀州军当家之一的常定舟看到坡道已经差不多到了高度,他回头喊了一声:“我的人,跟我杀上去夺此战首功,大当家说过,先攻上城墙的人,每人都有重赏!”

  他喊完了之后先冲了上去,一手抓着盾牌一手抓着长刀,在他身后,数不清的燕山营士兵举着盾牌往前冲。

  看到这一幕,曾凌的眼睛都红了。

  “放箭!给我放箭!”

  曾凌不停的呼喊着。

  冀州军的弓箭手要想朝着坡道上的人放箭,就要从城垛后边出来,城垛的斜孔只有那么大,最多可以让两个人往外放箭,这样的防守程度又怎么可能阻挡绿眉军。

  所以他们只能从城垛后边出来,就又不得不面对楼车上绿眉军弓箭手的压制。

  到处都在死人,此时此刻,战争的真面目才一览无余。

  “上去!”

  常定舟嘶吼着,像是一头朝着猎物冲过去的雄狮。

  他带着人往坡道上疾冲,可是坡道并没有达到城墙边缘的高度,大概还有一人高的距离。

  上去之后,常定舟身前的盾牌上很快就插满了白羽,盾牌的分量都变得沉重许多。

  箭还在不停的覆盖过来,以至于盾牌上几乎没有再插上一支箭的空当。

  靠近城墙之后,他们却没办法顺利跳上去,一人多一些的高度,冀州军的士兵居高临下在那,怎么可能会让轻易他们上去。

  “跟我上来,举盾,把坡道垫起来!”

  常定舟凶悍的冲到了城墙下边,人站在城下,把盾牌举了起来。

  那些用挠钩和长枪往下捅的冀州军士兵们疯了一样,嗷嗷的吼叫着,似乎这样就能把敌人吓退。

  被捅死的人翻滚下去,尸体再次把坡道一点点的加高。

  常定舟的亲兵跟着他到了靠墙的地方,学着常定舟的样子,站直了身子把盾牌举起来。

  后边的人开始半蹲着,蹲着,用肩膀把盾牌扛住,硬生生用人把最后一段路的高度垫了起来。

  “往上冲!”

  在盾牌下边的常定舟大声喊着:“不用管我们,给老子往上冲!”

  后续上来的绿眉军士兵踩着盾牌往上冲,盾牌下边的人咬着牙硬扛着。

  终于有人冲上了城墙,但是很快就被乱刀砍死。

  第一个上去的人是英雄,却注定了连名字都不会被人知道。

  可是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坡道上的人哪怕自己不想往上冲也已经不可能了。

  后面的人硬生生的推着他们往前挤,这场面就好像一根柱子撞在了山上。

  只要后续的力量足够大,柱子撞上去的那头就不断的碎裂,不是山动了,而是柱子在不断的碎掉。

  碎掉的那部分,就是不停滚落下去的绿眉军士兵尸体。

  只要死人的速度不如往前顶的速度快,那么终究还是会有更多人冲到城墙上。

  “堆墙,堵在这!”

  曾凌指着坡道的位置嘶吼。

  不少冀州军士兵开始搬运沙袋过来,在坡道那个位置的城墙两侧开始堆。

  这样一来,冲上城墙的绿眉军士兵就被封在两堵沙袋墙之间,要想继续扩大在城墙上的占领面积,他们就必须翻越过沙袋墙才行。

  看起来只是多了一个翻越的动作,但是带来的伤亡实在大的离谱。

  “别停下来,多垒几道墙!”

  曾凌的嗓子都已经喊破了,听声音似乎都能感觉到疼痛。

  沙袋墙的这边,登上城墙的绿眉军士兵想翻过去,沙袋墙的那边,冀州军士兵用弓箭用长枪反击。

  谁又能想到,没用多久,两堵沙袋墙之间的空地,会被尸体堆起来到和沙袋墙一样的高度。

  绿眉军的士兵一层一层的往前攻,每越过一道沙袋墙,战死的人都不计其数。

  可是这种即将就要打赢带来的刺激,让后续的人疯了一样的继挤压。

  北城的城墙被绿眉军控制的长度越来越大,而这一刻,那些楼车上的士兵也开始踩着梯子冲上来。

  就好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看起来不管多大的风浪都可以挡住,这堤坝看样子就让人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当这道堤坝只是裂开一条细小的口子,就被洪水冲的迅速崩塌。

  “上去了!”

  “咱们的人上去了!”

  城下绿眉军的队伍里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站在大军后边,虞朝宗举着千里眼观战,他看到他的人已经在城墙上杀出来能有几十丈长那么大的地方,他的眼睛里都释放出来一种光。

  “常定岁!”

  虞朝宗一指城墙那边:“快去支援你兄弟。”

  绿眉军当家之一的常定岁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担心他大哥出事,带着本部人马支援了过去。

  当城门这一片范围被绿眉军控制之后,城外,绿眉军推着巨大的攻城锤也上来了。

  那般粗大的撞木狠狠的撞击在城门上,随着一声巨响,连城墙似乎都摇晃了一下,但城门却几乎没有怎么动。

  冀州军早就已经把城门洞堵死,攻城锤就算把门板撞碎了也进不去。

  可是他们没有停下来,因为撞碎了城门之后他们就能把里边堵着的东西清理掉。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常定岁才挤到了城墙上,他急切的往四周看。

  “大哥!”

  常定岁大喊:“大哥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他。

  常定岁一把拉过来一名绿眉军士兵问道:“看到我大哥了没有!”

  那人摇头:“没有看到。”

  常定岁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受伤的士兵,坐在那斜靠着城墙正在哀嚎,他挤过去,抓着那人胸前衣服问:“看到我大哥了没有!”

  这人是常定舟的亲兵,常定岁认识。

  那人肩膀上中了一刀,血流如注,被常定岁抓着衣服,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当家的……当家的应该还在下边顶着盾牌。”

  听到这句话,常定岁的脸色立刻就变的惨白无比,他疯了一样分开人群往后挤。

  在那些往前冲的士兵们眼中,看到了一个面容狰狞的人正在逆行过来。

  在常定岁眼中,看到了无数个面容狰狞的人正在往前冲,每一张脸都是狰狞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筋疲力尽的常定岁终究还是没能冲回去,坡道上来的人密集到好像全都连在了一起似的,他怎么可能冲的下去。

  没有力气的他被人推着挤着到了城门楼那边,又被推着挤着顺着下城的坡道进入城内。

  出了坡道之后才感觉不再拥挤,最起码不再是肩膀挤着肩膀的那种痛苦。

  常定岁抬起头往城墙上边看,都是绿眉军士兵往下冲,那些人啊,兴奋的吼叫着,每一个人都好像体内都有一个凶狠的东西要撕破人皮冲出来。

  常定岁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瘫坐在那,他没有心情往前冲,只是茫然的又痛苦无比的坐在那。

  他没有找到他大哥,但是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大哥会是什么下场。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从城墙上往下冲的绿眉军士兵已经少了许多。

  旁边又有新的欢呼声传来,正面进攻的绿眉军终于挖通了城门洞,大量的士兵从外边涌进来。

  常定岁扶着城墙缓缓起身,抬头看了看,坡道上,大当家虞朝宗一脸兴奋的下来,不少人簇拥着他。

  “干得好!我会重重的奖赏你和兄弟们!”

  虞朝宗路过常定岁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就被人簇拥着进入城内。

  常定岁木然的扶着城墙往回走,回到城墙上,回到坡道的那个位置。

  他从城墙上跳下去,把坡道上的尸体一具一具的翻开,翻开不是就推下去,再翻开再推下去。

  城墙被攻破是在午后。

  此时夕阳斜照,黄色的光落在常定岁身上。

  远远的,有人看到他翻开一块碎裂的盾牌,血液拉出来粘丝,然后常定岁愣了一下,跪在那,僵硬住。

  “啊!”

  他吼叫着,一声一声的吼叫着。

  第四百六十章 居中的人啊

  就。

  有那么一点尴尬。

  地宫里,听到入口处有声音的时候,罗境带着人立刻就做好了戒备,但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事,来的人可能是李叱他们。

  然而并不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是柳戈。

  柳戈和罗境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反应,愣了一下,同时抽刀。

  好在还有唐匹敌。

  “都先收手吧。”

  唐匹敌道:“这个时候如果你们打起来,我不介意先走,甚至乐于去给曾大人送个信。”

  罗境和柳戈又同时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也好在这两人都不是蠢货,知道此时打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反而会因为暴露而全军覆没,恼羞成怒的曾凌,就算是不要了冀州城,也要调集兵力把他们杀光。

  “给我个解释。”

  高傲的罗境看向唐匹敌脸色很阴沉的说了一句。

  完全不在乎罗境那高傲的唐匹敌反问了一句:“你是在生气?”

  罗境皱眉道:“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唐匹敌道:“这里是你的地方?”

  罗境一怔。

  唐匹敌笑了笑道:“现在是不是不生气了?”

  他回头让柳戈尽快把人都带进来,毕竟人数不少,入口又不是那么大,三千人的队伍进地宫也需要一会儿时间。

  “看来曾大人众叛亲离了。”

  罗境看了柳戈一眼后出言讥讽,柳戈没理会,他觉得不值得,只是催促手下人尽快进入地宫。

  罗境见柳戈不理他,也觉得无趣,吩咐他手下人戒备着,他又回到睡觉的地方,坐下来看着柳戈的人涌进来。

  他确实有些吃惊,因为柳戈是曾凌手下最重要的将领,甚至重要到可以说没有之一。

  这样一个人也叛离了曾凌,就足以说明冀州城应该是守不住了。

  他一开始没有想到别的,只是觉得柳戈应该也是贪生怕死而已,不愿意与曾凌一起葬身冀州城。

  后来想到,柳戈这样的人,不会是因为贪生怕死才离开曾凌,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两边的队伍隔开,这边的人不愿搭理那边的,那边的自然也不会搭理他们。

  唐匹敌站在两拨人中间,往左边看看再往右边看看,然后笑了起来。

  “地宫的隔音很好,刚才打起来会被人察觉,等会我离开之后你们把门关好再打,外边什么都听不到,如果你们都打没了,我还能省下来一些粮食,从我本意上,我确实希望你们打起来。”

  说完后他就走了,有那么一点不负责。

  许久许久之后,罗境起身朝着柳戈那边走过去,他的人全都站起来想要跟上,罗境摆了摆手道:“都留下。”

  看到罗境走过来,柳戈站了起来,柳戈身后的士兵们也都站了起来。

  “坐下吧。”

  罗境自己拉过来一包粮食当做凳子,在柳戈对面坐下来。

  柳戈摆了摆手,他的人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城破了?”

  罗境问。

  柳戈回答:“快了吧。”

  罗境嗯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其实你下来就对了。”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曾凌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性命的主公,你这样的人,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柳戈没有想到罗境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一会儿后才回了两个字。

  “谢谢。”

  罗境指了指柳戈身上:“伤怎么样?”

  柳戈道:“你要是提到这个,我就把谢谢两个字收回来了。”

  罗境噗嗤一笑,柳戈也笑了起来。

  罗境道:“小气。”

  柳戈道:“你大气,让我打回去?”

  罗境道:“我是凭本事打的,你要打,也可以凭本事打回来。”

  柳戈叹了口气。

  罗境问:“如果冀州城归了我父亲的话,你愿不愿意……”

  柳戈看向罗境,没说话也没摇头,但是罗境马上就懂了,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明白。”

  柳戈道:“城破之后你别急着出去,夺城的未必是你父亲。”

  罗境笑道:“既然你劝了我一句,礼尚往来……”

  他取出来一瓶伤药放在柳戈面前:“伤是我打的,这药送给你了,我打人应该是挺疼的。”

  柳戈撇嘴道:“你打人疼不疼,我比你知道。”

  罗境哈哈大笑,起身,走出去几步之后回头对柳戈说道:“如果你选择跟着李叱唐匹敌的话,替我劝他们两个一句,离开燕山营吧。”

  柳戈问:“为何?”

  罗境道:“燕山营是不是已经到了?”

  柳戈回答:“是,而且最先破城的就应该是燕山营。”

  罗境叹道:“所以虞朝宗要倒霉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李叱和唐匹敌追随,你也是……这一仗之后,冀州不准再有虞朝宗那样的大贼,今日不决生死,将来我幽州军和燕山营也必会决一死战,到时候你们都会死。”

  柳戈道:“你是不想和李叱唐匹敌那样的人在战场上碰到?”

  罗境道:“你以为我是怕?”

  柳戈道:“我以为你是不想,如果我以为你是怕,我就直接说你是怕。”

  罗境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以后若是非要遇上,彼此不留情,所以不想。”

  柳戈道:“你自己去说。”

  罗境摇头:“我不说。”

  “又是为何?”

  “因为我高傲。”

  罗境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到他的队伍那边。

  嗖的一声,从柳戈那边飞过来一个酒壶,刚刚坐下的罗境一伸手把酒壶接住。

  他看了看酒壶,又疑惑的看了看远处的柳戈。

  柳戈左手拿起来罗境留在那的药瓶,朝着罗境晃了晃:“礼尚往来。”

  罗境大笑,扭开酒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口,感觉有些爽快。

  地宫另外一侧。

  大概一个时辰后唐匹敌才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在城中躲起来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了城破,看到了燕山营大军入城。

  最主要的是,他看到了燕山营每一个人都那么兴高采烈,看到了他们在放肆的庆祝,在欢呼呐喊。

  所以唐匹敌知道,虞朝宗完了。

  这个时候,还远远没到该庆祝该欢呼的时候,此时此刻,那些在城中手舞足蹈的燕山营士兵们,应该已经忘了,他们还没能把冀州城整个打下来呢。

  冀州城里依然还有数万军队,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的曾凌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

  他不需要再看,就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叱一直都在等着唐匹敌回来,他也想出去,奈何被身边的人拦住不让。

  “城破了?”

  李叱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破了,燕山营攻破的,进城就在庆祝了。”

  李叱听到这,忽然就往前冲了出去。

  唐匹敌就知道会是这样,但他没有阻拦,因为他刚刚才想过,如果他是李叱的话,他也会这样做。

  因为不仅仅是虞朝宗,还有庄无敌,他们并不知道庄无敌已经走了。

  与此同时,城外。

  战马上,武亲王杨迹句放下千里眼,嘴角带笑。

  “若是能生擒虞朝宗,就把他带过来,我想替陛下谢谢他。”

  武亲王笑道:“攻破冀州可不容易啊。”

  罗耿大笑,随即下令:“吹角,进军!”

  他之前的计策没能奏效,其实对虞朝宗也算是多了几分敬佩。

  罗耿的本意是,西城大营那边如果燕山营分派了不少兵力的话,那就从西城开始打。

  放火烧了西城大营,然后逼迫西城那边的燕山营败兵冲击北城的燕山营军队,罗耿的幽州军在后驱赶就好,这一仗也就会赢的轻松些。

  结果虞朝宗识破了他的计策,只是分派了几千人过去,哪怕做出来了几万人的样子,但罗耿还是早就看出来了。

  既然计策不成,那就直接打。

  随着幽州军这边的号角声响起来,能让黑武人也为之胆寒的重甲铁骑开始集结整队。

  另外一侧,刘里的豫州军已经包抄过来。

  刚刚才冲进冀州城里的燕山营士兵们还在欢呼着,后队就被两支官军包夹。

  虞朝宗在城内正在指挥队伍继续进攻,后面追上来人,说是罗耿和刘里动手了。

  虞朝宗其实也料到了罗耿和刘里一定会这样,所以他进城之前,下令大军列阵做好防御准备。

  后队的数万军队,一直都在严阵以待。

  “传令回去,后军只需坚持半日,我就能拿下冀州城。”

  虞朝宗大声吩咐道:“告诉后军,不计代价守住,等我夺下冀州城之后,便会驰援。”

  “是!”

  传令兵应了一声,立刻就飞奔出去。

  而在城内,眼睛血红血红的曾凌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南城和东城进攻的豫州军几乎都撤了,只留下少数兵力监视。

  他立刻就明白了罗耿和刘里的心思。

  豫州军不再进攻,就是给曾凌把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付燕山营的机会。

  若豫州军还在东城南城进攻的话,冀州军就不得不分派大部分兵力防守。

  豫州军撤了,这用于防守的兵力,就可以用于和燕山营殊死一战。

  “冀州是我的。”

  曾凌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很轻。

  然后就忽然咆哮起来:“冀州是我的,我的!”

  他将手里的横刀往前一指:“把那些绿林贼给我杀出去!”

  他被逼到了绝境,所有的冀州军士兵们也都一样,他们现在除了死战之外只有投降一条路可以选。

  但是曾凌不打算投降。

  于是,同样杀红了眼睛的冀州军开始组织兵力往北城反攻,北城这一片,每一条街道,每个院子,每一寸土地上都在厮杀。

  来自正面的压力忽然就大了起来,这让虞朝宗心里一惊,然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中计了。

  罗耿这一计,不是要用幽州军和豫州军两面夹击,而是把冀州军也利用了,是三面夹击。

  现在,燕山营是在正中的那个了。

  罗耿催马到了重甲铁骑的队伍面前,他的刀指向燕山营的队伍,用极其不屑的语气说道:“那些贼兵,以为和各州县的郡兵厢兵打过,就觉得他们天下无敌了,现在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罗耿微微昂着下颌,这个矮矬子的脸上,都是骄傲。

  “去吧,把他们碾成泥。”

  “进!”

  队列整齐的重甲铁骑开始往前移动,缓缓加速,大地震颤,排山倒海。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三个时辰

  虞朝宗猜到了罗耿的态度,也猜到刘里的奸诈,所以他也很清楚,当他攻破冀州城的那一刻,这两个人就会如同恶狼一样咬上来。

  可虞朝宗的兵力足够多,所以他有几分自信。

  冀州城内的守军要分兵防守,他对冀州城内部很了解,因为有李叱和庄无敌他们经常给他送情报,冀州军的兵力如何,他也很清楚。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判断……在他攻入城内之后,冀州节度使曾凌可以调用抵挡他的军队,不会超过两万人。

  他做了一个推演,曾凌手下一共只有六七万兵力,经过连番大战消耗之后,已经绝对不可能再够五万人。

  给曾凌算他有五万人,实则可能只剩下三四万人,算五万人,曾凌怎么用?

  豫州军就算是假惺惺的攻城,做个样子,曾凌也不敢撤掉南城和东城的兵力,因为他撤了,豫州军真的就可能从南城或是东城攻进来。

  冀州城这么大,只要还保持东南西三城的防卫兵力,曾凌可用的大概最多也就是两万人,虞朝宗觉得,这是对冀州军兵力最大的估算。

  再说幽州军,罗耿的幽州军善战不假,但也只有五万人,再加上收了两万三青州军的降兵,幽州军兵力在八万左右。

  豫州军原本败了一阵,再加上收降了一些青州军士兵,总计兵力大概还有十万左右。

  罗耿和豫州军加起来,也不如虞朝宗一人兵多。

  虞朝宗原本南下的时候带来了十五万大军,又收了青州军四万,已经有二十万兵力。

  他在总攻之前就又计算了两次这一仗怎么打,他觉得应该能行。

  他攻破城关之后,亲自率领五万人继续抢夺冀州,以五万打两万,他胜算很大。

  他以将近十五万大军在城外列阵抵挡罗耿和刘里的两军,那两军还都要分派一部分兵力继续施压冀州城,所以总计兵力再去掉几万,最多和他留下来阻挡的兵力旗鼓相当。

  以十五万大军阻挡十五万敌军,只需坚守半日,他推断自己就能彻底拿下冀州。

  更何况,虞朝宗推测,罗耿和刘里动手的话,也会先驱使青州军降兵进攻,而不会一上来就用他们自己的人马。

  青州军新败,人心惶惶,战力自然要大打折扣。

  接下来的仗其实没那么难打了,虞朝宗想着,拿下冀州之后,迅速占据北城全部城墙,以城墙上兵力居高临下压制,还能协助在城外拒敌的队伍。

  然而虞朝宗失算就在于,豫州军和幽州军,根本就没打算夺城,也没打算留兵力威慑曾凌。

  罗耿的目标从一开始也就不是冀州城,而是如何灭掉这些叛军。

  虞朝宗以为自己是来搅局的,可实际上,罗耿才是。

  虞朝宗更失算的地方在于,他知道幽州军善战,却没想到如此善战。

  罗耿根本就没有用那些青州军降兵,一上来就用了他手里的大杀器。

  重甲铁骑踏阵。

  燕山营的士兵虽然装备不弱,但多是轻装步兵,对抗这种犹如钢铁洪流一样的重甲,几乎没有办法。

  他们的箭阵没办法对披挂全甲的人和战马形成伤害,而当重甲踏阵的时候,他们也挡不住战马上的具装冲击。

  如果对抗豫州军那一线攻势的队伍还能坚持的住,那抵抗罗耿幽州军这边的燕山营士兵则在经历噩梦。

  这几年来,燕山营的士兵们确实很骄傲。

  他们经历了许多,无数次击败了地方官军,还打了边疆的保卫战,击退了黑武人。

  这一切都值得他们骄傲,然而他们却忘了,击败地方官军并不代表什么,他们其实还没有过直面大楚精锐府兵的经验。

  大楚的府兵是一种什么级别的存在?

  这样来对比,燕山营他们击败的地方官军,大多数不过是厢兵,如果是一万对一万的战斗,燕山营必赢无疑,如果是六千对一万,燕山营稳平,也有取胜的可能。

  如果是五千对一万的话,燕山营基本上就没有赢的可能,除非是奇迹。

  大楚乱了之后,各州县的官员也都在发展私兵,然而这些私兵的战斗力,根本就不能算作军队,所谓的地方官军,比燕山营更像是乌合之众。

  豫州军是真正的府兵,刘里,是武亲王最得力的部将。

  还是对比一下,以冀州军为标准,一万燕山营士兵对阵一万地方官军必胜无疑,但一万燕山营士兵对阵一万冀州军必输无疑。

  冀州军打不过豫州军,豫州军打不过幽州军。

  真正的大楚府兵精锐,战力有多强悍,其实虞朝宗以前知道。

  只是后来燕山营看起来实在太强大了,雄踞北方,连不少地方州县的官员都直接请求他的庇护。

  看起来的强大,会让人心里发飘。

  虞朝宗根本就没有去想,他的人连半天都坚守不住。

  事实上,他在西线布置的防御兵力,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就被幽州铁骑将阵列冲开。

  具装骑兵,以一种队列整齐的方式踏阵,他们只需要往前走,就是碾压。

  一个时辰,西线告破。

  虞朝宗不得不抽调兵力到西线增援,那个地方,就成了一片屠戮场。

  东线,他的队伍只坚持了两个时辰,勉强达到了他的要求,然后就被豫州军压的节节败退。

  没办法,虞朝宗只能下令城外的队伍往冀州城内撤,他们好歹已经攻占了半座冀州城,队伍全都退回来后,靠着城防还能继续阻挡。

  然而退兵之势,有多危险?

  虞朝宗自己,在冀州城内打的也极艰难。

  曾凌杀红了眼睛,冀州军上下都抱定必死之心,这种仗,对于燕山营来说从没有打过。

  他们迅速的就从高山跌落到了谷底,刚刚破城之后的兴奋还没有来得及退下去,就被殊死一搏的冀州军打的损失惨重。

  如果不是兵力确实占据优势的话,他们别说继续扩大占领的地盘,极有可能已经被挤出去了。

  此时此刻,如果说冀州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方盒子,方盒子的一半是冀州军,一半是燕山营。

  盒子外边想往里挤的人,已经挤破了头。

  李叱和唐匹敌从地宫出来之后就想去寻虞朝宗和庄无敌,可是他们过不去。

  他们出来之后所在的位置,恰好就是冀州军和燕山营拼死厮杀的那条线,还是在冀州军这边。

  如果在这样数万人的混战中想杀过去,或者说不被人察觉悄悄过去,基本上是扯淡。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爬伏在屋顶高处,身下的街道上就是厮杀,人挤人的那种厮杀。

  “过不去。”

  唐匹敌压低声音说道:“你过不去的,你也见不到虞朝宗,就算你见到了虞朝宗,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虞朝宗还能听你的?你又能如何?”

  李叱道:“突围啊,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突围,别在想着什么冀州城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城外的燕山营军队,正在被幽州军和豫州军围攻。”

  “此时虞大哥若能马上组织所有骑兵,大概也有万余人,就朝着幽州军那边突袭,第一是因为幽州军绝对想不到燕山营会反攻,第二幽州重甲速度太慢,追不上轻骑兵。”

  “剩下的步兵,相对来说往豫州军那边猛攻好一些,运气好的话,能有半数人杀出去,我推测武亲王的大军必在豫州军刘里的背后,所以燕山营步兵突围而出,武亲王的大军为了不暴露,定不会阻挡,武亲王的兵应是要打刘里的。”

  李叱声音很低地说道:“我现在只想劝劝他尽快突围,如果现在能拼上全力,最起码不至于全军覆没,他还能回到燕山营重整旗鼓。”

  李叱语气低沉地说道:“如果虞大哥他现在还想着夺城的话,恐怕真的要全军覆没了……此时的下下策,才是觉得夺城可以自保。”

  唐匹敌轻叹一声。

  而此时此刻,虞朝宗身边。

  郑恭如也已经慌了,他现在就害怕美梦刚刚开始就被打破。

  “大当家。”

  郑恭如急切地说道:“此时最要紧的,是集中兵力尽快夺下冀州,现在冀州只有北城其中一座城门是开着的,城门外边我们还有十余万大军在阻挡。”

  “再调集更多的队伍进来,在两三个时辰之内击败曾凌,夺取整个冀州,然后靠着冀州坚城阻挡城外的官军。”

  郑恭如急的嗓子都已经沙哑了,他看了虞朝宗一眼后继续说道:“再过三个时辰就会天黑,天黑之前我们拿下冀州,这一仗就赢了一多半。”

  “天黑之后,城外敌军的攻势必然放缓,我们还能把更多的人撤回来。”

  虞朝宗脸色变幻不停,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他大声吩咐道:“给六当家传令,让他务必再坚守三个时辰。”

  燕山营六当家名为西篱子,本在边关守城,这次燕山营大举南下,虞朝宗提前把他换了回来。

  西篱子在燕山营深得虞朝宗的信任,因为此人的出身和虞朝宗差不多。

  西篱子的家世不错,其父西篱崇明是一位边军的将军。

  西篱崇明六年前在与黑武人的交战中阵亡,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廷非但没有抚恤,反而派来缉事司的人调查,说是因为西篱崇明的轻敌冒进,才导致他麾下数千士兵战死。

  西篱崇明被抄家,他的儿子西篱光得以逃生,改名西篱子,在游荡了两年后,投靠燕山营。

  后来虞朝宗知道了他的身世,又察觉此人能力非凡,所以将其提拔为六当家。

  当然,那是在毕大彤的人都被杀之后,虞朝宗正用人之际。

  此时在虞朝宗身边的当家本就没几个。

  四当家常定舟攻城的时候战死,五当家常定岁,正带着人在阵前和曾凌的冀州军厮杀。

  八当家郑恭如,始终都在虞朝宗身侧不离。

  六当家西篱子率领大军在城外御敌,七当家黄金甲留守燕山营山寨。

  所以虞朝宗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西篱子一人了。

  虞朝宗脸色有些发白的对传令兵说道:“告诉六当家,他挡住了,我们能生,他挡不住了,我们就都要葬身冀州,我只需三个时辰就能将冀州拿下,到时候他就可撤进城内,告诉他……我将一切,都拜托给他了。”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 都输了

  虞朝宗面对了很多预料之外的事,而罗耿也面对了预料之外的事。

  他以为最多最多,抵挡他的燕山营军队也就再坚持一个时辰而已。

  他的重甲铁骑已经展现出摧枯拉朽之势,按照他以往的打法,接下来追杀败兵,一鼓作气杀透敌阵,大获全胜近在咫尺。

  可是他没有想到燕山营之中居然还有人才。

  绿眉军队伍中,六当家西篱子皱着眉看向前军厮杀之处,罗耿的幽州铁骑确实厉害,就算是用人命堆都挡不住。

  “传令……”

  西篱子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悲痛,这悲痛让他犹豫了一下军令该不该下。

  “传令!”

  片刻后,西篱子又喊了一遍。

  “中军弓箭手向前,压住前军队尾,不准他们撤回来。”

  当他的军令下达之后,身边的人全都愣了一下。

  燕山营绿眉军归根结底是一支绿林队伍,和朝廷的官军不同,他们更愿意把义气放在最前边,而不是理智。

  “当家的!”

  一名将军脸色发白地劝道:“前军还有至少上万的兄弟们在,我们现在应该增兵支援啊当家的。”

  西篱子深吸一口气后,几乎是咬着牙说话。

  “难道你们没有听到?传我的军令,中军弓箭手向前,压住前军队尾不准他们回来!”

  他说完之后,看向那些还想劝他的人,又喊了一声:“违令者斩!”

  传令兵不敢违抗,开始飞奔传令。

  中军的弓箭手整齐的往前压,不少人已经开始哭,在前军队伍里有他们的朋友兄弟,甚至还有家人。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他们放箭的话,那些兄弟朋友,那些家人,就被他们一把推进地狱里。

  呼的一声,箭雨还是飞了出去。

  前军正在往后撤,他们迫切的希望中后军的兄弟们能尽快来驰援。

  然而援兵没来,箭来了。

  前军的后队,不少燕山营士兵被自己人的羽箭射翻,他们倒地之后都不愿意相信箭是从自己背后来的。

  有人茫然,有人愤怒,有人疯狂。

  “趁现在。”

  西篱子看到前军后撤的队伍已经被压在那,他大声吩咐道:“中军所有人,都在脚下挖坑,不管挖多深,挖多大,全都要挖,听到号角声后再停,听号令后中军后撤!”

  不少传令兵再次飞骑冲了出去,一边纵马一边大声传达军令。

  燕山营的士兵们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这样,还是很快把军令执行下去。

  每个人都开始用自己手里的兵器挖坑,用刀的用枪的,地面上没多久就变得坑坑洼洼。

  西篱子算计着时间,也观察着前军战况,当他发现前军已经挡不住了之后,立刻传令:“中军后撤,给后军传令,让他们秩序进入冀州城,支援大当家。”

  整个中军开始往后移动,当大军后撤,地面上的坑洼随即清晰起来,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前军至少两万余燕山营的士兵几乎被屠戮殆尽,幽州重甲踏着沉重的蹄声而来。

  当重甲铁骑到了燕山营中军位置之后,为首的将军立刻举起来手,下令吹角。

  队伍随即缓缓的停了下来,他们面前就是那数不清的大坑小坑。

  指挥重甲铁骑的将军派人去报告罗耿,不多时,罗耿带着亲兵营就到了这里。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看了看这满地的坑洼,忽然间笑了起来。

  “想不到,一支叛军队伍中竟然还有人才。”

  他的重骑兵踏阵,靠的是整齐的队列,战马上的具装冲撞,马蹄践踏。

  这无数的坑洼,重骑就没办法保证队列,而且这支骑兵的负重太大了。

  人马皆披挂重甲,还有冲撞具装,向前踏阵的时候非但要求阵列整齐,还要密集,几乎是马与马贴身而行。

  有了这些陷坑,他的重骑兵没办法提速,若摔倒的话就不是一匹两匹的事。

  “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罗耿重新上了战马,大声吩咐道:“让后军青州降兵上来继续往前压,重骑向东进军,咱们去帮帮豫州军。”

  号令一下,重骑随即调整方向,开始往东边对抗豫州军的燕山营队伍背后压过去。

  这一场大战,从清晨到日暮。

  天快黑的时候,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冲进城门,他在人群中极力寻找,许久之后才找到还在指挥进攻的虞朝宗。

  “大当家!”

  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说道:“咱们留守东侧的队伍败了……现在只有六当家亲率的队伍堵住了城门,还在厮杀。”

  虞朝宗的眼睛骤然睁大:“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发颤。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想到了李叱那三封信,心口里猛的一疼,一口血喷了出来。

  西篱子拼尽全力的坚守了这三个时辰,可是虞朝宗依然没能拿下冀州城。

  这三个时辰的血战,让交战的地方每一条街道都铺满了尸体,可是冀州军拼死不退。

  深夜。

  虞朝宗醒了过来,头痛欲裂,他抬起手揉了揉脑袋,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猛的坐直了身子。

  “城外战局如何?”

  他急切的问了一句。

  八当家郑恭如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大当家,六当家还在城门外死守,已经派人来过三次,请求大当家突围。”

  “突围?”

  虞朝宗咽了口吐沫,嗓子里烧着了似的那么疼。

  “对!”

  他挣扎着起身:“下令突围!”

  又一个时辰后,城门外,虞朝宗看了一眼远处好像满天星辰一样的火把,他脸色白的吓人。

  似乎是已经突围不出去了,之前猛冲了数次,都被挡了回来。

  幽州军和豫州军已经形成合围,西篱子率军苦战,死伤惨重。

  没有经历过如此大战的燕山营士兵们,已经有不少人崩溃,尤其是东边的队伍被人包夹之后,无数人选择跪地投降。

  无边的恐惧之下,投降的人数也越来越多,原本西篱子还有六七万的中军队伍,可是天黑之后不知道逃走了多少,根本就控制不住。

  “大哥。”

  西篱子看向虞朝宗说道:“召集所有轻骑兵,现在往幽州军方向突围,敌人的重骑追不上。”

  虞朝宗回头看了看他的手下,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在这一刻,虞朝宗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独活。”

  虞朝宗道:“若我只带轻骑突围,纵然出去了,把数万兄弟丢在这,我做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下令全军,往幽州军方向突围。”

  “大当家!”

  郑恭如劝说道:“幽州军善战,还有重骑,往那边突围太难,不如往豫州军方向突围,那边地势更为宽阔。”

  虞朝宗犹豫了一下,在他旁边的西篱子急了。

  “大哥,不能往东突围,若官军还有伏兵,必在东方,幽州军善战不假,可正因为善战,所以伏兵必会在稍弱的豫州军那边,罗耿也会盼着我们往东突围。”

  郑恭如道:“大当家,别听他胡言乱语,若往西走,罗耿重骑堵路,我们过不去,若往东走,突围出去的话,罗耿的重骑追不上。”

  虞朝宗沉思片刻后说道:“我看还是往西,听西篱子的,重骑兵不可能连续作战,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郑恭如心里一怒,可是他又没办法左右什么。

  当夜,虞朝宗下令全军向西侧突围,冲击罗耿幽州军,火海与火海相撞,碰出来银河落地。

  西篱子和常定岁带着轻骑兵,本来几乎要杀透围困,虞朝宗却不肯走,后边大队人马全都丢下了,虞朝宗心中不忍,决定带着人回去再冲杀一次,试图救出来更多人。

  西篱子奉命带着两三千骑兵在此等候,结果到了天亮,虞朝宗和常定岁没能再杀回来。

  天亮之后,西篱子等不来虞朝宗,官军又再一次围堵上来,无奈之下,西篱子带着这几千轻骑向西北方向逃离。

  冀州城。

  虞朝宗不得不又退了回来。

  天亮稍作清点才发现,跟着他退回来的已经不足八千人,后半夜的厮杀,还有近十万人的队伍,大概有一多半已经投降了。

  剩下的,尽皆战死。

  大街,北边是狼狈不堪的燕山营队伍,南边是战甲破碎的冀州军队伍。

  红了眼睛的虞朝宗和红了眼睛的曾凌,两个人隔着一条街对望。

  “你输了!”

  曾凌朝着虞朝宗大喊了一声,那粗粝声音之中,有些扭曲了的兴奋。

  “难道你赢了!”

  虞朝宗朝着曾凌喊了一声。

  如此血战之下,虞朝宗身边兵马不过七千余人,而曾凌这边,也只剩下了几千人。

  “你我都输了。”

  虞朝宗说完这句话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冀州城破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你可听到了?”

  曾凌朝着虞朝宗喊:“外边的队伍,是不是不急着攻城了?”

  虞朝宗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确实安静了,已经把他们堵在这的官军,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不必着急了。”

  虞朝宗忽然就没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哈……”

  对面的曾凌却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歇斯底里。

  “虞朝宗!你这样入局,应该是李叱所劝说的吧,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旷世的天才,原来也不过如此,他这一招烂棋,把你和燕山营都害了,哈哈哈哈!”

  虞朝宗一怔,猛的扭头看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郑恭如竟然不在他身边了。

  与此同时,城外。

  刘里的眼睛里几乎都要喷出来火,天亮之后,斥候来报,一支大军忽然出现在背后,已经堵住了豫州军的退路,那支军队阵列连绵不尽,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

  只看到,中军擎着的是左武卫大旗。

  就在刘里愤怒到了极致的时候,忽然有一队骑兵到了他阵前,为首的那老人长须飘飘,看了刘里一眼后说道:“刘里,你可还认得老夫?”

  当看到武亲王杨迹句的那一刻,刘里的愤怒一瞬间就没了,只剩下恐惧。

  他往前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拜见大将军!”

  “起来吧。”

  武亲王语气平淡地说道:“带上你手下所有四品以上将军跟我走,随我回去见驾。”

  他扫了刘里一眼:“陛下在等你。”

  第四百六十三章 帝心

  按照绝大部分人的正常想法,当今皇帝杨竞在这个环境下说什么也不该离开都城。

  天下不平,皇帝出京,怎么想怎么都凶险。

  可是杨竞很清楚,他如他父亲一样始终藏在都城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大楚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他颁布了很多新政,试图让大楚从朝廷到地方都做出改变。

  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亲自走一走,那么这些新政根本就不会执行下去。

  地方上的那些已经糜烂到骨子里的官员们,会把皇帝的新政当做一阵风对待,吹过了也就吹过了,连个痕迹都留不下。

  杨竞当然也知道自己离开都城会有危险,然而他不离开都城巡视北境,那么不是他危险,而是大楚危险。

  这个年轻的皇帝,恨不得把时间都掰开了用,又或者盼着自己能够分身,这样就能更快更快的让大楚重新站起来。

  他站在高坡上,眺望着远处的冀州城,心中有些难过。

  这是大楚的冀州,不是谁的冀州。

  豫州节度使刘里跟着武亲王归来,也带着豫州军所有正四品以上的将领,每个人都很惶恐。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陛下居然到了。

  对皇帝的敬畏是一种天性,一种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不见皇帝的时候有心造反,听说皇帝到了就只想着怎么跪。

  所以离着还远,刘里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爬着往前挪动,膝盖蹭着地面,完全不知疼痛一样。

  “罪臣刘里,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边爬一边说话,爬到距离皇帝不远处,跪在那不停的叩首。

  皇帝看了他一眼,也看了看他身后跪了一地的豫州将军们,眉头微微皱了皱。

  “刘里。”

  “罪臣在。”

  皇帝走到刘里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惶恐不安的臣子,他确定最起码此时此刻,这个人的恐惧和敬畏是发自真心的。

  但是皇帝也确定,他离开之后,这个人的惶恐和敬畏就会马上烟消云散,什么都剩不下。

  “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置你?”

  皇帝问。

  刘里叩首道:“臣罪该万死,陛下怎么处置臣,臣都毫无怨言,臣都甘愿领罪。”

  “那好。”

  皇帝笑了笑道:“豫州节度使刘里,及其帐下所有正四品以上官员将领……都砍了吧。”

  本来还笑着,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皇帝的语气已经冷若冰霜。

  刘里的身子骤然一僵,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他在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毋庸置疑的权威。

  “陛下!”

  刘里喊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皇帝身边一名禁卫抽刀落下,噗的一声将将刘里的人头斩落。

  那颗人头顺着高坡滚了下去,可不管怎么滚,他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跪在刘里身后的将军们全都吓傻了,一时之间惊呼声连成了一片。

  “你们!”

  皇帝在那些将领们有所反应之前,大声说道:“你们应该也与他同罪,朕刚刚也说了,如何处置他就如何处置你们,可是朕又心疼!”

  皇帝看着那些将军们,语气转为沉痛。

  “你们都是大楚的肱股之臣,你们原本都该成为英才,你们每一个人都该是朕可以倚重的栋梁,朕让你们领兵,就是把国之根基与国之利器都交给了你们,可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朕失望了。”

  皇帝缓了一口气,他迈步往前走,大内侍卫连忙上前要保护他,却被他摆手阻止。

  皇帝就在那趴跪着的一群豫州军将军们身边慢慢的走过,一边走一边说话。

  “朕痛心,不仅仅是因为你们的失职失责而痛心,也因为朕的疏忽的而痛心,如果朕早一些处置刘里,早一些来,你们也不至于跟着刘里一步一步走上错路。”

  “这是刘里的大罪,也是朕的过错,朕刚刚想着,你们都是军人,都要服从军令,朕又凭什么来处置你们?”

  皇帝停下来,站在那群跪着的人中间。

  他又缓了一口气后,语气转为轻柔的继续说道:“所以朕不杀你们,朕还要用你们,朕现在就郑重的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回到军营里去,率领朕的豫州军,攻下朕的冀州城,朕非但不会再处置你们,还要重重的奖赏。”

  皇帝问:“现在你们之中,谁的军职最高?”

  豫州节度使刘里帐下的正三品将军于玮殷犹豫了一下后,一边叩首一边说道:“是罪臣于玮殷。”

  皇帝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于玮殷扶起来后说道:“朕知道是你,朕也了解你,天寿二十一年,也就是十四年前,你就是武亲王帐下亲兵。”

  于玮殷的脸色一变,垂首道:“是……那时候罪臣为王爷的亲兵队正。”

  皇帝道:“天寿二十六年,武亲王将你升为正五品将军,天寿二十八年,因为军功,武亲王将你升为从四品将军,天寿三十年,刘里调任豫州节度使,武亲王当时把你分给刘里,先皇将你升为正四品。”

  皇帝看着于玮殷的眼睛说道:“就在之前,朕问武亲王说,于玮殷这个人可信吗?可用吗?武亲王回答朕说,可用可信。”

  皇帝看向站在一侧的武亲王杨迹句问道:“现在朕当着他的面,再问王叔一句,于玮殷可用吗?可信吗?”

  武亲王俯身道:“回避下,陛下再问,臣的回答也是一样,于玮殷可信可用。”

  皇帝转头看向于玮殷大声说道:“那你来回答朕,于玮殷,你可信吗?你可用吗!”

  于玮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回答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那好!”

  皇帝再次把于玮殷扶起来,看着面前这个激动着也感恩着的中年将军,一字一句地说道:“朕把豫州军交给你了,打下冀州城,剿灭叛军,朕重重的赏赐你和你麾下将士们,朕还要让你带着这支得胜之师回到豫州去,为朕好好的管好豫州,朕善待你们,你们善待江山。”

  皇帝的手放在于玮殷的肩膀上:“豫州节度使,于大人,朕把这一战交给你了,朕也把豫州交给你了。”

  “臣万死不辞!”

  于玮殷又一次跪了下来,砰砰砰的磕头。

  皇帝大声说道:“你们都好好听着,不管你们之前随刘里做过什么错事,打完了今天这一仗,朕都既往不咎,你们依然是朕的心腹之臣,你们依然是大楚的栋梁之臣!”

  他伸手指向冀州城方向:“去吧,替朕行国法,斩贼寇!”

  “万岁!”

  跪在那的豫州军将领们不住叩首。

  皇帝大声说道:“来人,给朕取百炼刀来,这些将军们,朕每人都赐刀一柄,拿着朕赐给你们的刀,替朕去杀贼除寇。”

  一个时辰后,冀州城外。

  将军于玮殷从马背上跳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把百炼刀,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左手拿起来一个步兵盾,右手握紧了横刀。

  “跟我杀进去!誓死报皇恩!”

  “杀!”

  于玮殷第一个冲向冀州城的城门,在他身后,豫州军的将士们呼啸着往前猛冲。

  这一场厮杀,才是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最为惨烈的厮杀。

  豫州军的士兵们每往前攻一步,都会有无数人倒下去,豫州军的士兵,燕山营的士兵,还有冀州军的士兵。

  当豫州军开始猛攻之后,曾凌和虞朝宗都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

  所以冀州军和燕山营的人并肩抵抗豫州军,似乎也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没有可笑,只有可悲。

  冀州城外。

  皇帝坐在战马上,伸手要过来一个千里眼往城门里看,数不清的豫州军士兵还在往城门里边冲,像是灌进了洞里的洪水一样。

  皇帝的视线只能从人的头顶上看过去,试图看到城中到底是什么景象。

  可是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人头攒动。

  “臣恭喜陛下。”

  幽州将军罗耿俯身道:“陛下天威浩荡,顺利收复冀州。”

  皇帝放下千里眼,他侧头看了罗耿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罗将军,你觉得,朕从贼寇手中夺回朕的城池,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

  罗耿心里一紧。

  此时此刻,他心中百转千回,不停的思考着皇帝到底是要做什么,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

  “燕山贼,只几年时间就已经拥兵十几万,敢围攻大楚州治大城,敢自称什么天王。”

  皇帝道:“朕实在不知道,击败了这样的贼寇,朕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他看向罗耿问道:“朕还听闻,如今在燕山上,还有大量的燕山贼据守山寨,为祸四方,就算是今日擒获了贼首虞朝宗,燕山贼的威胁依然在。”

  罗耿立刻就明白了,皇帝是让他继续攻打燕山营。

  于是罗耿俯身道:“臣愿领兵,此战之后就挥师向北,清剿燕山贼余孽。”

  皇帝脸色缓和下来,笑了笑道:“大将军愿意为朕分忧,愿意为民除害,愿意为国立功,朕心甚慰。”

  他问罗耿:“是否已有破敌之策?”

  罗耿联盟道:“臣昨日擒获不少燕山贼,在俘虏之中,有一人自称是燕山贼的八当家,名为郑恭如,愿意投降,也愿意为大军指路攻打燕山营山寨,此人说,他最了解燕山营山寨地形,如何攻克,他有把握。”

  皇帝大笑道:“贼就是贼,一群聚众的绿林草寇罢了,满嘴的什么忠诚义气,大难临头还不是贪生怕死出卖自己人。”

  皇帝道:“既然有人愿意带路,那就看大将军如何破敌了,燕山贼若除,北疆安稳,把北疆交给你,朕心里也踏实安稳。”

  他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若荡平燕山贼,朕会给大将军一个史无前例的奖赏。”

  罗耿心里一动,暗自有些恼火。

  之前武亲王说,打完这一仗后陛下会给他一个史无前例的赏赐,那还能是什么?必然是封为异姓王。

  可是现在,皇帝又说等到荡平燕山贼之后。

  就在这时候,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贼首曾凌被杀!”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坐在马背上的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意气风发。

  第四百六十四章 你我算是两不相欠

  冀州城内,虞朝宗身边只剩下几百人,保护着他且战且退,可是如此局势之下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虞朝宗眼睁睁的看着曾凌被豫州军围困,被淹没在人海之中,一开始偶尔还能看到曾凌胡乱劈砍的身影,后来就只能看到蜂拥上去的豫州军士兵。

  没过多久,虞朝宗就听到豫州军那边疯狂的欢呼声。

  他回头看,看到一颗人头飞上去又落下去,一次一次,血液在半空中飘洒着。

  曾凌死了,似乎不该这样死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虞朝宗往城里退,他那几千人从豫州军进城开始就被冲散了,被分割绞杀。

  他的亲兵营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从十余万的队伍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此时拼命护着他才勉强撤出来,顺着满是尸体的大街,深一脚浅一脚的逃走。

  四周都是号角声,追上来的豫州军根本没在多远之外,回头就能看到。

  就在这时候,从豫州军后边上来一队骑兵,为首的那人大声喊着:“你们谁可认出虞朝宗?!”

  正在追击的士兵们哪里知道谁是虞朝宗,只是看到有人突围出去便追,管他是谁,追上杀了就是。

  “都退下。”

  那将军喊道:“不认识虞朝宗的,去别处追杀。”

  他看向身边那个骑马的人:“你可看准了?”

  被绑了双手,脸色煞白的郑恭如刚刚就看到了虞朝宗,于是抬起两只手往那边指了指:“前边跑着的就有,那是他的亲兵营。”

  这将军名为罗楼,是罗耿手下最勇武的将军之一,也是罗耿的义子。

  原名赵楼,罗耿确实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本事和忠诚,所以收为义子,给他改姓为罗。

  罗楼也用一条长槊,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中模仿罗境,或许在他心中,罗境便是他心中的目标。

  穿银甲执长槊,罗楼听郑恭如指认之后,催马往前急追。

  郑恭如也跟着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就前边那身穿铁甲的,披着红色披风之人便是虞朝宗。”

  虞朝宗正在狂奔,听到喊声回头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骑马追来的八当家。

  那一瞬间,虞朝宗的眼睛骤然睁大,本就已经发红的眼睛很快就冒出来无数的血丝。

  “郑恭如!”

  虞朝宗嘶吼了一声,一张嘴,又喷出去一口鲜血。

  以他武艺,就算在江湖上行走也能任意而为,可是他身体确实不太好,连续恶战之下,又吐了两次血,竟然摇摇欲坠。

  五当家常定岁回头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老八,原本他就是一双豹目,此时瞪的好像眼睛里的愤恨要滴出来一样。

  他连走都不想走了,一转身就要回去杀郑恭如,身边的虞朝宗却再次吐血,险些摔倒。

  常定岁扶了虞朝宗,略一思考,大声吩咐了一句:“你们护着大哥先走。”

  亲兵们搀扶着虞朝宗继续往前跑,常定岁抓了他的长刀,一回头站在大街上。

  “大哥!”

  常定岁没有看虞朝宗,而是大声喊了一句。

  “四弟我先走了,如果还有来生的话,你要是认出我,记得喊我一声老四!”

  说完后虎吼一声,朝着罗楼冲了过去。

  罗楼傲慢,见那浑身是血的贼人居然还敢冲来,眉角一抬,手中长槊推出去直刺常定岁的心口。

  常定岁猛的往后一仰,他的后背落地,手里长刀横着扫出去,一刀将罗楼的马腿斩断。

  战马在悲鸣中往前跪趴,罗楼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前扑,情急之下,他用手中长槊撑住地面才没有摔倒。

  他看了一眼常定岁,又看了一眼前边跑着的虞朝宗等人,一咬牙,喊了一声杀了那人,然后他朝着虞朝宗追过去。

  常定岁怎么可能让他走了,爬起来狂奔,见追之不及,将手中长刀掷了出去。

  罗楼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刀如流光而来,他往旁边一闪身避开,可是这一躲,常定岁从后边追到他近前。

  一声嘶吼,常定岁一拳砸向罗楼面门,此时两人已近身,罗楼的长槊难以施展,只好抬起槊杆架住常定岁的拳头。

  常定岁就没打算活,哪里还管怎么打,只想给虞朝宗拖延一些时间。

  一拳被架住,他低头狠狠咬在罗楼的手背上,罗楼疼的一声惨叫,抬脚把常定岁踹了出去。

  常定岁却抱着他的脚把人拉扯过来,往前一扑压在罗楼身上,一拳一拳往下砸。

  罗楼武艺极强,脸往左右闪躲,居然把常定岁所有拳头都避开了。

  常定岁一拳一拳打在地上,只片刻,他的双拳上都是血迹,皮开肉绽却完全不理会。

  罗楼身子强行翻转过来,把常定岁顶了出去,他还没有站起来,常定岁就又已经好像野兽一样扑上来。

  他再次压住罗楼,双手死死的掐住罗楼的脖子。

  后边的郑恭如被常定岁这般疯狂的样子吓坏了,没敢上来,却喊了一声:“你们还等什么呢,快去帮忙啊!捅死他啊!”

  之前还不敢贸然动手唯恐伤了将军的幽州军士兵,此时也看到了机会,常定岁骑在罗楼身上想把人掐死,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后边的敌人。

  幽州军士兵催马向前,一刀砍在常定岁的后背,常定岁却好像已经知不道疼似的,依然死死掐住罗楼脖子。

  后边几名士兵跳下马来,一刀一刀劈砍,常定岁终究还是疼的使不出力气,被罗楼挣脱。

  挣脱的那一瞬间,常定岁又一口咬在罗楼的脖子上,不管身后的人怎么砍,他就死死咬住不撒嘴。

  “杀了他,快杀了他啊!”

  罗楼吓得不停呼叫,嗓音都喊破了。

  一名幽州军士兵到了侧面,一把揪住了常定岁的头发,瞄准了之后把刀子往常定岁的脖子里推。

  罗楼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脖子上血流如注,好在是被咬住了后颈,没有咬破他的动脉,不然的话也被常定岁一命换了一命。

  他惊恐的起身,用手捂住脖子,手下人连忙过来给他包扎,罗一只手捂着一只手指向常定岁嘶吼道:“剁了他,把他剁碎了!”

  四五个幽州军士兵围着常定岁乱刀落下,一刀一刀的劈砍,常定岁却早就已经没了气息。

  马背上的郑恭如吓得抬起手挡着脸,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不关我事,我也是不想死。

  这兄弟两个。

  哥哥常定舟为了攻破冀州城,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扛着盾牌让士兵们踩着爬上城墙,最终被活活踩死。

  弟弟常定岁竟是和他哥哥差不多相似的下场,被人乱刀剁碎,连人样都快看不出来。

  手下人帮罗楼将脖子上的咬痕包扎好,罗楼一把抓起来长槊,随便拽了一匹战马过来:“给我继续追!”

  前边虞朝宗两次吐血之后,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他想回去救常定岁,可是根本没有力气。

  手下的亲兵哪里肯松开手,搀扶着他一路往前跑,可他们这般跌跌撞撞的跑着,怎么可能跑的过后边的马队。

  与此同时,地宫外。

  李叱和唐匹敌几次想寻虞朝宗都失败了,两人商议了一下,还是得先回地宫一趟。

  有件事必须和罗境谈谈,不能因为找不到虞朝宗,自己人那边的生死都不顾了。

  唐匹敌看的出来李叱的悲伤,他也知道,李叱对虞朝宗确实很在乎。

  在很长一段时间,虞朝宗甚至是李叱对于未来的寄托,最重要的是虞朝宗对他的态度。

  这种被人信任被人赏识也被人在乎的感觉,其实正是李叱所在乎的。

  “咱们先去见罗境,然后再寻就是了。”

  唐匹敌对李叱说道:“不过昨夜里燕山营的队伍反攻突围,大队人马应是已经杀出城,或许虞大当家也已经突围出去了。”

  李叱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如此期盼。

  两个人悄悄返回了沈医堂后院,打开地宫的门一进来,面前就是无数弓弩瞄准着。

  见是李叱和唐匹敌在门外,所有人都把弓弩放下,也都松了口气。

  李叱走到罗境面前,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冀州军已几乎全军覆没,你此时可以出去了,你父亲应该就在城外,不久后便会进城。”

  罗境笑了笑道:“你特意来见我,大概是想对我说,不要出卖了你们对不对?”

  李叱点了点头。

  罗境道:“虽然我看你们都不顺眼,但我暂时不想理会你们,我出去之后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们,也不会提起此处,自此之后,你我算是两不相欠。”

  李叱认真道:“两不相欠。”

  罗境招呼了手下剩余的虎豹骑士兵,算上伤兵在内,大概还有三四百人。

  他们起身,互相搀扶着准备离开,路过李叱身边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李叱点头致意。

  罗境走了几步之后又回来,回头看向李叱问道:“我很好奇一件事,以你谋略,燕山营不该入局才对,看你的模样就大概猜到,怕是虞朝宗此时已经兵败,说不得也已身死,为什么会这样?是他不信你?”

  李叱没回答,他连话都不想说。

  唐匹敌道:“燕山营里有一个小人名为郑恭如,是燕山营八当家,是他劝了虞大当家不听李叱的安排,率军攻打,这个人还一直都想除掉李叱,却不知道是为何。”

  罗境点了点头:“我记住这个人的名字了,若以后此人落在我手里,我必会杀了他,自然不算是替你们出气,我们已两不相欠,以后便是路人,我替你们出气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是自己很想杀此人。”

  唐匹敌叹道:“你嘴真硬。”

  罗境哈哈大笑,抱拳道:“若以后战场相遇,我便不会再念相识一场,到时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道:“到时候你也不是对手,现在这么早就夸口,怕是要被打脸。”

  罗境哈哈大笑,他看向唐匹敌笑道:“我也记住你了,还有你,李叱,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们两人分出胜负。”

  唐匹敌道:“该走就走,莫再耽搁,一会儿还要浪费我们一顿饭的粮食。”

  罗境大笑着离开,格外畅然。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客气

  受伤之后的罗楼格外恼火,恨不得马上就追上虞朝宗将其乱刀砍死,可是又不能砍死,所以更为恼火。

  罗耿交代,陛下要看看这个自称天王的虞朝宗到底是何许人也,最好生擒。

  他随便拉了一匹战马过来,上马便追。

  前边,虞朝宗已经越来越虚弱,连自己走路都变得艰难起来,只能被人驾着走,这样又怎么可能走的快。

  其实虞朝宗的亲兵们也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又能逃到什么时候。

  只是觉得不该如此认命,多逃一会儿是一会儿,所以在这陌生的冀州城里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从这条大街上转过来,左侧远处有正在巡查的豫州军,看到他们之后立刻冲过来,于是这些亲兵又架着虞朝宗往右侧跑。

  才跑出去没有多远,前边也有一支队伍来,人数大概三四百,其中还有不少伤兵,互相搀扶着走。

  虞朝宗的队伍和那支队伍迎面走到一起,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相距已经没有多远,两边的人立刻都把兵器抬起来,互相比划着。

  对面来的队伍不是别人,正是罗境。

  他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大概猜出来这人是谁,于是很惬意的笑了笑。

  “这是给我送功劳?”

  罗境笑呵呵地问道:“那看起来快死了的人,就是燕山营的大当家虞朝宗?”

  虞朝宗的亲兵们没人回答,每一个人都在往左右看着,前后都是敌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罗境笑着说道:“别往四处看了,莫说你们背后还有追兵,便是没有,我在这里,你们又怎么能走的了?”

  他迈步向前,虞朝宗手下的亲兵知道已经无路可退,这是最后拼命的时候了。

  一群人呐喊着冲上来,他们不知道对面的人就是号称北境无敌的罗境,就算是知道,他们也一样会往前冲。

  就在这一刻,两个人从后边翻过来,掠过院墙落在虞朝宗的亲兵和罗境之间。

  那俩人都带着面罩,一个是正常的,一个是夜叉面罩。

  罗境脚步一停,满脸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那两个人,因为认出来,于是叹了口气。

  “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会儿?”

  罗境问。

  带夜叉面罩的那个人道:“你又知道我们是谁?”

  罗境道:“你俩好歹换件衣服再装神弄鬼。”

  李叱叹了口气候说道:“劳烦你给个人情,我想把他带走。”

  罗境往虞朝宗等人身后看了看,一群豫州军已经冲了过来,快到近前的时候,从虞朝宗那些人出来的街口又转过来一群人,和豫州军险些撞在一起。

  罗境一看就笑了,因为后来的这支队伍看衣甲是幽州军,最前边那个骑马过来的家伙,好像是罗楼。

  罗境叹道:“不是我不给你人情,你自己看看现在这场面,我给你人情,你们能走的了?”

  李叱道:“只要你让开,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

  罗境道:“你真以为你帮了我一次,我就会没完没了的让着你?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未免也把我想的……”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看着李叱那张面具,那一排大白牙,前边的话都不想说了。

  “你这面具可真他妈的丑。”

  他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已经快要追到近前的罗楼喊道:“对面来的是罗楼?”

  怒火攻心的罗楼并没有注意到罗境,他只顾着看那些燕山营的人,眼看着就要追上,怒火即将要释放出来的那种兴奋已经开始上头。

  猛的听到有人喊他,他立刻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少将军?!”

  罗楼勒停了战马,他还没有来得及下来,对面的罗境摆了摆手说道:“先去把后边的豫州军赶走,这事咱们幽州军管了,让他们滚蛋。”

  罗境在罗楼心里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立刻转身下令:“拦住后边豫州军兵马,胆敢闯入者,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随他追过来的幽州军立刻调转过去,将后边的豫州军拦在那。

  李叱快步走到虞朝宗身边,扶着虞朝宗急切问道:“虞大哥,你怎么样?”

  虞朝宗已经在半昏迷的状态,依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精神忽然就振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虽然眼神还是很涣散,但其中已经有些光彩。

  “是老三吗?”

  虞朝宗问。

  李叱扶着虞朝宗的胳膊回答道:“大哥,是我,我来带你走。”

  虞朝宗忽然就哭了。

  在这一刻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是在什么场合,哭的撕心裂肺,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燕山营……燕山营完了啊,毁于我手,毁于我手啊。”

  虞朝宗抓着李叱的手,应该是想紧紧攥住,可是他手上已经没有几分力气,只剩下颤抖。

  罗境看着他们这样,叹了口气后说道:“这苦情戏真的让人厌恶啊……”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本来还想着以后再和你们分个胜负,既然现在遇到了这事儿,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们俩任何一个若能打赢了我,我就暂时放你们走。”

  唐匹敌回头看了李叱一眼,然后转身面对罗境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我来吧。”

  刚说到这,后面的队伍里,坐在马背上的郑恭如听到了虞朝宗激动的说话声,他看了看那个戴夜叉面具的人,猛然醒悟过来。

  他的手还被绑着,即便如此,还是忙不迭的抬起手不停的指向李叱那边:“他!他也是燕山贼,还是燕山贼的三当家!他叫李叱,是燕山贼的三当家!快点杀了他!”

  正在阻挡豫州军的罗楼听到郑恭如喊声,立刻回头,他眼睛里多了些喜悦。

  居然还有别的收获,又冒出来一个燕山贼的三当家,大当家被他拦住,再加上一个三当家,义父若是知道了必会夸奖。

  所以他回头喊道:“少将军,他是燕山贼的八当家郑恭如,本是虞朝宗身边亲信,现已投降,就是他带着我们来追虞朝宗的,既然他说那人是燕山贼的三当家,想来不会有错。”

  罗境微微皱眉。

  八当家?

  郑恭如?

  好像有些耳熟。

  又投降了?

  果然是个令人厌恶的人啊。

  于是罗境又往前走了几步,特意侧头看了看那个八当家郑恭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看清楚之后他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李叱,他微微摇头叹息道:“你戴着面具都没有他丑。”

  罗境心说这个家伙是他妈的怎么长的,脑袋那么大,而且还歪。

  脑袋大还歪也就罢了,这尼玛那一张巨丑无比的脸上,还满是坑坑洼洼。

  此时罗境只有一个疑问。

  若人也分品种的话,此人是何品种?

  “就是他?”

  罗境看向唐匹敌问道:“要杀你们的那个?”

  唐匹敌也回头看了看,然后也有些震惊,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丑陋之人,虞朝宗就是信了这么个玩意?

  罗境道:“先不理会他,你我打过。”

  唐匹敌应了一声,迈步走向罗境,罗境也举步向前,却忽然踉跄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绊在了什么东西上,直接就跌跌撞撞到了唐匹敌面前。

  唐匹敌都有些懵,那路是平的,连个小坑都没有。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扶罗境一把,罗境一把抓起来唐匹敌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喊了一声:“卑鄙小人!竟敢偷袭我!”

  唐匹敌:“??????”

  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顺势站在罗境身后,手比划在罗境脖子前边大声喊道:“你们全都退后,不然我就掐死他!”

  罗境大声喊道:“罗楼,快来救我!”

  罗楼此时背对着罗境,他是断然没有想到少将军居然会被人生擒,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能有人制住少将军。

  听到少将军喊声,罗楼立刻回身,看到少将军已经被人掐着脖子,罗楼立刻就惊了。

  “放开少将军!”

  罗楼咆哮一声,转身跑了过来。

  幽州军士兵也全都将兵器端了起来,不少弓弩已经瞄准了这边,可是他们不敢随意放箭,被人控制住的可是他们的少将军。

  罗楼喊道:“你们想清楚,如果伤了我家少将军,你们都会被碎尸万段。”

  唐匹敌道:“你们先退后。”

  然后他对罗境说道:“让后边的虎豹骑也过到那边去,全都过去。”

  罗境喊道:“你们听到了没有,还不赶快过去!”

  那些虎豹骑士兵们是看到了发生了什么的,所以立刻就绕过了李叱他们,转移到了罗楼那边。

  他们过去了,李叱扶着虞朝宗转移到了唐匹敌身后,和虎豹骑的人互换了位置。

  罗楼急切道:“你们只要放开少将军,我可以准许你们逃离,你们应该很清楚,若你们伤了少将军,插翅难逃。”

  罗境大声道:“罗楼说的对,你们最好还是放开我,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匹敌道:“让你的人后退,退的远一些,退到我们看不到为止。”

  “什么?”

  罗境装作一怒,大声说道:“你们这些贼人着实可恶,居然还要交换人质?!哪里有什么人质要交换的!”

  唐匹敌眼睛都亮了。

  李叱的眼睛也亮了。

  唐匹敌指向郑恭如说道:“此人是我们燕山营的八当家,把他放过来,我就把罗境给你们放回去。”

  郑恭如的眼睛睁的比鸡蛋都要大,他立刻喊道:“不要中了那些人的奸计,他们是要杀了我!我还不能死,我若死了,谁帮你们大将军去攻打燕山营?!”

  他情急之下喊了一句:“那被擒之人,说不得也是燕山贼!”

  罗楼:“你放屁!”

  一抬手给了郑恭如一个大嘴巴,抽的脆生生的响。

  唐匹敌大声说道:“我说话算话,只要你把我燕山营八当家放过来,我就把你们少将军放回去。”

  罗楼喊道:“我如何能信你?!”

  唐匹敌道:“你下令士兵退走,我这边的人也走,只留你我和人质,然后你我同时放人。”

  罗境喊了一声:“答应他!”

  罗楼立刻点头:“遵少将军令!”

  他回头喊道:“全都撤出去!”

  幽州军开始往后撤,很快就撤到了这条大街外边。

  唐匹敌推着罗境往前走准备去换人,李叱一把拉住唐匹敌的胳膊说道:“我来吧。”

  唐匹敌愣了一下,沉思片刻后,松开了罗境的脖子。

  李叱站在罗境身边,还没开口说话。

  罗境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很轻的说了三个字。

  “不客气。”

  说完后迈步向前。

  第四百六十六章 早晚都是我们的

  罗境迈步向前,李叱紧随其后,他们两个都很愿意,可是对面的郑恭如又怎么可能愿意过来。

  “我不去!”

  郑恭如在马背上喊着:“我是大将军要留下的人,我还要协助大将军攻破燕山营,他们若是杀了我的话,大将军也不会饶了你们!”

  罗楼一个耳光又扇在他脸上:“你算个屁的东西,用你换回我家少将军,是你的荣誉。”

  说完后伸手去抓郑恭如的衣领,郑恭如虽然被绑了双手,可他腿没有被绑着,见罗楼伸手过来,他立刻侧身下马,转身就往回跑。

  然而他此时所在这个位置,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跑到了街口就被堵在那,刚刚退出去的幽州军都在这等着呢,堵得严严实实。

  后边的幽州军士一顿马鞭抽打下来,郑恭如挨了好几下,脸上都被抽出来血痕。

  他本身武艺不俗,之前一直装着,眼见着一根马鞭又抽打下来,他竟是不顾疼,用脸去接,然后一口将马鞭咬住。

  郑恭如奋力的往下拉拽,本意是想把那马背上的骑士拉下来,然后他上马夺路而走。

  想法很清晰,思路很明确,执行的也很果决。

  硬挨了一鞭子后也确实把马鞭咬住了,然而失算的是,他奋力一拉,那马背上的士兵居然松手了。

  所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郑恭如愣了一下。

  他这一愣神又刚刚挣扎起身的时候,罗楼已经过来,一把抓住郑恭如的衣服后领,又一脚踹在郑恭如的腿弯处,郑恭如扛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罗楼不知道郑恭如武艺如何,还以为他只是情急之下的胡乱反抗。

  尤其是郑恭如被他一脚踹跪下之后,不觉得郑恭如还能有什么余力反抗。

  郑恭如跪在那却身子一转,然后一头顶撞在罗楼的胸口,罗楼向后踉跄,郑恭如紧跟上去,用嘴巴咬住罗楼腰畔横刀的刀柄。

  这动作一气呵成,很快也很有效。

  然而……他一人在数百人中,又不是只有罗楼一个人会动。

  郑恭如撞了罗楼一下,后边的士兵已经冲上来,两个人扯着郑恭如的头发把他又拉回来,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对面,罗境和李叱已经走过来了,看着郑恭如还在挨打,罗境又往后退了几步。

  “有点快了。”

  罗境低声说道。

  李叱道:“用你交换他,他被打,按理说我也应该打你,这样才显得公平。”

  罗境道:“那你来打。”

  李叱笑了笑,一边说话一边跟着罗境往后退,这个操作,把对面幽州军的人都看懵了。

  郑恭如被打的狼狈不堪,本来那脑袋就大,被打了好一会儿,脸肿起来,那脑袋就显得更大了些。

  罗楼之前被常定岁咬了一口,常定岁已经战死他无从出气,于是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郑恭如身上。

  他分开手下,把郑恭如拽起来,左手揪着衣服领子,右手抡圆了朝着脸上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爱打郑恭如的脸。

  大概是因为目标却是够大,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于是,郑恭如的脸就大上加大。

  “嘿!”

  还是罗境朝着那边喊了一声:“差不多得了,这还等着换人呢。”

  李叱:“……”

  罗楼连忙停手,说实话刚才打的确实有点过瘾,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都忘了换人这事。

  可也就是这么一想,罗楼随即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如果说之前少将军还被人掐着脖子,现在那人可根本就没有控制着少将军。

  以少将军的武艺,此时出手的话,说不定就能反制对方。

  然而他却发现少将军一点儿出手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很迫切的在等待着交换人质的这个环节。

  罗楼虽然发现了不对劲,但也不敢问。

  他拖拽着鼻青脸肿的郑恭如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罗境道:“少将军,你没事吧。”

  罗境点了点头道:“莫要耽搁了,我还急着回去见父亲,你把人快点带过来。”

  罗楼连忙加快脚步,郑恭如被拖到了李叱和罗境面前。

  罗楼看向李叱怒道:“放人!”

  李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负手而立的罗境,心说你这个家伙是真的瞎吗?你们少将军自己要是想回去的话,他骑马跑这会儿已经出城了,他扛着马跑都快到幽州了。

  “你……”

  罗境低头看着郑恭如,忍不住咧了咧嘴:“你,怎么会这么丑?”

  郑恭如此时也知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朝着罗境就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罗境什么反应,一侧头避开。

  当时罗楼想的是,少将军这都能避开,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又或者是自己跑回来也行啊。

  罗境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李叱问道:“我能打他吗?”

  李叱回答道:“打。”

  罗楼就更加的有些迷茫了。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交换人质环节应该有的过程。

  罗境看着郑恭如那张脸,丑到他都不想自己动手,于是对罗楼说道:“你再打会儿。”

  罗楼立刻就一脚踹在郑恭如身上,把郑恭如踹翻之后,罗楼一脚一脚的朝着郑恭如的脸上踩。

  刚才是朝着脸打,这会是朝着脸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就想打那张脸。

  又打了一会儿,罗境示意把郑恭如拉起来,郑恭如被打的吐血,被拽起来后摇摇晃晃的几乎站不稳了。

  罗境问郑恭如道:“就是你劝虞朝宗出兵南下的?也是你在导致虞朝宗兵败之后又投降了的?”

  郑恭如的眼睛都睁不开,只剩下一条缝隙,眼皮肿的好像紫茄子似的,嘴里也都是血,话已经说不出。

  他不回答,罗境也不想再理会他,这样的人让他觉得恶心,哪怕是敌人,正面真刀真枪不遗余力的打,输了,罗境也不觉得他丢人。

  可是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他只有恶心。

  他拉了郑恭如一把:“你过去吧。”

  郑恭如被拉的往前一冲,在罗境错身而过的瞬间,罗境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胳膊抬起来勒住了郑恭如的脖子,脚一扫郑恭如的双腿,郑恭如整个人就飘了起来一样,身子在半空之中几乎与地面平行。

  李叱在这一刻仿佛心领神会,两只手抓住了郑恭如的两个脚踝。

  罗境一声暴喝,往前跨步。

  李叱双脚发力往下,这脚下的石板应声而碎,双脚猛的往下一沉。

  噗的一声!

  郑恭如的人头被罗境硬生生拉拽下来。

  血液喷洒,郑恭如尸首分离。

  罗境一抬胳膊,郑恭如的人头就滚落在地,罗境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迈步前行。

  “咱们走吧。”

  他只说了四个字,没有再对李叱说什么。

  罗楼虽然有些茫然,但他对罗境的命令从不敢违抗,也不敢多问,跟上罗境离开。

  李叱朝着罗境的背影抱拳。

  罗境似乎是看到了似的,嘴角微微扬了扬,连打一场胜仗都不如此时得意。

  李叱看了一眼郑恭如的尸体,心说这个一直想杀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也没什么可在意的,管他是谁呢。

  他转身跑回去,唐匹敌他们已经带着虞朝宗和剩下的几百人退走。

  众人趁着幽州军撤走豫州军没有上来,一口气跑回沈医堂后院,迅速进入地宫。

  他们都进去之后,唐匹敌在门口等着李叱,远远看到那带着大白牙面罩的人跑过来,唐匹敌松了口气。

  “知道他是谁了吗?”

  唐匹敌问李叱。

  李叱摇头:“不知道。”

  唐匹敌道:“你怎么没问问。”

  李叱道:“我是想问来着,罗境把他脑揪下来了,我问也没法问了。”

  唐匹敌有些吃惊地问道:“脑袋揪下来了?”

  李叱道:“对啊。”

  唐匹敌道:“整个揪下来的?”

  李叱:“半个不好揪吧。”

  唐匹敌想了想,也对。

  他对李叱说道:“你进这里看看虞朝宗情况,我回去咱们那边,地宫是从咱们那边隔开的,我回去之后先和大伙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然后我从咱们那边把地宫再打通。”

  李叱应了一声道:“那你小心些。”

  唐匹敌道:“外边的人应该都会尽量小心的不遇到我。”

  李叱:“……”

  唐匹敌转身离开,李叱进了地宫之后把封门放下来,此时豫州军还在城中四处搜寻,也许用不了多久幽州军也会全军进入冀州,天知道还会不会出乱子。

  城外。

  罗境看到了他父亲后连忙俯身:“拜见父亲。”

  罗耿坐在战马上,眉眼带笑的看着罗境:“不愧是我的儿子,做的很好。”

  罗境问道:“父亲为何不进冀州,又为何把豫州军放进去?此时夺冀州是最好时机。”

  他回来的太着急,没有问过罗楼发生了什么,只想尽快见到他父亲,所以还不知道皇帝竟然已经到了。

  罗耿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罗境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

  片刻后,他对罗耿说道:“父亲,陛下这话说的有些飘忽,他若现在不封父亲为王,等他走了,父亲又带兵去了燕山,这封王的事岂不是要被耽搁?天长日久,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变故。”

  罗耿叹道:“现在局势,不容我们有太多选择,武亲王大军就在城外,还有陛下的禁军,除此之外,刘里被陛下杀了,豫州军也已被陛下收服,咱们的兵力不足……”

  罗境刚才本想说不如逼着皇帝现在就下旨,听完罗耿的话之后点了点头:“那就先暂时忍一忍,到时候且看陛下是派谁来接管冀州,他不给父亲封王,我们便再把冀州夺了就是,再抢了整个北境,到时候看那小皇帝,还有什么花样可耍。”

  罗耿笑道:“为父也是如此考虑,此时谁还能守得住冀州?皇帝以为他最终赢了,冀州收归朝廷所有,可是他没人可用啊……”

  他笑着说道:“如我所料不差,陛下会让将军于玮殷领豫州军镇守冀州,他才不会让于玮殷回到豫州去做什么节度使,把豫州军留在冀州,就不会让豫州再出意外,陛下不敢把豫州军放回去,之前对于玮殷说要封他为豫州节度使,不过是骗人罢了。”

  罗境也笑了起来:“陛下以为他留下于玮殷能制衡父亲,靠豫州军与我幽州军对抗,异想天开。”

  罗耿点头:“所以现在就顺着他,他若给我封王,我便再忍他一些时候,不封王……”

  罗耿道:“境儿,皇帝若是让你做不成幽州王世子,为父就让你做太子。”

  罗境眼神一亮。

  这是他的父亲,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的表明了心迹。

  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第三卷 风雨不动安如山

  第四百六十七章 你应该自己去做了

  李叱救下虞朝宗的时候还不知道当今皇帝杨竞已经到了,所以他推测幽州军可能还会与豫州军相争,于是急匆匆带着人回到地宫,又把地宫封闭。

  虞朝宗醒了之后对李叱说起,豫州军攻入冀州的时候高呼口号,说是行天子令诛杀贼逆,他才知道原来大楚皇帝也在这。

  李叱很早之前就有所听闻,那时候杨竞还不是大楚皇帝,而是太子。

  高院长在开办四页书院后,曾经奉旨回过一次都城,当时老皇帝是想让他回去做东宫詹事,教导太子。

  高院长在都城住了一年半后,因为实在看不惯都城风气,所以告病回冀。

  但他对太子杨竞赞不绝口,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太子殿下虽然年少,却已放眼古今胸怀天下。

  李叱后来听高院长聊到过这位太子,听闻过这个人在都城的一些事,当时李叱也做过判断,这位太子殿下能隐忍。

  能隐忍的人,一旦爆发,都非同小可。

  “现在我有些遗憾。”

  虞朝宗躺在床上,一直拉着李叱的手,说话的时候也不放开,似乎怕李叱一转身的时候,自己就已撒手人寰。

  虞朝宗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为自己遗憾,而是为大楚遗憾,如果当今陛下能早生三十年,大楚未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我应该还是一个读书人,如别人一样,或是往都城大考,或是持书信求举荐,谋一个功名。”

  他语气很轻地说道:“可是晚了,连我这样的人都已经反了,大楚就算现在有了明君也已经救不回来,不是打赢了我们燕山营,大楚就可安稳,天下大势之中,燕山营不过一粒微尘。”

  李叱轻轻点了点头,燕山营无疑是北境最大的叛军势力,不管燕山营名声多好,做的多好,从朝廷的角度看,燕山营自然是叛军。

  但燕山营并不是整个大楚江山之内实力最强大的叛军队伍,最起码还有至少两支叛军比燕山营还要强大许多。

  在大楚南疆一带,有一人名为李兄虎,本是一渔村苦力,不堪欺压,带着一众苦力兄弟揭竿而起。

  因为都是苦力出身,衣不遮体,也无甲胄,所以被人成为薄衫军。

  李兄虎和虞朝宗不同,他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不会像虞朝宗这样张嘴能说出来许多大道理。

  他能被人拥戴,只因为两点。

  其一,他对众人说,我起兵不是为了想做什么劳什子皇帝,而是想救更多我这样的苦命人。

  其二,他又对众人说,既然反了,不服就干。

  他最初起兵靠的是在南疆海域一带做苦力的人,他们都身强体健又熟悉地形,与官军周旋,从不落下风。

  李兄虎起兵在虞朝宗之前,比虞朝宗早两年,如今薄衫军已经拥兵三十万,大楚南疆,数十州县都已被他攻占,官军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武亲王大军最善陆战,可是南疆那个地方,水路纵横,舟船往来,几乎没有骑兵用武之地,也少见步兵冲锋决战之地。

  所以武亲王大军就算是到了那边,也未必能把薄衫军怎么样。

  那时南疆的官场更为败坏,军队早就已经无人训练,根本打不过薄衫军,所以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薄衫军越来越强。

  与薄衫军齐名的是蜀州天命军。

  天命军比较特殊,因为天命军的大当家,自封为天命王的杨玄机的出身,既和虞朝宗不同,又和李兄虎不同。

  杨玄机是皇族出身,虽然只比当今皇帝陛下大几岁,可论辈分是皇帝杨竞的叔叔。

  杨玄机的父亲,与杨竞的祖父是兄弟,杨竞祖父继承皇位后,将杨玄机的父亲封为锦王,封地在蜀州。

  锦王本来就排行最小,比他大哥小了将近二十岁,又老来得子。

  武亲王已经六十几岁,杨玄机才将近三十岁。

  杨玄机二十几岁的时候,其父锦王病故,他上书朝廷,本以为老皇帝会下旨让他继承锦王之位。

  哪想到老皇帝听了刘崇信的话,去锦王封号,给杨玄机一个所谓的侯爵,封号为知命侯。

  意思是你就这个命,你自己应该知道,别再痴心妄想了。

  这其中讥讽之意如此明显,杨玄机又怎么能忍。

  于是杨玄机索性就反了,锦王在蜀州多年经营,愿意追随杨玄机者自然不在少数。

  况且蜀州那个地方实在难打,短短三四年,杨玄机在蜀州拥兵二十几万,自封天命王。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你让我做知命侯,说我就这个命,我就偏偏要让你知道,我是天命。

  李兄虎和杨玄机这两人,一个雄霸南疆,一个称王蜀州,地方上已经没人是他们对手。

  而且比虞朝宗更为有利的是地形和人脉。

  虞朝宗出身不错,可他父亲也就是个府治,其人脉关系又怎么能和杨玄机相比?

  杨玄机在蜀州,尽得各大家族支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而且那十万大山的蜀州之地,武亲王大军去了,亦无用武之地。

  他进可取中原,退可守蜀州,就算是在蜀州自立为帝,独享一隅,朝廷也没什么办法。

  李兄虎在南疆,得所有苦命百姓支持,说是手下有三十万大军,但只要他登高一呼,啸聚百万之众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南疆那边的百姓,已是只知李兄虎,不知有朝廷,只知薄衫十二令,不知朝廷有法度。

  相对来说,虞朝宗在冀州这边就要艰难的多,有冀州军,有幽州军,后来还有豫州军和青州军,再后来武亲王大军也到了。

  北境这个地方,又比不得江南之地。

  如果虞朝宗听李叱的计策不出山,等着冀州大战结束,把这一场大战关于燕山营的所有因素都剔除掉,结局其实也一样。

  曾凌必死无疑,豫州军接管冀州,罗耿的幽州军看似被重用实则被排挤。

  皇帝不会久留冀州,武亲王也不会,到时候,燕山营再南下夺冀州,不说易如反掌也差不了许多。

  可是虞朝宗偏偏不听。

  能按照李叱想法,大概半年后,最多一年后,虞朝宗的燕山营,不管是威望还是实力,都要超过李兄虎的薄衫军和杨玄机的天命军。

  最起码,可雄踞北境。

  可实际上,目前来看,真正对大楚构成灭国危险的是李兄虎吗?是杨玄机吗?是虞朝宗吗?

  是在青州东南水泊举起大旗的樑沿寨吗?是在渔阳得渤海国支持而拥兵七八万人的白山军吗?

  都不是,而是大楚的十三州节度使,是那些已经嗅到了更高更大权利味道的名门世家。

  就算是当今皇帝杨竞有心力挽狂澜,但这狂澜他能挽住?

  十三州节度使,就算是没了曾凌没了崔燕来也没了刘里,剩下的人就会老老实实重新对朝廷臣服?

  他们又不傻,曾凌刘里崔燕来,就是活生生又死翘翘的例子啊。

  他们愿意臣服,皇帝能容得他们?

  当下容得,只要朝局稳定下来,皇帝就会一个一个的把他们都屠了。

  这些人把局势看得清清楚,谁都会有所决断,他们若是傻子,也做不到如此高位。

  皇帝击败了一个虞朝宗,并不算什么大胜,因为对于天下格局的影响,燕山营的失败根本就不算回事。

  此时此刻,对于虞朝宗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可期待的事了,他还没死,心已经死了。

  但他却看得更透彻了,大概不经过这些事,也不会有更透彻的心境。

  “老三。”

  虞朝宗拉着李叱的手,声音微弱,但是却真诚地说道:“以你之才,应该自谋其事,你的本事远远在我之上,这天下,大有可为。”

  李叱道:“大哥你别胡思乱想这么多,先把身子调理好,将来的事咱们不急着去想。”

  虞朝宗摇头道:“我自知命已不久,你听我把话说完……老三,燕山营败了,我输了,其实对于中原江山来说,就好像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湖水里一样,微不足道。”

  “然而刘里,曾凌,崔燕来三人的死,就是三座大山倒下了,砸进了这片湖,掀起来的不是点滴之水,而是滔天大浪。”

  他看着李叱认真地说道:“因为这三人的死,其他的节度使就越发的明白,他们不反,皇帝也容不得他们,与其等着被皇帝一个一个把他们收拾了,不如就此反了,没人能做这中原皇帝,那就大家把中原瓜分了吧。”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冀州经此大战之后,反而是最好的时候。”

  李叱懂他的意思。

  冀州燕山营败了,曾凌死了,看起来已经没有大患,皇帝接下来就会把重心放在其他地方。

  冀州这边,反而成了最适合发展的地方,幽州罗耿和豫州于玮殷必然不和,他们两个明争暗斗,也顾不得其他。

  况且皇帝绝对不会把青州军的降兵给他们,燕山营的降兵也不会,必会让武亲王全都带走。

  虞朝宗道:“我猜测着,皇帝很快就会返回都城,武亲王大军也会护驾南返,豫州青州是产粮重地,武亲王大军,怕是要留守这两地,以维持朝廷的粮食所需。”

  “所以这样一来,连武亲王杨迹句都无力顾及别处,南疆的李兄虎和蜀州的杨玄机,看到局势如此,必会出兵。”

  他握紧了李叱的手说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燕山营所有兄弟,我也已无力再照看活着的人兄弟们,我写一封信,再给你大当家的令牌,你等到合适的时机离开冀州回燕山营,老七黄金甲还在家里守着,你回去之后对他说,我已经把大当家之位交给你,你带着兄弟们好好活下去,以你的能力,将来也能带着大家报仇,去和那些人争一争这中原江山。”

  李叱刚要再劝,虞朝宗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说话太多,情绪波动又大,他此时身体哪里支撑得住,咳嗽了几声后便开始吐血。

  好一会儿后才停下来,又沉沉睡去,看起来虚弱的也只是勉强活着而已。

  李叱站在床边,看着脸色如此惨白的大当家,一时之间心中难以平静。

  第四百六十八章 该走了

  地宫是在车马行那边封上的,在沈医堂这边打不开,李叱也就只能在这等着。

  好在第二天唐匹敌就带人打开封堵过来了,还带来了沈医堂的几位医者。

  那几人给虞朝宗诊断,李叱在远一些的地方坐着发呆。

  之前李叱在人群之中寻找,过来的人里没有高希宁,他想着这个时候高希宁不过来也好。

  这边不少血糊糊的人,她过来的话,万一被吓到了怎么办,可是又隐隐的想她。

  可才坐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很奇怪的声音,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高希宁推着一辆独轮车过来,很吃力,但她显然不想麻烦别人,一路自己推过来。

  看到李叱在看她,高希宁随即笑起来,眼神都变得明亮起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自然会微微眯起来,但是眯起来的眼睛也挡不住那些见到李叱才有的光彩。

  李叱连忙跑过去,高希宁推过来三个木桶,木桶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

  “我把换洗衣服也给你带来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眼神里是那种哎呀你居然忍得住还没有开始夸我的神采。

  李叱把独轮车接过来,高希宁让开之后,低头在李叱身上蹭啊蹭的,把额头上的汗水蹭了去。

  李叱找了个地方把小车停下,看向高希宁说道:“你怎么不找人帮忙?”

  高希宁道:“噫!我要看男人洗澡,我还要告诉别人一声?这又不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事。”

  李叱:“要是,我愿意呢?”

  高希宁道:“你愿意什么?”

  李叱道:“众乐乐啊。”

  高希宁道:“那也得我先。”

  她坐在旁边石头凳子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从脱衣服开始展示。”

  李叱道:“我真脱你真看?”

  高希宁道:“你要是打算不脱就洗澡的话,我就把水再推回去,我辛辛苦苦把水推过来,是给你洗衣服的?”

  李叱:“你这样让我想起来一首民谣……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儿不开……”

  高希宁仔细想了想,然后眯着眼睛看向李叱说道:“明明是我来调戏你的,为什么感觉我被你调戏了?”

  李叱道:“不可能,我是花儿。”

  高希宁道:“那你的樱桃呢。”

  说完之后自己脸突然就红了,一起身,背着手走了,脚步还有点急,似乎很怕李叱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下去。

  李叱笑了笑,再次推起独轮车,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洗澡,这种事当然不能众乐乐。

  冲了个澡后准备把衣服换上,然后才发现这几件衣服都是新的,自己从没有见过。

  料来是高希宁偷偷给他做的,他把衣服拿起来看了看,外衣长裤什么的都比较正经,手工居然还不错。

  就是这内衣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短裤上居然绣了很多字,前后全都是,有的大有的小,都是各种吉祥的话。

  大概是那个丫头想着把这条短裤做成护身符,又不仅仅是护身符,应该还有祈愿符,所以能想到的词都绣在短裤上了。

  能把字绣的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就足以说明绣工的水准,但偏偏就看着有那么一点不正经的好看。

  李叱看了看短裤前边,字体大的那几个词就显得格外醒目,有一世平安,有万事如意,有逢凶化吉,靠中间的几个字是神功护体。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又把短裤翻过来看了看后边,字体也是大大小小,当然也一样是大的字更醒目。

  后边的词也很多,比如花开富贵,比如金刚不坏,在比较居中的位置李叱居然还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四个字。

  日进斗金。

  李叱站在那,研究了这个短裤好一会儿,他又看了看前边,最大的字是神功护体。

  翻过来,后边最大的字是日进斗金。

  沉思片刻,李叱把这短裤转过来穿,后边穿在前边,前边到了后边……

  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隐隐约约之中李叱就觉得,他穿上这条集护身符与祈愿符于一体的短裤之后,就可以有底气行走江湖了。

  他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感觉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回到虞朝宗所在的那个石室外边,很多人都在那等着。

  看到李叱回来,沈如盏对李叱说道:“现在看来,虞大当家身有顽疾,已经有很多年了才对,他身体本就不好,只是练功后气劲远强于常人,所以压住了病患,现在受伤,气劲也散了,顽疾复发……”

  后边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李叱微微摇了摇头。

  李叱也就懂了。

  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之后,别说还是一个身体本就不太好的人,就算是一个身强体健的壮年汉子,也会被打击的出现问题。

  “让他多休息吧,我的人会商量出来一个方子,暂时想到的只能是给他调理。”

  沈如盏侧头示意到一边再说,李叱跟着她走到距离石室稍远些的地方。

  沈如盏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他的伤好治,但是病不好治,如果运气好的话,调理得当,也许还能有几年寿命,可哪怕只是动怒生气都可能引起复发,且一次比一次重,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复发一次,神仙也难救。”

  李叱点了点头道:“我们都不是神仙,但我想能救就尽最大能力的救。”

  沈如盏道:“我刚刚说的是最乐观的估计,以他现在的心境,如此抑郁如此灰心,未必会再有那几年寿命。”

  李叱沉默下来。

  沈如盏等了一会儿后说道:“你若是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就去和他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如盏转身走了。

  李叱站在那发呆一样站了好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想了想些什么,又或者真的只是在发呆。

  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看向李叱说道:“虞大当家醒过来了,找你,要和你说话。”

  李叱连忙跑了过去。

  石室中,虞朝宗被人扶着坐起来,靠在那,看到李叱进门后脸色都明显好了些。

  “大哥。”

  李叱叫了一声。

  虞朝宗示意李叱坐在自己身边,努力的笑了笑后说道:“我记得刚才还在和你说话,一不小心竟然睡了过去。”

  李叱也尽量轻松地说道:“你受了伤,这两天又没怎么睡过,贪睡也是正常。”

  虞朝宗点了点头,李叱问他:“饿不饿?我去请人帮你做些吃的。”

  虞朝宗道:“还确实有些饿了,我想吃……饺子,就是你和我提起过的,你的吴婶做的饺子,你说很好吃,你能吃很多。”

  李叱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吴婶。”

  虞朝宗道:“请别人帮忙去吧,你留在这陪我说说话。”

  李叱本已起身,又坐下。

  虞朝宗靠在那,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后轻轻笑了笑说道:“我小时候觉得饺子是最不好吃的东西,又不只是饺子,凡是吃馅的东西,我都不爱吃。”

  他看向李叱道:“后来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都爱吃,山寨里的弟兄们也都爱吃,再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不爱吃……”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小时候从不曾缺少过吃食,什么好吃的我都吃过,所以便不觉得饺子好吃,到后来身边的兄弟们却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饺子,而且还不见什么肉的饺子。”

  “他们每每和我提起来,说那一顿饺子有多美味,我都想象不出来。”

  虞朝宗停顿了好一会儿,看向李叱认真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败了。”

  李叱握住了虞朝宗的手说道:“大哥你不要胡思乱想,胜败的事只要人还活着,便不是事。”

  “那,没能活下来的人呢?”

  虞朝宗问。

  李叱一时无言。

  虞朝宗道:“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若不是心里有私念,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再也吃不到饺子了……”

  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

  “我一直都努力的让人觉得我有多公平,我没有看不起谁,我真的是把燕山营的每个人都当兄弟看待,可我越努力,我自己心里越清楚,我不是那么想的,如果是的话,我也就不需要那么努力。”

  “我觉得自己是读书人,我觉得自己出身好,所以我觉得自己对那些出身不好的兄弟们好一些,我就已经很优秀了。”

  虞朝宗的眼泪流过了脸,在下巴上汇聚,然后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

  “我是如此虚伪。”

  虞朝宗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叱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老三,我所走过的路,都是错路,如果我还能帮你一些什么,就是这些走过的错路都可以帮你看清楚,不要再这样走。”

  李叱嗯了一声,眼睛也已经发红。

  虞朝宗道:“这是我能想起来的对你有帮助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燕山营的库藏一共有三处,分别是粮食,兵械,还有钱财,你回去之后,把所有钱财都分给兄弟们,他们就能更快的接纳你。”

  李叱刚要说话,虞朝宗微微摇头道:“你只管听我说……老七黄金甲,只服我一人,你若回到山寨,他应该不会听你的,除我之外,还能让他信服一些的便是二弟,你先去寻无敌,再让无敌陪你回山寨,若无敌已经在山寨了,那自然好办一些。”

  “西篱子对我忠诚,但他与我出身相似,心中亦有野望,他不会服你也不会听劝,你谨记不要让他掌兵就好。”

  说完这句话后,虞朝宗对李叱说道:“我累了,先不说了,你去帮我看看饺子什么时候能做好。”

  李叱连忙应了一声,起身道:“大哥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李叱离开之后,虞朝宗看向身边的医者,他问道:“刚刚那位女子,是你们的东主?”

  医者回答道:“是,是我们沈医堂的东主。”

  虞朝宗问道:“可否再请她进来?”

  医者随即出去,不多时沈如盏回到石室中,她问虞朝宗道:“大当家是有什么想问的?”

  虞朝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医者,沈如盏随即醒悟过来,吩咐其他人出去。

  石室中只剩下虞朝宗和沈如盏,虞朝宗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没那么难吃的药,可以让我快些死掉?不要太难吃的药最好,我从小就怕喝药,我母亲还因此骂过我……可是药真的很难吃,再有就是,药效不要那么急,我也真的很想尝一尝那饺子。”

  沈如盏一惊:“大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朝宗笑了笑,有些释然地说道:“我该说的都和李叱说过了,也没什么再留恋的,所以该走了。”

  “我若不死,他怎么能下决心夺燕山营?”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诡道

  听虞朝宗把话说完之后,沈如盏很认真的回答道:“沈医堂是救人的,不杀人。”

  虞朝宗怔了怔,然后语气之中竟是带着些许祈求。

  “对你来说救人不难,杀人应是更简单的事。”

  听到这句话,沈如盏回答道:“对于任何一个医者来说,用药杀人的手段都不是难事,但老祖宗没教杀人,老祖宗只教了我们治病救人。”

  虞朝宗还想再说什么,沈如盏却没有给他机会。

  沈如盏道:“你别再低估李叱了,我替你觉得脸红。”

  虞朝宗没懂。

  沈如盏道:“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改变李叱?若李叱要想这样做又何须你自己求死?”

  虞朝宗懂了。

  李叱若是那样的话,他何必要把虞朝宗救回来?

  “别替他做主。”

  沈如盏平静地说道:“也别干扰他做人。”

  虞朝宗因为这句话而深深震撼,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每天都在干扰别人做人,越是位高者越是如此,且沾沾自喜。

  沈如盏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她对自己看不惯的事情也不觉得容忍是好事。

  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他不能替你做主,所以你败了,你现在又想替他做主,是想他也像你一样败了?”

  虞朝宗脸色一白,苦笑道:“这真是诛心之言了。”

  沈如盏眼神里的鄙夷更浓,她看着虞朝宗的眼睛说道:“你的话我也不会告诉李叱,一个字都不会对他说,你这看似遗言的话里,难道就没有再想利用他的心思在?”

  “李叱是一个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的人,若他知道你要自杀以成全,他会拼尽全力的继续保你,你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虞朝宗摇头:“我没有。”

  沈如盏只是耸了耸肩膀,转身走出石室,似乎已经不打算再和虞朝宗说些什么了。

  她说归说,她也希望虞朝宗没有这样想。

  虞朝宗坐在那发呆了好一会儿,他问自己,在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内心之中,是否真的有沈如盏刚刚说的那些想法。

  他之前无比笃定的想着,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念头,也不可能有,因为他发自真心的要把燕山营交给李叱。

  他仔细想过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我真没有。”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靠坐在那,虞朝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无比的轻松无比的踏实,没有心计没有贪念,没有算计人只想付出,这是他人生至此唯一的一次。

  只是在临死之前想好好帮一个自己在乎的年轻人,他觉得无愧,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得意。

  他甚至一点儿都不怪沈如盏说了那些话,反而替李叱觉得开心。

  有沈如盏这样的人在李叱身边,对于李叱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而非坏事。

  不多时,李叱端着一大盘饺子进来,热气腾腾。

  虞朝宗想自己坐直了身子,两只手却使不上力气,李叱连忙把饺子放下扶着他坐好。

  “我喂你。”

  李叱毋庸置疑。

  虞朝宗嗯了一声,看着李叱,笑的越发释然和开心起来。

  “无敌他以前和我说过,如果他这辈子有个弟弟,应是李叱那般样子。”

  虞朝宗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以前想的没有这么简单,无敌他,一直都比我简单。”

  李叱夹起来一个饺子送到虞朝宗嘴边,叹了口气后说道:“大哥你确实没有二哥简单,若是二哥的话,这会儿饺子已经吃掉半盘了。”

  虞朝宗一口把饺子吃进嘴里。

  从这一天开始,虞朝宗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过求死之事,似乎也再没有求死之心。

  他向人要了大量的纸,每天都坐在床上写写画画,李叱不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写。

  李叱在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开心起来,仿佛回到了孩子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他和李叱聊了很多,什么都聊,从他自己这半生的各种遭遇,到朝廷的弊端,从朝政到民心,又从民心到风土人情,风土人情到天文地理。

  他所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有过的感悟。

  都在话中。

  都在纸上。

  他写燕山营,也画燕山营,李叱现在不想那么多,他这个做大哥的要想。

  就算李叱无心去抢燕山营的大当家,可只要他回燕山营,不管是黄金甲还是西篱子,都会对李叱充满敌意。

  其实这又不能完全怪那两人,他们大概会想着,殊死一战的时候不见李叱,要抢大当家位置的时候李叱回来了。

  若只有他们两个这样想也就罢了,怕的就是燕山营的兄弟们都这样想,若如此的话,李叱不可能把燕山营接手过来。

  冷静下来的虞朝宗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之前的安排有多草率,李叱又怎么可能单凭他一块令牌回去就能接管山寨。

  所以他开始写,开始说。

  把燕山营的一切都写在纸上,画在纸上,又不只是燕山营的事,还有天下事。

  以至于他每天都专注于此事,连自己病都忘了,看起来心情和身体都好了不少。

  他们在地宫之中一天一天的藏着,而在外边,冀州城里的日子也逐渐归于平静。

  可是在某些人之间,却越来越不平静。

  豫州军将军于玮殷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第一功臣来看,以为有皇帝为后台,态度狂妄跋扈。

  除了对武亲王杨迹句和皇帝不敢造次之外,对谁的态度都很倨傲,就算是对罗耿也一样。

  夺冀州之后第三天,皇帝下旨犒赏三军,但是这犒赏也只是口头犒赏而已。

  从曾凌的府里搜查出来大量金银,府库里也搜出来不少,数额之巨其实足够用于发放奖赏,但皇帝没打算发。

  所有搜查出来的钱款,不管是幽州军搜出来的还是豫州军搜出来的,皇帝一声令下,全都交给武亲王的军队接手清点。

  这一下,于玮殷不敢怪罪皇帝也不敢怪罪武亲王,只能是怪罪罗耿。

  想着若非罗耿和他抢,闹的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而且幽州军和豫州军的士兵在城里打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皇帝也不至于把所有银子全都收走。

  皇帝的意思是,你们不是都想抢吗,那朕就谁都不给了。

  然而于玮殷并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就是皇帝故意放任,甚至是安排人怂恿造成。

  皇帝就是想看到罗耿和于玮殷不和,闹起来,打起来,甚至水火不容。

  不然的话,皇帝有什么借口把钱款全都收走。这些银子皇帝都要带走,一个铜钱都不想发下去。

  最主要的是,皇帝从一开始就希望罗耿和于玮殷不和,一直不和才对朝廷有利。

  青州军的降兵不下六七万人,全都被归入武亲王大军之内,燕山营的厢兵更多些,不下七八万人,亦被武亲王收编。

  以至于这一场大战,罗耿和于玮殷,全都一无所获。

  于玮殷心里当然不爽,很不爽,豫州军冲锋在前,最终竹篮子打水,他如何能爽。

  算起来,豫州军最惨,和燕山营在城外厮杀的时候,就已经损失至少两万余人。

  后来皇帝让于玮殷带兵攻城,当时冀州军还有七八千人,燕山营也差不多,死战之下,豫州军虽然灭了这两支残兵,可是豫州军的损失还多些,又死伤了大概两万余。

  当时的冀州军和燕山营残余兵力,都自知在绝境之中,所以打的极狠厉。

  况且一开始豫州军就被燕山营和青州军夹击过,损兵两万余,这样算起来,豫州军现在剩余的兵力已经不足五万,而且其中还有大量的伤兵。

  这就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不给于玮殷钱粮,不给他兵源,什么都不给,就让他用这四五万残兵守冀州。

  甚至,皇帝都还不想用他守冀州。

  曾凌的节度使府,大门外的匾额已经被摘了,如今皇帝陛下就住在这,他打算再住三五日就要南返回京。

  把冀州事料理清楚得当,他回京城心里也就踏实些。

  武亲王坐在皇帝身边,谢过皇帝赐茶之后说道:“昨日罗耿来找过老臣,说是他想带兵返回幽州,有军报来,黑武人又在边疆集结兵力了,不过料来是假的,黑武人若集结,老臣也应该得到军报。”

  皇帝点了点头道:“他只不过是不想去攻打燕山贼,又不想在冀州这继续浪费时间。”

  皇帝笑了笑道:“他还说别的没有?”

  武亲王道:“罗耿说,他的人来的时候是夏末,穿的都是单衣,现在已经快初冬,士兵们都冻的受不了,想让老臣给他的士兵分发冬衣,老臣昨日里也问过封查冀州府库的人,冀州库房里的府兵冬衣数量足够多。”

  皇帝道:“给他发又怎么能不给于玮殷的人发,给于玮殷的人发,又怎么能不给那些投降的士兵们发,这些队伍,只有王叔的队伍来时便带了冬衣。”

  武亲王道:“都发也足够,曾凌这个人,想不到如此能储备物资,几十万件冬衣也发的出。”

  皇帝笑道:“可是罗耿和于玮殷并不知道有多少。”

  他算了算后说道:“罗耿的队伍大战之后,还有四万余人,于玮殷的队伍也有四万余人……这样,王叔让罗耿去领冬衣,告诉于玮殷也有他的,让他等着,罗耿的队伍领完之后就轮到他的人来领。”

  武亲王垂首:“臣遵旨。”

  皇帝又道:“给罗耿的队伍发六万件冬衣,不要对罗耿的人说,多给就是了……”

  皇帝略一停顿后,笑着继续说道:“给于玮殷的人发三万件冬衣,剩下的,不管剩下几万件还是几十万件,全都装车运走,立刻发给王叔帐下的新兵,新兵要发,老兵也要发,发光为止。”

  武亲王眼神一亮:“然后大军南返,带走所有钱款物资,于玮殷发现冬衣少了,必会派人来问,只需告诉他,是罗耿领多了即可。”

  皇帝笑着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这两个人,朕都不放心。”

  武亲王道:“因为一些冬衣,那两人就会不死不休。”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看向外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朕也不想这么做,这是诡道而非王道,朕为大楚皇帝,不该用此诡道之术……可是朕也没有办法,朕现在不管是诡道还是王道,什么道都好,只要有益,朕都要用。”

  第四百七十章 连环计

  皇帝才不会给于玮殷和罗耿在他面前闹的机会,把事情都交代好之后,皇帝在禁军的护卫下先一步离开了冀州城。

  武亲王向皇帝进言,又把皇帝之前想到的计策稍稍做了些改动。

  皇帝先走,武亲王留下来分发冬衣,因为冀州城库房中所储备冬衣数量太多,所以就清点出来少的那部分,多的直接拉走。

  少的那部分一共是九万套冬衣,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这九万套冬衣给罗耿和于玮殷各一半。

  这样公平分法,那两人当然都不会有异议。

  为了避免混乱,罗耿又要赶回冀州戍边,所以就理所当然的先发给幽州军。

  于是,罗耿的队伍过来接收,武亲王派人告知罗耿要尽快运走,多派人来领,所以罗耿派来五千人搬运。

  幽州军到了后就装车运回营地,武亲王授意,发放冬衣的人,给幽州军发了六万件。

  可能是发放冬衣的官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或者是真的数错了,结果让幽州军拉走了六万五千套。

  幽州军领走了之后,隔一天是豫州军来领冬衣的日子,隔了这一天也是故意为之。

  于玮殷算是意气风发,此时站在曾凌的节度使府里,他往四周看,脸上都是喜悦,压制不住的喜悦。

  从今天开始,这节度使府就是他的了,不再是曾府,而是于府。

  皇帝虽然更改了之前的决定,没有任命他为豫州节度使,但是临走之前皇帝亲自见了他。

  对他说了许多褒奖的话,也说了许多寄予厚望的话,还说以后北境就全靠他了,俨然一副朕离了你也不行的样子。

  这一番话说完,于玮殷是真的美滋滋,简直美的要冒泡泡了一样。

  不回豫州就不回,在冀州他也是节度使,从一名三品将军,一跃成为正一品封疆大吏。

  他都想感谢一下死去的三位节度使大人了,如果不是那三位节度使大人那么闹腾,闹到最后那三位全都把自己命搭进去,他于玮殷又怎么可能成为节度使。

  一念至此,他都想给那三位大人烧炷香,以告慰那三位大人死不瞑目的在天之灵。

  他吩咐人去赶制匾额,尽快挂在府门外,又吩咐人把院子好好打扫一下,然后去城中张贴告示,告知冀州百姓,今后这冀州姓于了。

  就在这时候,派去领冬衣的将军派人回来报信,那个回来的校尉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吃了苍蝇似的,一脸的愤怒。

  “大人。”

  校尉俯身道:“咱们的人去领冬衣,结果数量对不上,陛下说了,分给咱们四万五千套,可是领回来全数只有两万五千。”

  于玮殷脸色一变,沉声道:“不够就再去要。”

  “没有了。”

  校尉回答道:“武亲王只给留了九万套,那负责此事的主簿信誓旦旦的说,九万套,一套都不少,可咱们拉了两万五千就没了。”

  于玮殷眼睛都睁大了,瞬间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罗耿多抢了?”

  校尉道:“那管事的主簿也说不好,他说反正罗耿的人来搬运冬衣的时候,让来一千人,结果罗耿派来了五千人,一股脑的往车上装,装不下就人抬走,一包一包,天知道他们到底抢走了多少。”

  “罗耿匹夫!”

  于玮殷暴怒:“你们且等着,我去武亲王面前告他的状。”

  说完之后就吩咐人牵过来战马,带着他的亲兵营就冲出了冀州城。

  武亲王还没走呢,大军在城外驻扎,于玮殷一口气跑到武亲王大营外边,急切的让当值士兵去报信。

  不多时,武亲王的人回来说让于玮殷进去,于玮殷又一口气跑到了武亲王大帐外边。

  武亲王正好刚练完功,几个亲兵在旁边伺候着,有人端着脸盆,有人拿着毛巾。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武亲王打了一套拳后出了汗,从远处看,头顶上好像有热气在冒似的。

  “王爷!”

  于玮殷跑到武亲王面前,俯身道:“请王爷为我做主!”

  武亲王笑道:“你跑过来让我给你做主,这冀州都是你做主了,我能给你做什么主?”

  于玮殷气急败坏的把事情说了一遍,一边说对边对罗耿破口大骂。

  武亲王听过之后便一脸为难地说道:“这件事,你让我做主,我也不好直接出面,第一是没有证据,我若是直接去责怪罗耿,若他没多拿,我岂不是冤枉了人?”

  他看了于玮殷一眼后说道:“第二,罗耿已经走了,就算是他多拿了冬衣,现在你也不好找到证据。”

  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第三,我大军明日就要开拔南下,这事我纵然想管,也没有时间去管,不过有几句话我想劝劝你。”

  他对于玮殷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把冀州交给你了,你是冀州节度使,按照道理,按照规矩,罗耿也要受你节制,你身为冀州节度使,陛下钦点的重臣,罗耿的顶头上司,你觉得自己被他欺负了,却要找我来给你做主,你这节度使的威望何在?”

  于玮殷一怔,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虽然连他都听说皇帝打算给罗耿封郡王,但这旨意不是还没有下呢吗。

  于玮殷是冀州节度使,总管冀州民政军务,罗耿就算是郡王,在职务上也要受他节制。

  武亲王道:“你身为一州之地的最高官员,不该来请我给你做主,你应该自己给自己做主。”

  说完这句话后,武亲王道:“这样吧,我写一封信派人给罗耿送去问问他,你自己也去问问他。”

  说完后就转身回了大帐中,于玮殷站在那好一会儿,越想这事越窝火,越觉得窝火越是难受。

  武亲王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他不信,一封信?

  一封信就能让罗耿退回来两万套冬衣?别说武亲王未必会写这封信,就算是写了,罗耿也断然不会退还。

  所以想到这于玮殷就再也忍不住了,上马赶回冀州城,然后下令点起所有骑兵去追罗耿的幽州军。

  虽然罗耿的队伍已经开拔一天,但是数万大军,一天走不了多远的。

  他带着人去追罗耿,武亲王听到消息后就笑起来,陛下这一条妙计,无需一兵一卒,就可能把那两人解决掉一个,而陛下的目标可不是只解决一个。

  当然,最可能先被解决掉的人是于玮殷,可不管是谁,皇帝都开心。

  于玮殷这样的叛臣,皇帝还能真的重用起来?

  他能跟着刘里反叛一次,现在又成了节度使,他将来就不会自己再反叛一次?

  听到消息之后,武亲王随即派人把他帐下得力的将军潘诺找来。

  正三品将军潘诺为人性格谨慎,行事缜密,又聪明,名门出身,有远见,有学识,且自身武艺不俗,是武亲王帐下身份极重要的一人。

  此人素有儒将之称,前两日皇帝陛下还亲自召见了他,对他寄予厚望。

  潘诺急匆匆赶来,武亲王见他进来后就笑了笑道:“陛下安排你要去做的事,应该是快了。”

  潘诺笑道:“那于疯子真的就敢去追罗耿?”

  武亲王道:“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把他捧得高高的,如在云端,又故意压着罗耿的封号不给,捧一个压一个,又用冬衣少发之计把于玮殷气疯了一样,他追上去也在情理之中。”

  潘诺道:“可是罗耿心中现在怨念正深,这个时候于玮殷去自讨无趣,怕是凶多吉少,罗耿也正一腔怒意无处可发。”

  武亲王道:“于玮殷回冀州去调兵的时候,我刚刚派人去追罗耿,让人告诉他,于玮殷要去追他了,若他多拿了人家东西就还给人家,给于玮殷认个错,于玮殷应该会饶了他。”

  潘诺笑道:“王爷这一番话,能把罗耿气个半死。”

  武亲王道:“陛下对他们两个都不放心,北疆在这样两个人手里,大楚都不安稳,陛下这连环计若是真可奏效,一下子能除掉两个。”

  他看向潘诺道:“以后北疆陛下就交给你来镇守了,你应记住,如何为君者臣,也不应忘了,如何为兵者将,更不应忘了,如何为民者官,记住这三点,冀州之地,安稳如山。”

  潘诺俯身一拜:“卑职不忘陛下重托,谨记王爷教诲。”

  武亲王道:“你去准备一下吧,不出意外的话,以罗耿那般心性,如何能放于玮殷活着回来,陛下怕他不敢下手才故意先行一步,我又派人告诉罗耿说,我大军明日一早开拔,罗耿不下手,也就不是那个罗蛮子了。”

  结果没用等多久,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送回来消息,说是于玮殷带着数千骑兵去追罗耿,却被罗耿设伏全都围了。

  于玮殷暴怒,破口大骂,说罗耿是见利忘义的小人,是矮矬子罗蛮子,他骂的忘乎所以,以为罗耿不敢真的动手。

  于玮殷是觉得,毕竟武亲王还在冀州城外呢,罗耿没胆子胡作非为。

  然而他想错了,少将军罗境策马向前,将于玮殷一槊刺于马下。

  武亲王接到消息之后大笑起来,他亲自带着队伍进冀州城,以主持公道为名,将于玮殷部下将领全都召集起来。

  那些将军们并不怀疑,全都赶来,结果被武亲王下令都抓了,说是他们怂恿于玮殷与罗耿不和,导致如此局面。

  武亲王也没有直接杀了这些人,只说抓了以后好好管教,然后自会放人。

  在冀州城内大军无主的情况下,武亲王安排人暂时接管。

  他给潘诺留下三千精锐为亲兵,接管了于玮殷的军队,然后武亲王就带着被抓的那些将军们一起走了。

  当着那些士兵们自然不能杀,带走之后再杀也不迟。

  又三天后,罗耿率领大军去而复返,似乎要围攻冀州城。

  潘诺在城墙上笑呵呵的告知罗耿,武亲王已经让他接管了冀州城,罗耿见无机可乘,于是又悻悻退去。

  又七天,陛下传来两道旨意。

  一道给罗耿,一道给潘诺。

  陛下任命潘诺为冀州节度使,进位柱国,总管冀州民政军务事。

  陛下因为罗耿杀于玮殷的事,对罗耿大为训斥,说罗耿不顾大局,有负皇恩,虽然陛下不追究他杀于玮殷,但免去罗耿奖赏。

  也就是说,那口头上的承诺也没了,幽州王的封号是别指望了。

  还说让罗耿以后听从潘诺的调遣,凡事都要向潘诺请示才可施行。

  罗耿接旨后竟然气的吐血,一病不起。

  第四百七十一章 出城奔北

  幽州。

  大将军府。

  罗境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卧床不起的罗耿,脸色心疼。

  皇帝一道旨意下来,看似只是发泄一下皇帝对他父亲的不满,实则是诛心之策,也是杀人之谋。

  罗境自然知道他父亲心高气傲,性子又急,最恨的便是被人贬低看不起。

  他知道,那个皇帝也知道。

  这道旨意,就是奔着气死他父亲来的,先免去了之前给罗耿的奖赏,官职不动,戴罪立功。

  然后又说让罗耿听从冀州节度使潘诺的调遣安排,但凡军务事,务必要向潘诺汇报,得潘诺批准之后方可执行。

  罗耿这样一个人,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从军数十载,现在却要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请示。

  这种气,罗耿如何受得?

  领旨的时候罗耿还强撑着,装作面无表情的接了圣旨,等那传旨的宦官一走,罗耿就绷不住了。

  他坐在战马上破口大骂,越骂越气,气急吐血,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回到幽州之后,罗境连忙请名医给他父亲诊治,那医者看过之后说,若能好好调理可慢慢恢复,但绝不能再动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境如何还敢让他父亲动气,只捡着好听的对他父亲说,关于局势上的事,一个字都不敢提。

  “父亲。”

  罗境把药碗放下,上前要扶罗耿起来:“该用药了。”

  罗耿微微摇头道:“先放着吧,凉一凉我再吃。”

  他侧头看向罗境问道:“冀州那边可有什么军情?”

  罗境回答道:“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看起来都太平无事,料来那潘诺也不敢轻易再动兵戈,他手下的都是豫州军还未收服,而若要服众又岂是那么容易,所以他大概会一直稳守不出,先把豫州军的事都收拾稳妥了再论其他。”

  罗耿道:“你不要小看了潘诺这个人,皇帝选了他,武亲王举荐了他,必然是因为此人有过人的才能,回头多派人去冀州,打探关于此人的一切。”

  罗境道:“我记下了,明天就安排人去。”

  罗耿深呼吸,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个小皇帝心思狠毒,以这样手段,以为可以左右牵扯,以为可以平治乱世,实则会把人逼急,如不出我预料,剩下的那些节度使大人们,之前不敢造反的,现在也快憋不住了。”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可派人往兖州,给兖州节度使周师仁送信,我曾与他共事,依稀记得他生辰就在下个月,你派人送贺礼。”

  罗境道:“父亲之前打败了此人,还收了此人至少一万多兵马,咱们派人过去怕是也会被刁难。”

  “时局不同了,周师仁又不是傻了。”

  罗耿道:“你派人以我名义去送贺礼,他自然知道我心意,兖州之地最靠东北,他若要有所谋,必须经过我幽州,我在这,就扼住了他出兵的路,他也巴不得要与我和好,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你去给他送一份贺礼,他必会高兴起来。”

  罗境沉思片刻后说道:“父亲我要联兖州以制冀州?”

  罗耿点了点头:“周师仁上次是因为轻敌,又冒进,所以才会被我轻易击败,他麾下现在怕是已有二十万大军,若无雄图,他怎么会这般扩张军力,周师仁在北境唯一忌惮之人就是我,让他知道我的善念,让他明白我会放他进来打冀州。”

  罗境道:“我马上就去安排,然后星夜兼程把贺礼给他送过去,父亲,该准备什么贺礼?”

  罗耿道:“准备什么都不重要,最好的贺礼,就是让他知道,他若入关,我罗耿不拦。”

  冀州城。

  李叱他们总是会找到机会出来,但是柳戈麾下那三千精锐冀州军不好出来。

  好在存粮充足,又安稳,慢慢等着就是了。

  一次出来数千人,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有问题,但每次出一点,每次出一点,把次数放多了,也就能慢慢的让人不再怀疑。

  李叱和唐匹敌他们几个人轮流出去打探消息,地宫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也都已经知晓。

  虞朝宗的病情似乎是略有好转,可依然下不得床,只能卧床静养。

  李叱他们商量了一下,不管回不回燕山营,都得想办法让燕山营的人知道,大当家虞朝宗还活着。

  只有这样燕山营的队伍才不会内乱,现在山寨里还有两三万人马,对于回到山寨的人来说,谁抓住了这两三万人,谁将来就还有入局的门票。

  虞朝宗判断,黄金甲和西篱子必然谁也不服谁,但二弟庄无敌应该也回了山寨,所以现在山寨里应该还没有那么乱。

  可是庄无敌最危险。

  况且,不管是庄无敌还是西篱子,其实都没有能力和黄金甲争雄。

  西篱子带回去的不过几千人,庄无敌身边一人都没有,留守山寨的那两三万人都是黄金甲的人。

  如此局势,黄金甲会把兵权让给别人?

  “我是担心庄大哥。”

  李叱道:“所以咱们还是应该分开办事。”

  他看向唐匹敌道:“你带一些人出城,去草原上见孛儿帖赤那,跟他聊一聊,准备出来战马,咱们以后随时都能去采买。”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交给我就好。”

  李叱道:“我也得自己去一趟山寨,山寨是谁的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庄大哥安全不安全。”

  唐匹敌想了想后说道:“现在进出城门盘查应该会极严密,你我出城都不能多带人,去见孛儿帖赤那还好,我自己去都行,你回燕山营的话,身边不带人可怎么行?”

  李叱道:“我带几个人就够了,九妹跟我,再加上张玉须和彭十七,我们这些人不用打扮也像极了江湖客,不容易出问题。”

  唐匹敌还是不放心,他想让澹台压境也跟着,可是澹台那个样子,跟人说他是江湖客谁都不会信。

  况且家里也要有人坐镇才行,所以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叶先生决定陪着李叱走一趟,唐匹敌他们这才放心了些。

  如今冀州城里的守军,节度使潘诺都不敢太信任,那是豫州军,他没有完全收服,所以用人也极谨慎。

  第二天一早,李叱他们从地宫出来,装扮成走江湖的人出城,他们也不敢带战马,那东西太醒目,出了城之后再想办法就是。

  五个人分成两批,李叱和张玉须彭十七三个人一伙,叶先生和余九龄一伙。

  彭十七往左右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是真有些害怕。

  张玉须随即嘲笑道:“出来之前你牛皮吹的那般响亮,出来之后怎么就这一副鬼样子。”

  彭十七振振有词:“不吹牛皮的江湖客,算什么正宗江湖客吗?”

  张玉须居然无法反驳。

  没想到出城居然没有那么难,李叱试探着塞给守门的军卒一些银两,那些军卒连查都不查便把他们放了出去。

  这些豫州军士兵背井离乡在这,原本的将军们又都死的差不多了,他们现在也是混日子,得过且过,有银子拿,还管那么多事干嘛。

  出来之后,彭十七长长的松了口气。

  张玉须道:“看看把你吓的那个样子,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彭十七道:“我怕他们搜我身。”

  张玉须道:“你身上带着什么违禁的东西了?我们出门连兵器都没带,你怕什么。”

  彭十七很认真地说道:“我怕的他们搜我身就会摸我,摸我就会察觉到什么,察觉到什么他们就会自卑,他们自卑没准就会打我。”

  李叱在旁边听着,按顺序理了理彭十七话里的逻辑,然后仿若迷茫的看向张玉须问:“你理解吗?”

  张玉须叹道:“他说他名字的就是长度……”

  李叱又想了想,然后问:“哪又怎么了?”

  张玉须看着李叱道:“十七,不欠揍?”

  李叱道:“虽然小了些,也还正常吧?”

  张玉须愣了一下,低着走自己走路,谁也不想搭理了。

  彭十七也愣了一下,低着头默默走路,他也谁都不想搭理了。

  李叱微微一笑。

  在他门后边,余九龄和叶先生也出来了,非但出来了,而且还有点收获。

  他们追上李叱后,李叱看了都有点惊讶,大家出来的时候为了怕有麻烦,全都没带兵器,可是余九龄和叶先生是背着兵器出来的,还不少。

  “这是?”

  李叱好奇的问了一句。

  余九龄道:“那些盘查的士兵问我们出城去做什么,我说家里没有吃的了,城里也买不到粮食,想出去碰碰运气,万一猎到什么猎物呢。”

  余九龄道:“然后那团率就笑了,说你们俩赤手空拳的出去,能打什么猎物。”

  “我说,我们没有兵器啊,和粮食一样,想买都买不到,有钱都没用。”

  “那团率上上下下看了看我,然后说有钱,可以有用,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余九龄道:“我多聪明啊,当时我就明白了,于是我就压低声音问他,是有妞儿吗?”

  李叱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去的水都给喷了。

  余九龄道:“对,就这样,我说话的时候那团率也喝水呢,也喷了,你们喷水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笑着说道:“那家伙,那眼神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一个傻子似的。”

  李叱道:“他眼神里应该没有好像吧?”

  余九龄道:“我这就是试探一下,我多聪明啊,这一试探不就试探出来他们也想卖东西吗,于是我就花银子从他们手里把兵器都买来了。”

  李叱听到这信里微微一叹。

  那可是大楚的府兵,现在为了一点钱,居然连自己的兵器都能卖掉。

  经历过几次生死大战之后的豫州军士兵们,应该也已经心灰意冷了吧。

  “他们卖了兵器就不怕被法办?”

  “他们说不怕,说再去府库里取就是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管,那位节度使大人现在对他们很放纵,大概是在收买人心。”

  李叱听到这之后忽然间明白了,哪里是什么收买人心,那位节度使大人怕是故意如此,不然他有什么理由再杀人?

  不把为将者都杀了,他又怎么能放心?

  想到这李叱有些感慨,那些善战的府兵,现在怕是已经没有人再想打仗了。

  玩弄人心者,也会被人心玩弄。

  第四百七十二章 你有没有仇人

  从冀州往北走到燕山营所在,按照正常来说,至少要走半个月才行。

  然而上一次燕山营南下的时候,用实际行动证明人的潜力确实可以再逼出来一些。

  李叱他们也很急,因为他们出城的时候没有带马,余九龄在城门口买兵器的时候也问马来着,结果那团率觉得他疯了。

  连豫州军士兵现在都碰不到马,所有战马都被潘诺下令收缴集中起来吗。

  如果李叱他们真的骑了马的话,那些士兵可能就敢直接朝着他们放箭。

  现在李叱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去找坐骑,不管是马还是驴,只要能用的就行。

  然而实际上,冀州接连大战,从冀州往北,除了比较大的城池之外,哪里还能看到人烟。

  就算是有,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穷苦百姓,反正怎么都是死,不如回到村子里等死。

  顺着官道一路向北,李叱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和这个季节如此的相配。

  初冬萧条,世道也萧条。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后悔,他想着若是把神雕骑出来就好了,战马那东西必定被查,猪不一样啊。

  禁制骑猪绝对没有被列入法律之中。

  他说了之后,叶先生想了想,觉得如果真把神雕骑出来的话,对于那些豫州军士兵来说就是搞慰问,一头神雕,一营吃饱。

  叶先生道:“你能舍得神雕被那些人吃了?”

  余九龄立刻说道:“那不能,就算吃也不能便宜了那群王八蛋,我想吃都想了那么久了……”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眼睛微微一眯。

  余九龄隐约的感觉到有一股寒气,于是连忙说道:“我和雕哥那是什么感情,雕哥就是我的至交好友生死兄弟……”

  张玉须很认真的对彭十七说道:“看到了吗,你就是这样的人。”

  彭十七都惊了,坚决不承认:“不可能,我就算再丑再不要脸,也不可能是这样的。”

  余九龄叹道:“你们俩从这一刻开始有仇家了。”

  彭十七对张玉须说道:“你看,我就说我不能是这种人,我仇家是这种人,我是这种人的对立面,所以我是好人。”

  张玉须点了点头:“也不是没道理。”

  余九龄道:“好歹我也是咱们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元老,你们作为新人,能不能有一点对我的尊敬。”

  张玉须道:“可能……我们尊敬的是车马行的传统。”

  余九龄道:“屁,车马行从建起来到现在也就两年不足,有什么传统。”

  彭十七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是……怼余九龄。”

  余九龄:“……”

  叶先生赞赏地说道:“年纪轻轻就知道尊重传统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余九龄:“……”

  他们走了大概半天多的时间到了大方镇,在围攻冀州的战争开始之前,大方镇的人早就已经跑光了。

  这个镇子里的百姓没有谁敢留下来等死,此地距离冀州城才几十里,战火波及,便是生死。

  进了镇子之后,余九龄他们在沿街的店铺里找了一圈,马之类的东西是别想找到,不过被遗弃下来的东西倒是有能用的。

  李叱他们寻了木炭,用店铺里的锅灶还能把干粮热一热再吃。

  “当家的。”

  彭十七从外边跑进来,语气有些急地说道:“我在对面铺子后院里发现了有人住过的痕迹,而且应该刚走。”

  李叱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大方镇中有人冒险留下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他跟着彭十七跑到对面的铺子里,铺子里的大部分桌椅上都落满了灰尘,唯独一张桌子和柜台上干干净净。

  “有人在这住过一段日子。”

  余九龄道:“应该是睡在柜台上。”

  他指了指屋子里那杂乱的脚印:“还是个女人,脚不大,而且很懒,就睡觉的地方擦过,别的地方都没动。”

  李叱仔细看过之后说道:“可是说很懒,也可以说是一个目标很清楚的女人,不做没有用的事,不愿意浪费时间体力。”

  余九龄道:“你一直都这么替女人说话的吗?”

  李叱:“……”

  他们又到了后院,后院有马蹄痕迹,判断是两匹马,还有一些散落的野草。

  “一个女人,两匹马,在这住过至少十几天甚至更久。”

  李叱根据灰尘的厚度,脚印的数量,还有马蹄的深浅做出判断。

  余九龄蹲在地上看了看马粪,然后也做出判断:“这是新的呢,虽然不热乎了,不过看着像是一早的,也可能是昨天的。”

  彭十七道:“我对当家的判断出来的东西已经很佩服,九姐你这判断让我更加的敬佩。”

  叶先生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擅长这个,闻屎辨人。”

  余九龄:“叶先生,你好歹也是德高望重……”

  叶先生举头望苍穹。

  “人应该是今早走的。”

  李叱道:“这里之前应该藏了粮食被她找到,所以就暂居此处,一个女人有两匹马,又无处可去,在这藏身十几日……”

  李叱一时之间也有些想不明白,只能猜着大概是一个江湖女子,独身闯荡,在这避战乱。

  反正再想也想不出个什么,又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众人也就不再继续探查。

  休息片刻后随即再次启程,光靠双脚走路,到下一个有可能买到坐骑的地方还要走一天半,他们当然不愿耽搁。

  大方镇再往北走是皋县,是个小县,几次被叛军土匪冲击过之后,连城门都没有了。

  城中也早已没有衙门,还留在这的百姓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们穷的抢无可抢,除非是要他们的命。

  城头破败,城门不知去向,城中杂草丛生也无人清理,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房子。

  公叔滢滢骑着马进城,她看了看两侧,衣衫褴褛的人看到她就躲,下意识的藏起来。

  有年迈的人坐在墙角下贪婪的晒着太阳,这也许是世上他们唯一还能贪的东西,为了贪这些阳光,他们连躲藏都不愿。

  老人们木然的看着他,孩子们好奇的看着他,大人们恐惧的看着她。

  “哪里能吃饭?”

  公叔滢滢问。

  没有人回答她。

  当人们看到她孤身一人后,有些男人开始往前凑,这满是灰色土色的地方,只有公叔滢滢是鲜艳的,所以夺目。

  公叔滢滢看到那些脏兮兮臭烘烘的男人往她这边凑之后,微微皱眉,取下来连弩指向那些人,那些人立刻就停下来。

  他们不是害怕一个女人,他们是害怕那把连弩。

  连弩不是寻常人有的东西,招惹一个有连弩的人,就可能招惹来一支军队,这已经是在乱世求生的人一种本能反应。

  “给我找一些能吃的东西来。”

  公叔滢滢用连弩指着其中一个人吩咐一声,可是那人只是一步一步后退,没有回应她。

  于是公叔滢滢觉得自己应该破例,以前她只收钱杀人,不给钱她才不会动手。

  她连弩点了一下,那个男人咽喉中箭,喷着血倒下去。

  于是这城中的颜色中,便不只是公叔滢滢一人鲜艳。

  “找些吃的来。”

  公叔滢滢又说了一遍。

  人群开始往四周溃逃,连之前让人觉得已经看淡生死,只是想贪图一些阳光的老人,都已经挣扎起身,拄着木棍跑了。

  公叔滢滢自嘲的笑了笑,可是这场面并不可笑。

  她看到有一条骨瘦如柴的狗在墙角那看着她,夹着尾巴,连叫都不敢叫。

  于是她一箭射死了那只老狗,她决定一会儿就把这条狗烤了吃,虽然看起来很恶心。

  她突然间有些好奇,这些人已经贫苦饥饿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什么不吃了这条狗?

  正想着,一个大概十五岁的脏到看不出肤色的半大小伙子啊啊的叫着跑来,一口气跑到老狗旁边,蹲在那,摸了一手的血。

  于是他就疯了,抓起来一块转头朝着公叔滢滢冲过来。

  不是没有人要吃他的狗,谁想吃,他就跟谁拼命,打死了两个人之后,就在没人敢吃他的狗。

  噗!

  一支弩箭从那半大小伙子后边飞过来,一箭洞穿了他的脖子,那嘶吼着的少年扑倒在地,血在他身下缓缓的流了出来。

  他,变成了这灰褐色城里又一抹鲜艳。

  在公叔滢滢的对面,有一队骑兵缓缓而来,他们也是灰褐色的,风尘仆仆。

  每个人的衣服上尘土厚到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他们用同样灰褐色的围巾蒙着脸,似乎这样就能隔绝尘土。

  这支队伍人数不少,默默催马向前的时候只有马蹄声,但是却显得杀气那么重。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不像是中原人,他们包裹着头发的方式,一看就是从塞北来的。

  队伍在距离公叔滢滢大概七八丈外停下来,有人把弓拉开,瞄准了公叔滢滢。

  “你把马留下,兵器留下,水和食物留下。”

  为首的一个人朝着公叔滢滢喊道:“最好把你的衣服也留下,人可以走。”

  公叔滢滢笑了起来,在这样的灰蒙蒙的颜色中,她笑起来的样子,确实显得更加好看了些。

  “你也是个女人。”

  公叔滢滢朝着对她说话的女人说道:“所以你应该知道,这样的世道下,一个女人可以独行,一般不要去招惹,招惹了会有麻烦。”

  对面的女人把围巾拉下来,她好奇的打量着公叔滢滢,片刻后问道:“那你为什么活着?”

  不等公叔滢滢回答,那女人又问了一句:“为钱?”

  公叔滢滢点头:“可以。”

  于是对面的女人从战马一侧摘下来个袋子,晃了晃,满满的,里边都是银子的声音。

  她说:“我给你银子,你帮我杀人。”

  公叔滢滢看了看那支队伍,至少有几百人,所以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好像不缺人。”

  那女人回答:“我不嫌人多,尤其是当我迫切想杀人的时候。”

  公叔滢滢笑起来,有些讥讽。

  她说:“应该是你有多少人,都没有把握杀了你要杀的人才对吧。”

  她抬起手随意点了一下,连弩打中了十几丈外一个早就已经残缺不全的灯笼,打中的是灯笼绳,那破灯笼随即掉下来,噗啦一声落地,更破了。

  她对那女人说道:“你那点银子,买不到我。”

  对面的女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有想杀的人吗?你帮了我,我可以再去帮你。”

  于是公叔滢滢笑起来。

  她有想杀的人。

  第四百七十三章 阔可敌家族的来人

  把围巾放下来的女人,看起来脸上满是沧桑,支撑着这沧桑的是仇恨。

  她还没有到沧桑的年纪,可却仿佛已经比别人多经历了一世。

  未必是所有女人都最懂女人,但女人看女人一定比男人看女人看的准一些。

  所以公叔滢滢在看清楚这张脸之后就确定,这个女人要杀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人。

  因为她眼睛里的仇恨杀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平息的下去,那是她现在活下去的动力。

  “你要杀的是谁?”

  公叔滢滢道:“如果你杀的人,以你现在的能力都杀不了的话,多我一个也不算多,我没必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那女人回答:“我要杀的人在冀州城里,名字叫李叱,还有一切和他有关的人。”

  听到这句话,公叔滢滢的眼睛都亮了,很明亮。

  “唔……”

  公叔滢滢笑道:“巧了,我也有要杀的人,更巧了,我要杀的人恰好就是李叱身边的人。”

  于是那个女人也笑了,她朝着公叔滢滢抱拳:“我叫初东。”

  公叔滢滢道:“名字不重要。”

  初东问:“你可是从冀州来?冀州现在情势如何?我曾有一个雇主,他是燕山营的人,我从塞北归来再去燕山营寻他,他已经南下攻打冀州。”

  公叔滢滢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那你的雇主没了。”

  初东皱眉:“你什么意思?”

  公叔滢滢道:“我在冀州外住了半个多月,每天都要去看看那些男人们聚在一起是怎么厮杀的,所以我很清楚非但你的雇主没了,出征冀州的燕山营大军也没了,十几万人,烟消云散,男人啊……他们的游戏总是会玩的这么大,所以输的也会很惨,女人的游戏,输了的可能是一个男人,男人的游戏,输了的会是几十万人命。”

  初东沉默了很久。

  她的雇主没了,现在就只能靠她自己了,而且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起来。

  唯一慰藉的是,她本来也就不在乎什么雇主了,因为这仇恨,也与雇主再无关系。

  初东道:“那你带我们去冀州。”

  公叔滢滢上上下下的看了看那些人,笑着说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去冀州,靠近不了城门就会被守军乱箭射死。”

  初东再次沉默下来。

  “也不是没机会。”

  公叔滢滢道:“只要你有办法把李叱和他的人引出冀州,杀了他未必有多难。”

  她停顿了一下,修正了自己的话:“还是应该很难的。”

  初东沉默片刻,侧头看向身边那个魁梧的汉子,似乎对这个人颇为忌惮。

  初东道:“咱们先在这落脚,打探一下冀州情况再继续走。”

  那人眉头皱了皱,眼睛里有些凌厉,不是刻意而为的凌厉,他只是随便看了初东一眼,初东就已经在害怕。

  他看向初东说道:“你对我们说过,我们来,就能加入燕山营,那个雇主还会给我们大笔钱财,最主要的,还会让我做将军,现在燕山营已经没了,十几万大军被灭,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番话,初东的眼神里有些恐惧压制不住的冒出来。

  她需要这些人来帮忙,没有这支队伍,她更杀不了李叱那些人。

  最主要的是,她还可能因此而死,她很清楚这个男人有多凶狠。

  北狂徒被杀之后队伍虽然散了,但是还有不少人聚集起来,重新回到那座土城里,继续他们的营生。

  在塞北那么广阔的地方,当然不止有北狂徒一伙马贼,但都没有北狂徒的队伍庞大。

  而这些大大小小的马贼队伍,背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人叫休汨罗。

  他不是中原人也不是草原人,他是黑武人,而且身份还很特殊。

  鬼月八部,最尊贵者阔可敌,而他就是阔可敌家族的人,全名就是阔可敌休汨罗。

  他的父亲在阔可敌家族中地位,在名义上并不低,继承着世袭而来的王位,但却生性怯懦。

  他的家族领地不断的被别人侵吞,他父亲也只敢怒不敢言。

  当又一次被人侵占了领地之后,他的父亲被气的一病不起,他则拿起了刀。

  黑武立国已经有数百年,各种封爵多如牛毛,开国时候的王爵也好,后来被封王的也好,大大小小的王,在现在的黑武就有五六百个。

  他们有封地却多数都没有实权,如阔可敌休汨罗这样的身世,在黑武的权势还远不如一些官员家族。

  况且封地还在不断的缩小,世袭越久,封地就越小,因为子孙后代的封地,也在其原来的封地上分割。

  休汨罗提刀杀人,一人一刀杀进那个欺辱他家的贵族家里,一口气杀一百七十余人。

  这件事惊动了黑武汗皇,汗皇阔可敌大石下令把这个人押赴都城,案子他要亲自过问。

  最终的处置结果是,休汨罗被砍头,但是他家族被侵占的土地,按照汗皇陛下的要求,必须归还。

  休汨罗如此勇武,阔可敌大石又怎么舍得杀他。

  自此之后,休汨罗就从汗皇那领来了一个任务,他孤身一人离开黑武,在中原楚国的北边,扶植那些流寇,针对楚国进行杀戮。

  这数年来,他培植起来的最强力的队伍就是北狂徒,结果北狂徒却被杀了。

  休汨罗随即亲自出面,重新收服了北狂徒的部下,就在这时候,初东到了。

  在听初东把事情经过讲完之后,休汨罗敏锐的察觉到了机会,一个祸乱中原的机会。

  黑武汗皇给他的任务是去搅乱楚国,可是北狂徒再狂妄,也不敢进入中原腹地。

  此时机会来了,若休汨罗能趁机加入燕山营,他就有更大的目标更大的舞台。

  如果不是因为燕山营这个诱惑的话,以休汨罗的身份,自然不用亲自来中原。

  此时燕山营都已经战败,十几万大军灰飞烟灭,他的目标也就不再存在,所以对于休汨罗来说,不如返回塞北。

  初东立刻说道:“虽然燕山营的大军已经战败,可在山寨中还有数万精兵,李叱是燕山营的敌人,这次战败说不得和他有关,若杀了李叱,提他人头去燕山营,就能获得山寨里那些人的信任。”

  休汨罗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要判断一下初东这些话里有多少分量,值不值得他留下来。

  “你可确定李叱是燕山营的敌人?”

  休汨罗问。

  初东点头道:“我确定,当初雇我们来杀人的,就是燕山营的八当家。”

  休汨罗又问道:“你师父什么时候到?”

  初东愣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解释道:“是我师妹回塞北去请我师父入关,现在还不知道情况,但我想着,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休汨罗再次思考了一会儿,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似乎已经没有多少诱惑力了。

  唯一让他动心的,也只是燕山营现在山寨里的那支队伍,据说还有数万人。

  “如果……”

  休汨罗看向初东说道:“杀了李叱,却不能进燕山营,我就把你废了,然后交给他们处置。”

  他往后指了指那些马贼。

  初东脸色明显变了变,她当然知道自己落在那些马贼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远远比死还要可怕。

  休汨罗又看向公叔滢滢,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你的情报不准,我也会把你废了交给他们。”

  公叔滢滢又岂会鸟他?

  在她看来,这个家伙,不过是塞北蛮荒之地的一个土匪马贼而已。

  这样的人,哪怕是蝼蚁,还是那种没有教养的更加卑贱的蝼蚁,还不如中原一个普通百姓。

  于是她不屑的哼了一声,把连弩抬起来对着休汨罗说道:“我劝你还是别这么猖狂,这里不是塞北,我也随时都能杀你。”

  休汨罗淡淡的回答道:“你不能。”

  公叔滢滢嘲笑道:“那你想试试吗?”

  休汨罗依然很平淡的回答:“可以。”

  因为这两个字,公叔滢滢的心里反而有了些忐忑,她看得出来那个男人是真的自信,哪怕她现在用连弩瞄准着这个男人,他依然有自信杀了她。

  可是公叔滢滢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害怕控制住她的信念?

  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就试试!”

  她扣动了机括,一支弩箭激射而出。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丈远,这个距离,恰好还是连弩杀伤力最大的距离。

  一声机括响动,然后弩箭就朝着休汨罗打了过去,她没打休汨罗的要害,而是肩膀。

  如此近的距离,弩箭可瞬息而至。

  可是在箭射出去的那一瞬间,公叔滢滢的眼睛骤然睁大,因为她瞄准的目标不见了。

  一个恍惚,她看到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已经在马前,那一箭就空了。

  下意识的,公叔滢滢第二支弩箭点射出去,瞄准的还是那个男人的肩膀。

  可是这一箭出去之后,那个男人一跨步就到了丈许远之外,距离公叔滢滢也就剩下一丈多远,他原本正对着公叔滢滢,这一步出去,在公叔滢滢对面偏左。

  公叔滢滢大惊失色,立刻点出去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她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生死的危险。

  所以她没有再瞄准什么肩膀,而是不停的点射。

  她是个杀手,感觉到自己有危险之后她就会下杀手,不管目标是谁。

  可是这一次她又落空了。

  休汨罗再次跨前一步,从公叔滢滢的对面偏左位置,一步到了公叔滢滢的战马右侧。

  一步一丈多远。

  公叔滢滢的弩箭落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打起来一股一股尘土。

  休汨罗站在公叔滢滢坐下战马的右侧,脸色平静的看着她,然后抬起手一拳打在战马的脖子上。

  战马一声嘶鸣横着倒了下去,倒地之后就没能再站起来,一拳放翻烈马。

  公叔滢滢飞身而起,本想再出手,可是看着站在那没有进一步动作的休汨罗,她没敢再动手。

  公叔滢滢轻飘飘的落地,这动作也让休汨罗觉得有一些满意,如果这个女人是废物,他也就没必要留着她。

  休汨罗对公叔滢滢说道:“你现在就应该记住我的话,再顶撞我一次,我会让你知道,我的话从来都不是威胁,而是告知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应该对你的身子很喜欢,你自己要保重。”

  那群马贼随即笑起来,像是一群野兽。

  休汨罗朝着他们吩咐了一声:“去玩吧。”

  马贼们嗷嗷的叫唤起来,朝着那些本就可怜的百姓们冲了过去,一声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传出,那是马刀出鞘。

  第四百七十四章 驾临

  北方的冬天,哪怕是初冬,也会给人一种肃穆的感觉,而冀州这样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的地方,就不只是肃穆,还有萧条。

  冀州有着整个中原最为复杂的地形,别的地方,很难再能如冀州这样把所有地形都集齐的。

  有山脉,有丘陵,有平原,有江河湖泊,还有一小部分区域与大海相连。

  冀州往西北就是山脉相连,往正北一路走到燕山,有很多起伏不平的地貌,大部分是平原,也有山,但却都不算高大。

  皋县县城外,大概二三里远的地方,在高坡上有一棵树,就好像个哨兵一眼矗立在那。

  高坡下边,余九龄张玉须还有彭十七三个人蹲在那,正在石头剪刀布。

  “谁和另外两个不一样,谁上去看。”

  余九龄道:“当家的说皋县这样的地方并不安稳,也许就有马贼土匪什么的出没,所以要进城之前先要观察好,我说我自己来,你们两个非要跟着,那既然你们跟着,这上树的事就不能我自己上。”

  张玉须道:“九妹……”

  余九龄一瞪他。

  张玉须连忙改口:“九姐……”

  余九龄再瞪。

  张玉须道:“九哥……你看看我们俩这身材,我们俩怎么可能爬的上去。”

  余九龄道:“我这个人哪儿都不好,就一样好,公平,你们不上我也不上,咱么就回去跟李叱说谁也不愿意看,让李叱自己来得了。”

  彭十七道:“九哥说的在理,咱们当然要公平。”

  他一边说一边对余九龄偷偷比划了一个剪刀,意思当然是一会儿我出剪刀,你也出剪刀,这样张玉须就得爬树去了。

  余九龄微不可察的点头,示意我懂我懂。

  于是,余九龄数一二三,然后三个人同时出,再看时,彭十七出了个石头,余九龄和张玉须出的都是布。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一脸奸诈的笑起来。

  彭十七叹道:“人心不古,都坏了,全都坏了,九哥你说你也是,我和张玉须虽然不是师出同门,但也算系出同门,我们俩心眼坏是传承下来的……”

  张玉须:“你滚蛋,那是你们道门传承下来的,我们龙虎山道门……”

  他想了想,哼了一声:“反正比你们终南山强。”

  余九龄在彭十七充满弹性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就你坏心眼多,就活该你爬树上去看,赶紧去。”

  彭十七无奈起身,顺着那棵树就爬了上去。

  冬天的树叶本来就少了些,不过好歹还能勉强遮挡,再说离着县城那么远呢。

  彭十七上去,骑着树杈坐在那,举起千里眼看。

  张玉须看着彭十七那个骑着树杈的坐姿,怎么都觉得要是震一震应该比较好……

  于是他朝着那棵树给了一脚,彭十七是没怎么颤,但是树叶被这一脚踹的几乎全掉下来了。

  那树剩下的树叶,数的过来。

  此时的小胖子彭十七卡着腿坐在那,样子像极了坐在光秃秃树干上的大熊猫。

  彭十七往下看了看,一脸的难受样子。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震蛋了?”

  彭十七摇了摇头:“没有……你说的那地方还好,那地方的隔壁有点麻……”

  余九龄笑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问:“前隔壁后隔壁啊。”

  彭十七道:“后……”

  余九龄道:“你赶紧看看吧,看完了下来。”

  彭十七应了一声,举起千里眼往皋县县城那边看,片刻之后他就发现不对劲。

  “城墙上有人来回巡视,人数不多,穿的不是官军的衣服。”

  余九龄一怔,他想着莫非真让李叱猜对了?

  李叱说,这样的小县县城说不定早就被流寇攻破了,也说不定还会被当做大本营。

  “你下来。”

  余九龄担心彭十七看的不仔细,朝着彭十七喊了一声。

  彭思琪确实是有点胖,往下爬的时候很慢也略显笨拙,以他本事当然不至于如此,可他有些恐高。

  因为下来的太慢了,张玉须看着他一脸的嫌弃,又一脚踹在树干上……

  这一下是把彭十七给震下来了,抱着树干滑下来的,一屁股坐地上了。

  彭十七坐在那,脸色更加难受起来。

  他看着余九龄委屈巴巴地说道:“现在……前隔壁也麻了,特别麻。”

  余九龄笑着瞪了他一眼,爬上树,身子尽量贴着主干遮挡自己,举着千里眼往皋县县城那边看。

  果然在城墙上看到偶尔有人走过,从走路的姿势和穿着就可判断出,绝非官军。

  “他们有弓箭。”

  余九龄从树上滑下来后拉了那两个人一下:“咱们赶紧回去和李叱说一声。”

  彭十七看着余九龄那么顺滑的滑下来,他很疑惑也不服气的问:“你滑下来,你不麻吗?”

  余九龄瞥了他一眼:“傻批才用裆蹭着往下滑。”

  一炷香之后,路边的林子里,余九龄把看到的情况对李叱说了一遍。

  李叱问:“看到证明他们马贼身份的东西了吗?”

  余九龄都懵了,他挠了挠头发说道:“马贼还有证明啊?官府给开的吗?那东西怎么看得出来。”

  李叱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笨啊,有马没有?”

  余九龄顿时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有那么一丢丢傻。

  “有有有。”

  余九龄道:“我看到了,有马,有几个人骑马出城去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城里看不出一共有多少人,但估摸着规模应该不小。”

  李叱问张玉须道:“用你们那边的话怎么骂他?”

  张玉须特意转了个头面对着余九龄说道:“里个哈皮,瞄了半日,啥个锤子也没看粗来。”

  余九龄道:“你真欠……”

  张玉须道:“当家的问我,我肯定要回答啊。”

  余九龄道:“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怼着脸我说。”

  李叱笑着说道:“一会儿我去探探,你们就在这等着,不要轻举妄动,天黑之后我进去,刚刚九妹不是说皋县的城门都没有没了吗,进去也不难。”

  “我去看看,若那伙马贼的规模不大,咱们就都收拾了,若是太大我们对付不了,我就看看有没有机会偷几匹马出来。”

  余九龄道:“带我去吧。”

  李叱道:“带谁也不带你。”

  余九龄好奇:“何解?”

  李叱道:“你跑的太快了,若是有危险,我都没法把你丢下让你挡刀剑。”

  他看向张玉须和彭十七:“他们俩可以跟我去,他们俩跑不过我。”

  彭十七道:“不愧是当家的……”

  叶先生笑道:“还是我跟你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们终究也不能放心。”

  李叱道:“你年纪太大了,有危险的话我丢下你于心不忍。”

  叶先生:“噫……”

  当夜。

  李叱收拾了一下,把特意随身带来的大白牙面具套上,然后一个人靠近皋县的县城。

  这种小县城别说没有城门了,就算是有城门,对于李叱来说也不难进去。

  夜色正浓,又云遮月,李叱靠近到城墙下,隐隐约约能听到城墙上边有人低声说话。

  这种小县城的城墙高度普通人来说绝对上不去,换成江湖高手完全不当回事。

  估算着,也就一丈半高,不到两丈。

  李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叽里咕噜,语速很快。

  李叱缓缓吸了口气,顺着墙根溜到城门口看了看,城门洞里边点了火堆,显然有人把守。

  李叱又绕回来,双手扣住城砖开始往上爬,他爬的速度一点儿都不快,确保声音最轻。

  这样的十根手指是多么的有力度啊,皋县的城墙本就已年久失修,斑斑驳驳坑坑洼洼,李叱爬上去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到了边缘处翻身上去,李叱借着微弱月色看了看,远处有黑影走动,知道设置戒备的马贼就不容小觑了。

  这世上的流寇,多半都是农夫难民,他们哪里懂得这些,若懂得这些的话,也不会被官军杀的那么轻易。

  李叱往城内看了看,城中有火堆闪烁,却不见灯烛光,可见这城里的人已经穷苦成了什么样子。

  他把鹿皮囊里的千里眼取出来往火堆密集处看了看,影影绰绰的,看着人数不少。

  那些贼人应该是在吃饭,李叱的视线随即一扫而过,又去看别的地方。

  本已经移开,李叱手里的千里眼顿了一下,又迅速的回到火光那边。

  片刻后,李叱的手就握紧了。

  那些家伙在吃的,是人。

  李叱握着千里眼的手都有些发颤,嘴唇也在微微发颤,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李叱没有如此凶的杀念了。

  他看向一侧的,那边有几个黑影移动,他弯腰下来,在城墙的暗影里压低身子往前移动。

  到近处停下来,那几个人说话也就逐渐听的清楚了些,竟是塞北口音。

  李叱和北狂徒那些人打过一仗,所以对这口音并不是特别陌生。

  李叱翻出来短刀,然后起身朝着那些人大步走过去,没有疾冲,而是大步走。

  那几个人听到声响后往李叱这边看过来,有人问了一句:“谁过来了?看不清楚。”

  李叱手里短刀甩出去,那说话的人连反应都没有,就被一刀穿透了额头。

  距离已经很近,李叱加速疾冲,其中一个马贼要抽刀,刀才出鞘一半,李叱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人横着翻出去。

  李叱一伸手把自己的短刀从那马贼额头上拔出来,刀子如旋风般扫过,四个人,顷刻间就全都变成了尸体。

  李叱把面罩往下拉了拉,再次看向火堆照亮的地方。

  片刻后,他将掉在地上的弓箭捡起来,绳索绑在城垛上,抓着绳子滑到了城内。

  黑暗中。

  夜叉驾临。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夜叉游戏

  北狂徒手下的这些马贼其实并没有多强的军事素养,跟着北狂徒的时候他们也都只靠狠厉生存。

  休汨罗是觉得这样一支队伍没了可惜才亲自出面,然而这支队伍与他心目中的军队相差甚远。

  在他心中,黑武血蹄才是真正的军队。

  可是黑武血蹄是汉皇陛下的禁军,除了汗皇之外,那支天下第一凶悍的队伍,谁都调动不了。

  这些马贼杀戮心重,却毫无纪律可言,以前有一个杀戮心更重的北狂徒镇着他们,所以听话。

  然而听话和有纪律是两码事,不然的话,北狂徒一千多人的马贼队伍,也不会被李叱的人打成那个样子。

  休汨罗不喜欢这些马贼,从心里不喜欢,看他们犹如看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一样。

  如不是因为目标在燕山营,休汨罗就算是要把这支队伍重新收拾起来,最多也就是再选一个新的头领,让他们继续在塞北劫掠。

  火堆旁边,休汨罗眯着眼睛躺在草堆上,他不吃那些东西,他认为最起码一个人不能吃人。

  马贼们都没有实物,他有,因为所有人发现的食物都必须交给他,不然死。

  可是他不反对那些马贼吃,因为确实没有粮食,而且这些马贼跟着北狂徒的时候就已经在吃了。

  塞北的冬天不好度过,闭着眼睛休息的时候,休汨罗想着这些畜生一样的家伙,大概就是如此过冬的。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两个女人也没有吃,穿红裙的那个中原女人已经远远的躲开,自己找了个地方点起篝火。

  之前有几个马贼要偷袭她,毕竟她确实很美,身子很诱人,休汨罗看到了,没管。

  那几个马贼被公叔滢滢杀了,然后当着其他马贼的面把其中一具尸体扔在火堆上。

  她逼着一个她故意没杀死的马贼去吃同伴,那马贼不吃,她就割他一块肉下来。

  割到第三块的时候,那马贼就开始吃了。

  所以休汨罗反而有些欣赏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知道在什么的环境下,应该怎么生存下来。

  也许是发现了休汨罗在看她,公叔滢滢往休汨罗那边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视线穿过火堆相遇,然后又迅速分开。

  与此同时,在城门口。

  五六个马贼聚集在火堆边上,骂骂咧咧的,他们今夜当值,所以很不爽。

  他们不敢当面反抗休汨罗,可是背地里骂的极狠毒。

  正说着话,看到一个黑影从远处走过来,步伐不快,他们以为是同伴,朝着那边喊了一声,结果那人也没回应。

  走到近处,那几个马贼全都吓了一跳,他们在火光下,看清楚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尤其是那牙齿,让人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一下。

  一刻之后,负责巡逻的马贼到了这,他们看到了火堆旁边有个人背对着他们坐着,只一个人。

  他伸着手在烤火,隐隐约约的,好像那两只手的颜色有些不对劲。

  其他人都不见了,他们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过来询问,打头的人喊了一声,坐在火堆旁边的人慢慢回头。

  他们也看到了那张夜叉的脸。

  又一刻之后,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院子里,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没有人注意到休汨罗什么时候动了,他却第一个出现在倒下去的人身边。

  “鬼……”

  那个浑身是血的马贼颤抖着说道:“这城里有鬼,有厉鬼!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休汨罗皱眉。

  他从不相信中原鬼怪故事,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人杜撰出来的,况且什么妖魔鬼怪其实也不如人可怕,不然的话,统治着这个世界的就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个跑回来的人,然后确定了一件事,这个所谓的鬼,是故意把人放回来的。

  如果真是鬼,也是一个很聪明的鬼。

  休汨罗起身吩咐道:“所有人不准出去,有人希望我把你们分派出去。”

  他走到火堆边,把长刀戳在地上,两只手扶着长刀的刀柄站在那。

  “如果真是鬼的话,我们在这等他来。”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个鬼。

  居然就直接出现在院子门口,站在那,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没有举动,只是站在那,谁知没有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了。

  “我希望鬼厉害一些,不怕弓弩。”

  休汨罗抬起手指了指门口的鬼:“射死他。”

  有弓弩的马贼开始朝着那个人开弓放箭,一时之间,不少羽箭飞了过去。

  那鬼居然真的一动不动,至少有几十支箭射在他身上,已经听到箭簇刺进肉里的声音,他却依然一动不动。

  片刻后,这个鬼似乎是笑了笑,声音很轻,但却充满了轻蔑不屑。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鬼横着平移离开,他的双腿没有任何动作,就平移着飘了出去。

  “不要追。”

  休汨罗依然不信那是个鬼。

  他大概猜到,那本就是个死人,被人套了个面罩而已,站在门口处,火光照不亮那么远的地方。

  有个人躲在那尸体后边扶着尸体,马贼的弓箭都很简陋,没有那么强的力度可以射穿人的身体。

  所以躲在后边的人,根本就不害怕。

  他离开的时候,也只是把尸体提起来,脚离开地面,所以像是横移出去的。

  “夜叉?”

  公叔滢滢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眼神里都是疑惑。

  “你在说什么?”

  休汨罗问。

  公叔滢滢解释道:“在冀州城里,一直都有一个夜叉的传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但每次出现都会带走几百条人命。”

  “传闻夜叉第一次出现,说要带走三百条人命,那天夜里冀州城中就死了三百人。”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夜叉就会出现一次,每次都会有人遇到夜叉,夜叉不会杀无关的人,但是会告诉他们这一次他要杀多少人。”

  休汨罗听到这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问公叔滢滢:“是个高手吗?”

  公叔滢滢道:“我怀疑要么真的是夜叉,要么就不是一个人,因为在同一天夜里,他曾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休汨罗道:“你们中原人很奇怪,杀人就杀人,装神弄鬼,无趣。”

  公叔滢滢道:“难道你觉得,他如此杀人,是为了让被杀的人觉得有趣?”

  休汨罗思考了一下,明白了公叔滢滢的意思……只是因为那个杀人的人觉得这样有趣。

  就在这时候,那个人又出现在门口了,还是横着漂移过来的,腿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他回到门口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箭了。

  他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距离众人大概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无声无息也无动作。

  李叱把人立在那,用木棍在后边撑住,然后他就后退着离开,他换了一具尸体放回来,因为他确信没有人敢轻易靠近。

  离开之后的李叱绕回到这个大院的后边,这是原来的皋县县衙后院,地方很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门口那具站着的尸体上,李叱却从后边轻飘飘的翻了进来。

  他就这么直接走到队伍的最后边,站在人群后,和那些马贼一起看向门口的尸体。

  他前边的那个马贼显然很害怕,低声说话的时候,嗓音颤的有些厉害。

  这马贼问他身边的另一个马贼:“那个……那个东西,真的是什么夜叉吗?”

  李叱把嘴贴到他耳朵旁边说道:“放心吧,他不是。”

  那人吓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嘴巴就被捂住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三个字。

  “我才是。”

  一声轻响,这个马贼的脖子被李叱切开,他一只手捂着那人的嘴,一只手扶着尸体缓缓放下。

  他也没打算走,转移了几步后又站在另外一个马贼身后,慢慢的把手伸过去,迅速的捂住嘴,然后短刀戳进这人的心口,再来回拧几下。

  前边,休汨罗觉得一个人不会一直站在那一动不动,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必然有所图。

  可是等了很久,那个所谓的夜叉居然真的不动,好像只是想嘲笑这些人。

  “枪。”

  休汨罗伸手。

  立刻有一名马贼将自己的长枪递给休汨罗,休汨罗一甩臂将长枪掷了出去,极精准,噗的一声戳进门口那尸体身上。

  尸体仅仅是靠一根木棍支撑着,被长枪刺中后歪倒在地。

  “嗯?”

  休汨罗再次皱眉。

  “被骗了。”

  他大步往前走。

  就在这时候,队伍后边传来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喊声,吓破了胆子一样的喊声,嘶哑且颤抖。

  休汨罗立刻回到队伍最后边,地上躺着六七具尸体,是因为血腥味越来越大,才被人注意到后边死了这么多人。

  休汨罗检查了一下尸体后起身,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虚虚实实声东击西,这是你们中原人的兵法,一个鬼,难道还会兵法?”

  此时所有人都围拢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每个人都吓得面无血色。

  不管是不是真的鬼,杀人都是真的。

  “他在冀州城里也是这样杀人的?”

  休汨罗问公叔滢滢。

  公叔滢滢的脑子里正想着一个人,却不敢确定,她听到休汨罗的问话后摇了摇头。

  冀州城里的人,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都听说过夜叉索命的传闻,可是活着见过夜叉的,只有那寥寥数人而已。

  “可能……”

  公叔滢滢仔细思考过后轻轻的说了一句:“这个夜叉,和你们要杀的人有关。”

  听到这句话,初东猛的扭头看向她,眼睛里都是疑惑,还有瞬间燃烧起来的仇恨。

  “嗯?”

  休汨罗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兴趣,他才不在乎这些马贼的死活,他开始在乎这个有意思的对手了。

  “在门口!”

  就在这一刻,又有人惊呼起来。

  马贼们都看向门外,那个被一枪戳倒下的尸体,居然在往前爬似的。

  已经进门了。

  尸体爬的姿势无比的诡异,手脚没动,身体却一下一下的往前蠕动。

  第四百七十六章 当场就报

  休汨罗从身边一个马贼手里将刀拿过来,一甩手,那长刀旋转着飞了出去,半空中传来两声轻响后,那尸体不再动了。

  所以休汨罗冷哼了一声。

  “不过是用绳索拉拽着尸体往前动而已,这样的手段,一般都是蝇营狗苟之辈才会用,没什么可光彩的。”

  他话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却时刻戒备着四周,他无法确定那个所谓的夜叉此时在什么位置。

  对方的速度很快,是休汨罗到现在为止,所见识过的人中最快的,也是最会杀人的。

  刚刚绳索被他斩断的那一瞬间,夜叉必然已经换了位置,最起码,这个人的轻功身法非常了不起。

  “把四周全都点起来火把。”

  休汨罗吩咐了一声。

  他回头看向公叔滢滢,莫名其妙的对这个女人有那么一丝丝好感。

  或许是因为休汨罗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狠厉果断的女人,心中的更多的是好奇而非好感。

  黑武的女人不似中原女子这么温婉,她们性格很放得开,也很凶。

  但她们和公叔滢滢的这种狠厉与果断完全不同,她们会发脾气,会对男人动手,但你给她们一把兵器让她们去杀人,她们就会后退。

  “你站在我身后。”

  休汨罗对公叔滢滢说了一句。

  公叔滢滢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似乎对这个看起来粗粝且冷硬的男人也多了些好感。

  或者,她喜悦的不是这个男人对她有好感,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魅力还在。

  她这样的女人啊,一生至此,都只是想得到更多男人的认可,甚至是对她害怕。

  “你是觉得,我不能保护自己?”

  公叔滢滢问了一句,但人还是到了休汨罗的背后。

  这就很巧妙。

  “你话很多。”

  休汨罗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转移,再次看向黑暗之中,最起码此时此刻,他对那个夜叉的兴趣要比对公叔滢滢的兴趣大的多。

  公叔滢滢轻笑着说道:“不喜欢的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休汨罗微微皱眉。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远处的屋顶上似乎有什么很微弱的光闪烁了一下。

  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那是千里眼反射的月光。

  他一伸手又抓过来一杆长枪,朝着对面屋顶掷了过去,片刻后,对面屋顶上响起啪的一声,应该是戳碎了瓦片。

  几息之后,李叱到了另外一个屋顶。

  他不得不惊叹于那个马贼首领的实力,不管是眼力,反应,还是武力,这个人都很了不起。

  李叱习惯了衡量一个人的武力值,他会对比,在他心中最强的武者目前有三个。

  罗境,唐匹敌,叶先生。

  李叱无法判断出来这三个人谁更厉害一些,因为在特定的场合,这三个人的武力值也不一样。

  战场的罗境和唐匹敌,一定比叶先生更强,可是单打独斗,叶先生就未必会输。

  然而李叱还是更偏向于……如今最强的,是罗境。

  在这一瞬间,李叱对这个马贼首领武力值的判断,是应该与他自己不相上下。

  也是在这一瞬间,李叱看到了在马贼首领的身边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看起来披着一件披风,站在魁梧雄壮的马贼首领身边,衬托着她,像是有那么几分柔柔弱弱。

  李叱又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那是谁。

  马贼的数量太多,李叱知道自己不可能把人都杀光,而且那个马贼首领的武艺确实很强。

  但是这个女人,李叱决定要除掉。

  他停顿了片刻,看着几个火把扔到了他之前所在的屋顶,那些马贼胡乱往上放箭。

  没多久,那边传来命令声,应该是马贼首领让他们停止放箭,他似乎在说那些人是在浪费。

  于是李叱又返回那个屋顶上,把之前马贼手里投掷过来的长枪捡了起来。

  他再次转移到了另外一个高处,在黑暗中缓缓起身,调整了一下呼吸,一甩臂,把那杆长枪掷了回去。

  李叱的力度有多凶?

  长枪穿破了夜幕,瞬息而至。

  那杆长枪的目标不是马贼首领,李叱知道这一枪一定杀不了那个人,他的目标是那个女人。

  啪!

  在同一时间,发生了两件事。

  长枪突然出现,公叔滢滢立刻将披风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同时迅速往一侧闪躲。

  而在她动之前,休汨罗的手出现在她身前,一把将长枪攥住,枪杆在他手中还在不停的颤抖着。

  “好力度,好手段。”

  休汨罗把长枪仍在地上而不是掷回去,他知道,那个人不可能还在刚才的位置不动。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休汨罗朝着黑暗中喊了一声。

  李叱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

  已经没有机会杀更多的人了,但李叱可没打算就这么把那群畜生放过。

  三刻之后,李叱回到叶先生他们所在的那片林子里,叶先生他们已经等的有些心急。

  “人数太多。”

  李叱道:“至少有三四百人,我杀了大概三十个,剩下的实在不好动手,但是这些人,必须都要死。”

  这几个人,谁都没有听李叱如此说过话。

  必须,都要死。

  李叱的杀念如此之重,也让余九龄他们跟着肃然起来。

  “他们杀光了城里的百姓,我看到的时候他们正在烤食尸体。”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而且这些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初塞北的那些马贼。”

  叶先生和那两个小胖道人并没有经历过塞北一战,但是叶先生听李叱他们提起过,所以知道北狂徒那些马贼有多狠厉。

  “他们竟然到了中原腹地。”

  叶先生语气平淡地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别回去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很重要。”

  余九龄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很重要的任务似乎并不是很好玩。

  天亮。

  余九龄溜溜达达的走到了皋县南城门外不远处,他带着李叱的夜叉面具,站在那,也不说话,按照李叱的安排,只是站在那。

  他一出现,城墙上轮换过来的马贼立刻就发现他了,有人吹响了哨子,声音尖锐。

  城中开始出现战马嘶鸣之声,马贼的队伍应该正在迅速集结,不出意外的话,片刻后就会出现在余九龄面前。

  余九龄深吸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

  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像是什么咒语一样,可若有人在他身边便能听清楚,他来来回回只嘟囔一句话。

  “我命大……我命大,我命大……”

  片刻之后,马贼的队伍就到了城门附近,为首的那人正是休汨罗。

  他坐在战马上看向远处,那个戴着夜叉面具的家伙,就在几十丈外孤身一人站在那。

  “你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休汨罗朝着余九龄喊了一声。

  余九龄心说老子胆子真不大,老子的蛋子绝对比胆子大,老子要是有的选才不会来这。

  他此时心里只想一个人……唐匹敌。

  要是此时此刻老唐在这的话,装比的如此绝佳机会,老唐那个家伙一定会说出来几句骚话。

  可是余九龄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来什么话能够让那些马贼都被骚气折服。

  想来想去,最终余九龄抬起手,伸出小拇指朝着那边的马贼比划了一下。

  休汨罗是黑武人,虽然在大楚塞北已经有一段日子,可大部分时间都是独处。

  他并不知道那夜叉这个手势具体什么意思,不过推断应该不是什么好的。

  休汨罗问身边的马贼:“他是在看不起我们?”

  公叔滢滢骑马停在休汨罗一侧,她看着那个夜叉,觉得这个人真的很了不起。

  她解释了一下:“那是小拇指。”

  休汨罗问道:“小拇指怎么了?”

  公叔滢滢若有深意地说道:“小拇指,小。”

  休汨罗思考了片刻,然后就恼火起来,他觉得中原人真的都是一群坏到骨子里的人,只一个小字,就能羞辱任何一个男人。

  “杀了他。”

  休汨罗说了三个字。

  于是那些马贼呼啸而出。

  余九龄把小拇指举高,又极嘚瑟的把小拇指朝下指了指。

  然后转身就跑。

  接下来的一幕,把那些马贼都惊呆了,包括休汨罗和公叔滢滢还有初东三个人,全都惊呆了。

  奔马,竟然追不上那个夜叉。

  那家伙跑起来的样子极难看,一点儿都没有昨夜里无声无息杀人的阴森气势。

  像是个扭着屁股的鸭子一样,然而就是难以解释清楚的快。

  马贼催马急追,喊声越来越大,余九龄脚底生烟,跑到后来,姿势也已经不再那么丑陋,只是脚尖在地上扫一下似的,人如同贴着地面在飞。

  马贼一口气追了三四里,硬是没有追上,余九龄一头扎进昨天夜里他们藏身的树林中。

  追到这了,那些马贼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呐喊着追进林子里,城门外,举着千里眼远远的看到这一幕,休汨罗忽然间眉头皱了起来。

  “有埋伏。”

  他说了三个字。

  树林中,李叱他们布置好了绳索,林子里都是过膝盖高的荒草,根本看不到绳子在。

  那些马贼冲进来,不少马被绊倒,一下子人仰马翻。

  余九龄还管那么多,头都不回,只顾着一口气往前跑,很快就进了林子更深处。

  这林子很密,马的速度根本就发挥不出来,那些马贼叫嚣的厉害,可哪里还能看到夜叉的影子。

  他们只好郁闷的返回皋县那边,走到半路的时候休汨罗带着剩下的马贼追上来,两边的人汇合在一起。

  休汨罗以为会有埋伏,结果只是绊马索,除了摔伤了几个人之外,并无别的伤亡。

  这让他有些疑惑,那人冒着生命危险引诱他们追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蚂蚁躲在大树后边,远远的看到大象走过来,于是它伸出了腿……

  绊丫一跟头?

  说不过去。

  而此时,在另外一边,李叱,叶先生,张玉须和彭十七四个人已经进入皋县县城之内。

  他们就在昨夜里李叱杀了不少人的县衙里停下来,李叱压低声音说道:“分散开,藏好,他们人多,我们就把他们分开,他们想不分开都不行。”

  叶先生问:“不等到今夜再动手?”

  李叱摇头:“杀人事,是急事。”

  他看了看院子里还剩下的那些兵器,还有一些弓弩,过去捡起来一张弓,拎了箭壶。

  “我不喜欢杀人,非常不喜欢。”

  李叱握紧了弓,看了看对面高处,大步走过去。

  “所以如果我想杀人的时候,一定是不想等,一会儿都不想等。”

  就像是李叱以前说的那样。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仇如果需要等十年,有什么可吹牛逼的。

  有仇,当场就报。

  第四百七十七章 这不是诡计这是兵法

  余九龄是跑了,冲进林子里后他还有空想着,自己以后是不是应该多一个令人尊敬的称号?

  用生命与马赛跑的男人。

  跑马的汉子?

  他这一口气,跑到了林子的另外一头,这才回头看,身后已经见不到马贼。

  余九龄手脚麻利的爬上一棵树,想着高处看的清楚,然后才发现自己有多傻……

  这是林子里,高处还不如下边看的远呢,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枝杈,可是想想看既然都上来了,不如就在这躲一会儿。

  他蹲在树杈上看着来的方向,好久好久都没有人过来,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安全了。

  在树杈上蹲的时间久了,腿就有那么一丝丝的麻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蹲的时间久了,想拉……

  他忽然间想起来,上一次也是这样蹲在一棵树上,直到树上来了一个女人。

  但是那次,被那个女人逃走了。

  皋县县城里。

  公叔滢滢看向休汨罗,她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很深的杀念。

  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个很自信甚至可以说自负的人,这一次遇到的对手让他丢了脸,所以他接受不了。

  这正是公叔滢滢觉得男人特别有意思和幼稚的地方,为了面子,男人往往会做傻事。

  一路回皋县县衙,公叔滢滢就一直都在看他,休汨罗似乎是有所感应,不时侧头看她一眼。

  她就抿嘴一笑。

  不得不说,这种妖娆中还略带一些小女孩子模样的作态,确实会让男人有些心动。

  尤其是这些马贼,他们死盯着公叔滢滢看,毕竟他们的生活中很少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其实休汨罗也差不了许多,他离开黑武之后常年独自一人生活,有个模样不错的女人这么看他,他心里也有些淡淡发痒。

  于是公叔滢滢故意挺起来胸脯,她的脸形很美,她的胸脯也很美。

  可就这时候,一支羽箭飞来,直奔公叔滢滢。

  啪的一声,那羽箭在公叔滢滢面前被休汨罗一把攥住,如昨夜里的他一把攥住长枪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这次休汨罗都开始疑惑。

  “他为什么一直想杀你?”

  休汨罗看向发箭的地方,已经不见人影,所以他在这一瞬间大概也猜得出来,刚才引走他们的并不是那个夜叉。

  真的夜叉趁机在城中潜藏起来,夜叉昨夜里的狩猎并没有尽兴,所以要白天继续狩猎。

  “所以他可能并不是奔着我们来的,而是在追杀你,是你把他引过来的。”

  休汨罗看着公叔滢滢的眼睛问。

  公叔滢滢摇头:“不可能,我在冀州外住了半个多月,没有人发现我,我也没有仇人。”

  休汨罗在公叔滢滢的眼睛里没有看到虚伪,可是他不信。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怪,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

  没有遇到公叔滢滢之前,他们从塞北南下,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鬼扯的夜叉。

  如果说夜叉是因为他们杀了百姓而来找他们复仇的,那么这一路上他们也没少杀人,为什么夜叉没出现过?

  所以他断定,这个夜叉就是在追杀公叔滢滢。

  “你得罪了人,夜叉追杀你,你知道自己挡不住也逃不掉,所以故意混进我们队伍里。”

  休汨罗道:“你的心思很坏。”

  公叔滢滢一怒:“你是傻子?”

  她冷哼一声说道:“我进你们的队伍,不是我要找你们,而是你们的人找的我。”

  休汨罗刚要说话,忽然间队伍后边传来哀嚎声,有人中箭落马,掉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就死了,箭很精准,命中要害。

  “这不可能。”

  初东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刚刚发箭的人在前边,此时后队的人中箭,轻功身法再快的人也不可能瞬间转移到咱们队伍后边。”

  休汨罗看白痴一眼看了她一眼:“你到现在还觉得他是一个人?”

  又有人发出哀嚎,这一次是从侧面来的箭,一件射穿了马贼的脖子,箭卡在脖子上。

  休汨罗催马过去,跳下去后把箭从尸体脖子上拔出来,一股血也跟着出来。

  “是我们的箭。”

  休汨罗道:“他们趁着我们出城的时候,在我们的营地里偷了弓箭,他们本身连弓箭都没有,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休汨罗道:“他以为这样会把我们分散开,几个高手不断的偷袭杀人,这么想的话,那就太肤浅了。”

  他大声吩咐道:“放火,把城烧了!”

  随着一声令下,那些凶悍的马贼开始下马放火,队伍不分散开,一路走一路点火。

  休汨罗脸色依然很平静地说道:“我又不在乎这座城,也不在乎烧多少房子死多少人。”

  听到这句话,连公叔滢滢的心里都跟着一寒。

  马贼们不断的放火,一座一座房屋被点燃,火光很快就越来越大,火势越来越盛。

  暗处,叶先生看到那些马贼竟然在烧城,眼神里的杀念变得更重了些。

  他不善用弓箭,但是他气劲足够强悍。

  从地上抓了一把碎石子,在拐角处转过来,朝着那些马贼打过去,比羽箭还要迅疾,石子居然能打穿人的脑壳。

  只片刻,有四五个被他击杀。

  “在这边!”

  有马贼喊了一声,然后朝着叶先生所在放箭。

  马贼的队伍人数众多,他们不分散开的话,李叱他们确实没办法直接杀过去。

  可是马贼不分散追人的话,其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叱说,比他们把队伍分散开,不分开都不行。

  这就是李叱的战术,四个人不停的偷袭,这四个人还都是绝对的高手。

  马贼不分开队伍,只管放火,李叱他们也完全可以不管那些火,只管杀人。

  休汨罗的策略其实没什么问题,他下令放火烧房,目的是把敌人逼出来,或者逼退。

  大家都在城里待不下去,到城外空旷处,再强的江湖高手,也抵挡不住数百马贼的纵马冲锋。

  他只是低估了一件事。

  他的敌人,杀人速度太快了。

  马贼在放火的时候,一个一个的倒下去,甚至分辨不出来在什么方向。

  火势越来越大,却没能把李叱他们逼出来现身,但他们死伤的人数却越来越多。

  李叱用四个人,把一支有数百人的马贼队伍袭击的毫无还手之力,这便是兵法的妙处。

  李先生给李叱留下的兵法三十六计,对于李叱的帮助实在太大,李叱已经读过无数遍,每一遍都有新的收获。

  若是死读书的人,用书的时候也是死用,可兵法上的事本来就是活学活用的东西,不同情况,同一样兵法也会有所变化。

  正因为人与人的不同,学过兵法的人那么多,名将却只有那么几个。

  “出城!”

  休汨罗终究还是放弃了把敌人逼出来的打算,高喊一声,马贼们也早就已经慌了,所以连忙上马往城外冲。

  李叱看到这一幕,随即朝着彭十七和张玉须打了个手势,两个小胖道人立刻明白过来。

  李叱之前就有过布置,所以两个人立刻转身离开。

  他俩奔行到城门处,比那些马贼先一步到了,两人爬到城墙上的时候,马贼队伍已经快要冲过到他们身下。

  “我去!”

  情急之下,张玉须用肩膀撞在城垛上,这城墙年久失修,早就已经没有多坚固了。

  这一撞,城垛裂开了一条口子,却没有掉下去。

  彭十七眼看着最前边的马贼已经到城门口,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转身过来,屁股对着城垛,狠狠的一翘……

  这一屁股撅在城垛上,城垛直接就砸了下去,城门下,几个马贼被砸死。

  两个人连续撞掉了三个城垛,城门口落石不少,砸死了几个,马贼队伍也全都停下来,不是出不去,但是速度就没那么快了。

  这两个小胖道人,手里已没有弓箭,抓起石头就往下砸,普通人拿石头砸在人头上也能把人砸死,况且是这两个高手。

  内劲十足,砸的又准,城下的马贼被砸的抱头鼠窜。

  他们人多,人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呼喊着从上城的坡道疾冲上去,想要把两个人杀了。

  彭十七一看那群人已经上来,朝着张玉须喊了一声小心点别死翘翘,然后掉头就跑。

  张玉须喊了一声你也是,然后也掉头就跑。

  俩人还不是往一个方向跑的,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上了城墙的马贼随即分开追。

  休汨罗看到这一幕后脸色变得铁青起来,敌人只有几个人,却把他的队伍搞的如此狼狈不堪,这就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黑武人性子都高傲,天生就看不起中原人,此时此刻,他的怒火可想而知。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那个之前一直对他微笑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之前放火的时候还在他不远处。

  这一刻,休汨罗怒火更盛。

  另外一座城门,公叔滢滢催马冲到此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着些轻蔑的微笑。

  那些该死的男人都去死好了,她才不会把自己的命丢在这,趁着队伍乱的时候她悄悄脱身,没有人注意到她。

  这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这么多年以来,她对于危险的敏锐一直都比别人高,她躲避危险的手段也一直都比别人高。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她顺利躲开危险,所以她自然有些得意。

  她催马向前,朝着城门外冲出去。

  她的马有一半身子刚出城门,门墙一侧居然有人,马身子刚出来,那人一脚踹在战马身上。

  这一脚的力度何其之巨!

  战马嘶鸣了一声往旁边翻倒,毫无防备之下的公叔滢滢都几乎被马砸在下边。

  她的反应向来很快,比任何人都机敏,所以她才能在无数次危险中脱身。

  这一刻,还是她的反应救了她,在即将落地的那一瞬间,她双手在马身上推了一下,身子借力弹开。

  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一个碗口那么大的拳头就到了。

  砰!

  这一拳直接轰在公叔滢滢那张好看且魅惑的脸上,也轰碎了这张好看且魅惑的脸。

  公叔滢滢向后飞出去,后背撞在城墙上,身子往下滑,还没有滑下来一寸,膝盖到了……

  黑影掠过来,膝盖重重的撞在公叔滢滢胸口,这一下,公叔滢滢的身子都瘪了进去。

  好看的脸炸了,好看的胸也炸了。

  膝盖撞在她胸口的那一瞬间,她后背的城墙上都炸开了一团烟尘。

  第四百七十八章 还是女人

  李叱就猜到了这个女人会再次逃离,她确实很擅长这样的事,几次都能避开凶险,包括上一次虞大哥亲自出手的时候。

  但是这一次她躲不开。

  两次暴击,那个女人的身体几乎都被镶嵌进城墙里,尘土飞扬中,人瞬间就没了气息。

  叶先生从远处掠过来,看到如此场面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看城墙的坑就知道有多暴力。

  他是担心李叱一个人过来会有危险,没想到李叱杀人居然这么快,出手竟然这么重。

  “是个女人?”

  叶先生停在李叱身边看了看,那女人的脸已经分辨不出来五官。

  李叱点了点头。

  叶先生问:“认识吗?”

  李叱摇了摇头。

  叶先生叹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杀一个女人。”

  李叱道:“坏人不分男女。”

  他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了一句:“敌人也不分男女。”

  叶先生和李叱同时转身,都没有再看那具尸体,那个女人应该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就死掉。

  她想过自己会死,但没有想过会死的突然,还死的这么丑。

  “上次在城里杀的那个敌人,你好像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就是燕山营的那个什么八当家。”

  叶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听说是个很丑很丑的男人?”

  李叱道:“确实不知道是谁,但确实是个很丑很丑的男人。”

  叶先生道:“刚才那个也不知道是谁,但应该是很漂亮的女人。”

  李叱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叶先生道:“丑的男人和漂亮女人,都想弄死你。”

  李叱叹道:“这又算是什么联系。”

  叶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没什么联系,丑与漂亮,男人或是女人,都他妈的杀了便是。”

  李叱一怔。

  叶先生可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居然说了脏话,他看向叶先生,叶先生耸了耸肩膀:“我今天杀意有点重,和脏话比较配。”

  李叱道:“我也是。”

  叶先生指了指一侧:“我去那边,既然你我杀意都重,那今天就比比?”

  李叱问:“赌点什么?”

  叶先生想了想,回答道:“谁输了谁亲余九龄一口。”

  李叱惊了。

  他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叶先生你要是想要,就直接跟他说……我不和你争,咱们的人,应该也没有你的竞争者。”

  叶先生哈哈大笑,长身而起,大袖飘飘而去。

  城墙上,两个小胖道人已经把不少马贼引了过来,两个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虽然都是胖乎乎的,可是跑起来一点都不慢。

  他俩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跑字。

  城下,休汨罗看了一眼,他已经不想那么多了,于是对初东说道:“你追一个,我追一个,先解决了这两个再说。”

  初东点了点头,随便选了个方向追出去。

  彭十七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些马贼跑的没他快,他故意要把人引的分散开,所以还得保持好速度。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个女人从后边那些马贼头顶飞掠了过来。

  那个女人踩着马贼的肩膀和头顶,从人群上空超越,速度奇快。

  彭十七回头看着吓了一跳,连忙加速,胖乎乎的人跑起来,越快越可爱。

  “就是你这小道人!”

  初东看到那身道袍,又看到身形胖,以为是在冀州城里和她大师兄擎天交手的那个,哪里还肯放过。

  彭十七听到这句话就觉得不对劲,他虽然不知道那女人是谁,但他确定那女人追错人了。

  “我不是你要找的胖子,虽然我也是胖子,那个胖子比我丑!你他娘的倒是看清楚啊!”

  初东怒道:“就是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敢做不敢当,你竟然如此不堪!”

  彭十七一边跑一边喊:“化成灰个屁,人都认错了,你能认出个屁的灰啊。”

  初东认定是他,咬着牙狂追。

  彭十七心说张玉须啊张玉须,你是在哪儿得罪了这个娘们儿,还是个眼瞎的。

  他心急之下,哪里还能想起来之前冀州城里的事,况且那天也没亲眼所见。

  初东就认定了那胖道人是大师兄的仇人,发了狠,越追越近,两个人这般发力之下,倒是把后边的马贼队伍给甩开了。

  彭十七实在是跑的有些累了,回头看,那贼婆娘距离自己已经只有丈余,他吓了一跳。

  一边跑一边在自己身上摸索,翻来翻去,有什么东西就往后砸什么东西。

  初东在他身后还要不停闪躲,一时之间,居然被彭十七又把距离拉开了些。

  可是彭十七身上的东西又不是无穷无尽,扔着扔着就没了,于是这个家伙毫不犹豫的把道袍解开了。

  脱下来往后一甩,寄希望于把那个贼婆娘罩住,最好摔她一个跟头。

  可是道袍也被人家躲开了,距离还再次拉近。

  于是彭十七把衬衣也脱下来,朝着后边甩出去。

  这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他那一身白花花的小肥肉就暴露在阳光之下。

  跑起来的时候,胸口和肚子跟波浪似的。

  小肥肉上下乱颤,duang儿duang儿的。

  彭十七道:“现在你看清楚了吧!你追错人了!”

  他情急之下胡乱喊了一句,哪里还顾得上去想,穿着衣服那婆娘都能认错,不穿衣服那婆娘也没见过啊。

  初东以为彭十七是故意在戏弄她。

  她怒吼一声,双脚发力犹如鹰一样掠起来,距离已经不算太远,双脚朝着彭十七的后背踹落。

  彭十七回头看到了,立刻往旁边闪了一下,初东的这一踹随即落空。

  可是彭十七也停了下来,再想跑绝对来不及了。

  彭十七自己觉得他应该不是这女人对手,于是毫不犹豫的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皋县的城墙不高,也就一丈多一些,他快落地的时候双脚在城墙上蹬了一下,身子横向出去,落地一个翻滚后起身。

  本以为甩开那女人了,哪想到初东跟着就跳了下来。

  彭十七再往前跑,初东一把抓在彭十七的肩膀,肩膀上就见了血,把人往后一拉,然后一拳朝着彭十七的脖子砸了过去。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在拳头即将打中彭十七的瞬间,一把攥住了初东的手腕。

  李叱抓了初东的手腕一拉一扭,然后侧踢一脚踹在初东的胸口上,初东的双脚蹭着地面往后倒飞出去,后背撞上城墙。

  李叱看了看彭十七,见他肩膀上的伤并不是很重后松了口气,但是却醒悟过来……彭十七没穿上衣。

  李叱这一看,把彭十七看臊了,他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胸口说道:“都怪她!”

  李叱迈步走向初东,一边走一边说道:“孽畜!这样的时候,你居然还想干这个!”

  彭十七连忙道:“不是你说的那样!”

  李叱一懵。

  他回头看向彭十七:“不是她想,是你?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死!”

  初东已经再次扑上来,不管是李叱还是那小道人,都是她的生死仇人。

  此时她看清楚了彭十七的正脸,也明白过来自己确实认错人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都要死。

  初东一拳打向李叱,她的手上有特殊的东西,形似铁爪,又锋利如刀。

  所以刚才那一刻,李叱才会攥她手腕。

  这一拳过来,李叱没有大幅度的避让,只是微微横移,同时肩膀下沉。

  那一拳打向他咽喉,他避开,那一拳就在他肩膀上打空。

  李叱猛的起身,肩膀扛住初东的胳膊,手抬起来压住初东的肘弯。

  肩膀往上起,手往下压。

  咔嚓一声,初东的胳膊就被李叱掰断。

  初东疼的叫了一声。

  李叱把她胳膊往外一拉,手肘撞击在初东胸口,这一击把初东撞的向后,李叱紧跟着又一脚踹在初东小腹上。

  一气呵成。

  初东趴倒在地上,挣扎起来,李叱跨步到了她身后,一只手按住她的头顶,把她又硬生生的按了下去。

  一只手抓住初东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抬起来,往后一发力,咔嚓一声,初东的这条胳膊也断了。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几个黑影飞掠过来,最前边的那个人身穿长袍大袖飘飘,若不仔细看,居然有些像是叶先生。

  那人在不远处停下来,朝着李叱喊了一声。

  “住手!”

  李叱抬头看过去,见来的是一个老者,大概五十几岁年纪,穿一身灰色长袍,长须及胸。

  那老者看向李叱说道:“你放开她,我可不杀你。”

  李叱依然按着初东跪在那,另一只手抓着初东废了的胳膊,他看着那老者,那老者也在看着他。

  那老者阴狠地说道:“她是我徒弟,你若杀她,我必让你死无全尸。”

  “唔。”

  李叱把初东断了的胳膊往上抬,然后用初东手上的铁爪对准她的太阳穴,猛的一推。

  噗……

  铁爪刺进太阳穴中,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李叱松开手,初东的尸体往前扑倒,太阳穴伤口里的血不停的流出来,地上很快就红了一片。

  对面那个老者显然已经气急,脸色煞白。

  “师姐!”

  那老者身边有人尖锐的叫了一声,嗓子都破了。

  李叱看过去,认出那个女人正是冀州城里逃走的两个女人之一,这个他已经杀了,那个他也不会放过。

  今天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好日子。

  李叱已经杀了两个女人,在他面前还有下一个。

  那老者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李叱说道:“你没有活路了。”

  李叱没理会,懒得理会。

  如此看来这个老者,就是张玉须说的那个什么龙虎山道门的叛徒了。

  他没有回应那老者的话,而是把手伸出去,掌心朝上,小拇指和无名指弯曲,用中指和食指往回勾了勾。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们是在比试

  李叱丝毫不为所动,一击杀死初东,那老者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雀南喊道:“师父,就是他们杀了大师兄他们,其中有一个还是龙虎山下来的小道人,有些胖……”

  她的话还没说完,她师父全圆道人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彭十七那边。

  彭十七吓得往李叱身后躲了躲:“你他妈看我干嘛……”

  全圆道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既然遇到了,便是这世上谁也躲不开的报应循环,你们杀了我的爱徒,我便杀了你们,若你们有师父的话,也可让你们师父来杀我。”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我道号全圆,不过既然回了中原,那我就用回原本的名字……我名方玉舟,不过你们也没机会告诉别人了,我杀你们之后会用你们的血在此地留名,若你们的亲朋好友看到,便可找我寻仇。”

  彭十七心说我他妈谢谢你。

  然而就在这时候,方玉舟正说着,李叱他们身后那边,一大群马贼冲了过来。

  之前彭十七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初东跟着跳了下来,对于他们来说一丈多高确实不算什么,可是对于那些马贼来说就难了。

  他们又绕到了下城坡道那边再跑过来,看到那个白胖道人还在,一群人呐喊着冲了上来。

  白胖,可真醒目啊。

  至少一百多人往这边冲,向前走的方玉舟随即停下脚步,他并不知道那些马贼是谁的人,也不知道这些马贼要杀的是谁。

  彭十七看出来方玉舟的疑惑,立刻抬起手指了指方玉舟:“杀了他,都过来杀了这个老贼!你们快过来!”

  然后对方玉舟说道:“哈哈哈哈,老贼,你完了老贼,这次看你们还怎么跑。”

  方玉舟听到这句话后明显表情变了变,他再次看向那些马贼,虽然自负,可此时却没十分把握,所以犹豫片刻后向后退出去。

  “我会找到你们的。”

  说完这句话,方玉舟看向雀南说道:“咱们走!”

  雀南急切道:“师父,怎么就这么走了,师姐她……”

  话还没说完,方玉舟却不理会她,人已经向后掠了出去,雀南看了看初东的尸体,最终也无奈的跟了上去。

  李叱笑道:“有点意思。”

  彭十七道:“靠这个混日子呢。”

  李叱有些小感慨地说道:“这么看来你更像是我师父的亲徒弟。”

  彭十七顺口说道:“令师这么不要脸的吗?”

  李叱:“……”

  彭十七:“……”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都有些尴尬。

  “要不然,先躲躲?”

  彭十七问。

  李叱嗯了一声,低头看到初东双手上的那铁爪,他弯腰把这对铁爪摘下来,往自己手上试着戴了戴。

  也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几根铁爪,就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毫无道理的以为自己是一头狼。

  俩人转身就走,后边的马贼呼啸着追。

  他们俩多精明,多坏……

  故意往方玉舟和初东那几个人退走的方向跑,看起来就好像带着人在追那几个人似的。

  彭十七一边跑还一边喊:“小的们,都给我跟上,把那个老东西碎尸万段,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后边那些马贼追他俩,他俩追着那几个,那几个跑的越来越快。

  看到个巷子口,李叱拉了彭十七一把转进去,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跑。

  等方玉舟他们再回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巷子里,指了指旁边院子:“你进去。”

  彭十七急切道:“你呢?”

  李叱嘴角微微一扬:“你不觉得这地方适合杀人?”

  彭十七怔住。

  这是一条死巷,只能进不能出。

  李叱笑道:“放心就是,百十个人而已。”

  彭十七道:“你说的轻松,一个人打一百多个,你开什么玩笑,那些悍匪可不是来跟你闹着玩的。”

  李叱道:“你只管去寻张玉须他们,这里我一人足矣。”

  他说完后就朝着巷子深处走过去,走到尽头处在那转身站住,面朝巷子口。

  在他背后是一户人家的院门,木门紧闭。

  李叱刚站好没多久,那些马贼就蜂拥着追了进来,一群人看到李叱一个人站在那,随即挥舞兵器杀过来。

  彭十七跳过旁边的院墙,想着自己还是不能走,如果李叱扛不住的话自己得救他。

  这巷子也就半丈多宽,四个人肩并肩的宽度而已。

  第一个马贼冲到李叱面前,刀子还没有举起来,李叱的手一扫,铁爪切开了他的咽喉。

  李叱顺势把他长刀抓过来,一刀劈砍下去,后边的一个马贼脑壳就被劈开了一多半。

  李叱也没把刀抽出来,左手伸出去,从下往上一撩,铁爪从一个马贼的小腹开始往上切,一直到下巴。

  这马贼直接被开膛破肚,血淋淋黏糊糊的肠子一团挤出来,很快就掉在地上。

  这巷子只有这么宽,马贼人数再多也没办法施展的开,在这,李叱就是他们的梦魇。

  李叱杀人的速度奇快,每一个人都是一击毙命。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后边的马贼不得不踩着他们同伴的尸体往前冲。

  院子里,彭十七蹲在那,心里纠结的脸都跟着纠结了。

  他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不断的吵架……一个说你们俩其实还不是很熟,你不能为了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吧。

  另外一个声音说你放什么屁,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怎么能如此龌龊,我们是朋友。

  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蹲下。

  跟人拼命,这确实不是他的作风,从道门下山之后,他一直都没有跟人真正的打过架拼过命,从来都是能躲就躲。

  可是这次内心之中的犹豫真的是太难受了,也不知道他挣扎了多久,最终还是决定去帮李叱。

  他为了给自己鼓劲,嗷的喊了一声,心说去他妈的,老子也拼这一把。

  然后纵身一跃从院子里跳出去,回到了那条巷子中。

  然后他就懵了,紧跟着就是脸色瞬间变得发白,一股寒气上涌,背脊都冷的抽了一下。

  整条巷子里全都是尸体。

  浑身是血的李叱一个人站在远处,他从巷子最里边杀到了巷子口,在他身后,尸体已经铺满了巷子里的小路。

  尸体上是尸体,血腥味浓烈的让人想吐。

  听到声音李叱回头看了一眼,于是,他看到了彭十七在瑟瑟发抖。

  “喂!”

  李叱朝着彭十七喊了一声:“咱们该走了。”

  彭十七听到李叱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吓得哆嗦了一下,他往前迈步,每一步都会踩在尸体上。

  每一步脚底离开的时候,脚底发出的那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的黏糊糊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另外一边。

  张玉须回头看着后边紧追不舍的那些马贼,想着彭十七也不知道避开了没有。

  那个家伙的武艺说不上有多好,也就嘴皮子厉害些,可靠说也不能把敌人说跑了吧。

  他哪里知道,彭十七刚刚就把敌人说跑了。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道身影从他前边掠过来,大袖飘飘仿若谪仙。

  “你先走,我替你挡。”

  叶先生说完后没有停下来,而是朝着那些马贼大步过去,追张玉须的马贼数量也不少,百人是要过的。

  可是叶先生今天杀意重。

  所以,这些马贼该着倒霉。

  冬风凛,杀意浓。

  迎面而来的马贼看那中年男人像个书生,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一刀朝着叶先生砍落。

  叶先生的手伸出去,印在那马贼的胸口。

  砰!

  马贼的胸前犹如炸开了一个气团似的,人猛的往后飞了出去,这气劲之强,推着马贼把身后五六个人撞倒。

  叶先生大袖一扫,衣袖扫在一个马贼的脸上,像是被铁衣扫过,那马贼的半边脸都不见了。

  张玉须看到这一幕,眼睛骤然睁大。

  他知道叶先生能打,上次和擎天交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只是没有想到,那还不是叶先生的最强状态。

  叶先生孤身一人往前走,却好像自带一种看不到却无比强悍的气场。

  没有人可以近身,靠近一个飞出去一个。

  那些马贼在城墙上横七竖八,被叶先生沾上就死,大袖飘摆却变成了这人世间最厉害的神兵利器,扫一个死一个。

  那条衣袖,扫在一个马贼胸口,胸口的衣服都被炸碎了,碎片纷飞,胸口血肉模糊。

  张玉须看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不能让叶先生一个人去抵挡马贼,自己却站在这傻愣着。

  于是他喊了一声,跑过去准备支援叶先生。

  “不用过来。”

  叶先生一边出手一边说道:“我和李叱刚刚打了个赌,看看今日杀这些畜生,谁杀的更多些。”

  张玉须心说这是正常人打的赌?

  一个人打一百多个,正常人想都不这么想。

  事实上,叶先生现在面对的情况比李叱的情况要难一些,李叱所在的地形足够好。

  那条巷子就那么宽,马贼人数众多,可也只能一个一个的面对李叱。

  城墙上的要比巷子的宽度大不少,那些马贼是可以围攻叶先生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说李叱杀那些马贼,是精准的点刺,一击一命,那么叶先生的杀人,就是秋风扫落叶。

  张玉须越看越是心惊,他本也是个自信的人,龙虎山入世行走,怎么能没点自信?

  可是在认识了李叱他们之后,却发现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变态。

  “叶先生!”

  张玉须喊道:“这套武功,可有名称?”

  叶先生若仙人,在众多马贼围攻之中还能闲庭信步一样,他一边出手一边回答:“还没有,只是自己胡乱悟出来的。”

  张玉须道:“如此翩若惊鸿仿若流云,叶先生的这功法,我看可以叫流云飞袖。”

  叶先生似乎是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

  “好名字!”

  他开心起来,那些马贼就更加倒霉。

  一开始是马贼围攻,后来看到情况不好,死了几十人之后,那些马贼掉头就跑。

  叶先生大袖飘飘在后边追着,杀人都杀出了一种仙人飞纵般的意境。

  可是地上的尸体,却如此的惨烈。

  第四百八十章 人啊

  城墙上追杀张玉须的那些马贼,被叶先生风卷残云一样杀了能有七八十,剩下的落荒而逃。

  有的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宁愿摔断腿也不敢和叶先生再交手,吓破了胆子的人,只要能逃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哪怕叶先生看起来依然像是个饱学儒士,可地上那些死尸又不是他读书读死的。

  四散的人也不少,应该还有二三十人,追又不好追,叶先生也只得放弃。

  远远的,阔可敌休汨罗看到了叶先生杀人的手段,所以他选择停下。

  他与初东分开,一个追彭十七一个追张玉须,他还不知道初东已经被李叱杀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上去与那个中原人交手。

  他不是没有自信赢了那个人,而是对方有两个人,他在远处的看到了,其中一人出手,另一人只是观望。

  即便如此,那么多马贼依然被杀的落花流水,另一个谁知道是不是也这么强?

  若是一对一,休汨罗的好胜心在,便想去试试那人到底有多强,自己可否胜之。

  他手下那些马贼已经吓破了胆子,自是不敢再回头,他以一敌二,觉得没什么胜算。

  一时之间,他对中原的认识算是更进了一步。

  刚入中原的时候,他觉得满眼皆草芥,中原无豪杰。

  本想去冀州城里杀一个通透,还没到冀州,倒是被人家杀了一个通透。

  所以他转身就走,为了救那些马贼,才不值得他出手,他比别人更看不起那些马贼。

  他从城墙上掠了下去,随便拉了两匹战马,骑上一匹带上一匹,朝着北门方向冲了出去。

  穿过破旧残败的城,一口气出了北门。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出来之后休汨罗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猛的将战马勒停。

  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马背上的休汨罗眼睛睁的很大,脸色也有些发白。

  他看到了在城门一侧,一具残缺尸体靠着墙坐在地上,在那城墙上还有一个坑。

  那尸体的面容已经完全被毁了,胸口位置也塌陷下去一个极恐怖的坑。

  可是休汨罗认出来了,那是公叔滢滢。

  那个很美的女人,那个对他似乎有些意思的女人。

  他以为她已经逃走,却没有想到居然被人杀死在这,而且死相居然如此惨烈。

  停顿了片刻,休汨罗一声长叹,催马向前。

  这小城里死了很多人,数百马贼,还有两个女人。

  休汨罗走了,方玉舟带着雀南也走了。

  李叱他们在县城中重聚,他抬起手打上高空一颗信号,没多久,城外就有一溜烟过来。

  张玉须看着彭十七那白花花的一身肉,都惊了。

  “你……这是做什么了?”

  张玉须道:“那些马贼把你怎么了?”

  彭十七:“你滚!”

  张玉须道:“难道不是?至少有一百多个马贼追你,没把你杀了,却扒了你的衣服……”

  彭十七道:“我自己脱的!”

  张玉须道:“噫!竟然如此?”

  彭十七觉得这五个字有些不对劲,瞪了张玉须一眼后说道:“我这是计策,一边跑一边脱掉衣服,这样一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玉须就接过去说道:“这样一来,他们本只是想杀了你,看到你脱衣服,就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了。”

  那两人在胡扯,叶先生走到李叱面前说道:“我应该是输给你了。”

  他往城外方向看了看后说道:“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此事就不要涉及余九龄了。”

  李叱哈哈大笑。

  他对叶先生道:“叶先生想的太多了,万一九妹愿意呢?”

  叶先生道:“算我欠你的……以后有什么别的要求你尽管提,至于九妹的事就此揭过吧。”

  李叱道:“那我得找纸笔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叶先生说,欠余九龄一个吻。”

  叶先生:“……”

  在旁边还在因为彭十七没穿衣服的事而纠缠着,张玉须突然听到了这句话。

  那表情就亮了。

  眼睛逐渐睁大,噌噌冒光。

  他觉得这可比彭十七身上没有衣服要有意思多了,这个瓜,比较大,还很刺激。

  张玉须那一双小眼睛睁得很大,但就是显得那么贼眯眯的看向叶先生,叶先生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不多时,余九龄从城外呼哧呼哧的跑进来,一口气跑到李叱他们面前,弯着腰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息。

  李叱道:“看把余九龄急的。”

  余九龄倒是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可是却看到叶先生扭头看向了天空。

  张玉须仔细看了看余九龄那张脸,然后不得不对叶先生刮目相看,深为敬服。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分散出去,解决了一些残余马贼,又在城中搜集了一圈,把马贼们遗弃的东西能带上的都带了回来。

  来的时候因为没有马而发愁,现在每个人脸上都有些丰收的喜悦。

  得了几百匹好马,还有兵器无数。

  叶先生对李叱叹道:“怪不得唐匹敌总是说你气运好,总是会有好事发生,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李叱想了想,自己是这样吗?

  仔细想过之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父母感染瘟疫而死,按理说,他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自然也会被感染。

  偏偏就没有,但没有也是必死无疑的境地,因为没人能照看他,饿也会饿死,可是他师父遇到了他。

  之后的人生路,每逢做出选择,总是选对,不管去做什么事,总有收获。

  “走吧,咱们继续赶路。”

  李叱催马向前,五个人带着几百匹好马,浩浩荡荡的往北边继续赶路。

  余九龄美滋滋,看着那些马就开心,他一会儿跳到这匹马上,一会儿跳到另外一匹马上。

  “唉……做一个富有的人,真的就是这么爽。”

  张玉须对彭十七认真地说道:“看到了没,喜新厌旧说的就是九哥这种人,你可不能和他学。”

  余九龄道:“我呸!我换个马骑就是喜新厌旧了?”

  彭十七道:“我觉得张玉须说的对,你这样换来换去,马儿都不开心。”

  “你们懂个屁。”

  余九龄道:“老子在双星楼换来换去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换来换去,都开心的很咯。”

  张玉须和彭十七对视了一眼,都没理解这个家伙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正在和叶先生聊天的李叱也听到了这句话,冷不丁的就被这话骚到了,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叶先生叹了口气……

  燕山营。

  二当家庄无敌恢复了喝酒,他回来之后每天都喝酒,大部分时候都会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就一觉睡到昏天暗地。

  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就继续喝,没人劝得住,持续了几天之后也就没有人再劝。

  一开始七当家黄金甲亲自过来了几次,庄无敌却并不听劝,每日都还醉醺醺的,黄金甲叹息了一声,觉得他二哥大抵上是废了。

  黄金甲心里也明白,这事怪不得二哥,是大哥确实有些过分,自家兄弟却避而不见,怎么能不伤了二哥的心。

  他想着大概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大不了等大哥回来亲自去劝劝。

  可是大哥没等回来,等回来了老六西篱子。

  只带着几千残兵败将回来的,狼狈不堪,问他大哥的事,他也没有亲眼所见,但他推测,大哥大概是回不来了。

  一下子,整个燕山营都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阴云密布。

  十几万大军出征,只回来了几千人,连大当家都可能已经战死沙场。

  如今燕山营总共剩下的兵力还有两万余,一多半是黄金甲山寨里的。

  西篱子和黄金甲商量一下,想让庄无敌拿个主意,等庄无敌醒了之后想听听他怎么说。

  结果等庄无敌听完之后整个人就傻了,一下子三魂六魄都没了一样。

  听说虞朝宗可能已死,庄无敌猛的就站了起来,走出去几步后吐血倒地。

  从那天开始,庄无敌就变成了个木头人,整天傻乎乎的坐在同一个地方,有人路过,他就朝着人喊大哥。

  山寨里那些后来的喽啰,根本就不认识他,把他当傻子一样欺负。

  知道他爱喝酒,有人就故意把给他送的酒里掺水,庄无敌也喝不出来,有酒就笑,没酒了就发呆。

  这才多久,没人把他当二当家看了。

  之前山寨发展太快,队伍的规模扩充的速度惊人,庄无敌到李叱身边的时候,燕山营才几万人。

  他这次回去,山寨里的人基本上都不认识他,哪还有人对他有什么敬畏。

  更有甚者,知道庄无敌每天都会去虞朝宗原来的寨子里坐着,就故意戏弄他。

  有人拉绳索绊他,庄无敌浑浑噩噩也察觉不到,一个跟头摔在地上,牙齿都磕断了半颗。

  那些家伙看着哈哈大笑,觉得有意思之极。

  若是有认识庄无敌的人遇到了,便会呵斥几句,消息告知黄金甲和西篱子,那两个人此时也没心情去管一个废人。

  那两人此时心里都还有些别的念头,若真想管的话,一句话吩咐下去,谁也不敢再去招惹,可这句话就是没有吩咐下去。

  因为那俩人可能也盼着,如今山寨里这个辈分最高,资历最老的人,最好出点什么事。

  说起来,庄无敌在山寨里是七当家的时候,西篱子和黄金甲还都身份不高呢,本就不熟悉,所以这两个人对庄无敌也没几分敬畏之心。

  况且庄无敌又离开山寨很久,若不是平日里虞朝宗始终把二当家和三当家的位置留着,而且一再强调庄无敌和李叱的重要,更不会有人在意这两人。

  黄昏下。

  脏兮兮的庄无敌坐在虞朝宗原来住的房子门口,抬着头看着夕阳。

  或许是最后一抹阳光让他眼睛不舒服,眼泪无声无息的往下流着,可他就是不肯转过来,似乎在太阳那边能看到什么。

  几个巡逻的人经过,有人捡起来一块石子砸过去,啪的一声砸在庄无敌脑袋上,庄无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几个人哈哈大笑着走了,还有人说这样的傻子,明天把他饭菜换成狗食,看看他吃不吃。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从暗影里出来,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然后猫着腰从庄无敌的背后悄悄靠近。

  第四百八十一章 没什么可留恋的

  他像是一根木头,已是枯木,他像是一座泥像,布满裂纹,他像是他看着的那一抹残阳,将落进无穷黑暗。

  他是庄无敌。

  浑身上下都好像被泥巴糊了一层一样,头发乱蓬蓬的,没有了一点往日的风采,双目无神却有泪。

  他是燕山营七当家的时候,诸事不问,饮酒度日,像是一个废人,却只等大哥虞朝宗一个命令。

  他是燕山营二当家的时候,不归营寨,也已戒酒,阳光灿烂的像是个孩子。

  他在看夕阳落泪,夕阳在看他,想着他为何落泪。

  在他背后暗影处,有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然后悄悄靠近。

  庄无敌依然看着西边满是红霞的天空,似乎这个人早就已经没有了魂魄,只剩驱壳。

  那两个人到了近处突然加速,前边的一个从后边捂住庄无敌的嘴,把人往后一拉。

  另一个抱起庄无敌的腿,两人合力,将庄无敌抬起来,很快就跑进黑暗中。

  一刻之后,林子里。

  那两个人把庄无敌放下,然后把自己脸上的蒙着的黑布拉下来。

  “庄大哥,你没事吧?”

  其中一人急切的问道。

  庄无敌茫然的看着他们两个,眼神依然空洞。

  这林子里已经很黑,那人以为庄无敌是看不清楚自己,所以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庄大哥,是我,你不记得了吗?我叫刚罡。”

  另外一个人也凑过来,扶着庄无敌的肩膀说道:“我是陈大为。”

  庄无敌看起来依然那个木然的样子,没有丝毫表示,他似乎完全不认识这两个人。

  刚罡急切道:“庄大哥,我们一会儿得把你送下山,事出突然,只好出此下策了。”

  陈大为解释了几句:“我们是李叱的人,当初在冀州城里我们是见过的,后来我们随虞大哥到了燕山营,庄大哥你再想想?”

  “我们到了山寨之后,虞大哥说以我们两个的本事,应该到黄金甲手下做事,因为黄金甲就负责打探情报之事。”

  刚罡接话道:“我们两个轻功身法都不错,人也还算机灵,所以就被安排去做了巡查。”

  庄无敌依然木头一样,毫无表示。

  陈大为和刚罡这两个人到了燕山营之后不久,就被虞朝宗分派到了黄金甲手下。

  黄金甲负责燕山营之外所有据点暗哨的安排,他们两个所学之才,恰好对路。

  于是黄金甲就安排他们两个负责去各县的暗哨巡查,两个人之前出去了足有三个月,刚刚回来。

  回到燕山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虞朝宗大败的消息,两个人连忙打听了一下,所以也知道庄无敌回来了,也知道了庄无敌现在这般样子。

  本来他俩马上就要来见庄无敌,可却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被迫耽搁了一些时间。

  黄金甲召集他山寨里所有头领议事,因为虞朝宗的关系,他俩也是头领,按照军职来说,是燕山营的校尉级别。

  黄金甲召集所有校尉以上的人到他大院里商议什么事,明知道陈大为和刚罡已经回来了,却并没有喊他们两个去,而且显然是对他俩有所防备。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猜测着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于是他们俩决定偷偷去看看情况。

  陈大为出身千门,轻功身法不如刚罡,刚罡虽然从没有过偷盗之事,可是雀门的本事却学的极精湛。

  他悄悄潜入黄金甲的大院里,探听来的事把他吓得如坠冰窟,全身的毛孔都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一是震撼,二是愤怒。

  他出来之后找到陈大为,两个人不敢耽搁,立刻来找庄无敌,唯恐来的晚了出事。

  “庄大哥。”

  刚罡急切地说道:“黄金甲召集手下所有校尉级别以上的头领议事,要抢夺咱们燕山营的大当家之位。”

  陈大为道:“他为了能名副其实的拿下来大当家之位,准备杀了你。”

  刚罡道:“他要嫁祸给西篱子,就说是西篱子派人杀的庄大哥,然后他再杀西篱子,假意为庄大哥你报仇,实则是清除异己,杀了庄大哥和西篱子后,他觉得自己就能稳坐大当家宝座。”

  庄无敌茫然的扭头看向他们,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说到了大当家三个字,他才有些反应过来。

  “庄大哥,你这样……你这样我们可该怎么办?”

  刚罡叹道:“看来也没别的办法了,咱们俩先趁夜把庄大哥送下山,然后尽快回冀州给李叱报信,这个燕山营,咱们不留也罢。”

  陈大为点了点头:“不过……下山的路都被封死了,他们盘查严密,咱们得想个法子。”

  刚罡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样,我去引开封路的人,你背着庄大哥趁机下山。”

  陈大为立刻道:“不行,你怎么办!”

  刚罡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轻功身法你还不了解?纵然打不过他们人多,我还能走。”

  “绝对不行。”

  陈大为道:“现在西篱子和黄金甲都恨不得除掉对方,山寨封锁巡查格外严密,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你走不掉的。”

  刚罡笑道:“安心安心,我一定会追上你们,你可不要浪费了机会,我引开人之后,你背着庄大哥要跑的快一些。”

  他起身道:“你我兄弟,不做小人,来之前你就和我说过,恩义事,是天下第一大事,报恩义,要排在天下第一。”

  陈大为还要再说些什么,刚罡摇头道:“若你是合适的人,我必不拦你,现在我是合适的人,你也不应拦我。”

  陈大为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挤出来两个字。

  “保重。”

  刚罡洒然一笑道:“安心。”

  然后转身就走。

  一步迈出去,忽然停住。

  他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竟是被人拉住了。

  看着那只脏兮兮的手,刚罡脸色一变。

  陈大为也看到了,所以也变得惊讶起来。

  拉住了刚罡的,居然是已经傻了的庄无敌。

  “不用去。”

  庄无敌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有别的法子可行,何必要去冒生死之险?”

  刚罡喜悦道:“庄大哥你没事?”

  庄无敌叹道:“我自然没事,只若是不装作有事,当天可能就被那两人杀了,那连个人去见我的时候,都带了不少人,还有弓箭手。”

  陈大为道:“庄大哥你把我们都吓坏了。”

  庄无敌道:“那两个人与我本来就不相熟,我若不装傻,他们杀我之心更重,因为我是二当家,他们担心我要做大当家,所以我才是他们第一要杀的人,而我又不舍得走,想为李叱留下,帮他看清楚山寨里的事,顺便做他的接应。”

  他谢意的看了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后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那两人居然如此恶毒,我装傻也不放过,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走了吧。”

  刚罡抬起手抹了抹眼睛,笑着说道:“你没事就好,可是把我们吓死了。”

  陈大为问道:“庄大哥,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庄无敌道:“这燕山营是我大哥一手创建,是他半生心血,现在那两个小人却要霸占,大哥已经不在,那这家业凭什么落在那两个人手里。”

  他指向之前所在的地方,那是虞朝宗的山寨位置。

  “你们两个去那边放火,那是大哥的大当家山寨,聚义大厅里有大当家的宝座,一把火烧了也不给那两人。”

  他说完后略微一沉思,继续说道:“这边现在无人把守,只是每隔一个时辰才会有人巡逻一次,你们两个有足够时间,等你们这边火起之后,我就潜伏西篱子的山寨里放火,一把火烧了他的粮草,西篱子必然以为是黄金甲的人动手。”

  陈大为眼神一亮:“我们两个把这边烧了之后,便去烧咱们燕山营的辎重营,再一把火将马厩也烧了。”

  庄无敌点了点头道:“这样一来,黄金甲会以为西篱子动手,西篱子会以为黄金甲动手,多半会打起来,到时候我们再趁乱下山,回冀州!”

  “回冀州!”

  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

  三人分头行事,陈大为和刚罡两个人去烧虞朝宗的山寨,先一把火点了聚义大厅,看着那大当家的宝座都烧起来,两个人转身离开。

  这边火起,顿时就惊乱了燕山营,不少人往这边跑。

  趁着乱,庄无敌潜入西篱子的营地,西篱子只剩下几千人,营地又大,相对来说比黄金甲那边好下手。

  他潜入后边草料堆,一把火点了,然后扭头就走。

  西篱子这边烧起来,陈大为和刚罡已经跑到了暗处躲藏好,大批的人往虞朝宗的山寨这边赶过来,结果西篱子营里也烧起来,又有不少人往他这边跑。

  西篱子听闻有不少人过来,以为是黄金甲动手了,想趁乱杀他,于是下令作战。

  黄金甲那边的人一部分是来救火的,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结果刚要靠近,被西篱子的人劈头盖脸射了一阵羽箭。

  黄金甲闻讯之后暴怒,下令攻打西篱子。

  这几把火,烧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些房子和草料,更是把黄金甲和西篱子的怒火也给勾了起来。

  整个燕山营里乱的一塌糊涂,救火的,逃命的,杀人的,互相追逐的……

  山寨外边,趁乱出来的三个人在约定好的地方碰头,三人见面之后,下意识的同时回望高处火光冲天的营寨,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许久之后,庄无敌长长吐出一口气。

  其实不管是陈大为还是刚罡,对山寨的感情都远不如庄无敌深,他亲手一把火烧了的,是他一直以来都忠诚守护的地方。

  对于庄无敌来说,这不仅仅是山寨,燕山营也不仅仅是一个称号,这里也是他的家。

  可是虞大哥不在了,家人没了,山寨里一群魑魅魍魉横行,这家也就不再是家了。

  “走吧。”

  长出一口气后,庄无敌似乎也吐出来不少心中郁结。

  “这地方,没什么留恋的。”

  说完,他大步下山。

  ……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如此明目张胆

  燕山营里一片大乱,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各营的首领已经在呼喊他们拿起兵器了。

  习惯了服从命令的士兵们按照要求聚集起来,在准备冲锋的时候还是迷茫的。

  他们开始按照指挥往前冲,按照指挥和前边的人决战,可是当他们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燕山营之间的自相残杀。

  黄金甲的兵力占优,而且西篱子的山寨里又烧了起来,所以西篱子没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

  几千人,跟着他杀出重围的只剩下六七百,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逃离了燕山,再寻落脚之处。

  黄金甲看似大获全胜,可是山寨被烧了不少,好几个寨子都被大火烧成了灰烬,兵力也损失千余。

  好端端的一座燕山营,变成如此破败模样。

  但是黄金甲并不懊恼,他反而很开心。

  清点之后,燕山营的兵力规模依然有一万六七千人,他的起步,可比当初虞朝宗高的多了。

  这一万多人的队伍还不包括如今在代州关和信州关驻守的兵力,那两边的兵力加起来有三万余。

  如此计算的话,燕山营如今的总计兵力差不多能有近五万人,依然实力很强。

  所以黄金甲算计了一下便满心喜悦,自此之后他便是燕山营的大当家了,这数万雄兵都归他调遣。

  有人向他献计,说现在代州关那边和信州关那边的将军都不是他的人,不如先设计把人召回,然后杀之。

  黄金甲最终还是决定等一等,他担心现在山寨不稳,再杀人的话,那两地边关的数万精兵就没办法收回来了。

  夜色中。

  庄无敌他们三个人纵马向前一路往南,庄无敌不时回头看一眼山寨方向,依然能看到火光映红天穹。

  他眼神里的那种复杂,没有人能懂。

  三个人一口气跑出去几十里,这才找地方轮流休息,商量着尽快赶回冀州和李叱汇合。

  第二天一早,李叱他们也在赶路了,昨夜里只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他们就继续出发。

  李叱担心的就是庄无敌会被人算计,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可实则内心之中已如煎熬。

  好在是只有这一条官道,不然的话,说不定他们会错开,在李叱他们往北走了八天之后,遇到了庄无敌等人。

  看到庄无敌这般样子,李叱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而庄无敌听闻虞朝宗并没有死,一瞬间眼睛也红了。

  “燕山营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咱们拿了便是。”

  李叱道:“与其让他们糟蹋了虞大哥的心血,不如我们来取……”

  他回头看向余九龄道:“九妹,有件重要的事交给你了。”

  余九龄一听说重要的事就心里害怕,想着别是又让自己跑到燕山营外边去诱敌吧。

  之前刚刚在皋县县城外边,他一路贱法把那些马贼引出来,李叱他们趁机潜入县城。

  他猜着李叱大概是要再来一次,让他去燕山营外边再来一路贱法,李叱他们再潜入进去。

  结果李叱对他说的是……让他回冀州。

  李叱道:“我们就暂时在此地停留休息,你和张玉须还有彭十七三个人,尽快赶回冀州,到了家里之后和大家说明白,冀州已经不是安稳居所,让大家出城。”

  余九龄都惊了。

  他问道:“现在冀州城盘查如此严密,如何能走的了?”

  李叱道:“你告诉大家做好准备,等到有人来接便马上出城,所有金银财物都放入地宫,只带必须之物,辎重一概不带。”

  余九龄还是想不明白,他实在忍不住又问道:“你们回来接我们?”

  李叱道:“九妹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你回去之后见柳戈将军,我出冀州之前已经对他有过交代,他知道怎么做。”

  余九龄却还是不懂,柳戈手中有数千精锐不假,可也在冀州城里啊,如何出的来?

  但看李叱的样子胸有成竹,应该早就有所安排,他也不敢再耽搁,和张玉须还有彭十七三个人立刻返回冀州。

  “我们去哪儿?”

  庄无敌问李叱道:“就在这里等着吗?”

  李叱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要赶去边疆见夏侯,燕山营咱们可取,但代州关和信州关更为重要,一旦黄金甲要夺这两关守军,边关空虚,外寇就会趁虚而入,我尽快去见夏侯,让他收服那两关士兵。”

  庄无敌道:“我和你一起。”

  李叱摇头道:“去夏侯那来回路程比回冀州更远,若是大家顺利出城,到了此地却不见人,难免心慌。”

  庄无敌想了想,也只好留下,车马行里的人其实对陈大为和刚罡并不是很熟悉,他们两个留在这的话,未必能取信于人。

  李叱又担心三个人耽搁行程,所以也不带这两人,自己带了几匹马,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数天后,冀州城。

  余九龄他们三个急匆匆赶回来,把李叱的意思和长眉道人他们说了一遍,长眉道人二话不说,立刻就让大家去收拾东西。

  燕先生去找沈如盏,没有了李叱等人,医馆的人留在冀州也不安稳。

  听燕先生说完之后,沈如盏沉思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你们都可以走,我不能走。”

  燕先生一怔,不解地问道:“为何?”

  沈如盏道:“大家都走了,冀州之内再无内应,如我所料不差,李叱早晚还会图冀州。”

  燕先生道:“可是你若留下,万一有什么意外,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

  “再不济,不是还有地宫在吗?”

  沈如盏云淡风轻的微笑道:“先生出去之后若见了李叱,可将我原话转告。”

  燕先生道:“什么话你只管说。”

  沈如盏道:“我若随大家出城,一起往燕山,所能做的,最多不过是队伍的后勤之事,看看伤病而已,这对于我来说,价值太低,我是商人,所以价值太低的事不做选择。”

  “我若留在冀州为内应,将来李叱回取冀州,我便是得冀州的首功之人,价值之大,比做一个后勤支援的差事要强的多了。”

  燕先生听完后,一脸惊愕的看着沈如盏。

  沈如盏笑道:“燕先生只管如实说便可,李叱若是听了,会理解我。”

  燕先生又劝了很久,沈如盏心意已决,说什么也不肯随大家一道出城。

  等众人都聚齐之后,却发现姜然等人也不在。

  燕先生问,长眉道人摇头道:“找了他们,姜然说李叱临走之前对他另有安排,他还要留在冀州,不和咱们一起走。”

  燕先生心里无比震撼,李叱这些安排都是在何时所做?莫非是在地宫隐藏的时候就都已经安排好了?

  沈如盏不走,姜然等人不走,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妥当,只等柳戈来接。

  可众人还是想不明白,柳戈手下数千兵马,怎么能接了他们再顺利出城?

  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柳戈的兵马从地宫里出来,竟然直接就从大街上来了,从沈医堂那边的地宫出口出来,上大街,队列整齐的到了车马行这边。

  三千多人的队伍,在大街上浩浩荡荡的开过来,大白天的,如此明目张胆,长眉道长他们全都没有想到。

  这支队伍带着的旗号是豫州军旗号,长眉道人这才想起来,李叱和唐匹敌在战后出去,一直都往回搜罗东西,包括不少战旗。

  柳戈带着队伍直接往城门方向开,一路上遇到的巡逻队伍还给他们让路,并无怀疑。

  这就是一种心理上的错觉……谁会怀疑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冀州军可是谁都知道,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就算是让潘诺亲眼看到了,第一反应也是自己手下有人私自调动兵马,而不会怀疑这是冀州军的队伍。

  李叱打的算盘就是那些冬衣。

  豫州军分得是冀州军的冬衣,这些冬衣李叱他们也有不少,当初从府库里没少往外偷……

  他们明目张胆的到了城门口,守军士兵本想拦截,却被柳戈一马鞭甩在脸上,打的满脸血,就没人再敢阻拦。

  队伍出城之后不久,冀州节度使潘诺得到消息,立刻就觉得事情不对劲,连忙派人去问谁带兵出逃,可是帐下将军都在。

  他第一件事是赶去大营盘查,却发现一支队伍都没有少,走的不是大营里的兵马。

  这才醒悟过来,再带人追,已经来不及。

  余九龄出城之后心跳还一直都没有慢下来,他总觉得不可思议,这就跟闹着玩似的就出来了?

  余九龄想着,李叱断然不会在从府库里往外搬运东西的时候就想到,这些冬衣要如此用法。

  但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想出如此胆大包天的计策来。

  其实李叱和柳戈说的事,只是第二种选择,是备用的策略安排。

  李叱的第一选择还是护送虞朝宗回燕山营,燕山营不管多乱,只要虞朝宗养好了病回去,他一出现,燕山营里的人就全都会老实下来。

  因为李叱将来的打法还是里应外合,柳戈这三千兵马一直藏在城中,那时候燕山营再攻冀州便易如反掌。

  然而事情突变,李叱也只好用备用的第二选择了。

  柳戈带着兵马出城就下令急行军,都是骑兵,当初柳戈带着人进地宫的时候,就带了冀州军的战马来。

  马车上。

  高希宁回头看向逐渐模糊起来的冀州城,想着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她看向爷爷,高院长脸上也都是不舍。

  如果不是因为高希宁的话,他应该怎么都不会离开冀州,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冀州城里,因为他的书院还在。

  然而人总是会有断舍离。

  而当不得不面对断舍离的时候,因为断舍离而能保护更重要的人,那么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潘诺带人赶到北门,怎么都搞不清楚那队伍到底是哪儿来的,就好像闹鬼了一样。

  而这事没多久就在冀州城里传开,百姓们都说,光天化日之下,一队战死的冀州军阴兵出城。

  这事越传越离谱,传来传去,传成了冀州可能要有大灾,阴兵离开,是不想再守护冀州。

  一时之间,冀州城里人心惶惶。

  第四百八十三章 我养猪养你啊

  北境,边关。

  清早起来,夏侯琢溜溜达达的出了自己的住所,每天早晨都要去大营里例行巡视,这已经成为他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前阵子原来的边关从三品将军刘博远病故,军中一时之间没了主将。

  刘将军在边关二十几年,深得士兵们爱戴,能在如此朝局下把士兵们养活下来都是难事,刘将军功不可没。

  尤其是从大概十一二年前开始,朝廷就已经没有给边军的拨款了,就算有,也指不定落在谁手里。

  刘崇信作乱最狠的时候,别说边军的军费军粮克扣,什么钱他不敢占为己有?

  而且这种克扣,并不是刘崇信一人所为。

  刘崇信就是那些贪官污吏的老祖宗,打个比方,给边关的军费每年如果有一百万两,五十万两会落在刘崇信手里。

  二十万两落在下一层官员的手里,十万两再下一层,五万两再再下一层,以此类推,到了最下边一层手里可能分文不剩,他们拿什么发?

  层层剥削,等到了边关就剩下一纸空文,军费不见一两,军粮不见一粒。

  刘将军每年都不得不跑到冀州一趟,求爷爷似的去求曾凌,好在曾凌还知道边关紧要,朝廷的拨款下不来,粮食上他还供应着。

  这些边关的士兵们,能坚持下来,靠的都是一腔热血,满心忠义。

  刘将军还带着士兵们尽量自己种一些粮食,虽然气候环境苦寒,产量极低,但有一点算一点,总归比没有强。

  刘将军病故之后,全军戴孝,可是因为实在穷,买不来那么多白布,没办法做那么多白衣,就只好每个士兵胳膊上缠一条。

  军需的人也难受,想把刘将军的葬礼办的好一些,然而捉襟见肘,就没什么能办的。

  刘将军死之前哭了很久,恨自己无能。

  刘将军死之后所有人都哭了很久,恨自己无能。

  刘将军病故之后,边军发文到冀州,曾凌那时候正兵败回来,忙着和羽亲王勾心斗角,哪有心思管边军的事。

  发文到幽州,罗耿派人送来一些抚恤,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安排。

  最终将士们商量了一下,朝廷不管地方也不管,只能靠自己,于是决定大家推举一人出来,接任将军之职。

  夏侯琢当时没参加,他说自己不管是资历威望还是功劳战绩,都不能和军中诸位将军们相比。

  可是连他都没想到,他没到场,选出来的人就是他。

  夏侯琢的人缘好,好在仗义,好在勇敢,好在一往无前,好在把每个边军当兄弟。

  资历不如他的人,服他。

  资历比他老的人,也服他。

  数十个五品以上的将军们在大营里,每个人都把自己要选的人写在纸条上,为了避免尴尬,大家都不留自己姓名。

  结果纸条打开,写的全都是夏侯琢。

  夏侯琢不敢接受,第一次如此惶恐不安,可是数十位五品以上的将军站在他门外,肃然列队。

  他们朝着夏侯琢的屋子里整齐的行了一个边军军礼,整齐高呼了一声……拜见将军!

  从这一天开始,夏侯琢就成了大楚立国以来,数百年间,第一个没有朝廷册封的边军将军。

  他不是朝廷封的,他是继承来的。

  每天早晨,夏侯琢都会到大营里,和士兵们一起操练,士兵们吃什么他吃什么,士兵们住什么他住什么。

  为了帮士兵们搞到冬衣,他像是土匪一样去打劫土匪,带着亲兵营在关内关外和土匪马贼们交战。

  有一两银子,也要花在边军士兵们身上。

  半年多来,士兵们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主将名字叫夏侯琢,战场上,那是他们冲锋在前的兄弟,生活里,那是为他们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但夏侯琢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路时候还如在书院里一样,痞帅痞帅的。

  嘴里叼着个烟斗,溜溜达达进了军营,看到不远处有个士兵在撒尿,他过去瞄一眼,然后撇着嘴走了。

  “兄嘚,你没我大。”

  那士兵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笑着行军礼,喊一声将军。

  到了校场上,夏侯琢跟着士兵们一起跑圈操练,一起训练队列阵型。

  和士兵们摔跤,输了的多跑两圈,他若是输了就耍赖,坐地上不起来,假装哭,闹够了之后就去跑两圈。

  他让士兵们知道了也记住了,兄弟情分是情分,军纪将令是另外一回事。

  战鼓声响起,士兵们开始随着鼓声变化阵型,这些阵法,有一部分是夏侯琢自己想出来的,一部分是他改进的。

  就在看着士兵们变幻阵法的时候,有当值的士兵跑过来,说是大营外有人找,一个年轻男人,自称李叱。

  夏侯琢脸色明显变了变,然后嗷呜的叫了一声,撒着丫子往外边跑。

  士兵们看着将军这个样子,一个个都有些懵,此时此刻的将军像个孩子。

  一口气跑到大营外,夏侯琢一眼就看到李叱站在门口,没有看向大营这边,而李叱看着营外远处的峰峦。

  夏侯琢悄默声的过去,轻手轻脚的走到李叱伸手,抬起手,抡圆了,朝着李叱的后脑就扇了下去。

  手掌到了李叱脑袋上却停下来,然后轻轻落在李叱头上,下一息,把李叱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

  “给点面子好不好。”

  李叱被揉的脑袋来回动,无奈地说道:“我现在已经到了该泡妞儿的年纪,形象很重要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噫,泡妞儿靠的又不是这个头。”

  李叱怔住,回头看着夏侯琢,然后问道:“边军文化这么不羁的吗?”

  夏侯琢大笑,上来一个熊抱。

  片刻后又分开,因为他忽然醒悟过来,李叱突然到了这找他,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出事了?”

  夏侯琢问。

  李叱道:“事儿不大,有饭吗?先吃饭。”

  夏侯琢一听到这句话就信了,确实事儿不大,真要是事大李叱还有心思吃饭?

  “没有好吃的。”

  “管饱就行。”

  三刻之后,大营中,夏侯琢的军帐里,李叱一口气干掉了七个比拳头还大的窝窝头,吃了满满一大盘子的腌萝卜条。

  “舒服了。”

  李叱吃饱了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夏侯琢说道:“吃饱了,来给爷捶捶腿。”

  夏侯琢一脚踹过来,李叱已经跑到另外一边去了。

  李叱把来意详细说了一遍,还有冀州城如今的情况,只是对羽亲王的死一言带过。

  夏侯琢听闻羽亲王已死之后,表情明显变了变,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心无波澜。

  “你是要拿下燕山营了?”

  夏侯琢问。

  李叱点了点头道:“虞大哥当年的想法没错,他那时候没办法和官府抗衡,就只能立足燕山,我现在也一样。”

  夏侯琢道:“我点兵马去帮你。”

  李叱道:“不用,你的兵不是用来打这种仗的,只要尽快把代州关和信州关的兵马拿下,边关稳固,比什么都重要。”

  夏侯琢道:“你既然已经决定入局,那这数万兵马对你来说就很重要。”

  李叱摇头:“那几万人给我,我用他们打的是自己人,留在边疆,守的是国门,打的是外敌。”

  夏侯琢叹道:“你这样的家伙入局去和那些没底线的家伙争,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叱笑道:“好事。”

  夏侯琢问道:“好在哪儿?”

  李叱低着头说道:“这北境,我拿了之后就种地,养猪,种菜,给你送过来……你们在边关,不该只吃窝头咸菜。”

  夏侯琢一怔。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给你们养猪,余九龄可是得了李先生养猪真传的,养大肥猪,顿顿都有肉。”

  夏侯琢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手在李叱的脑袋上又揉了揉,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真他妈的傻啊……别人想要这冀州,是想做一方诸侯,是想进而争天下,你倒好,想养猪……”

  李叱看向窗外说道:“我先为你们养猪种菜,将来我为天下人养猪种菜,这么说,是不是显得牛逼多了?”

  夏侯琢大笑,眼圈微微发红的笑。

  “我要走了。”

  李叱起身道:“我赶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边关的事,你尽快安排,那些守护着边关的将士们,落在黄金甲手里就会成为他野心的炮灰,成了你的人,他们最起码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

  夏侯琢点了点头:“那就走吧,若有需要我的,派人来找我。”

  李叱嗯了一声,把身上带着的所有银票都翻出来,递给夏侯琢:“没多少,勉强也就能给将士们添几百床新被子,要冷了。”

  夏侯琢抬起手在心口拍了拍,啪啪的。

  一边拍一边说道:“暖了。”

  李叱道:“走了走了,你自己保重。”

  夏侯琢道:“你才应该自己保重,我在这可是老大了,我说的话他们都听,你……”

  夏侯琢想说虞朝宗只要还活着你就不是老大,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抬起手帮李叱整理了一下衣服,笑了笑道:“果然是真的长大了,什么时候你做老大了记得派人告诉我一声,我在边关给你放爆竹。”

  李叱笑着点头,转身离开。

  夏侯琢一直跟着李叱走到大营外边,李叱上马,对夏侯琢说道:“回吧,以后我不住冀州了,燕山营离这里没那么远,有空我就会来。”

  “赶紧滚吧。”

  夏侯琢摆手:“滚快点,看见你烦,臭不要脸的吃我一盘腌萝卜条,还想来?”

  李叱哈哈大笑,催马冲出。

  身后传来了夏侯琢的喊声:“保重啊,丢儿!”

  李叱抬起手摇了摇,大声回应:“知道了,铁柱!”

  夏侯琢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手下亲兵问:“将军是哭了?”

  夏侯琢道:“放屁!”

  片刻后哼了一声:“是,老子是哭了,你能怎么样?”

  转身,把烟斗塞进嘴里,烟斗里却一直都没有烟丝,叼着烟斗背着手走了,这烟斗是刘将军的遗物,以前刘将军总是叼着这烟斗巡视军营。

  吊儿郎当的夏侯琢。

  走几步,又回头。

  很远很远之外,传来李叱的喊声。

  “铁柱啊,等我以后养猪养你啊。”

  夏侯琢啐了一口:“呸!”

  然后笑。

  ……

  ……

  第四百八十四章 现在我是你的长辈了

  李叱从边关赶回来,一路上没敢有一丝一毫的拖延,虽然大队人马出城的事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但不踏实。

  出城的事到底顺利不顺利,他也无法确定,唯有赶回去亲眼看到了才行。

  之前他在路上遇到庄无敌的地方叫有仙镇,名字里有仙,奈何人间没有,天上也没有,所以这镇子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也没得庇护。

  李叱赶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路上还听到一些传闻。

  燕山营的六当家西篱子在与七当家黄金甲的争斗中失败后,带着几百残余兵力占了一座县城。

  脚跟都还没有站稳,就被黄金甲的人发现,黄金甲调兵来攻,西篱子只好再次逃命,一路往西北方向去了。

  到了有仙镇的时候,李叱远远的就看到队伍的营地,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高希宁看到那风尘仆仆的少年郎归来,打了个响指,神雕和狗子就朝着李叱扑了过去。

  神雕围着李叱转圈,狗子落在李叱肩膀上,而高希宁则在李叱面前。

  嫌弃神雕转圈碍事,高希宁把神雕往旁边一扒拉,神雕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她。

  觉得狗子也碍事,于是高希宁伸手一指神雕,狗子就飞到神雕后背上去了。

  李叱道:“这两个现在好像怨妇一样。”

  高希宁在李叱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它们俩,看到我男人,跑的比我还快,作为妒妇本妒,我提议吃了它们吧。”

  李叱一怔,紧跟着眼睛就逐渐逐渐的睁大。

  他问高希宁:“你说什么?”

  高希宁道:“吃了它们!”

  李叱道:“前边那句。”

  高希宁:“跑得快?”

  李叱道:“再往前。”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道:“那得悄悄说,来,附耳过来。”

  李叱随即把耳朵贴过去,高希宁在李叱耳朵上咬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唇上柔软,还是舌尖柔软,在李叱耳垂上碰了那么轻轻一下,李叱就一激灵。

  然后高希宁就背着手走了,就好像什么罪都没有犯过似的。

  李叱下意识的揉着耳朵,笑的跟个大傻子似的。

  将军柳戈他们过来,对李叱抱拳问道:“当家的,咱们现在就出兵燕山吗?”

  李叱摇头道:“不急,燕山营易守难攻,兵力又远超我们,直接打过去不是好办法。”

  柳戈道:“主要是粮草问题,咱们出城的时候,携带的粮草已经基本用完了,再不想办法的话,大家就都得饿肚子。”

  李叱笑道:“办法自然有,这里距离信州城并不远了,信州城现在也是燕山营的人驻守。”

  柳戈道:“也好,信州好打一些。”

  李叱道:“不打不打,我请一人出面,只要他出现在信州城外,信州城门必开,粮草问题也就解决了。”

  柳戈问道:“是何人?”

  坐在不远处木轮椅上的虞朝宗笑道:“只能是我了。”

  柳戈愣了一下,然后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自己竟是忘了虞朝宗。

  信州城那边的燕山营守军,若见虞朝宗还活着,必然会打开城门。

  于是队伍稍作整顿,随即朝着信州出发。

  大概两天之后到了信州,李叱带着人护送虞朝宗到了城门口,守城的人一开始看到大队官军到了十分紧张,见到虞朝宗后又都懵了。

  虞朝宗让李叱扶着自己站起来,慢慢走到城门下不远处,让人看清楚他,城墙上的人应该是商量了一下后,最终还是将城门打开。

  队伍入城,李叱让柳戈严格约束部下,此时不能与信州城的守军起冲突。

  虽然信州城里守军不过两千余人,真打起来也未必能撑得住多久,柳戈的府兵人数更多,打燕山营的两千队伍,想输都难。

  但是这两千人,李叱没打算动,连带走都没有打算,信州城不大,可也算是个落脚的地方,若拿不下燕山营,这里还可暂时做个根基之地。

  在信州城补充了粮草物资,李叱他们就要商议如何夺取燕山营了。

  这信州城里的燕山营将领名为赵叙,也是燕山营的老人,对虞朝宗的尊敬,自然远远超过对黄金甲的尊敬。

  赵叙说,不久之前燕山营里派人来过,当时他觉得不对劲,因为来人说是庄二哥派来的。

  来人让他带着所有人马返回燕山营,这是有违常理的事,所以他没答应。

  现在才知道,原来燕山营早就已经出了事,黄金甲是要把队伍都收拢回去,信州和代州都不打算要了。

  “他觉得心里没底气。”

  虞朝宗道:“所以想把四散在外边的队伍都收拢回去,眼界确实浅薄了。”

  信州代州这两座城,虽然没有死守的必要,可就像是燕山营的两座前哨。

  一旦有敌来攻,这里就能先挡一阵,纵然不挡也能为燕山营提前预警。

  “大当家。”

  赵叙道:“现在你带我们直接回去,兄弟们不会再听黄金甲的,大当家一声令下,山寨里的兄弟们自然会开门来迎。”

  虞朝宗摇头道:“留守山寨的,都是黄金甲山寨里的兵马,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和黄金甲系于一线,哪里会如此简单。”

  他看向赵叙道:“你要记住,我已决意将山寨交给李叱,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大当家,他的话你们都要听。”

  李叱刚要说话,虞朝宗摇头道:“你再推辞,便是弃山寨里其他兄弟于不顾。”

  李叱只好暂时不说话。

  虞朝宗道:“现在黄金甲还不知道咱们到了信州,所以若要夺回山寨,其实可以借用赵叙你的人马。”

  他看向李叱道:“让赵叙派人回去,就说思虑再三,觉得信州太过孤立,难以守住,所以决定回山寨,黄金甲应该不会有疑。”

  赵叙眼神一亮:“大当家这计策真妙。”

  虞朝宗道:“你又忘了吗?”

  赵叙怔住,然后反应过来,大当家已经不是大当家,李叱才是大当家了。

  虞朝宗看向李叱问道:“你觉得如此可行吗?”

  李叱点了点头:“可行。”

  虞朝宗道:“只让赵叙带着他的亲兵,他的兵马依然驻守信州,让柳将军的兵马换了燕山营的衣服,回山寨之后,以雷霆手段拿下黄金甲,其他人也就不敢再作乱。”

  李叱又点了点头:“可行。”

  等到商量好了之后,虞朝宗把李叱单独叫过来,两个人就在院子里的凉亭中对坐而谈。

  虞朝宗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热茶,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你这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自己可知道?”

  李叱道:“缺点太多,哪有什么突出的,都一样突出。”

  虞朝宗笑了笑道:“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以为自己的能力没那么大。”

  李叱倒茶的手一停,对这句话似乎有些触动。

  虞朝宗道:“你不愿接手燕山营,是因为你觉得,燕山营还是在我虞朝宗手里更好,觉得我虞朝宗本事比你大,能力比你强,觉得我可以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而你在害怕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李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虞朝宗道:“虞朝宗不是万能的,虞朝宗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我只是一个为自己私心而去争的人,全天下要争的人,都和我一样。”

  他看向李叱道:“唯独你不是为自己私心去争。”

  李叱张了张嘴,虞朝宗道:“闭嘴。”

  李叱只好又闭嘴。

  虞朝宗继续说道:“你自己去想过没有,如我这样的人,争的是天下吗?”

  李叱又要说话,虞朝宗道:“闭嘴。”

  李叱:“唔……”

  虞朝宗道:“我说你听着就是,我这样的人,不管是身份出身不同,还是手段路数不同,其实归根结底,争的是天下吗?不是,争的是一身龙袍,一身龙袍和天下,不是一件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对李叱恨其不争地说道:“我也不是要以死相逼,可若真只能是我死了,你才肯接手燕山营的话,那就……”

  说到这他看着李叱,李叱惊愕的看着他。

  虞朝宗道:“此时可以说点什么了。”

  李叱道:“大哥你怎么能如此胡思乱想?你好好养着身子,燕山营我会接过来。”

  虞朝宗道:“等我养好了身子你再还给我?”

  李叱没能接话。

  虞朝宗道:“就知道你是这样心思,你所欠缺的,也只是舍我其谁的霸气,我一切都不如你,所以没什么可教你的,唯有一句话送给你……什么时候你真的悟到了舍我其谁,是天下之幸。”

  李叱道:“这帽子好大啊。”

  虞朝宗道:“闭嘴。”

  李叱:“唔……”

  虞朝宗道:“如我,为穿龙袍,征战半生,救不救得多少人说不好,为我私念而死的人,必然不计其数,我尚且如此,你想想罗耿,想想周师仁,再想想这天下的那些节度使大人们。”

  他瞪了李叱一眼:“哪个比我虞朝宗强?”

  虞朝宗哼了一声道:“我都不如你,他们能如你?”

  李叱深呼吸,许久后叹道:“大哥,你这么说,我有点飘。”

  虞朝宗哈哈大笑,片刻后说道:“我想和你聊的,只是想认真告诉你,燕山营的兄弟们能救多少是你的事了,这次之后,我不会再到人前来,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和高院长多去学学,你应该不知道,我当年最大的梦想就是去书院……”

  李叱道:“那大哥你岂不是我学弟了?”

  虞朝宗道:“我们是做兄弟的,不要在乎是师兄还是师弟,身份的事,都可放一放。”

  李叱道:“大哥豁达。”

  虞朝宗道:“你也要豁达……高院长和我聊过两次,觉得相谈甚欢,亦感相见恨晚,所以他决定我们两个以平辈论交。”

  李叱:“?????”

  虞朝宗道:“为什么你的眼睛里,有一种我能读懂的含义?”

  李叱道:“大哥你读懂了什么?”

  虞朝宗道:“你的眼神里是在想问我,不以师兄师弟论,是因为你想做爷爷吗?”

  李叱长叹一声。

  虞朝宗道:“咱们单论单的。”

  说完后停顿了一下,一脸慈祥微笑地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我比你长两辈,我说话你要听。”

  李叱道:“你是不是跟高院长喝酒了……”

  虞朝宗道:“瞎说,我这样的身子,暂时还不能喝酒,不过高院长兴致高,我就劝他喝了一杯。”

  李叱:“……”

  第四百八十五章 我想拿的逃不掉

  新皇杨卓登极之后,改年号为建始,今年是即位第二年,是为建始元年。

  这个年轻的皇帝,在准备实现自己理想的路上刚刚迈出几步,迎面而来的却都是阻碍。

  建始元年冬,十一月,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大楚十三州,先是扬州节度使抗旨不尊,皇帝下令节度使康仲进剿薄衫军,康仲上书说请求朝廷发兵援助,并且要求大量军械粮草物资。

  消息被薄衫军李兄虎得知,李兄虎干脆在南疆一带宣布称王,名为顺王。

  节度使康仲不想攻打他,他便出兵攻打各州县,一时之间,南疆战乱再起。

  似乎是为了响应李兄虎,蜀州杨玄机发檄文,亲率十八万大军出山。

  蜀州节度使林云甘本来就是杨玄机的人,直接宣布归顺,被杨玄机封为蜀王。

  这天下,似乎没打算给杨卓徐徐图之的时间。

  杨卓无奈,只好下旨,调武亲王大军离开豫州,往蜀州拦截杨玄机。

  这位满怀壮志的年轻皇帝,再一次感慨手中无人可用,除了他的老王叔之外,竟是再无一人可以委以重任。

  北境这边情况看似平静一些,只是看似,所有人都在等着武亲王离开豫州,现在时候到了。

  在北境,没有人敢与武亲王正面抗衡,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和豫州节度使刘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得知武亲王大军刚到豫州就要南下的消息,北境的人也就开始蠢蠢欲动。

  皇帝杨竞设计杀三位节度使的影响,很快就开始浮现出来,而且越来越大。

  兖州节度使周师仁正在谋划率军第二次出征,这一次,不会再有罗耿在半路横插一脚。

  幽州罗耿本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从朝廷始终没有任命幽州节度使就能看出来。

  朝廷对罗耿的态度,向来是想用也不得不用,更想打压,唯恐他做大,如此矛盾之下,罗耿的耐心也已经到了极限。

  可是北境不只是地方官军之间的矛盾,青州还有得渤海国扶持的白山军,拥兵十余万。

  青州军一走,白山军这头凶虎就没有了面前的围栏。

  原本冀州最大的叛军燕山营兵败之后,造成了另外一个纷纷乱乱的局面。

  燕山营在冀州兵败,溃兵大部分成了俘虏,但不是全部。

  有几千人的队伍,几百人的队伍,大大小小十来个,在冀州各地寻地方做老巢。

  建始元年十一月,败走的燕山营六当家西篱子跑到了西北临兵县,竟是被他收服了一支燕山营败兵,有千余人,他们占据了县城。

  整个天下,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池塘,暴雨不来,水平如镜,此时暴雨来了,起涟漪的地方也就不是一处。

  信州。

  李叱仔仔细细的把之前虞朝宗想的计策又推敲了一遍,大体上的思路就是如此,但细节之处需要他去深思熟虑。

  若万一黄金甲不开营门呢?或是开了营门,却先调集大军围住,让信州兵马缴械呢?

  其实主动权,在黄金甲手中。

  李叱带着柳戈的兵马冒充信州兵马到燕山营,黄金甲若在城门上让他们把兵器都放下,脱下甲胄,轻装入城,又该如何应对?

  战场上的事,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

  想了许久,李叱虽然觉得这法子可行,但成功的概率也许最多只有三成。

  可是三成也要试,信州城小,存粮有限,现在所用的粮草,还是以往燕山营的分派,这些粮食用不了一个月也就耗尽。

  所以在十一月的第一天,李叱带着他的队伍出征了。

  按理说,北方的冬天是最不适合出兵的季节,若非必要,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中行军作战。

  现在这时局,就让出兵成了必要。

  骑着马,余九龄好像一直都在思考着什么,难得的格外安静,这是很反常的事。

  所以连李叱都觉得不对劲,他问余九龄道:“你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息的,是在想什么?”

  余九龄听到李叱问他,看向李叱有些自嘲地说道:“看来没学问,确实想不出什么漂亮的名字。”

  李叱没理解,他问:“想什么名字?”

  余九龄道:“这可是你第一次正式出征,这队伍也是你的第一支队伍,不是别人的,是你的,如此重要的事重要的时刻,你不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继续说道:“这支队伍,得有一个名字,要威武霸气,一听就令人胆寒的那种,而且还一听就让人知道,这是你李叱的队伍。”

  余九龄说的没错,这是一支打着绿眉军旗号,却没有一点绿眉军血统的军队。

  听到余九龄说起这个,其他人也都觉得有理,于是众人开始商议起来。

  唯有将军柳戈笑了笑,回头吩咐道:“把大旗拿过来!”

  手下人将背囊打开,从中取出一面烈红色的大旗,柳戈将这叠的整整齐齐的战旗双手捧着递给李叱。

  “这是昨天高姑娘给我送过来的。”

  柳戈道:“高姑娘说,这大旗上的字,是高院长亲自所写,是夏侯夫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李叱动容。

  他们两个将大旗展开,这红色大旗上只有一个字,如刀般凌厉,字上边有凛然战意。

  叱!

  燕先生对李叱说道:“这块红布,本是你干娘为高希宁准备的嫁衣布料,高希宁说,你首次出征,当有战旗,于是将这嫁衣红布做成了战旗,这字是高院长写的,你干娘亲手缝制,我想着,这世上再无一面旗帜如此重要了。”

  李叱深吸一口气,手在战旗上轻轻拂过。

  余九龄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兄弟们,从今日起,李叱的队伍就叫叱军!”

  便是此时此刻,李叱心中却已有另一个想法。

  他将战旗交给余九龄道:“先收好,等咱们打完了燕山营这一仗,得胜之时再挂起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战旗叠好,然后珍重的装进包裹中。

  他背着这样一面战旗,感觉自己心里都热血沸腾一样,恨不得仰天大吼一声。

  几天后,队伍到了燕山下。

  山门之外,队伍停下来,赵叙带人上前高声呼喊,说是信州的队伍回来了,请开山门。

  消息很快就报知黄金甲,闻讯之后,黄金甲立刻赶了过来,登上城墙观看。

  见山道上的队伍人数大概应该不会错,再看城下的赵叙,似乎也并无不妥。

  但黄金甲却没打算就这样把队伍放进来,他在城墙上大声说道:“赵叙,让你的人把兵器全都放下,所有马匹也都留下,然后你带兵后撤十里。”

  赵叙喊道:“当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自家兄弟吗!你这样说,难道就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

  黄金甲道:“你们的兵器和战马,我只是暂为保管,我先收进山寨里,等给你安排了营地,你们收拾妥当之后,所有东西我都会如数奉还。”

  赵叙怒道:“你这样不信任,又何必派人去找我回来!”

  黄金甲道:“你若按照吩咐做事,我自然信你,若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能做到,我又为什么信你?”

  赵叙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做,转身离开。

  他回到队伍里,将黄金甲的话如实说了一遍,这些其实在李叱预料之中。

  李叱带兵来,是因为这事有三成的可能,若真的是打开了山门队伍进去,那便成了。

  “我去吧。”

  虞朝宗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试试看,我能不能把这山门叫开。”

  李叱有些担心,他猜测着,黄金甲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把已经到手的大当家位置让回来。

  他伸手要了一面盾牌,亲自推着虞朝宗的木轮椅向前,顺着山路到山门外停下,李叱持盾站在虞朝宗身侧。

  虞朝宗抬头看向城门上方,缓一口气,积蓄了力量后喊道:“黄金甲何在?”

  城墙上,黄金甲听到声音就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发白,他双手扶着城墙边缘探头往下看,仔仔细细的看。

  “黄金甲,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虞朝宗大声道:“为何不开山门?”

  黄金甲脸色变幻不停,他身边的人已经乱起来,认出来那是大当家,又不只他一个。

  黄金甲深知,如果此时不尽快做决断,消息一旦传遍整个队伍,军心必乱。

  “弓!”

  黄金甲喊了一声。

  有人连忙将弓箭递给他。

  黄金甲拉弓搭箭,大声喊道:“居然敢找人假冒大哥,赵叙!你试图抢夺山寨,还敢亵渎大哥亡灵,对不起大哥往日恩德,该死!”

  一声喊完,那箭脱手而出。

  虞朝宗心里长叹一声。

  啪!

  羽箭被李叱用盾牌挡住。

  虞朝宗大声道:“黄金甲,我是不是虞朝宗,难道你看不出来?城墙上的兄弟们,难道你们也看不出来?!”

  黄金甲嘶吼道:“这些人亵渎大哥在天之灵,如此无耻,如何能容?放箭,给我放箭!”

  那些弓箭手犹豫着,一时之间没有人敢第一个动手,黄金甲暴怒,抽刀砍死一人。

  杀人后黄金甲大声喊道:“大哥已经在冀州战死了,西篱子亲眼所见,你们难道相信城下这个妖言惑众之人?!”

  这话说的本就矛盾,他说城下的人不可信,之前也说过西篱子不可信。

  他劈死一人后,抓了弓再次放箭,又被李叱挡住。

  城墙上的士兵们最终还是扛不住压力,羽箭一开始零零散散,后来便密集起来。

  李叱在有人跟着放箭的时候就护着虞朝宗后撤,等到羽箭密集起来,他们已经退出去很远。

  虞朝宗叹道:“其实想到了,也不该试,只是又不死心。”

  李叱道:“大哥不用想那么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燕山营山寨,嘴角微微一扬。

  “开不开门,这山寨也会拿回来。”

  他朝着山下吩咐一声:“换回战甲,让山寨里的人看清楚。”

  柳戈一声令下,士兵们将披在战甲军服外的衣服都脱了,城墙上的人看到居然是府兵,一个个脸色大变。

  李叱对余九龄说道:“九妹,轮到你上场了。”

  余九龄哈哈大笑,催马向前。

  第四百八十六章 只要你出来就回不去

  李叱喊了一声九妹该你上场了,余九龄随即笑起来,催马到了城门外一箭之地。

  他坐在马背上大声喊道:“城墙上是谁在胡乱做主?我听说是个姓黄的,是屎黄的那个屎吗?”

  城门楼上,黄金甲听到这句话就炸了,要论一句话就能把人气炸的功力,确实还要说九龄小哥哥。

  “你他妈的是谁!”

  黄金甲暴怒道:“敢上前说话吗?”

  余九龄道:“不去,我嗓门大,你能听见就行。”

  他清了清嗓子后高声说道:“姓黄的,还有城墙上所有人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大当家已经拿下冀州城,击败了冀州军豫州军青州军什么乱七八糟各种军,如今大将军携得胜之师归来,你们居然敢封门不开?!”

  余九龄的嗓音本来就稍显尖锐,极具穿透力,他扯着嗓子喊,城墙上的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如今冀州已是大当家囊中之物,数十万官军被大当家杀的溃散,投降者不计其数,你们看到了官军衣甲旗帜没有?这些都是大当家缴获。”

  余九龄道:“那个姓黄的居然敢阻拦大当家,莫不是想把燕山营据为己有?”

  他又朝着那些燕山营的士兵们喊:“你们可都看清楚了,大当家是不是真的大当家,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别被那姓屎的小子骗了,被他利用!”

  “若是再不开城门,大当家下令攻打,等破城之后,你们都与姓黄的同罪!全都是燕山营的叛徒!”

  他这一通乱喊,把黄金甲气的头顶上都好像在冒烟一样,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你放屁!”

  黄金甲喊道:“大当家已经被官军所杀!”

  余九龄道:“你刚才没看到?大当家已经回来了,你只是想杀大当家自立为王,窃夺大将军的燕山营!”

  他思考了一下,又喊道:“大当家这次回来,本是要带着山寨里的兄弟们都去冀州,大当家的说过,要与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冀州已经是燕山营的,大当家特意回来接你们,你们却如此对待大当家!”

  远处,虞朝宗听的一阵阵脸色微红,他看向李叱问:“这位余九龄小兄弟,一直这么敢说的吗?”

  李叱道:“这……其实不是他最好水准,他要是喝点酒的话,估计着别说冀州,大兴城也已经拿下了。”

  余九龄喊的兴致高昂起来,坐在马背上,还偏着腿,指着城墙上破口大骂。

  从黄金甲的祖宗十八代到子孙后代,全都问候了一遍,而且问候每一代人的词都不重复。

  李叱的队伍里,小道人彭十七压低声音对张玉须说道:“以前有人跟我说,我这样的人,将来死了,一定会被拉进拔舌地狱拔舌头,因为我满嘴胡说八道,咱们九哥……将来应该是拔舌地狱的贵宾。”

  张玉须叹道:“九哥要是真进了拔舌地狱,估计能把那一殿阎罗说的让位给他。”

  彭十七想了想,觉得此话有理。

  余九龄足足骂了半个时辰,实在有些口干舌燥,于是做了总结陈词。

  “我最后警告一次,如果你们不开城门,大当家就会派人回冀州调集大军回来,大当家回来接你们所以只带了几千兵马,你们竟然敢违抗大当家的命令,那么等大当家调集人马之后,你们什么下场,自己考虑清楚。”

  说完后拨马而回。

  余九龄回到李叱身边问道:“怎么样?”

  李叱道:“勉勉强强,切勿骄傲。”

  余九龄道:“主要是仰着头骂有些累,明天你给我找一张床来放门外,我能躺在这骂一天。”

  李叱道:“也不是不行。”

  余九龄:“你还真打算找张床?”

  李叱道:“主要是为了满足你。”

  余九龄:“……”

  李叱的目标余九龄已经完成,他这一番痛骂,就是想让黄金甲的人心慌起来。

  他们未必就不会相信余九龄的话,他们不少人看到了虞朝宗,也看到了府兵队伍。

  所以自然会去想,大当家没死,又带着身穿府兵军服的队伍回来,莫非真的已经拿下冀州了?

  如果是的话,那就是之前六当家西篱子说了谎。

  余九龄这些话喊完后,连黄金甲都变得有些将信将疑,他其实看准了那就是大当家虞朝宗,不然又怎么会如此紧张。

  李叱回头喊道:“下山扎营。”

  余九龄问:“接下来呢?”

  李叱道:“接下来给你找床。”

  余九龄:“……”

  李叱笑道:“接下来什么都不干,就等着,你若是觉得无聊,真可以每天都来这山门外骂一骂。”

  余九龄:“算战功吗?”

  李叱道:“当然算,骂三天,攒够军功,可以来我这换四个鸡蛋。”

  他回头看向燕山营信州守军将领赵叙,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赵叙听了之后随即点头,带着他的亲兵迅速离开。

  李叱让队伍就在燕山下扎营,营地的位置远离山道,大概有七八里距离。

  这样是为了防备黄金甲带人突袭,若紧挨着山驻扎,黄金甲的人顺着山势冲下来,想挡都挡不住。

  当然,拉开这一段距离也不仅仅是为了防备黄金甲,李叱的后招就在这。

  接下来的几天,余九龄闲着没事就去山门外骂,彭十七看着好玩,也跟着他去骂,余九龄觉得这个小胖子八成是想和自己分鸡蛋。

  几天后,燕山营里。

  黄金甲这几天过的提心吊胆,他确实想过带兵下山去突袭,然而心里又害怕。

  真要是到了近前,士兵们看清楚了那确实是大当家虞朝宗,他还能以什么理由下令杀人?

  之前,士兵们都以为虞朝宗已经死了,所以这山寨之主,与其让西篱子抢了去,不如让他们当家的黄金甲来做。

  可是现在余九龄一翻胡说八道之后,很多人心里都在打鼓,又慌又怕。

  黄金甲也一样,万一那个骂人的家伙说的都是真的,虞朝宗已经拿下冀州城,接下来真的可能会调遣大军回来。

  现在山下那几千人的队伍,看起来衣甲整齐装备精良,完全是府兵模样,若不是大当家已经击败了官军,这些衣甲装备又是怎么来的?

  难道是虞朝宗已经被官军抓了,这次是带着官军来攻打山寨的?

  这么想有些道理,但没有很大的道理,稍加推敲就会发现并不合理。

  若虞朝宗真的已经被官府抓了,这次是配合官府来攻打燕山营的,为何只来几千人?

  若官府要取燕山营,就算是用疑兵之计,先派来几千人,让虞朝宗骗开山门,但大队人马必然就在不远处。

  若计谋不成,便会大举来攻。

  那么现在这几天过去了,府兵大队人马早就已经该到了,没有更大规模的官军队伍出现,就只能说明虞朝宗是真的需要派人回去调兵遣将。

  “出事了当家的!”

  有人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进来。

  这一句出事了把黄金甲吓了一跳,他连忙问:“什么事!”

  报信的人说道:“咱们去定州召回的兵马到了山下,有几千人的队伍,带着定州那边的旗号。”

  黄金甲道:“回来了就回来了,一概拦在山门之外就是,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开山门。”

  那报信的人道:“定州回来的队伍,没想到山下会有府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和府兵打起来了!”

  黄金甲脸色大变,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你是说定州兵马和虞朝宗的兵马打起来了?”

  报信的人都懵了,心说当家的不是说,外边的官军队伍里那大当家是假的吗?

  黄金甲猛的反应过来,却连遮掩都懒得遮掩,见手下人发愣,他怒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报信的人道:“城墙上咱们的人远远的看到了,定州兵马回来,结果要上山的时候,官军那边分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阻拦,应该是那假的大当家派人去的,结果定州兵马以为是真的官军,直接就放箭了,杀退那几百人,然后竟是朝着官军营地那边冲锋过去。”

  黄金甲听完之后大步往外跑:“我先去看看再做定夺。”

  他一口气跑到城墙上,举起千里眼往外看,城外七八里处,定州兵马已经快要冲锋到官军营地外边了。

  “看来是出了误会。”

  有人对黄金甲说道:“定州回来的以为那边是官军,结果就打了起来,刚刚定州兵马还派人到山门外求援。”

  黄金甲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若此时不去帮忙的话,一旦虞朝宗已经控制住了定州兵马,那几千人的队伍就归了虞朝宗。

  不用等到虞朝宗调遣的大军回来,他们两军汇合,就没准要攻城了。

  战机稍纵即逝。

  于是黄金甲立刻下令:“跟我杀出城,灭了那一伙官军!”

  山寨里号角声响起,黄金甲担心派手下人领兵出去,见了虞朝宗不敢动手,于是亲自带着兵马杀下燕山。

  营地里,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黄金甲的队伍出城,他回头问道:“谁去取此人?”

  将军柳戈道:“当家的,我去吧。”

  一匹雄俊的黑色战马上,一身银甲的澹台压境笑了笑道:“这种小事,我去即可。”

  他看向柳戈说道:“给我一百轻骑。”

  柳戈道:“下山队伍至少数千人,你只带一百轻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却笑道:“给他就是。”

  柳戈怔住。

  李叱身边的人他大多熟悉,知道这些人中最善战者是唐匹敌,对这个一路上都很倨傲,看起来一副冷淡模样的年轻人他并不熟悉。

  刚刚听闻澹台压境说只要一百轻骑,他还觉得此人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听李叱说完后他又觉得,莫非是自己小瞧了人家?

  外边,赵叙带着信州兵马,假冒定州军往这边冲,其实速度控制的极巧妙。

  黄金甲带着骑兵队伍冲过来,要从另外一侧冲击李叱的营地。

  李叱道:“就在此时。”

  澹台压境带着一百名轻骑兵从一侧杀出去,而赵叙看到令旗挥舞之后,立刻率军截断了黄金甲那队伍的退路。

  黄金甲带数千精兵冲出,见迎面有百余人的队伍过来,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两军距离迅速靠近,羽箭疾飞。

  只片刻,澹台压境与迎面而来的黄金甲交手,只一招,刺黄金甲于马下。

  第四百八十七章 定军旗

  可能黄金甲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死,就显得有那么一些草率。

  对面纵马而来的那个帅逼……

  对面纵马而来的那个穿铁甲的年轻人只带着百十人便敢冲阵,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黄金甲也算是战阵经验丰富,虽然没有打过正经的府兵,可是也很清楚,冲阵之间,自然谁勇谁先占上风。

  他在对冲时候,脑海里已经先想到了几招,对面那家伙手中兵器奇怪,距离远的时候看不出,应该是枪。

  所以他想着,侧身避开对方的枪,之后用胳膊将这枪杆夹住,之后将对面那人拉拽下来,再之后他身后的骑兵队伍便可将那人踩死。

  想到此处,没了。

  那不是枪,而是断了的槊。

  这兵器虽然坏了,但却是澹台压境父亲所赠,他不舍得丢弃不用。

  槊锋短了,可是对付黄金甲这样的人,还没什么影响。

  黄金甲看着对面那人刺来,想侧身避开,面对澹台压境这样的人,看到他刺来,哪里还能有什么之后之后再之后的事。

  槊锋正中黄金甲的咽喉,直接将脑袋铲了下去。

  一个冲锋,人头飞起。

  交错而过的瞬间,澹台压境一伸手从半空中将黄金甲的人头抓住,然后拨马就回。

  黄金甲的部下都懵了。

  澹台压境根本不理会,带着人头返回本阵,将人头往地上一扔,面无表情,云淡风轻。

  余九龄在心中叹道……唐匹敌不在,便是这个家伙的天下了,这个范儿真的很有格调啊。

  柳戈看的也懵了,心说这样的人到底都是从哪儿来的?是李叱拐来的吗?

  只片刻黄金甲就被杀,后边的退路又被赵叙的信州兵马拦截,下了山的燕山营队伍,顿时就慌了。

  就在这时候,李叱护送着虞朝宗到了阵前,虞朝宗朝着那些士兵们喊道:“黄金甲试图杀我,你们应该也都看到了,放下兵器,所有人我皆不追究。”

  燕山营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选择。

  面无表情的澹台压境催马向前,以断槊指向那些燕山营的兵马说道:“下马跪地者不杀。”

  他并非怒吼咆哮,语气平淡,却偏偏更有压迫感,那些人眼见着他一击杀了黄金甲,心中本就怕了,听闻此言,便有人将兵器扔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那些燕山营的士兵们把兵器全都丢弃在地,然后下马跪地。

  虞朝宗大声道:“不必惶恐,我说不追究你们,自然不会追究,全都返回山寨,在校场列队。”

  士兵们起身,也不敢再骑马,步行返回。

  这一战打的如此轻而易举,连李叱身边的人都有很多没有预料到。

  还以为会是一场艰难厮杀,却不料被澹台压境一槊,虞朝宗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黄金甲一死,山寨里的人也不敢再反抗,打开城门迎接虞朝宗进了大营。

  虞朝宗进门之后抬头观望,却见高处自己的营寨已经是一片灰烬,心中有些感慨。

  庄无敌愧疚道:“大哥,我不知道……”

  虞朝宗笑了笑道:“无妨,烧了也就烧了,东营那边有几个独院,你且让人收拾出来一个,我和高院长搬过去。”

  庄无敌连忙应了一声,吩咐人去把那个小院收拾起来。

  虞朝宗看向李叱说道:“你应记住我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自此之后,我便与高院长研究学问,余者诸事不问。”

  他说完之后让人推着自己的木轮椅向前:“去校场。”

  不多时,燕山营的队伍在校场集结完毕,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的站在那,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

  虞朝宗让人推着自己到了校场的高台下边,不用人扶,自己拄着拐杖起身,慢慢走上台阶。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越发紧张起来,似乎下一息就是自己的生死时刻。

  虞朝宗缓缓登上高台,走两步歇一会儿的样子,注定了会被很多人记住。

  终于,虞朝宗走到了高台上,他喘息了好一会儿,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

  “我接下来只说三句话,你们都要好好记住,记住的人,依然是燕山营的兄弟,记不住的人,便是虞朝宗的敌人。”

  他缓了一口气,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自今日起,李叱便是燕山营大当家,燕山营是我一手所创,我说是谁的就是谁的,你们若不服,没资格不服。”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愿意留下的就按规矩做人,不愿意留下的,脱光了衣服走,因为你们也没资格带走燕山营任何东西。”

  虞朝宗伸出第三根手指:“我以我剑染敌血,我以我血保赤旗。”

  他的手指向旁边的旗杆。

  旗杆旁边,余九龄把那面烈红色的叱字战旗升了起来,风将战旗扬起,猎猎作响。

  那个叱字,如此醒目。

  虞朝宗看向李叱,朝着他招了招手,李叱随即快步走到虞朝宗身边。

  虞朝宗向李叱伸出手:“与我击掌。”

  李叱随即与虞朝宗击掌,然后两只手握在一处。

  虞朝宗道:“既然已经击掌为誓,接下来,看你的了。”

  李叱眼圈微微发红,虞朝宗松开手,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迈步离开,李叱连忙去扶他,他却摇头不许。

  李叱知道虞朝宗是想让自己在燕山营的士兵们面前说些什么,他却执意扶着虞朝宗走下高台。

  等虞朝宗下去之后,李叱回到高台上,看着那些士兵们,沉默片刻后,只说了一句话。

  他大声说道:“与诸君同命,生死富贵,在你在我在长刀!”

  高希宁看向那些亲卫,她抬起手指向高空。

  一百兵亲卫整齐回应。

  “呼!”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被感染了一样,这一声后,整个校场上的人全都跟着喊了一声。

  “呼!”

  李叱抱拳一拜,然后转身走下高台。

  半个时辰之后,山寨东边的那个独院中,李叱扶着虞朝宗在躺椅上坐下来,伸手拉过来毯子给他盖在腿上。

  虞朝宗笑了笑道:“你今日会有很多事去忙,不用留在这照顾我,我又不是真的废人了。”

  李叱笑道:“我是打算在这蹭过饭再走的,你说什么也是白说,饭不吃,绝不走。”

  虞朝宗道:“我这里哪里来的饭菜。”

  李叱道:“我来做啊。”

  虞朝宗道:“那你走吧,现在就走,骑马走。”

  李叱:“……”

  高希宁抱着一些被褥进来,她先去给高院长收拾出来,又来个虞朝宗收拾。

  听到虞朝宗手的话后,高希宁笑道:“虞大哥若是吃不惯李叱做的饭菜,一会儿我来动手。”

  虞朝宗道:“一匹马可以坐两个人。”

  李叱叹道:“有些事只要肯学,就一定能学好。”

  虞朝宗道:“这话的另一个意思是,有些事就算肯学,你也一定学不好。”

  高院长很严肃地说道:“你已是当家的,有太多重要的事去做,怎么能执迷于日常琐碎,做饭的事有若凌她们,你该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李叱连忙应了一声,和虞朝宗他还敢开几句玩笑话,在岳丈丈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李叱从这个院子出来,转身就跑到了相隔不远的另一个院子里。

  夏侯玉立和夏侯夫人她们正在收拾,这院子很大,苑佳蓓一家和刘英媛一家也住在这院子里,若是只住一家的话,这院子就显得格外空荡。

  “干娘。”

  李叱跑进来,贼兮兮的问:“红布还有不?”

  夏侯夫人道:“你要红布做什么?”

  李叱道:“你都给宁儿准备东西了,也一定给我准备了,所以一定有对不对。”

  夏侯夫人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叱道:“若还有,把红布给我,我再去做一面旗子,之前那叱字旗不是挂在旗杆了上吗,还需要再做。”

  夏侯夫人道:“倒是还有,我去取。”

  李叱要了红布,抱着就跑了。

  夏侯玉立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笑道:“他这人,时而像个老妖怪,时而像个小妖怪。”

  夏侯夫人道:“说起来也没多大呢,只是好像大伙儿已经习惯了他这个一家之主。”

  夏侯玉立嗯了一声后说道:“总觉得他和哥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夏侯夫人道:“都那么皮。”

  李叱抱着红布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自己剪裁出来,然后寻来笔墨。

  他的字本就大气磅礴,之前高院长写的那个叱字有凌厉之气,可是毕竟年岁大了,所以更重沉稳。

  李叱年轻,锐意正足,他的字才是真的有锋芒。

  烈红色战旗上,他写了一个大大的宁字。

  这宁字,是安宁的宁,是宁静的宁,宁这个字,似乎怎么想都和凌厉霸气无关。

  偏偏李叱这个字写出来,那上半部分,像是天穹之盖,那一点就是定江山。

  下面半个字,一横便是担当,也是个一字,天下唯一的一,而那一竖勾,被李叱写出来犹如一条长戈,有金戈铁马之气。

  李叱写完之后格外满意,拿着这做好的旗帜出门,正好遇到来找他的余九龄。

  “这是又做了一面旗子?”

  余九龄笑道:“以后我就做你的掌旗官,大军出征,我就护着大旗。”

  李叱道:“之前那叱字旗是战旗,这一面却是军旗……半路上的时候你不是说,应该为咱们的队伍想个名字吗。”

  他一抖手,将大旗展开。

  “就是这个字。”

  余九龄看着那个宁字,一时之间没有想到高希宁,所以好奇的问了一句:“为何是个宁字?”

  李叱道:“为天下宁而战。”

  余九龄沉思片刻,回了一句:“为宁天下而生。”

  李叱沉思片刻后又改了改:“为天下宁而生,为宁天下而战。”

  他把大旗交给余九龄道:“找旗杆,立起来,从今日起,咱们的队伍就叫宁军,宁军为天下宁而生,为宁天下而战。”

  ……

  ……

  第四百八十八章 又冷又硬唐匹敌

  唐匹敌去纳兰草场还没有回来,所以李叱不只是亲自上场操练士兵,还要亲自制定军纪军法。

  事实上,李叱对于燕山营士兵就几乎没有满意的地方,和他车马行里的队伍比起来,大营里的兵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除了李叱的那一百名亲兵之外,剩下的几百人队伍,李叱又挑出来一百人去领兵,一人领百人,剩下的也都分派下去为副手,或是队正。

  昨日校场集结之后,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选择留下,黄金甲的那些亲信,就算是虞朝宗说过既往不咎他们也不敢留下。

  哪怕是光溜溜的走,也觉得比留在这早晚都会被人害了性命要强。

  李叱得知之后,也并未派人去追,他知道问题所在,但要改变,非一日之功。

  以前燕山营分成各个营寨,各位当家手下都有兵马,这些当家的在虞朝宗之下,看似团结紧密,实则勾心斗角。

  不管哪个当家的,都是不遗余力的把自己营寨兵马变成私兵,只听他一人号令。

  虞朝宗带兵出去,众人还会遵从,若是虞朝宗不在的时候,这些当家的谁又会服了谁。

  所以各营的士兵其实并不算和睦,暗地里争强斗狠的事,在燕山营也比比皆是。

  李叱要改变这些士兵,就先要从如何做人改变。

  如今燕山营经过连番的变故之后,剩下兵马大概一万人,李叱把车马行的老队伍都分派下去,要以人心改人心。

  李叱又改变燕山营军制,这一万人的队伍,定为一军。

  五人为五人队,十人为十人队,各设队正,十个十人队为团,设团率,三团为旅,设旅率,三旅为标营,一标营总计兵力大概能达到一千二百人左右。

  按照李叱的要求,十标营为一军,算上回归的信州兵马,正好可以设立一军,一万两千人左右。

  而柳戈的三千精锐,则为李叱的亲兵营。

  如此建制,一是从大楚府兵建制学习而来,二是从李先生当初留给李叱的书册中学来。

  队伍有了建制,有了各级军官,和之前的散沙模样便截然不同。

  还有山寨里的自认为已在燕山营多年的人,打算去找虞朝宗告状,说李叱这就是要把燕山营毁掉。

  虞朝宗谁也不见,有什么想说的,只管去和李叱说就是。

  有了军制,再谈军纪,李叱在改军制的第二天就让人张贴告示,列出十一条军纪,这十一条军纪也是根据李先生留下书册中所言,李叱又稍加改变而来。

  第一个月,李叱对于那些只敢在暗地里辱骂的人没有任何追究,知道了也不追究。

  可是这第一个月,但凡触及军律的人,一律杀无赦,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十一条军律如铁,只要触犯其中一条,必死无疑。

  到了第二个月,暗地里还敢骂李叱的人都几乎不见了。

  第二个月又杀了几人之后,燕山营的风气已经和之前显得有极大区别。

  十一月初,李叱进燕山,十二月底,唐匹敌从纳兰草原归来。

  唐匹敌这次出去前后近三个月的时间,甚至还有多事者对李叱说,唐匹敌可能已经趁机脱身而去。

  有出此言者,哪怕是当初在车马行里的伙计,李叱也不留,直接赶出燕山营。

  李叱看到唐匹敌后都有些心疼,这家伙明显比原来黑了不少,皮肤也粗糙了不少。

  “赚了赚了。”

  唐匹敌道:“我见了孛儿帖赤那后,说明要买战马的来意,孛儿帖赤那说,只要我帮他练兵一个月,就送我八百匹好马。”

  他笑着说道:“我对孛儿帖赤那说,你送我八百匹马,我就帮你练八百兵,这八百人是你亲兵卫队,可当十倍之敌。”

  这话要是别人说,就是妥妥的吹牛皮,但是唐匹敌说就不一样。

  唐匹敌留在草原练兵一个月,用这八百人击败了孛儿帖赤那分派的三千精锐。

  孛儿帖赤那大为开心,非但把答应了的八百匹战马如数奉上,还送了一匹宝马,名为青耳。

  唐匹敌把青耳拉到李叱面前说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坐骑了。”

  李叱道:“你的。”

  唐匹敌道:“这是我为你赚来的。”

  李叱道:“那我就送给你。”

  余九龄在旁边对高希宁说道:“你看,他俩才是一对,你就是个妨碍。”

  高希宁眯着眼睛余九龄,余九龄道:“你应该瞪老唐,而不是瞪我,你也应该自责,你看老唐都比你会哄男人。”

  高希宁朝着李叱伸手,李叱从地上踅摸了一个土坷垃递给高希宁。

  余九龄已经在十丈之外了。

  李叱对唐匹敌说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把队伍建制军纪都已经整顿好,练兵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是这一军的将军,所有军务上的事,皆归你调遣安排,你身为主将,这宝马良驹自然归你。”

  唐匹敌道:“都归我管?”

  李叱点头:“都归你管。”

  唐匹敌笑道:“那好,既然都归我管,那我就要宣布第一条军令了。”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从各营中选拔四百名精锐,再从柳将军军中选拔三百精锐,人我亲自挑选……”

  他看向高希宁道:“这七百人都交予你,再加上之前的一百人,还有我带回来的八百匹战马,也都予你,这八百精骑只听你一人之令。”

  高希宁顿时明白过来,点头道:“好。”

  唐匹敌继续说道:“这八百人,不必听我号令,也不必听李叱号令,只听高希宁一人的,平日里只做两件事……第一,这支队伍,负责李叱安全护卫,是亲兵之外的亲兵,第二,负责全军戒律之事,如有违反,全都交给这支队伍处置。”

  唐匹敌转身看向李叱问道:“你可有异议?”

  李叱道:“有那么一丢丢。”

  唐匹敌道:“憋回去。”

  李叱点头:“好……”

  唐匹敌对李叱认真地说道:“这支队伍之所以交给高希宁,是因为世上之人,再无一人比她更在乎你,你是主心骨,这支队伍就是负责你的安全,将来若是我们做的更大,我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会领兵出去,所以只论对你一人尽心尽力,没有人超过她。”

  李叱道:“话是对的,可想想有些容易让人笑话,这才刚刚准备做些什么,先划出一支队伍专门保护我……”

  唐匹敌道:“还有一个原因,我刚刚没打算明说,但既然你有质疑,我便说的更清楚些……”

  李叱叹道:“我感觉你要不给我留面子了。”

  唐匹敌道:“以后要明确一件事,不可有丝毫质疑,那就是……你为主公。”

  李叱张了张嘴,唐匹敌瞪了他一眼,李叱就把嘴闭上了,这主公似乎也挺不强势的。

  唐匹敌道:“你是当家的,是主公,我们这些人先是你的下属,才是你的兄弟,这必须讲清楚,如果把兄弟与下属的关系分不清楚,队伍就会涣散,把兄弟身份排在下属身份前边的,必成祸源,把下属身份排在兄弟身份前边的,必为良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主公之令,务必遵从,但你的所有决策未必都对,这时候我们身为下属,就不如高希宁劝你更合适,她既要保护你,也要劝谏你。”

  唐匹敌道:“提前把话说的清楚,省得以后会再有什么矛盾,我这个人性子冷硬,所以这些话由我来说。”

  他转身看向余九龄等人后说道:“兄弟情分是一码事,军纪军法,地位身份,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以后谁犯了错,不要用兄弟情分来为自己开脱,李叱可能会念及,我不会。”

  余九龄等人互相看了看,点头。

  唐匹敌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要把话说在前边,真要是都念及兄弟情分,就不要做错事,因为觉得是兄弟,做事就无顾忌的,那其实没把兄弟这两个字当回事,我们亲近,所以更当要先为表率。”

  他缓了一口气后笑了笑道:“丑话都说到前头了,意思大概如此,以前小打小闹的时候大家都随性而为,要谋大事,就要有规矩。”

  李叱觉得唐匹敌这些话说的有些过于冷硬了些,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高希宁却对他微微摇头。

  那一刻,李叱懂了高希宁的眼神。

  唐匹敌在为李叱立威,李叱也要为唐匹敌立威,既然把队伍交给唐匹敌,就要让众人明白,唐匹敌便是权威。

  所以李叱说道:“生活上的事,咱们不需要计较那么多,正事,只要老唐在,他可说一不二。”

  唐匹敌道:“当家的立了十一条军规,这军规不只是给士兵们立的,也是给咱们立的,我再多说一句,为将者触犯军规,加倍惩处。”

  半个时辰后,李叱的书房。

  李叱道:“刚刚的话,是不是稍稍凶狠了些?”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瞥了瞥嘴。

  他回答道:“你若只想做草寇,我刚刚的话就确实凶狠了些,你若不只是想做草寇,刚刚的话便不重,我不是追随你做草寇的。”

  李叱连忙点头:“是是是,都听你的。”

  大当家在位卑微。

  又半日之后,唐匹敌挑选出来七百人,再加上之前的一百人,组建了一支只归高希宁调遣。

  唐匹敌对李叱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所有人,包括唐匹敌自己在内,以后所想的事都会很多,为军功也好,为前程也好,为什么都好,心思会纷杂。

  但只有高希宁一人,全心全意,只在乎李叱的生死。

  “队伍是维护威严的队伍,所以得有个威严些的名字。”

  唐匹敌问李叱:“想一个?”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她定,她来定。”

  大当家继续在位卑微。

  高希宁想了想后说道:“既然职责有二,一为守护一为执法,那便可学古礼,称廷尉,这支队伍,就叫廷尉军如何?”

  李叱点头,拍手:“好名字!”

  大当家在位谄媚。

  高希宁道:“那就这么定下来,军名廷尉军,我为都廷尉,叶先生为副都廷尉。”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东陵掌教

  这是李叱他们众人聚集在一起后,第一个如此热闹的春节,也是高希宁她们第一个没在冀州城里过的春节。

  对于在一座大城中生活习惯了的人们来说,搬到了燕山上是很难适应的一件事。

  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商铺,没有茶楼酒楼戏院,没有车水马龙的街道。

  习惯了繁华锦绣,在这就会觉得很单调。

  这里的冬天显得如此肃然,山上没有绿色,冬天的山不见鸟语花香,这里也听不到曲乐丝竹之声,只有操练兵马的金戈之音。

  高希宁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她习惯了守在李叱身边,李叱在的地方就是全部。

  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李叱身上,也就完全忽略了自己。

  倒是夏侯玉立她们几个显得有些不习惯,没有地方去买胭脂水粉,没有地方去做新衣,这里的日子就显得有些单调枯燥。

  高希宁每天都参与练兵,在八百廷尉军面前,她永远不会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女孩子。

  在廷尉军面前,她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都廷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叱他们不断的改变着这支绿林队伍,到了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队伍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三月份的天气虽然还有些冷,李叱他们已经带着队伍在山下屯田耕种,这是燕山营曾经走过的路,所以并没有什么艰难的。

  夏侯琢派人送信来,他已经接手了代州关和信州关的队伍,对那边燕山营的队伍做出许诺,军心也安稳下来。

  李叱知道夏侯琢那边日子过的苦,所以从燕山营运送了不少物资过去。

  而且代州关和信州关的守军粮草所需,也是李叱派人供给,保证不会缺失。

  到了四月初,李叱他们带着人在山下引河流水浇灌农田,远远的看到官道上有不少难民成群结队的走着,衣衫褴褛。

  李叱觉得奇怪,这些难民是从西边过来的,西边那边虽然田地不算丰沃,但极少有乱兵为祸,百姓们日子应该过得去才对。

  于是李叱跑到路边,拦着人问了问。

  “老人家,是出了什么事?”

  李叱递给一个老人一壶水后问道。

  那老人一脸凄苦地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只好逃难,再不走连命都没了。”

  李叱问:“有天灾?”

  “没有,天灾不可怕,人祸才可怕。”

  老人家叹了口气后说道:“去年的时候,有一伙马贼强占了县城,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他们队伍越来越多,就开始劫掠百姓,每个村子都挨家挨户的要钱要粮,不给的,就杀。”

  老人看向李叱道:“他们比官府还狠,每年官府的收过之后,最起码还能剩下些粮食凑合着过日子,可是那些马贼跟刮地皮一样的狠,一粒都不给我们剩下啊……”

  李叱皱眉,他问道:“那马贼队伍有什么名号没有?”

  “有。”

  老人回答道:“那个马贼的队伍占了三四座县城之后,在东陵山建造山寨,还建造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祭坛,那马贼的大当家自称为道门正统传人,说是什么要替天行道。”

  “他说,他的道门叫做东陵正道,自封为东陵掌教,我们那地方的百姓必须入教,他们搜刮走的米面钱粮就是入教的费用。”

  “还说只要加入东陵正道,就能得道门神兵庇护,什么道门神兵啊,就是一伙子马贼啊,一人不入教,他们就杀一人,一家不入教,他们就放火烧一家。”

  老人眼睛里只有悲愤,已经没有泪水。

  “我的侄子就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然后还把尸体吊在城墙上,任凭风吹雨淋,还说这是什么神罚。”

  李叱听到这,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问道:“老人家,那你可知道这个所谓的东陵掌教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听说是从燕山这边逃过去的大贼。”

  李叱眉角一扬。

  他看了看难民人数,大概有数百人之多,反正山寨这边也需要人种田,于是把人都留下来。

  他回到大营里,把唐匹敌找来。

  “这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什么狗屁的东陵教已经控制了四五个县的范围,据说有教众数十万,我怀疑那个所谓东陵掌教就是西篱子。”

  唐匹敌听李叱说完后点了点头:“你是想灭了这一伙人?”

  李叱道:“燕山营现在也需要再立威名,这些人有辱道门名声,又如此为非作歹,咱们若将其灭了,西边数县范围就可扬名。”

  唐匹敌道:“先得把情况摸清楚。”

  李叱道:“家里练兵的事你还要操持,我带人去摸清楚情况,快的话一个月就够,慢的话大概也就两三个月的事,若可进兵,我派人回来告诉你。”

  唐匹敌道:“这事,你安排别人去就好。”

  李叱笑道:“我在山上也觉得憋闷,出去走一趟,再说这是咱们宁军要打的第一战,所以还是谨慎些好,我自己去,可以把地形看清楚,绘制地图,制定策略。”

  唐匹敌想了想后觉得可行,于是答应道:“那你要多带一些人才行,不要带燕山营的老人,若真是西篱子那些人,就可能认得出来。”

  “放心。”

  李叱笑道:“若真有什么危险,难道我跑的还不够快?”

  他和唐匹敌商量好了之后,请了叶先生过来,带上燕青之,余九龄,张玉须,彭十七,再加上一个澹台压境,这样的几个人,已经足够强大。

  又带了几十名精锐斥候,他们第二天就离开燕山营,请了一个难民中的小伙子做向导,一路往西。

  这小伙子叫刘铁胆,二十来水,没有习过武,但常年做苦工有一把子力气,而且也机灵。

  路上,刘铁胆又把关于东陵道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最初的时候,他们派人在各村镇里行走,装神弄鬼的,其中有个人被称为东陵道神使,好像真的会一些法术什么的,看着很神异。”

  刘铁胆道:“他们一开始在人多的地方,施展法术,乡亲们很多人都亲眼所见,那个被称为东陵神使的人,抬手指一指,天上的飞鸟就落地而死,朝着远处抓一下,便有长虫被抓过来。”

  李叱看向张玉须,张玉须道:“听起来都是江湖把戏,并不是多稀奇的事。”

  刘铁胆继续说道:“东陵神使就在各地招收门徒,凡入教之人,都送一小袋粮食,所以一开始很多人都为了这些粮食而入教。”

  “到后来,东陵道的人数已经很多了,只几个月的时间,从年前到年后,几个县里,都有不少人成为东陵道弟子。”

  “他们就开始很多人游行,那些弟子成群结队,抬着一个宝座,那个神使就一边走一边洒符纸,还说谁捡到符纸,就能驱邪保命,很多人捡了。”

  “乡下人,读书的少,符纸上写了什么其实也没人认得,后来有私塾的先生说,那纸上都是造反的话,被朝廷知道了要杀头的。”

  刘铁胆道:“然后很多人就把符纸都扔了,但是东陵道的人又来了,说扔了符纸的人会有神罚不得好死,但只要加入东陵道,就能得神的保护,朝廷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许多人在那时候也加入了东陵道。”

  “后来,每个村子里,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东陵道的信徒了,年后到了三月,东陵道的人忽然说,凡是不入教的人都是妖孽,是祸端。”

  “他们说,这些不入教的人,就是想着去朝廷报信,入教的都是当初捡了符纸的,没入教的是想要去告密,是要用乡亲的命换赏钱。”

  刘铁胆脸色暗淡下来:“从三月开始,不少人就对乡亲们动手了,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原本很亲切的街坊四邻,居然会对那么多年的老乡亲们下手。”

  “他们像是入了魔一样。”

  刘铁胆看向李叱说道:“当家的,你可能都没有见过那样的人,他们打人杀人的时候,那张脸好像不是人的脸了。”

  李叱道:“我见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

  余九龄攥着拳头,怒意已经在眼睛里溢出来。

  刘铁胆道:“我家里人没有加入东陵道,我大伯家里加入了,那天……大伯拿着铁叉来我家,我爹还以为大伯是要喊他一起下田。”

  “一开门,我大伯就问我爹,就问你一句,你入不入东陵道,我爹当时都没有过来,大伯以前也劝过几次,我爹都说不愿意,大伯也没有为难过。”

  “可是那天早上,大伯听我爹说完,忽然就喊了一声杀妖孽,还喊着想不到你是我亲弟弟,居然要害我,然后用铁叉把我爹插死了。”

  刘铁胆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抹去泪水。

  “他们好像疯了,全都疯了。”

  他看向李叱道:“我护着我娘和我妹逃出来的时候,村子里到处都在杀人,都是乡亲们,他们怎么就下得去手?”

  李叱没办法回答。

  “越是乱世,这样的妖邪之人越是会出来为非作歹。”

  澹台压境道:“杀了就是。”

  刘铁胆道:“哪有那么容易,现在那几个县的百姓,都已经是东陵道的弟子,他们都是一条心的。”

  他看向澹台压境说道:“我们在路上停留的时候,后边有和一样逃出来的人说,自从三月杀人之后,那个掌教就发了告示,说凡是从外边来的人,都可能是朝廷派来的人,谁发现了都要报告东陵道。”

  “告示上还说,以往都是别的县那些马贼盗贼土匪来我们的地方抢夺,东陵道号召百姓们,女人老人和孩子留在家里种田,男人们都集合起来,去别的地方,把别人从我们这抢走的东西夺回来,还说谁抢夺回来的就是谁的。”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心里一紧。

  这个所谓的东陵掌教,很有头脑,他借助宗教的力量迅速的组建了一支军队。

  仅从现在所得的情报来看,这个人,已有几分可怕。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西篱子的话,应该背后有别的人在帮他出谋划策。

  第四百九十章 他去远行了

  李叱他们到了距离临兵县七八里的地方就停下来,再往前走就是一马平川,毫无遮拦。

  若是临兵县的城墙上有瞭望手的话,就能看到顺着官道而来的他们。

  而且距离县城三四里外还有一个村子,规模不大,但官道正好穿村而过。

  按刘铁胆所说,现在村子里剩下的人都已是东陵道的信徒,那么他们一进村子就可能被围堵。

  以李叱他们这支队伍的实力,虽然加起来也不过四十几人,也绝不可能被村民围堵住。

  然而,那样的话,必会动手杀人。

  “我去吧。”

  余九龄道:“我一个人去,绕过村子,若能进城的话,我进去打探一下,人多了目标太大。”

  李叱刚要说话,彭十七道:“我和余九龄一起去,道门的事我比较了解,万一被发现了还没准能蒙混过关。”

  于是这两个人就离开队伍,绕过前边的村子靠近县城,李叱他们找了个比较隐秘的地方停下来等待。

  附近有一座高坡,李叱蹲在高坡上用千里眼看着,他还是很担心余九龄他们。

  这地方的百姓如果真的都已经入魔一样,看到了外人来,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临兵县,县城,县衙。

  一群身穿灰色道袍的人进进出出,他们的道袍和正统道宗的道袍也不相同,看着就有几分妖异。

  这些人,就是东陵道的所谓护教神兵,有一种很诡异的气质,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说谎话说的太久了,又可能是因为气氛到了,所以连这些人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真的有神通在身一样。

  他们走路姿势都很趾高气昂,看百姓的眼神也是俯瞰众生的感觉。

  似乎一旦冠上了以神之名,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已经远远超脱出了芸芸众生。

  在县衙里,有个身穿红色道袍的人坐在那喝酒,颇为懒散,进进出出的所谓神兵看到她,都一脸畏惧。

  如今这东陵道也算是等级森严,而从他们的衣着,就能判断出等级如何。

  那个东陵道掌教颁布法令,划定等级。

  护教神兵身穿灰袍,小神官身穿蓝袍,小神官可以自己随意发展教众,也可征收神兵,发展多少人,看自己本事。

  身穿红袍的,被称为大神官,一共只有五个人,每一个县之内,都有一名所谓的红袍大神官坐镇。

  再往上是紫袍神使,整个东陵道只有两名神使,神使的地位,在东陵道中与掌教平等,被称为左右神使。

  掌教身穿黑袍,和神使一样,一开始还抛头露面,后来为了保持神秘感,出行就会带上帽子,遮挡面纱。

  这临兵县的红袍大神官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从李叱他们面前逃走的雀南。

  掌教是西篱子,其中一名紫袍神使,就是雀南的师父方玉舟,而这个东陵道就是方玉舟想出来的东西。

  方玉舟在塞北就以此谋生,他知道乱世最好愚民,越乱,百姓们对神仙鬼怪之事就越是笃信。

  一开始,西篱子的意思是就像是其他马贼队伍那样发展,靠劫掠维持。

  但方玉舟却觉得不行,那样的话,发展的再好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迅速的拥有很多兵马,只不过还是一伙草寇而已。

  他想出来这个法子之后,西篱子决定尝试一下,谁想到东陵道扩充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只半年多的时间,五县范围之内,现在已经都是东陵道信徒,这一下连西篱子他们都变得膨胀起来。

  燕山营发展那么多年,最辉煌的时候,拥兵二十万,可是他只用半年的时间,就发展信徒数十万。

  这法子,确实比当马贼草寇要管用的多。

  而且在感觉上也是不一样的,你做一个大马贼,百姓们自然害怕,但心里抵触。

  你做一个掌教,百姓们见到你,甚至会匍匐在地顶礼膜拜,这感觉让西篱子都变得痴迷起来。

  他现在出行,已经以掌教身份自居,坐在十六个人抬着的宝座上,接受参拜,而且他也越发觉得,自己就是神选之人。

  方玉舟和雀南等人遇到西篱子的败兵队伍也实属巧合,然而就是这样遇到,便很快混在一起。

  方玉舟对西篱子放言,以此方法,不出两年,西北这数十县之内,他们就能发展百万信徒。

  这种事,想想就很美。

  人的地位陡然变了,性格也会随之改变,他们本就是狠厉之人,为了维持地位,也就更为狠厉。

  雀南自从逃离之后,性格越发暴戾,在临兵县做大神官,看谁不顺眼便下令剥皮抽筋。

  这地方,她就是土皇帝一样。

  “神官大人。”

  一名蓝袍小神官从外边快步进来,俯身一拜,双手递给雀南一封信:“刚刚掌教派人来送信。”

  醉眼迷离的雀南将书信接过来,打开看过后随即眉角一扬:“西篱子算什么东西?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若非是我师父帮他,他现在还是一伙流寇呢。”

  她骂完了之后,随手将书信扔进旁边的火盆里。

  西篱子派人送信过来,让她三天后务必赶到东陵山,若有延误,按教规惩处。

  “他怕是疯了吧。”

  雀南依然在那自言自语地说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掌教了……骗人骗多了,连他妈的自己也骗了。”

  雀南啐了一口,吩咐手下人道:“那送信的人走了吗?没走就告诉他,让他回去对西篱子说,我没空,就这三个字,如实说!”

  手下人吓得脸色发白,雀南对掌教没有什么敬意,那是她的事,可是手下人不敢啊。

  西篱子杀人多狠?

  而且现在西篱子手下人越多,他越是害怕别人抢他地位,尤其是经过燕山营的事之后,他对这种事格外的害怕。

  越害怕,越担心,就越是要显示出自己地位,所以对下边的人态度,也就越发强势。

  他现在除了不敢对左右神使两个人真的怎么样之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当然,这不敢对那两个人怎么样,也只是表面上而已。

  西篱子最想做的就是除掉方玉舟……他觉得,唯一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也只是方玉舟。

  这个东陵道是方玉舟想出来的,发展门徒的时候,也是方玉舟出力最大。

  装神弄鬼的事,都是方玉舟做的,在百姓们心中,神使的地位很高很高。

  而他这个掌教,因为要时刻保持着神秘,反而百姓们并不熟悉。

  如果方玉舟把他杀了,东陵道还会一样的发展,百姓们也不知道掌教已死。

  正因为害怕这个,他又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东陵道这种发展的办法,所以就想除掉方玉舟。

  这次派人来让雀南返回东陵山,就是想找机会把方玉舟等人一网打尽。

  然而他不把雀南放在眼里,雀南对他的轻视更重,在雀南看来,没有她师父,西篱子连个屁都不是。

  与此同时,东陵山。

  西篱子和方玉舟他们募集人手,在东陵山大兴土木,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建造起来一座大殿,在大殿前边,还修建了一座高高的祭坛。

  样子做的很足,因为他们都知道,样子做的越足,百姓们越是深信不疑。

  西篱子坐在大殿上,手指轻轻抚摸着座椅的扶手,坐在这,让他体会到了皇帝一般的感觉。

  他甚至想着,皇帝坐在金銮殿上,大概也是如此模样吧。

  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怪不得谁都想做皇帝,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好像一抬手,便能掌控无数人生死。

  他眯着眼睛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手下人回答:“回掌教,都安排好了,两廊之内埋伏了弓箭手,只要两位神使进来,便乱箭射死。”

  西篱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着如今这样的成就,这样的地位,总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如果他当初一回到燕山营,就直接杀了黄金甲和庄无敌,他现在已是燕山营的大当家。

  他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在不够果断,这一次,他不能再不果断。

  那些信徒对神使的敬畏,其实要超过对他这个掌教的敬畏,长此以往,他担心自己就是一个傀儡。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喊道:“神使大人进殿!”

  两位身穿紫袍的神使大步进来,看到那两人,西篱子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他假意起身,笑呵呵地说道:“两位远行归来,辛苦了。”

  左神使方玉舟将面罩摘下来,笑了笑道:“为掌教大人效力,是我等的本分,不辛苦。”

  西篱子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大声说道:“来人,给两位神使上茶赐座!”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只要他一喊这句话,两侧埋伏的弓箭手就会弩箭齐发。

  可是并没有。

  西篱子脸色一变,刚要喊,后腰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在他身后,刚刚还和他说话的那个亲信,一刀捅进他的后腰里,手还在来来回回的拧着。

  那手下,是他在燕山营时候的老部下,是亲信之人,所以西篱子说什么也不相信居然会是这样。

  “你……怎敢如此!”

  西篱子努力的扭头,声音凄厉的问了一句。

  方玉舟走上高台,面对着西篱子笑着说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利益不能左右的,如果有,那就是利益不够。”

  他看着西篱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把他们当狗一样看,时时刻刻防备着别人害你,还想着他们对你忠心耿耿?我答应了他,杀了你,他就是神使,你说他会帮谁?”

  他伸手把西篱子头上的掌教金冠摘下来,回身递给后边上来的右神使。

  右神使把金冠接过来,从金冠长拔下来一根金属片,手指捏着一片一扫,切断了西篱子的咽喉。

  尸体从高台上顺着台阶滚落下去,所过之处,都是血痕。

  方玉舟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你是掌教了。”

  右神使把自己的面罩摘下来,戴上掌教金冠,把面纱挂好,缓缓的在宝座上坐下来。

  他看向西篱子的那个亲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亲信连忙回答:“回掌教大人,小的叫王七海。”

  这个新的掌教指了指西篱子的尸体说道:“他才是王七海,被掌教大人派出去远行了,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

  说完后他把右神使的面罩递给王七海:“你现在是右神使了。”

  王七海大喜,俯身一拜。

  方玉舟笑着说道:“总有人以为自己很聪明,乖乖的做个傀儡不好吗?”

  坐在宝座上的那位新的掌教抬起头看了方玉舟一眼,方玉舟连忙俯身道:“掌教大人,我说的是西篱子那样的家伙,我对你,忠心耿耿,誓死追随。”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一个好差事

  临兵县。

  余九龄和彭十七两个人在草丛里蹲了有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被他们蹲到了一伙儿人。

  五六个身穿灰色道袍的家伙经过,一边走一边还在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

  余九龄他们听了听,那些说话的大概意思是谁家的姑娘漂亮,回头想想怎么让她侍奉神兵。

  余九龄使了个眼色,彭十七点点头,从草丛里猛的冲了出去,张开嘴就喊了一声:“打劫!”

  这一下,那几个神兵都懵了,他们是头一回遇到敢拦着他们的人。

  彭十七道:“快,脱衣服!”

  那些家伙更懵了。

  余九龄趁机从后边上去,一刀一个,连着捅死了三四人,听到哀嚎声,前边的两人才意识到不对劲,回头已经晚了。

  余九龄的武功虽然在李叱队伍里排不上号,可是对付这些喽啰也还绰绰有余。

  况且他快啊。

  最后两个人没捅死,是因为余九龄还想要他们的衣服,和彭十七上去拳打脚踢,把两个人打翻在地。

  两人手脚麻利的把尸体拖进路边草丛中,扒了衣服换上,余九龄穿着还算合身,可是彭十七那件道袍就显得很紧绷。

  他扭扭捏捏的出来,缩着肚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余九龄道:“你怕什么,这样一看就像是做贼似的,自然一点。”

  彭十七道:“自然?”

  然后把肚子放开了,噗嗤一声,衣服裂开一条口子,那道袍就变成了露脐装。

  余九龄笑道:“哎呦,很媚啊。”

  彭十七问道:“就这么进城?”

  余九龄道:“当然就这么进去,越是明目张胆,越是不会被人怀疑。”

  彭十七从一具尸体身上又撕下来一条灰布,把自己脸遮挡起来。

  余九龄道:“挡住脸有什么用,你露出来的是肚子。”

  彭十七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要把脸挡住了,别说露出来的是肚子,露出来个屌也不怕,反正没人知道是我。”

  余九龄仔细想了想,居然觉得这一翻歪理邪说还他妈的有几分道理。

  他好奇的问:“真露出来,你真不怕?”

  彭十七认真地说道:“只要是不拿尺子量一下,谁知道我是谁!”

  余九龄飞起一脚:“装你大爷的装!”

  俩人就这样进入临兵县城,一开始还确实有些忐忑不安,唯恐被人看出来。

  但是一路上走过,碰到的百姓对他们都弯腰行礼,完全没有人怀疑,这俩人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他们不敢问,也不敢怀疑。”

  彭十七压低声音对余九龄说道:“一会儿咱俩找人问问,就说咱俩是从别的县来的,来找人的。”

  余九龄嗯了一声,往四周踅摸着目标。

  远处有几个百姓刚从自家院子里出来,余九龄使了个眼色,彭十七心领神会,两个人朝那几个百姓走了过去。

  才走过去,那几个百姓立刻俯身施礼。

  “拜见神兵大人。”

  彭十七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道:“向你们问一件事,我们两个是从原孜县过来的,要寻大神官报信,你们可知大神官身在何处?”

  其中一个老者连忙回答道:“回神兵大人,大神官就在县衙。”

  彭十七嗯了一声后又问道:“那神兵都住在何处,一会儿我们要过去歇脚。”

  老者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有个大院,所有神兵大人都在那边休息,过去就能看到营帐和旗帜。”

  彭十七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老者看了一眼彭十七的露脐装,彭十七皱眉道:“你看什么!这是我神功护体。”

  老者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对不起对不起,神兵大人请恕罪。”

  彭十七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余九龄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以往你行走江湖,也是这般装腔作势的吗?”

  彭十七道:“不不不,我比这还能装呢,之前有过一次,一个富户让我过去驱邪,说是家里有邪祟作怪,家里人都吓得人心惶惶。”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问那家里人是有什么怪事发生吗,那家人说,每到深夜,便有白影在院子里飘飘忽忽,过了子时就来,还有凄厉叫声,只到西院去,从不去别的地方。”

  “西院住着的是那富户的小妾……”

  彭十七说到这看了余九龄一眼。

  余九龄从彭十七的眼神就明白过来:“不过是私会偷情吧,故意装神弄鬼的。”

  彭十七笑道:“呦,你很懂啊。”

  余九龄:“滚蛋……你咋解决的?”

  彭十七道:“我让富户不准告诉西院的人他请了我来,当天夜里,我穿了一身女子的红裙,把脸涂的惨白,嘴里叼着一根假的红舌头……”

  “等到了时候,那来私会的假鬼偷偷摸摸进来,我也没理会,那假鬼和小妾正运动到激烈时候,我就往他们旁边一站,也不说话,也不打扰,就站在那看着他们……”

  余九龄想了想那场面,他都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寒。

  他问:“然后呢?”

  彭十七道:“等了一会儿,我故意呼吸加重,那女的躺在那看到我了,嗷的叫了一嗓子,然后那男的回头一看,顿时就完蛋了。”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

  彭十七道:“我就站在那看着他,我说已好久没有遇到过男鬼了,你伺候完了她,也伺候伺候我吧……”

  余九龄捂脸。

  彭十七道:“那家伙吓昏死过去了,然后我收了那富户一些银钱离开,虽然不知道后事如何,但我想着,大概那个男鬼就算不被打死,应该也不行了吧。”

  余九龄仔细想了想这被吓得不行了的事有多可怜,越想越觉得彭十七坏。

  尤其是想到彭十七这个模样,扮成女鬼,那样子得多吓人,这大胖女鬼,还红裙……

  彭十七道:“其实我也有失误的地方,我一说话,嘴里的假舌头没咬住,掉了……”

  余九龄笑道:“要是你那假舌头没掉的话,那家伙也不至于被你吓的昏死过去。”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走,等快到县衙位置的时候,那些身穿灰色道袍的神兵就越来越多。

  不过确实也没有人怀疑他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为了方便控制,方玉舟想出来一个法子。

  临兵县招募来的神兵,不留在临兵县这边而是调去别的地方,别的地方招募来的在临兵县这边所谓执法。

  这样一来,就防止了那些神兵因为和百姓们太熟,而下手不敢太过狠厉。

  俩人商量了一下,既然没人怀疑,那索性就直接进县衙里转转呗。

  他们俩也确实是胆大包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进了从正门进了县衙大院。

  遇到的神兵都会跟他们打招呼,用的是一种很独特的手势,应该是他们自创的。

  左手握拳大拇指伸出,大概就是比划了一下你好牛逼的意思,然后右手握住那根大拇指,微微弯腰行礼。

  彭十七和余九龄学的也快,第一次有人对他俩这样,他俩就立刻如此还礼。

  等再遇到人,他俩就主动先行礼,那些人也就更不会怀疑什么了。

  进了县衙大院,院子里不少灰袍神兵在打造兵器,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俩一路往后走,很快就到了大堂门口,一眼就看到有个身穿红袍的女人坐在那喝酒。

  彭十七一看到那女人脸色就微微一变,他认出来了,那个女人他在皋县的时候见过。

  所以他猛的一转身。

  就在这时候,雀南也看到他了。

  “那个人!”

  雀南喊了一声:“给我站住!”

  余九龄和彭十七两个人心里都紧张起来,尤其是彭十七,想着若是被那女贼认出来,大概会把自己大卸八块。

  两人停下来,也不敢回头,就在原地站着。

  雀南拎着酒壶出来,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她走到彭十七面前,一眼就看到了彭十七的露脐装。

  “最他妈的讨厌胖子,尤其是胖道人!”

  雀南一脚踢在彭十七屁股上:“没有合适的衣服?再让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活撕了你!”

  彭十七连忙俯身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找合适的衣服,确实是发下来的太瘦了。”

  雀南眉角一抬:“是衣服瘦?是你胖!”

  她伸出手,在彭十七的露出来的肚皮上拍,很用力,啪啪啪啪的……

  “这是衣服瘦?这是衣服瘦?!”

  雀南怒道:“看到你这样的就生气,给我滚远点,以后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余九龄一脚踹在彭十七屁股上:“还不认错?!”

  彭十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不该这么胖……”

  雀南看了余九龄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她此时喝醉了,也没有在意,还以为自己之前见过。

  “你倒是很机灵,你叫什么?”

  她问余九龄。

  余九龄连忙回答:“回神官大人,我叫余十九。”

  彭十七:“……”

  雀南皱眉问道:“为什么是这个破名字!”

  余九龄假装很无奈地说道:“这名字的事……是爹娘给的,我也没的选……”

  雀南大概是真的喝的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着余九龄有几分顺眼。

  这要是不喝多,绝对不能。

  她又踢了彭十七一脚:“滚远点。”

  彭十七连忙爬起来往外跑,回头看向余九龄,意思是你还不赶紧跟上来?

  余九龄确实是想跟上来,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迈步,雀南对他说道:“你进来,给我捶腿!”

  余九龄心里是……噫!

  他给了彭十七一个眼色,意思是你先去报信,然后他装作很谄媚的样子跟着雀南进了大堂。

  彭十七心说这女人是瞎了吧?

  雀南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把腿翘在面前桌子上后对余九龄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余九龄连忙弯腰下来,在雀南的腿上轻轻揉了起来。

  他还偷偷看了看雀南的模样,这个女贼已经喝的不少,脸红扑扑的,样子倒也还说得过去。

  雀南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说道:“让你捶腿,你揉什么!”

  余九龄心说……捶多没有意思啊……

  但他不敢说出来啊。

  第四百九十二章 我觉得我能行

  余九龄以为这一趟自己可能就危险了,虽然那女魔头看似喝多了酒,有些不省人事。

  但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天知道会不会给他来一刀,人只有一条命,落在这种女魔头手里可能九条命都不够杀的。

  所以在给雀南捶腿的那一刻,余九龄心里有些悲愤,手在捏,心在动。

  他半蹲在那给雀南捶腿,这个姿势有些累,越累他越觉得自己可能离死不远了。

  因为累,捶腿的节奏就会断,下一息这女魔头一睁开眼睛,暴怒之下就可能一刀劈了他。

  要么是自己力气大了,要么是自己下手轻了,反正这女魔头要杀他的话,随便想个理由就行了。

  甚至,都有可能连个理由都不想。

  越是想着这些,余九龄心里的悲愤就越重,越觉得若这样死了的话真的是血亏。

  于是,这恶贼脑袋里冒出来个念头。

  反正是要死的,就当是为彭十七拖延时间了,希望那个家伙能顺利逃出去。

  以后彭十七能念他的好,将来在他坟前多烧几个如花如意的纸人。

  于是余九龄猛的就站了起来,公主抱,直接把雀南就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后堂。

  雀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没理会,余九龄心说也该着你倒霉,非要这时候喝多了酒。

  他抱着雀南到后堂之后,见四下无人,心说趁着这妞儿酒醉不醒,一刀杀了她就跑应该会成功。

  等等。

  余九龄一怔,自己刚才忽然冒出来贼胆可不是要杀了她,刚刚是想什么来着?

  就这一愣神的时候,他已经顺手把雀南放在床上了。

  余九龄想着,自己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于是他开始踅摸刀,努力证明自己并不龌龊。

  就在这时候雀南醒了,看了一眼余九龄,于是怒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滚出去!”

  余九龄吓了一跳,幸好反应快,连忙说道:“我看大神官醉了,把你扶进来,想给你把被子盖上。”

  “滚!”

  雀南怒骂了一声,伸手自己把被子拉过来,嘟嘟囔囔地说道:“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你剁碎了喂狗。”

  余九龄心说此时不走还等待何时?

  一转身就跑了出来,出了后堂他心跳还是砰砰砰的,好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样。

  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怅然若失。

  呸!

  余九龄呸了自己一口,心说余九龄你他妈的真是好色不嫌命大。

  他一口气跑出县衙,依然没有人怀疑,跑了几步,就看到彭十七在路边站着呢,他心说这个小子居然还没跑?

  彭十七见余九龄出来,脸色一喜,跑过来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余九龄道:“我神威无敌举世无双能有什么事,随随便便虎躯一震,那女魔头就被我的气势吓破了胆子。”

  彭十七道:“你听过甄姬编筐的故事吗?”

  余九龄瞪了他一眼:“甄姬能编,甄姬爸也能编是吧,赶紧走。”

  彭十七道:“那你我听说的这个故事应该略有出入,我听的故事不是甄姬爸能编,是说甄姬她爸编的筐很大,甄姬爸能装。”

  余九龄一脚踹在彭十七屁股上:“回头我就告诉唐匹敌,说你骂他。”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商议着,若就这么出城显得无能了些,他们可是来打探消息的,总不能落荒而逃一样的出去吧。

  于是两个人又壮着胆子去了东陵道神兵大营转了一圈,探查之后这才出城。

  好就好在,东陵道的人虽然现在可以说势力庞大,人人都是信徒,但实则为一盘散沙,发展速度过快,根本难以完全熟悉难以完全控制。

  这些人很多都不互相认识,完全靠那一身衣服辨认同伴,所以两人一路顺利出城。

  仗着这一身灰袍,两个人连村子都没有绕开,而是直接骑马穿过,村子里的百姓们见到这两人,纷纷俯身行礼。

  一口气跑回到李叱他们停留的地方,李叱早就看到他们了,等人到了近前,李叱看了看他俩的衣服,再看看彭十七那露脐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玉须看着彭十七叹道:“知道你们是去了一趟土匪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了一趟西域呢。”

  彭十七扭了扭腰:“西域能有我这样的人杰?”

  张玉须道:“你老老实实的别动,那大肚脐眼子,晃眼……真骚妖气娆……真妖骚娆气,真……呸,就真骚。”

  余九龄把城中情况详细和李叱说了一遍,李叱认认真真的听完,一边听一边分析。

  “他们的兵营里大概能有千余人,没有什么约束,随意走动,毫无军纪可言。”

  余九龄道:“而且这些兵,都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当地百姓并不认识。”

  他看向李叱道:“这临兵县里的大神官,就是那个女人,逃走的那个师妹。”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方玉舟和他的徒弟?难道那个掌教不是西篱子?”

  余九龄道:“没敢和那些神兵打交道,怕露馅,所以现在还不知道掌教是不是西篱子。”

  李叱道:“既然他们如此混乱,咱们的机会不小,今夜我去把那个女人抓了。”

  余九龄道:“我突然有个想法。”

  李叱看向他问道:“是什么想法?”

  余九龄道:“我觉得那女人可能看上我了,她都没有杀我,显然是对我有意思……”

  他认真地说道:“不如我先回去,看看能不能用美人计把她骗了,然后从她口中探听消息出来。”

  坐在旁边的澹台压境看了看余九龄,然后对李叱说道:“他比那个胖子骚。”

  李叱点了点头:“看出来了,羊癫骚。”

  余九龄道:“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我真的没吹牛,能靠我魅力做到的事,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

  李叱问彭十七道:“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彭十七道:“这事……都怪我!”

  众人都看向彭十七,想着彭十七这是怎么把余九龄给刺激到了?

  彭十七叹道:“我就不该在半路上给他讲故事,还讲什么朝廷法度所明令禁止的故事,那种……咳咳,就那种故事,他可能是听了那故事之后,得到启发了,想着女鬼都能……女魔头有什么不能的。”

  余九龄:“我他妈掐死你。”

  彭十七转身跑了。

  李叱认真地说道:“现在是打打闹闹的时候吗?你们怎么不分场合不分轻重缓急呢?不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吗?”

  余九龄刚要说话解释,李叱一伸手拦住他,然后李叱对彭十七说道:“还等什么?还不把故事给大伙儿讲讲!”

  澹台压境道:“对,要讲,讲细节!”

  当夜,李叱让澹台压境带着斥候队伍留在城外接应,如果看到信号就说明他们暴露了,杀进城里接应他们出来。

  这临兵县也和之前他们到过的那个皋县一样,城门早就被拆掉了,骑马冲城不算多难的事。

  李叱把余九龄他们几个叫过来,压低声音交代道:“主要是我和叶先生动手,你们三个就在县衙外边接应,抓了人就走,尽量不要闹出来动静,再乌合之众,所谓神兵就有至少一千多人,百姓们也都是他们信徒,所以务必要快。”

  余九龄道:“快这种事……”

  李叱道:“闭嘴。”

  余九龄:“好嘞……”

  李叱道:“你和彭十七把我们带进去,就说是新招来的神兵,带去县衙见大神官,应该不会有人怀疑,进县城之后先找地方藏身,到了后半夜动手。”

  众人点头:“明白。”

  此时天还没有黑,李叱他们又把细节推敲了一下,然后动身往县城那边走。

  他们依然明目张胆的穿过村子,因为有两个灰袍神兵带路,所以村子里的百姓们并无疑心。

  进城门的时候被拦住,不过余九龄和彭十七已经有了经验,又塞给那守门的一些好处,只说是李叱他们孝敬的,那守门的打量了一番,随即把人放了进去。

  进县城之后,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县衙,而是找地方藏身。

  没多久之后,县城门口守门的那个小头目就跑到了县衙,说是有要紧事禀告。

  奈何的是,雀南睡着了,谁也不敢打扰,那小头目只好在县衙等着。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雀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她喝多了酒觉得头痛欲裂,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回的卧室。

  不多时,那小头目跑过来,跪倒在地后说道:“报大神官,有几个人从城外进来,不像是什么正经人,我怀疑是外乡来的探子。”

  雀南微微皱眉,语气不善地问道:“既然你怀疑,为何不把人拿下?”

  那小头目说道:“其中两个身穿咱们的神兵灰袍,而且我换防之前在县衙里,瞧见那其中一个人给大神官捏腿来着。”

  雀南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小头目心说当时我还没有去县城门口换岗呢,亲眼瞧见的啊,那小子给大神官你捏腿,你可享受了,还哼哼唧唧的……

  他又不想死,这些话当然不敢直接说。

  小头目解释道:“确实是在县衙里来着,本来我也没有怀疑,可是他们带了三个人回来,说是新招募来的人,要来求见大神官,大神官昨日才下的命令,暂时不招收新兵了,等待神使巡查到来之后再说,若真是咱们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大神官你的命令。”

  雀南心里气恼,心说自己真是不该喝那么多酒,居然让臭男人给自己捏腿……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那你怎么不盯着那几人?”

  她怒问一句。

  “盯着来着。”

  小头目脸色难看道:“可是……没盯住,我手下的人之前来报,说那几个人七转八转的,竟是跟丢了。”

  就在这时候,县衙门外有人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大神官,小的有事禀告!”

  雀南往门口看过去,见一个灰袍神兵快步跑进来,似乎深色十分急切。

  那小头目也跟着回头看,一眼就认出了:“就是他,给大神官捏腿的那个就是他!”

  雀南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人长相,灯火下还算看的清楚,于是她心里一惊。

  喝多太可怕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先生怎么看?

  余九龄大声呼喊着跑进县衙,倒是把雀南等人搞的有些懵了,一时之间不好做出判断。

  之前守城门的小头目刚刚说完余九龄有问题,这个家伙自己就跑了进来,所以雀南他们就忍不住的想了想,真有问题此人还敢来?

  可是这些人还是不由自主的围了上来,手都放在兵器上,随时抽刀动手。

  雀南看着余九龄,心说自己之前就是让这个货捏腿来着?

  她强迫自己没有当场发火,也压着杀意的看向余九龄问道:“你有什么事?”

  余九龄俯身一拜,紧张的很,好在可以假装跑的气喘吁吁来掩饰一下。

  “回大神官,小的出城,遇到三个鬼鬼祟祟的人,问他们,就说是要来投靠的大神官的,小的故意带着他们三个进城,兜了几圈,然后又带着他们三个喝酒,把那三人都灌多了,带来献给大神官。”

  雀南听到这些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就和那小头目的说的话算是对上了,但雀南也没就此放松下来,她问道:“那三人在何处?”

  余九龄连忙回答道:“小的把那三人灌多了之后用麻袋套了,还用绳子绑好,就在县衙外不远处,实在太重,拖不动了……”

  此时正值深夜,绝大部分的灰袍神兵都已经在大营那边睡下了,大街上并没有人。

  这些人军纪不严,甚至可以说没有军纪可言,哪有什么夜里巡城的队伍。

  雀南一摆手:“去把人带过来。”

  她手下人六七人连忙出去。

  趁着这个时候,雀南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余九龄,确实说不上有多俊美,但看多了吧也没有那么不顺眼。

  “你……”

  雀南张了张嘴,然后忍了下来,改口道:“你且退到一边候着,若真是抓到了探子,我重重赏你。”

  余九龄心说谁抓谁还不一定呢。

  他们本来是要悄悄潜入进来,结果等到快子时,靠近县衙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守城门的小头目在门口。

  李叱记忆力惊人,几乎可说的上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了那小头目。

  所以李叱大概就猜到了他们可能已经暴露的事,随即改变了之前的计划。

  余九龄想到了一个办法,李叱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能行,于是余九龄就跑了进来。

  不多时,雀南的手下回来了三个,每人扛着一个麻袋进来,那麻袋用绳子绑着,隔着麻袋都能闻到浓浓的酒气。

  雀南指了指说道:“打开。”

  余九龄道:“大神官你退后些,喝酒的时候,那三人吹嘘说本事很大,武艺非凡,大神官还是小心些的好。”

  雀南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余九龄。

  她自从塞北入关以来,只在李叱那些人手里败过一次,难道中原这么大,还能处处都是李叱?

  “打开!”

  雀南一声令下。

  刚刚出去的那手下人之一,把麻袋拖拽过来打开,里边有个人翻滚出来,好像这么冷的天气却没有穿外衣,好像昏死了过去一样,软绵绵的。

  雀南见这人如此瘫软,心说就算是武艺高强之人,已经醉成了这个模样,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迈步上前,刚要踢那人一脚,余九龄又说道:“大神官还是小心些,让别人来吧。”

  雀南性子暴戾,回头瞪向余九龄道:“再多嘴,我割了你的舌头。”

  余九龄心说那人生该多无趣,人这身上本事最多的可就是舌头了,所以连忙闭嘴。

  雀南走到那瘫软的人身边,伸脚踢了踢,那人被她踢的翻转过来,脸朝上。

  雀南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伸手要过来一根火把,把火把伸到那人脸前边照着。

  然后猛的一惊。

  这人竟然是……

  她刚刚派出去抗麻袋的手下。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就在这时候,雀南身后有人说了一句话,这声音让雀南的毛孔都炸开了一样,一股惧意转化成了寒意,瞬间遍及全身。

  李叱手里的刀放在雀南的脖子上,语气很平淡地说道:“这一次,你还能逃吗?”

  雀南紧张的颤抖着慢慢回头,她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内心之中竟然如此恐惧。

  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去想,其实从冀州城那一场厮杀开始,李叱他们就成了她的梦魇。

  多少次,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大师兄他们在冀州城被杀的样子。

  多少次,她不喝酒不敢入睡,因为她会不停的看到师姐被李叱一击洞穿太阳穴的画面。

  那个男人就像是魔鬼一样,只要她想起来,这个魔鬼就一次一次的碾压她的所有自信和自尊。

  “为什么……为什么到处都是你!”

  雀南忽然嘶吼了一声。

  李叱的刀微微一动,雀南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条血痕,这一下疼痛让激动起来的雀南又瞬间冷静下来。

  “你命不好。”

  李叱的回答了四个字。

  然后又补充了几个字。

  “大概所有遇到我的恶人,都是命不好。”

  他也不急着走,扭头看向那些紧张着的灰袍神兵,虽然人多势众,可他们真不敢随便上来。

  雀南几次想喊出来杀了他们,可是却没敢喊,就是在这一刻,李叱用铁爪刺死师姐的画面,再次出现于她脑海中。

  “你杀了我吧!”

  最终,雀南喊出来的是这句。

  李叱道:“会的。”

  他左手伸出去,捏住了雀南的后颈,雀南就好像一只被捏住了脊椎的小动物一样,瞬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李叱就这样推着她往前走,那些灰袍神兵一步一步后退,不敢贸然上前。

  李叱道:“我把她带走了,你们可以尽快去通知那个掌教,就说索命的人来了。”

  就这样,李叱押着雀南走出县衙,四周聚集过来的灰袍神兵越来越多,前边的路也被堵住。

  然而李叱完全无视一样,依然那样平静的往前走,雀南在他手里,就像是有一个最坚固的盾牌。

  一直到出了县城,那些灰袍神兵也没有人真的敢动手,只能目送着李叱他们上马离开。

  澹台压境带着斥候队接应过来,数十人呼啸而去。

  “快去东陵山!”

  有人嘶吼了一声,在这深夜里显得那么清晰。

  天亮。

  李叱他们停了下来,已经疾驰了半夜,距离临兵县足够远,那些缺少战马的所谓神兵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东陵道虽然发展迅速,可是配备根本难以跟上,他们没有战马,没有军甲,连兵器都没有。

  所谓的灰袍神兵,之所以用灰布,也是因为这种布造价最低廉,且大部分的武器依然是木棒之类的东西。

  路边,李叱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雀南。

  这个暴戾凶狠,杀人如麻的女人,此时此刻却真的已经吓破了胆子一样。

  也许很难理解她为何会如此,但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怕到了骨子里,有什么样的反应似乎都不奇怪。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你来问吧。”

  说完就朝着高坡那边走了过去,在高处坐下来,视野辽阔,有敌军追击的话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余九龄走上高坡,在李叱身边蹲下来后说道:“基本上都问出来了。”

  他看了李叱一眼,似乎是有些为难。

  “终究是个女人……”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道:“知道了。”

  他下了高坡,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此时此刻的雀南,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她现在就是一个吓坏了的女人。

  “九妹下不去手。”

  李叱说完后上马。

  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澹台压境起身,断槊横扫,雀南人头飞了出去。

  余九龄吓得啊的叫了一声,实在没有想到澹台出手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雀南的无头尸体往前扑倒,脖腔里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涌着,很快就渗透到干裂的土地中,将那一片土地染成了褐色。

  “这一仗一定要打了。”

  李叱看向澹台说道:“我留下,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杀那个所谓的掌教,先把领头的杀了,剩下的人再多,也是乌合之众。”

  澹台压境道:“让余九龄回去吧,我们和你留下。”

  余九龄脸微微一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些难堪,还是燕先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开口道:“我和余九龄一起回去报信。”

  数天后,燕山营。

  唐匹敌听余九龄把话说完之后点了点头道:“既然涉及到了黑武人,那这一仗就必须要打。”

  燕先生道:“审问那个女人得知,东陵道的掌教确实是西篱子,不过已经是傀儡。”

  “方玉舟和一个黑武人关系密切,创建东陵道,也不都是方玉舟的想法,那个黑武人也出谋划策。”

  唐匹敌道:“现在想想,确实和黑武剑门似乎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庄大哥,你带人留守山寨,我带兵去西北,家里都拜托给你了。”

  庄无敌也想去找李叱,可是他知道守家更为重要,唐匹敌是因为信任他才会让他守家。

  所以点头道:“家里放心,我会好好守着。”

  唐匹敌嗯了一声,又看向柳戈说道:“带上你的兵马,我再从队伍里挑选五千人。”

  庄无敌道:“只带八千兵马?”

  余九龄连忙道:“那边五县范围都是东陵道的人,教众不下数十万。”

  唐匹敌道:“若非如此,何须八千?”

  他起身道:“准备粮草辎重,明日就要动身,天黑之前务必准备妥当。”

  与此同时,东陵山。

  李叱他们在山坡一侧停下来,举起千里眼看向那边山坡上的大殿。

  大殿规模不小,所以也可想象的出来,那大殿中的人野心不小,尤其是殿前的那座高高的祭坛,看着就有几分气势。

  或许是觉得走上那高高的祭坛,站在上边俯瞰,便有君临天下的美妙。

  “我一会儿和叶先生过去看看,你们留在此地。”

  李叱放下千里眼,看向叶先生道:“叶先生对黑武人怎么看?有一说一。”

  叶先生回答:“有一杀一。”

  第四百九十四章 推手

  叶先生看了看远处地形,又看了看那大殿四周环境,压低声音说道:“戒备森严,也许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李叱嗯了一声,靠近之后才察觉到这大殿内外,非同寻常。

  尤其是在大殿之外,有些来回走动的人,看装束就和那些东陵道的弟子不同。

  “黑武人?”

  叶先生看向李叱问了一句。

  其实对于黑武,李叱也没有那么深的了解,和黑武人直面相对的经历只有一次。

  剩下的了解,多是从夏侯琢那得来。

  若此时夏侯琢在的话,就应该能辨认出来,那些来回走动身穿白色锦衣的家伙,是黑武剑门弟子。

  “如果是黑武人的话,看来情报并不是那么准确。”

  李叱压低声音对叶先生说道:“那个女人没有提及这么多黑武人在,她提及的只有一个,要么是她也不知情,要么是她故意那样说,临死之前设计让我们来这边送死。”

  叶先生道:“我更觉得是后者,她知道自己必死,所以要希望我们来东陵山自投罗网。”

  李叱点了点头。

  其实雀南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设计,并不重要。

  “已经半年之久,那个黑武人若觉得有利可图,派人返回黑武禀告,黑武那边若知道可扶植一支叛军,也必会不遗余力。”

  他再次看向大殿那边,外围是数不清的灰袍神兵戒备着,里边的近卫都是身穿白衣背着阔剑的人。

  “没必要冒险。”

  叶先生压低声音道:“地形不熟,殿内的情形也不知道,就这样进去,怕是十死无生。”

  李叱道:“来之前不该吹那么大牛皮的。”

  叶先生道:“还不是怪你,若非你,以我性格也不会跟着吹。”

  两人相视一笑。

  “也不算是白来一趟,最起码把地形位置都摸的清楚了。”

  李叱取出纸笔,写写画画。

  “回头老唐到了,绕开那些县城,直接攻这东陵山。”

  李叱把地形草图画完收起来,想着若是把狗子带来就好了,有狗子在天上,有任何人靠近都会示警。

  而且狗子可是天生的杀手,它若偷袭一个人,只怕换做是谁都不好应付。

  “先撤回去。”

  李叱道:“我们自己吹的牛皮……”

  叶先生道:“我们自己忘了它。”

  俩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从山林中撤出来,回到张玉须他们所在,彭十七看到李叱他们回来,惊喜地问道:“这么快就把人除掉了?”

  李叱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在外围杀了一万来人吧,结果没想到那大殿中竟然有伏兵二十多万,我和叶先生干掉了七八万,实在没力气,就暂时退了回来,吃口饭,吃饱了再回去继续杀。”

  叶先生叹道:“你这些话说的,我都没脸接。”

  彭十七道:“我都没脸听……”

  澹台压境道:“那大殿里挤了几十万人,看来这东陵道果然会妖术,把人变成纸片才能挤进去吧。”

  李叱道:“你说的对,我和叶先生以武道破妖法……”

  他话还没说完呢,澹台压境已经上马了:“走吧,咱们先暂时和那几十万纸片人不一般见识,放他们一马。”

  李叱道:“会说话!”

  澹台压境道:“我也是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与此同时,大殿中。

  掌教将面上的纱巾摘下来,问手下道:“方玉舟他们可已经出发了?”

  那身材高大的手下俯身道:“方玉舟他们一早就走了,是去巡查五县,没有一个月不会回来。”

  掌教点了点头,似乎放松了些。

  他又问:“汗皇陛下派你们来,可有什么交代?”

  高大之人回答道:“陛下吩咐,任命将军为征南将军,封辟野候,我等到来,谨遵将军命令,若有违抗,将军可任意处置。”

  其实这些黑武人也是今天才到。

  “龛罗食。”

  掌教看向那高大之人说道:“你既是剑门剑师,又是青衙千夫长,以你年纪,到此地位,必会心高气傲,我虽是皇族出身,可你之前身份就已远在我之上,现在要听我调遣,你心中可有怨言?”

  龛罗食微微俯身道:“将军,我是奉陛下之命来的,陛下永远不会有错,陛下永远不能质疑。”

  这话,又表明了态度,又保留了高傲。

  阔可敌休汨罗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其实你也应明白,若真能靠楚人而攻破楚国,这件功劳史无前例。”

  他看了龛罗食一眼,调整了一下语气。

  “你不到三十岁,身份已是剑师也是千夫长,若再无巨大功劳,陛下也不会提拔了。”

  “所以陛下此次派你来,就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这机会你要把握,将来攻灭楚国的第一功,封赏会有多大?”

  龛罗食道:“将军放心,陛下让我以将军为尊,不管将军吩咐什么,我都会按令行事,将军若担心我带来的人指挥不动,大可不必,我们的目标是夺中原江山。”

  休汨罗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对楚人轻视,但对方玉舟要态度客气些,暂时还需此人活着。”

  “明白。”

  龛罗食道:“他以为将军是傀儡,却不知自己才是傀儡。”

  距离大殿十几里外,官道上,大批的灰袍神兵保护着几辆马车向前。

  其中一辆马车里,方玉舟脸色阴沉地说道:“黑武突然派来这么多人,休汨罗是想让我做傀儡。”

  他身边一人道:“师父,先暂时虚与委蛇,等将来得大势,除掉一些黑武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方玉舟看向这个年轻的男人,这是他最欣赏的弟子。

  “你的六个师兄师姐,已经去了五个,雀南那般性子不堪重任,将来得天下,为师也要传给你。”

  这年轻人姓具,名为具荷。

  他对方玉舟说道:“本来大师兄是真的能帮师父分忧之人,可是想不到,大师兄竟然也折在中原。”

  方玉舟道:“你大师兄确实很好,但比你差了些,他天赋有限,所以为师的本事,他只能专攻其一,而你天赋远超他,为师的本事你已尽学,所以,你要多替为师分担一些。”

  他缓了缓后说道:“无论如何,兵权不能交给休汨罗的人,那些黑武人最多只能做他的亲卫。”

  具荷点头:“弟子明白,若他们过分,弟子会让他们知道什么事不能逾越,逾越必死。”

  方玉舟道:“这次出门先去见你师姐,然后把五县之兵全都调集到临兵县,要让休汨罗知道,没了我,他根本指挥不动一兵一卒。”

  几天后。

  燕山营八千精锐浩浩荡荡而来。

  幽州,罗耿的大将军府。

  兖州节度使周师仁一脸谦卑的看向罗耿,丝毫也没有封疆大吏的那种该有的强势。

  “我对大将军素来敬仰,也曾对手下人无数次说过,我领兵之术,多是和罗大将军所学,虽然算是偷师来的,但要说大将军是我恩师,也不为过。”

  这般态度,让罗耿确实有些舒服。

  罗耿笑道:“周大人真是谬赞了,虽然你年岁比我小些,可还应平辈论交。”

  他问:“这次周大人,带来多少兵马?”

  周师仁回答道:“十五万。”

  罗耿道:“那岂不是已尽起兖州之兵?”

  周师仁怎会对罗耿说实话,他笑了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麾下早已有三十万大军,这次也只是带来一半人马而已。”

  罗耿心中冷笑,心说这般大话你也敢张嘴就来。

  “关于冀州……”

  周师仁试探着问了一句。

  “周大人只管去攻。”

  罗耿道:“我之前与周大人书信来往,已经说的清楚,我只要粮草,其他一概不要,大人若得冀州,我为大人守北疆。”

  周师仁哈哈大笑道:“大将军高义!”

  罗耿道:“我儿罗境,勇武善战,我会让他给周大人做向导,周大人只管放心。”

  两人商议得当,周师仁送给罗耿无数钱粮,罗耿随即安排罗境带三千轻骑为周师仁引路。

  罗境只带了这几千兵马,周师仁却带兵十五万而来,自然也就没那么担心。

  周师仁的兖州军急不可耐的开赴冀州,北境一场大战又已经近在咫尺。

  周师仁走了之后的第三天,罗耿的大将军府里又来了客人,这人的态度,比起周师仁还要谦卑的多。

  此人是兖州大贼劳水泽,白山军的大当家。

  白山军原本也都是一些苦力出身,最初杀贪官,夺粮仓,分给百姓,从而聚民心。

  再往东北的渤海国是黑武的附属,渤海王历来都对黑武称臣,知道有白山军在,所以就派人联络。

  这几年来,本不富庶的渤海国,却不惜耗费大量钱财物资扶植白山军,自然也是受黑人汗皇之意。

  这几年来,黑武要灭中原楚国,可谓多管齐下。

  先是汗皇阔可敌大石亲率大军南下,未能攻破边关,又暗中扶植楚国叛军。

  白山军的发展能有现在势力,八成的功劳都要赖渤海国的不遗余力。

  想想看,渤海国那么贫苦穷困的地方,能拿出来如此大量物资钱粮,真的可算是倾囊相助了。

  出身卑微的劳水泽纵然已是大当家,可天生的畏惧权贵之心却还没有去掉,所以在罗耿面前,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

  “大将军……”

  劳水泽咽了口吐沫,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这次我带来了不少礼物给大将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耿摆了摆手道:“你无需如此局促,也无需如此客套,既然说好了要结盟行事,我便会把你当做朋友看待。”

  罗耿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问道:“你带来多少兵马?”

  劳水泽连忙回答道:“白山军尽出,至少二十万大军!”

  罗耿点了点头道:“周师仁还不知道我已与你结盟,让他先去攻打冀州,待他打的差不多了,我会率军与你围攻兖州军,按照商量好的,我得冀州,你得兖州。”

  劳水泽立刻说道:“都听大将军的,大将军只管下令,我必会按照大将军吩咐做事。”

  罗耿笑了笑道:“你的人有杀敌破阵的经验吗?”

  劳水泽摇头道:“确实……确实欠缺了些。”

  罗耿道:“无妨,我给你一个先练兵的机会……你可知,有燕山营?”

  第四百九十五章 易如反掌

  四月的天气已经变得暖和起来,按理说,若是太平年景,此时正是田中最忙的时候,可是这乱世,田地大多都已经荒废。

  西北这边本来气候就不太好,缺水少雨,山地又多,本来种田的收成就远不如冀州中南,更比不得豫州。

  再加上百姓们都去做了流寇,参加了什么东陵道,就更别提什么种田种粮的事了。

  原本李叱的计划是,绕开重兵把守的那几座县城,汇合唐匹敌之后直接攻打东陵山,可是却没能绕开。

  没有预料到,这五县的兵马居然全都调动过来,都在临兵县汇聚。

  燕山营的八千精锐在半路上就被调动的贼兵发现,一时之间,整个临兵县这边的所谓护教神兵全都集结起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这倒也无妨,其实在唐匹敌看来,敌人自己聚集到一处反而更好,省得他一个县一个县的去打。

  对付这样的敌人,唐匹敌觉得多用半天时间都是浪费。

  这边临兵县内外,汇聚而来的贼兵数量越来越多,已经不下数万。

  虽然东陵道号称有教众数十万,然而真正能打的兵又怎么可能也有几十万。

  这五个县,抓来的,逼来的,诱惑来的,各种方法用尽凑起来的队伍,只有大概四万五六千人。

  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甲械,更别提什么像样的护具,甚至连队伍建制都不整齐,若能指挥顺畅那才是神奇的事。

  然而,人到一万,那场面已经无比震撼,四五万人贼兵聚集在一起,他们自己都觉得可气吞山河。

  人多势众一词,其实充分的表现出了人的那种心思,几万人聚在一起,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都牛皮起来。

  唐匹敌却很嫌弃,尤其是亲自看过敌兵之后就更加嫌弃。

  这就好像李叱哄着骗着让他来了,说是请他吃一顿大餐,结果到了一看只是一顿疙瘩汤,疙瘩还不多。

  “看着挺肥的,好像肉一样。”

  唐匹敌坐在马背上,指了指对面临兵县外连绵不尽的贼兵营地。

  “其实是一块豆腐,还是豆腐渣。”

  唐匹敌完全看不上那些贼兵,杀光这四五万人,能得来的铁器都不多,别说正经兵器和甲械了。

  李叱道:“你好歹也要做个很认真的样子出来,这是第一次正式出征,你若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样子,士兵们……”

  唐匹敌道:“行吧行吧。”

  他回头问道:“早饭都准备好了吗?”

  负责后勤诸事的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上前道:“回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唐匹敌道:“那就开饭。”

  他从战马上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吩咐下去不用在这准备午饭了。”

  贾阮一怔,连忙问道:“不准备午饭?”

  唐匹敌笑道:“不是不准备,是不在这准备,打完了之后去县城里吃。”

  吃过早饭之后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唐匹敌下令吹角,士兵们迅速的集结起来。

  唐匹敌道:“柳将军,这是第一战,燕山营的士兵们可能会有些慌,你带你的兵马给他们打个样。”

  柳戈笑道:“好。”

  唐匹敌又道:“澹台,剩下的兵马交给你了,柳将军冲锋之后,你带人上去收拾一下。”

  澹台点头:“遵命。”

  吩咐完之后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这里距离东陵山大概多远?”

  李叱道:“大概需要两天的行军路程。”

  唐匹敌随即大声喊了一句:“一个时辰打完,一个时辰收拾残局,中午在临兵县城里开饭,吃过饭之后就开拔。”

  “呼!”

  将士们整齐应了一声。

  唐匹敌活动了一下,又吩咐道:“打完了之后告诉那些所谓的东陵道信徒,退教不死,不退必杀。”

  “吹角!”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柳戈带着三千府兵开始缓缓向前。

  大楚的正规府兵所经受过的训练,又岂是那些乌合之众可比的。

  说实话,若非余九龄回去说东陵道有教众数十万,唐匹敌都不愿亲自来,让柳戈来带三千人来就够了。

  柳戈率军直冲贼兵中军。

  没有任何试探,也无需任何试探。

  三千府兵以方阵向前,临兵之际,方阵变为燕尾,朝着贼兵中军冲锋。

  唐匹敌在高坡上坐下来,看了一眼战局方向,只看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他们粮草多吗?”

  他问李叱。

  李叱摇头:“哪有多少粮草,鸡肋而已,弃之可惜,嘬吧嘬吧有味。”

  唐匹敌叹道:“那就更无趣了。”

  李叱道:“下一局?”

  唐匹敌道:“又没带来棋盒,怎么下?”

  李叱道:“玩一局堵茅坑?”

  唐匹敌道:“你是大当家,我是一军主将,在战阵之际,你居然要和我玩一局堵茅坑?”

  他瞪了李叱一眼后说道:“那先说好,不许耍赖。”

  堵茅坑是冀州这边百姓们经常玩的一种棋局,一共只有四颗棋子,每人两颗,又叫做跳井,憋死牛,等等等等好多称谓。

  也无需用棋子,随便捡点什么用就行,只要区分出两人的棋子不一样即可。

  李叱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

  唐匹敌道:“玩个堵茅坑……你至于?”

  李叱道:“我只是……蹲了这一会儿,又屡屡提到茅坑二字,感觉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正在我肚子里呼唤……”

  唐匹敌:“敲门了?”

  李叱道:“快了……”

  唐匹敌:“赶紧走,一会儿再臭着我。”

  与此同时,距离冀州大概还有两天路程,兖州大军正在向前行进,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遍野而来。

  罗境正在催马向前,身后有人纵马追上来,喊了他一声,罗境回头看,见是幽州信使。

  那传令兵从幽州一路追过来,到了罗境身前后抱拳行礼,然后取了一封书信出来递给罗境。

  罗境将信展开看了看,脸色顿时一变。

  这是他父亲罗耿的亲笔信,罗耿在信中告知,兖州大贼劳水泽已经到了,带来二十万大军,会从背后攻打周师仁,罗耿让他寻机离开兖州军。

  等到兖州军攻破冀州时候,周师仁必然开心至极,也必是防备最松散薄弱的时候,那时候白山军就会猛攻兖州军。

  信中还提到,白山军为了练兵,已经向北开拔,先去攻打燕山营了。

  罗境脸色变幻不停,沉默了许久,将信收起来后对那信使说道:“你回去告诉我父亲,我都已知晓,会依计行事。”

  信使领命,拨马走了。

  许久之后,罗境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朝着一侧的罗枝节说道:“帮我去办一件事,绝对不可以再让旁人知道,也不能让我父亲知道。”

  罗枝节俯身道:“少将军只管吩咐。”

  罗境压低声音道:“你亲自去一趟燕山,寻绿眉军营地,告诉李叱,白山军二十万已经要去攻打他的山寨,让他早做打算。”

  罗枝节脸色一变,有些为难地说道:“少将军,这若是大将军刚刚派信使来告知的,必是大将军安排,少将军若派我去燕山营,被大将军知道了……”

  罗境微微皱眉道:“你会去告诉我父亲?”

  罗枝节连忙道:“属下不敢。”

  罗境道:“你只管去告知李叱一声,又不是帮燕山营去打白山军匪寇,我听闻现在李叱在燕山营,兵不过万,将不过数人,如何能挡得住二十万白山军,我只是想还他一个人情罢了,让他提前逃命。”

  罗枝节只好应了下来,带着一队亲兵离开大队人马,转道向北而去。

  罗境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一次,就算真的是把人情都还给你了……李叱啊李叱,你自求多福,这天下棋局,真的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随便入局的。”

  临兵县。

  一个时辰破敌,一个时辰收拾战场。

  三千府兵直破贼兵中军,其实根本没用一个时辰,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把中军杀穿。

  叛逃道人方玉舟哪里会什么领兵作战,只会杀人逼迫手下冲锋。

  他个人的武艺是一回事,征战的本事是另外一回事。

  府兵攻破中军之后,燕山营的那些士兵们看到如此轻易,顿时士气大振,在澹台压境率领下从另外一侧猛攻。

  八千人,竟是极其不讲道理的对四万多人完成了两面夹击……

  而且夹的还非常爽。

  山坡这边,李叱一脸真诚:“这次真的说话算话,二十一局十一胜,这就是决胜局!”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向李叱,从三局两胜到五局三胜,到七局四胜,再到现在的二十一局十一胜,李叱可谓把不要脸发挥的淋漓尽致。

  “将军!”

  柳戈派回来的传令兵飞驰而来,到了近前下马,单膝跪倒抱拳:“报将军,打完了!”

  唐匹敌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李叱道:“真的不再下一局了吗?”

  唐匹敌道:“你棋之臭,尤胜于屁。”

  李叱道:“瞎说,你且来闻。”

  唐匹敌:“……”

  到了临兵县城门口,唐匹敌往四周看了看,黑压压的全都是跪在地上的降兵。

  唐匹敌道:“我上去喊两声,喊完了就下来。”

  李叱笑道:“你喊你的,我去看看战利品都有什么。”

  唐匹敌登上临兵县的城墙,往下扫视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后大声喊道:“都滚回家去种田,秋天我来收粮,到时候没有粮食,我再把你们全都砍了!”

  柳戈在城下喊道:“让他们滚,这些怂人孬种,投降我们都不留。”

  燕山营的士兵们一脚一脚的踹,把那些人踹的屁滚尿流,一群原本就是百姓的所谓护教神兵,狼狈不堪的都跑了。

  柳戈看向下城过来的唐匹敌问道:“秋天真的来收粮吗?”

  唐匹敌笑道:“这种地方,他们打下来的粮食够自己吃就好了,省得再去做贼,念在他们也都受胁迫,这次不杀。”

  柳戈笑道:“估计着得吓跑一大批人。”

  正说着,就看到贾阮带着后勤队伍上来,贾阮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们早饭的锅还没有刷完呢,仗就打完了?”

  正好李叱听到,笑了笑道:“九妹你记一下,贾阮刷锅太慢,要罚。”

  贾阮:“……”

  第四百九十六章 死仇

  “没有找到那个方玉舟。”

  柳戈对李叱说道:“询问了不少人,说是那个神使在咱们攻破中军的时候就跑了,猜测应该是逃回了东陵山。”

  李叱点了点头:“不跑才怪。”

  他看向远处那些狼狈散去的灰袍神兵,眼神很复杂,这些人可恨也可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杀了其实也不是不行。

  然而都杀了,又有何意义?

  柳戈道:“城中搜出来的粮草不算很多,可见他们不久之后就要对别的地方动手,不然的话他们熬不过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

  他看向远处说道:“咱们来的还算及时,不然的话,周围几个县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李叱道:“安排人张贴告示,就按照老唐说的那样写,告诉百姓们等秋天到了我们就会来收粮,留下一千人在这驻守,把缴获的粮食都给百姓们分发下去,这是粮种。”

  柳戈抱拳:“我这就去安排。”

  李叱看向远处,唐匹敌正在看着李叱之前画的地形图。

  “东陵山他们守不住。”

  唐匹敌看到李叱过来,指了指地图上东陵山的位置说道:“山不高,也不是很险峻,就算他们还有几千兵力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推测,那个逃走的方玉舟未必就是回了东陵山,可能会带着一些残兵逃往别处。”

  他起身道:“兵贵神速,你带着大队人马在后边跟上来,我带骑兵马上动身,不然的话,东陵山的黑武人可能也会逃走。”

  李叱点了点头:“让澹台跟你。”

  唐匹敌嗯了一声,然后对李叱说道:“现在局势不明,兖州周师仁早晚都会来攻冀州,若罗耿故意放他过来,潘诺守不住冀州。”

  “打完了这边,咱们就得尽快赶回燕山……”

  唐匹敌说到这的时候,眼神有一些担忧。

  他看向李叱继续说道:“我担心的不只是兖州军入冀州,罗耿也不会老实,经过上次的事,我猜罗耿已经对皇帝失去耐心了。”

  皇帝本来要给罗耿封王,却又把罗耿耍了,罗庚那般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样忍下来。

  如今罗耿被皇帝戏耍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经过半年之久,整个冀州的人可能全都知道了。

  还有传闻说罗耿已经病了很久,都说是被皇帝和武亲王气的,幽州大将军府里曾经派出不少人寻名医。

  这件事李叱他们知道的稍微清楚些,因为幽州城里也有沈医堂。

  沈如盏派人把消息送到燕山营,说罗耿确实病的很重,心有郁结,这口气若是出不来的话,罗耿的病怕只能是越来越重。

  所以唐匹敌推测,罗耿必有动作,也绝不仅仅是要拿下冀州一地。

  罗耿要做的可不是什么幽州王,他一心要做北境王,唯有控制整个北境,才有和朝廷对抗的资本。

  也唯有拿下整个北境对抗朝廷,罗耿才能让那个欺辱了他的大楚皇帝难受。

  皇帝欺辱了他,他就要欺辱回去。

  唐匹敌道:“咱们现在要防备着罗耿,那个家伙多半已经疯了,此时春暖,到了适合动兵的时候,罗耿现在巴不得整个北境都乱成一锅粥。”

  李叱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其一……若是北境乱起来,兖州军攻打冀州,白山贼又在兖州作乱,或是趁机也进入冀州,直接抄了周师仁的后路,北境就真的混乱不堪,之所以是在这个时候,还不是因为武亲王大军已经南下。”

  “武亲王大军不在,能平定北境的也就只剩下罗耿一人,皇帝若是向罗耿服软,给罗耿封王,罗耿便会出手救援潘诺。”

  “其二。”

  李叱继续说道:“若是皇帝不肯服软,宁愿北境彻底乱起来也不给罗耿封王,罗耿索性就直接占据整个北境,他的念头便是……你不给我幽州王,我便做北境王。”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上次大战,罗耿虽然被气的吐血,可是他得利最大,现在兵精粮足,若再驱使周师仁攻冀州,最后得利的还是他。”

  他对李叱说道:“我推测,周师仁攻冀州,罗耿会提前派人给都城送信,他需要皇帝一个态度,也许数月之前这份奏折就已经到了都城。”

  李叱摇头道:“从当今皇帝的行事风格来看,他是断然不会对罗耿低头的,若开先例,各地节度使怕是都要效仿罗耿。”

  唐匹敌沉思片刻后说道:“所以还是尽快解决了这边的事,咱们宁军现在只有一万余人,罗耿不会等咱们发展起来再动手,他既然要做北境王,就不会容得任何人一人能与他抗衡。”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唐匹敌便让柳戈整顿队伍,带和所有骑兵赶往东陵山。

  本来他和李叱商议的是,他先带骑兵过去,李叱带着五千步兵跟上。

  两人推测了一下冀州形势,家里只剩下几千人马,心里不踏实,于是李叱带着五千人提前返回燕山。

  两天后,燕山下。

  白山贼大当家劳水泽抬起头看了看山腰处连绵起伏的营寨,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曾几何时,燕山营可是冀州最强的队伍,绿眉天王虞朝宗之名天下人皆知。”

  劳水泽笑道:“可惜,虞朝宗只是个软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这般好的局面却被他下成了臭棋,现在这燕山上不过一群猴孙,但我们拿下此地,也可扬名,世人便皆知,是我白山军灭了绿眉军。”

  他伸手往上一指:“攻!”

  而此时,李叱的队伍还在两三百里外。

  半日之后,从南边来了一支几十人的骑兵队伍,他们本来是要进燕山,可是却无法再向前行进。

  罗枝节一摆手,手下人躲进不远处的林子里,罗枝节举起千里眼看了一会儿,眼神里闪过一抹遗憾。

  “不是我不帮这个忙……已经晚了。”

  罗枝节一摆手道:“咱们回去吧,若是再做停留,说不定把咱们性命也搭进去。”

  他叹了口气,心说李叱啊李叱,这可怪不得我们少将军,少将军是真心想帮你,奈何……

  罗枝节翻身上马:“咱们走!”

  几十人跟着他,调转方向,朝着南边返回。

  燕山营城墙上,庄无敌已经杀的红了眼睛,他身边有不少白山军的尸体。

  之前斥候发现有大批敌军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那时候,白山贼距离燕山已经不过几十里远,只来得及做出防卫部署。

  好在燕山营构建多年,防御上还算坚固,可是贼势实在庞大,燕山营又只剩下几千人在,从一开始就极为艰难。

  白山贼有备而来,又是罗耿故意挑唆,从幽州军中借给劳水泽大量的工程器械。

  罗耿有心把冀州之内所有对手铲除,自然是不遗余力,还派出不少人协助劳水泽,指点白山贼如何进攻。

  在这些幽州军将领的指点下,白山贼的进攻并不是只靠人多,而是极有章法。

  “老二。”

  虞朝宗急匆匆赶来,看到浑身是血的庄无敌吓了一跳:“你有没有事!”

  庄无敌连忙扶住虞朝宗道:“大哥放心,我没有受伤,都是敌人的血,刚刚被敌兵冲上来,我带人又给压了下去。”

  虞朝宗听庄无敌说没受伤,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怎么会突然有如此众多的贼兵攻来。”

  “看旗号,竟是兖州的白山贼。”

  庄无敌摇头道:“白山贼原本距离咱们有至少三千里路程,断然不可能攻打咱们山寨,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会突然来,确实很蹊跷。”

  “能不能扛得住?”

  虞朝宗问道。

  庄无敌沉默下来。

  他不回答,虞朝宗其实就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哪怕他不问,他心中也差不多知道答案。

  山寨经过大乱之后,一把火烧毁了不少,虽然李叱他们接手之后经过修缮,可这本就不是城防坚固不坚固的问题,兵力不足才是最大的难处。

  燕山营规模很大,几千人,根本防守不过来。

  “老二……”

  虞朝宗看向庄无敌,一把拉住庄无敌的手说道:“你现在仔细听我说……”

  “大哥!”

  庄无敌眼睛都有些发红,他当然知道虞朝宗要说什么,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虞朝宗打断。

  “我还是你大哥!”

  虞朝宗急切道:“你听我说……你现在带着人,保护老三的家眷亲人突围出去,后山出路狭窄,必须现在就走。”

  “我不走!”

  庄无敌红着眼睛说道:“你带高姑娘和高院长他们走,我来断后。”

  “老二!”

  虞朝宗微怒道:“你怎么如此糊涂!若是下山之后,于平原上再遇敌兵,我能保护他们杀出去吗?我不能,你能。”

  他指了指后山方向说道:“现在敌兵正在合围,不出一个时辰,后山的出路必会被堵住,后山小路那么狭窄,人依次而过就需要不少时间,你再耽搁,是想看到大家都要死在这吗!”

  虞朝宗一把攥住庄无敌的手:“我是做大哥的,这次我来挡,我死之后,你就是大哥了,下次你来挡……如果做哥哥的不能为你们做这些事,那还有什么脸做哥哥?”

  他的手紧紧的攥着庄无敌的手,嗓音沙哑地说道:“老三年纪最小,却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们,现在情形危急,我们必须保护好老三的家眷亲人……你听我说,以后也要记住,这次是我来,若再有凶险,下次你也要如我一样!”

  “大哥……”

  庄无敌啊的喊了一声,眼泪直流。

  “去吧。”

  虞朝宗道:“我不说什么为天下苍生,我只为我两个弟弟,你们以后都要好好活着,我不会再辜负兄弟了……”

  虞朝宗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傲然道:“大哥还有一战之力呢,我掌中剑在,便还是绿眉天王。”

  是日,绿眉天王虞朝宗率军死守燕山营,且战且退,山门被白山贼攻破之后,他率军堵住后山小路,战至最后一人。

  身中三十余箭,依剑而立,虽死不倒。

  天王陨落。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初燕山营修建山寨的时候虞朝宗就已经探查了退路,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万全之事。

  又想前山易守难攻,还要有足够的地方修建山寨,就不可能再保证一条宽阔好走的退路。

  不然的话,这退路还能叫退路?那只不过是敌人围攻时候的另外一个进攻方向罢了。

  其实那也根本不是路,只是能通向后山而已。

  翻越过去后,在山的另外一侧隐秘的地方,是燕山营修建的一个小营寨,规模不大,有一些存粮。

  廷尉军保护着所有人从后路进山,往后山转移,需要开路才能前行。

  庄无敌一直都在默默的前边挥刀劈砍那些阻挡前行的树木,一句话都没有。

  看到他这个样子,高希宁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之前庄无敌告诉他,虞大哥要留下来烧毁粮仓库房,然后就会跟上来,说是虞大哥不打算留下任何东西给那些白山贼。

  可是队伍已经在山中穿行了两个时辰左右,后边始终都没有人跟上,而且庄无敌的状态越看越像是故意装作镇定。

  庄无敌本就是话很少的一个人,他又执意要到前边开路,就是不想和高希宁说太多话。

  他知道高希宁太聪明,自己言多必失,虞朝宗就是这般交代他的。

  虞朝宗告诉他只管默不作声的开路,带着高希宁她们都安全离开之后再说。

  “庄大哥!”

  高希宁终于还是追了上来,跑到庄无敌身后喊了一声:“虞大哥是不是不追上来了?”

  她问。

  庄无敌的身子猛的僵硬了一下,片刻后,肩膀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

  他没回头的回答了三个字,然后继续挥刀劈砍。

  “其实只有这一条路出来对不对?”

  高希宁又问了一句。

  之前虞朝宗让庄无敌骗高希宁说,往后山一共有两条小路,一条是庄无敌现在带着她们走的,另外一条是从粮仓那边往后山走的。

  庄无敌告诉高希宁说,虞大哥烧掉了粮仓之后,会带着其他兄弟们从另外一条小路到后山,然后在北山那边一个约定好的地方汇合。

  庄无敌再次停下来,没敢回头,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回头,高希宁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在说谎。

  “弟妹。”

  庄无敌沉默了片刻后迈步向前:“继续走。”

  高希宁回头看,山寨那边的火已经烧了起来,浓烟滚滚,虞大哥应该已经不在了。

  她转身,举起右手喊了一声:“廷尉军!”

  “在!”

  手下人应了一声。

  “弟妹!”

  庄无敌猛的回头,已经泪流满面。

  “大哥说,他是大哥。”

  庄无敌抬起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因为用力,眼睛都擦的有些疼,他很难受,几乎是咬着嘴唇说话。

  “你如果现在回去,大哥是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她们呢?高院长呢?”

  庄无敌看向后边跟上来的人,夏侯夫人,夏侯玉立,苑佳蓓一家,刘英媛一家,还有吴婶一家,还有孙掌柜孙夫人一家……

  高希宁的手停在半空。

  庄无敌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不辜负死去的人,不辜负活着的人。”

  他转身,继续劈开那些阻挡着他们前方道路的树杈和野草,他的手背上都是划出来的血痕,可他不在乎。

  “弟妹,大哥是认了你这个弟妹的……大哥说,如果你猜到了,就让我问问你,如果李叱回来了,看到山寨被攻破,他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庄无敌一边走一边问。

  高希宁知道,李叱第一件事绝对不是带着人去和有二十万大军的白山贼拼命,而是到后山看看还有多少人活下来。

  “我知道。”

  高希宁的手缓缓放下,廷尉军的人还在注视着她。

  高希宁转身,朝着燕山营的方向跪下来,重重的叩首,随着她跪下,夏侯玉立她们也都跪下来。

  一阵整齐的声音传来,廷尉军的人转身肃立,朝着浓烟滚滚的地方行军礼。

  他们的右手放在心口位置,却捂不住自己的心在疼。

  “廷尉军。”

  高希宁起身,看向前方。

  “继续往前走。”

  她大声喊了一句,嗓音已经微微沙哑。

  庄无敌的话提醒了她……李叱绝对不会在回来后就直接去找白山贼拼命。

  就算他的八千人如数归来,朝着有幽州军协助的二十万白山军进攻,也一样是自寻死路。

  李叱不是神,他没办法像神一样撒豆成兵,也没办法让八千人进攻二十万人大获全胜。

  他会第一时间赶到后山看看谁活了下来,如果他赶到后山后却没有看到人,那才是他和白山贼拼命的时候。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李叱,又怎么可能独活。

  高希宁也确定,李叱甚至会解散那八千人的队伍,然后独自一人去报仇。

  要么杀死仇人,要么被仇人所杀。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独闯二十万人的大军而不死。

  庄无敌听到了高希宁下达的军令,所以他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继续奋力劈砍向前。

  燕山营。

  四处都在烧着,火势越来越大。

  白山军大当家劳水泽缓步走上来,看了一眼那个死而不倒的人,眼神里都是震撼。

  “他就是虞朝宗?”

  劳水泽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人,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不是说他已经战死在冀州了吗?原来已经活着回来了……”

  手下人说道:“应该确定此人就是虞朝宗,他临死之前说……我虞朝宗唯一的遗憾,是只被人称天王,未能称人皇,此人临死之前一边交战一边咳血,却还杀我们百余兄弟,应该鞭他的尸体为兄弟们报仇出气!”

  劳水泽指向虞朝宗,摇头道:“把尸体搬运过来,不可羞辱。”

  手下人随即跑过去,将虞朝宗的尸体抬了回来。

  劳水泽沉默片刻后吩咐道:“整理他的尸体,净面洁身,给他换一身衣服,去寻来木材做棺,就葬于此地吧……此人虽败,却令我敬佩。”

  手下人不解道:“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为何还要厚葬了他?”

  劳水泽指了指虞朝宗之前站立之处:“若我猜得没错,他拼死不退,是为他在乎的人守住这一条小路,行仗义事,还有谁能如此?他已经死了……”

  劳水泽说到此处,看向虞朝宗尸体抱了抱拳:“我敬你,你当得起绿林道的天王称号。”

  劳水泽的手下人为虞朝宗净身洁面,从尸体中剜出来箭头三十九枚,除此之外,虞朝宗身上至少还有十七八处伤口,血都已经流尽了。

  他们找来木板,钉成棺木,有一个年轻人看到不远处有一面被烧的只剩下一半的旗子,还能分辨出旗子上有绿眉军几个字。

  于是将那残旗捡起来,抖了抖旗子上的土,放在棺木中,虞朝宗的尸体胸口。

  他大概二十几岁年纪,看起来脸色有些凝重。

  “父亲。”

  他看向劳水泽,欲言又止。

  此人名为劳易,是劳水泽的独子。

  劳水泽看了他一眼后,知道他有话要说,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好说出口,于是点了点头道:“你跟我过来。”

  劳易随即跟上劳水泽,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山路往下走。

  “你想说什么?”

  劳水泽问道。

  劳易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我觉得咱们错了。”

  “嗯?”

  劳水泽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劳易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这一仗灭燕山营,我白山军的名号必然响亮整个冀州,甚至会传遍整个天下,为何你却说我们错了?”

  劳易道:“孩儿觉得,我们可能中了罗耿的计策……我们是打赢了这一战,可这山寨里加起来也没有三千人,我们用二十万大军打三千人,赢的不体面也不光彩。”

  劳水泽皱眉。

  劳易知道自己的话会惹父亲不开心,却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父亲,燕山营和我们本无冤仇,要说是为了夺地盘争天下,将来两军对垒,胜负看命数,谁该赢谁该输,没有对错之分。”

  “可是现在,我们虽然灭了燕山营,但是我们真的会有好名声吗?冀州北部的百姓们都念虞朝宗的好,我们这一仗打完,冀州的百姓们都会将我们视之为仇人,而这也许正是罗耿希望看到的。”

  听到这句话,劳水泽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想着尽快在冀州立威扬名。

  而且他也不在乎什么暴露不暴露,燕山营被他所灭的消息传到冀州最快也要半个月,那时候他都已经带兵到冀州城下。

  就算是兖州节度使周师仁知道也已晚了,他的大军已经和幽州军联手对兖州军形成包夹。

  “父亲。”

  劳易继续说道:“燕山营的兵力绝对不止这两三千人,之前我也问过被俘的绿眉军士兵,他们说现在的大当家叫李叱,带着八千人去西北了。”

  他看向劳水泽说道:“就算不顾什么名声不名声,不在乎百姓们怎么看,这一战我们最大的错处是……”

  劳易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没有……斩草除根。”

  劳水泽停下来,眼神闪烁。

  许久之后,劳水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劳易道:“骂名既然必须要背,现在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山寨都已经被我们烧了,能杀的人也都被我们杀了,再想其他毫无意义。”

  “但不能斩草除根,必会后患无穷。”

  劳易握住刀柄,手微微用力,因为他在想的事有些狠厉。

  “那个李叱是虞朝宗结义兄弟,他只要不死,必会报仇。”

  他看向劳水泽道:“不能就这样算了,不然我们又挨了骂,又留了隐患。”

  劳水泽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我给你留五万人,你带兵在此设伏,若那李叱回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再到冀州与我汇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对劳易说道:“你比你老子我聪明,看来以后我还要多向你请教了……我再把朴刀营给你留下,狄春有万夫不当之勇,以后就给你做帮手。”

  劳易抱拳:“孩儿定会尽快将燕山营残余之敌剿灭,再去冀州与父亲汇合。”

  第四百九十八章 八千破五万

  在中军的李叱得到前军送回来的消息,前军斥候未归,而此地距离燕山已不足三十里。

  前军领军的是燕先生,李叱听闻后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以燕先生之谨慎,一定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赶到前军,队伍已经列阵戒备。

  燕先生看到李叱赶来,脸色有些沉重,他伸手往前指了指:“按照你的要求,所有斥候十里一停,于军前五十里探路,到这未见斥候踪迹。”

  李叱要求,军前探路斥候,最少要领先大军五十里,每隔十里,或留人或留标记。

  等到大军上来,斥候再增补上前,如此循环。

  “你看那边。”

  燕先生指了指燕山方向。

  李叱接过来千里眼看了看,看了片刻后,手就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还记得吗,我们下山出征的时候,差不多走到此处,我还与你说过,回望山寨,可以看到山寨的瞭望塔。”

  燕先生道:“现在看不到了。”

  李叱嗯了一声。

  前面的密林之中,密密麻麻的都是白山贼的士兵,他们埋伏于此,只等李叱的兵马回来。

  这里虽然还没有到山下,但地势起伏,林子也很密,大路从这地势起伏之中穿过,两侧都是高坡,若李叱的兵马经过,白山军就可居高临下而击之。

  劳易站在高坡上一棵树后,举着千里眼看向李叱队伍那边,脸色已经有几分兴奋。

  可是很快,他的兴奋就被疑惑取而代之。

  “怎么停了?”

  虽然他埋伏人杀了宁军斥候,可是正常情况下,哪有斥候十里一停的要求,都是遇事回报。

  别说是白山军,就算是朝廷府兵也是如此,斥候探路遇事回报,不然的话就一直保持在军前几十里距离。

  劳易算计好了时间地形,这里最适合伏击,若无意外的话李叱的队伍很快就会在此地被他合围。

  宁军这边,李叱连续深呼吸,然后对燕先生说道:“队伍交给先生,带兵后撤,往西三十里就是刚刚渡过的小清河,先生让队伍在过河后,在河西严阵以待,若有敌兵追上来,可借河道阻敌,半渡击之。”

  燕先生问道:“你要去哪儿?”

  李叱道:“我去后山。”

  说完上马,朝着北侧绕了出去,一百名亲卫紧随其后。

  燕青之按照李叱安排,带着队伍后撤三十里,过小清河后,就在河岸一侧列阵,同时派人务必星夜兼程赶去告知唐匹敌。

  李叱带着亲兵队绕过林子往后山方向去,绕山而行,走一天也到不了那地方,等李叱赶到的时候,已经第二天的天黑,足足走了两天的时间。

  一个时辰后。

  李叱一直站在那,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哪怕是听到虞朝宗已死的消息,黑暗中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

  黑夜降临的山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着李叱,只是看到了黑暗之中的那个安静不动的身影。

  “我知道了。”

  许久许久之后,李叱听完后只回应了四个字,他解开衣服,从白色里衬上撕下来一条白布,一只手抓着,用牙齿咬着另外一头,将这白布绑在右臂上。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会来接你们。”

  说完后转身离开。

  高希宁一把拉住李叱的手,急切道:“带上廷尉军。”

  李叱缓缓摇头:“留在这保护大伙,他们都交给你了。”

  说完后李叱上马,在夜色之中离开。

  又两天之后,李叱回到了小清河,此时白山军已经追至河岸东侧,只是一时之间没敢贸然进攻。

  西岸这边,燕先生带着队伍设防,双方隔着一条河对峙。

  李叱是在上游就渡河到了西边,顺着河道一路回到宁军营地中。

  燕先生看李叱归来,稍稍松了口气。

  “敌兵不下数万,看旗号像是……”

  燕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脸色平静甚至有一些冷意的李叱点了点头道:“是白山军,我已知道了。”

  他走到河岸边上看向对面,对面的白山军极为猖狂,隔河嚣张的叫骂着,骂的格外难听。

  “虞大哥死了。”

  李叱看着对岸说道。

  燕先生的心猛的一紧,片刻后点了点头:“明白。”

  李道:“告诉将士们,家没了,虞大哥战死,还有至少两千兄弟也被对岸的这些敌人所杀。”

  燕先生看了一眼李叱右臂上的白布,转身离开。

  李叱一直站在河岸看着对面,小清河的水浪不小,拍打起来的水都溅在他身上。

  “对面那人!”

  就在这时候,河对岸有一群人骑马到了,为首一人坐在马背上,以马鞭指向李叱喊了几声。

  “告诉你们当家的,若肯降服,我可饶过你们性命,自此之后便都是白山军兄弟,若不肯投降,待我大军渡河过去,片甲不留!”

  李叱并没有回话,依然站在那,没有任何举动,仿佛对面那些人的喊声根本就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

  良久之后,李叱转身回到营地中,很多人都围拢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愤之意。

  看着兄弟们那一双双满是仇恨和战意的眼睛,李叱一共只说了十个字。

  “后撤五里,放他们过来打。”

  号令立刻传达下去,五千人的队伍开始向后退去,他们这一退,对岸的白山军很快就察觉到了。

  “报!”

  手下人迅速跑到劳易身前俯身道:“少当家,燕山营的人正在后撤,显然是要逃走。”

  劳易听完后看向一侧的那个年轻人,此人大概三十岁左右,身形笔挺,面容冷峻。

  劳易问道:“狄春,你觉得燕山贼是要逃走吗?”

  狄春沉思片刻后说道:“未必,可静观其变,不可贸然渡河追击。”

  劳易又问:“若他们是真的要逃走呢?”

  狄春回答:“燕山贼若走走停停,必是诱敌之计,趁我们渡河的时候反攻。”

  劳易点头道:“我大概也是如此猜测,那就且先观望。”

  河西岸,李叱的队伍退了三四里远的时候,李叱回望,白山贼没有渡河迹象,于是他下令道:“全军不停,继续后撤,再退五里。”

  于是,本来要在五里处停下来的宁军没有停,继续向后退去,虽然士兵们也有些疑惑,可执行军令绝不含糊。

  河东岸,劳易举着千里眼看着,脸色越来越着急,他又问狄春道:“你确定燕山贼是要引诱我们过去?他们已经退了差不多能有快十里,再不渡河,他们便真的逃了。”

  狄春道:“少当家,可放他们二十里,那些燕山贼少骑兵多步卒,且兵力最多不超五千,放他们二十里再追也不迟。”

  劳易看着越去越远的燕山营队伍,心里急切,可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狄春的话。

  狄春是他父亲手下最重视的人之一,白山军能有今日之发展,和狄春关系莫大。

  此人曾是边军校尉,极勇武,可因为出身寒微,军功屡屡被抢夺,他也毫无办法。

  劳水泽久闻狄春勇武之名,于是派人接触,许以重金利诱,狄春不为所动,又许以将军之位,答应狄春白山军都可归他指挥调遣,狄春心动。

  后狄春到白山军中,被劳水泽任命为大将军,那时候白山军不过三五万人。

  狄春率军接连击败官军,甚至连兖州节度使周师仁亲自率军攻打白山军的时候,也被狄春击败。

  狄春名声大振,在白山军中威望越来越高,劳水泽反而怕了,担心狄春会动摇他大当家的地位。

  于是假意让狄春去训练出一支精兵,实则去掉了狄春兵权,结果没有想到,狄春用一年多时间训练出来一万朴刀营,战力堪比府兵。

  劳水泽知道这一万朴刀营士兵有多强悍,所以对狄春更为忌惮。

  他以为自己增加亲兵营为由,硬生生从狄春手里抢走了一半朴刀营兵力,只给狄春留了五千人。

  河西岸,李叱回望,白山军依然没有渡河迹象,于是李叱下令道:“丢弃粮草辎重,加速撤走,再退五里。”

  河东岸,爬上高处的劳易举着千里眼看着,当他看到燕山营的士兵纷纷丢弃辎重物资,开始跑起来的时候,他立刻就急了。

  “传我军令,渡河追击!”

  狄春听到后脸色大变,连忙劝道:“少当家不可,燕山营的人越是如此,越可能是要趁着咱们渡河之际反攻过来。”

  劳易怒道:“他们已经退出去超过十里,就算想杀回来,我们已有不少人渡河过去,难道还挡不住?只需坚守一个时辰,我就能让两万人过河,他只有五千人,凭什么和我打?”

  狄春还要再说,劳易却道:“狄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莫不是故意想放走燕山营的人,以后成为我白山军的祸根?!”

  狄春张了张嘴,心里一阵冷笑,俯身道:“少当家恕罪,是我太小心了,我这就去让朴刀营渡河。”

  劳易瞪了他一眼,然后不断催促手下人渡河。

  李叱看到白山军的人马已经开始争相渡河的时候,眼神里的凌厉闪烁了一下。

  “宁军!”

  李叱振臂高呼,抽出长刀指向白山军大声喊道:“杀回去,凡面前之敌,不留活口!”

  “呼!”

  宁军将士们呼喊一声,调转过来,后队变做前队,阵型却丝毫不乱。

  李叱为箭头,五千人的队伍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锋矢阵,朝着正在渡河的白山军冲杀过去。

  十一二里的距离,宁军冲回去的时候,白山军已有万余人乱糟糟的渡河过来,队伍建制都乱了。

  “血仇之敌,纵跪地不饶!”

  李叱第一个冲进白山军队伍里,横刀泼血。

  这一天,在小清河西岸,过了河的万余白山军士兵被屠戮殆尽,后续渡河到了一半的人,被宁军临岸放箭击杀,数不清多少人淹死在河道里。

  因为尸体太多,以至于河道都被堵塞了一段,尸体密密麻麻的挤在河面上,几乎看不到河水。

  就在此时,从上游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杀来,为首两人,一持长枪一持长槊,犹如凶虎,率军杀入白山军中,虎入羊群。

  白山军大败,五万人被杀三万余,投降万余,还有数千人逃走。

  逃走的,就是狄春的五千精锐朴刀营。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蝉一雀三螳螂

  小清河岸边,一身战血的李叱大步走到其中一个跪在河边的俘虏面前,那人双膝跪着,瑟瑟发抖。

  李叱停下来,低头看着那人,片刻后侧头看向柳戈,他没问,但是柳戈立刻说道:“俘获此人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呼喊,说他是白山贼大当家劳水泽的儿子,名叫劳易。”

  李叱点了点头,又看向劳易。

  劳易跪在那嗓音发颤,哆哆嗦嗦地说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误会,此事要怪就要怪那罗耿……”

  李叱伸手。

  柳戈将刀抽出递过来,李叱接过刀走到劳易背后,双手握着这把制式横刀,长刀横扫,锋芒过,人头落。

  李叱把刀还给柳戈,看了一眼尸体:“我没让你解释。”

  他抬头望过去,整个河岸边,全都是跪在那的白山军俘虏,密密麻麻的,仿佛一眼看不到边际。

  唐匹敌走过来,先是看了看李叱脸色,然后轻声问了一句:“俘虏能有一万多些,如何处置?”

  李叱平淡回答:“打之前我就说过了。”

  唐匹敌点头,转身喊道:“杀!”

  如狼似虎的宁军士兵们抽刀上去,一个一个的砍,有跪在地上的人吓得爬起来跳河,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整个河东岸,似乎瞬间变成了修罗地狱,人头一颗一颗的砍下来,血汇聚成小溪流进河水中,小清河不再清澈。

  “把人头都带着!”

  李叱大声喊道:“自即日起,按人头论军功,怕忘了的,就把砍下来的人头绑在自己腰带上!”

  全都是一身血衣的宁军士兵们整齐的应了一声。

  “呼!”

  士兵们将人头捡起来,把头发绑在自己的腰带上,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好几颗人头。

  “从这一战后,敌人的头颅吓不倒士兵们,他们只会把敌人的头颅当做自己的功劳簿。”

  李叱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转身朝着战马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处理掉尸体,带上人头跟我回山寨!”

  宁军士兵们将尸体就地处理,掩埋的,推进河道的,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河道里的尸体太多,淤积在那,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河水才能把所有尸体都冲到看不到地方。

  队伍重新列队集结,带着人头的宁军士兵们身上多了几分凶悍气息,每个人都像是嗜血的魔鬼。

  队伍开拔,朝着已经被烧毁的山寨前行。

  已经逃远的白山军将军狄春站在高处一直看着,他看到了几千宁军把四万多白山军杀的尸横遍野。

  兵半渡而击之,能想到这样战术的敌人,绝非凡人。

  他也看到了那些宁军士兵把所有俘虏的人头砍下来,然后把人头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这是狄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哪怕是久经沙场的他也被吓得一阵阵背脊发寒。

  “那个人练出来的兵,不是兵,是一群虎狼。”

  狄春想到这次白山军惹到的是那样的敌人,也许将来还会在别的战场上与那样的敌人交战,他背后的寒意就越来越重。

  好像一瞬间掉进了冰冻的湖水中,只要一动,就有锋利的冰锋戳进血肉。

  “将军……”

  朴刀营一名头目有些畏惧地说道:“少当家死了,若是有人逃出去告知大当家的话,咱们……”

  狄春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是劳易自己找死,我数次劝他,他偏偏不听……不过,就算我们回去后,我如实与大当家说,他也断然不会信我,你们都是我的兵,他若要杀我,也会连你们一起杀了……”

  说到这,狄春停顿了片刻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大声说道:“索性咱们就不去找大当家了,你们跟着我回兖州,回咱们自己家里去,在咱们熟悉的地方,有刀有枪有兄弟,咱们自己干一番事业出来!”

  其实他之前带着朴刀营退出战场,便已有如此考虑。

  若他当时带着朴刀营死战的话,他不觉得李叱能赢的那么顺利,但他不想。

  那个利用了他,又想把他一脚踹开的劳水泽让他厌恶也让他愤恨。

  白山军当初如果没有他的话,哪有现在的实力,等到队伍发展起来,劳水泽反而想要除掉他,只是还略有不舍罢了。

  抢走了一半他精心训练出来的朴刀营士兵,把他从指挥全军的大将军,变成了一个仆从。

  这种怨气,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的狄春如何能不发泄?

  他就是故意借燕山营的手把劳易杀了,他心中这口堵着的怨气才算释放出来一些。

  “跟我回兖州,咱们自己杀出来一片天地!”

  狄春吼了一声。

  五千朴刀营士兵响应起来,一声声呼喊。

  燕山营。

  李叱带着队伍回到这,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尸体,还有许多已经烧焦了,营寨付之一炬,粮草仓库也都已经烧毁。

  虞朝宗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这次算是彻底毁了,就算是大家想重新把燕山营立起来,又谈何容易?

  没有粮草,又是现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如何解决队伍的口粮,就成了最紧迫的事。

  “把人头堆上去!”

  李叱一声令下。

  宁军士兵们把带回来的敌人头颅堆积在山寨的空地上,很快就堆积起来一座小山。

  李叱走到那座土坟前,坟前有一块木板,上边写着天王虞朝宗之墓几个字,想来是白山军的人所立。

  李叱跪在坟前,重重叩首。

  所有宁军士兵全都单膝跪下来,朝着那座坟抱拳。

  “大哥……”

  李叱跪在那,语气很低沉地说道:“现在我才知道你是对的……这个天下到处都是恶狼,你说过,你不去招惹那些恶狼,那些狼也会想着怎么吞了你。”

  “人不可能与恶狼相处,人以为只要退一步,就可以相安无事,恶狼却只想吃人的血肉。”

  “我以前还觉得,不是只能靠杀戮才能完成目标,现在看来,不杀戮,狼就不会怕,可狼怕了还是狼,杀光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说到这再次叩首。

  “大哥,这次带回来几万颗人头祭奠你,祭奠战死的兄弟们,但还不够……我要再去把劳水泽的人头带回来,摆在你坟前。”

  说完这句话后李叱起身。

  他转头看向唐匹敌说道:“吩咐弟兄们,仔细找找,一是把所有阵亡的兄弟尸体都掩埋,二是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粮食物资。”

  唐匹敌应了一声,走到李叱面前,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与李叱擦肩而过,在李叱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

  “节哀,图强。”

  李叱重重点头:“我知道。”

  十天后。

  兖州军猛攻冀州多日后,却始终都无法将冀州攻破,这让兖州节度使周师仁无法理解。

  城中守军多是当初的豫州军降兵,这些人和节度使潘诺必然离心离德才对。

  可是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天,守军士兵依然士气高涨,似乎完全也不畏惧城破身死。

  前后已经有二十几天的猛攻,冀州城依然坚如磐石,这是很不合常理的事。

  所有周师仁不得不怀疑,这冀州城里真的就只有那几万老弱残兵?

  围攻近一个月,兖州军的粮草也已经告急,最多再坚持三五天罢了。

  若是再不能拿下冀州的话,冀州军军心尚在,他兖州军的军心怕是要溃散了。

  于是,周师仁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亲自擂鼓助威,五月的这天,兖州军再次朝着冀州城发起猛攻。

  周师仁已经不想再等了,也没办法再等了,所以这次拼上了全部一样,像是赌博到了最后,押上了所有。

  兖州军四面围攻冀州,血战整整一日,天黑之前,终于攻破了冀州一座城门。

  当夜,兖州军继续猛攻,可就在这深夜中,白山军劳水泽的大军突然杀到,从兖州军背后死死的咬住。

  兖州军顿时大乱,当夜不知道多少人被杀,多少人逃亡,十几万人的队伍,一夜溃散。

  等到天亮之后,厮杀一夜的白山军依然兴奋,他们击败了如此兵力的朝廷正规军队,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可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心多久,罗耿亲率大军从他们背后扑上来,一开始假意来送粮草补给,却突然发难。

  幽州军借助云粮草的车队挡住铁骑,在白山军还沉浸在击败兖州军的喜悦中,幽州铁骑踏阵而来。

  又是一天一夜厮杀。

  幽州军大获全胜,白山军大当家劳水泽被罗境一槊刺死,又被乱军踩成了肉泥。

  这冀州城外就成了绞肉机,无比巨大的绞肉机,前后不过几天时间,数十万人死于此地。

  城外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

  然而就在这时候,本以为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冀州节度使潘诺,忽然率军从冀州城里杀出,居然还有数万精兵。

  罗耿大惊失色,知道中了算计,可是为时已晚。

  这本就是武亲王杨迹句设下的妙计。

  武亲王大军从背后赶来,与潘诺内外夹击将幽州军击败,就连幽州无敌的重甲铁骑都损失大半。

  罗耿气的再次吐血,罗境带着残兵败将狼狈逃走,幽州军损失七八成,一蹶不振。

  当时在阵前,武亲王三言两语,就把罗耿气的吐血落马。

  武亲王以马鞭指向罗耿笑道:“罗矬子,你所得知的消息,都不过是我派人故意散布开的罢了,南疆的李兄虎根本没有起兵,蜀州的杨玄机也没有起兵,我只是用一个假消息,就让你原形毕露,而你还自作聪明,为本王筹谋好了一切,再把你自己给本王送到面前。”

  武亲王深知,冀州最大的隐患绝非任何一支叛军,而是幽州罗耿。

  唯有灭了罗耿,冀州才能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安稳下来,不然的话,冀州早晚还会大乱。

  他故意让人在南平江以北四处散播消息,就说蜀州杨玄机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山,武亲王无奈亲自率军阻挡。

  说的人多了,罗耿也就信以为真。

  然后无需武亲王再多做什么安排,罗耿就会替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兖州军周师仁率军入关目标冀州,是为螳螂捕蝉,白山军劳水泽以为自己是黄雀在后。

  然而罗耿却觉得,他自己才是那只黄雀,周师仁和劳水泽,是两只螳螂罢了。

  罗耿又怎么可能知道,他是第三只螳螂,武亲王才是那只真真正正的黄雀。

  冀州城头。

  潘诺脸上的都是喜悦之色,他指着北方说道:“王爷,这次一口气除掉几个大患,平定北境指日可待,咱们再乘胜追击,拿下幽州,北境就真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武亲王摇头道:“我不能去追杀罗耿,也不能去攻打幽州,北境还是要靠你了……”

  潘诺一惊,连忙问道:“为何?”

  武亲王沉默片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语气格外沉重地说道:“因为都是真的……李兄虎确实已经称王,杨玄机确实已经出兵。”

  他看向潘诺道:“我已经没时间了,这已是我能推迟出兵的极限,陛下已经三次派人来催我了。”

  这位老人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满脸都是疲惫。

  他抬头看向天空,许久后声音很低地说道:“陛下需要我……”

  武亲王看着城外遍野的尸体,手在城垛上拍了拍,很用力。

  “潘诺,好好为陛下守着冀州,我现在要走了,北境的事,我已尽全力,江南,还有更多的事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