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不让江山(上)【完结】>第三百章 闹剧

  李先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让这些白衣女子相信,他是她们的师祖。

  所以他决定说一个名字,大概四分之一炷香之后,这些剑的女主人就会彻底的相信他,并且给他准备一些饭菜。

  “息白云。”

  他说。

  所有的白衣女子果然都愣了一下,她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觉得很难以置信,像是做梦一样,她们居然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李先生本来还有些把握不足,但是现在他知道这个名字有了作用,因为他看那些女子的表情就知道她们知道他是谁了。

  “她留下遗言了?”

  李先生问。

  “师祖。”

  一群白衣女子俯身一拜。

  半个时辰,山中一座楼阁中,李先生站在那幅画像前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么久过去,连她的样子其实都已经模糊,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渣男。

  “是我对不起你。”

  李先生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之间什么都好,唯独想法不一样,你心气太高,想要做大事,哪怕不去争什么天下,也要做武林中的天下第一,可我不想。”

  他叹了口气道:“我只想苟着。”

  这个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这里和他的记忆已经没有多深的联系,当初这里只有几间茅屋,现在已经一片楼阁。

  “你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苟着有多重要。”

  李先生抬了抬屁股在供桌上坐下来,伸手拿了块点心吃,这是贡品,可是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忌讳。

  “如果我真的听了你的话,去争什么,可能会有位面之子来收拾我,当时我就跟你说了,你不信,说我疯了。”

  李先生叹道:“有个姓王的,把你要干的事都干了一遍,然后就来了个姓刘的把他收拾了,天降陨石雨你能信?”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个白衣女子俯身道:“师祖,热水烧好了。”

  李先生嗯了一声,回头问:“你们师祖她遗言都说了些什么?”

  那女子看了李先生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去,她的眼神里有些惧意,因为她面前的人是一个老怪物。

  “师祖遗言说,说你早晚都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大概会很荒诞,说不管你是用什么方式回来的,都不用惊讶,我等只是没有想到,师祖是骑猪回来的……还说你回来的时候,也许容貌都没有改变。”

  李先生听到这句话后叹了口气。

  “我洗个澡吃过饭就走。”

  李先生从供桌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地方山清水秀,适合隐居,如果不是当年你们师祖逼我……算了,过去的事不再提,我会到后山养猪,你们无事不要来找我,有事也不用来,可以发信号,我会来救,念在你们都是她的传人,我卖猪肉的时候可以给你们便宜些。”

  “……”

  他一出门,就看到云隐山当今的门主带着数百名女弟子站在院子里,看到他出来,门主带着所有人俯身一拜。

  “拜见师祖。”

  李先生吓了一跳,每每这个时候,他都像是被人提醒,他的存在是多么的不合理。

  “别这样,你们不用尊敬我,因为我确实没有真正教过你们什么。”

  门主俯身道:“可是云隐山所有功法,都是师祖你留下的。”

  李先生道:“那是我送给她的,她传下来,也是她的。”

  门主恳请道:“师祖留下来吧,我们需要师祖。”

  李先生想了想,他觉得这些女人会很烦,于是果断摇头:“不不不,我是不会留下来的,要不然这样,你们若是无聊的话,我再教你们一些东西,等我洗完澡再说。”

  又半个时辰之后,李先生盘膝坐在高台上,下边数百名弟子仰望着他,每个人眼睛里都是崇敬,云隐山千般妙法都是眼前人呢留下来的,就说神奇不神奇?

  现在,他又要教授一些什么东西了,又会是什么妙法?每个人眼神里都是期待。

  “你们整日练功,日子实在枯燥,人生也会无趣,我现在教你们几样东西,你们以后可以消遣所用,打麻将你们会不会?有人会有人不会,那血流成河玩过吗?”

  下边的人都是懵的。

  “打够级,斗地主,升级,拉大车……”

  李先生道:“这些你们学会了,以后日子也就没这么无趣,我教你们这些,你们就不用到后山去找我,切记切记。”

  山谷中,那一群野猪溜溜达达的啃食着,它们不时抬头看看,居然没有一头想跑的,家猪都没有这么听话。

  冀州城。

  李叱坐上了马车准备回去,余九龄甩了一下马鞭,马车缓缓启动。

  余九龄听李叱说要把印章拍卖所得都给羽亲王,他虽然心疼的受不了,可是转念想想,这样做似乎也不亏。

  自此之后,羽亲王应该是绝对不会再对李叱有什么敌视和为难,一枚印章能保护这么多人,应该不只是不亏。

  可是这和心疼不心疼无关,不亏也心疼。

  余九龄问李叱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把印章拍卖所得给羽亲王的?”

  李叱道:“从他进门的时候。”

  他笑了笑道:“他来的确实太快了些。”

  余九龄道:“其实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余九龄道:“你是因为夏侯吧?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夏侯会很为难,而且我想着,你应该是在之前就考虑过,一旦因为印章和羽亲王出现纠缠,那么立刻就把印章舍了,因为不舍印章,夏侯就会和羽亲王吵,也许不只是吵,他们父子关系本来就不好,你不想因为你的事,让他们父子关系更加恶化。”

  李叱道:“你有这般善解人意的本事,可以出摊算卦。”

  余九龄道:“道长不肯收我,说我不行。”

  李叱问:“其实你天赋还好,他大概说的是你形象过于猥琐,难以让别人相信。”

  余九龄:“……”

  马车在大街上穿过,一路上平安无事,进了车马行大院之后,余九龄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没人出手?”

  李叱摇头:“不知道,我以为会有人出手。”

  他们回来的这一路上走的并不快,李叱上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看到,这是杀李叱的最好时机,可是暗中的人居然沉住气了。

  距离车马行大概半里左右,爬伏在屋顶上的公叔滢滢最终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她在李叱回来的这一路上有数次想要出手,可是又都忍了下去,她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尤其是对危险的感知。

  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发现,可是她就是知道一定有人在等她出手。

  车马行,马车停下来,李叱先下车,然后叶杖竹从马车里也下来,他一直都在马车里。

  叶杖竹道:“不一定是高手,但一定很聪明。”

  李叱道:“劳烦叶先生了。”

  叶杖竹眼睛微微眯起来说道:“可别这么说,你突然客气起来,我怀疑你要赖账,说好了的涮锅一两肉都不能少,一片菜叶都不能少。”

  李叱噗嗤一声笑了:“我是那小气的人吗?”

  叶杖竹:“是。”

  李叱:“……”

  三月江楼。

  许苼俞知道这枚印章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手了,别说抢是不可能,就算是买,也落不到自己手里。

  羽亲王在这坐着,谁敢去抢?

  许苼俞很清楚,想抢的人可不止他一个,这些在座的衣着光鲜的大人物们,全都一个德行,外面有多少人藏着,谁心里都有数。

  夏侯琢坐二楼包间里,他不管下边人怎么想,他只管那些字能卖多少钱。

  羽亲王似乎是好心情好兴致,坐了一会儿后竟然起身,亲自到台上主持那几幅字的拍卖,他嘴里说着要按照字帖主人的意思当假的卖,可是他来主持,这就让人没有什么退路。

  最终还是崔家的人想了个办法,这些字,崔家的人按照一幅字八千两的价格全都买下来,羽亲王也就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接下来就是那枚印章的拍卖,这东西,本就没价,铁了心想要而又不缺钱的人,你要几十万两他都可能买。

  本来众人的打算都差不多,这印章最多也就是五万两左右,再高就有些荒诞,世道如此,哪怕这是嵩明先生唯一的印章也一样。

  但是今天,李叱给他们挖了个大坑,李叱说这枚印章的拍卖所得都给羽亲王用作军资,军资?

  军资五万两,毫无意义。

  李叱这个坑,坑了所有在场的人,除非他们全都硬着头皮不出价。

  崔泰比较坏,见没有人先出价,于是看向他家里的那位派来的代表,他觉得是时候先出价了,不管是否买的下来,先出价的人在羽亲王那有好感。

  崔成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起身道:“如此重宝,若是出价低了,确实辱没了嵩明先生,我就抛砖引玉吧,不好定底价,那我就出价十五万两。”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每个人心里都骂了一句妈卖批,然后一阵阵懊恼,为什么我不第一个出价?第一个出价的不一定是最终买到的,但先机已经占到了,而且一开口就十五万,这就是变相在给羽亲王送军费。

  一下子就给到这么高,后边的人怎么给?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坏人很快就出现了。

  谢青等笑了笑说道:“十八万两。”

  反正第二个出价的也不一定能拿下,后边的不出价了岂不是得罪了羽亲王?

  许苼俞想着反正我也不买了,玩呗。

  于是许苼俞举起手道:“二十万两!”

  二楼的夏侯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人啊,真的是让人觉得好笑。

  这争先恐后可不是忠诚,而是他们反应过来了,谁先喊谁占优势。

  王家的人抬起手说道:“二十二万两。”

  “二十五万两。”

  一个不知道谁家的人喊了一声,喊完了就把头缩了回去。

  你说这是闹剧吧,最终得有人买单,你说不是闹剧,却看得让人觉得古怪离奇。

  羽亲王也不管是不是闹剧,他就看最终能收多少银子。

  ……

  ……

  第三百零一章 羽亲王的做事方法

  到天黑的时候夏侯琢才从三月江楼回来,李叱他们全都坐在院子里等着,结果等来的不仅仅是夏侯琢,还有二十大车的粮食。

  夏侯琢和车队一块回来的,到了车马行门口,夏侯琢吩咐那些送粮食的人自己回去,明天会把车马给他们送回粮栈。

  李叱看着这二十大车粮食眼睛都直了,他是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夏侯琢笑道:“你都那么大度了,他能太小气?”

  他一伸手搂着李叱的肩膀往车马行里边走,这勾肩搭背的样子如此的熟悉。

  “我和他说了,车马行现在生意不好做,不然的话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卖,我说你这已经很久没有生意上门,穷的连腌萝卜条都吃不上,快揭不开锅了,他念在那印章为他带来数十万两白银的军费,所以让粮栈分拨过来十车粮食。”

  李叱都惊了:“数十万两?”

  夏侯琢道:“别装,你挖的坑你自己不知道有多大?你这种一脸纯良的人,太他妈的坏了。”

  李叱哈哈大笑,然后回头看了看:“这也不是十车啊。”

  夏侯琢道:“我又硬要了十车,粮栈的人又不敢得罪我,反正十车和二十车,他也不在乎,今天他高兴的合不拢嘴,多加十车粮食才多少钱?”

  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和夏侯琢之间,似乎也不用那么客套。

  “还有就是字的事。”

  夏侯琢道:“有三四万两,再加上粮食,其实也大概和拍卖印章的预期差不多,多少亏点,以后再想办法。”

  李叱嗯了一声:“吃饭,说好了晚上吃火锅,大家都在等你。”

  夏侯琢嘿嘿笑了笑道:“他还让我跟你说,不要那么多顾虑。”

  李叱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李叱清楚,羽亲王现在这样做都是因为夏侯。

  另外一边,大街上,一队精甲骑士护送着马车返回王府,马车里是羽亲王和后来去了三月江楼的节度使曾凌。

  “王爷,如此另眼看待那个叫李叱的,是因为夏侯留守冀州的事吧。”

  曾凌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啊……”

  羽亲王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虽然琢儿留下了柳戈给他当帮手,但只有柳戈一个,还是显得单薄了些,这个李叱的武艺能和罗境过招交手,料来应该不虚,所以我现在对李叱好一些,也是为了琢儿多个帮手,琢儿待他好,他就可拼死帮琢儿。”

  他看向曾凌说道:“过两日就要出兵,我一旦率军离开,兖州,青州,都可能会发兵来攻冀州,琢儿肩膀上的担子很重,李叱是个聪明人,你猜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把印章拿出来拍卖?”

  曾凌沉思片刻,忽然间懂了。

  他心里不由自主的震动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居然有如此头脑如此城府?

  李叱是在借花献佛,跟冀州城里一群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借花。

  他在被动的情况下,把一枚印章的价值发挥到了最大,甚至是十倍几十倍的发挥出来。

  用一枚印章来挖坑,让那些各大家族的人来填坑,这花借的太狠了。

  曾凌微微摇头道:“这个年轻人,若真如王爷所想的,确实有些让人佩服,是个可造之材。”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他从冀州城诸多势力中把花借出来,他自己损失了什么?几十万两银子是他出的?当然不是,可却是因为他才出来的。”

  羽亲王笑道:“我都要念他的好处,厉害,确实厉害。”

  曾凌跟着笑了笑:“不过王爷才是最大的赢家,李叱这一计,把城中这些还瞻前顾后的人全都摆在明面上,也让王爷收获颇丰,更主要的是,王爷还能用他辅佐夏侯,所以王爷才是坐收全利。”

  “哈哈哈哈……”

  羽亲王笑着说道:“不然你以为我急匆匆赶到三月江楼是为什么,那可是一家青楼,再怎么雅致也是一家青楼,我明着过去,若无所获,岂不是亏大了。”

  他闭上眼睛说道:“罗境有消息送回来吗?”

  作为先锋将军,罗境率军五万已经在几天前就出城去了。

  “还没有。”

  曾凌道:“这个罗境有勇无谋,又飞扬跋扈,暂时先用着他,以后终究不能留。”

  他把话说的这么明显,羽亲王当然明白什么意思,如果不能留罗境,难道还要留下罗境的爹?

  幽州将军罗耿,还有他麾下的数万精锐,尤其是那几千具装甲骑,始终都是心腹大患。

  羽亲王沉默片刻后说道:“李叱和许家的事你知道吗?”

  曾凌连忙回答道:“臣下知道。”

  他把昨夜里缉事司许苼俞的事如实说了一遍,羽亲王听完之后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柳戈,做事还真是有点意思。”

  羽亲王看向曾凌问道:“你觉得许家如何?”

  曾凌太了解羽亲王了,这句话问出来,就说明王爷对许家很不满意,从最初许家表态到现在为止,许家一共就拿出来那十万两银子,还是因为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不拿不行。

  王爷对许家的人不满意,还因为许家的人最近好像和世子走的比较亲近,世子安排进军中的人,大多数都是许家的人。

  于是曾凌立刻说道:“许家有个活了快一百岁的老人,人活到这个份儿上,比老狐狸还精明,好处是,有这头老狐狸坐镇,许家一般都不会吃亏,坏处是,因为他精明,总想不吃亏占便宜,那就不好。”

  羽亲王哈哈大笑道:“我就说过你眼睛毒,许家稳稳当当这么多年,都是因为老狐狸在,可是许家现在起不来,也是因为那老狐狸在。”

  他本还笑着,可是语气突然就沉了下来。

  “绕过我,让世子安排许家的人进军中,还要分走几个将军之位,这个老狐狸的算盘打的,也不知道是精明还是蠢。”

  他看向曾凌问道:“你觉得呢?”

  曾凌俯身道:“蠢,蠢的厉害。”

  羽亲王嗯了一声后说道:“我也觉得蠢的厉害,人太老了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得道成仙,谁都算计不过他,谁都不如他……”

  曾凌道:“那臣下去让许家明白一下?”

  羽亲王笑了笑,不置可否,但是曾凌已经懂了。

  今天在三月江楼,把羽亲王惹怒了的可不是那只老狐狸,而是小狐狸许苼俞,这个家伙以为随随便便举两次手抬一抬价,就算是表达忠心了?

  太表面精明的人,还是会让人厌恶。

  “你安排吧。”

  羽亲王语气很平静地说道:“说到这个事,让我想起来早就忘了的一个人,上次我调刘崇信私宅府兵过来的时候,有个缉事司的团授叫什么来着?”

  “原无限。”

  曾凌回答。

  羽亲王淡淡道:“嗯,一块吧。”

  曾凌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就摆在明面上来?毕竟王爷也要过两日大军就要出征了,讨逆讨的又是刘崇信……”

  羽亲王嘴角微微上扬:“我是不说过,这世上最懂我的人是你?”

  第二天。

  缉事司衙门,许苼俞看了一眼手下人问道:“原无限怎么样了?”

  “回司座,原大人伤势不轻,可能需要修养一阵子了。”

  “嗯。”

  许苼俞点了点头说道:“一家小小的车马行,居然如此放肆,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冀州城里就没人再怕我们缉事司了。”

  他看向手下人吩咐道:“分派人手,十二个时辰给我盯着那个永宁通远车马行,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

  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这不冷不热的春光,最是舒服。

  “安排人,我要去钓鱼。”

  许苼俞吩咐完了之后就迈步往外走:“再去找几个姑娘来,光钓鱼也显得无趣了些。”

  他刚迈步出了正堂的们,忽然间觉得天色暗了一下,像是有云遮住了太阳。

  于是许苼俞抬头看了看,他看到了一片箭雨。

  缉事司外边。

  将军柳戈坐在战马上,用长刀指向缉事司衙门吩咐道:“别心疼羽箭,放!”

  呼!

  又是一层羽箭放了出去。

  整个缉事司大院都被围了起来,数不清的弓箭手从四面八方把羽箭抛射进去,院子里边噼噼啪啪的声音连成一片,没多久,屋顶上都铺了一层白羽。

  “换成火箭,逼人出来。”

  柳戈又吩咐了一声。

  此时此刻那些缉事司的人应该都已经躲箭回到屋子里,那就让他们躲不下去。

  一层一层的火箭飞进缉事司大院,士兵们拉弓,放箭,拉弓,再放箭,动作整齐划一。

  远处有许多百姓在围观,他们看到这一幕全都傻了眼。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一大早就看到大军包围了缉事司。”

  “那边贴了告示,谁认识字?”

  有人快步走到告示那边看了看,一句一句的读,大概意思是,羽王殿下出兵讨逆之际,冀州府缉事司的人,居然试图向刘崇信告密,所以羽王下令,将冀州府缉事司的人格杀勿论。

  “活该!”

  有人啐了一口后骂道:“这群披着人皮的狼,早就该遭报应了!”

  “烧死他们!”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百姓们在远处开始一声一声的整齐呐喊。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柳戈坐在战马上,听到百姓们的喊声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然后大声喊道:“你们听到了没有,百姓们说烧死他们,这就是民意,再多放箭!”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缉事司里的火就烧了起来,眼看着是控制不住了。

  “弩车!”

  柳戈伸手往前一指。

  站在前边的两排士兵立刻分开,三架弩车从后边推上来,瞄准了缉事司的大门。

  火势越来越大,缉事司里浓烟滚滚。

  又不到一刻左右,缉事司里的人实在是撑不住了,他们将大门拉开开始往外冲。

  门开的那一刻,浓烟和人一起冲出来。

  “放!”

  随着一声令下,三支小腿粗的重型弩箭呼啸而出,那些拥挤在门口的司卫毫无反应,被三支重型弩箭射穿了十几个人。

  这么近的距离,如此暴力的重弩,血肉之躯如何能挡得住?

  重型弩箭贯胸而过,后边的人也一样难逃一死,重弩穿过去留下的伤口恐怖的让人不敢多看,人被穿透之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砰砰!

  三声闷响,三支重弩击穿了门口拥堵的人之后几乎同时戳进大门里的影壁墙上,甩在影壁墙上密密麻麻的血点。

  “放箭!”

  柳戈的手往下一压。

  堵在大门口的士兵将羽箭朝着门里边倾泻过去,羽箭密集到甚至在半空中都会碰撞,黑乎乎的一片,地上倒下去的尸体每个人身上都不低于五六支箭。

  堆积在门口的尸体多到让人头皮发麻,后边的司卫再也不敢往门口冲,他们开始翻墙往外跳。

  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缉事司大院外边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府兵,刚爬上墙头的人就会被羽箭撞回去。

  院子里,被熏黑了的许苼俞看着四周这一片狼藉,看着他的手下一个一个从墙头上翻落下来,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杨迹形!”

  许苼俞一声怒吼:“你不得好死!”

  第三百零二章 不是一直那样做事吗

  如果可以从空中往下俯瞰的话,此时此刻缉事司内外的场景应该有几分壮观。

  大院外边,密密麻麻的精甲府兵还在不停的把羽箭送进院内,而在大院里边,浓烟滚滚,哀嚎声连成一片。

  最让这些缉事司的人感到绝望的是,他们连一命换一命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只能被屠戮。

  府兵根本就没打算冲进去,他们用了一夜的时间准备充分。

  非但调集了至少数倍于缉事司兵力的军队过来,而且还在缉事司大院周围布置了水车,以防大火连成一片。

  事实上,也很难连成一片。

  归根结底还是要怪缉事司太跋扈,太狠毒,当初修建冀州府缉事司分衙,拆的是民居,上百户人被要求迁走却并没有安置。

  没多久,这百户民居就被夷为平地,等到缉事司大院建成之后,刚刚从都城调过来做旅授的那个叫刘腊的人憋着一肚子气。

  他被调到冀州这边做旅授,心里不舒服,虽然在这一人专权,可他舍不得都城繁华,况且被分到地方上,在缉事司也就没办法再上一步。

  他有怨气,就把怨气发泄在周围百姓们身上,看到四周的民居距离缉事司大院还是不够远,这位旅授大发雷霆,下令驱散四周百姓,有人不肯搬走,被他们夜里放火活活烧死。

  就这样,缉事司大院四周都是空地,至少有三十几丈范围内连一座建筑都没有。

  很多很多年后,缉事司的大院也被一把火烧了。

  可是很多很多年前,被烧死的那些无辜百姓,他们不可能知道缉事司会有这样的下场。

  一定会有人说这是报应,一定会有人说这是迟来的正义。

  说的人也许还激动的很呢。

  此时此刻缉事司里的人只有两条路,往外冲,被乱箭射死,不冲,被大火烧死。

  这次府兵调集没有给缉事司一点反应时间,清晨的时候队伍集结起来迅速朝着缉事司这边开拔,到了地方之后立刻合围。

  柳戈坐在马背上看着那熊熊大火,想着那么好的房子确实有些可惜了。

  还有人惧怕死于火中不断的往外冲,他们前赴后继的死在门口或是院墙内外。

  缉事司的装备精良,而且个人武艺也都不算很差,可是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机会反抗。

  “外边是谁!”

  院子里传来一声暴喝。

  “我是缉事司旅授许苼俞,我现在要出来!”

  灰头土脸的许苼俞出现在大门口,他想看看,到底是谁来灭他缉事司的门。

  柳戈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对着大门口的士兵随即放下羽箭。

  许苼俞迈步到了门口看向柳戈,眼睛里的杀意立刻就涌了出来。

  “柳戈,你好大的胆子!”

  许苼俞抬起手指向柳戈。

  柳戈坐在马背上看着咆哮的许苼俞,听他喊完了这句话后就抬起手,他手里有一把连弩。

  手指扣动,弩箭激射而出。

  许苼俞还在抬着手指向柳戈怒骂,弩箭就已经到了,噗噗噗的几声闷响,许苼俞被打的连续后退两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箭,眼睛里都是不相信。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柳戈:“你……怎么敢……”

  噗噗噗……

  柳戈换了一把连弩又打空了弩匣。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门口,许苼俞已经倒在地上,躺在那看着柳戈,柳戈溜达到许苼俞身边,连弩对着许苼俞的脸开始点射。

  许苼俞的脑袋被打的来回摇晃,片刻后脸上就钉满了弩箭。

  柳戈看着已经没了呼吸的许苼俞叹道:“我以为你出来是想求我,结果你骂我……”

  他又点了两下连弩,连弩已经没有箭了,发出咔咔的几声空响。

  他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把许苼俞的尸体拖到一边,没准许家的人还要呢,给他收拾一下,太难看了不好,当然也没准许家的人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手下人听到这句话都有些懵,这地上躺着的人,那张脸钉满了弩箭,这怎么才能收拾出来让他好看点?

  围攻持续了数个时辰,从清晨到快日落,其实很早之前就没有人再往外冲,可是府兵也不会烧着大火进去检查,等到火差不多烧的小了起来,这才开始泼水灭火。

  进去之后,惨不忍睹。

  羽亲王府。

  羽亲王和节度使曾凌正在下棋,他低头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落子,门外的管事压低声音说道:“王爷,许庚茂在府门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王爷刚刚交代说两个时辰提醒王爷一下,现在时辰到了。”

  羽亲王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棋子,他看向曾凌道:“赢不了,投子认输。”

  曾凌笑道:“王爷赢的不在棋局上。”

  羽亲王笑了笑后吩咐道:“去把许家的那位老人家请进来,那么大岁数了已经跪了两个时辰,再不让他进来,我怕一会儿他都没命见我了。”

  曾凌哈哈大笑,他俯身道:“也不知道许家的人哪里来的那自信,觉得他们一家能在冀州城里翻云覆雨,死一个许苼俞,现在许庚茂终于知道该有什么态度了,可是已经晚咯。”

  羽亲王嗯了一声,出门,看了一眼跪在门外的世子杨卓,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父王,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杨卓看到他父亲出来,不住的磕头认错。

  “跪着吧。”

  羽亲王看了他一眼,迈步离开。

  杨卓看向节度使曾凌哀求道:“曾大人救我。”

  曾凌对他微微摇头,叹息一声,然后加快脚步追上羽亲王的步子,羽亲王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是越来越越没规矩,真的以为做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曾凌道:“世子也是想为王爷分忧,都是被许家的人蒙蔽利用才会如此。”

  羽亲王怒道:“身为世子,却经常被人利用,不是他无能是什么?无能还飞扬跋扈,就更蠢!这次如果再不给他一些教训的话,下次他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曾凌回头又看了世子杨卓一眼,那人刚刚还在哀求,此时看到他父亲已经走远了,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哪里还会继续跪着。

  曾凌心里叹了口气,不再看他。

  车马行。

  李叱他们正等着吃饭,余九龄从外边急匆匆的跑回来,一进门就笑。

  “缉事司被夷为平地了,那个叫许苼俞的缉事司旅授也死了,千余口人啊,羽亲王做事是真狠。”

  他话说到这才意识到夏侯琢也在,连忙闭嘴。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接着说。”

  余九龄尴尬的笑了笑后继续说道:“许家的那位老太爷,叫什么许根毛的,在羽亲王外边跪了足足半日的时间,我回来之前才被叫进去,我估摸着这次许家要被放血了。”

  夏侯琢叹了口气:“其实我昨天大概就想了他会怎么做,马上就要起兵,打的还是讨逆的旗号,需要有人祭旗,刚巧许苼俞又是缉事司的旅授,不拿他祭旗拿谁?”

  余九龄问道:“那你猜着,许家这次会不会倾家荡产?”

  夏侯琢摇头道:“哪有那么轻易……”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不想说。

  他的话刚说完,外边又有人回来,一名车马行的伙计跑进来说道:“刚刚看到许家的那个老太爷被轰出了王府,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夏侯琢沉默片刻,转头看向李叱:“你想去看看许家被抄家吗?现在去的话,应该能在前排看着。”

  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夏侯琢声音很轻地说道:“我留守冀州,许家和你有矛盾,我父亲知道依着我的性子,一定会为你出头,许家的人就可能对我不利,他先烧了缉事司,再灭了许家满门……”

  然后他苦笑一声道:“说是为了我铲除隐患,实则也是为了敲打其他各家,许家被灭门的话,其他各家也就明白他们什么分量。”

  他看向李叱,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他做事,向来不是这样吗?只要想做了,就一定不会留后患,要做,就做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羽亲王府门外。

  许庚茂跌坐在地上,眼神里都是绝望。

  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许家……完了。”

  他一开始其实也不明白许家做错了什么,最先给羽亲王献出十万两银子的就是他许家,羽亲王为什么就如此心狠手辣?

  然后他明白了,羽亲王需要有这样一个家族被除掉来震慑其他人,当然也因为其他的事把许家推倒了这个被选上的位置。

  看似的那些小事,变成了许家灭门的导火线。

  再说许家很合适啊,说大不是特别大,说小又不小。

  许庚茂来的时候还想着,大不了送出半数家产来挽救许家,可是进了王府之后他才明白,羽亲王让他在外边跪了两个时辰不是敲打他,只是消遣他。

  进门之后不久,他才说出来愿意先出家产支持羽王起兵这句话,羽亲王就起身走了,连多一句话都没听。

  然后忽然就有人喊了一句,许家老贼,居然敢辱骂王爷,还敢动手!

  然后他就被扔出了出来,在扔出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羽亲王就没等着他献,而是想好了要自己拿。

  他看到一队一队的骑兵从羽亲王府里冲出来,没有人理会他,骑兵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也许用不了多久,许家也会面临着和缉事司一样的下场。

  “杨迹形……你是真的狠,你是真的狠啊!”

  许家。

  老太爷已经出去了半日还没有回来,天知道在王府那边会不会谈不好。

  整个许家的人,能说得上话的全都聚集在老太爷的这个院子里等着消息。

  “不好了!”

  有人惊叫呼喊着跑过来:“骑兵!骑兵冲进府门了!”

  第三百零三章 解释不清楚的气运

  身穿铁甲的将军可能在得到命令之前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带着麾下骑兵在冀州城里发起冲锋。

  许家大宅变成一片,布局庞大,当年还特意找了很有名气的风水大师看过,这样布局可让子孙后代都福荫无穷,家族兴盛不衰。

  现在看来应该是被骗了。

  将军将战刀往前一指,一队士兵抬着撞木冲过去,砰地一声将大门撞开。

  然后将军抬起手拉下面甲,催马冲进许家大宅。

  但他不是将军,他只是喜欢铁甲,于是羽亲王就名人给他量身打造了一套。

  百姓们被吓着了,在夜色刚刚要降临在这个人世间的时候,死神比月亮早来了一步。

  许家大宅里,上上下下有七八百口人,那些下人和仆从的运气还好,他们只要跪下来不乱跑乱窜,基本上没有人会故意砍杀他们。

  可是许家的人就不一样了,羽亲王的军令是……凡是姓许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双星楼。

  正在自己房间里发呆的公叔滢滢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她回头看了一眼,丫鬟跑进来,还一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扑倒在地。

  “小姐,不好了,许家出事了。”

  “怎么了!”

  公叔滢滢立刻就站了起来。

  “羽亲王调动大军围住了整个许家,下令不准放走一人,如今大军就在许家大院里杀人。”

  听完这句话,公叔滢滢立刻就冲出了房间。

  她住在三楼,一出门就是走廊,楼梯的方向在左边,可是她没有选择跑向楼梯,而是直接从三楼掠了下去。

  人落在一楼大堂,把四周的人吓了一跳。

  她冲到双星楼门口,还没有出去,就看到有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年轻人站在那看着她,脸上带着些玩味的笑意。

  “滚开!”

  公叔滢滢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你最好别动,许家的人今天都会死,但是有人觉得你或者还有用,如果你动的话,就像是这个糖葫芦。”

  他说着话把糖葫芦举高,一支铁羽箭从他后边飞过来,啪的一声将糖葫芦击碎,那支箭咄的一声戳在门框上,擦着公叔滢滢的耳朵飞过去的,直接把门框射穿。

  公叔滢滢的耳朵上出现了一条血痕,很浅。

  门口的年轻人笑着说道:“你应该听话,另外要提醒你的是,我们是崔家的人,不是王府里的人,所以我们可以说你不听话于是失手杀了你,王府那边不会在意,因为王府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你这个人。”

  公叔滢滢站在那看着他,片刻之后忽然一侧身往旁边冲了出去,她才跑了两步,一支铁羽箭瞬息而至,当的一声戳在路面上,这条小路上铺了青石板,箭将石板击碎后戳在那。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再跑,就死。”

  公叔滢滢咬了咬牙,再次向前冲。

  “你去了也没用,人都死绝了。”

  年轻人的话在她身后响起,公叔滢滢的脚步一停。

  那个年轻人一脸无所谓地说道:“我只是可惜你这么年轻漂亮就去死,不然的话,与我无关的事我向来懒得管,我家东主的意思是,你活着没准就有机会报仇,许家的人今天神仙都救不了,你去了不过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公叔滢滢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朝着马车走过去,车夫把车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上了车之后发现车里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本书册在看,可那不是书册,而是账本,公叔滢滢上车,中年男人也没有抬头看她。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说道:“我叫崔泰,坐上这辆车一直到三月江楼,你可以半路下车走,我的人会杀了你,你到三月江楼再下车,以后都没有人能随意动你。”

  公叔滢滢问:“那我可以报仇吗?”

  崔泰把账本合上,看了公叔滢滢一眼后说道:“我不会浪费时间救一个自己想求死的人,你再问这么蠢的问题,现在就可以下车了。”

  公叔滢滢咬了咬嘴唇,嘴唇出血。

  片刻后,她点头:“走吧。”

  许府。

  一个老者身上插着六七支羽箭,在他身前倒下了至少二十几具府兵的尸体,他掌中的长剑已经断了,半截剑上还在往下滴血。

  他回头看了一眼许元卿,微微摇头道:“我已经尽力了。”

  他对面,那个骑着马的将军冲过来,战刀横扫,老者的人头飞上半空,脖子里喷出来的血如泉涌一样。

  十几个手下往后边杀,其中一个大声说道:“东主,我们开路从后院杀出去,不要再耽搁了。”

  许元卿眼睛带血,他沉默片刻,转身跟了上去。

  十几个人护着他一路往后院冲,刚到月亮门,砰地一声巨响,月亮门坍塌下来,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从后院过来,他双手推在月亮门的弧顶处,月亮门随即坍塌,砖石飞溅。

  这个壮汉,就是王妃遇刺的那天,守护着羽亲王的人。

  这人实在太高大壮硕,人熊一样,那些护卫也不矮,可是最高的那个也就勉强到他肩膀位置。

  壮汉两只手伸出来,一手一个,抓住两个护卫的头,硬是这样把人提了起来,然后把两个人的脑袋对着一撞……

  两颗人头,碎了的西瓜一样。

  这壮汉瓮声瓮气地说道:“王爷说一个不准活,就是一个不准活。”

  许元卿身前的护卫全都胆寒,可是他们也知道,想活着就必须冲过去。

  剩下的人发力向前,一刀一刀朝着那壮汉劈砍,这壮汉身上穿着极为厚重的铁甲,他根本就不理会那些刀,砍在他身上不过是一串火星而已。

  他一拳一个,将护卫逐个打倒在地。

  许元卿看着这壮汉走到自己面前,他沉默片刻,仰天一声长叹……

  砰!

  壮汉一拳横扫过来,碗口那么大的拳头轰在许元卿的太阳穴上,一拳把许元卿的头颅几乎都打碎了,许元卿横着飞了出去很远,落地之后连动都不动了。

  一个时辰之后,车马行。

  余九龄从外边回来,脸色有些难看,他坐下来后就叹了口气,像是话都不想说。

  众人看着他,他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太惨了,虽然我也恨不得杀进许家去,可是看过了之后才明白,我也许做不到杀那么多人。”

  “我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许家院子里火把像是旋涡的水一样来回动,火把到的地方就在死人。”

  余九龄叹道:“看起来,除了那些听话跪地求饶的下人之外,剩下的都死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有两个人,格外厉害,一个骑着马穿着铁甲,看不到脸,有面甲挡着,用一把刀,那刀很长,看起来就是横刀的样子,但是刀身比寻常的横刀长一半,最少也有四尺半。”

  “另外一个是个壮汉,真他妈的高,像是大黑熊,那些人在他面前就如同小孩儿,他一巴掌一个全都拍死。”

  夏侯琢道:“骑马的那个叫余将晚,就算不带面甲的时候也会用东西蒙着脸,因为他的脸很难看,传闻说人生豹面,有人说他是妖怪,有人说他就是个野兽。”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身材壮硕天生神力的那个叫余巨灵,他是余将晚的弟弟,两个人在六七年前被我父亲收服,他们俩在山中长大,好像是父母早亡,余将晚的脸是被野兽啃咬过才变成那样的,命大没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他们两个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他们俩,兽性太重。”

  李叱坐在那一直沉默着,他没有说话,是因为他在想一件事,一件他自己无法理解的事。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运气太好了些,每当他遇到什么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他哪怕自己不去解决,也会阴差阳错的被人解决掉。

  许家这样的实力,对于李叱来说还可算庞然大物,他哪怕背后有燕山营,但在冀州城里,许家依然是他不可能轻而易举迈过去的一座大山。

  现在许家没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好像上天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他只要遇到什么麻烦,超出了他的应对能力,那么就会有别的力量出现,把这麻烦铲除的干干净净。

  李叱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些问题了,每一次他都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不过都是巧合。

  然而许家这次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可是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答案。

  “咱们运气真好。”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不用咱们自己动手,许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这就和天上掉下来一块大石头,直接把许家砸没了的区别不大。”

  李叱缓缓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见他脸色有些奇怪,于是问道:“你没事吧?”

  李叱这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事,你说的对……咱们的运气确实不错。”

  余九龄道:“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的话,也许咱们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就能捡金元宝。”

  话刚说完,忽然后院传来一阵闷响,与此同时就是一阵晃动,好像地震了一样。

  李叱立刻把坐在身边的高希宁拉起来,恍惚了一下,人已经到了门外。

  余九龄看向夏侯琢说道:“看到了吧,他都没有喊咱们一声。”

  夏侯琢点了点头:“是。”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抿着嘴笑。

  他们往后院赶过去,到后院的时候,汉子们都已经围了过来,所有人都被着突然出现的震动吓了一跳。

  但是那震动就一次,没有后续,应该不是地震。

  “是地窖塌了个大坑。”

  有人看向李叱说道:“可能是之前咱们挖的太狠了,可奇怪的是,不是上边塌了,而是下边塌了,像是有个大洞。”

  余九龄吓了一跳:“别是有什么怪物要出来。”

  李叱伸手接过来一根火把,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地窖。

  第三百零四章 沙币

  地窖是在后院靠北,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口井,顺着井口下去大概一丈左右就是横向的通道,到了下边的通道就会稍微开阔一些,一个人扛着一袋粮食可以顺利通行。

  刚刚地窖里传出来一身闷响,紧跟着一股浓烈的烟尘从井口里喷涌而出,所以人们怀疑是地窖塌了。

  等了好一会儿,下边的烟尘才稍稍弱了些,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用纱巾蒙住口鼻,一前一后进了地窖。

  到了下边进入横向的通道,尘土的味道特别重,冲的人鼻子里格外不舒服,好像要把呼吸堵住似的。

  李叱他们俩实在不能往前走多远,又回到井口位置,让人顺下来几桶水,他和唐匹敌一边泼水一边往前走,这才稍稍好了些。

  到了地窖里边,发现靠近墙角的地方确实坍塌下去一个大坑,还有烟尘在往外冒。

  “还好粮食没有透下去。”

  唐匹敌蹲在那个大坑边缘处往下看,下边黑洞洞的,烟尘漂浮在半空之中盘旋,像是微缩了无数倍的宇宙银河。

  唐匹敌把看了李叱一眼:“我先下,你再下。”

  李叱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火把扔了下去,火把很快就落地,显然并不深,也就是不到一丈,大概从屋檐到地左右的高度。

  火把在下边晃动了几下,然后熄灭了。

  李叱道:“等会儿再下去吧,李先生留下的书里提到过,密闭的地方扔进去一个火把,如果火把很快熄灭,可能就会有危险。”

  唐匹敌问:“哪个李先生?”

  李叱道:“书院藏书楼的那位先生。”

  唐匹敌猛的想起来,他点了点头:“那个怪人,了不起的怪人。”

  李叱不敢大意,反正李先生说的肯定有道理,他们两个蹲在那等了一会儿,下边漂浮的烟尘也逐渐落了下去,视线变得清晰不少。

  “你说会不会是古墓什么的。”

  唐匹敌道:“冀州城在周之前叫做褒城,曾经是小国幽山国的国都,幽山国虽然小,但是存在了几百年,被灭之后,大周立国,将褒城改名为冀州,有传闻说冀州城城墙的某一段下边就有褒城的古城墙。”

  李叱道:“如果真的是古墓的话,男鬼我来对付,女鬼交给你。”

  唐匹敌笑道:“你是对付男的有经验?”

  李叱想了想,然后呸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李叱又点了一根火把扔下去,这次火把没有很快熄灭,一直在西边忽明忽暗的烧着,李叱随即把面巾重新围好,第一个跳了下去。

  落地之后脚底感觉很奇怪,像是踩着绒毯上似的,不过李叱知道那是灰尘,厚厚的灰尘。

  他把火把捡起来往四周照亮,突然啊的叫了一声,然后人就倒了下去。

  唐匹敌立刻跳了下去,蹲在李叱身边急切问道:“你怎么样。”

  李叱哈哈大笑着坐起来:“古墓嘛,不搞点惊悚都显得有些无趣。”

  唐匹敌瞪了他一眼,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他也啊的一声,立刻后撤。

  李叱笑道:“你这就没意思了。”

  唐匹敌伸手往里边指了指,压低声音道:“快过来。”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洞里深处有两个什么东西冒着绿油油的微光,像是一双奇诡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李叱吓得一哆嗦,连忙后撤。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唐匹敌一甩手把他的火把扔了过去,那火把在半空中旋转着,一路照亮,火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来无数火星,那绿幽幽的光好像消失了瞬间,片刻之后又冒了出来,但是在原地没动。

  “是男的还是女的?”

  唐匹敌问。

  李叱道:“一定是女的,是你的菜。”

  唐匹敌摇头道:“一定是男的。”

  李叱问:“何以见得?”

  唐匹敌认真地说道:“男的容易绿。”

  李叱瞪大了眼睛看着唐匹敌,他觉得这话真他妈扯淡但是又好像非常他妈的有道理。

  就在这时候他们头顶上传来余九龄呼喊的声音,李叱喊了一声示意他们在下边,片刻之后,庄无敌拿着火把也跳了下来。

  庄无敌问:“怎么样?”

  李叱和唐匹敌同时摇了摇头,庄无敌顺着他俩的视线往前看了看,片刻后就看到那两团不大的绿光,于是庄无敌吓得一哆嗦,然后朝着头上喊了一声:“九儿,有宝贝。”

  嗖的一声余九龄就下来了,举着火把往前就走:“宝贝在哪儿呢?”

  李叱看了看庄无敌,庄无敌一脸惭愧惭愧的表情。

  四个人下来胆子就大了不少,举着火把往前走,到近前出才发现那两个绿油油的发光的东西,是两颗镶嵌在门上的珠子,被火把的光照着就会发出闪闪烁烁的绿色反光。

  “这珠子有牛蛋那么大了,肯定值钱。”

  余九龄伸手就要去抠。

  李叱一把拉住他:“用匕首。”

  余九龄这才反应过来,翻出来一把匕首去撬那两颗珠子,他撬着呢,唐匹敌好像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余九龄一句:“九妹,你怎么会知道牛蛋有多大?”

  余九龄怔了怔,回答道:“猜的,形容,形容懂不懂?”

  唐匹敌道:“那你为什么不说鸡蛋鸭蛋,要用牛蛋两个字?”

  余九龄道:“鸡蛋鸭蛋是蛋,牛蛋是蛋吗?”

  他终于撬下来一颗,这珠子确实不是那种很规则的圆,隔着东西触碰,也觉得寒气逼人。

  余九龄把两颗珠子都撬下来然后装进鹿皮囊,没有了光源,这两颗珠子也就不再发光。

  火把照耀下,他们才看清楚面前是一道门,而且是石头做的门,像是整块巨石打磨雕刻而成,应该极为坚固厚重。

  余九龄试着用手推了推,门被什么卡住了,推不开,于是余九龄后退了几步,助跑之后飞身一脚踹在门上,当的一声,门震动了一下,然后往外缓缓弹开了一些。

  余九龄蹲在那揉脚,发现那三个家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庄无敌过去伸手一拉,门开了。

  李叱看向唐匹敌说道:“你九妹就是凶猛。”

  唐匹敌笑着摇头,他举着火把第一个进去,往四周晃了晃,火把上的火一下子就往四周蔓延出去,像是点燃了空气一样。

  这场面格外诡异,但也只诡异了片刻,因为唐匹敌道:“应该是点燃了蜘蛛网之类的东西。”

  余九龄脑袋里都想到了无数个故事的开头,但是因为蜘蛛网这三个字,故事就提前结束了。

  这里一点儿都不潮湿,很干燥,应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所以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依然没有被潮气侵蚀。

  李叱举着火把往前走,忽然看到前边影影绰绰的好像坐着个人,他立刻握住腰畔的刀柄,然后问了一句:“是谁?”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这一声把余九龄他们都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四个人并排着往前走,四个人四把刀都已经出鞘一半,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四把刀就会立刻劈砍出去。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是个雕像,一个很威严的中年男人坐在宝座上的雕像。

  余九龄凑近了看了看,那雕像雕刻的极为精巧,与真人大小差不多,端坐在那,显得很有气势。

  宝座上还雕刻着一些字,余九龄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李叱就问了一句:“刻的什么?”

  余九龄道:“是个恶毒的诅咒,大概意思是说,谁进来这里,谁都会走运一百年,要钱有钱要妞儿要妞儿富可敌国长命百岁,从进来的那一刻起诅咒生效,不接受反驳。”

  唐匹敌道:“我替你谢谢他。”

  余九龄:“不客气……其实我一个字都不认得,但是意思我懂了。”

  李叱到近处看了看,雕刻的是古字,最起码不是周以后的字,他也不认得。

  余九龄见没有什么危险,随即出去喊人,不多时,进来的人越来越对,点满了火把,四周就都照亮了起来。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古墓,但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看到宝座后边有一排石像,数了数一共七个人,都是站立雕像,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七个人身上都穿着古朴的铠甲。

  “天赐重宝!”

  余九龄眼睛都瞪大了:“这铠甲能保存至今,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发财了发财了。”

  他跑过去,伸手去摸那铠甲,在火把的光芒下,每一件铠甲都反射出暗幽幽的光。

  余九龄才一碰,哗啦一声那甲胄就散了,掉落一地。

  他站在那都懵了,脑袋里只有一句话来来回回的播放着……神话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这难道不应该是宝藏吗?

  这七武士站在这,不就是送福利的环节吗?

  为什么那看起来很不错的甲胄,一碰就散了?

  “傻批……”

  庄无敌看了他一眼,嫌弃的不要不要的。

  唐匹敌笑道:“散了的是绳子,穿甲片的绳子已经烂了,你不碰还好,一碰就散,但是你看看,这些甲片到现在都没有生锈,显然不是凡品。”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

  “这边有宝物!”

  远处有伙计喊了一声。

  李叱他们连忙跑过去,他们看到在靠近一侧的地方有很多石槽,上边盖着石板。

  在墙上刻着一行字,燕先生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些字写的是……聚国之财,仁者得之,以此宝藏,复我河山。”

  他看向李叱道:“果然是宝藏,而且这里边应该算是当时这个小国的国库,全都是钱。”

  所有人都惊讶了,这种运气确实也没的可说,随便坍塌个大坑,居然就是整个国库的存钱。

  余九龄等不及,他喊了两个人帮忙,奋力的把一块石板搬起来,众人举着火把往石槽里看,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燕先生低头看了看,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石槽里,都是贝壳。

  好多贝壳啊。

  余九龄不甘心,打开另一个石槽往里边看了看,这里边的东西不太一样,都是不规则的圆,有的已经碎成了粉末,有的还能看出来形态。

  他问燕青之道:“燕先生,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燕青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回答:“沙币。”

  余九龄道:“你怎么骂人呢!”

  燕青之叹了口气后说道:“这东西……真的就叫沙币。”

  第三百零五章 不敢去

  这举国之财就是一堆贝壳和沙币,让每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崩溃,人就是这样,一开始就觉得没有了和一开始以为有然后没有了,情绪是不一样的。

  “这是什么?”

  有人在一个石槽里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搬出来之后发现是一株形态几乎保持完整的珊瑚树,余九龄一口气吹过去,吹落了不少尘土,才能看清楚这珊瑚树通体血红,至少有两尺多高,已近三尺。

  这东西,肯定比嵩明先生的字画值钱,一尺多高品相完整的血红珊瑚树就已经是珍品了。

  “值钱吗?”

  余九龄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很值钱。”

  说完后又摇了摇头:“又不值钱,因为没人会买,现在这个世道,文玩古董,还有这些珍宝,都不如银子和金子更有用,你说这东西价值十万两,可是你拿着它出去换不来一万两银子能买到的粮食。”

  李叱道:“你拿着这个东西去粮栈换粮食,一千两的粮食他也不换给你,但是你要给它定价,低于十万两就说你不懂行。”

  余九龄顿时失去了兴趣。

  “那就是不值钱。”

  他随手递给别人,不看了。

  “砂金!”

  有人在角落处喊,他们想掀开一张已经腐朽了的厚重草帘,已经和草灰快差不多了,一碰就散,在下边看到了一堆砂金,这种东西真假不好判断,就算是真的纯度也未必高,可是数量在这摆着。

  “我凑!”

  余九龄的眼睛都亮了。

  “这些东西……”

  唐匹敌的眼睛也亮了,他捧起一捧砂金仔细看了看后说道:“幽山国是草原游牧民族创建的中原国家,曾经存在了几百年,但还保持了不少草原人的生活习性,比如他们更喜欢砂金。”

  他看向李叱说道:“现在的草原人也一样,他们对银子不像是中原人那么感兴趣,但是却觉得砂金很珍贵,这么多砂金如果都是真的,至少可以从草原上买回来几千匹上好的战马。”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叱,眼睁睁的看着李叱的嘴角从微微上扬到几乎咧开到耳朵下边了,一说到能买至少几千匹好马,唐匹敌感觉李叱的耳朵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笑的嘴角太高,耳朵都快到后边去了。

  唐匹敌掂量了几下后说道:“分量上来看是真的,告诉兄弟们尽快运到地面上去,如果再坍塌的话,就相当于几千匹马被压死了。”

  李叱:“好好好,赶紧运。”

  “那些……”

  余九龄看向那边的贝壳:“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贝壳了,这东西也算古董了吧?”

  唐匹敌瞥了他一眼:“你不如现在去拿筐装砂金。”

  李叱他们过去站立雕像那边,把七个雕像上边的甲胄都拆下来,这些甲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触手冰凉,像是玉石,又像是金属。

  反正不管是什么,肯定是好东西,他们把这些东西全都搬运上去。

  李叱走到那端坐的石像面前俯身一拜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挺对不起你的,我们拿了你的宝藏,实话实说,帮你复国确实不打算……要不然我给你磕一个吧。”

  他撩袍跪倒在地,给那石像磕了几个头。

  余九龄觉得李叱这样做完全是多此一举,这些钱财拿了也就拿了,何必要给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磕头致谢。

  就在李叱一个头磕下去,额头顶着顶面的时候,他两个膝盖位置忽然一沉,头顶着的地方也一沉,把李叱吓了一跳,想起身,可是这种姿势下竟是一时半会儿没能起来。

  额头膝盖三点支撑,所以就显得有些撅……

  那个端坐着的石像往后滑出去,一件东西缓缓升起。

  下边升起来一个石台,在石台上放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盒子也已经开始腐朽,火把照耀下隐隐约约看到那盒子里边有个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光。

  余九龄跑过来扶起李叱,看着那向后滑出去的石像说道:“他这是躲开你了?不想让你磕?”

  李叱叹道:“你的脑袋真的是一颗天才的脑袋。”

  余九龄道:“我也觉得。”

  他们过去,小心翼翼的把那个石台上的盒子打开,里边裹着的布也已经坏了,揭开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这盒子里,原来是一杆铁枪。

  枪杆并不光滑,外边有一层油脂似的东西,擦掉之后发现枪杆上有细纹,像是细细的鱼鳞形态,枪头很长,近乎于槊,但和槊锋形态不同。

  李叱伸手把铁枪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分量之沉重超乎想象。

  余九龄道:“我也试试。”

  他双手伸过去从李叱手里把铁枪接下,瞬间双手就往下一沉,眼看着铁枪就要落地,唐匹敌一伸手把铁枪抓起来。

  这铁枪的分量之重连唐匹敌都惊讶了一下,顺手将铁枪一甩一震,枪头颤起来发出轻微的嗡嗡的声音,竟是有些龙吟之意。

  “好东西!”

  唐匹敌赞了一声。

  他双手握着铁枪递给李叱:“给。”

  李叱缓缓摇头:“我不擅长用枪,你却擅长,这东西你用了合适。”

  唐匹敌一怔:“这枪绝对是至宝。”

  李叱道:“废话,不然配不上你。”

  唐匹敌看着李叱,李叱也在看着他,唐匹敌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李叱等了一会儿后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慌。

  “我感觉你想亲我。”

  他说。

  唐匹敌:“呸……”

  李叱笑道:“不亲就好,好东西在善用者手里才是对的,我又不会用枪,咱们这些兄弟,唯有你马上的功夫最好,也最善使用长兵器,当是你的。”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我马上的功夫也是可以的。”

  那叫一个猥琐。

  所有人都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转身走了:“我去背筐……”

  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笑声,余九龄懵了,众人也都懵了,他们看向发笑的人,竟是庄无敌。

  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庄无敌居然老脸微微一红,转身道:“背筐。”

  唐匹敌问:“这是为何笑起来?”

  李叱想了想,叹道:“可能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九妹说他马上的功夫也不错是什么意思。”

  唐匹敌:“……”

  庄无敌往前走,余九龄停在那等他,然后他好奇的问庄无敌:“庄大哥,你刚刚笑什么?”

  庄无敌想了想,看向余九龄道:“你,没马。”

  余九龄呵了一声道:“看不起谁呢。”

  庄无敌都没理他,继续说道:“你,手行。”

  余九龄:“……”

  他看着庄无敌出去背筐了,他哼了一声后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要不是心疼银子,我早就去什么双星楼什么三月江楼里纵马驰骋了!”

  庄无敌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快去。”

  余九龄道:“你果然看不起我。”

  庄无敌那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说出的话就不像是开玩笑的,因为他说的话每个字都显得那么刻板。

  连余九龄都没有想到,庄无敌后边还有话说。

  庄无敌说完你快去三个字,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快回,能赶上我下一趟背筐。”

  余九龄眼睛都瞪圆了:“我去!决斗吧!”

  几乎一夜,伙计们把整个地宫仔仔细细的翻找了一遍,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神奇的宝藏,里里外外,一个铜钱都没有,一两银子都没有,一堆砂金,七套碎了的铠甲,还有几件珍宝。

  后半夜的时候,众人找来东西开始修那七套铠甲,这些铠甲的款式看起来就显得那么古朴,不是和现在的甲胄制作工艺一样。

  每一块甲片都不大,形态都不是很规则,每一块甲片上边都有四个小孔,孔形圆润,像是用东西硬生生来回磨钻弄出来的,原本穿起甲片的绳子都碎了。

  大楚的甲胄是分成几部分的,肩甲,胸甲,裙甲,袢甲,而这七件甲胄,需要用绳子穿起来甲片才能组成这些部分。

  “非一日之功。”

  李叱看着那些甲片头都有些疼,想着刚刚不该这么粗暴的直接装回来,要是各部分都分开装,也不会如此繁琐难辨。

  就在这时候,有伙计从外边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件东西,他进门之后说道:“又找到一件东西,像是地图,不知道什么皮子做的,还没有完全坏掉。”

  李叱连忙把盒子接过来,地图虽然没有彻底腐坏,但也裂成了几片,他小心翼翼的把地图拼上,发现这是一座城的地图。

  “莫非这是古褒城的地形图?”

  李叱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凑近了看了看,摇头道:“冀州规模比那时候扩大了十倍不止,看这图,已经看不出什么,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那图:“这是什么意思。”

  他指着的位置画的应该是一片宫城,但是这图画的有些别扭,李叱又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他懂了。

  “这是古褒城内的皇宫构造图,下边看着别扭的部分,是地宫,也就是说,在幽山国皇宫之下还有一个地宫。”

  他看向旁边的夏侯琢,夏侯琢摇头道:“冀州城早就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样子,古褒城皇宫也许几百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李叱道:“如果在的话,幽山国的皇宫旧址在什么地方?”

  夏侯琢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叱问:“那谁能知道?”

  夏侯琢想了想后说道:“如果是说冀州内也许还有人知道的话,那就只能是高院长,高院长博学大才,关于幽山国的事,他也曾经在书院上课的时候提及,若你想知道,可能要去问高院长才行。”

  李叱脸色变得不太自然起来。

  夏侯琢立刻就笑了笑,他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说道:“没什么,可以理解,一般来说去见岳丈大人都会有些心虚,更何况你要去见的是岳丈丈。”

  李叱:“……”

  夏侯琢道:“罢了,我替你去问问,不过你为什么对这个地宫这么感兴趣。”

  李叱道:“因为贪……万一还有宝贝呢。”

  夏侯琢点头:“合理。”

  第三百零六章 关于幽山

  高院长都不相信夏侯琢是真的带着请教的心情来问他关于幽山国的事,因为他觉得夏侯琢和这些学术上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高院长的品德高贵就在于,只要学生问,他就必会详之又详的解释清楚。

  高院长说过,如果一个做先生的人对于学生的提问都不耐烦,那么就没资格做先生,既然选择了这个身份,就要维护好这个身份,对得起这个身份。

  “说到幽山国,就必须提一提草原上的一个民族。”

  高院长坐下来,夏侯琢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见夏侯琢如此态度,高院长心里也有些高兴。

  夏侯琢在书院这么多年,就没有问过一个关于知识上的问题,也不是,他就没有问过任何一个问题,他可能连课都没有上过几次。

  夏侯琢在高院长对面坐下来,一脸愿闻其详的虔诚态度。

  “你可听闻过铁鹤这个草原民族?”

  夏侯琢点头道:“听闻过,草原霸主,雄踞北方,其他部族根本不可相抗。”

  高院长都没有想到夏侯琢居然知道这个铁鹤族,于是欣慰的笑了笑。

  “铁鹤族在草原上创造了一个强大的帝国,然后就不满足于一直生活在草原,他们知道中原江山锦绣,于是开始屡屡南下。”

  “铁鹤部甚至一度攻打到了南平江北岸,可惜的是他们的军队实在不擅长水战,所以在南平江大战中兵败,还死了一位可汗。”

  高院长抿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这次大战,可汗的死,造成了铁鹤部的分裂,那位可汗有两个儿子,都不服对方,于是各率部众打了起来。”

  “可汗的大儿子拓跋晨兵败后退回草原,二儿子拓跋陵就在南平江以北建立了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名字就叫做幽山国。”

  高院长笑道:“现在关于幽山国的传说,其实都不正确,传闻说幽山国很小,实则不然,幽山国的国境大概是现在咱们大楚的一小半,南平江以北,皆属于幽山国。”

  “幽山国雄踞北方数百年,开国皇帝拓跋陵是个极好学的人,他下令部族所有人必须学习中原文化,可是因为当时他们屠戮中原人太狠,所以学的并不好,幽山国包括冀州幽州兖州和青州的一部分,一直延伸到东海岸。”

  高院长道:“拓跋陵之后,这一部分铁鹤人开始逐渐变成了中原人,学习中原文字,礼仪,以中原大国自居,而那位逃回了草原的拓跋晨却不甘心,数次行兵南下,结果都被打的铩羽而归。”

  “之后数百年,拓跋晨的那一脉一直想南下,而幽山国则把他们视为蛮子,觉得他们是一群野兽,毫无教化,而幽山国数百年来,就成了中原抵抗铁鹤人的屏障。”

  夏侯琢都听懵了,这些事他确实不知道,只是知道草原上有个霸主级别的部族名为铁鹤。

  高院长继续说道:“最终,幽山国击败了铁鹤部,将铁鹤打的一分为二,一部分铁鹤人往东北方向逃走,一部分往西北方向逃走。”

  “往东北方向逃走的这支残兵败将,居然在那时还散乱的黑武之地所向无敌,他们大肆的掠夺黑武那边的女子,用以延续后代,逐渐形成了八个部族,名为鬼月八部。”

  夏侯琢的眼睛骤然睁大。

  高院长看到他的表情十分满意,以博学来让弟子震惊和敬畏,这是一个学者的骄傲。

  夏侯琢道:“现在草原上最大的部族名字也叫铁鹤部,难道说就是当年……”

  “是。”

  高院长点了点头道:“往西北逃遁那一支残兵败将,经过百年发展之后又杀回草原,迅速的扩大了领地,他们如今在草原上应该已经没有对手,几百年后他们的对手其实还没变,还是自己……当初另外一支逃走的铁鹤人建立的黑武帝国。”

  夏侯琢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变了,他没有想到,黑武居然也是铁鹤部的后代,只是因为和那边的女人经过无数代的结合之后,已经和草原人的样貌相差许多了。

  可是想想看,骨子里的好战,还是一模一样。

  如今草原上的铁鹤部几乎要把草原一统,草原三霸组成了鹤狼鹿联盟,铁鹤部就是盟主,另外两个比较大的部族一个叫戈琴部一个叫扶鹿部。

  高院长压低声音说道:“一直到大周立国,北境之地,其实还有许多铁鹤部的后代,只是和中原人经过无数代的结合之后,已经看不出多少最初的样貌。”

  高院长叹道:“幽山国被大周所灭,因为幽山国的血统关系,所以大周几乎灭了幽山所有文化传承,烧掉了幽山国的史册,也一把火烧掉了幽山国的都城。”

  夏侯琢立刻问了一句:“我好像有过耳闻,这幽山国的都城原名为褒城,就是咱们冀州。”

  “对。”

  高院长道:“那时候的幽山国已经是日暮西山,可是还有善战的七神将,幽山国皇帝自命为紫微星,七神将为北斗七星,可是光有善战的将军也无济于事,内忧外患,最终一败涂地,传闻七神将保护幽山最后一个皇帝拓跋征突围逃走下落不明。”

  夏侯琢心里一震,原来最后一个幽山国皇帝并没有突围出城,而是被所谓的七神将保护着进入地宫躲避,也不知道躲藏了多少年,最终都死在地宫,也就是说车马行下边的地宫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发掘出来。

  大周立国,都城就在冀州,烧掉褒城改名冀州,大兴土木,却根本就没有发现,幽山皇帝就在地下躲着。

  夏侯琢问道:“那这个幽山国的旧皇宫在什么位置啊。”

  “大概。”

  高院长思考了一下后回答道:“就在北城一代。”

  他想了想,回答:“李叱经营的那家车马行,也在那范围之内,只是已经没有史料可以详细查证了。”

  夏侯琢心说这一趟算是有一半白来了,原来他们发现的那就是皇宫的地宫。

  不白来的一半,是学到了这么多东西。

  夏侯琢起身拜谢,高院长问他为何对幽山国那么感兴趣,夏侯琢觉得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幸好来的时候特意拿了一块贝壳。

  他把这块贝壳取出来递给高院长说道:“李叱他们在车马行休整地面的时候,挖出来一个这个东西,我问了问燕先生,燕先生说可能是幽山国当初用的钱币,燕先生说他也吃不准,所以让我来问院长大人。”

  “啊!”

  高院长的眼睛都瞪大了,两只手伸出去,颤巍巍的把那块贝壳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竟是激动莫名。

  “从周至楚,这一千多年来,这可能是第一块被人发掘出来的幽山国古币,价值连城,价值连城啊!”

  高院长的手越来越颤。

  夏侯琢随意地说道:“院长大人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高院长更加激动起来,脸色都有些发红。

  “这,这怎么好。”

  夏侯琢也不好意思说李叱他们家地下这东西能装十车,你要说这东西价值连城,李叱用这个就能买下来整个中原了。

  “这个我暂且留下,你可能不知道,每一枚幽山国的古币,传闻都刻有幽山国文字,我说的价值连城,不是它价值多少金银,而是对于追寻那段历史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夏侯琢道:“那我回去再找找,万一还有呢。”

  高院长道:“你当是捡石头子吗?随便一扒拉就能捡到几个,能出土这一枚,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夏侯琢心说高院长你真没见识,那玩意比石头子还好扒拉呢,要不是怕吓着你,也怕不好解释,我回去就给你扒拉来一车。

  夏侯琢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于是很真诚问道:“院长大人,关于幽山七神将,你知道的清楚吗?”

  高院长的视线一直都在那贝壳上,听到夏侯琢的问题后,他把贝壳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

  “七神将,传闻每人都有一套坚不可摧的铠甲,所以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无人可伤得了他们,而这七神将更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们七人合力创造了一种武功,叫什么就不知道了,传说是能练成他们七人创造的这武功,便一定天下无敌。”

  夏侯琢立刻起身道:“院长大人,我先告辞了。”

  高院长一怔:“为何如此突然。”

  夏侯琢道:“我……一时之间肚子疼,有些忍不住,我回去上个茅厕。”

  高院长道:“这是书院,大大小小的茅厕有数十个,我家里就有,你为何要赶回去?”

  夏侯琢道:“我……认坑,别的坑拉不出来。”

  高院长又一怔。

  他没好意思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认床高院长可以理解,认坑这种事……应该根本不存在,能是身体的哪一部分不适应别的坑?

  “学生先告辞了。”

  夏侯琢也不好多少什么,转身就跑了。

  看着夏侯琢的背影,高院长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该啊……没道理啊。”

  回到车马行,夏侯琢把从高院长那听来的话仔细说了一遍,把李叱他们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也就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幽山国的人那么喜欢砂金,而现在的铁鹤人也那么喜欢砂金。

  就是一脉相承,都不是外人。

  “还得借着挖啊。”

  夏侯琢感慨道:“从地图上看,地宫规模不比皇宫小,咱们看到的大概只是其中一个宫殿,若是都挖出来,可能藏宝不会少,而且还有能让人天下无敌的武功。”

  余九龄的眼睛直冒星星,他才不在乎什么天下无敌,他在乎的是还能挖出来多少宝贝。

  “干!”

  余九龄立刻起身:“现在就干!”

  ……

  ……

  第三百零七章 最后的尊严

  万万没想到,众人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还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继续开掘地宫后最重大的发现不是有多少宝藏,也不是又找到多少沙币。

  而是找到了一座地下粮仓,粮仓规模之大,莫说以前古褒城的人口规模,就算是现在冀州城的人口数量,这个粮仓里的存粮也够全城百姓吃上几年的。

  “这算石头还是算炭?”

  余九龄蹲在一座粮囤前边看了看,把粮囤的闸门打开,粮食都不带往外流的,用棍子捅,就和捅在石头上的感觉差不多。

  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上次是谁嫌弃行军干粮硬来着?”

  李叱也蹲在那,看着这粮囤里的存粮,心说守城的时候把这些东西要是能搬运出去,确实可以当石头砸敌人用,说不定还会有毒。

  “真可惜啊。”

  余九龄道:“这里的存粮,冀州城里的老百姓吃几年都吃不完,就这么糟蹋了。”

  “算算看,最少也有一千多年了。”

  夏侯琢叹道:“这粮囤还能保存的这么好也不容易。”

  他们面前的这庞大地宫中,一个一个巨大的石头垒造的粮囤矗立在那,像是一个一个已经变成了化石的远古巨人。

  而这也正面证明了高院长的话是真的,幽山国真的不算是什么小国,这还不是当初褒城明面上的粮仓,而是地宫粮仓,存粮就如此之巨,可想而知当时幽山国的国力有多强盛,能将铁鹤部打的一分为二,也就不算什么天方夜谭。

  “继续找吧。”

  余九龄叹了口气后说道:“从这些粮食来看,咱们能有那一堆砂金收获就算不错了。”

  原本还士气高昂的余九龄,见到这粮仓之后心气都快没了。

  好在现在他们手里有地宫的图纸,李叱按照那张旧图又简略的重画了一份,没有那么详尽,但是地形构造基本上都齐全。

  开掘出来粮仓,再往里走应该就是兵器库。

  “奇怪不奇怪?”

  唐匹敌问李叱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一具遗骸,如果最后一代幽山国皇帝带着随从都死在地宫的话,一定会有大量的尸骸才对,咱们找到了七神将的铠甲,却没有找到尸体。”

  李叱点了点头道:“也许都葬在一处了。”

  当年幽山国皇帝拓跋征带着最后的一批忠诚臣下进入地宫躲避,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幽暗密闭的环境里生活了多少年,是在多无助又多恐惧的心情下苟延残喘,一个一个死去。

  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应该会很痛苦,他可能参与埋葬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当这个庞大的地宫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最后的人生是怎么度过的?

  李叱他们举着火把穿过庞大的粮仓地,然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通道,通道很宽敞,最起码一辆大车可以顺利通行。

  “是很缓的坡道。”

  唐匹敌往前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下粮道,当初就是从这把粮食运进粮仓的,也就是说……”

  李叱立刻说道:“这条坡道可以直通地面。”

  他们顿时来了兴趣,他们已经在地宫中转了这么久,此时头顶是冀州城的什么位置,其实不好对证,如果有一条坡道可以直达地面,那位置在什么地方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因为一旦冀州被攻破,或者是被围城,这个地宫就变得至关重要,而直通外边的坡道当然就更重要,他们早就制定好在冀州城里最少藏兵三千的计划,现在藏兵之地已经有了。

  三千精甲,能从坡道杀出去,出口位置如果在城门附近,那就有意思了。

  他们顺着坡道走了大概有二里多远,答案就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粮道到头了,前边被巨石封堵,出不去。

  “回去吧。”

  李叱摇了摇头,心里觉得有些遗憾,这条坡道如果还能通行的话,那真的能利用起来。

  他们原路往回走,之前路过了兵器库的通道没有进去,只是想看看这条坡道最终通向何处。

  此时回来进入兵器库,众人全都惊呆了。

  这巨大的兵器库里都是一排一排极为整齐的兵器架,因为是石头垒造所以没有坍塌,在这些兵器架上靠着的兵器却都已经腐朽,基本上所有的兵器都是所谓的长矛,枪头极小,由此可见当年的铁是多么的稀少。

  他们经过一排一排的兵器架,最终到了一片空地,然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空地上,如兵器架一样,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是尸体。

  看人数大概有数百人之多,他们最后的选择是在这集体自杀,每个人身边都有兵器,尸体倒的方向不一样,可是队列却那么整齐。

  李叱站在那,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这可能是这些军人,最后的自尊。”

  他肃立,然后俯身一拜。

  所有人都跟着他拜了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觉得不该行礼,就连余九龄都觉得这些尸骸值得尊敬。

  这最后几百人没有选择老死,他们应该都是士兵,当最后一个将军死去之后,他们失去了最后的领袖,所以他们选择在这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这些士兵尸骸的对面,是一排一排的石台,石台搭建的很简陋,每一个石台上也都躺着一具遗骸,和那些自杀的士兵们不一样,这些遗骸都是平躺着的。

  李叱他们直起身子,再次往前走到时候,他们看到了那些石台上有军服和甲胄,都摆放的很好,军服还保持着原本折叠的样子,估计着一碰就会碎了。

  在最大的一个石台上,他们看到了的那具尸骸应该就是拓跋征的,而在这个石台的旁边,有七个石台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上边都有尸骸,可以推测出他们就是当年的幽山国七神将。

  在拓跋征的尸骸旁边放着一个勉强还能看出来形状的龙冠,那是帝王的身份象征。

  皇冠旁边有一个木盒,盒子已经散开,盒子里便有一件东西包裹的还很严密,李叱过去,小心翼翼的把那东西取出来解开,从中取出一卷不知道什么皮子做的卷册。

  将卷册展开,李叱看了一会儿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高院长说的七神将联手创造的可以让人天下无敌的武功,不是个人修行的武功,是兵法。”

  他把卷册递给夏侯琢,夏侯琢看了几眼后也跟着叹了口气。

  “可惜了,他们没能天下无敌,再无敌的兵法,国家都已经残缺不全,内忧外患,也没有了任何用处。”

  夏侯琢把兵法卷册递给唐匹敌,唐匹敌却没有马上看,而是用东西再次把卷册包了起来,珍重的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余九龄看着那皇冠说道:“这东西应该很值钱。”

  李叱摇头道:“别动它了,放在这吧。”

  余九龄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寻找。

  在李叱他们对面的墙壁上,雕刻着巨大的堪舆图,精雕细琢,巧夺天工,这大概就是幽山国全盛时期的疆域了。

  李叱回头说道:“去帮我取纸笔来,我要将这图画下来。”

  夏侯琢道:“这图已经是千年之前的。”

  李叱道:“地名会变,地不会变,这图有用。”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在远处喊了一声:“这里还有砂金!”

  除了李叱和唐匹敌之外,其他人都跑了过去,李叱在等纸笔,唐匹敌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个地方。

  “原来燕山古道是真的。”

  他指向一个地方:“我在草原上听过一个传闻,为了击败铁鹤部,幽山国皇帝曾经下令募集全国工匠民勇,在燕山上开出来一条小路,耗时七八年,而后利用这条山道进入草原,奇袭铁鹤部后方,一举将铁鹤部击败。”

  他看向李叱说道:“应该立刻派人去找虞大哥,让他务必找到这条古道。”

  李叱点了点头:“明白。”

  余九龄那边,他们又发现了一些石桶,其中装着的就是砂金,但是数量显然没有在外边地宫发现的多,这些砂金装在石桶里的用处是什么,也不得而知。

  余九龄道:“先不管那么多,都取走吧。”

  汉子们开始把砂金装进背筐里,这里一共有一排九个石桶,都不是很大,当他们把砂金一点点往外捧的时候,石桶下边发出了轻微的咔咔的声音,有人看了看,发现石桶好像比刚才高了些。

  听到声音,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看到其中一个石桶因为分量减轻而往上缓缓移动。

  “放回去!”

  李叱立刻就惊呼了一声。

  可是已经晚了,整个兵器库好像都轻轻震动了一下,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喊了一声。

  “跑!”

  余九龄吓了一跳,他拉了身边的两个人转身就跑,夏侯琢也一样,呼喊着人快点往外跑。

  “别要那些砂金了,扔掉,快跑!”

  李叱见还有人要把背筐背起来,眼睛都红了,嘶哑着嗓子喊着让他们快跑。

  一群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兵器库,没多久,兵器库又震动了一下,那些分量减轻了的石桶全都抬了起来,一道巨大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将兵器库封死。

  如果不是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的话,他们可能都会永远被封在兵器库里,那个机关只能是一次使用,闸门放下就起不来,被封在里边的人如果靠恢复石桶位置就能出来,这封门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人站在看着巨大的封门石落下,都心有余悸。

  “如果不贪,就不会被封死。”

  余九龄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哪怕只拿一个石桶里的砂金也许都不会出事……”

  他脸色发白,似乎是体悟到了什么了。

  “图……”

  李叱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有来得及画下来。”

  唐匹敌笑了笑,语气平淡地说道:“没关系,我记下了。”

  李叱问:“全……全部?”

  唐匹敌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什么奇怪的吗?区区几千里江山。”

  第三百零八章 三月江楼见一见

  当那道闸门放下来的时候,可能是在维护那些幽山国的君臣最后一丝尊严。

  李叱他们回到车马行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众人这两天都在忙着开掘地宫的事,出来后才想起来,明天就是羽亲王出兵的大日子。

  李叱问夏侯琢要不要过去看看,夏侯琢摇头,他才懒得去,他之所以答应留守冀州其实和他爹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想保护他的母亲和李叱他们这些兄弟。

  如果留守的是杨卓,他会做出些什么其实根本就不用猜。

  “算计着日子。”

  唐匹敌说道:“羽亲王出兵之后一个月之内应该没也什么抵抗,因为这一个月内走过的基本上都是冀州的属地,出一个月,就到豫州和冀州交界处,到时候会有恶战。”

  他看向李叱说道:“如果兖州出兵,最迟两个月能攻到冀州城下,兖州军可以放弃沿途所有城镇,直扑冀州,从兖州过来一马平川无险可依,他们就算不走官道,走原野,也能直扑冀州城下。”

  李叱点了点头:“两个月……一晃而过。”

  唐匹敌道:“如果豫州军兵分两路,一路依靠南平江之天堑阻挡羽亲王大军,另外一路绕过来杀奔羽亲王后路,最多也只需两个月。”

  夏侯琢叹道:“能怪谁,距离出兵一年有余,他就已经把要出兵的事搞的人尽皆知。”

  “咱们得做好准备了。”

  李叱道:“两个月后,冀州就可能会被合围,到时候羽亲王大军被豫州军牵扯在南平江一线没办法及时回军,冀州就成了一座孤岛。”

  夏侯琢笑道:“好在有我。”

  李叱摇头道:“到时候你也不会舒服,虽然冀州城坚固,可是最先到的兖州军不可小觑,兖州毗邻渤海国,兖州军常年都在打仗,和冀州军这些大爷兵相比,兖州军才是真正的军队。”

  夏侯琢嗯了一声:“好在粮草物资冀州还不算缺。”

  他看向李叱说道:“车马行这边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如果不够用,我会调运过来。”

  李叱摇头道:“车马行这边不用你分心顾及,你现在真的应该回到军营里去了,哪怕不去见你父亲,也要和你的亲兵营在一块。”

  夏侯琢叹了口气,他看向李叱说道:“把你干娘接到车马行来吧,这样也就不用叶先生和你师父他们轮流在那边守着。”

  李叱点了点头:“好。”

  话刚说到这,外边有伙计跑进来,说是有人送来一封请柬,人把请柬放下就走了,来的是三月江楼的人。

  高希宁听到三月江楼这个名字眼睛就亮了,她凑到李叱身边怂恿道:“去去去,不是说三月江楼天上天,是男人进去就会流连忘返吗,你一定要去……带上我,我也去长长见识。”

  李叱:“你为什么要长这种破见识!”

  高希宁:“你居然急眼了。”

  李叱:“我哪有……”

  高希宁:“你为了不带我去,居然急眼了?”

  李叱:“我……”

  高希宁道:“要么带我去,要么你自己去,你选一个吧。”

  李叱:“我自己去。”

  高希宁:“噫!”

  “崔家的人,等不及你父亲大军出城就让我去,你觉得是为什么?”

  李叱看向夏侯琢。

  夏侯琢无比严肃地说道:“此事可能有些蹊跷,我不能让你一人冒险,我必须随你前去。”

  李叱:“噫!”

  余九龄道:“多一个人多一个帮……”

  话还没说完就被庄无敌拉到一边去了,庄无敌看向李叱,张了张嘴,也许觉得说什么话都没意思,于是又闭嘴,站在李叱身边不动了。

  这意思很清楚,我不说话,但我要去。

  夏侯琢道:“他们都可以不带,但是我一定要去,因为我地形熟悉,若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我的作用最大。”

  李叱看向唐匹敌:“你去不去?”

  唐匹敌摇头道:“你们去,家里得有人守着。”

  李叱道:“你们看看老唐,再看看你们自己,真的是天差地别,我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说完之后他转身握着唐匹敌的手说道:“那么这一趟就辛苦了,你替我去。”

  唐匹敌一脸问号。

  李叱说完居然转身走了,高希宁看着那家伙嘚瑟的样子,笑了笑,背着手追了上去,用肩膀撞了撞李叱问:“你为什么不去?”

  李叱道:“我是当家的,当家的得端着点。”

  高希宁:“不是因为别的才不去的?”

  李叱正义地说道:“断然不是,如果我想去的话,还有什么事能阻拦的了我?我是真心不想去。”

  高希宁道:“其实一个成熟的成功的男人,应该是全面的,包罗万象的,青楼也是一种阅历,应该……”

  李叱道:“大哥,你这个坑挖的很生硬,相当于按着我的头往坑里塞,这样不好。”

  高希宁哈哈大笑。

  她问:“那你要去做什么?”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也不知道是某个谁,在书院时候信誓旦旦说要练一身绝世武功,可是到了车马行这已经好多天,从没有见她练过一次。”

  高希宁脸微微一红地说道:“我有两个妹子需要照顾,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你前两日担心冀州会出事,不是让人把苑佳蓓和她娘亲也接过来了吗,我每日要照顾她和英媛,左拥右抱的,可是很累的。”

  李叱:“……”

  他走到后院小演武场那边,看向高希宁说道:“来,把我教你的拳法练一遍我看看。”

  高希宁唔了一声,蔫蔫的走到演武场上,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练功。

  李叱看着她打拳,觉得她的腿可真美……呸!

  三月江楼。

  崔泰坐在书房里核算着账本,他确实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掌柜,每一天的账目都会亲自核对,一个铜钱都不会算的差了。

  公叔滢滢从书房外边走进来,她站在崔泰面前,她不说话,只是站在那看着。

  片刻之后,崔泰放下手里的账册,他看了公叔滢滢一眼:“想说什么?”

  公叔滢滢道:“我要杀羽亲王。”

  崔泰笑起来,有些释然,因为他知道公叔滢滢总算是把事情想明白了,崔家为什么要救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不是因为她是最会杀人的女人。

  “你很美,身材也不错,容貌上有三分媚意,尤其是眼角那淡淡的一点美人痣,很有韵味,所以你这样的女人,羽亲王应该也会喜欢,我听闻他最爱的就是身形娇小的女子。”

  崔泰道:“可是现在时机不对。”

  公叔滢滢道:“明日他就要率军出城,再回冀州,不知何年何月,万一他打赢了也就不会再回来,直接入主都城,现在时机不对,以后哪里还有时机?”

  崔泰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你自己已经悟到了,其他的事你不要过问,学会闭嘴,等什么时候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安排人把你送过去。”

  他看向公叔滢滢说道:“你是最会杀人的女人,但不是最会勾引男人的女人,三月江楼里有很多你要学的东西,达不到我的要求,你永远也不会有杀羽亲王的机会,我不会拿你这样一个不听话的人去赌。”

  公叔滢滢咬着嘴唇,片刻后,她深呼吸。

  “崔先生,那你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时间。”

  “最少三个月。”

  崔泰道:“但不一定,什么时候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仇恨,什么时候再来说这件事。”

  公叔滢滢沉默了许久,她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羽亲王?”

  崔泰眼神一凛。

  “我说过不该问的你不要多问,已经警告过一次,你又犯了,当掌嘴。”

  公叔滢滢哼了一声:“你可以试试能不能。”

  崔泰道:“我希望,下次我说掌嘴,你自己动作快一些的打。”

  他的话音刚一落,从他侧面的屏风后闪出来一个黑影,一把抓向公叔滢滢的衣襟,公叔滢滢脸色大变,她立刻后撤,同时手朝着腰畔摸过去,她带了短刀。

  她的手刚刚握住刀柄,身子后撤了半步,以为避开了那个黑影的攻势。

  可是却根本避不开,那人一把抓住了公叔滢滢的衣襟,把公叔滢滢拉过来,抬起手就要扇下去,那个巴掌距离公叔滢滢的脸只有一指宽度的时候骤然停下,掌风将公叔滢滢额前垂着的头发吹的飘了起来。

  因为崔泰喊了一声停手。

  声音到,手掌立停,这份反应已经让人震撼。

  “她一会儿还要见客,记着吧,下次加倍打了。”

  崔泰淡淡的说了一句。

  那个抓住公叔滢滢的人一松手,公叔滢滢就被推倒在地,竟是连站稳都不能。

  她看向那个出手的人,居然是在双星楼门口等她的那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个朴实的邻家小伙,笑起来还有酒窝,还有一颗有点漂亮的虎牙。

  崔泰看着公叔滢滢说道:“你先回去洗漱更衣,我派人去请了李叱过来,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见他。”

  公叔滢滢的眼睛骤然睁大,她怒问:“凭什么!”

  崔泰眼睛眯起来说道:“这是今天第二次你顶撞我,我再容你这一次,下次我就会杀了你,你要记住,我从不和你这样的人开玩笑。”

  他走到公叔滢滢身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去洗漱更衣,或者现在就死。”

  公叔滢滢沉默片刻,爬起来,转身走了。

  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崔公,这种人真的能用?”

  崔泰笑道:“她这样的人才好用,羽亲王灭了许家,她和许元卿关系匪浅,就算我们不用她,她自己也会想办法去刺杀羽亲王,所以为何不用?”

  他看向年轻人说道:“你去忙你的事,羽亲王出兵之后,最多两个月攻城的大军就到了,协助破城之事才最重要。”

  “是!”

  年轻人俯身道:“我现在就去。”

  崔泰道:“秦拙,你顺便告诉魏陷阵,以后尽量不要动弓,他那样的一箭,又岂是江湖客能射的出来?明眼人看到了,就会猜测他的身份。”

  名为秦拙的年轻人笑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不过他那种性子……跟他祖上一样死板。”

  第三百零九章 天下皆知

  崔泰没有想到来的人居然不是李叱,在他看来,李叱不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崔家的人请李叱来吃饭谈事,这是给足了李叱面子。

  换句话说,叫赏脸。

  李叱不来,来了车马行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这让亲自来见李叱的崔泰心里有些生气。

  可是他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的喜怒形于色?

  “崔先生。”

  唐匹敌抱拳,以晚辈之礼相见。

  崔泰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他在主位上坐下来后问道:“李叱怎么没来?”

  唐匹敌笑了笑道:“李叱为何要来?”

  崔泰微微皱眉,本不想喜怒形于色,但这个面相冷峻还带着些骄傲的年轻人,言辞颇为锋利,可是崔泰这样出身的人又怎么会看得起这些,他只是觉得唐匹敌是个无知之人,无知者才会无畏。

  崔泰沉默片刻后,摆了摆手:“送客。”

  唐匹敌笑了笑,那笑容之中满是对崔泰的轻蔑,这种轻蔑,让崔泰有些不能忍受。

  他看唐匹敌转身要走,轻轻哼了一声后说道:“你是李叱的手下?果然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手下。”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我也才知道这话极有道理。”

  崔泰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因为他觉得自己被骂了。

  “大胆。”

  站在门口的秦拙努叱一声,一伸手拦住唐匹敌说道:“居然敢如此放肆!”

  唐匹敌笑道:“原来这种,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还是一层一层的,有点意思。”

  秦拙的眼神里怒意外溢。

  崔泰起身道:“我请李叱来,他却只派你来,礼数上的事,料来你也不懂,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走吧。”

  唐匹敌转身看着崔泰说道:“我听闻,百姓们经常会说到一个道理,要想请人吃饭议事,提前三天以上说了才叫请,当天喊人过来,那不是请,只是喊过来,崔先生的话让我理解了崔家的礼数是什么,多谢赐教。”

  崔泰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尽力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确实有些放肆了。”

  唐匹敌道:“这句话说的很好,让我更进一步了解了崔家的礼数。”

  “你放肆!”

  秦拙一把抓向唐匹敌胸前衣襟,就在不久之前,公叔滢滢被他一把抓住衣襟,如果不是崔泰阻止的话,秦拙那一个耳光就会狠狠的抽打在公叔滢滢的脸上。

  此时此刻,公叔滢滢就站在崔泰身后,她不认识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谁,但是她觉得这个你年轻人说的话很有意思,没有一个脏字,却字字戳在崔泰这样的人内心正中。

  她看到秦拙出手的那一刻,还有些淡淡惋惜,因为她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很冷峻,是那种硬朗的俊,不是那种带着些阴柔气的俊,挺好看的一张脸,被一巴掌扇上去的话,应该会变得难看起来。

  可是下一息,秦拙跪下了。

  在秦拙的手即将抓住唐匹敌衣服前襟的瞬间,唐匹敌抬起手捏住了秦拙的手腕,然后发力一撅,秦拙的手腕处立刻一阵剧痛,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这样,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很诚实的反应。

  还是双膝跪倒。

  唐匹敌低头看着秦拙那张满是不可思议和羞愤的脸,他点了点头道:“崔家的礼数虽然不怎么样,但这拦着人不让走的方式倒是颇为诚恳。”

  秦拙又羞又怒,他何曾有过这样屈辱的经历,他立刻就要强行站起来,可是只强行了一下就不得不放弃,他可以站起来,但胳膊必断。

  这个少年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再发一分力,胳膊就会撅断。

  崔泰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睁的大了起来,秦拙的实力他自然清楚,却被人一招制服,有轻敌大意的成分在内,可不得不说这个少年确实很强。

  秦拙怒道:“你敢放我起来吗?”

  唐匹敌叹道:“你咬牙切齿的发狠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和咬牙切齿的说一句你敢放我一命吗并无区别。”

  他忽然笑了笑道:“巧了,我还确实敢。”

  于是他松开手。

  秦拙猛的站了起来,一拳朝着唐匹敌的面门砸了过来,这一拳是暴怒之下的全力一击,恨不得把唐匹敌那张讨厌的脸打碎才好。

  可是唐匹敌又不是木桩,只会戳在那一动不动。

  还是后发制人。

  秦拙的拳头就要到唐匹敌面前的那一瞬间,拳头距离鼻子大概也就剩下一指宽度,唐匹敌的头往旁边迅速一歪,那拳头就几乎擦着唐匹敌的脸打了过去,拳风带起了唐匹敌的头发。

  唐匹敌的右手抬起来,掌心朝上,一掌托在秦拙的下巴上,直接把人托了起来,秦拙的双脚离地,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的手从托转为压,手在秦拙的脖子位置狠狠往下一按。

  砰!

  秦拙的后背重重撞击在地面上,如果不是他强行把头往前弯的话,这一击,后脑撞地,他可能一时之间想起都起不来。

  秦拙落地的一瞬间,双脚狠狠的踹了出去,直奔唐匹敌的裆下,而在这一息之间,唐匹敌的脸上还出现了一种这招我很熟的表情。

  踢裆?

  再快还能快的过流云阵图?

  秦拙的双脚并排着踹过来,唐匹敌右腿起来,腿到了秦拙的双腿上方后弯曲,一条腿屈膝夹住了秦拙的两条腿,然后侧身转动了半圈。

  他松开腿,秦拙就往后飞了出去,人趴在地面上,地面确实擦的很光滑干净,一尘不染,所以他滑行的距离也不算近,滑过半个客厅后,头顶恰到好处的在轻轻触碰到墙壁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可是秦拙却觉得,自己要是这一下直接撞晕了的话,应该比现在这样还好些,晕了也就不会觉得如此丢人。

  “出手很刚硬,没有变通。”

  唐匹敌淡淡地说道:“在军中也算个二流高手了,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倒也不远,只隔着五个一流高手,一个一流高手应该能打五十个你。”

  略夸张,很气人。

  他回头看了崔泰一眼,没说话,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大概是你送客的仪式可以结束了吗?

  崔泰忽然笑起来,抱了抱拳说道:“这位小兄弟说的对,我确实有些鲁莽,也有些不知轻重,还请不要见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就把话打断了。

  唐匹敌道:“见怪。”

  崔泰一怔。

  唐匹敌没有再看他,而是看向门外说道:“前排屋顶上的那个人,虽然藏的还算好,但他手里的铁胎弓刚刚有些反光,所以我看到了,木弓最强不过三石,要发三石以上之力,才会改成铁胎弓,按照四石之力算,他发箭,我杀你,应该我快一些。”

  他侧身站好,不是面对着外边也不是面对着崔泰,右手在外,左手在内,如果外边的人真的发箭,他能在一瞬间掐住的脖子,右手抓住铁羽箭。

  四石以上的弓,发出来的箭力度太猛,又判断是铁羽箭,所以唐匹敌知道自己可以握住那支箭,但不可能让那支箭戛然而止。

  但他可以顺势把那支箭刺入崔泰的心口。

  在这片刻之间,唐匹敌计算好了这些,他侧身站位的那一刻,已有八分把握。

  崔泰沉默片刻,抬起手朝着门外摆了摆。

  对面屋顶上,名为魏陷阵的年轻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铁胎弓放下。

  崔泰道:“小兄弟,刚才确有失礼之处,现在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了吗?”

  “不可以。”

  唐匹敌看向他微笑着说道:“过一个月再说。”

  崔泰笑了笑说道:“为何过一个月?”

  唐匹敌从自己袖口里摸了摸,摸出来一小块碎银子,大概半两左右,他把碎银子放在桌子上,看向崔泰说道:“从三月江楼出门往左走,大概走二里多远,距离夫子庙三十丈有一家私塾。”

  “私塾里有一位老先生,他不讲学问,只讲礼数,世人皆知,礼数上的事是周夫子所创,原本无一定之规,周夫子整理成册教化世人。”

  “私塾里的那位老先生就专门教这些,每一堂课每个人收三个铜钱,他讲的很好,浅显易懂,一般的孩子一堂课就会学会很多,寻常家庭,为了孩子知书达理,也不会心疼这三个铜钱。”

  唐匹敌笑着说道:“崔先生年少时,家里应该没人给你出这笔钱,我替你出了,那块银子大概半两,折算铜钱最少五百文,其中三文钱是给你学礼数交学费所用,剩下的。”

  他看着崔泰笑道:“给你复读用。”

  在这一刻,公叔滢滢看唐匹敌的眼神都有些变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一个少年不幼稚,而且还有些霸气。

  其实判断一个少年这样做幼稚不幼稚并不复杂,没实力装还硬装就是幼稚,有实力装那不叫装,那叫基操。

  唐匹敌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崔先生学好了之后,再到车马行相见吧。”

  崔泰沉默片刻后说道:“你逞了一时口舌之利,然后就这么走了的话,可能会失去什么。”

  唐匹敌头也没回地说道:“我真的不希望过一阵后,在车马行里见到崔先生,那样的话,崔先生脸上不好看,另外……崔先生真的不是个聪明人,刚刚请夏侯在三月江楼的好处,莫名其妙就没了。”

  他像是一个无情的嘲笑机器,步伐不快,语速也不快,人走出去十几步后,话还在说着。

  “崔先生真要是会到车马行的话,我们彼此脸上都不好看,不同的是,崔先生的脸面是真不好看,而我是因为很肤浅,嘲笑人的时候收不住,笑的应该也不好看,毕竟是真心觉得好笑。”

  崔泰站在那没有动,也没有下令阻拦,因为他看到了前排房子下边,夏侯琢站在那。

  这个年轻人先来,夏侯琢后来,应该是故意为之。

  离着有点远,可他却仿佛看到了夏侯琢脸上的嘲笑,和唐匹敌的话一样锋利。

  片刻后,崔泰大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唐匹敌走到夏侯琢身边,回头看了一眼后说道:“以后天下皆知,你也会知。”

  夏侯琢轻笑道:“这句话就装的很大了。”

  唐匹敌笑着回道:“小了配不上你的身份。”

  夏侯琢哈哈大笑,两人并肩离去。

  第三百一十章 皆为一等

  前排屋顶上那个名为魏陷阵的年轻人,在看到那个少年在客厅里忽然侧身站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就算是放出去一箭也杀不了对方,相反,还会一箭杀了崔泰。

  只是一个站位,就让魏陷阵对那少年不得不佩服起来,更让他佩服的是,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少年发现了他。

  从他最初拿起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用弓的人就不应该近身厮杀,那不是弓的用处,弓要藏匿,要精准,要在敌人不察觉中一击必杀。

  可是刚刚他的藏匿,被人一眼看穿。

  从三月江楼回去的马车上,夏侯琢看向唐匹敌,这个刚刚孤身一人从龙潭虎穴出来的家伙,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一样。

  况且他不但出来了,还给了老虎屁股一脚,拔了两根龙须。

  “大概看出来崔家的意思是什么了吗?”

  夏侯琢问。

  唐匹敌嗯了一声:“大概就是赏脸,给李叱一口饭吃。”

  夏侯琢噗嗤一声笑了:“为何你说的不是赏脸给你们一口饭吃,而是给李叱一口饭吃?”

  唐匹敌理所当然地说道:“他赏脸给李叱饭吃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吃的又不是他的饭,我们吃的是李叱的饭。”

  夏侯琢道:“这好像有直接关系。”

  唐匹敌道:“你说的有关系,是因为要脸。”

  夏侯琢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来对唐匹敌不是很了解,这次之后,他明白为什么李叱唐匹敌那么推崇了。

  就像是虞朝宗认为没有李叱他就难以得天下一样,唐匹敌在李叱心中的地位,其实还要超过李叱在虞朝宗心中的地位。

  因为虞朝宗还有目的,但李叱没有,李叱只是认这个兄弟。

  这个家伙,就像是一杆行走在人间的神兵利器,在他眼里,大概所有人都一样,就是谁都不如他。

  不然的话,他绝对装不出那么浑然天成的逼格。

  夏侯琢笑道:“崔家的人大概想觉得李叱勉强够了他们拉拢一下的资格,所以才会让李叱到三月江楼去。”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他们只是没有想到,装那啥不成,反被你装了一下,你在三月江楼里那一番话,让你这反装的一下极为完美。”

  唐匹敌却摇头道:“不完美。”

  夏侯琢问:“你……居然还觉得不满意,那你告诉我,哪里还有遗憾?”

  唐匹敌坐在马车上,抬着头看着车厢的顶子,沉默片刻后语气很深沉地说道:“我以为可以骑马来着。”

  夏侯琢怔住。

  然后他挑了挑大拇指。

  他由衷的说了一句肺腑之言:“你是真的装。”

  车马行。

  李叱分派人把夏侯琢的母亲和妹妹也接到了过来,反正后院足够大,而且现在地宫也已经在收拾,就算是再住上几百人几千人也不成问题。

  不说粮仓那边,就说发现了七件铠甲的那一个宫殿,住上几百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大家都很清楚要面对什么,羽亲王大军已经在陆续开拔,也许攻打冀州的人来的比预想还要快,一旦敌军到了的话,每一天都是争命。

  要做的,就是在将来冀州被围困的时候活下来,哪怕是冀州城被攻破之后,也要活下来。

  地窖里的粮食开始往地宫中转移,这就是很有意思第一件事,本来想挖个地窖,结果天赐一座地宫,人生就是这样不可预料,比如本想养一只野猪,发现它越来越像是一条狗。

  已经有七八百斤重的神雕每天都学着狗那样的走路姿势,欢快的时候也学着狗那样跳跃。

  就这样,狗子还越来越不满意,因为它可能是觉得那傻猪走路的姿势为什么不像狗子,而是像狗。

  此时此刻的狗子,用唐匹敌的话说,就是车马行斥候队队正,它每日都会在半空中盘旋,如果有什么人暗中接近车马行的话,它会立刻示警。

  这就显得对敌人有些不公平,他们又怎么会料到车马行居然有空军。

  最有意思的是,车马行里现在有四个小姑娘,高希宁,苑佳蓓,刘英媛,还有夏侯玉立。

  四个小姑娘年纪相仿,她们相处的也很愉快,原本三缺一,现在终于每天都可以愉快的打一打小麻将了。

  夏侯琢和唐匹敌的马车在车马行门口停下来,才下车,就看到柳戈在门口站着。

  夏侯琢笑着问道:“怎么不进去。”

  柳戈道:“我也是才来,看到你的车后就没进去,你听我一句可行?跟我回武备将军府一趟吧,我把所有留守的文官武将都召集在那等着你,王爷已经出城,你再不去见见他们,显得很不合时,哪怕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你也应该去露一面。”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点了点头道:“我告诉李叱他们。”

  夏侯琢笑了笑,然后跟柳戈走了。

  车马行里,李叱听唐匹敌把这次去三月江楼的过程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就笑了。

  崔家的人真的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在赏脸,可是唐匹敌告诉他们,你们的脸不好看。

  “不必在意。”

  李叱道:“虽然三月江马场那边你白走了一趟,但是双星马场也可以考虑一下……”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李叱,李叱道:“可以公款。”

  唐匹敌愉快的笑了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对李叱说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和你谈,咱们是不是应该在冀州城里招募一些人手?现在的伙计都是燕山营虞大哥派来的人,我不是不信任,只是……”

  李叱知道他什么意思,唐匹敌是一个事无巨细都会考虑清楚的人,如果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一个地方,唐匹敌会觉得不踏实,而且人都会有归属感,燕山营的人忠诚的是虞朝宗。

  “也好。”

  李叱道:“你来把握就好,咱们车马行一直没有招过人,其实这也是个漏洞,没有招过人却已经有二百多名伙计,外人好歹想想就知道不对劲。”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一下地宫的坡道出口处,大概位置居然是被烧毁的缉事司那边,夏侯如今是冀州留守,你看……”

  李叱眼睛一亮:“如果拿下来缉事司那块地,然后试着打通,我们就相当于在冀州城地下建造了一座根基之地,这样一来,有什么危险的话可以两边来回转移。”

  唐匹敌道:“我不敢保证就看的准,只是对照着位置大概的判断。”

  李叱嗯了一声:“没事,就算地方不对,我们还赚了一块地不是吗,那块地挺大的。”

  唐匹敌:“噫……”

  “以什么名目?”

  他问李叱。

  “镖局吧。”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唯有做镖局,虞大哥之后派来的人留下来,拿枪带棒的也就不显得那么不对劲,况且我们刚刚靠卖字得了几万两银子,买下来那一块地,也有说辞。”

  唐匹敌问:“那你真的会给夏侯琢地钱吗?”

  李叱严肃的说道;“当然要给,这是有原则的事,但是可以分期给……”

  唐匹敌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夏侯琢是冀州留守,掌管冀州所有权力,这件事也就不难办,一把火烧了之后的缉事司还维持着原样,这个时候谁会费心思去修缮那个破地方。

  况且死了那么多人,别人也不敢要啊。

  唐匹敌问李叱道:“你为什么对囤地那么有兴趣。”

  李叱想了想后说道:“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太穷了,天地那么大,我和师父两个人连栖身之所都没有,每天晚上找地方睡觉的时候,我都在想,这应该是向天地借方寸,睡一觉之后还要给天地以租金。”

  唐匹敌问:“给天地租金?那是什么?”

  李叱认真地说道:“我和师父每天早起都会撒一泡尿滋养大地……”

  唐匹敌:“……”

  李叱继续说道:“其实我刚到冀州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座小宅子以栖身,想想看,那不就是想在这天地之间有属于自己的方寸吗?不是借的,是自己的。”

  唐匹敌道:“明白了,不过借方寸太小,可以向天下借天下,不借就抢。”

  李叱点了点头后说道:“那你呢?你对什么最感兴趣?”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回答道:“领兵,征战。”

  李叱看向唐匹敌问道:“一直?”

  唐匹敌点了点头:“一直。”

  李叱道:“可是领兵征战总有结束的时候,将来中原太平,没有战事了,也就不用再领兵征战了。”

  “有。”

  唐匹敌道:“中原的仗没的打了,那就往外打,凭什么中原这个地方,数千年来都一直是被外敌来打,凭什么不能打出去?我这样的人如果领兵的话,一辈子都有的打。”

  他看向李叱:“一直打。”

  李叱问:“打到你打不动?”

  唐匹敌嗯了一声:“要么打到我打不动,要么打到我想打就打,我不想打也没人敢来打的时候。”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数千年来,一直都是抵御外敌,想想就窝火,我想让中原的军队打出去,到时候外敌也一直抵御我们,让他们习惯了被侵入,然后还要说他们的抵抗可歌可泣。”

  他看向李叱说道:“我率之兵,踏出国门一步,皆为国土,脚下站立之处,皆为中原之地。”

  李叱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脚下站着的地方,就是我的,不管我走多少步,我走过的,都是我的。”

  “嗯!”

  唐匹敌点了点头:“就是如此。”

  李叱又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唐匹敌刚刚的话。

  “我想打就打,我不想打也没人敢打。”

  他看向唐匹敌,眼神里是一种憧憬:“那样的中原大国,便是霸主。”

  唐匹敌道:“我所愿,便是让中原人行走天下,无论至何地,也是一等人。”

  李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呼了出去。

  “中原之人,行走何地,皆为一等。”

  他伸出手:“为了这个,干!”

  唐匹敌哈哈大笑,伸手和李叱握在一起。

  “干!”

  第三百一十一章 缉事司的档案

  李叱被唐匹敌的话说的有些心潮澎湃热血难平,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喊了一声干,唐匹敌哈哈大笑,伸手和李叱握在一起,也喊了一声干。

  两个人对视着大笑起来,这就是少年热血意气相投,可就在这时候,他们都觉得气氛有些许的不对劲。

  于是同时侧头看了看,就看到余九龄靠着柱子站在那,左手拿着一把瓜子,右手捏着一颗瓜子在嘴边,却没有放进去,这个姿势也不知道已经保持了多久。

  李叱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余九龄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一地瓜子皮,觉得要是说刚来的,应该是不大会让人信服。

  “就……比你们早了一丢丢。”

  余九龄回答这句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大概是那一丢丢先动情之前。”

  李叱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余九龄觉得事情不大好,于是连忙解释道:“确实是我先来的,并不是我要偷听你们说些什么,我在这的时候你们还没进后院的门,如果你要非说是我偷听你们谈话,然后扣我工钱,我觉得不公道,不仁义,不服气。”

  李叱道:“随地乱扔果皮垃圾,扣你一个月工钱。”

  余九龄愣在那。

  他看了看地上的瓜子皮:“刚刚有好几个人在这嗑瓜子,又不是我一个,这瓜子皮里最多有五分之一是我的……”

  李叱道:“并无人证。”

  就在这时候那几个小姑娘拿着笤帚和簸箕有说有笑的过来,看到这场面,高希宁那手里的笤帚递给余九龄,夏侯玉立把簸箕也放下,两个人给了余九龄一个鼓励的眼神。

  高希宁道:“刚刚我们四个经过的时候就说你,不要随地吐瓜子皮,不好,你非不听,这下傻了吧。”

  夏侯玉立道:“就是,本来我们还好心拿了笤帚簸箕要帮你,看来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的,不帮你了。”

  俩人转身,拉着另外两个小姑娘走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悲愤地说道:“天地良心……当家的,我要是被扣了工钱,那还用扫吗?”

  李叱道:“你知道金钱是怎么扭曲人性的吗?”

  余九龄摇头。

  李叱道:“你扫干净,我不扣你工钱了。”

  余九龄立刻就把地上的瓜子皮扫的干干净净,他一脸谄媚的笑容,凑到李叱身前说道:“你看看干净不干净?”

  李叱叹道:“你看,金钱就是这么扭曲了你,把一个不要脸的你变得要脸起来,眉目都好看了些许。”

  余九龄:“你开工钱你说了算。”

  李叱道:“但是我刚才骗你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些教训的好,所以还是要把一个月的工钱扣掉。”

  余九龄:“人性呢!我和你拼了!”

  李叱道:“你看,金钱又一次扭曲了你的人性。”

  余九龄:“……”

  李叱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峰回路转?”

  余九龄:“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李叱叹道:“峰回路转就是,你傻不傻,昨天才刚刚开了工钱。”

  余九龄的眉眼都展开了,他哈哈大笑道:“我居然给忘了,昨天才刚刚开了工钱,哈哈哈哈……你果然是在逗我的。”

  李叱认真地说道:“所以我要扣你下个月的工钱。”

  余九龄的笑容戛然而止。

  李叱道:“看,刚刚是峰回路转,现在是路转峰回,刺激吗?”

  余九龄:“你这种当家的已经彻底泯灭了人性!我那点工钱攒几个月的也就勉强够去一次双星楼,你再扣掉,我何年何月才能……”

  李叱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不就早帮你了吗?”

  他取出来钱袋子塞在余九龄手上,用一种安慰的语气说道:“咱们永宁通远车马行还是有人性的,这些银子你先拿去。”

  余九龄:“我觉得此处有坑,我不敢要。”

  李叱严肃地说道:“你的就是你的,给你了,你就拿着,有什么坑!”

  余九龄试探着把钱袋子接过来问道:“确定没有坑?”

  “确定没有坑,这些就是你的银子,大概是你两年的工钱,足够你去双星楼的,我一下子都预支给你了,你开心不开心。”

  唐匹敌摇头叹道:“果然没人性。”

  余九龄道:“老唐,还是你好,你也看出来李叱没人性了。”

  唐匹敌道:“我的意思是,他都忘了把扣你那一个月的工钱算出来,搞资本的,对钱这么不尊重,真是没人性。”

  李叱恍然道:“对啊,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现在开始往后算两年一个月都不用给你开工钱,我一会儿得去记上,万一再忘了可怎么办。”

  说完和唐匹敌并肩走了。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就对咯。”

  余九龄看着簸箕里的瓜子皮,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子,他觉得人生真刺激……贼鸡儿刺激。

  车马行后院,伙计们这两日都没有加练,他们得尽快把粮食都从地窖转移到地宫,地宫更坚固牢靠,而且环境阴凉,保存粮食更好一些。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就是从武备军库房里偷出来的那些兵器甲械,李叱他们是有空就去有空就去,每次都觉得其实没拿多少,等到往地宫里搬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居然偷出来能有装备近三千人的甲胄兵器了。

  李叱自己都不信,他觉得不可能,怎么会拿人家那么多东西,怪不合适的。

  李叱和唐匹敌他们再次进入地宫,带着罗盘判断方位,然后又出来,在冀州城里走了走,最终李叱确定唐匹敌的判断没错,地宫坡道位置,就在缉事司衙门那一块。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李叱去找夏侯琢商量这件事,夏侯琢说这事是要入账的,他可以把地给李叱,但要是一点银子入账都没有,他爹回来万一问起来也不好说。

  李叱问那得多少银子啊,夏侯琢说怎么也得两万两银子,再少的话确实有些过分,李叱心疼的咧嘴,夏侯琢说我给你想个办法吧,你去写两幅字……

  李叱都懵了,夏侯琢这操作,不是家贼真的干不出来。

  夏侯琢说:“你看,我爹率军出征之前,你写的字八千两一幅,现在物价涨的这么快,我爹回来的时候,怎么也得涨到一万两一幅。”

  李叱:“我想给你磕一个。”

  夏侯琢道:“磕吧,磕完了给你压岁钱。”

  李叱:“滚……”

  夏侯琢道:“你这次别用新纸了,你踅摸点旧纸,写完了我带你去冀州府衙门,交钱拿地契。”

  李叱:“要是你爹回来真问你的话,你怎么办?”

  夏侯琢道:“那会儿我就跑了。”

  李叱:“……”

  因为是夏侯琢亲自带着李叱去的冀州府衙门,事情顺利的出奇,别说还有两幅据说是嵩明先生的真迹,就算是什么都没有,夏侯琢去说,冀州府的人也不能不给。

  于是,李叱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拿到了他在冀州城的第三块地,一开始是一座宅子,后来是车马行那块地,现在是缉事司这块地。

  所以夏侯琢说李叱应该激动的哭起来,这是多么大的扩展啊,缉事司的这块地顶的上两个半永宁通远车马行那么大,一定要哭三次才行,李叱问他为什么就一定要哭三次,夏侯琢说狡兔三哭。

  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缉事司的地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雇佣工匠民夫,把烧毁了的缉事司拆除,李叱这么抠门的人,当然不是把全部东西都扔掉,能用的还要留用。

  在缉事司的大院里,李叱看着周围这烧的残缺不全的房子,一变心疼一边笑,想着这要是没烧就落自己手里多好啊。

  他看到院子角落处堆着好多木箱,有的已经烧毁,有的还算完好,他看向夏侯琢问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夏侯琢道:“缉事司被烧了之后,柳戈等火灭了就带人清查了一遍,缉事司里所有银两都被带走用作军资,可是好大一笔收获,至于其他的东西也就没什么用,所以就都堆在这,等着一块处理掉。”

  李叱听完之后过去,随意打开一口焦黑的箱子看了看,里边是一个一个的卷宗,大部分都烧毁了。

  他捡了一份勉强算完好的拆开看了看,然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眼睛一亮夏侯琢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有点意思。”

  他把手里的卷宗递给夏侯琢说道:“你看看,这是宝藏,可是他们却觉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夏侯琢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点头:“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卷宗,差不多都是缉事司里的存档,每一份卷宗就是一个官员的黑账,查的可谓清清楚楚,冀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怕是都被他们攥着把柄。

  所以缉事司的人才会那么猖狂,他们有这些把柄在手里,想动就动,不想动就留着以后动,那些官员还不是要随意被他们拿捏。

  “我看看有没有崔家的。”

  李叱蹲在那开始翻,夏侯琢看着他翻找叹道:“你翻垃圾的动作熟练的让人觉得你是技工。”

  李叱道:“你去过三月江楼之后,感觉你的臭嘴都开了任督二脉一样。”

  说完他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夏侯琢:“真开了?”

  夏侯琢:“滚……”

  他蹲在李叱身边一起翻找,一边找一边说道:“崔家那么大的势力,缉事司的人也不会贸然去查,况且崔家人也早就把缉事司的人买通了,不会随便查他们。”

  李叱道:“万一呢,缉事司拿了银子可能会不针对崔家,但未必不会去查,我现在总觉得崔泰让我去三月江楼,不仅仅是拉拢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候李叱终于发现了什么,他找到的卷宗已经烧毁了绝大部分,剩下的也被水洒过,字迹不是很清楚,能看到的是一串一串的人名。

  李叱道:“这些档案记录的都是崔家的人,谁在什么地方做官,做多大的官,这里还能看清楚一些,崔家这样的大户……这么厚的一个册子,都是他们的人官职名录。”

  夏侯琢道:“崔家的人虽然不算张扬,可确实算得上深不可测,据我所知,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就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向李叱,发现李叱也在看他。

  第三百一十二章 你若信得过我

  夏侯琢很早以前就知道青州节度使是谁,可是从来都没有去想过和崔家之间有什么关系,在他看向李叱的那一刻,他知道李叱也想到了。

  “原来如此。”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因为你。”

  夏侯琢点了点头:“还是因为我。”

  虽然只是刚刚联想到青州节度使崔燕来,但接下来的事再想到就没那么难了。

  崔家想拉拢李叱的目标,最终还是夏侯琢,因为夏侯琢是冀州留守,掌管冀州所有守城兵马。

  崔家会把冀州的一举一动传递给青州方面,羽亲王大军还没开拔的时候,大概青州军已经朝着冀州方向开过来了。

  原因很简单,崔家已经在至少两个月之前就知道了羽亲王发兵的日期,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送往青州,已经做好了准备的青州军接到消息就会往冀州进军。

  所以之前作出的判断是错的,最先到冀州的不是兖州军,而是更远的青州军。

  “崔家在冀州经营多年,这里算是他们的祖地。”

  夏侯琢道:“是我小看了崔家人。”

  李叱道:“现在就去派人给你父亲送信还来得及,他才出城,没走多远呢。”

  夏侯琢点了点头:“我马上派人去追他,大军工行离开冀州走的又不快,我让人快马加鞭去追,怎么也要比青州军回来的快。”

  夏侯琢道:“我要回去整顿军备以防万一。”

  李叱道:“你先去衙门,我回车马行安顿一下就来帮你。”

  夏侯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看向李叱说道:“青州军没来,你就不用来帮我,崔家的人接触你未必只是想图谋我,现在整个冀州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兄弟,他可能也会对你下手,所以你先要保护好你自己和车马行里的人。”

  李叱嗯了一声:“那就分头去办。”

  “好。”

  夏侯琢转身离开,带着亲兵回将军府去了。

  崔家。

  崔泰坐在那发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看向手下人说道:“我可能犯了错。”

  秦拙问道:“东家,什么地方。”

  崔泰道:“我不该邀请李叱来,你可还记得那个姓唐的人离开之前说的话,他说你的武艺在军中也就算作二流。”

  秦拙脸一红,点头道:“是,他确实说过这句话。”

  “他为何提起来是军中?”

  秦拙想了想后说道:“这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算他看出来我军伍出身,但现在这样的世道,雇我这样出身的人做护卫的,实在不算少数。”

  崔泰摇头道:“凡事都不可大意啊……”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看来我真的有必要亲自去一趟永宁通远车马行,探一探他们的底细。”

  说完这句话后他愣了一下,突然之间就想起来唐匹敌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真的不希望在车马行里看到崔先生,不然的话你脸上不好看。

  想到此处,崔泰的手不由自主的在座椅扶手上拍了一下,颇为用力。

  与此同时,车马行。

  唐匹敌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眉头皱的有些深,他侧头看到李叱进门,立刻就迎了上去。

  “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

  唐匹敌道。

  李叱道:“我刚刚也想到了一件事。”

  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青州节度使崔燕来。”

  唐匹敌道:“我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想去三月江楼的事,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那个对我出手的年轻人和在屋顶上隐藏的弓箭手,都是军伍出身,崔家是名门望族,可我回来后特意问了一下,崔家的人在冀州军中没有人任职。”

  “如果说是单纯的雇了些军中高手作为护院倒也不算稀奇,可是对我出手的那个人,我说他是二流身手,但绝对不只是二流,这样的人,如今的世道,在军中必会被重用,能请到他们的价钱,比请到同样身手甚至更强的江湖客,要贵得多也难的多。”

  他看向李叱说道:“所以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就给崔泰挖了个坑,我故意点出来那人是军中武艺,然后又说不希望崔泰来咱们车马行,如果他真的来的……”

  李叱道:“如果他真的来的,就说明他真的有鬼。”

  唐匹敌道:“你提醒夏侯了吗?”

  李叱点头道:“我刚刚就和他在一块,他也已经想到了,我们在清理缉事司档案的时候,想到了青州节度使崔燕来这个人。”

  唐匹敌道:“青州富庶,又比冀州太平,青州军声势浩大,应该不下于二十万之巨,冀州城内,守军数量不过两万余,敌人十倍于我。”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得去帮夏侯。”

  第二天下午。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到了将军府,被告知夏侯将军去了城墙上布置防御,两个人又赶去寻,找了一个时辰才找到夏侯琢在什么地方。

  李叱一眼就看出来夏侯琢脸色不对劲,他问:“出什么事了?”

  夏侯琢道:“我父亲刚刚离开冀州没多远,我派人快马昼夜兼程的追上,告知青州军有可能趁虚来犯的事,他说……”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后叹道:“他说他信得过我,还说把冀州交给我他十分放心,说青州军远来劳顿,虽然兵势强盛但已是强弩之末,冀州城内粮草丰沛军心稳定,守住冀州并非难事。”

  夏侯琢继续说道:“他让人传话回来,说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一举攻克豫州和青州两地,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青州军拖在冀州城外,他先破豫州再兵进青州。”

  李叱听完后看了唐匹敌一眼,唐匹敌沉思片刻后说道:“兵行险着,如果指挥得当,进军神速,这样做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不过还不够险。”

  他认真地说道:“若我领兵,以一支军数万人,虚张声势南下靠近豫州,几万人,做二十万大军之势,在南平江一带与豫州军对峙,选派一得力大将,率军十五万,绕过豫州军直扑青州。”

  “青州如今兵力空虚,再一路宣扬青州军大败,节度使崔燕来已经战死,青州必然人心惶惶,夺青州之地,再从青州募集降兵,从青州方向杀进豫州,到时候,便可与南平江羽亲王的大军内外夹击,一举拿下豫州和青州两地。”

  “豫州军若是知道青州已经被羽亲王拿下,他们腹背受敌,必然士气受损。”

  唐匹敌道:“若羽亲王如此行事,倒是很有魄力了。”

  夏侯琢道:“我不管他了,他想一举拿下豫州青州就去拿,我只管好好守着冀州,咱们的敌人可不只是青州军,还有兖州军。”

  李叱道:“分派斥候出去,分别往兖州和青州方向,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发现敌情之后星夜兼程回报。”

  夏侯琢道:“我昨天就已经把人派出去了。”

  唐匹敌问:“派了多少?”

  夏侯琢道:“往兖州方向派了五十人,往青州方向派了百人。”

  “不够。”

  唐匹敌道:“再派加倍数量,你把人召集过来,让他们带着纸笔,我给他们画出探查路线。”

  夏侯琢立刻就派人又召集来一批府兵,都是精悍之人,唐匹敌就在地上蹲下来,以木炭为笔,在城墙地面上画出地图,他落笔极快,没有任何思考一样。

  不多时画完地图,唐匹敌开始在地图上一条一条的画线,一边画一边说道:“一队五人,装作百姓,切记不要带长兵器,横刀也不要带,只带连弩和短刀藏好,按照路线探查,每条路线都要去两队,一前一后,最少相隔五里,前队就算出事,也能把信号发出来。”

  夏侯琢看到手下人都在看他,立刻说道:“看我做什么!按照他说的去分做!”

  “是!”

  所有斥候应了一声,他们取出纸笔,每一队只画一条路线,迅速的分派结束。

  “青州军多步卒,兖州军有骑兵。”

  唐匹敌道:“夏侯,你现在派人去幽州求见罗耿,让他注意兖州军动向,若兖州军杀来,幽州军可一路袭扰,你千万要说清楚,让罗耿只是袭扰而不是决战,你派去的人……”

  唐匹敌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夏侯琢说道:“你把人找来,我当面教他。”

  夏侯琢立刻让柳戈找人,柳戈找来帐下一名五品将军,求见罗耿派去的人级别低了,罗耿会觉得是夏侯琢瞧不起他,那人最是自负,五品将军在品级上也勉强说得过去。

  唐匹敌对那将军说道:“你见到罗耿,将我原话说给他,你就说……兖州军势强盛兵精粮足,又都是善战之兵,幽州军兵力不及兖州军五分之一,切不可正面对敌,沿途袭扰消耗兖州军粮草物资,只需拖延兖州军十日,罗将军便是功不可没,剩下对敌之战,交由冀州。”

  他问那人:“记住了吗?”

  那人点头:“记住了。”

  夏侯琢道:“记住了现在就出发,带上随从,一人三骑,不要耽搁。”

  “是!”

  那将军应了一声,立刻跑下城墙。

  唐匹敌道:“再派人往东南方向传令,青州军若来,必走滹沱河,你让人把沿岸渔船全都转移到西岸,不留一艘船在东岸,春汛之际,雨水很足,滹沱河水想要横渡也没有那么容易,可以阻挡青州军一阵,为我们守城争取时间。”

  夏侯琢点头:“柳戈,你去安排。”

  柳戈应了一声,立刻去分派人手。

  唐匹敌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分派一军给我指挥,但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军中自有将军指挥,士兵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侯琢已经说道:“别说一军,都交给你指挥我也答应,如今冀州我说了算,他们不愿意没有什么屁用,我愿意了,就是他们愿意了。”

  他说道:“刚刚你说的那些,我大部分都没有想到,所以交给你指挥,比我更强。”

  “一军足矣。”

  唐匹敌道:“但我要生杀之权,不尊军令,可以杀人。”

  “给!”

  夏侯琢回头看向亲兵:“把我将军令旗拿过来,这令旗,今日起交给唐匹敌!”

  第三百一十三章 打完了就跑

  夏侯琢朝着手下将领们大声吩咐道:“今日起,唐匹敌便是执令官,他所在,如我所在,他所说,如我所说,这句话我只说一遍,记不住的军法从事。”

  “是!”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不管服气不服气,夏侯琢的军令他们得听,军令就是军令。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从今日起我住在城墙上,你照顾好车马行,崔家的人必会来车马行试探,如非必要他们不会再轻易打草惊蛇,咱们也当如此。”

  李叱点头道:“我明白。”

  夏侯琢道:“我让人给你在城下搭一座军帐,你住军帐即可,住在城墙上不好。”

  唐匹敌看了看夏侯琢后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也要住在城墙上。”

  夏侯琢一怔:“这……”

  唐匹敌晃了晃手的将军令旗,一脸违令者斩的表情,夏侯琢随即笑了笑道:“听你的就是了,你说住在城墙上,那就住在城墙上。”

  唐匹敌道:“大敌当前,要让士兵们知道你在,什么是军心?将在为军心。”

  “好!”

  夏侯琢使劲点了点头。

  城中守军大概两万余人,唐匹敌建议夏侯琢将队伍分成四批,两批为预备队,剩下的两批轮流当值,以五天为期,五天之后,轮值的两批转为预备队,原来的预备队轮值守城。

  同时下令严查城门进出的人,凡是从兖州青州方向过来的人,一律先拿下再说。

  另外发动民勇,在城外多挖陷坑,青州军虽然多是步卒,但是冲城之际,有那么多陷坑在,也可打乱他们的阵型,延缓他们的冲锋速度。

  “在那边。”

  唐匹敌道:“多挖深坑,每隔十丈留下一条没有陷坑的通道,可以容得敌军进攻冲过来,把城墙上的床子弩调整位置,对准那些没有陷坑的地方。”

  夏侯琢笑道:“很坏啊。”

  唐匹敌也笑了笑说道:“守城,以杀敌为上,杀敌越多,敌军士气越是受创,死的人多到他们胆寒,他们冲城时候便会畏惧。”

  夏侯琢嗯了一声,回头看向柳戈,柳戈不等他说话就点头道:“我去安排。”

  夏侯琢哈哈大笑。

  只短短半日的时间,唐匹敌所做之安排,别说夏侯琢这样原本就知道唐匹敌本事的,就连柳戈都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都说英雄出少年,今日看来,这少年有何止于英雄。

  夏侯琢问唐匹敌道:“为什么你所做之布置,全都在青州军所来的方向,兖州军方向只是随意安排了人戍守城墙。”

  唐匹敌笑道:“因为兖州军不足为惧。”

  夏侯琢问道:“但兖州军更加善战。”

  唐匹敌笑而不语。

  六天后,从东南方向有斥候赶回来,说是已经遥遥看到了青州军的大旗,人数无法估量,行军队列一眼看不到边际,已经快到滹沱河。

  算计着日子,他们最迟也就再有七八天就能到冀州城下。

  青州军的打算就是直取冀州,放弃沿途所有城镇,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应该很清楚,那些小城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攻,只要拿下冀州,宣布接管,那些小城也就必然见风使舵,若过一城攻一城,不过是浪费时间和兵力的无用之举。

  进入冀州地界之后,已经连续两天有雨,道路泥泞,拖延了行军的速度。

  等到了滹沱河东岸才发现,一艘船都没有,所有船只都已经被收到了西岸那边,可以看到西岸那一艘艘倒扣在那的木船。

  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坐在战马上,他看着这足有三里多宽的河道微微皱眉。

  崔燕来已近五十岁,但是因为常年练功,又保养的好,所以面相也就四十岁不到的模样。

  他在青州节度使的位子上已有近十年,当初崔家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才让他坐上这一方诸侯的位子,就是为了图谋冀州和青州两地。

  十年前已经可以看得出来大楚衰败之势不可阻挡,有魄力的崔家,早早就开始布局。

  他们在冀州本地行事低调,甚至尽量不安排人进入官府做事,这么多年来,冀州军内,更是连一个崔家的人都没有,这样做,就让羽亲王和节度使曾凌完全放松了对崔家的警惕。

  而且崔家态度最好,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只要羽亲王一句话,崔家的人便立刻去办,不会有丝毫推诿轻慢。

  如今十年布局,将要收获,崔燕来的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只要崔家能拿下冀州,坐拥两州之地,北可联合草原部族,东靠大海,进可取豫州以南下,退可守北境万里江山。

  化家为国,只在眼前,便是不能一统天下,也可划江而治。

  崔燕来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下令辅兵建造浮桥过河,三日之内,要建好二十座浮桥,建不好,辅兵主官提头来见。”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带着令箭去传令。

  军令如山,辅兵开始在岸边砍伐树木搭建浮桥,先派人游入河中,将木桩打入河底,然后将木桩连起来,再铺上木板。

  万余人行动起来,进展速度极快。

  河对岸的林子里,将军柳戈已经到了一天一夜,他带着队伍藏于此地,只等青州军渡河。

  “将军。”

  他的亲兵校尉说话的时候带着些微微惧意,看了柳戈一眼后说道:“敌军声势浩大,看起来不下数十万之巨,咱们只有四千人……”

  校尉犹豫了一下后说道:“那个姓唐的小子年纪轻轻,将军却要听他的军令来此地设伏,这,这难道不是故意让将军来送死?”

  柳戈侧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你再多说,我就把你扔进滹沱河里,临战之际扰乱军心,可杀。”

  亲兵校尉立刻就闭嘴不说了。

  柳戈趴在高坡后边看向对岸,青州军辅兵数量众多,搭建浮桥的进展很快,看起来用不了三日,就能把齐头并进的二十座浮桥全都延伸到这边来。

  柳戈低声吩咐道:“没有我的军令谁也不许乱动,吃喝在原地,就是拉尿也要在原地,违令者斩。”

  “是!”

  他身边的人立刻低声应了,然后一个一个的逐渐将柳戈的军令传递出去。

  两日之后,第三天才刚过中午,青州军搭建的浮桥就已经靠近东岸。

  西岸那边,青州节度使崔燕来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种速度还算让他觉得欣慰。

  “林以太。”

  崔燕来吩咐道:“你为前军将军,带本部人马渡河。”

  将军林以太立刻俯身道:“尊令!”

  前军数万人开始集结在西岸准备渡河,浮桥靠上东岸的那一刻,从东岸那边传来一阵阵的哨声,那是浮桥已经搭建完毕的信号。

  “渡河!”

  林以太一声令下。

  数万大军,开始有秩序的登上浮桥,而那些还没有撤回来的辅兵纷纷跳进河道中,他们手扶着浮桥往岸边撤,为大军渡河腾出来通道。

  没多久,不少人就已经到了河对岸,他们开始迅速的往林子这边过来探查。

  将军柳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连弩,又等了片刻,最前边的青州军已经快到林子边缘的时候,柳戈将连弩抬起来打出第一支箭。

  第一支箭是鸣镝。

  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林子里的弓箭手立刻把披在身上的伪装掀开,羽箭一层一层的放了出去。

  刚到河岸这边的青州军猝不及防,被一阵箭雨放翻了无数,就在他们呼喊着准备迎战的时候,河岸边上那些倒扣着的渔船全都翻转过来,藏身在船下的冀州军开始杀人。

  他们用连弩疯狂点射,四周还没有完全整理好队形的青州军又被放翻了无数。

  只是短短片刻,刚到河岸这边的青州军差不多就有千余人,被杀死在这。

  那些岸边的冀州军开始往浮桥上放箭,浮桥只有那么宽,拥挤的全都是人,躲无可躲。

  羽箭放过去,一层一层的往下倒。

  藏在树林子里的冀州军在柳戈的号令下冲出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罐子摔向浮桥,罐子中装着的都是火油。

  随着火油流到的地方,点起火来,二十座浮桥上都冒起了火光,火油流到了河面上,河面上都有火在烧。

  柳戈不停的下令,浮桥上的火将青州军后续的援兵逼退,他们无法冲过来驰援。

  这样一来,刚到河岸这边的青州军就成了孤军,之前就已经被放翻了不少,剩下的人连队伍都没有形成建制就被打的七零八落。

  柳戈抽刀向前,冀州军这头一阵就打出了士气,原本还都心有惧意的士兵们此时嗷嗷的叫唤着好像狼一样。

  他们疯狂的劈砍杀人,将困在河岸这边的青州军全都砍死,只不到半个时辰,青州军损失兵力超过三千。

  杀人烧桥之后,柳戈立刻下令吹角撤兵。

  数千冀州军开始往回跑,打赢了就撤,这就显得又刺激又兴奋,与此同时,这些士兵们对于那个姓唐的少年不得不佩服起来。

  来之前,唐匹敌对他们说,这一战可杀敌数千,挫敌锐气,那时候谁还都不相信,因为敌人有几十万,他们只有几千,都觉得这无异于以卵击石,枉送性命。

  打胜之后,柳戈哈哈大笑,招手喊了一声咱们走。

  数千冀州军冲回林子里,他们完全没有打算再打一阵,冲过了林子就是官道,他们的坐骑就在这等着,这些坐骑可不都是战马,如今冀州城里根本就没有四千匹战马了。

  大部分都是驽马,甚至还有毛驴,反正能骑着跑的就行。

  冀州军上马的上马,上驴的上驴,有两人上一马的,也有两人上一驴的,赶上驴不听话,还有抬上驴跑的,四个人抬着劈叉驴,顺着官道就跑了,带起来一股浓烈烟尘。

  他们是跑了,可是青州军那边,一个个气的几乎都要炸开一样,尤其是节度使崔燕来,这一战虽然只可算是小败,但这是首战,人家打赢了就跑,他们大军还没能渡河过去,追都没法追。

  这一战损失几千人,却让青州军士气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等到他们重新修建浮桥渡河过来,那埋伏在这的几千冀州军早就已经跑没影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是谁愧对了谁

  在滹沱河打了一仗的柳戈心里美的冒泡泡,回来的这一路上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心里不沉重,步伐自然轻快。

  他们回到冀州城之后,柳戈直接就去了冀州城南侧城墙上,他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了唐匹敌的性格,在军务事上,唐匹敌是个说一是一的人。

  唐匹敌说要住在城墙上,那就一定会住在城墙上。

  当柳戈看到唐匹敌的时候,这个已经被晒的有些肤色发黑的少年,正蹲在那烤馒头吃。

  也不知为什么,四周靠近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自己。

  离着远远的,柳戈看到唐匹敌馒头烤好了之后他就坐到阴凉里去,一壶水,两个烤馒头,这就是他的午饭,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吃了几口后就起身,拿了炭笔在地面上写写画画,十分专注。

  而在远一些的地方,士兵们吃的都比唐匹敌吃的好,最起码有饭有菜。

  柳戈的怒火一下子就冒了起来,他没有去见唐匹敌,而是转身下了城墙,直接到了武备将军府找夏侯琢。

  到了将军府才想起来,夏侯琢也要住在城墙上,只不过他将南边城防交给了唐匹敌,他住在东城的城墙上。

  柳戈又赶到东城,上去的时候,看到夏侯琢让人打了的那个木架,还在木架上绑了个吊床,那家伙正躺在吊床上晃悠呢。

  在夏侯琢不远处还架着一口铁锅,锅里炖着肉。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戈的怒火就烧了起来,完全抑制不住,他大步冲过去,一脚把铁锅踹翻。

  铁锅翻倒,咣当一声把夏侯琢吓了一跳,他猛的从吊床上跳下来,看了一眼是柳戈之后明显愣在那。

  “你这是做什么?”

  夏侯琢问道。

  “我这是做什么?”

  柳戈上前几步,站在夏侯琢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鼻子几乎都顶着鼻子了。

  “夏侯琢,你让我失望了!”

  夏侯琢被他吓了一跳,后撤两步。

  “到底怎么了?”

  柳戈怒道:“我回来之后先去了南城,本来是想给唐匹敌说一声,我们打赢了,也要代表兄弟们谢谢他,可是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他自己一个人在啃馒头,城墙上守军士兵分派的饭菜,为什么连他的都没有!如果他不是把你朋友,如果他不是李叱的兄弟,如果他不是也想守住这冀州城,他凭什么在这受这份冤枉气!”

  这几声嘶吼,喷的夏侯琢一脸吐沫。

  夏侯琢愣在那,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

  “亲兵营何在!”

  夏侯琢一声大喊。

  手下亲兵校尉立刻就冲过来:“将军!”

  夏侯琢道:“传令,把南城负责军需物资还有伙食的人全都给我抓起来,包括分派饭菜的人也一并给我抓起来!”

  柳戈怒问:“你居然不知道?”

  夏侯琢道:“我……确实不知道,我把南城的事都交给唐匹敌了,还特意交代过下边人,唐匹敌就与我一样,要听他号令行事。”

  柳戈道:“那你更让人失望!”

  夏侯琢哪里还有什么脸面辩解,带着亲兵营离开东城,马队穿过冀州城的大街,马蹄子的声音犹如暴雨雷霆。

  到了南城的城门下边,夏侯琢没有先上城去,而是一摆手吩咐抓人,亲兵营的士兵拿着绳索开始绑人回来,一个接着一个,不多时城门口就绑过来百余人。

  夏侯琢看向那些被按在的人说道:“伙食的事,谁负责?”

  那些人纷纷侧头看向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那人连忙回答道:“回将军,是下官负责。”

  有人在夏侯琢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人叫陶庆谦,是节度使大人的亲戚,节度使大人的夫人是陶庆谦的堂姐,这人仗着和节度使大人的关系,颇有些蛮横。”

  夏侯琢点了点头,他问陶庆谦道:“城墙上守军的伙食,是不是按人头分发的。”

  陶庆谦连忙说道:“回将军,确实是按照人头分发的,一个不差。”

  “一个不差?”

  柳戈哼了一声后问道:“那你告诉我,唐匹敌为何没有分到饭菜?”

  陶庆谦道:“回将军,他没有,是因为他不属于咱们冀州军,按照规矩,也就没有他的饭菜,下官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还特意亲自去和唐匹敌说了一声,他自己也说无妨。”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如果你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

  陶庆谦道:“回将军,下官也是按照规矩做事,各军汇总人数,都没有把唐匹敌算在内,所以伙食上就没有他的,这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侯琢从马背上跳了下去,一把抓住陶庆谦的衣领把人举起来,不等陶庆谦求饶,他把陶庆谦在半空中转了半圈,头朝下狠狠的一戳。

  砰地一声,陶庆谦的脑袋就好像直接被戳进胸腔里似的。

  “你们谁来说?!”

  夏侯琢随手把陶庆谦的尸体扔出去,怒视着跪在那的其他人。

  不等那些人回答,有士兵说道:“将军……陶庆谦他下令每个人的口粮都少发一些,守军士兵这么多,一顿就能节省下来几车粮食,他把粮食高价卖给城中商户,不只是现在,以前陶庆谦也这么做。”

  “前几日,前几日唐先生看到士兵们分发的饭菜分量不足,然后就找到陶庆谦问了问,陶庆谦说唐先生管不着,然后就让人不许分发给唐先生饭菜,还说看这个人到底贱不贱,如果有点骨气就自己走人了。”

  那士兵看了夏侯琢一眼后继续说道:“他大概是害怕唐先生和将军你说起来饭菜分量少了的事,所以想羞辱唐先生逼他走,本来城墙上的士兵,都要把饭菜分给唐先生,可是唐先生不肯,他自己下城买了满满一袋子馒头,顿顿吃这个……”

  听到这番话,夏侯琢气的眼睛发红,嘴唇都在颤抖。

  他怒斥一声:“你们这些……你们这些王八蛋!”

  那些人纷纷磕头求饶,有人说这都是陶庆谦的主意,他们也不敢反对,陶庆谦负责粮草伙食,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权力极大,谁不听他的,谁就要倒霉。

  因为他是节度使大人的亲戚,所以没人敢惹。

  这样的人,他非但不怕唐匹敌,连夏侯琢也不是真的有多怕,因为他觉得夏侯琢都未必能在军中留多久,再说了,他更相信人情世故那一套。

  他是节度使的亲戚,难道夏侯琢还能因为一个唐匹敌,而得罪了节度使曾凌?

  “你们说的轻巧。”

  夏侯琢道:“你们这些人,如果不是陶庆谦的人,他怎么会留你们在身边做事,不听话的,早就已经被排挤走了吧,现在陶庆谦被我杀了,你么就把事情都推在他身上,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们?!”

  “杀!”

  夏侯琢一声令下:“这些人都给我吊死在城门口,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不多时,柳戈亲自带人搬运过来不少木桩,一根一根的就砸进城门两侧的空地上,然后把那些被抓来的人,一个一个的吊死在木桩上。

  百十个人被吊死在那,尸体晃晃悠悠。

  夏侯琢并不解恨,他指了指陶庆谦的尸体说道:“把这个人的尸体也挂上去!”

  吩咐完了之后他大步上城,柳戈紧随其后,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是我高估了这些人,我以为他们最起码还是个人。”

  柳戈道:“我本来还想着回来劝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唐匹敌留在军中,等到王爷回来,我也要亲自举荐,可是现在看来,人家是不可能留在军中了。”

  夏侯琢道:“朝廷里用人,用不到真正的可用之人,全是一群陶庆谦那样的,我以为冀州还算好的,哪想到冀州也一模一样。”

  “哪里都一样。”

  柳戈说完这句话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夏侯琢跑到城墙上,因为唐匹敌住的地方并不是城门口附近,所以刚刚的事唐匹敌还不知道,他此时还蹲在地上用木炭写写画画。

  夏侯琢走到他身边唐匹敌都没有察觉,右手拿着炭笔,左手里还有半个没吃完的馒头,他自己已经忘了。

  地上绘制出来的草图,标明了青州军安营扎寨的位置,辎重营,骑兵营,各军分布,基本上都已经画的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他还在地上以箭头画出向敌军进攻的方向,他蹲在那,眼睛盯着自己画的那些,似乎是在沉思什么。

  “匹敌。”

  夏侯琢轻轻叫了一声。

  唐匹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笑着说道:“我刚要让人去请你过来,我想了一个上午,把敌人要安营的位置推测出来,想和你商量一下,是不是趁着敌人安营未稳的时候去搞他一下。”

  唐匹敌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已经仔细想过,敌军虽然会在滹沱河吃亏,但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他们大军压城之际,我们敢开城门去突袭,只要够快,就能杀敌至少数千人,关键是连续两阵挫敌锐气,对于守城来说,应有奇效。”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到了柳戈,于是笑着问道:“可是赢了?”

  柳戈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脸上烫的厉害,还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一样,他都不敢与唐匹敌对视。

  “唐……唐先生,我们赢了,杀敌三千余。”

  柳戈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有多羞愧。

  “意料之中”

  唐匹敌笑道:“将军未回,我也知此战必胜,事事种种,皆在预料,只是没有料到将军会叫我一声唐先生,哈哈哈……以后还是叫我匹敌的好。”

  若在平时,夏侯琢一定会说唐匹敌又装了一下。

  可是此时,夏侯琢哪里还有心情开玩笑,他伸手把唐匹敌左手里的那半个馒头拿过来,看了看,然后咬了一口。

  唐匹敌立刻就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然后笑道:“我只是给你打个短工而已,些许小事,我不放在心上,与人计较也要看与谁计较,那样的人,还不值得我计较。”

  夏侯琢道:“你不计较,我却计较。”

  他后撤一步,俯身一拜。

  “夏侯琢,愧对你了。”

  柳戈跟着俯身一拜:“柳戈,愧对你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城是城人是人

  唐匹敌见夏侯琢和柳戈给自己行礼道歉,连忙伸手把两人扶住,他笑道:“于公两位是将军,于私两位是兄长,你们这样说的话,我反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看向夏侯琢说道:“尤其是你,莫名其妙过来拜一拜也就罢了,还抢我馒头,抢就抢了,还不赔我一顿好的?”

  夏侯琢连忙道:“好的,好的,吃好的。”

  他回头吩咐人说道:“去把给我做饭的那两个厨子喊过来,从今天起,他们俩就专门给唐匹敌做饭。”

  夏侯琢看向那些不敢靠近的士兵,他大声说道:“有人说唐匹敌不是冀州军的人,所以不应给他分发饭菜,你们可知道这人是谁?”

  一时之间那些士兵居然不敢直接回答,由此可见,士兵们都知道陶庆谦这个人平日里有多跋扈。

  守城的都是冀州军士兵,冀州军是节度使曾凌的队伍,他们自然不敢随意得罪陶庆谦。

  “你们不敢说,我来告诉你们。”

  夏侯琢大声说道:“我上来之前,刚刚在城下吊死了一百多人,其中就有陶庆谦,陶庆谦说唐匹敌不一样,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们,唐匹敌就是不一样!”

  他扫向众人说道:“只要是我夏侯琢在这,他就高人一等,不但高你们一等,也高我夏侯琢一等,他吃的要比我吃的好!”

  唐匹敌看向夏侯琢,在这一刻他懂了李叱为什么说,夏侯琢是他大哥,亲哥所做,都未必及的上夏侯琢所做。

  所以这个时候的唐匹敌在心里第一次认真的告诉自己,李叱的大哥,也是他的大哥。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说道:“这事若是让李叱知道了,他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

  唐匹敌却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不对,这事若是李叱知道了也不会发火,更不会埋怨你,因为他知道你在,就不会让我真的受了委屈。”

  夏侯琢怔了怔,心口里微微发暖。

  就在这时候李叱正好就来了,他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带着庄无敌和余九龄一起来的,三个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包裹。

  李叱走到夏侯琢身前问道:“城下吊着那么多人,怎么回事?”

  夏侯琢道:“是……”

  唐匹敌笑道:“不尊军令者。”

  李叱何等聪明,夏侯琢欲言又止,唐匹敌却说了一句那些是不尊军令者,他就知道这事说不定和老唐有关,于是他笑了笑就没有再问。

  再问,尴尬的就是夏侯琢。

  不管发生了什么,唐匹敌好好的在这,城下已经吊死了一百余人,李叱就不可能再多问什么。

  “你眼睛怎么了?”

  唐匹敌问李叱道:“怎么那么多血丝,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了似的。”

  李叱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你们在城墙上准备御敌,为娘担心你们身上衣衫单薄,所以连夜给你们缝制了几个肚兜,还贴了护叽叽符,特意让我师父给你们开了光。”

  唐匹敌笑道:“那我就多谢道长和你了,这玩意要是真的能护叽叽的话,麻烦你给我一件大号的。”

  李叱道:“这也能装?”

  唐匹敌道:“源于真诚的自信。”

  李叱:“滚。”

  他把背包打开,原来背来的是从地宫里发现的那甲胄,甲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可是哪怕已有千年,居然还那么坚固,李叱还特意试过,用连弩对着这甲胄点射,弩箭无法击穿,打在那甲片上只是留下点点痕迹。

  他担心唐匹敌和夏侯琢他们,这几日几乎都没怎么睡觉,他又不愿意让别人熬夜,所以总是在趁着别人睡着了之后,把这些甲片取出来,仔细分辨后重新穿好。

  除了他背来的之外,庄无敌和余九龄也分别背来一套,连日赶工,也只是修出来这三套。

  唐匹敌没有去接李叱手里的,而是接过来余九龄的那套甲胄后仔细看了看,然后有些遗憾地说道:“怎么尺码看起来都一样,这就丝毫也显示不出我的特别之处。”

  余九龄道:“心中有大,穿什么都显得鼓。”

  唐匹敌因为这句话而不得不佩服余九龄,他这么能装的人,这种话都说不出口。

  他把甲胄接过来,这甲胄的神异之处还在于分量并不沉重,敌军未到,斥候未归,所以也不急着把甲胄穿戴好。

  夏侯琢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甲胄,发现这甲胄里边居然真的贴了护身符。

  李叱笑道:“我说了你们还不信,这是我师父亲笔写的,也是他亲自开光。”

  夏侯琢道:“如果不是我们都很了解道长他老人家的话,对这护身符确实会很期待……”

  李叱笑道:“心诚则灵。”

  夏侯琢问道:“能对护身符许愿吗?”

  李叱笑着又说了一句:“心诚则灵。”

  夏侯琢对着护身符认真地说道:“保佑我更大,我也想心中有大,穿什么都显得鼓。”

  李叱道:“我师父应该不掌管这一门,你看他变戏法,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手段,大概就是……诸位请上眼,看好了,变变没~”

  夏侯琢:“呸……”

  余九龄道:“李叱也没有告诉我们,每天夜里自己偷偷的给你们三个修甲胄,还是高希宁心细,她就看出来李叱有问题,所以后每天夜里都是她帮忙。”

  夏侯琢看了看李叱,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兄弟之间,其实不需要过多言语。

  他这一拍李叱就懂了他的心意,于是李叱顺势就倒了下去,坐在地上说道:“没有五两银子这事没完。”

  柳戈之前就觉得对唐匹敌心里有愧,此时拿着李叱他们送来的甲胄,心里更加愧疚,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接着这甲胄,第一他并不是和夏侯琢那样,和李叱关系亲如手足,第二他觉得自己拿了的话心里确实过意不去。

  他刚要说话,李叱看向他说道:“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你想请我吃一顿肉包子的心意,并且格外炽热,说实话我早饭午饭都没吃,就赶着把这几件甲胄先修好,柳将军我答应你了,快来点肉包子吧。”

  北境这边,人饿坏了,也许没有什么比热乎乎香喷喷咬一口流汁的肉包子更有诱惑。

  柳戈知道李叱的意思,他也就不好意思拒绝李叱的好意,连忙转身跑出去吩咐人做饭,就要吃肉包子。

  他跑了几步后问道:“大概要做多少个?”

  夏侯琢道:“你踹翻了我一锅肉,我也还没吃饭,拳头这么大的肉包子,没有七八个我是吃不饱的。”

  余九龄道:“我和夏侯大哥差不多。”

  庄无敌点了点头:“差不多。”

  唐匹敌笑道:“我也差不多。”

  柳戈看向李叱,李叱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是,和他们加起来差不多。”

  大概半个时辰后,士兵们抬着两个很大的蒸屉直接上来了,这一层蒸屉就有几十个拳头那么大的肉包子,两层笼屉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几个人就在城墙上盘膝坐下来,你一个我一个,一个一个往嘴里塞,咬一口嘴角流油。

  谁也不说话,吃一个拿一个,这般汉子,三四口便是一个包子进肚。

  等都吃饱了,几个人往后一躺,也不嫌城墙地上凉,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笑,反正一个人笑起来,几个人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在城墙上飘荡出去。

  又半个时辰后,李叱他们三个要回车马行,唐匹敌就对夏侯琢和柳戈说你们两个不用去送他们,我去送送就行了,夏侯琢和柳戈知道唐匹敌还是为他们着想,担心他们两个不好意思开口。

  这件事,唐匹敌自己和李叱说,比夏侯琢和柳戈说要自然些。

  “没什么大事。”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个管事的小官叫陶庆谦故意刁难,夏侯知道了以后一下子吊死了百余人,听闻那个陶庆谦还是节度使曾凌的亲戚。”

  李叱嗯了一声:“夏侯不好意思说,是觉得愧对你了。”

  唐匹敌道:“他是个好大哥。”

  李叱嗯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其实与夏侯无关,你遇到的事,就是为什么我会选燕山营,而不是为朝廷做事,也不是为羽亲王做事。”

  唐匹敌道:“你安心。”

  李叱道:“好在这世上不都是陶庆谦,总是会有人不一样,还有柳戈,还有夏侯。”

  唐匹敌道:“还有你。”

  余九龄忽然在旁边叹了口气,他对庄无敌说道:“庄大哥咱俩是不是应该躲一躲,这俩人再说些下去,就快到你侬我侬那一步了。”

  庄无敌看了余九龄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没有你。”

  余九龄道:“有你?”

  庄无敌点头:“有。”

  余九龄呵呵道:“为什么有你没有我?”

  庄无敌:“你丑。”

  余九龄:“……”

  唐匹敌笑道:“其实庄大哥说的丑,也不是真的丑,你看九妹这眉眼,很清秀,这鼻子,算高挺,这下巴也说的过去,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凑一起就显得那么猥琐。”

  余九龄:“……”

  他看向李叱,李叱用一种难道你期待着我也说几句什么吗的眼神看回去,余九龄立刻就瞪了李叱一眼。

  庄无敌忽然冒出来一句:“他去了。”

  李叱都有些懵,这突然来的一句他去了,确实让人有些不好理解,反而是唐匹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庄无敌说的这三个字,当然指的是余九龄已经去过他一直想去的那地方了。

  所以唐匹敌笑着问道:“如何?”

  余九龄脸一红,竟是有些他五岁以后就不曾有过的腼腆和羞涩。

  他还没回答,庄无敌在旁边有闷声闷气的说了三个字。

  “他败了。”

  余九龄眼睛都睁大了:“你才败了!我是胜了,大胜!你懂不懂什么叫疑是银河落九天!”

  庄无敌看向天空。

  唐匹敌好奇地问道:“九妹,你怎么突然就那么想去那个地方?”

  余九龄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笑着回答道:“就要打仗了,这次可能很难打,数十万敌人啊……我其实对冀州没什么感情,如果是我自己在这,我早就已经逃了,不逃也会藏起来,我不会为了冀州去拼命,这里没有一草一木值得我去拼命。”

  他略微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啊……万一战死了,多亏……我不会为了冀州拼命,但我会为了你们拼命。”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你不该来

  余九龄说完之后,唐匹敌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道:“不要去想那么多,敌人兵力再多也不用你发愁,发愁是我的事,你未见我发愁,便是可打,你见我发愁,那是因为没有对手。”

  余九龄怔了怔。

  李叱叹道:“真的服。”

  唐匹敌哈哈大笑,转身回城墙上去了。

  庄无敌看着唐匹敌的背影,觉得虽然他和唐匹敌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敌字,而且他的名字还叫无敌,但是和唐匹敌比起来,他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差了些。

  论武功吧,差了些,论谋略吧,差了些,论装吧……差的多多多多多多多……

  “老唐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

  李叱笑道:“你们都知道老唐能装,但你们何时见过老唐装无用之比,他只要装了,就一定是有把握。”

  余九龄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道:“青州军马上就到了,兖州军可能也已经在半路,到时候冀州腹背受敌,光青州军就有至少二三十万,兖州军的数量只怕不下于此……”

  李叱道:“老唐说过,兖州军不足为惧,那就一定不足为惧。”

  “为何?”

  庄无敌问了一句。

  李叱笑道:“静待消息即可。”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不过老唐这种装的方式方法,真的可以学学,确实有点意思。”

  余九龄道:“他那是天生的。”

  庄无敌道:“你是天不生。”

  余九龄:“……”

  回到车马行后不久,李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眯了一会儿,才睡下没多久,外边的伙计就来寻他,说是三月江楼的东家崔泰亲自登门拜访。

  李叱听到之后忍不住笑了笑,这老家伙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唐的算计之中,由此可见,崔家确实心里有鬼。

  李叱告诉伙计把人带到客厅,他去洗了把脸换了一件衣服,因为衣服上沾了些稻草。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还是有些难以改掉,让他觉得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比如现在有了舒舒服服的家舒舒服服的床,可是过那么一阵子他就越睡越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累了之后,越累,越是在舒服的床上难以入睡,辗转反侧,就是越躺越精神。

  于是他就会悄悄的跑到车马行后院的草料堆里,把自己往草料里边一埋,睡的别提多踏实,好像身处一种铜墙铁壁之中,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伤不到他。

  有些时候找不到他,别人不知道去哪儿寻,可是他师父长眉道人就一定能找到。

  每次找他的时候长眉都不许人跟着,因为长眉知道丢儿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若是被人知道了丢儿还要钻柴堆睡觉影响不好。

  李叱自己想过,这大概就是臭矫情。

  换好了衣服之后,李叱缓步走进客厅,坐在那等李叱的崔泰随即起身,笑呵呵的叫了一声:“李公子。”

  李叱抱拳回礼道:“崔先生。”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崔泰随即在客位上坐下来。

  李叱道:“崔先生突然来我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后边有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忍住了,他想说三月江楼才是有要紧事的地方,我这车马行跟你那不一样。

  崔泰笑道:“我是专程来向李公子和唐公子致歉的,上次唐公子登门拜访,三月江楼的伙计不知礼数,确实是太过分了些,我已经重重的责罚了他们,这次来……”

  李叱道:“老唐他不在车马行里,夏侯让他去帮忙,他最近一直都在军中。”

  李叱这话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是想看看崔泰的反应。

  崔泰连忙道:“唐公子文才武略令人折服,被夏侯将军招致麾下,确实是一件好事。”

  “他就是过去帮帮忙。”

  李叱笑道:“夏侯那边工钱给的低,老唐不愿去。”

  崔泰一怔,他现在觉得这永宁通远车马行里好像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哪里凑来的这些神仙鬼怪。

  从军,而且是在夏侯琢手下,居然不愿去,不愿去的理由还是因为工钱低。

  “这……”

  崔泰笑了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李叱道:“崔先生客气了,如果崔先生是因为老唐的事专程来的,那就不用多说什么……”

  崔泰连忙道:“多谢李公子海涵,也多谢唐公子海涵。”

  李叱道:“崔先生可能是有些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不用多说什么了,是因为老唐不在,崔先生是来和老唐道歉的,和我说并无意义,如果崔先生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可到夏侯军中和他当面说,我虽然和老唐是至交好友,但我没资格替他原谅谁。”

  崔泰脸色一变,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来唐匹敌从他三月江楼里临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我其实不希望在车马行见到崔先生,那样的话我们脸上都不好看,崔先生是真的不好看,而我是个肤浅的人,我大概会忍不住嘲笑你,而且还会很得意,笑的太放肆,当然也就不会好看。”

  此时此刻李叱的态度,确实让崔泰的脸上不好看。

  “李公子。”

  崔泰还是保持着微笑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江湖前路多知己。”

  李叱笑道:“老唐回来之后就对我说,崔家的礼数不错,现在看来何止是礼数不错,应该是家教不错。”

  崔泰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唐匹敌在三月江楼没有给他留一分颜面,他觉得唐匹敌不过是个粗鄙之人,李叱应该有些不一样才对,李叱和夏侯琢既然亲如兄弟,那么最起码也该学会一些上层社会的风度。

  现在看来,这个李叱和那个唐匹敌,并无区别。

  崔泰道:“李公子这样说话,也显得礼数不周。”

  李叱喝了口茶后语气平淡地说道:“我的兄弟去你那,刚进门就被你羞辱,所以你认为你来我这,你进门我就会对你以礼相待?”

  他把茶杯放下,笑了笑道:“其实崔先生应该听老唐一句劝,不该来我车马行,就别来。”

  崔泰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李公子若是觉得多一个朋友不好,那我也不能强求。”

  李叱道:“不再多聊一会儿了?”

  崔泰哼了一声,拂袖出门。

  李叱走到门口笑着说道:“崔先生是不是忘了什么过程?”

  崔泰回身看向李叱问道:“你还想如何?”

  李叱道:“我兄弟在你三月江楼,可是被迫动手了的。”

  紧跟在崔泰身边的魏陷阵立刻踏前一步,他面对李叱一字一句地说道:“再敢冒犯,休怪我出手无情。”

  李叱看了看魏陷阵的站姿,想着老唐的推测应该是没错,这个家伙绝对是军伍出身。

  他问:“你是不是在屋顶上用铁胎弓瞄了我兄弟的那个?”

  魏陷阵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是又如何?”

  李叱缓步往台阶下边走,魏陷阵挡着崔泰,随时准备出手,李叱走到他面前停下来问道:“你的弓呢?”

  魏陷阵没有回答。

  李叱淡淡地说道:“去取你的弓,我不喜欢威胁人,我只喜欢做实事,你不去取,崔先生就出不了我永宁通远的大门,你大可试试。”

  魏陷阵问:“我取了弓来,你又要如何?”

  “领教你的弓。”

  李叱回答。

  崔泰微微点头,他是觉得李叱实在太过猖狂,若是不给李叱一些教训的话,可能李叱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魏陷阵先一步离开,崔泰剩下的几个护卫站在四周戒备,不多时,魏陷阵从车马行外边跑回来,已经从马车上取了他的那张铁胎弓。

  李叱看了看那弓,心说没有我的好看。

  他走到魏陷阵面前,大概三四尺的距离停下来,然后对魏陷阵说道:“我等你抽箭再出手,你若能把箭发出来,换我去你三月江楼登门道歉。”

  魏陷阵眼神一凛:“你狂妄!”

  李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赐教。”

  魏陷阵看向崔泰,崔泰又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给李叱一些教训。

  所以魏陷阵猛的抬手,从背后绑着的箭壶里抽出来一支铁羽箭,动作之快寻常人的眼睛都跟不上,他一支箭在手,搭在弓弦,往后猛的一拉……

  拉空了。

  李叱跨步过来,果然是在他取箭拉弓之后才动,在魏陷阵往后拉起弓弦的瞬间,李叱左手一把攥住铁胎弓,单手发力,那张竖着的弓就被李叱转成了平着的位置。

  李叱一扭一拽,铁胎弓就到了他手里,魏陷阵伸手去抓,身子前压,李叱右手伸出去在他背后箭壶里抽出来一支铁羽箭。

  他左脚后跨出去,身子后移,避开魏陷阵的手,拉弓如满月,嗖!那支铁羽箭擦着魏陷阵的耳朵飞了出去,咄的一声戳进不远处的石墙,深入墙体之中。

  魏陷阵的耳边头发被箭飞过的风带了起来,几根头发断了,缓缓飘落,他的耳垂上出现了一道很浅很细的红线,慢慢的有血渗透出来,不多时一滴血挂在耳垂上,却一直都没有滴下去。

  “弓尚且一般,你人又不如弓,所以你为何就敢放肆?”

  李叱忽然再次发力,双臂舒展,力惯双掌,咔嚓一声……那张铁胎弓被李叱拉断了,弓弦未断,铁弓断了。

  李叱把断了的铁胎弓扔在地上,看着魏陷阵语气平淡地说道:“下次再用弓箭瞄我的人,我就把你的人头挂在弓弦上射出去。”

  魏陷阵僵硬的站在那,人好像一瞬间就没了三魂七魄似的,而崔泰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致,他无法想象的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气,才能把铁胎弓拉断。

  更没有预料到,在三月江楼他被羞辱,在永宁通远还是被羞辱。

  “送客。”

  李叱转身回了客厅。

  院子里,魏陷阵还是处于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震惊中,这震惊之后就是无法描述出来的挫败感,他持弓至今,从无对手,今日却连弓都保不住。

  崔泰喊了他几声,他似乎才稍稍回过神来,茫然的看向崔泰,却见崔泰的脸色又羞又怒。

  第三百一十七章 幽州之战

  也许崔泰离开之后就会忍不住想一想,这一趟为什么要来,来了又有何意义,人生于何处,死于何地,谁是我,我是谁。

  出了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大门,崔泰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那个张扬少年的身影,但是崔泰知道,这个少年的身影大概会在自己脑海里存在很久,会一直恶心着他。

  和崔泰的恼羞不一样,跟着崔泰出来的魏陷阵有些失魂落魄,他木然的跟着走出来,崔泰停下来他都没有注意到,差一点撞在崔泰身上。

  “魏陷阵。”

  “在……”

  “你记住这些人,更应该记住他们的年纪。”

  崔泰说完这句话后抬脚上车,在马车里坐下来,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逢乱世,不应惹少年。”

  这个恼人的季节,才上车就又下起了雨,若是在盛世光景,下雨的时候百姓不会觉得恼火,这正是耕种时候,下着雨种下去种子或是菜苗,似乎距离好收成就又近了一大步。

  雨水噼噼啪啪的打在车顶上,盘膝坐在马车里的崔泰始终闭着眼睛,一开始觉得这雨让人厌烦,可是时间久了,发现这雨水的声音居然能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只顾着听雨,忘了其他。

  城墙上,雨打的士兵们全都找地方躲避,实在没有地方躲避的就都挤在城垛下边,他们坐在那忍受着雨水冲洗,谁也没法说话,也不想说话。

  唐匹敌默默的去取了一件蓑衣披上,戴了斗笠,抓起一条木杆长枪走到城墙边缘处,站在那看着城外大雨滂沱。

  那些士兵们侧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有人默默起身,穿戴好蓑衣,拿了兵器,站在了唐匹敌身边。

  逐渐的,士兵们全都站起来,一群蓑衣长枪的人站在这,像是这城墙上又拔高了一层,这一层,最坚固。

  夏侯琢正带着亲兵营的人顺着城墙巡视,走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笑了笑,对唐匹敌的敬佩,也让他知道了自己距离一个完美的领兵之将还差多远。

  如此自负的夏侯琢,觉得自己天生就是领兵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夏侯琢觉得,唐匹敌才是。

  如果大楚的朝廷还能好好用人,唐匹敌这样的人就是下一个徐驱虏,或许,更胜徐驱虏。

  徐驱虏曾经将濒死的大楚硬生生救回来,使大楚有续命那么多年。

  唐匹敌这才多大,他的才能武艺,他的一切,都应该不输于徐驱虏才对,可是夏侯琢也知道,现在的朝廷,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唐匹敌这样的年轻人崛起。

  他缓步走到唐匹敌身边站在那,他们立于高处,看着城外这空旷之地,看着这雨幕,却让人觉得心里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当大雨打在人身上,人又已经不再觉得狼狈的那一刻,才发现人在雨中好像可以隔绝很多东西,每个人都在雨中,可是每个人都是安静的自己。

  “我听闻过很多次关于徐驱虏的传说,说他少年时候便有经纬之才,可是不管听多少次,我始终都想象不出来那少年徐驱虏应是如何风采。”

  夏侯琢看了唐匹敌一眼:“现在知道了,大概就像是你这样,也只能是你这样才行。”

  唐匹敌摇了摇头道:“他少年时才是徐驱虏,领兵之后,就只是个楚臣了……我现在是唐匹敌,以后也不会是楚臣。”

  夏侯琢怔了怔,然后点头:“也许不仅仅是你,以后天下就快没有楚臣楚人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雨水越来越大,雨幕越来越密,在江南之地小雨如烟,可是在北境之内,大雨才生烟。

  在距离冀州城已经没有多远的地方,青州军不得不停下来,雨实在太大,连马不愿再走。

  马车里,青州节度使崔燕来的脸色有些阴沉,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又一次让队伍停下,马上就到冀州,可是似乎越来越不顺利,归根结底,还是滹沱河那一阵给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连雨都显得加倍讨厌。

  “大人。”

  马车外边有人叫了一声,听声音是前军将军林以太。

  “上车来说话。”

  “是。”

  林以太登上马车后俯身拜了拜,崔燕来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下说话。

  林以太道:“大人,属下有个想法……虽然大雨滂沱,咱们行军不利,可是也正因为这大雨,冀州城上的守军,必不会料到我们冒雨进攻,属下愿意带本部兵马轻装前行,带上云梯,或许可以趁雨夺城。”

  听到林以太的话崔燕来眼神亮了一下,他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可去试试。”

  林以太之前率领前军渡河的时候被冀州军打了个埋伏,损失数千人,所以一直窝着火,他恨不得立刻就找个机会把这仇报了才行,而且他也知道因为那一战失利军中士气受损,若有一场及时来的胜利,可让士气重振。

  “那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你去吧,不要莽撞,也不可轻敌。”

  “是。”

  林以太应了一声后从车上下来,他大步往前走,雨水打在他的铁甲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口传军令,命令前军,只带云梯弓箭和趁手兵器,其余辎重全都放在原地,跟我急行军到冀州!”

  不吹号角,前军数万人迅速的把东西放下,轻装前行,好在是这官道都是大楚国力雄厚的时候所修建,极为夯实,纵然大雨滂沱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与此同时,幽州。

  幽州将军罗耿见过了冀州派来的人后脸色就十分难看,他回到书房里坐了没多一会儿,越想越是觉得气闷。

  冀州夏侯琢派人来说,兖州军可能要来攻打,绕过所有城郭直扑冀州,请他沿途袭扰,还说兖州军兵力强盛,善战无敌,不可与之正面交锋。

  “夏侯琢黄口小儿,以为我无能么?!”

  罗耿猛的站起来,大声吩咐道:“击鼓,升帐!”

  不多时鼓声响起,各军的将军听闻鼓声,纷纷赶了过来。

  罗耿看向手下人问道:“兖州军到了何处?”

  “回大将军。”

  手下人抱拳回答道:“之前兖州军派人送来厚礼,那时候已到蓟县,此时算计着,应该已经在咱们幽州正南方向。”

  就在昨日,兖州节度使派人送来一份厚礼和亲笔信,大概的意思是,他不愿意与罗耿为敌,他的目标只是冀州,若罗耿愿意让他过去的话,非但有这厚礼,还会把冀州治下分一半给罗耿,这样一来,罗耿的幽州军就能以半数北境之地来自给自足,无需再看冀州那边的脸色。

  说实话,这条件罗耿确实动心了。

  之前他受制于冀州,军费粮草都从冀州送来,如果冀州掐断粮草物资的话,幽州军再善战,也只能低头认怂。

  若真的能得半数冀州,确实就可以用这些地方来养兵,也就不用再看任何人脸色。

  兖州节度使周师仁应该是算准了罗耿会犹豫,所以他派人送来了厚礼和亲笔信之后,立刻就下令大军急行,他只怕是罗耿突然决定不答应。

  大帐之中,罗耿听完之后沉思片刻,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又是沉默了一会儿。

  众将都在等着,一时之间大帐里鸦雀无声。

  “打!”

  罗耿忽然一转身,大声吩咐道:“传令轻骑,从侧翼袭击兖州军后队,逼其前军回救。”

  “传令重甲在永清设伏等候,兖州军前军回救之际,其军阵必乱,重甲可直冲中军。”

  罗耿伸手:“取我兵器来,我就要打一仗让冀州那个叫夏侯琢的黄口小儿看看,这兖州军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众将随我去取了兖州节度使的人头,再拿下他的粮草辎重!”

  “是!”

  大帐中的幽州军将领们整齐抱拳。

  距离冀州大概三百多里的永清县,小丢丢和师父就是在这掩埋了不少尸体,他们也是在离开这的半路上,遇到了罗境。

  此时此刻,三百多里外的冀州大雨滂沱,而永清县这边只是阴沉,还没有下雨。

  一座高坡上,兖州节度使周师仁坐在战马上看着下边大军行进,他嘴角微微一扬,对手下人笑道:“罗耿确实不过一莽夫,我只是略施小计,给他一些蝇头小利,他就放任我大军经过,没有了幽州这道闸门,冀州唾手可得。”

  手下人笑道:“早就听闻罗耿有勇无谋,不过三流货色,人都说罗耿之勇,可骗不可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哈哈哈哈。”

  周师仁大笑道:“传令大军加速向前,只要过了前边方城县,派兵扼守大定河,幽州军想追都追不过来。”

  就在这时候,有战马从后军急速而来,马背上的骑兵看起来惊慌失措。

  “报!”

  那骑兵到了近前后跳下战马,抱拳说道:“大人,幽州军突然从北侧袭击我大军后队,抢夺粮草辎重,后队已经被打的败退,敌势汹汹,已经抵挡不住。”

  “什么!”

  周师仁的脸色大变,他立刻下令道:“吹角,下令大军立刻向后跟我迎击罗耿,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敢偷袭我大军后队!”

  随着一声一声的号角声响起,前军和中军调转过来开始往后边跑,士兵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这急促的号角声让每个人心里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慌了起来。

  就在这大军转向队列混乱的时候,他们依稀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奇怪的是,这雷声好像是贴地而来。

  高坡上的周师仁下意识往北边望过去,之间一片黑色洪流碾压而来,那是幽州战无不胜的具装甲骑。

  “吹角,吹角准备迎战!”

  周师仁的眼睛都瞪圆了。

  这一日,幽州罗耿以四万军突袭兖州军二十四万,亲率重甲直破中军,兖州节度使周师仁仓皇逃走,兖州军大败,幽州军杀敌数万人,抢夺粮草辎重无数。

  兖州军一战就元气大伤,不敢再向西进犯冀州,来势汹汹,退的狼狈,直接回兖州去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交给他吧

  冀州城。

  大雨还在不停的下着,站在城墙上的士兵成了雨景的一部分,但是士兵们自己不觉得,因为他们在看雨景。

  夏侯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这个,人在雨中看雨,看到了雨中的一切,包括身边人,就是唯独忘了自己也是雨景的一部分。

  所以这世上矛盾的事,确实太多了,而关于人自己,很多矛盾都是会被忽略。

  “人真矛盾。”

  他下意识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站在他身边的唐匹敌问道:“忽然想到了什么?”

  夏侯琢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淋雨淋的时间久了,就难免开始胡思乱想,想到了世上一些矛盾的事,一些矛盾的人。”

  他看了唐匹敌一眼后说道:“这么大的雨,也许能阻拦一下青州军。”

  “人是矛盾的啊。”

  唐匹敌笑道:“刚刚你说的。”

  夏侯琢问:“你的意思是?”

  唐匹敌道:“如果没有这场雨,青州军或许不会贸然攻城,他们远来劳顿又新有一败,所以需要短暂休整恢复士气,可偏偏就在他们要到的时候有了这场大雨。”

  夏侯琢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也会很矛盾,等雨停,冒雨攻,都觉得正确,所以不好取舍,但就是因为有之前的战败,所以他们会觉得出其不意应该有的打。”

  唐匹敌道:“人都有这样的心里,你出其不意的打了我一次,我就记在心里,想着下一次怎么出其不意的把你打的更狠才算报了仇。”

  夏侯琢道:“没有什么比出其不意就拿下了冀州更好的了。”

  他回头大声喊了一句:“传令,所有人打起精神来,预备队到城下准备增援,城墙上的人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敌人随时都可能偷袭。”

  两侧的人开始把夏侯琢的军令传递出去,城墙上的守军明显都有些紧张起来。

  说实话,冀州军也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像样的仗,这可能是很大一部分守城的士兵们人生第一次恶战。

  “青州军到了,兖州军应该到不了了。”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说道:“你那一番话,罗耿会以为他被我看不起,这个人从来如此,因为个子不高,从军之初就一直被人看不起,所以最厌恶憎恨这种事,谁看不起他,他就会暴跳如雷。”

  唐匹敌笑了笑道:“兖州周师仁当然也知道罗耿性格,所以要想从幽州眼皮子底下过来,只能讨好罗耿,而不是态度强横,这个世界上不但有矛盾的事,也有矛盾的人,人傻还能打,当时也就只有一个罗大将军。”

  夏侯琢叹道:“可骗不可欺,这世上确实只有一个罗大将军,这个天下,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会练兵用兵。”

  就在这时候有人看到了城外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喊了一声:“有动静!”

  雨幕之中,远处好像有一大片黑影迅速的靠近,这苍茫风雨,就如同大海一样,而那片迅速靠近的黑影就像是海面之下不知名的巨大凶兽迅速游过来。

  夏侯琢立刻吩咐身边人说道:“去传令别喊,谁都不许大呼小叫,风大雨急,告诉士兵们不要胡乱放箭,对敌并无威胁,所有人等敌军到了城下再放箭。”

  “是!”

  传令的人立刻跑出去,一边奔跑一边小声传令。

  城下,冒着大雨赶到冀州的青州军已经极为疲惫,他们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座雄伟的大城,心情大概和守城的冀州军相差无几。

  在他们眼里,这大雨中的冀州城也像是一头盘踞在此的旷古凶物,吞天巨兽,就等着他们到来,然后一口把他们全都吞噬进去,血肉成餐。

  前军将军林以太立功心切,刚到城外立刻下令吹角进攻,士兵们踏着泥泞前来,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地面,那地上被挖出来无数陷坑,抬着云梯往前跑的人一个不小心就扑倒在地。

  本来就路滑,又有陷坑,青州军往前冲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不断有人跌倒。

  若此时林以太恢复一些理智,就不该再下令向前,可是他觉得有机会趁着大雨拿下冀州,不试试心里总是不甘心,他觉得冀州军一定都在避雨。

  跌跌撞撞的快到城墙下边还不见有羽箭放下来,林以太心中大喜,他此时已可确定冀州城上士兵们都避雨去了。

  “攻!”

  林以太一声暴喝。

  就在黑压压的人群将到城墙下的时候,城墙上的冀州军猛的站了起来,他们整齐的把羽箭往城下狠狠倾泻下去。

  箭雨,比大雨还密。

  冲到城下不远处的青州军立刻就被扫掉了一层,冲在前边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跑着跑着,人就没了。

  倒下去的尸体又成了后边士兵的绊脚石,被绊倒的被射伤的,哀嚎声立刻就炸开了,迅速的压住了大雨的声音。

  唐匹敌对夏侯琢说道:“若敌军不退,再打半个时辰,敌军士气必然衰败,半个时辰后,下令城墙上的床子弩,一律往最远距离攻击,阻挡后续敌军,令敌胆寒,夏侯,若有把握,可带一支军从东城出去,绕路到敌军侧翼,此战可获大胜。”

  夏侯琢道:“可是大雨之内,敌军主力何在,并不清楚。”

  唐匹敌道:“敌军大队人马没在城外,我推测尚且还在远处,若敌军主力已到的话,他们就不会只攻南城,既然想趁着大雨突袭,大军又到,最起码会猛攻东城南城,现在只攻南城,攻城之敌应该只是青州军前军队伍。”

  唐匹敌继续说道:“他们只有数万军,若分开进攻,兵力摊开就显得太薄弱,所以选择攻打最近的南城,青州节度使崔燕来,传闻此人谨慎,不会一下就把全部兵力投入进来。”

  夏侯琢道:“那我现在就去东城。”

  “你不能去。”

  唐匹敌道:“你是一军主帅,万一有什么意外,立刻军心涣散,你把城中所有骑兵给我。”

  夏侯琢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唐匹敌笑道:“难道我就不怕死的吗?你应知道,我从不干没把握的事,不装没把握的……”

  夏侯琢大笑起来,可还是摇了摇头道:“城中可以用作骑兵的战马不过一千五百,之前在滹沱河设伏,城中的驽马都拉了去也才凑齐四千之数。”

  “一千五百足以。”

  唐匹敌道:“莫要忘了,敌人看不清。”

  唐匹敌把身上蓑衣脱了,抓了一根木杆长枪在手,他看向夏侯琢道:“下令吧。”

  夏侯琢嗯了一声,好奇地问道:“你的铁枪呢?”

  唐匹敌微笑道:“城外之敌,不配我用铁枪。”

  半个时辰后,唐匹敌已经集结了一千五百骑兵在东门等候,城墙上跑下来人告诉他,不见东城外有敌军,唐匹敌随即下令开城门,并且派人到北门等着。

  一千五百骑兵跟着他出城,大雨之中,唐匹敌命令骑兵不要加速,尽力保持队伍阵型完整,等听到喊杀声之后这才发力。

  队伍从青州军一侧出现,他们就是压垮青州军进攻队伍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中数不清的骑兵冲至,青州军以为中了埋伏,侧翼先溃败,拔腿就跑。

  侧翼乱了,后队也乱,然后是前队,林以太听闻侧翼有骑兵攻击,他的心也乱了,只好下令退兵。

  唐匹敌在城外冲杀一阵,并没有直冲敌阵,一千五百轻骑若是陷入敌军大队人马中,那就和活靶子没有区别,他们不断的在敌军侧翼来回扫过,像是剐刀一样,一层一层的从外围往下剐人命。

  见青州军已退,唐匹敌立刻下令吹角回城,他们没有从东门返回,一路跑到北门进城。

  说来也巧了,一场恶战之后,天空逐渐放晴,雨停了下来,云层慢慢打开了一条一条的缝隙,一束一束阳光好像剑一样直刺大地。

  站在城墙上的人们看着外边,泥泞的大地上倒着数不清的尸体。

  那如剑一般的阳光照在地面上,这画面又美的好像不是人间,这种美,是地狱之美,大雨为山河洗尘增色,人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青州军至少损失了几千人,退回去的队伍带着一身的泥泞颜色,他们回望城墙上的冀州军,冀州军也在看他们,只是截然不同。

  城墙上的冀州军在欢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青州军则沉默着离开,每个人都表情都很不好看。

  唐匹敌回到南城的时候,外边的青州军已经退的很远,夏侯琢见唐匹敌回来,上去就了唐匹敌一个熊抱。

  两个人站在城墙边缘处看着外边,夏侯琢沉默了很久后说道:“也许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都会知道你唐匹敌的大名。”

  唐匹敌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夏侯琢道:“如果是你领青州军的话,你会如何攻打冀州?”

  唐匹敌道:“冀州这样的坚城,只要粮草丰足,哪里能轻易打下来,若要破城,最好的办法就只能是里应外合。”

  夏侯琢一怔,他侧头看向唐匹敌:“崔家的人,应该早有准备。”

  唐匹敌笑道:“可是崔家的人也没有料到,他们的大军会冒雨攻城,所以没有任何举动。”

  夏侯琢又问:“以后呢?”

  “不外乎放火。”

  唐匹敌道:“待青州军大军攻城之际,崔家人在城中四处放火,趁乱若是能夺取一座城门的话,便可引青州军入城,这种事,可想的法子本就不多,还有就是……杀了你。”

  夏侯琢道:“那我去屠了崔家。”

  “别。”

  唐匹敌道:“崔家的人,如不出意外的话能藏的早就已经分散藏好,崔家大宅里,也就只剩下一些下人了,你此时带兵去崔家,只会让城中其他各家人心惶惶,这会逼的其他人也想投降。”

  他看向夏侯琢道:“崔家的事交给李叱去办吧,我想到的,你想到的,李叱应该也早就已经想到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碰运气

  高希宁站在长廊里看着李叱,李叱坐在长廊尽头看雨,雨水很大,李叱很静,不知道他已经在这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高希宁手里拿着一件长衫,本来想给李叱送过去,可是看到李叱沉思的模样,她又不忍打扰。

  于是她也在画面中,李叱看雨眼里却没有雨,她看李叱,满眼都是李叱。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起身走到走廊边缘处,伸手出去感受着雨打在掌心。

  高希宁这才走到他身后,人还没到先笑了起来,嘴角上的笑意都是对李叱的欣赏。

  人啊就是这样,眼里心里都是他,他便是世界第一等的优秀,不管是容貌还是其他,都是第一等。

  “咱们的伙计刚才回来说,应该是青州军冒雨攻城了。”

  高希宁把长衫递给李叱,李叱笑着接过来,然后给高希宁披在肩膀上,高希宁微微一怔,嘴角的笑意就更加灿烂起来。

  李叱说:“我刚刚已经知道了。”

  高希宁问:“我以为你知道了,就会急匆匆赶去城墙那边。”

  “不用去。”

  李叱道:“城墙上有夏侯有匹敌,若是他们两个都在青州军还能轻易攻破冀州城防,除非是大雨把城墙冲垮了。”

  “那你在想什么?”

  高希宁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在想了,如果不是担心城防的事,那么李叱在担心什么?

  所以她才刚刚问完这句话,心里也已经想到了。

  “是崔家?”

  “嗯。”

  李叱点了点头:“青州军冒雨攻城,无非是想打冀州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在滹沱河吃了亏,也想让冀州军吃个亏,想的也未免太美了些,奇袭这种事,天下都没有人比得上老唐。”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因为他们是突然攻上来,所以城内崔家都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下一次青州军进攻的时候,或者是什么特定的时间,崔家必有所谋。”

  高希宁道:“城中放火,假意冲击粮仓重地,实则安排绝大部分人手抢夺城门,大抵如此。”

  李叱道:“猜可以猜得到,但是防不胜防,如今崔家手里的实力大概都已经分散藏好,只等令下,纵然现在冲击崔家大宅,也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刚刚在想的是,为什么崔泰会那么在意我,老唐在三月江楼羞辱了他,他却还是来了咱们这,不单单像是要借我之机除掉夏侯。”

  高希宁听到这些也微微皱眉。

  “那他还图谋什么?”

  高希宁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莫非是他知道这里有古褒城的地宫?”

  “不会。”

  李叱道:“若是崔家的人知道,早就已经不遗余力的拿下这块地,而不是落在我们手里。”

  说完后李叱摇头道:“先不想这些,现在要想的是怎么阻止崔家和城外青州军里应外合。”

  与此同时,三月江楼。

  崔泰急匆匆上了三月江楼的最高一层,这里本该是他的寝室,可是从几天前开始,这间寝室他就已经让了出来,因为崔家一位很重要的人搬了过来。

  崔家的家主名为崔言,因为家族实在过于庞大,所以还有几个主事人分管各项事宜。

  除了崔言之外,在崔家分量最重的是崔言的弟弟崔卿。

  事实上,大概在一个多月之前,崔家的人就已经陆陆续续的暗中离开崔家大宅,冀州城是崔家的祖地,崔家已经在冀州经营了数百年之久,他们可以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从大楚立国开始崔家就在冀州,这么多年来,崔家在冀州若是没有做好安排,岂不是显得崔家无能了几百年。

  在冀州城内,到底有崔家多少藏身之处,有多少门店,多少商家,多少看起来的寻常百姓,多少人身处各行各业,除了崔家的家主之外,没有人知道的清楚。

  这份名单,只在崔言一个人手里。

  崔泰进门之后就对崔卿说道:“不知道为什么,青州大军竟然冒雨直接攻城了。”

  崔卿脸色也变了变,他起身走了几步,脚步又停下,脸色变幻不停。

  沉思片刻后,崔卿说道:“应该只是想试试而已,胜败无妨,咱们先不能乱,一切都要按照约定好的继续准备。”

  崔泰点头道:“我推测也是,之前听闻冀州军在滹沱河设伏打赢了一场,青州大军应该是复仇心切,所以才会冒雨攻城。”

  崔卿道:“不出意外,节度使大人到了城外后,就会按照约定布置,只等咱们的信号。”

  他看崔泰问道:“李叱那边怎么样了?”

  崔泰摇头道:“水泼不进,这种泥腿子出身的人,一时之间有了些实力,就觉得天大地大没他大,又有些真本事,所以不好拉拢。”

  崔卿问:“你确定他和燕山营有关。”

  崔泰回头喊了一声:“龚铁良,你进来!”

  门外一个中年汉子随即进门,一进来就点头哈腰的行礼,看起来有些胆怯局促。

  “他就是当初咱们安排进燕山营的人,在燕山营二当家手下做事,所以羽亲王拉拢燕山营的事,咱们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崔泰说道:“他前阵子见到李叱身边有个人就是燕山营的,而且还是燕山营的当家之一,叫庄无敌。”

  “是是是……”

  龚铁良连忙说道:“我在燕山营里藏身一年多,因为孝敬给燕山营二当家毕大彤不少金银,所以他对我也很信任,羽亲王每次派人与他接触我都知道。”

  “那个叫庄无敌的人,就是燕山营的当家之一,而且还是虞朝宗的亲信,这个人在李叱身边,足以说明李叱和虞朝宗暗中有联络,而且一定关系紧密。”

  听龚铁良说完,崔卿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本想着,这个李叱如果是燕山营安插在冀州城的眼线,咱们要夺取冀州,将来有必要和虞朝宗把关系搞好,毕竟虞朝宗现在拥兵十万以上,拿下冀州,再招降虞朝宗,就可稳稳拿下整个北境……”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崔泰说道:“你说他狂妄之极,大概也是因为出身燕山营,那些山贼都是草莽出身,一点规矩都不懂,再怎么也不是上层人。”

  崔泰嗯了一声道:“大概如此,这个人难以相处,我也在想该如何继续试探。”

  崔卿道:“你来安排就好,燕山营实力强大,不能招降虞朝宗,咱们崔家就算拿下冀州也难以再进一步,所以这个人还是要拉拢。”

  崔泰道:“我现在就去再想想办法,此人贪财,或可下手试试,我和他已经谈不拢,所以得换个人去接触,最好表面上看起来和崔家无关。”

  “四页书院高院长那边,能否试试?”

  “难。”

  崔泰回了一个字,然后说道:“这件事我会在意,距离和青州大军约定好的日子已经不远,我尽力在破城之前和李叱那边谈妥。”

  崔卿叹了口气道:“这个李叱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能把关系经营的如此平衡,一边是夏侯琢,夏侯琢是羽王的儿子,那是官府势力,一方是虞朝宗,虞朝宗是北境第一大贼,这个李叱在官府和大贼之间周旋,好像还游刃有余。”

  崔泰叹道:“是我之前太过草率,现在已经后悔。”

  崔卿道:“这事,最终还是得你拿主意,你最了解。”

  崔泰道:“那我先走一步,去想想办法。”

  他转身出门,带着龚铁良一起下楼走了。

  崔泰一边下楼一边问龚铁良:“你对庄无敌有多少了解?”

  龚铁良道:“此人性子冷傲,不愿意人交流,在燕山营,也只听虞朝宗一个人的话,不过这个人最是好酒,在燕山营的时候,所有人都叫他醒半天。”

  “醒半天?”

  崔泰怔了一下,心说这是什么破名字。

  “既然好酒,那就从这方面入手试试,城中的酒楼酒肆,一半是我们崔家的,你亲自去问清楚,永宁通远车马行的酒都是从哪一家买,若不是我们崔家的产业,就买下来变成我们崔家的产业。”

  “是!”

  龚铁良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去。”

  车马行。

  李叱坐在长廊里又已经沉思了好一会儿,崔家的人真的是不好防备,李叱之前对付过这样的家族,不过许家和崔家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一样。

  哪怕就是谢家也比不得崔家在冀州城里的经营,崔家在冀州数百年,城中产业有多少只有崔家自己人知道,表面上看起来崔家在官府里没有什么人,冀州军里更是一个都没有,但那只是表面。

  “到时候城中出事的地方,可能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所以……”

  高希宁道:“所以既然没办法确定到底有多少个点,那就捡着最大的点去防备,有一百个点出事,但最终只有两三个点才重要。”

  李叱笑起来:“聪明之极。”

  高希宁嘿嘿笑了起来,被李叱夸了,心里有些美滋滋,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还有几分带着俏皮劲的小得意。

  她继续说道:“这几个最重要的点,一个是粮仓,一个是武备库,最重要的当然是城门,只是冀州城有六座城门,他们不可能全都去抢夺,然而城中兵力有限,如果分派过多兵力去防备的话,青州军猛攻之下,城防又很危险。”

  李叱道:“其实不用六座城门都防备,南城两座城门,重兵把守,他们不敢贸然去抢,东西北四座城门才是他们的目标。”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如果青州军到了之后四面合围,才是真的不好判断了。”

  “先从粮仓试试看。”

  李叱起身对高希宁说道:“你们都不要离开车马行,最好都去地宫,叶先生和阮晨阮暮留下,庄大哥也留下,我带余九龄和姜然他们去碰碰运气。”

  高希宁道:“你小心些。”

  李叱嘿嘿笑了笑:“知道。”

  然后快步离开。

  第三百二十章 试探

  余九龄和姜然两个人跟着李叱离开车马行,马车朝着冀州城粮仓的方向前行。

  马车里,余九龄分析了一下李叱说的话,所以总结了几句。

  “现在就是,我知道敌人要打我,但我不知道敌人在什么时候打我,准备怎么打我,所以现在怎么办?”

  李叱回答:“打他。”

  余九龄愣了一下,姜然嘴角带笑。

  姜然是做官的出身,余九龄其实不太喜欢姜然这样的人,可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之后,他发现姜然这个人除了有一些虚荣之外,其他的都还算不错。

  经过官场上的历练,姜然其实远比余九龄要懂人心,要懂人在什么时候会想什么。

  “崔家的人就是故布疑阵,他们就是想让我们没头没脑的猜,他们更希望我们把人手分散出去,越分散越好。”

  姜然道:“可是我们现在就不顺着他们的想法去走,就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走。”

  余九龄道:“如果我们是去反打回去,不应该直接去崔家吗?为什么去粮仓打?”

  姜然道:“要去你去。”

  余九龄:“怂人。”

  姜然道:“你不怂,你去啊。”

  余九龄:“我不怂我也不去。”

  如果再说下去的话,可能就是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说到什么时候也没个头。

  “九妹。”

  李叱道:“给你个活儿,你最快,你最合适。”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你说。”

  李叱把身边的一份卷宗递给余九龄道:“这是前阵子我和夏侯从缉事司的档案里翻出来的,我觉得有用就留了下来,这是粮仓所有官员名录,你帮我看看这里边有没有姓崔的。”

  余九龄应了一声,然后翻开卷宗就看,看了一会儿后他抬头问李叱:“这和我快有什么关系?”

  姜然凑过去跟他一块看,两个人把卷宗一页一页的翻,从头翻到尾,居然没有一个姓崔的。

  “一个都没有。”

  余九龄看向李叱道:“看来崔家的手伸不到粮仓,毕竟粮仓重地,羽亲王和节度使也会格外注意,应该用的都是自己人才对。”

  姜然叹道:“一个都没有,太干净了,这个世界上哪有绝对干净的事绝对干净的人。”

  余九龄道:“怎么没有,我就绝对干净。”

  姜然道:“你也就钱袋绝对干净。”

  余九龄:“……”

  李叱笑道:“姜然说的没错,崔家的人太刻意了,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对劲,整个粮仓里一个姓崔的都没有,这冀州城里姓崔的,又不都是他崔家的人。”

  他问余九龄:“一个都没有,你猜是因为什么?”

  余九龄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他看向李叱说道:“一个都没有,其实是粮仓早就已经被人家控制了,刻意就不收姓崔的人,如果粮仓做主的不是崔家的人,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粮仓不是有没有崔家的人,而可能都是崔家的人。”

  李叱道:“到了看看再说。”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还有一件事得你来办,这件事是重中之重。”

  余九龄顿时觉得自己伟岸起来,他拍了拍胸脯说道:“你只管说。”

  李叱道:“一会儿到了粮仓我和姜然进去,你在外边等着,如果看到我发的信号,就说明我们已经不好出来了,你立刻跑去找夏侯,让他带兵过来。”

  余九龄道:“包在我身上。”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的问了李叱一句:“是不是因为我不能打?”

  姜然道:“你果然不怎么聪明……想到了就别问了呗,你说你问了,尴尬不尴尬。”

  余九龄呸了他一声,然后叹了口气:“好在我终究有用。”

  没多久之后,李叱他们的马车就在粮仓重地外边停了下来,粮仓守军数量众多,戒备森严,看到有马车停下来,立刻就有人过来要驱赶。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就在这等着,看到我们,或者看到信号。”

  余九龄点了点头:“放心。”

  为首的一名团率过来刚要斥责他们把车停在这,李叱把羽亲王府的腰牌递过去,那团率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脸变的比长眉道长变戏法的手法还要快。

  “请问大人来粮仓是要做什么?”

  那团率弯着腰说道:“卑职现在就去通知一下我们主官高大人,让高大人亲自过来迎接。”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速去速回。”

  那团率立刻转身跑进大门里边,李叱等他走了之后看了姜然一眼,姜然立刻明白过来李叱的意思,他迈步向前,门口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往前上了一步,他看起来一脸歉疚地说道:“两位大人,粮仓重地,还是等我们高大人到了之后再进的好。”

  啪!

  姜然抬手就给了那士兵一个耳光,打的格外用力,这一巴掌把人扇的几乎转一圈。

  “混账东西!”

  姜然怒斥道:“我们要进粮仓,你们高大人都不敢拦。”

  李叱身边的人,没有人比姜然更能表现出这种气势来,因为姜然最熟悉这种操作。

  那士兵被打的脸都肿了,却立刻退到一边,真的是不敢再拦着,姜然那眼神就是你再拦着我,我现在就让你在冀州无处容身。

  李叱看着姜然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种变脸,寻常百姓真的不容易装的出来。

  进了大院正门,姜然看到李叱看他,讪讪的笑了笑道:“我这……职业如此。”

  等粮仓主官高升达赶过来的时候,李叱和姜然两个人已经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高升达问了一声进来几个人,刚刚挨打的回答说就两个,高升达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似乎比刚刚轻松了些。

  好在到处都是士兵,高升达一路询问,很快就找到了李叱和姜然,那两个人正站在一座粮库门口,他们俩背着手站在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两位大人。”

  高升达脸上堆起笑脸,小跑着过来,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可既然是羽亲王府的人,而且腰牌级别很高,他也就不用管对方官职品级,反正谄媚些就对了。

  姜然这种老姜,一眼就看出来这高升达的笑容有多虚假,而且他也看到了四周当值的士兵似乎有意在往这边靠近。

  “请问两位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高升达陪笑着问了一句。

  李叱道:“夏侯将军使我们来看看,过几日的军粮准备的怎么样了。”

  高升达连忙说道:“城防将士们所需的军粮,每隔三天运过去一批,昨日刚刚送过去的。”

  李叱道:“我自然知道昨日刚刚送过去,可是现在青州军已到城外,夏侯将军的意思是,千万不要有什么纰漏,万一军粮供给不上,将士们岂不是要饿着肚子守城?”

  “不敢不敢。”

  高升达连忙说道:“下一批要运送的军粮,早就已经如数备好,为了保证按时运送分派,下官明日就会安排装车,后天一早就会分发派送。”

  李叱道:“带我们去看看,看一眼心里有底,回去也就好向夏侯将军交差。”

  “遵命,两位大人请跟我来。”

  高升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头前带路,他引领着李叱和姜然走到另外一座粮库门前。

  “军粮所需,都从这甲字库里出,甲字库里的粮食是最好的,连一点掺杂都没有。”

  高升达道:“将士们在城墙上拼命,我们自然不能让将士们吃不好,所以当然要选最好的粮食。”

  他吩咐人把粮库大门打开,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其他库都是原粮,这甲字库有一半的地方存放的是成品,粮仓后边就是磨坊,小麦送到磨坊磨成面粉,再送到甲字库存放,因为面粉不易保存,又到了雨季容易受潮,所以成品的数量要严格控制。”

  “面粉的存量,按照全部所需计算,存十五天的量,但是磨坊那边每日都在磨制,保证始终都足够十五日所需,这边三天运走一批,那边三天递补一批。”

  “那边是大米,不过还没有今年的新米,往年的米都是从江南运回,就算是好年景,咱们北境之内大米的存量也不多。”

  不得不说,高升达的介绍极为详尽,他甚至把工艺流程都仔细说了一遍。

  李叱走到存粮的地方停下来,他问高升达道:“可否打开一些让我们看看?”

  高升达立刻点头:“没有问题,大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打开哪里的就打开哪里,大人只需手指指一下,下官立刻吩咐人开验。”

  李叱道:“高大人这样做事底细谨慎又态度端正的人,真是不多见了,回头我见到夏侯将军之后,必会告知夏侯将军高大人你的尽心尽力。”

  高升达连忙俯身一拜:“多谢大人提携。”

  李叱道:“高大人刚刚说,我想打开什么地方的就打开什么地方,这种自信,这种气度,令人折服,我若是真的打开了什么地方的检查一下,反而是不相信高大人似的。”

  他摆手道:“不打了,既然高大人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高升达脸色一喜。

  姜然道:“不过,夏侯将军若是问起来,品质,数量这些,我们总是要有所答。”

  他看向高升达道:“我这么问吧,若将这粮食品质分成三等,上中下,我们该如何回答?”

  高升达一招手,立刻有人捧着一个木盒过来,他将木盒放在姜然手里笑道:“当然都是上等,纯的不能更纯,这是一些取样,大人可检查一下。”

  姜然把木盒打开,里边是一排一排的银锭,他笑了笑道:“果然是上等。”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既然是上等,那咱们就走吧,不妨碍高大人办公事,咱们也可回去向夏侯将军复命。”

  姜然点头:“那就走吧。”

  高升达亲自送他们两个出粮仓,等李叱他们上了车之后,高升达一直都站在门口挥手送别。

  马车上,姜然看了看手里的木盒说道:“这个姓高的要是没问题,我把这些银子都吃了。”

  余九龄看了看他,叹道:“你想的美……”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只为了报仇

  想敌人之所想,这是李叱最擅长的事之一,他擅长的事情很多,比如吃饭也是他所擅长,他的年纪还不大,将来也许还会有更多擅长的事,但擅长是擅长,他并不得意。

  他最得意的擅长本事,莫过于哄高希宁。

  也许有人会说这样显得很没有出息,可出息又是什么?一个男人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哄好,也许更没出息。

  当然事情不可一概而论,有些哄不好的,可能是天生就没人哄的好。

  李叱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着,如果整个粮仓上上下下能管事的,早就已经被崔家人实际控制,那么自己之前的判断可能就有些不正确。

  不过好在这次没有白来。

  李叱在马车里对余九龄交代了几句,听完之后余九龄眼神一亮,回了一句交给我吧,然后就在半路先下车走了。

  姜然就因为李叱这翻交代,对李叱的佩服更加深刻了些,说起来,一开始的时候,姜然对李叱这样的人难免会有几分轻视,第一是因为李叱出身寒微,他觉得李叱不可能有良好的教育,第二是因为李叱年纪太轻,他觉得李叱不可能有缜密的思维。

  古人说,一个人言谈举止中藏着他半生的阅历和知识,李叱的言谈之中,藏着一只修炼千年的老妖怪。

  姜然又觉得有些幸运,自己在人生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李叱,当时他的想法也就是得过且过,没把李叱太当回事。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幸运在于,碰到的这一群看似出身不好的年轻人,可能都是已经有累世修行的妖怪脱胎转世,就瞧瞧这几个人,哪一个不是妖孽的让人觉得他们的年纪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姜然刚刚那一瞬间甚至还想着,他要是伸手往李叱脸上拽一把,会不会揭下来一张面具,下边是一张不知道什么妖魔鬼怪的脸。

  “姜先生。”

  正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李叱叫了他一声。

  姜然连忙点头道:“当家的,你有事只管吩咐。”

  李叱道:“也有一件事交给你,九妹去查的是和粮仓那边有关的事,你去查一查三月江楼,那边有没有熟面孔?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姜然摇头道:“我做官那会儿,虽然也喜好这一口,但我不愿意去三月江楼那种地方,我更愿意去价格低一些的,我这个人,对质量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倒是对数量的追求更大一些。”

  李叱:“噫……”

  姜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现在留了胡须,而且肤色比原来那会也黑了不少,所以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李叱笑道:“那好。”

  他取了一些银票递给姜然说道:“去三月江楼里探探底细,我总觉得崔家的人如果藏身的话,会有人藏在三月江楼那边,这些银票你拿去用,不够的话回来在账上补。”

  姜然的眼睛都亮了:“还有……这等好事!”

  李叱笑道:“莫要告诉九妹,不然他会说我。”

  姜然一拍胸脯说道:“放心就是,我断然不会说出去的,下午我就去三月江楼那边探听一翻。”

  李叱道:“下午就去?倒也……不用这么心急。”

  “急!必须急!”

  姜然道:“这等要紧大事,不急可怎么行。”

  李叱:“噫……”

  他打开车窗看了看外边,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去粮仓的事崔家的人很快就会知道,所以他们的防备会变得更为严密,如果我所料不差,再过几天他们就会动手,粮仓重地,不容有失啊。”

  他对姜然说道:“一会儿我在前边路口转弯处下车,你让马车直接进咱们后院。”

  姜然应了一声,知道李叱可能要去见夏侯琢他们。

  在路口转弯的时候,那里有几个摆摊的,李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借助人群遮掩迅速进入转角的一家店铺,转了一会儿后出来,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半个多时辰后,李叱已经到了南城城墙上。

  唐匹敌昨夜里当值一夜没睡,李叱到的时候他横在墙垛下边躺着睡着了,身下是一些稻草,也没有枕头被子,躺在那睡的应该很不舒服。

  李叱没有打扰他,看得出来,这才短短两三天时间而已,唐匹敌在军中已经有了不小的威望,士兵们都没有人喧哗,尽力保持安静,不想吵到唐匹敌休息。

  夏侯琢巡城去了,李叱在城墙上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夏侯琢才回来,两个人凑在那嘀嘀咕咕的说了很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反正李叱离开的时候,夏侯琢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似乎是解决了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代州城。

  城中的一家看起来颇有规模的大院中聚集了不少人,这是城中富户郑家所在。

  郑家在信州其实也算不得有什么名望,不过多年来一直经商,家中颇为富有。

  郑家的人日子过的舒坦,还是因为和前代州一位将军有关,这位将军是代州的厢兵将军,去年黑武人来的时候跑了,一直都没敢回来。

  这位将军跑了之后,郑家行事就变得极为低调,几乎很少与人打交道。

  此时此刻,院子里聚集了不下二百余人,大多数都是壮年汉子,他们都看向正对面那个妇人,等着她开口说话。

  片刻后,那妇人看向身边管事问道:“就这么多了吗?”

  管事俯身道:“回大小姐,老爷离开代州的时候带走了一些人,现在各分号的伙计都召集过来了,能用的全在这。”

  那妇人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能用的大概只有这么多,确实少了些……”

  她抬头看向那些汉子,停顿片刻后说道:“你们这次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小少爷的安全,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少爷都不能有危险,我给你们每人每年二百两银子的工钱,第二年翻倍。”

  院子里的人全都惊了一下,他们这些人不过是郑家的长工短工,其中一部分是护院保镖有些武艺,另外一部分就是不缺力气。

  他们这些人,原本一年的工钱也没几个钱,现在一年能拿二百两银子,第二年还能拿到四百两,这诱惑可以说不可抗拒了。

  “如恭。”

  妇人看向身边的年轻人,个子不是很高,样貌有些丑陋,或许是因为之前受了重创的缘故影响了长高,显得瘦小了一些。

  最主要的是他的脑袋有些大,还是一侧更显偏大,所以看着就更显得别扭,就算是此时此刻李叱站在他面前也不容易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初四页书院里的孙如恭。

  听母亲叫了一声,孙如恭连忙俯身道:“母亲大人只管吩咐。”

  妇人是孙如恭的母亲,原来代州厢兵将军的闺女,嫁到了冀州孙家。

  她娘家也姓孙,郑家的产业,是孙府的管事郑秋福经营起来的,但实则是孙家的产业,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妇人对孙如恭说道:“当初你大难不死,我心中就一直想着报仇,可是这个仇如何报,要看你自己也要看天意,如今传闻青州大军已经快要攻至冀州,冀州能不能保住并无把握,所以之前为娘给你定下的回冀州报仇,就要放一放。”

  孙如恭道:“都听母亲的。”

  妇人道:“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考虑,冀州那边存亡不定,所以要想出头就得换一个地方经营,如今在冀州治下还有前程的地方不是官府,而是燕山营绿眉军。”

  她看向孙如恭说道:“我已经赌上了不少家产,让郑管事结交了一位燕山营中还算有些地位的人,虽然不是在燕山营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只是个不大的头目,但能保你进燕山营,为娘相信你的本事,以你的聪明才干,进入燕山营之后,定会让虞朝宗对你刮目相看,很快就可立足。”

  孙如恭道:“母亲,我一定会在燕山营有一席之地。”

  “为娘信你。”

  妇人继续说道:“你带着他们去燕山营,他们就是你的护卫,你把这些人分成两批,一批在明处,一批在暗处,在暗处的人不是不进燕山营,而是要看起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孙如恭道:“我记下了。”

  妇人又道:“我已经替你想好,虞朝宗有争霸之心,这定州城名义上被羽亲王划归给他管辖,可他却无法真正拿下定州,你到燕山营之后策划此事,只要能协助虞朝宗拿下定州,他必会重用你,我听闻虞朝宗此人求贤若渴,知人善用,你只要是能帮他,他就会给你前程地位。”

  她缓了一口气后认真地说道:“只要你能在燕山营有一席之地,成为一位当家,就能有实力将来成就事业,羽亲王南征,冀州不稳,将来虞朝宗就可能完全占据北境,等他实力雄厚之际也必会南下,到时候你想办法留守冀州,冀州之内,谁还能是你对手?”

  她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笑起来,很温柔地说道:“为娘能替你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全都要靠你自己,为娘会在定州继续帮你筹谋,拿下定州是你在虞朝宗那边立下的第一功,可保你暂且安稳。”

  “从今日起,你就改名为郑恭如,孙如恭这个名字,你就暂且忘了吧,等以后你功成名就,再改回来也不迟。”

  孙如恭向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后一下一下的磕头。

  “母亲大人,我就要离开代州,你……自己保重。”

  “儿。”

  妇人蹲下来抱着孙如恭说道:“为娘知道你心里苦楚,若不报仇,你以后都不会快活,可是报仇非一日之功,所以切记心急,一步一步走。”

  孙如恭嗯了一声,扶着他母亲站起来后说道:“母亲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也知道怎么报仇,更知道怎么出人头地。”

  他站直了身子,大声喊了一句。

  “你们这些人,给我娘磕个头,咱们出发!”

  院子里二百余人立刻就跪下来叩首,然后随着孙如恭离开郑家大宅,他们的目标是燕山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大家都很紧张

  从粮仓送往城防各处的粮食每隔三天运送一次,历来都是这样的规矩,所以这一点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而运送粮食的队伍就成了一个变数,如果粮仓里的人都已经被崔家买通,或者说是数年来崔家不断渗透已经让粮仓里都是他们的人。

  那么这支队伍绝对不会被人怀疑,如此熟悉的人如此熟悉的事,最是能让人松懈,谁会去怀疑已经送了几年粮食的人。

  而运送粮食的队伍人数并不少,护粮兵加上那些搬运粮食的力工,几百人的规模稀松平常。

  如果在粮食之中暗藏兵器,到了城门口之后突然发难,这几百人抢夺城门,再以他们运粮的大车组成防线,抵挡城中冀州军的回夺。

  一旦他们得手的话,靠着大车阻挡羽箭和士兵的进攻,死守城门两三刻的时间,城外的青州军就能猛攻到城门口,不计代价拼了命的冲进城门驰援,只要拿下来,后续的大军攻入城内也就犹如大水冲破了河堤,挡都挡不住了。

  叶先生在听李叱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后,作出这样的推测也就不难。

  “叶先生。”

  李叱道:“明日就是粮仓往四城运粮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位置突然发难,我昨日去见过夏侯,他说青州军已经完成了对冀州城的合围,也就是说,敌人可能会从六座城门的任意一座突袭。”

  李叱抱拳:“明日家里的人,全都靠叶先生保护,阮晨阮暮他们带着的兄弟,都是夏侯原来的旧部,留在此地协助先生,所有伙计我也都给先生留下。”

  叶杖竹点头:“你们只管去做大事,家里的人安全交给我即可,叶杖竹还有一口气,便没人可以轻易伤害我身后的任何人。”

  “多谢叶先生。”

  李叱俯身一拜。

  他看向余九龄和庄无敌他们说道:“今夜咱们就要出去,明天有的忙,我已经和夏侯商量好,崔家的安排到底是什么,明天就能看清楚了。”

  与此同时,城墙上。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问道:“李大丢那边我还真是有些担忧,他跟我借兵两千人,但是两千兵力,根本不足以守住所有要守的地方。”

  唐匹敌笑道:“李叱的想法,从来都不会和别人一样,他的想法会很神奇。”

  夏侯琢道:“如果他赌对了的话,崔家一下子就会被打懵。”

  唐匹敌道:“我是觉得,李叱不可能赌不对。”

  夏侯琢道:“为何你这样笃定?”

  唐匹敌道:“因为我觉得,我觉得的,就不会有错。”

  夏侯琢想了想,这是什么道理了?

  唐匹敌笑道:“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他大概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做与不做,皆有把握。”

  夏侯琢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能装,和你离开中原一阵子是不是有些关系?出去进修了一下?”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你并不知道,我在外边更装一些,因为我在外边更无对手。”

  夏侯琢:“……”

  与此同时,粮仓。

  粮仓主官高升达看了看手下的这些人,他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大事成败,皆在明日,咱们的运粮队伍按时出发,依然分做四队,虽然那个叫李叱的人来过一次,但他一没有证据二没有把握,所以他防不胜防,若真的那么容易被他猜到了我们的计划,那这么多年的筹备岂不是有些冤枉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明日他们可能会拦截盘查,但我们早有准备,并不用担心,你们只需记住,不要慌张,该如何就如何,只要我们不自己露出破绽,李叱断然不可能会查到些什么。”

  “是!”

  他的手下人全都应了一声。

  为了这件事,为了明日夺城,崔家人已经筹谋多年,又何止是粮仓这里早有准备,其他各处所谋甚广,他们计划周密,行事谨慎,崔家这些年又从不张扬,所以他们有自信能一举成功。

  为了化家为国这个无比令人激动的目标,崔家的人所做的准备,甚至远远超过了羽亲王。

  十年前,他们就给刘崇信送去厚礼,促使崔燕来成为青州节度使,其实他们本来的目标是冀州节度使的位子,奈何当时并没有成功。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拿下了毗邻冀州的青州,崔燕来在青州经营,已经牢牢抓住青州军政大权。

  十年后,大楚的崩坏已经不可阻止,崔家人也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三月江楼。

  崔卿看向脸色凝重的崔泰,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车马行那边实在打不进去就先放一放,明日的事才是重中之重,只要咱们顺利拿下冀州,到时候局势也会压的李叱不得不和我们谈。”

  崔泰点了点头:“也唯有如此了。”

  崔卿问道:“明日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不会。”

  崔泰道:“我们筹谋多年,所有的事都已经想过无数次,每一种可能都做过推断,城中就没有人可以想到我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看向崔卿说道:“家族的未来,都在明日了。”

  崔卿走到窗口看了看外边,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虽然青州军已经把冀州合围,但是冀州城里的百姓们还是觉得冀州城可以守得住。

  就算是守不住了,冀州易主,可是青州军进城总不至于对百姓们下手吧。

  “看看外边的人,他们对未来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是碌碌众生,他们只能被动的接受谁成为他们的主人,永远也不可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崔卿回头看向崔泰说道:“明日大事若成,他们就会成为崔家的属民,他们可能会惶恐不安,但很快就会过去,再过几年,他们还会骄傲自豪,因为他们是崔家最早的属民,会因此而自觉高人一等。”

  崔泰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种紧张,他这样的人也难以轻易缓解,一口一口的深呼吸,效果其实也不好。

  “我今夜就会去粮仓那边。”

  崔卿对崔泰说道:“其他的事,交给你了。”

  崔泰点了点头道:“粮仓事大,你多加小心。”

  崔卿忽然大笑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也紧张的到了极限,所以才会用这样的大笑来掩饰紧张。

  “你刚刚说过了,没有人可以想到我们的真正计划,我去粮仓那边也只是让手下人安心罢了,咱们明天一起到城门口,迎接大军入城!”

  他迈步走到崔泰身边,看着崔泰的眼睛说道:“一切都为了家族。”

  崔泰重重点头:“一切都为了家族。”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会发生的事人力不可阻挡,比如日月交替黑白轮换,黑夜终究会来,无可阻挡。

  赶到了粮仓那边的崔卿看着聚集在面前的手下人,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们可能都会死,但哪怕我们都死了,大事还是不可阻挡,所以最终的赢家是我们,我不畏惧死亡,诸位也不要畏惧死亡。”

  “也许我们不能亲眼看到成功,但是我们的后代都会看到,我们的孩子都会因为我们的死而得到最大的回报,万里楚川,终究姓崔。”

  他端起桌子上的酒碗,双手抬高后说道:“诸位与我满饮此杯,与我一道,在明日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崔家将来可化家为国,大家干了!”

  “干!”

  所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这里的每个人脸色都极为肃穆,甚至有些庄严,他们此时的决绝是为了他们能让崔姓变为皇姓,家族变为皇族。

  “天下十三州,中原大地,有德有力者居之。”

  崔卿单手举高:“大事定成!”

  “大事定成!”

  所有人都跟着低呼了一声,像是一群野兽在释放着他们即将血战的决绝。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粮仓大概二里左右,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余九龄蹲在那看着李叱的操作有些目瞪口呆。

  他们出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李叱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裹,他以为会是为了行动而准备的兵器,或者是别的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是他没有想到,李叱从包裹里取出来一个铜盆,一壶水,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切好的肉片。

  就在铜盆放在了人家烟囱上,借着人家做饭的火,居然准备就在屋顶上涮一顿。

  “不……不太好吧?”

  余九龄问。

  李叱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太好,毕竟条件有限,肯定不如铜锅涮的自在,这样吃个火锅还要看人脸色,确实是有几分可怜。”

  余九龄看了看庄无敌,他的眼神里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意思是庄大哥你怎么不说几句什么?李叱这也太不把事当回事了,大敌当前,在人家屋顶烟囱口涮锅?

  庄无敌看了看余九龄,懂了他九妹的心思,于是看向李叱说道:“给我个碗。”

  余九龄:“……”

  还别说,烟囱抽上来的温度很高,没多久水就烧开了,李叱他们蹲在人家屋顶上,围着烟囱,端着碗,等着锅里下的肉片煮熟。

  余九龄问李叱:“明天是不是会有大事发生。”

  “是啊。”

  “咱们的对手应该会很紧张,还在做最后的准备,而我们,居然在这偷人家的火吃涮锅,我为你今天做的事感到羞愧。”

  李叱加了一片肉借着月色看了看:“能吃了。”

  还准备长篇大论一翻的余九龄立刻把筷子伸进铜盆里:“好嘞,这肉片看起来不错,你是在哪家买的肉?”

  李叱道:“就是街口那家肉铺啊。”

  庄无敌看了看李叱,又看了看余九龄,想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有没有什么发现?”

  李叱笑着说道。

  余九龄点了点头:“今天夜里,粮仓附近,连巡城的官差都没有,所以……”

  李叱笑道:“所以崔家控制的地方,可不只是一个粮仓。”

  余九龄:“麻酱味道不错,哪家买的?”

  李叱笑着回答:“崔家的铺子。”

  余九龄:“这……”

  李叱道:“挺会做生意的,还送了我几头糖蒜呢。”

  余九龄:“那不错啊。”

  庄无敌:“给我一头。”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你只管看戏

  李叱他们在人家房顶上吃了一顿涮锅,好在是用东西架了一下,没有把人家烟囱都堵死,不然的话也许已经有人拎着棍子上来找他们了。

  临走的时候,李叱还往院子里扔了一块碎银子,如果这家人看不到的也算是小有损失。

  夜晚到来,李叱从袖口里拽出来个东西,想着自己应该也有一阵子没有戴过这玩意,不知道尺寸还合适不合适,反正高希宁总说他脸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真的脸大,还是真的脸大。

  “你伤还没好利索。”

  余九龄看向李叱问道:“你尽量别动手。”

  李叱把夜叉面具戴上后说道:“我就没打算动手。”

  余九龄道:“咱们不是要潜入进粮仓之中吗?你现在这身子骨,刚刚看你爬人家房子上来都有些不利索,你能进粮仓重地?”

  李叱伸手:“来,背背。”

  余九龄:“滚……”

  不久之后,余九龄背着李叱穿过街道又爬上一户人家的围墙,再爬上这家的屋顶,这里距离粮仓已经没有多远了。

  庄无敌看了看余九龄,没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大概想表达的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看到那边了没有。”

  李叱伸手指了指远处粮库的位置,余九龄点了点头回答道:“看到了,那边怎么了?”

  李叱道:“我和姜然进去的时候特意看了看,那个粮库后边堆的是草料,九妹你动作最快,你把我放下来,你翻墙进去把里边的草料点了。”

  “啊?”

  余九龄都懵了。

  他抬起手在李叱脑门上摸了摸:“你不是发烧了吧。”

  他不解地问道:“咱们要防备的就是崔家的人趁机把粮仓烧了,防还不一定防得住,毕竟里边都是人家崔家的人,怎么还要自己去点一把火?”

  李叱道:“去吧,相信我,那火要是能把粮仓烧了,你连去三次双星楼我都给你报销。”

  嗖的一声,余九龄人已经出去了。

  庄无敌看了李叱一眼,他其实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李叱让九儿去点火,真要是把粮仓引燃了的话,冀州城必然大乱。

  李叱看庄无敌在看自己,笑了笑问道:“庄大哥你想说什么?”

  庄无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后说道:“你发烧。”

  李叱摇头:“我没有。”

  庄无敌指了指已经没影了的余九龄:“他发骚。”

  李叱还摇头呢,立刻就改成点头了,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是是是,这个是真的。”

  不得不说,余九龄的轻功虽然没有什么师父正经教过,但是天赋上的东西确实让人觉得难以理解也难以企及,他的身法很丑,但就是有轻又快。

  所以余九龄强烈要求李叱他们在用到这三个形容的时候,尽量不要用到其他地方,就用在他的轻功上就行了,这是他的底线。

  丑,轻,快。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子轻飘飘的起来就到了墙头,粮仓重地围墙很高,他却能不依靠工具轻而易举的爬上去,这样的人,你给他一个墙角他就能爬到最高处。

  到了围墙上,余九龄往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人,把带来的绳子绑在墙头上,然后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他身形犹如月下跳蹿的灵猫一样,落地无声,很快就到了李叱告诉他的位置,这里确实堆积着不少草料。

  余九龄把火镰取出来打火,才冒了几个火星,远处立刻就有人喊了一声,然后更多的呼喊声就炸了起来,不少人朝着他这边冲过来,速度很快。

  余九龄点燃了草料之后转身就跑,迅速的跑到留绳子的地方,手一拉绳子,身子立刻就拔了起来,片刻后人已经翻到了墙外。

  外边屋顶上,李叱举着千里眼看着,粮仓里的那些人迅速的把刚刚点燃的火扑灭,有人站在人群中大声训斥着什么,显然极为愤怒。

  余九龄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上了屋顶后就趴下不敢动了,从粮仓里有人翻出来追,可是却早已经不见了刚才点火那个黑影,他们在墙外来回巡视了一阵,不见有什么异样就返回墙内去了。

  “不是我不给你报销,是你确实点不着。”

  李叱叹道:“你看,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走了。”

  庄无敌在旁边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字:“鸡。”

  余九龄:“噫……”

  他看向李叱问道:“你怎么确定那些人不会让火烧起来?他们不应该更盼着火烧起来才对吗?我不点火,怕是他们也想着什么时候来烧它一把火。”

  李叱解释道:“崔家的人是想夺取冀州,又不是想毁了冀州,他们打下来冀州之后难道就不要了?又不是只想打着玩,他们比我们更不希望粮仓着火,因为那可是城外数十万青州军的口粮,烧着了的话,青州军进城都没的吃。”

  余九龄道:“你明知道你还让我去……”

  李叱道:“我主要是想给你报销。”

  余九龄:“宁愿相信猪会上树,也不能相信李叱能靠得住。”

  庄无敌想了想,前阵子好像确实看到神雕试着爬树来着,它可能是看它主子狗子经常落在树杈上,它也想上去试试,也许从它的内心之中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只血统高贵的狗子,而不是卑微的神雕。

  但是它失败了。

  按照成功学来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去尝试,所以由此可见,神雕是一个将来一定能成功的神雕,是一头会创造财富的野猪。

  李叱道:“现在最起码可以确定,他们是不可能要烧掉粮仓的,非但不可能,他们还会不遗余力的保护粮仓。”

  “所以呢?”

  余九龄问。

  “睡觉。”

  李叱指了指远处有个柴堆,看着就格外亲切。

  他诚恳地说道:“相信我,在那里睡觉会贼舒服。”

  余九龄道:“是,贼舒服。”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守了半夜,然后跟闹着玩似的去点一把火,现在就要睡觉了?”

  “就睡觉。”

  李叱道:“等天亮,别的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余九龄道:“要去你去,我不去,我不踏实。”

  李叱道:“你必须去。”

  余九龄问道:“凭什么?哪里还有逼着人睡觉的。”

  李叱张开手:“远,背背。”

  庄无敌:“……”

  两刻之后,余九龄发现李叱真的睡着了,他就很难理解,这样紧急的局势下,李叱居然能睡的这么踏实。

  庄无敌轻声问余九龄道:“你睡不着?”

  余九龄道:“肯定睡不着啊,这种情况下,得是有多大的心才能睡得着,我是睡不着,难道你能睡的着?”

  庄无敌点了点头:“能,你不睡,你盯着。”

  余九龄:“……”

  然后庄无敌居然也往柴堆里钻了钻,看起来蜷缩在那好像确实很舒服的样子。

  这半夜对于余九龄来说有些难熬,他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之后就睡着了,醒了的时候吓了一跳,激灵一下子就坐起来,然后发现天还没有亮起来,李叱趴在柴堆上看着粮仓那边的动静。

  而庄无敌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正在用一根草杆剔牙,余九龄觉得自己可能是错过了很多事,李叱是什么时候醒的?庄无敌又吃了些什么?

  他凑过去问庄无敌:“你吃什么呢?”

  庄无敌回答:“肉。”

  余九龄道:“哪里来的肉,没见你带啊。”

  庄无敌:“昨夜的。”

  余九龄:“……”

  “出来了,小声点。”

  柴堆上的李叱滑下来,然后开始扒拉柴草往自己身上盖,庄无敌和余九龄也连忙动手用柴草把自己埋起来,他们藏身的柴堆在一户人家的墙外,挨着路边。

  不多时,一辆一辆的马车从粮仓里出来,数量很多,显然就是给四城守军送军粮的车队。

  余九龄感觉自己在止不住的微微发抖,那是紧张,外边的队伍有那么多人,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一旦动起手来的话,真的是生死未卜啊。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李叱动,李叱不动庄无敌也不动,这一下余九龄更懵了,上次李叱和姜然去了粮仓之后,半路上李叱让他去查一些事,他已经查的很清楚。

  所以足以证明这支运粮队伍有问题,但是现在李叱好像一点动手的打算都没有。

  他也只好强忍着冲动藏在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队的声音逐渐消失,显然那些运粮的队伍已经远去。

  余九龄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了看,外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为什么不动手?”

  余九龄着急的问了一句。

  李叱道:“动手肯定是动手,但不是对车队动手,而是对粮仓动手。”

  他往外看了看天色,队伍都走完了,天才刚刚亮起来,他算计了一下时间,觉得现在动手还有点早,于是又躺了下来。

  余九龄都快急炸了,他趴在李叱身边哀求道:“到底咱们要怎么动手,你快告诉我吧。”

  李叱道:“从这过去,转过前边的街口有一家早点铺子,此时应该已经开门做生意,你去买一些早饭回来,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余九龄瞪了李叱一眼,可确实心里着急也确实好奇,所以爬起来就跑了。

  没多久,余九龄买了热乎乎的早饭回来,他们三个就躲在柴堆和墙壁的缝隙里吃了这一顿。

  好不容易等到李叱吃饱了,余九龄问:“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

  “现在。”

  李叱把夜叉面罩再次套好,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响哨,朝着天空上屈指一弹。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李叱站起来看向粮仓那边。

  从四面八方都有人朝着粮仓那边冲过去,那是李叱从夏侯琢手里借来的两千士兵,但是按照李叱的吩咐,所有人都没有穿军服战甲,也没有拿着像样的兵器,看着像是一群平民百姓要去哄抢粮仓一样。

  余九龄觉得兴奋起来,他往前一冲:“咱们也上!”

  跑了几步却没听到身后动静,一回头,发现李叱和庄无敌两个人都没动。

  余九龄又讪讪的退了回去,他问李叱:“你们这样,确实显得我很呆。”

  李叱笑道:“咱们就在这看戏就对了,其他的事,什么都不用管。”

  余九龄看了看云淡风轻的庄无敌,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咱们三个人,是不是只有我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

  庄无敌点了点头:“是。”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今夜妖魔鬼怪现原形

  不按照敌人推测去做,就叫做反其道而行之。

  李叱非但没有做出要保护粮仓的架势,反而召集了两千士兵装扮成百姓冲击粮仓,所以粮仓里的人一时之间全都懵了。

  这些士兵们也没带正经兵器,手里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铁叉有棍棒,甚至还有大铁勺,更有甚者,可能是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拿着一对钹来的,一边走一边咵咵咵的拍着,可见其家中应该从事何种行业。

  大抵上是干白事的。

  “分粮!”

  “分粮!”

  “分粮!”

  这些人聚集在粮仓门口大声呼喊,但刻意保持在守军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外,他们一开始只围着不攻打不冲击,就是不停的喊着分粮的口号。

  高升达爬上围墙大声喊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冲击粮仓重地是死罪!是抄家灭门的死罪!你们要是再不退却的话,休怪我下令放箭了!”

  人群中,一个五品将军回头看了李叱一眼,见李叱站在远处,他便把藏在长衫下的连弩取了出来,在人群中慢慢向前,一边走一边低声让手下人往前挤压。

  李叱交代过,如果高升达没有出现,那么粮仓里的人就可能直接放箭把他们逼退,如果高升达出现的话就说明他还没有打算直接射杀围堵粮仓的人,所以可以往前继续施压。

  于是士兵们开始往前迈步,一边走一边大声呐喊。

  围墙上,高升达眼看着这些人已经到了十丈左右距离,知道不能再让他们靠近了,于是大声喊了一句。

  “弓箭手!”

  围墙上的士兵开始把弓端起来瞄准外边的人,往前压的人立刻就停下来。

  “我们没有粮食吃,开仓分粮!”

  “把粮仓打开赈济百姓!”

  “开仓派粮!”

  士兵们喊的格外卖力,李叱早就已经交代过,没有命令不要真的冲击粮仓,那样的话难免会有损失,等待信号行事。

  而那个五品将军也是羽亲王留给夏侯琢的帮手,他本是节度使曾凌的亲信,原本没有将军军职,是羽亲王率军离开之前才将其升任将军,也把他从暗中调到了明处。

  他的名字叫做进卒。

  进卒躲在人群里,看了一眼距离,十丈左右,连弩命中并无什么难度。

  他借助手下人遮掩,在人群中连弩抬起来,朝着围墙上的高升达连续点射了几下。

  几支弩箭突然飞了过来,高升达完全都没有察觉,而外边的人呐喊的声音太大,又遮挡住了连弩的响声……

  高升达是文官,武艺本就稀松平常,毫无防备之下,被数支弩箭命中,幸好他在官服下边穿了甲还有护心镜,正中他心口的那支弩箭被护心镜挡住,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可是高升达穿的不是全甲,小腹位置被一支弩箭钻了进去,立刻就往后仰倒。

  “大家上啊。”

  人群中进卒喊了一声,后边的人就开始把早就准备好的火把点起来往围墙里边扔,这一下粮仓里的人全都炸了,他们慌忙去灭那些火把。

  而后边的人则把之前准备好的盾牌往前传递,用盾牌挡住围墙上的羽箭来袭。

  远处,余九龄看的心惊胆颤。

  “李大丢,你不会真的打算把粮仓烧了吧,这么多火把往里边扔,万一引燃了的话,城中百姓必然大乱。”

  李叱笑道:“我之前进过粮仓,仔细看过位置,扔火把的地方不可能真的点燃什么,只是会让粮仓里的人慌乱起来,他们应该会派人出去搬救兵。”

  余九龄这才明白过来,李叱和姜然进粮仓里,可不仅仅是试探一下高升达的态度。

  李叱是去看地形的,也就是说这个家伙早就已经打算好怎么办了。

  一看到外边的人手里有盾牌,而且后续的人开始把兵器传递上来,粮仓的人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高升达受了伤,回头看向崔卿,崔卿脸色极为难看,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对手居然用这一招。

  粮仓对于崔家来说不容有失,城外数十万青州大军需要这里的粮食,一旦粮仓真的烧了,别说青州军没饭吃,粮草坚持不了多久,就是城中百姓都会反了,到时候出现民变,这座冀州城就变成了废墟。

  李叱就赌的是这一把,赌崔家人更在乎冀州。

  “派人出去,把运粮的队伍都喊回来,从外边攻击这些敌人。”

  崔卿沉思片刻后下令。

  他不是胡乱想到的办法,而是他知道运粮的队伍其实并没有攻打城门的打算,那就不是计划之内的事,只是让敌人以为会那样罢了。

  他的手下分头从别的地方出去,急匆匆去追赶运粮的队伍。

  此时此刻,四支运粮队已经到达四城,他们正在往下搬运粮食,还没有把车卸完,粮仓报信的人就到了,听闻粮仓被围攻,运粮队的人连大车都不要了,告诉守军自己卸车,粮仓出了事,然后就急匆匆往回赶。

  等到他们赶回粮仓的时候却发现,围攻粮仓的人居然已经退了,看起来一片狼藉,但实则并没有什么损失。

  扔进粮仓大院中的无数火把都已经被熄灭,算是虚惊一场。

  距离粮仓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李叱他们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这边。

  “进卒的人在四面盯着,再有人出去都会看到。”

  李叱一边看着粮仓方向一边说道:“崔家的人或许会沉不住气,他们会派人把管事的找来商议对策,如果没有人急急忙忙的赶来,那就说明崔家管事的人就在粮仓里。”

  余九龄问道:“杀管事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道:“如果有人来,在进粮仓之前就杀了他,如果没人来,那他在粮仓里就别想再出去。”

  粮仓中,崔卿脸色铁青的来回走动着,他侧头看向高升达问道:“伤势如何?”

  高升达道:“应该没什么大碍,已经上了药。”

  崔卿嗯了一声后说道:“他们突然攻打粮仓,看来就是想把运粮队逼回来,所以他们还是觉得我们会攻打城门,设计的这个人,算准了时机假意围攻粮仓,逼回运粮队,还让我们把大车丢了,这样就没办法在进攻城门的时候用大车做防御。”

  高升达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看来是这样,他们确定不了我们到底是不是会攻打城门,也确定不了我们攻打哪一座城门,所以就用这样的法子把我们的人逼回来,一是可以阻止我们夺取城门,二是想把我们的人都困死在粮仓里,他们也已经看出来,我们不会烧掉粮食。”

  崔卿点了点头道:“是个聪明人,但还是不够聪明,他们以为我们是要夺城门?重兵把守之下,夺城谈何容易……既然他们如此以为,那就让他们再以为他们已经计谋得逞。”

  崔卿继续说道:“吩咐人,加强守卫,就要让外边的人看到,我们已经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另外,不要再派人出去……”

  他缓了一口气后,扫向身边众人,语气沉重地说道:“诸位,我昨夜已经说过,要成大事必有牺牲,今日就是我等以牺牲来换家族大业的时候了。”

  “我们都可能会死,敌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就会加派兵力猛攻粮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死死守住这里,最少坚持到明天天亮。”

  “如果我们之中有人侥幸能活到明天,那就能看到我们的大军攻入冀州,就能看到崔家的旗帜飘扬在冀州城头。”

  崔卿提高嗓音大声说道:“今日我与诸位共存亡,我已决意不派人请求援兵,诸位如有不愿与我死战者,现在可以离开了。”

  “死战!”

  崔家的人振臂高呼。

  “我们家族,为了这一天筹谋十几年,不容有失。”

  崔卿伸手拿了一把长刀过来,大步往外走:“家族的人,看到我们不派人求援,必会理解我等之决心,他们也必会拼尽全力夺取冀州,所以今日若死,我当死于诸位之前。”

  他说完之后迈步登上围墙,崔家的人纷纷拿起兵器跟着他上去,这一战,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事关他们个人生死,更是家族存亡。

  两个时辰之后。

  进卒派来的人找到李叱禀告,说不见一人从粮仓里突围出去,可见粮仓里的人已经做好死战准备。

  李叱听完后点了点头道:“告诉进卒将军,只做进攻之势,不要损耗太多兄弟性命,作态佯攻即可,胜负成败,并不在粮仓这里。”

  “是!”

  那士兵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余九龄此时也已经知道李叱的计划是什么,他这才明白过来李叱让他去调查的事和粮仓有何关联。

  “看来今夜就是青州军大举进攻的时候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要不要现在去通知夏侯和匹敌?”

  李叱道:“他们都已经知晓,也已经做好准备,今夜会是一场恶战,但赢的一定不是青州军,一定不是崔家。”

  余九龄还是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若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不容有。”

  李叱道:“崔家想夺冀州应以筹谋多年,可我也想要冀州,虽然我只是才想要没多久,但既然我想要,那就只能是我要……不同的是,崔家的人心急而我不急。”

  李叱转身下楼:“该吃饭了,吃过饭,等天黑,老人们都说,妖魔鬼怪会在天黑之后显出原形,我想看看那个真正做主的人,在天黑之后会不会把原形显出来。”

  余九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说道:“如果天黑之后就都会显出原形的话,你要是也显出原形怎么办?我一直怀疑你就是个妖怪。”

  李叱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如果我显出原形的话,一定是最大最厉害的那种妖怪。”

  他只是随口回了一句,余九龄却认真思考起来,这世上最大最厉害的妖怪是什么。

  所以他的眼神都迷离了一下,李叱看到他这样,笑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最厉害的妖怪是什么,那你觉得最厉害的妖怪是什么?”

  庄无敌听到这话,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的是龙。

  龙被人赋予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可实际上那也是妖怪啊。

  就在此时,余九龄也斩钉截铁的给出了他的答案。

  “大马猴!”

  余九龄道:“一定是大马猴,老人吓唬小孩子的时候,大马猴最厉害了。”

  李叱:“……”

  庄无敌愣了一下,抱拳:“漂亮!”

  第三百二十五章 看清两件事

  三月江楼。

  崔泰一直都在院子里站着等消息,粮仓被围攻的事他知道,但是他忍住了,没有调集人手过去帮忙。

  这种等待和煎熬对于他来说有多重可想而知,可是他还是忍了下来,城外用围攻来牵扯夏侯琢的兵力,就是在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机会,如果他过早把底牌亮出来的话,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一直到天黑,粮仓那边始终都没有派人过来求援,崔泰派去的人回来报告消息说,已经看到了崔卿持刀登上围墙,这是什么意思,崔泰立刻就明白过来。

  家人以决死之心拖住对手,为他们争取时间和机会。

  为了崔家能化家为国,今日之事,也不知道多少家人会为之送命。

  崔泰站在那,从天明到天黑。

  事到如今,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各路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回三月江楼,他也已经没有什么再安排的,只能是等到那个时辰。

  “东家。”

  秦拙从外边急匆匆的回来,俯身抱拳道:“刚刚咱们的伙计送回来消息,四城先后下令封锁军营,封闭通道,不准任何人靠近。”

  听到这个消息,崔泰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是事情成了吗?”

  “没有确切消息,四城封闭,咱们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也进不去,但可以肯定四城都出了事,不然的话不会封锁的如此严密。”

  崔泰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夜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就算今日事成,也许崔卿他们也回不来了。”

  秦拙道:“我愿意带人过去救援,总是还能救出来一些的。”

  “不必了。”

  崔泰道:“距离大军攻城的时间只有不足半个时辰,此时此刻,四城封闭,而刚刚有消息送回来说,围住粮仓的人已经开始进攻,他们大概也要趁夜拿下粮仓。”

  他看向秦拙吩咐道:“所有人手都做好准备,迎接大军入城,一旦大军发信号,你和魏陷阵就要带人直扑北门,以信号回应,内外夹击,夺取城门。”

  “李叱他们围攻粮仓,应该是猜着我们要夺门,可是他们不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是什么,也就不知道我们夺门是怎么夺。”

  崔泰道:“去吧。”

  秦拙问道:“可是东家,你身边一个人都不留?”

  “也许不久之后,李叱就会前来拜访,他如果来了,我留在这就能把他牵制住,崔卿他们已经做好为家族牺牲之准备,我也早已做好,况且,我留在这见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崔泰对秦拙说道:“能否顺利夺取北门,你和魏陷阵的事最为重要,所以其他事不要去管,节度使大人把你们派回来协助我,现在你们两个开门迎接他,这就是一个轮回,一个很完美的轮回。”

  崔泰摆了摆手:“走。”

  秦拙沉默片刻,撩袍跪倒,给崔泰磕了几个头,转身走了。

  他刚离开三月江楼后不久,一辆马车在三月江楼门口停下来,李叱孤身一人从马车上下来,他走到三月江楼门口,看了看那两个伙计,不等那两个伙计伸手拦他,他就先问了一句:“你们东主应该交代过,如果我来了的话,会直接让我进去。”

  “李公子?”

  其中一个伙计问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是我。”

  那伙计道:“我家东主确实交代过,若是别的客人来,一律拦住,因为今日三月江楼不迎客,可若是李公子来了,要立刻请进去。”

  “多谢。”

  李叱点头致谢。

  那伙计引领着李叱进入三月江楼,这三月江楼占地极大,前边临街是三层木楼,进了木楼后就是前院,前院就像是一片园林,精致秀美。

  穿过前院就是三月江楼的主楼,一座五层木楼,木制建筑能盖到这么高大抵上也快近极限。

  而在主楼后边就是后院,后院也很大,其中还包括几个单独的小院。

  光是这三月江楼的建筑与装饰所需银两,就绝对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李叱一边看一边想着,以自己现在的余钱怕是连三分之一个三月江楼都建不出。

  更何况这三月江楼里的姑娘都是从大楚各地选来的极品,也有从大楚之外选来的极品,能选来这些姑娘,其中所消耗的财力物力,只怕也是一笔不可估量的巨财。

  因为今日突然闭门谢客,所以三月江楼里的姑娘们都有些清闲,她们都知道今日不接任何客人,可是却看到一个年轻的公子进来,于是也都好奇起来。

  不少人趴在窗口看着李叱,好奇这人为什么可以进的来。

  对于她们来说,崔家在冀州城就是天顶一样的存在,崔家说不许任何人进来,在冀州城里,怕是真的没有谁可以随便进来。

  她们好奇李叱是谁,李叱好奇的是崔泰是谁。

  进了主楼客厅,李叱看到崔泰站在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于是李叱微微俯身失礼:“崔先生。”

  崔泰也郑重回礼:“李公子。”

  这是一楼大厅,一个回字形的地方,往上看能看到楼上几层的回形走廊,此时有好事的姑娘已经站在回廊那边,扶着栏杆往下看。

  崔泰笑道:“我猜着李公子一定会来。”

  李叱也笑着说道:“我猜着崔先生一定在等我来。”

  崔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吩咐人上茶,而且要泡他珍藏的莲心。

  “这是去年的存茶了。”

  崔泰轻轻的叹了口气后说道:“李公子也知道,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以前有专门的茶商会把江南的好茶送过来,从去年开始,商路不通,走生意的人,十之七八会出事,似乎一下子,普天之下的百姓,全都变成了匪寇。”

  李叱嗯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崔泰继续说道:“这莲心是产自杭城那边的好茶,一斤上好的莲心,不应少于一万四千芽,李公子去过杭城吗?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地方,精致秀美,无出其右。”

  李叱摇头道:“我没有去过杭城,连冀州治内都没有出过。”

  崔泰道:“如果有能力有条件,还是应该在天下间走走,世人都知天下大,不知天下大有几何,世人皆知天下美,不知天下美在哪里。”

  他看向李叱说道:“李公子还年轻,多看看,心境会有不同。”

  李叱点了点头道:“以后会看的。”

  崔泰道:“我二十二岁的时候离开冀州开始走天下,那是近三十年前的事,可那时候我就知道,大楚已经要完了,所以我想着,如果不趁着大楚还没亡走一走的话,以后兵荒马乱,想走也不能走。”

  他看向李叱说道:“我用了十五年的时间,走过了大楚十三州,大楚江山,我看的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要清楚一些,如果大楚是一个病了的人,那我就是一个看到了病在何处的人,这天下啊,这个说要医大楚,那个也说要医大楚,可是连大楚都没有看过,病在何处都不知道,如何能医?”

  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所以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不是要医这个大楚,只是想从这个病人身上吸更多的血。”

  李叱坐在这,已经微微动容。

  崔泰继续说道:“我前后游历二十年,十五年走天下,五年住在大兴城,我住在国都的时候就想看看,这个病得最重的地方到底应该怎么医。”

  他缓缓摇头道:“我看天下十五年,看都城五年,然后明白,医不了。”

  他问李叱:“李公子以为呢?”

  李叱回答:“医不了。”

  崔泰笑了起来:“虽然之前我和李公子之间有些不愉快,可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觉得可怕的,不是人老了城府深算计可怕,而是年少有为。”

  李叱抱拳:“多谢崔先生盛赞。”

  崔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公子应该是燕山营绿眉天王虞朝宗的人?”

  李叱回答:“是。”

  崔泰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走,而是在这里等李公子的原因。”

  李叱道:“崔先生若因为这个理由等我,怕是等错了。”

  崔泰问:“错在何处?”

  李叱没回答,而是反问:“崔先生知道,羽亲王也对虞大哥颇有招揽之意。”

  崔泰听到这句话后沉默良久,然后有些歉然的笑了起来:“确实是我低估了虞天王,也低估了李公子,崔家所谋之事,也是虞天王所谋之事,所以并无可谈。”

  李叱道:“如果崔家所谋,不是在冀州就好了。”

  崔泰笑道:“李公子这是低估了崔家,冀州这个地方,崔家见证了几百年的变化,一代一代,如果说没有几个人比我看天下看的更清楚,那也一样没有谁比崔家看冀州看的更清楚。”

  李叱摇头:“着急了些。”

  崔泰一怔。

  李叱端起茶杯看了看,又放下,赞叹了一声:“这么名贵的茶,看起来就很那么美,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名贵的茶……崔先生说,要想谋天下,先要看天下,这话说的很好,很准,很切实。”

  李叱放下茶杯后继续说道:“我没有看过天下,我连冀州都还没有看完整,按照崔先生的说法,我还没有看清楚的事太多太多,可我看穿了崔先生的两件事。”

  崔泰皱眉,然后笑了起来。

  他问道:“李公子可以说说,是哪两件事?”

  “好。”

  李叱先是歉然的说了一句:“失礼了。”

  然后从衣袖里取出来一个布包,把布解开,里边是一个油纸包,再把油纸包打开,里边是几个还有余温的肉包子,这是高希宁亲手给他包起来的。

  李叱拿了一个问崔泰:“崔先生吃吗?”

  崔泰摇头道:“李公子若是饿了,我现在让人去准备饭菜。”

  李叱笑道:“不用,吃自己的粮食,踏实,我刚刚也只是客气一下,家里最在乎的人给我做的,崔先生刚刚若是说吃,大概我也舍不得给。”

  有些小家子气。

  他咬了一口肉包子,表情看起来有些满足。

  “来的时候回家了一趟,刚好看到家里人做了包子,又急着来见崔先生,想着就在路上吃,可是路上又想了太多,忘记吃了。”

  他说到吃自己的粮食踏实这句话的时候,崔泰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变。

  李叱一边吃一边说道:“第一件事,我让人查了查崔家的生意,然而崔家在城中有多少生意,可能除了崔家人之外谁都不可能查清楚。”

  “但是捡着一样去查,还是会有眉目,崔家从十几年前突然开始做药材生意,如今城中药铺十之七八都是崔家的,而就算不是崔家的药铺,所需药材,也要从崔家手里买。”

  他看了崔泰一眼后继续说道:“所以从十年前开始,崔家就已经把冀州的药材控制在手中。”

  他把手里的包子吃完,然后拿起来第二个,还是一边吃一边说道:“垄断了药材之后,崔家开始着手布置粮仓的控制,用了应该也有近十年的时间,才把粮仓的人都换成崔家的人。”

  “今天送到四城的面粉和干粮之中,应该掺杂了不少药粉,我还不清楚崔先生是要毒死所有人,还是只药倒所有人,但既然我看清了,那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他看向崔泰问:“但这不是我说的那两件事的全部,是其中之一,我可还看的准?”

  李叱道:“先生在等我,也在等消息,我来了,消息应该就不会来了。”

  他吃完了所有的包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

  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幸好你没吃,她做的饭,确实不怎么好吃,普天之下啊,也就我爱吃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输的体面些

  李叱的话说完之后,崔泰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难看起来,他曾经对这个计划作出断言,放眼冀州内外,谁也不可能看穿。

  城中那些能被称为老狐狸的各大家族领袖也一定猜不到,谁想到会被一个李叱用近乎于随便瞎蒙的办法猜到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崔泰看向李叱说道:“也就是说,现在我的人,应该已经都进入你们所设下的埋伏了吧。”

  “应该是。”

  李叱回答道:“我过来的比较早,所以还没有最新的消息,不过一旦有消息,我的人会立刻过来告诉我,应该会比崔先生的人回报的速度快一些,也许……崔先生的人回不来了。”

  崔泰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后,崔泰问李叱道:“就算我的安排你都识破了,也都有所准备,可是你也不该孤身一人来三月江楼,最起码我还能杀了你。”

  李叱摇头道:“崔先生身边应该没有多少人可用了,你又见过我出手。”

  崔泰见过。

  但他不知道,李叱那次是故意为之,当时拉断了铁胎弓的李叱还有伤在身,他忍着剧痛拉断铁胎弓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一刻,那时候的李叱可能没有把握一定会有这一刻,可他还是那么做了,更重要的是,唐匹敌在三月江楼被人刁难,他就要站出来。

  所以此时此刻的崔泰并不知道李叱是在虚张声势,李叱上次拉断了铁胎弓后旧伤复发,现在连爬墙都需要余九龄背着上去,怎么可能还有能力动手。

  李叱看向崔泰,他在想崔泰敢不敢试一试。

  崔泰看着李叱,他在想李叱会不会先出手。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崔泰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你这样一个年轻人面前,表现出很无能为力的一面,此时此刻,我身边无人可用,因为我的人都出去做他们该做的事了,而你身边应该也已经无人可用,因为你的人都去阻止我的人了。”

  崔泰长叹一声:“所以当只剩下你我两个人的时候,却因为你更年轻更能打,而让这精妙布局与破局的最后一步,变的那么粗浅那么原始,也不斯文。”

  李叱耸了耸肩膀,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不是咽下去,而是漱了漱口。

  那是价值不菲的莲心茶,按照银子来换算,这一口应该就有十两甚至可能更高。

  崔泰问李叱:“那你看穿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李叱道:“我本以为崔家的主事应该在粮仓里,但是没有,有人认出来那个持刀站在粮仓围墙上的人叫崔卿,论权势和威望,仅次于你们崔家的家主。”

  他看向崔泰:“是吧,崔氏家主。”

  崔泰这次倒是没有吃惊,反而是带着些释然的笑了笑,这笑容之中也有苦涩,李叱连他的布局都猜到了,猜到他的身份也就不算什么,况且刚刚聊天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就不像是一个崔家的管事能说出来的话。

  李叱道:“所以我很佩服崔先生,一直都在明面上,可是却没有人怀疑过。”

  崔泰道:“城里的事,明明应该是我布局更早,动手更早,现在却被李公子处处占尽先机,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崔泰看向李叱说道:“可是你没有彻底赢,我们崔家也没有彻底输,城外的青州节度使是我弟弟,我死,或者冀州城内崔家死绝,有他在,崔家早晚还会站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其实,我是真的很想做那个医者。”

  李叱点了点头道:“所以我在听完先生的话后,对先生已有敬意,先生想做一个医者,我要阻挡的不是先生想做医者的这条路,而是……”

  他看向崔泰说道:“我也想做个医者。”

  崔泰哈哈大笑,笑的有些歇斯底里。

  良久之后,崔泰对李叱说道:“刚刚李公子才进这不久,我和李公子说过一句话,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人,最可怕的不是人已老城府深,而是年少有为。”

  李叱笑道:“所以那时我说,谢谢崔先生盛赞,没说谬赞。”

  崔泰觉得李叱这句话说的,狂妄的让他羡慕。

  “年轻。”

  崔泰道:“不该被轻视。”

  李叱道:“很多人都和崔先生一样,吃了亏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他起身道:“崔先生觉得对你来说这件事已经到了尽头,其实不然,崔家的人要想做医者,救天下,不该在冀州,我刚刚说过了,崔先生当时没在意,也没理解。”

  他抱了抱拳:“我先告辞,崔先生如果想出城的话,只要青州兵退,崔氏一族所有人,都可安然离开冀州。”

  崔泰跟着李叱站起来,李叱这最后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囚徒,这是他的三月江楼,却变成了李叱的大牢,把他关在这等候发落。

  李叱迈步离开三月江楼,崔泰一直送到他大门口,出来的时候,三月江楼里那些好奇的姑娘们还在看着那少年,她们不知道东主和那个少年聊了些什么,只看到东主亲自把那少年送出三月江。

  李叱走了,崔泰回到主楼那个巨大的客厅里坐下来,侧头看了看李叱坐过的位置,那旁边还摆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李叱只喝了一次,还是漱口。

  三月江楼的管事妇人也实在好奇,小心翼翼的走到崔泰身边,轻声问道:“东主,那个年轻公子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崔泰忽然就想起来唐匹敌离开三月江楼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

  “以后天下皆知,你也会知。”

  李叱离开三月江楼半个时辰之后,秦拙和魏陷阵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回来,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也不知道伤的有多重,皆是血迹斑斑。

  “东主。”

  秦拙进门之后就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们……败了。”

  魏陷阵身上的伤似乎稍稍好一些,还能站在那,他朝着崔泰抱拳道:“东主,现在收拾一下,我们还能护东主杀出去,寻个安全地方藏身,大军破城之后我们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崔泰打断,他摇了摇头道:“别骗自己了,你已经知道,大军不可能破城……你们坐下吧,杏姑,你把药箱拿过来,给他们两个上药包扎。”

  刚刚站在崔泰身边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却格外有些迷人气质的女子随即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去取药箱。

  “东主,我们……”

  秦拙要说些什么,也被崔泰打断,崔泰道:“药的事已经败了,凭我们的力量想攻破城门也败了,不是我已经不再想斗一斗,而是不想失了崔家的体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想过毁了冀州城,所以你不用再劝。”

  秦拙想说的正是这个,他想说我们手里还有一些力量,可以在冀州城内再做些什么,四处放火,也能牵扯防守青州军进攻的兵力,说不定就还有机会。

  “那样赢不了的,而且还会显得有些拙劣丑陋。”

  崔泰坐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一开始,节度使曾凌来了,凌驾于冀州所有人之上,但他没有把冀州当成他的家,后来羽亲王来了,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可他一样没有把冀州当做他的家。”

  他看向秦拙说道:“我不一样,冀州是我的家,我不想毁了这,现在,以后,都不会。”

  这一夜,城里变得安静下来,可是城墙上下的杀戮一直没有停止,青州军没有等到城门开,还是不死心一样的猛攻了一夜,这一夜到底死伤多少人,无法估量。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青州军终究还是退了下去,他们不得不在拼尽全力后接受一个事实……城里的人败了。

  城墙上,夏侯琢看了一眼并无疲惫之态的唐匹敌,他松了一口气后问道:“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唐匹敌也看了夏侯琢一眼,语气平淡的回答道:“体力比你好些。”

  夏侯琢没说话,但他的眼神表达的意思是你放屁。

  过了一会儿后夏侯琢问他:“现在还不见李叱上来,你猜他此时此刻再做什么?”

  唐匹敌想了想,回答:“睡觉。”

  夏侯琢哈哈大笑,他觉得李叱干得出来这种事。

  可李叱没有在睡觉,他在包馄饨。

  车马行,厨房,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高希宁正坐在厨房里,满身满脸的都是面粉,身上的那件围裙都被涂脂抹粉了一样,他一夜没睡,她也一夜没睡。

  他进门看到她,她抬头看他,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些漂亮的小星星在转。

  “我来。”

  李叱在高希宁身边坐下来,笑着问道:“你是要做什么好吃的?”

  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叱说道:“拳头那么大的馄饨吃过没有?”

  李叱看了看旁边托盘上摆着的那几个馄饨,笑着问道:“为什么会这么大?”

  高希宁道:“它……它就容易破啊,破了我就堵一堵,堵得多了,也就大了。”

  李叱道:“那这个应该不是馄饨,应该是元宵,我昨天吃的包子,是不是就是这么来的。”

  高希宁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当然不是,包子皮厚一些,没那么容易破。”

  李叱道:“说的有道理,馄饨皮虽然薄一些,但是贴的多了也就后来者居上了。”

  高希宁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用肩膀又撞了撞李叱:“好汉,你确定你就会包了?”

  李叱道:“断然还是比你强一些的。”

  两刻之后,两个人看着托盘里大小不一的馄饨,大的有拳头那么大,小的有拇指肚那么大。

  “能放在一起煮熟吗?”

  高希宁问。

  李叱道:“按辈分下锅。”

  又一刻之后,两碗馄饨摆在两个人面前,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端起来馄饨碗来碰了一下。

  高希宁道:“我敬你一碗!”

  她先吃了一口,那好看的眉头就皱了皱,然后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她问李叱:“昨天的包子是不是也这么难吃。”

  李叱回答道:“不可能。”

  然后补了一句:“比这个难吃。”

  然后他吃了一大碗。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牌打了个小胡

  三月江楼。

  崔泰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最后的消息,李叱临走的时候留下一番话,又给了他希望。

  李叱说,崔家可以离开冀州,只要青州兵退,那么崔家的人也可以安全撤走。

  这对于崔家来说,如今这样的结果似乎就是最好的选择,家还在,未来就一切都有希望。

  “粮仓死战,我们的人折损八成以上。”

  一名伙计从外边回来,脸上都是悲伤之色。

  “崔卿呢?”

  崔泰急切的问了一句。

  “战……战没。”

  伙计地低下头,似乎是不敢去看崔泰那张脸,从李叱离开之后,短短一个多时辰,他们的东主就好像苍老了十几二十岁一样。

  “派人……派人去求见夏侯琢,告诉他,我愿意让出崔家在冀州城所有家产,换回我弟的尸体和崔家上下老小的安全。”

  崔泰的话音刚落,外边有伙计急匆匆跑进来,一边跑一边说道:“东主,那个人又来了。”

  “谁?!”

  崔泰心里微微一震,第一反应是李叱又回来了。

  他快步走到门口,就见唐匹敌带着一队士兵从外边进来,他们抬着一具一具的尸体,进来之后把尸体放在院子里,唐匹敌对那些士兵点了点头,那些士兵随即列队退出三月江楼。

  “令弟的尸体。”

  唐匹敌指了指其中一具用白布包裹着的尸体说道:“这是夏侯将军的意思。”

  崔泰站在那,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看了看唐匹敌,又看了看那具尸体,良久之后,他俯身抱拳:“多谢唐公子,多谢夏侯将军。”

  唐匹敌道:“崔先生睿智,应该明白夏侯将军让我把令弟的尸体送回来是什么意思。”

  崔泰点头:“明白。”

  唐匹敌问:“那崔先生的意思是?”

  崔泰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放我一人出城,我去和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崔大人谈。”

  唐匹敌抱了抱拳:“崔先生虽然是对手,可不管是你还是令弟都令人尊敬,令弟直至战死也没有想过毁掉粮仓,死的光明磊落,唐某尊重这样的对手。”

  “多谢。”

  崔泰再次抱拳一拜。

  唐匹敌道:“夏侯将军说,若青州兵退,他可以亲自护送崔氏一族出城。”

  说完这句话唐匹敌转身就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崔泰忽然问了一句。

  “唐公子,夏侯将军愿意放我等出城,大概是你所劝说之果吧。”

  唐匹敌回头看了崔泰一眼,没有回答,笑着离去。

  秦拙上前说道:“这会不会是什么奸计,故意让我们把所有人集结起来,然后他们要一网打尽。”

  崔泰摇头道:“且不说夏侯琢和李叱,还有这个唐匹敌都做不出言而无信之事,只说他们放我们离开有益无害,他们也不会食言。”

  他苦苦笑了笑道:“崔家没有倒下,还有青州之兵,放我们走,一来可解冀州之围,二来……让我们去别的地方再做图谋,以我们崔家的实力,到任何地方都能有所作为,我们到青州也好,到别的地方也罢,就能牵扯分割朝廷之力。”

  他看向门外,已经不见了唐匹敌的身影。

  “是年轻人的时代来了。”

  三月江楼的三楼栏杆处,公叔滢滢看着好像苍老了不少崔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崔家败了她反而有些开心,因为她不喜欢崔泰这个人。

  况且刚刚她出来,想看的也不是崔泰而是唐匹敌。

  所以公叔滢滢在想,自己是走,还是留?如果不走的话,杀了唐匹敌和李叱这样的人,应该会很有成就感才对。

  她对唐匹敌感兴趣,还是因为许元卿的仇。

  男子汉大丈夫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她觉得自己是小女子,小女子就要记仇。

  青州军长途跋涉而来,现在似乎就要无功而返,对于他们来说必会无比失落,可对于冀州城的百姓们来说,战争来的快结束倒也快,他们无比开心。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崔泰先出城和青州节度使崔燕来见了一面,不久之后回来,派人告知夏侯琢,说崔燕来已经答应,只要把崔氏一族如数放出冀州,青州军就会马上退兵。

  夏侯琢当然也不会出尔反尔,他甚至没有先放一半人让青州军退走,而是如数把人全都放了出去。

  青州军后撤数十里,崔氏一族离开冀州城后,城门再次关闭。

  夏侯琢站在城墙上看着崔家人好像羊群一样离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让他们去祸害别的地方吧。”

  唐匹敌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刻的夏侯琢和唐匹敌都觉得,事情结束了。

  然而第五天下午,监视着青州军退走的斥候忽然赶了回来,带回来一个让所有人都位置震惊的消息。

  “将军……”

  斥候说话的时候,脸色还没有缓过来多少,看起来他还自己都还处于那种难以置信中没有抽离出来。

  “什么事这样惊慌。”

  夏侯琢道:“缓一口气,慢慢说,大不了是青州军出尔反尔又回来了,还能有什么。”

  “不是……不是青州军回来了。”

  斥候咽了口吐沫,嗓音沙哑地说道:“青州军退的很快,可能也是担心青州那边被人偷袭,没打下冀州,再把青州丢了,得不偿失,所以三天就退走二百多里。”

  他看了夏侯琢一眼后说道:“就在刚到滹沱河的时候,青州军……遇伏了。”

  夏侯琢眼睛骤然睁大:“谁?”

  “王爷……”

  斥候道:“现在来看,应该是王爷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却没有回冀州驰援,而是在滹沱河设伏,青州军才退到滹沱河,王爷亲率大军猛攻,又有幽州军从北方夹击,青州军大败,损兵至少数万人。”

  夏侯琢看向身边的唐匹敌,却见唐匹敌的脸色更为精彩,那一脸的似笑非笑。

  “你……怎么看?”

  夏侯琢下意识的问了唐匹敌一眼。

  唐匹敌只是笑了笑,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夏侯琢等了好一会儿,唐匹敌见他不死心,只好勉为其难说了几个字。

  “我……没法看。”

  说完之后抱拳:“我先回车马行,战事已了,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夏侯琢看着唐匹敌转身走了,他也知道唐匹敌是因为他的身份而不方便多说什么。

  “蠢蠢蠢……”

  唐匹敌从城墙上下来,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了三个字。

  他在城墙上脸色精彩,就是因为羽亲王这操作让他觉得太精彩……

  在大战之前唐匹敌曾经说过,如果趁着青州军围攻冀州,羽亲王率军一部阻挡豫州军,然后分派得力大将猛攻青州,青州兵力空虚,拿下青州不难,哪怕是打下来一半青州之地呢。

  他居然率军回来打青州军……

  若拿下青州之地,再以逸待劳,青州军长途跋涉赶回去,那时候再打青州军,轻而易举可大获全胜。

  如今羽亲王以为很高明的带着人在半路堵截,真的以为能把数十万青州军杀一个全军覆没?

  就算是大胜,所得之物是什么?俘虏?还是本就没有多少的粮草辎重?

  看起来羽亲王已经回来一阵子,冀州被围攻多日,他始终在远处按兵不动,却派人联络了幽州罗耿,在半路两下夹击。

  眼界低的人,一定觉得羽亲王这一步棋走的漂亮,一举击败了青州军。

  可实际上,错失的太多了。

  刚刚夏侯琢在城墙上问唐匹敌怎么看,唐匹敌心说还能怎么看,当笑话看。

  羽亲王回军,豫州那边又不是傻子,见羽亲王南下大军撤走,他们必会抽兵攻打青州,这边羽亲王打赢了一场,青州军纵然损失半数又如何?

  还有至少十五万以上的青州军会逃出去,青州节度使崔燕来破釜沉舟,就算是豫州军没有去攻打青州,若豫州军趁机与青州军联手,羽亲王再南下,到时候会被人联合起来按着揍。

  为了区区一场胜仗,放弃整个青州之地,这不是捡了个芝麻丢了个西瓜还能是什么。

  怎么看,就是当笑话看。

  唐匹敌回到车马行后把这件事说给李叱,李叱听完也有些发懵。

  唐匹敌道:“夏侯问我怎么看,我不好说,若你来说,你怎么看?”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怎么看……拿着一把好牌,能赢千里江山,然后他选择了最小的赢法,千里江山不要,换了几万俘虏来,况且这几万俘虏还是隐患,用最大的牌,打最冒险的小胜,羽亲王……”

  唐匹敌道:“不止如此,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羽亲王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要图的可不是那几万俘虏,他是要屠掉崔家。”

  李叱嗯了一声,刚刚他也想到了。

  羽亲王觉得这是立威,觉得这是在宣告,谁得罪了他,他就让谁灭门。

  之前在冀州城内的几件事,已经足以看出羽亲王的性格,现在再看,羽亲王不过如此。

  唐匹敌笑道:“这本是互相去偷袭对方大本营的事,你来偷取我的家,我就去偷取你的家,冀州这边,咱们把家给他守住了,他半路改变主意不去偷敌人的家了。”

  他笑着摇头:“幸好当初你没选他。”

  李叱叹道:“幸好夏侯不像他。”

  羽亲王此时却不这样觉得,他还沉浸在一场大胜之中,他看了一眼被俘虏的那些崔家的人,老老少少,能有数百,都被绑了跪在外边。

  其中就包括崔泰。

  羽亲王走到外边,看了看跪在那的崔泰后笑道:“你现在可是服气了?”

  浑身是血的崔泰哈哈大笑起来:“我本以为你还是个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小人,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问鼎天下……羽亲王,恕我直言,你过不了南平江便会一败涂地,你儿夏侯琢辛辛苦苦为你守住的家业,两年之内,必会被他人所取。”

  羽亲王一怒,摆手吩咐道:“全都砍了!”

  “是!”

  他帐下士兵们一拥而上,押着那些崔家的人到了大营外边,一刀一个,全都砍死在滹沱河岸边。

  羽亲王问:“罗将军何在?”

  手下人回答道:“罗将军说幽州军务要紧,就不向王爷告辞了,他担心兖州军还会来偷袭,回去稳守幽州。”

  羽亲王嗯了一声道:“罗耿看的透彻。”

  与此同时,滹沱河往北百里左右,幽州军正在回去的路上。

  罗耿骑在战马上,嘴角一直都带着笑意。

  手下人问道:“大将军,你为何一直在笑?”

  罗耿笑道:“这一战后,我才看清楚杨迹形不过一蠢材,明明可以趁机南下夺取千里之地,却跑回来打这样一战,还以为自己有多高明,咱们回去之后就整顿军备,扩充兵马,不出两年杨迹形必败,到时候与其让别人抢了冀州,不如我们来拿。”

  他一催马,大笑向前。

  ……

  ……

  第三百二十八章 以身作则

  唐匹敌睡了好大一觉,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隐约觉得外边是天黑了,这些日子太过疲乏基本没有怎么休息,只感觉要是把两个眼皮现在就分开有些太不人道。

  这么多天在城墙上,人家上眼皮和下眼皮都没有碰面几次,双方对彼此的思念有多强烈?

  强烈到哪怕你强行用个小木棍把上眼皮和下眼皮支开,那根小木棍都会觉得自己必须是个鹊桥。

  所以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蒙蒙亮,这一觉睡了半天又一整夜,唐匹敌想着上眼皮和下眼皮经过这么久的缠绵应该也够了。

  他坐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回忆了一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李叱和他把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完美,破坏了这完美的是羽亲王。

  他想着如果羽亲王此时回来的话,那才是真正的破坏呢,他们守住了冀州城,羽亲王这会儿回来了,然后用救世主的姿态游街,用眼神告诉百姓们你们怎么还不跪下谢恩?

  他晃了晃脑袋,可能睡的确实有些多,所以头微微有些疼,眼睛也有些疼。

  起来之后活动了几下,打开窗,第一缕风就把第一道阳光送到他眼前,唐匹敌深呼吸,然后伸了个懒腰,正好看到院子里李叱他们正在练功。

  已经到了春末时候,再过不了多久夏天就来了,天亮的会越来越早,这就让唐匹敌觉得有些吃亏,没经过他的同意,大自然就把他睡觉的时间缩短了。

  “别告诉我说羽亲王进城了。”

  唐匹敌晃着脖子出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真的不希望这样的破消息毁掉这么美好的早晨。

  “嗯,回来了,应该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进来后绕城一周接受百姓们的欢呼,然后就又急匆匆的走了。”

  余九龄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唐匹敌道:“我也不想去想,这么没水平的操作就不该进入我的知识储备中。”

  他走到水井旁边,打了一桶水上来,井水清冽还带着些甘甜,他喝了一口后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余九龄听到这一声后看了看唐匹敌,看起来欲言又止,但他就不是那欲言又止的人。

  余九龄的嘴,什么能止住过。

  他特别认真的问唐匹敌道:“刚刚你呻吟的那一声,我觉得特别专业,是不是和你去过两次三月江楼有关,你是去进修了吗?”

  唐匹敌的第二口水直接就喷了出来。

  余九龄叹道:“你们都看看,这绝对是进修过,而且顺利结业了,先叫,然后喷了水……”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你要是再不把这个人弄走,或者是把这个人弄死,我现在就可以断定,咱们车马行将来如果出问题,都不可能是因为涉及到了造反被查封,造反朝廷现在都能忍,肯定他妈的是因为涉及到了色情尺度过大被查封的。”

  余九龄道:“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李叱严肃的对余九龄说道:“九妹你以后要记住,不能什么话都乱说,如果不是老唐脾气好的话,你现在已经在磕头求饶了你自己不知道?整个车马行里,就你不正经,你看看人家庄大哥,成熟稳重,再看看你,轻浮草率。”

  然后他看向唐匹敌说道:“你也是,怎么什么都学?”

  唐匹敌:“我凑!”

  “羽亲王还真的就回来转了一圈,这种做事方法越来越让人觉得很迷惑。”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我对羽亲王并不是很了解,你觉得这几次,一次一次的让人觉得很迷,是正常如此,还是和原来有些不一样?”

  李叱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好,不过我师父最初的时候,对羽亲王倒是颇为推崇,他觉得这个人学识气度都很让人钦佩,我师父还说过,第一次见到羽亲王之后,他说这是一个必能成大事的人。”

  唐匹敌有些不解地说道:“那为什么现在反而还不如以前了?”

  李叱耸了耸肩膀,他当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唐匹敌道:“回头你去劝劝夏侯,等他父亲兵败归来之后他就去北疆吧,别留在冀州城了。”

  “兵败归来……”

  余九龄看了唐匹敌一眼:“你这话说的真……欠。”

  唐匹敌走到一边拿起石锁开始练功,一边把石锁抛起来一边说道:“如果羽亲王是越来越糊涂,怕是身边有什么人别有所图。”

  这话本来是句无心之言,随便说说而已,当然如果不是这么想到了也不会说的出来。

  可是李叱听到后眼神就闪烁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应该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因为自己的话也停下来,和李叱对视了一眼。

  两只如今冀州城里最优秀的狐狸眼神交流了一下,大概就都明白了,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

  “好事。”

  唐匹敌道:“对于燕山营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夏侯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李叱叹道:“就算没有人劝他,不管是羽亲王打赢了回来,还是打输了回来,夏侯都会离开冀州,哪怕不是回归北疆戍边,他也不会留在冀州。”

  唐匹敌叹道:“夏侯也怪苦的。”

  话音刚落,夏侯琢就赶着一辆马车直接进了后院,他看到李叱和唐匹敌后就笑起来,然后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崔家被查抄,你们居然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后说道:“我父亲回来了一趟又急匆匆的走了,你们不会以为他真的就是为了让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一翻吧?”

  李叱道:“他是怕崔家那富可敌国的家产落在别人手里。”

  夏侯琢嗯了一声,他把马车的车门打开,指了指里边的箱子说道:“不打算夸夸我吗?我宁愿背负着家贼之名,从崔家偷出来不少金银财宝给你们送过来。”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夏侯琢道:“我觉得你们都应该给予我最起码的尊敬,我现在在做的,就和几个小朋友打算去偷西瓜,但是一来胆子小不敢去偷别人家的,二来又觉得别人家的可能不好偷,于是我拍拍胸脯站了出来说,来吧我带你们去偷我们家的。”

  余九龄挑了挑大拇指道:“仗义。”

  唐匹敌点头道:“无私。”

  李叱道:“可以说的上伟大了。”

  夏侯琢道:“那今天晚上有没有愉快的饺子?”

  李叱回头朝着厨房那边喊道:“吴婶!”

  吴婶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道:“在呢在呢,要吃啥?”

  李叱道:“咱们今天吃饺子吧,晚上吃,中午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人太多了,吃饺子的话可是要包好久。”

  吴婶笑道:“做饭的事,那就不叫事,晚上就等着吃饺子吧。”

  李叱认真地说道:“一会儿不管我多诚恳的跟你说,吴婶我来帮你吧,你就直接把我轰走,态度要强势一下,甚至可以踹我一脚。”

  吴婶都懵了,眨巴眨巴眼睛后问道:“这是为什么啊。”

  李叱道:“吴婶你别管为什么,只要我说来帮你包饺子,尤其是我说要帮你把馅料拌出来的时候,你就上来给我一脚,别惜力,奔着一脚能把我踹出去三五里的力气用。”

  吴婶道:“我,我怎么能打你呢?”

  李叱道:“不踹的话,我扣你工钱。”

  吴婶:“我这么大岁数了,头一回遇到你这样要求的……”

  李叱交代完了之后就带着伙计们去训练,唐匹敌带一队李叱带一队,两队人开始对阵,看哪一方先抢占另一方的阵地。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带着另外三个小姑娘过来了,四个小姑娘有说有笑,不得不承认这是车马行里最漂亮的一道风景。

  她们四个也不知道聊起来什么,不时传来一阵阵欢笑,好像特别开心的样子。

  高希宁走到厨房门口,歪着头往厨房里边看,一眼就看到吴婶正在包饺子,高希宁嘿嘿笑起来,特别诚恳地说道:“吴婶,我们来帮你吧。”

  夏侯玉立说道:“我们还可以帮你把饺子馅拌一下。”

  李叱正带着人和唐匹敌比试呢,一看到高希宁她们到了厨房,李叱什么都不顾了,一口气跑到厨房门口。

  那四个小姑娘看到李叱飞奔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四个人都脸红了一下,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叱跑到门口停下来,然后装作很自然的样子打了招呼,他走进厨房后假惺惺地问道:“吴婶,今天准备吃什么啊?”

  吴婶看了他一眼道:“饺子啊,不是当家的你说要吃饺子的吗?”

  李叱:“……”

  吴婶都没理解,当家的今天这是发了什么疯。

  李叱把袖口挽起来后说道:“包饺子啊,我最爱吃饺子了,我来帮你吧……”

  说完之后他看向高希宁她们几个,嬉皮笑脸地问道:“你们也是来帮吴婶包饺子的吗?还是你们包的好,人好看手又巧,不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

  高希宁眼睛微微一眯,她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李叱刚说完要帮吴婶包饺子,吴婶想起来李叱的交代,连忙说道:“当家的你有正经事要去忙,不用管厨房里的事,哪有大男人做饭的,多不好。”

  李叱道:“没事没事,我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可忙,我来帮你吧。”

  吴婶又想起来李叱说要强势,于是板着脸说道:“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又不会,别跟我捣乱,出去!”

  李叱讪讪的笑了笑道:“吴婶你看你,我这不是一片好心吗,你要是担心我饺子包的不好,怕煮坏了,那我帮你拌馅怎么样?”

  此时此刻,吴婶的脑海里就好像触电似的冒出来两个字,犹如一声惊雷震醒了她。

  踹他!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性,配合着李叱脸上那一脸欠踹的笑,吴婶好像在这一刻觉醒了。

  她忽然跑过来,一脚踹在李叱屁股上,直接把李叱从厨房给踹倒门外去了。

  李叱什么身手,看到吴婶跑过来,他就故意转身,用矫健的臀大肌对准吴婶的脚底板。

  吴婶这一脚就把李叱踹出去了,李叱夸张的哀嚎了一声,扑倒在地后嘴里还说着:“吴婶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就是想帮你拌馅啊。”

  他看向高希宁:“你们是要干什么来着?”

  又看向夏侯玉立:“你刚刚说要干嘛来着?”

  那四个小姑娘互相看了看,然后手拉着手转身就跑了。

  李叱趴在地上看着那四个小姑娘走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吴婶无奈地说道:“想吃顿好吃的饺子,容易么……”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八当家

  燕山营。

  虞朝宗刚刚吃过早饭,准备去巡查一下大营,一出门,就看到燕山营里一个小头目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动,显然是等在这有话要说。

  “大当家!”

  那小头目看到虞朝宗出来,立刻俯身一拜。

  虞朝宗笑道:“高禄,你等在这是有事要对我说?有事可以直接进去找我,何必在此等候。”

  这个高禄来燕山营也有几年,不是虞朝宗最早的那一批手下,但是在虞朝宗安营燕山后来的第一批。

  这个人家里很穷苦,代州人,他自己说是因为受不了欺压所以前来投靠,还说是城中富户对他家欺辱的实在厉害了,他受不了,杀了那富户一家,然后逃到了燕山。

  可实际上,此人本就是代州城里的一个流氓地痞,因为垂涎一户人家的闺女,偷偷翻墙进去想要非礼人家,结果正好被那家里人回来撞见,他害怕被抓住,抢了厨房的刀砍死数人后逃走。

  孙如恭的母亲准备把孙如恭送到燕山营后,查到这个高禄曾经在郑家帮忙做事,郑家生意上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是这个高禄带着他手下小弟去做的。

  又听闻他到了燕山营里,几年来,已经混到了一个小头目,所以派人联络上,给了高禄不少金银,让高禄接应孙如恭进入燕山营。

  孙夫人还答应了他,只要他把孙如恭介绍到虞朝宗面前,还会有厚礼相赠。

  拿了孙夫人的银子,高禄还贪更多的银子,所以就想冒险一试。

  “大当家。”

  高禄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当家也知道我是代州人,如今代州城里有个亲戚想过来投靠,他本是代州富户,姓郑,经商的,不过当初背靠的是代州厢兵将军。”

  虞朝宗问道:“就是因为得知黑武人寇边,直接就逃走了的那个代州厢兵将军?”

  “是。”

  高禄道:“就是那个人,我的这个亲戚叫郑恭如,年纪不大,但已经接手家族生意,他家的生意之前有厢兵将军撑腰所以做的很大,那个将军逃跑之后,城中其他做官的就联合起来,想要吞了郑家的生意,他熬不住,所以想要来投靠大当家。”

  虞朝宗摇头道:“这样的人,咱们燕山营若要收留还是谨慎些。”

  高禄连忙说道:“郑恭如让人找到我,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说是让我帮忙引荐,银子我已经上交给咱们的账面上了,大当家,我不是贪图他那二百两银子,而是有件事他和我说过之后,我觉得有必要向大将军禀告。”

  虞朝宗本已经要走了,听到这句话后又多问了一句:“什么事?”

  高禄道:“郑恭如说,那些代州城里做官的,对他家百般欺压,他气不过,他愿意暗中帮忙,协助大当家拿下代州城。”

  虞朝宗笑道:“他一个做生意的,若真有那本事的话,还会被几个做官的欺压了?”

  高禄道:“他愿意带人过来投靠,他母亲在代州接应,以郑家商行队伍为掩护进入代州城,然后一举拿下代州。”

  虞朝宗眉角微微抬了抬。

  当初羽亲王给他封了个将军,让他戍守北疆,还让他节制代州信州两地,可是他跟本就进不去那两座城,只要燕山营的人到了,这两地立刻闭门,成高坚固,又各有数千厢兵死守,想打下来确实很难。

  也不是说一定打不下来,但一定伤亡惨重。

  此时听高禄说完之后,虞朝宗确实有些兴趣。

  他问高禄道:“现在你手下有多少人?”

  高禄连忙回答道:“回大当家,我手下有一千多名兄弟。”

  虞朝宗道:“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你带你的人假扮商队进城,让那个叫郑恭如的配合你,我安排人率领大军在城外等候,你们夺下城门,援兵就会过去支援,如果真能拿下代州的话,我给你升将军,给你三千兵,你的那个亲戚,也可留在燕山营做事,必不会亏待。”

  高禄心里骂了一句,心说老子还要替你去冒险?

  可是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若说自己不敢去,虞朝宗自然怀疑,说不定觉得他是勾结了官府的人,想要设计除掉虞朝宗。

  若虞朝宗这样想的话,高禄他在燕山营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是。”

  高禄俯身道:“我愿意为燕山营出力拼命,我这就下山去联络郑恭如,若能拿下代州,他说还可趁机拿下信州。”

  虞朝宗心说这个郑恭如倒是颇有些自信,敢说拿下代州也就罢了,毕竟郑家有规模不小的商队可以掩护,他居然还敢说拿下信州。

  虞朝宗笑了笑后随口说道:“若你那亲戚再能拿下信州,两城之地归入咱们燕山营,我就让他在咱们燕山营里有一把交椅,如今咱们山寨里有七位当家,他能拿下信州,他就是燕山营八当家。”

  “是!”

  高禄应了一声,心里还颇有些嫉妒,若真的能拿下代州信州,这个郑恭如直接就成了当家的之一,他却还只是个小小的将军,这么想确实有些不舒服。

  高禄俯身道:“那我就去联络他了,大当家等我派人送回消息。”

  “你去吧,多加小心。”

  虞朝宗交代了一句,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在意,如今燕山营势大,想要来投靠的已经不只是平民百姓,数不清的富户和大家族的人,都想安排人来投靠他,无非是想趁着还早,在他虞朝宗身上下注罢了。

  这样的人,虞朝宗基本上都不愿收留,而且他也一点都不相信,那个叫郑恭如的人能有办法连拿两城,这些年虞朝宗见过的吹牛的人实在太多。

  上次还有一个人来投靠说他修的是剑仙,可以御剑飞行,虞朝宗让他飞,那人说上次要御剑飞行的时候,剑飞了,他没跳上去,这剑已经迷路了一年多还没回来呢。

  虞朝宗就说别的剑不能飞?那人说必须是他的剑,别的剑不行,于是虞朝宗说你回去找找你的剑吧,剑我可以买。

  说拿下代州信州两地,其实高禄也不信,但是牛皮吹到这了,已经把牛皮吹鼓,如果此时缩回去的话,那回流的气能把他肚子吹爆。

  当天高禄就下了山,而郑恭如其实就在燕山下边等着,两个人见面之后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郑恭如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虞朝宗真的说我若拿下代州信州,他就让我做八当家?”

  “是啊。”

  高禄道:“虞朝宗亲口说的。”

  郑恭如仔细思考了一下后说道:“这件事,你不要回报给虞朝宗,就带你本部一千多人下山,我有把握用你这一千多人连拿两城。”

  高禄的脸色都变了:“你可别坑了我!”

  郑恭如道:“如果事情成了,这功劳就是你我二人的,再无其他人染指,你想想若是有个当家的带兵过来,这功劳是算谁的?”

  他笑着说道:“第二,若真的败了,你那一千多人出了意外,我自会给你一大笔银子,保证你两辈子都吃不尽花不完,你又不损失什么,那一千多人的死活,比得上我给你数不清的银子吗?”

  高禄的眼神闪烁了一会儿,变幻不停,显然是在思考对比。

  最终,高禄还是架不住大笔银子的诱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若我回报,虞朝宗安排一位当家的率军过来,纵然拿下两城,功劳也是人家居大,咱们想要功名利禄,就拼这一把。”

  郑恭如笑道:“你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在高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高禄听完之后脸色随即一喜。

  “真能如此?”

  “真能如此!”

  郑恭如道:“只要你完全按照我的安排,拿下信州代州,易如反掌,这等小事于我来说,探囊取物一般。”

  两人商议得当之后就带兵赶回代州,当日,郑恭如安排高禄的手下还有他的人,装作商队回城,出其不意夺下城门。

  郑恭如让高禄带着人在摇旗呐喊,说是燕山营大军将要杀到城外,城门一丢,城中守军以为燕山营真的会派来无数人马。

  再加上厢兵之中不少人还是郑家相熟之人,是郑恭如外祖父的旧部,拿了郑家给的好处,也发言怂恿,就真的就让三千余厢兵投降了。

  郑恭如又安排厢兵之中的人出城,一路狂奔赶往信州。

  报信的人赶到信州之后,对信州的主官说代州民变,因为缺粮,代州至少万余百姓围堵官府,代州主官不敢去向燕山营虞朝宗求救,担心虞朝宗若知道了的话会趁机夺取代州,所以来向信州求援。

  那人还说,若是代州被虞朝宗拿下,羽亲王回来之后,怕是信州这边也难辞其咎。

  信州那些做官的商议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出兵,主官亲率信州数千兵马赶赴代州。

  而郑恭如留下高禄带一千人守代州,他自己带着代州降了的那些厢兵身穿军服跑到距离信州不过七八十里的地方等候。

  知道信州军已经赶赴代州支援,他就带着代州的厢兵几百人,带着制作好的信州这边的旗号,说是主官派他们回来运送一些物资,居然就真的被他骗开了城门。

  郑恭如虽然个子不高,又丑陋,但是这几年身体恢复之后就一直勤学苦练,武艺倒也突飞猛进,他憋着一股劲儿要报仇,心中有狠意,自然也会有几分成就。

  他带着几百人骗开城门后就死守此地,后续的援兵到了,直接抢夺了信州城。

  而信州主官带着信州军跑到代州,却发现城门紧闭不许他们进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信州主官带着人马昼夜兼程又赶回信州,结果信州也进不去了。

  郑恭如在城墙上对信州主官说,他奉虞天王之命夺取信州,虞天王已经答应,若是你肯投降的话,你还是信州主官。

  信州的官员们又商议了一下,最终选择投降,郑恭如让城外的队伍放下兵器进城,一进城门,那位主官就被郑恭如派人拿下。

  郑恭如只用了七天时间,居然真的拿下代州和信州两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实在好的离谱。

  这消息传回燕山营,连虞朝宗都惊了。

  他立刻派人去召郑恭如到燕山营,他现在是真的很想好好看看这个郑恭如,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第三百三十章 出门玩一趟吧

  李叱嘴里说着对崔家的家产不感兴趣,可还是很小家子气的拉着夏侯琢问还有没有可乘之机。

  夏侯琢心说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丢丢啊,一丢丢,一丢丢,能占的便宜一丢丢都不能少,不能让别人拿走的,也一丢丢都不能拿。

  夏侯琢很遗憾地说道:“三月江楼应该是没办法了,我父亲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三月江楼查封,那是不能动的地方了。”

  李叱道:“你看你,我怎么会对三月江楼感兴趣呢。”

  夏侯琢道:“说实话。”

  李叱道:“我主要是为了老唐。”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了李叱一眼,李叱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然后他用一句话让夏侯琢相信了他对三月江楼感兴趣的不是那些人。

  李叱叹道:“那块地,那楼,多少钱才能建起来啊。”

  夏侯琢都懵了一下,他看到李叱那眼睛里闪闪发光的小星星,确定李叱真的只是想占地,如果像是动物世界里那样,野兽撒尿占地,李叱可能现在已经尿枯竭。

  夏侯琢道:“虽然三月江楼那片地不好占,但是我想办法帮你搞点别的问题不大。”

  李叱谄媚地说道:“琢爷,你看我姿色可还满意?”

  夏侯琢:“滚蛋……”

  他笑着说道:“崔家的产业很大,城中的商铺多到根本就查不清楚有多少是他们家的,你不要忘了崔泰临走之前,把家里产业的清单给我了。”

  李叱道:“琢爷的意思是,咱们可以从清单上划掉一些,不告诉你爹。”

  夏侯琢道:“你提什么我爹,这样显得我真的有点过分……”

  李叱道:“我错了……”

  夏侯琢问:“你刚才说什么?把清单上的产业划掉一部分?”

  李叱道:“嗯啊。”

  夏侯琢道:“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李叱眼睛一眯:“琢爷的意思是?”

  夏侯琢从怀里取出来几张纸递给李叱道:“划掉几个有意思吗?我撕下来几篇,这几篇都给你了。”

  李叱笑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有了一种膝盖越来越软,忍不住想要给你磕一个的冲动。”

  夏侯琢道:“拉倒吧,你这样的姿色磕几个也没用,我特意捡着有用的几篇撕下来的,这其中两页纸上记着的都是崔家在冀州城内的药材生意。”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眼睛都亮了,跟正中午的大太阳似的,都晃眼。

  夏侯琢道:“你稍稍矜持点。”

  李叱道:“有多少家铺子?”

  夏侯琢道:“大概清点了一下,有三十六家药铺是崔家的,除此之外,崔家在冀州城里还有两座存放药材的库房,东城一家西城一家,这库存的药材就价值连城了。”

  李叱的眼睛亮度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已经不仅仅是太阳那么亮了,就好像太阳要爆炸似的那么亮。

  “你今天没事就可以去你的领地巡视一圈。”

  夏侯琢把清单交给李叱说道:“崔家的人都已经撤走,这些铺子,库房,趁着还没有人去偷盗抢夺,你尽快分派人全都拿下来,稳稳的拿在自己手里才算踏实,以后药材的生意大有可为,就算不为赚钱,也有用处。”

  李叱道:“我一会儿就去分派人手,现在看来车马行原本的人手确实不够用了,好在之前老唐招募了一批,大概有二百余人,先分散到这些店面里。”

  夏侯琢道:“二百人确实不算多,三十六家铺子,两座库房,这还只是药材的生意,其他的生意那清单上也有,这些地方,足够你分派千余人。”

  李叱叹道:“千余人的话……要不然我出去一趟,不能都在冀州城里找人,冀州城虽然大,可是人情套人情,亲戚套亲戚,说不得会有人泄露消息,我和九妹还有老唐出一趟冀州吧,去周边各县走走,招募人手。”

  夏侯琢点头:“丢儿,我知道你觉得虞朝宗是个可以追随的人,你的想法我也不过多干涉,但是有一样你千万记住,手里一定得有自己的人。”

  李叱点头:“懂。”

  夏侯琢笑了笑道:“阮晨阮暮他们都是我兄弟,你可以信任,他们也已经跟了你,你可以让他们也去帮忙招募来一些江湖上的人,他们知道什么人可以用,有分寸。”

  说完之后夏侯琢抬起手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说道:“娘昨天还和我说,他说琢儿啊,你弟年纪还小,不管什么事你都要多帮衬。”

  夏侯琢笑了笑:“我早晚还要回北疆,现在我能多帮你一些就帮一些,以后娘你也就能照看的更好。”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有些难受,不是那种难过的难受,而是觉得感激和温暖的难受,他点头道:“我知道。”

  在很早很早以前,李叱跟着师父长眉道人流浪生存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了一件很小的事,很普通,可是李叱却在心里感慨了很久。

  那次他看到一个小男孩被六七个比他大的男孩欺负了,哭嚎着跑走,不多时带回来一个和那些欺负他的人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

  那是他哥。

  他哥的对面,是六七个同龄人,他只有自己。

  但是他哥只问了一句话:“弟,是他们欺负你了吗?”

  弟弟说是。

  他哥就冲了上去。

  那次李叱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冲上去帮了忙,如果他不帮的话,那兄弟两个可能会被人打的很惨很惨。

  哥哥临走的时候对李叱说了声谢谢,他自己鼻青脸肿,拉着他弟弟的手走了,一瘸一拐的,另一只手还在他弟弟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

  他说:“弟,哭啥,以后谁欺负你,哥都帮你教训他们。”

  那时候李叱站在那看着兄弟两个走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有哥哥的人是这样的,原来哥哥是这样的。

  他对长眉道人说,师父,你有哥哥吗?

  师父说没有,李丢丢又问,那你能给我生一个哥哥吗?

  长眉给了他一脚。

  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丢儿,以后你也会有这样的哥哥,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亲如手足,你会认识这样的朋友,最终变成肝胆相照的兄弟。”

  那时候的李叱点了点头,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哥哥多好。

  此时此刻,李叱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夏侯琢却没有注意到,他看着远处,自然而然的抬起手在李丢丢的脑袋上揉了揉。

  “哥有些自私,有些任性,本来应该我撑起来所有的事,我来照顾娘,我来照顾所有人,但是现在哥把这担子扔在你肩膀上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多辛苦些。”

  李叱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侧头,把眼泪和鼻涕在夏侯琢衣服上蹭吃蹭,然后咧开嘴傻笑。

  夏侯琢:“……”

  他搂着李叱的肩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丢儿,还有件事娘要亲自和你说,把你那眼泪鼻涕的抹一抹,多大了,让娘看到还以为我又欺负了你,娘要是看到你邋里邋遢的,肯定会骂你。”

  李叱嗯了一声,又把眼泪鼻涕在夏侯琢衣服声蹭了蹭。

  夏侯琢:“……”

  回到车马行的后院,干娘就在后院树下坐着乘凉,夏侯玉立蹲在她身边像是在请教什么问题,干娘耐心的解释着。

  看到李叱和夏侯琢过来,说起来年纪还不是很大但是却已经被称为老夫人的老夫人就笑了起来,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站在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背着小书包从学堂归来。

  那是慈母的眼神。

  夏侯琢已走到夏侯夫人身前,还没开口说话呢,夫人抬脚在他屁股上给了一下。

  “多大了?多大了?你看看你,衣服上蹭的是什么?你都是将军了,就不能不让人操心了?”

  然后夏侯夫人看了看李叱后说道:“你看你弟,比你小,也没有你这么邋里邋遢的。”

  夏侯琢:“……”

  其实夏侯夫人年纪确实不大,才刚刚过四十岁,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了羽亲王,二十岁多一些生下了夏侯琢。

  夏侯夫人对夏侯玉立说道:“把东西给你二哥。”

  夏侯玉立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李叱道:“这是娘和我商量了一天写出来的方子,是云隐山的配方,大哥说咱们现在已经有了药材,你用这方子去配药,治疗红伤极为有效。”

  夏侯夫人道:“这方子很多年前,我师妹就和我一起研究过,那时候忙于其他事就放下了,她如今已经是云隐山的门主,她在药术上的天赋和造诣,都远在我之上。”

  她说到这的时候恍惚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道:“我师妹沈如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天才,云隐山那么多的传承,只有她一人能学的几乎齐全,我离开师门的时候她才十四岁……想想看,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了。”

  李叱忽然间就想到了什么,他笑着说道:“娘,我正好和大哥商量了一下,要出冀州去招募一些人,咱们趁着现在没有那么乱出去走走怎么样?我带你回云隐山,回去看看。”

  夏侯夫人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沉默了许久。

  李叱知道她心里很矛盾,当初她是门主的继承者,出云隐山行走天下是为了历练,历练结束后便要回师门继承门主之位,可是她却为了羽亲王没有回去。

  她真的不想回去看看吗?

  她觉得愧对师门,也愧对她师妹,她没有回去,才十四岁的师妹就要肩扛责任。

  “我……没脸回去的。”

  夏侯夫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当初是我自己选的路。”

  “娘!”

  夏侯玉立拉着她娘的手说道:“师父一直盼着你回去,她真的真的很想你,我进云隐山之后不久,师父问我说,你想你娘了吗?我说想,师父说,我也想我的姐姐了。”

  夏侯夫人僵硬了一下,然后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咱们去一趟,现在春光正好。”

  李叱笑道:“还不带夏侯。”

  夏侯琢:“……”

  第三百三十一章 都算在你身上

  车马行的事交给庄无敌他们,李叱就做了一回甩手掌柜,带着人离开了冀州城奔赴云隐山。

  要到云隐山会路过七八个州县,这一路上走过来,李叱决定去拜访那些沿途所有的江湖门派。

  大楚人都说,冀州之地多虎狼,民风悍勇,其实这话要看怎么去理解。

  冀州是大楚北境,又何止是大楚,周时候这里是战场,楚时候这里是战场,每一次和北境之外的敌人厮杀,这里都是战场。

  当初四页书院高院长还在都城大兴城的时候,曾经就因为此事与人争论,最后把对方辩的哑口无言。

  那人说,北方人彪悍刁蛮,不服管教,少有礼数,历代如此,所以才会称北方虎狼,比不得南方这边诗书传家待人谦和,所以历年科举,几乎少有北方人位列三甲。

  高院长说,你做出这对比的时候,也未见你有多谦和。

  高院长说道,且不说周之前诸国乱战,只说周立国之后,冀州之地便血战不断,你说历代如此,我便和你说说什么是历代如此。

  周立国初年,外敌入侵,夺地千里,冀州之地百姓死伤两三百万人,冀州百姓自发抗敌,步步为营,可战死不后退,你说冀州人人习武所以彪悍,那就从这时候算起他们为何彪悍。

  周三十二年,北境再次被抵扣侵入,千里流血。

  周一百二十年,北境全境几乎都丢了,每一步都能看到战死的或是被屠杀的人,他们的尸体几乎铺满了北境大地。

  周末年,北境之外十六族联军攻入冀州,冀州雍州加起来死了两千余万人,敌人不只是要杀人,还要灭族灭种,万里旷野不见活人,这两州之地的中原人生生被杀绝了,近九百万户,活下来的不足十五万户。

  幽山国立国之前,周朝廷从中原各地迁百姓过去,用了五六十年的时间,让冀州恢复到了一百多万户,幽山立国,铁鹤族南下,一百万户冀州百姓,被杀到剩下二十余万户。

  高院长道,你说北方民风刁蛮不可教化,每一次大战之后,冀州都是死伤遍野,也就都会有从各地调拨过去的百姓成为北方人,每一次补充过去的人,历经一代之后,便都变得民风彪悍起来,那是为什么?

  你是觉得,诗书可以抗敌吗?

  那人被高院长问的不知如何回答,拂袖而去。

  不久之后,高院长便离开都城到冀州定居创办四页书院,他在四页书院第一次招收弟子的时候说过一番话。

  “我来冀州创办四页书院,之所以名字叫四页,是因为我曾经写下足足四页纸的文章骂人,骂那些看不起冀州所有勇敢百姓的人,书院在这,我就是要让世人皆知,最勇敢的战士在冀州,最好的书院也在冀州,武人可赞,文人亦可赞,文武之事,自此之后谁也不敢小瞧。”

  这便是四页书院的由来。

  可是李叱也知道,北境这边确实不比江南繁华,那边有诗书传家的底蕴,可北境这边绝大部分百姓过的穷苦,能吃饱肚子就够了,哪里还有多少余钱让孩子们读书认字。

  一张稍微好些的宣纸,就能让多少人家望而却步,那便是一日三餐。

  所以北境之内,孩子们多习武,这种习武不是找一个师父去求教,而是自幼自己胡乱练一些功夫。

  到后来大楚立国,北境这边生活稍稍好了些,很多习武之人开始开办武馆,有时候一个村子里的人,凑钱让一个孩子去学,那孩子回来再教村子里的人习武。

  如今在冀州之内,大大小小的武术宗门依然多如牛毛,这些人勇武可用。

  其实从根源上来说,北境之内,也许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就没有一个真真正正的纯粹的北境人,在某一年的某一场血战中,最后一个纯粹的北境人死的悄无声息。

  疾风不一定知劲草,在石缝里硬生生钻出来的草有多苦有多坚韧,压在草上的石头更清楚些。

  队伍规模不小,李叱劝夏侯夫人回云隐山一趟的时候,说是世道还没有那么坏,可实际上只要还敢走生意的商队,基本上都会花大价钱雇用很多护卫。

  小商队要想出去,就要凑在一起,形成规模之后才敢上路。

  但是李叱他们确实也不担心什么,这次他们出门带的,就是高希宁要亲手训练出的那一百悍卒。

  出冀州城后,按照路线,他们第一站到冀州西北七十里左右的大方镇,在大方镇住一晚第二天继续出发,走一天到井口县。

  李叱把这一路上要走的路线仔仔细细的核对好了几次,每一个住下来的地方都是精挑细选。

  有时候想想,和李叱这样的人出门应该会很轻松,完全不用你去考虑什么,他不但会把路线制定好,住宿,吃饭,环境,这些都会考虑到,连天气也会考虑在内。

  大方镇两年前被叛军洗劫过,百姓们四散逃命,后来叛军逐渐被羽亲王收编,或是投靠了燕山营,冀州这边的成规模的叛军也就基本上见不到了,小股的流寇马匪,李叱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这两年,大方镇又恢复了一些人气,陆陆续续回来的百姓能有七成。

  这里是从冀州往北走正好一天的歇脚处,也是从北边往冀州走的歇脚处,天下太平的时候,大方镇极为富庶。

  队伍在天黑之前到达大方镇,这里的看起来已经有些破败,虽然还有不少客栈饭馆经营,却因为没有钱修缮被毁掉的房屋,所以让人觉得有几分凄凉。

  大方镇这里也有燕山营的眼线,所以当车队一到这,看到马车上插着的旗子,大方镇里燕山营的人就认了出来。

  “请问可是冀州永宁通远车马行的朋友?”

  一个看起来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抱拳上前问了一句,李叱点头道:“是,请问你是?”

  那汉子笑道:“我叫胡山寺。”

  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燕山营的人,请问三当家在不在队伍里?”

  李叱笑道:“我就是李叱。”

  那汉子愣了一下,连忙后撤两步,再次抱拳行礼:“胡山寺拜见三当家!”

  李叱连忙下来,扶着胡山寺的胳膊说道:“都是燕山营的兄弟,胡大哥不要这么多礼。”

  他问:“是大当家安排你在这的?”

  胡山寺道:“是大当家安排我们来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十来个兄弟在大方镇,主要是监视着冀州城里官军动向,若官军往北走,我们立刻就能察觉。”

  李叱嗯了一声:“大当家安排周密。”

  胡山寺问道:“三当家是要回咱们山寨吗?现在回去的话,大当家可能不在山寨,前阵子咱们山寨接连拿下代州和信州两地,大当家可能会去巡视。”

  李叱一惊。

  又问道:“拿下代州和信州两地?这么快?”

  胡山寺道:“我也是听前两日来巡查的兄弟说起,说是山寨里来了一个能人,好像叫郑什么来着,没记住,他向大当家献策,一举拿下两城,听巡查的兄弟说,好像大当家要重赏此人,说不得就是咱们燕山营的第八位当家了。”

  李叱笑着说道:“这是好事,拿下代州信州两城,便是燕山营前边的两座堡垒,官军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胡山寺道:“可不是,所以大当家格外高兴,我还听说,大当家似乎要把冀州之内各城巡游的事交给这位新当家的,让他熟悉一下冀州各地,看看能不能尽快再拿下来一些州县。”

  李叱点了点头后问道:“这位新当家,你可还记得叫什么名字?”

  胡山寺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我也是笨,实在是没有记住,只记得姓郑,好像叫什么恭。”

  李叱笑道:“记不住也没事,以后会见到。”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笑道:“如今这样的世道,能人辈出,都不容小觑啊。”

  与此同时,信州。

  州府大堂里,虞朝宗在主位上坐着,笑呵呵地说道:“连下两座大城,郑恭如当居首功,我要说话算话,所以现在我就正式交代一句,郑恭如兄弟从今开始,就是咱们燕山营的八当家。”

  所有人都看向郑恭如,郑恭如连忙起身一拜道:“多谢大当家恩惠,我初来乍到,实在不敢担此重任,也不敢位列诸位前辈之上,所以还请大当家收回成命。”

  虞朝宗道:“你小瞧了咱们燕山营的兄弟的气度,你有本事,就不会有人不服气,若你担心不能服众,那就再拿出些本事来。”

  他语气忽然一转,看向郑恭如说道:“我听闻,云隐山中有隐居高人,医术天下无双,若是能得这些高人相助,对咱们燕山营的兄弟们来说便如同多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他起身走到郑恭如身前说道:“你就以燕山营八当家的身份去请云隐山的高人出山,切记不可鲁莽,若说得动人家就说,说不动就不要强求,医者仁心,在这个世道,都是菩萨,我们这些人,从不会加害医者。”

  “遵命。”

  郑恭如俯身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出发。”

  虞朝宗在郑恭如的肩膀上拍了拍道:“真的是后生可畏,你这样的年纪,如此思谋着实罕见,咱们燕山营的三当家,我兄弟李叱,也和你年纪相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郑恭如的心里骤然一紧,好像冷不丁的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

  李叱?!

  听到这个名字,郑恭如的双手都在袖口里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郑恭如立刻俯身,不敢露出一丝不对劲的表情,借助俯身掩饰着说道:“那,以后见到三当家,还要向他多学习。”

  虞朝宗笑道:“你和他年纪差不多,应该会有很多话能聊,想来他也会敬重你这样的年轻人。”

  郑恭如道:“倒是真有几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三当家了。”

  第二天一早,郑恭如就带着高禄和数百人离开信州,走了一天后,他们找了个地方住下来。

  郑恭如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这一夜一天都心神不宁,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叱居然已经是燕山营的三当家了。

  他想跑,马上就跑,可是又不甘心。

  沉思许久,他忽然吩咐道:“来人,去寻一些香来。”

  不多时,他手下人寻来一捧供香,郑恭如把香都点上,咬了几次牙,最终一闭眼,把这些香朝着自己脸上猛戳了几次,戳的满脸都是烧伤痕迹。

  他一把将香扔掉,双手扶着桌子,身子都在不停颤抖。

  “李叱!”

  他咬着牙自言自语道:“这些都要算在你身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 挂刀门

  李叱他们在大方镇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往云隐山,再走一天能在井口县住下。

  一年以前,冀州城外还是一片乱象,叛军横行,几乎没有一座县城是安全的,全都被袭扰过,甚至被攻占过。

  羽亲王决定起兵之后,招安了大部分叛军,另外一部分不愿意被招安的投靠了虞朝宗,所以冀州之内,尤其是这半年来,叛军几乎见不到。

  所以各县的秩序恢复了一些,逃难的百姓回来一些,如大方镇和井口县这样的地方也就有了几分人气。

  之前李叱他们从燕山返回冀州那一路上走过所见,犹如地狱一样,阴森恐怖,不见人烟。

  井口县被叛军攻破过一次,城内的建筑多有残缺,看起来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也就是两个字……活着。

  李叱进城之后想找一家像样些的客栈住下,他对住的地方不算挑剔,然而真没有像样的客栈。

  队伍里还有夏侯夫人和高希宁还有夏侯玉立三个女人,总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就住下。

  于是李叱决定再次扯虎皮拉大旗,队伍直接就到了县衙门外。

  羽亲王的腰牌保质期还在,所以效果甚佳,县衙的人一下子就慌了,县领张大人和手下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请李叱他们住到怡园。

  曾经有一位朝廷高官,退下来之后回到井口县老家,他回来之前,就安排人在这修建了一座怡园,占地百余亩,这位高官是刘崇信的党羽,所以也有恃无恐。

  谁知道回来后没多久,叛军就攻入了井口县,闯进怡园,把那位退下来的大人物抓走了,还抢走了不少金银财宝,索要十万两赎金。

  这些叛军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大人物把银子藏在何处谁也没告诉,连他儿子都没告诉。

  他对叛军首领说,他们都不知道银子藏在什么地方,你放我回去,我给你银子。

  叛军首领说你他妈的骗鬼呢啊。

  大人物说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银子在哪,我儿子我都没告诉他,你不放了我,你一个铜钱也拿不到。

  叛军首领说你不但是把我当傻子,你这还是威胁我啊。

  于是让人一顿暴打,给那位大人物的嘴都打烂了,就这样他还喊着说你们不放我走的话一个铜钱也没有,叛军首领说你还真是一条汉子。

  再后来这位大人物伤重不治死了,叛军也没有要来赎金,最后还是因为距离冀州城太近了,不过一百多里的路,冀州城出兵清剿了一下,那些叛军也就四散逃命。

  那大人物的家里人就不敢在这住了,太招摇,唯恐下次再有叛军来,于是搬到了冀州居住。

  不过怡园里还留下了一些下人负责打扫,住在县城的家主偶尔回来住两天。

  县令大人亲自登门,就把李叱他们安排住进了怡园。

  李叱对县令大人表示了感谢之后,县领大人这才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李叱的姓名,李叱连个翻新的谎话都没有,陈旧的和两年前的谎话都不来有一点差别的。

  “我姓李,叫李怼,在王府做事。”

  李叱回了一句后问道:“县令大人,请问咱们井口县中有没有什么武馆,或者是武术门派之类的?如果都没有的话,镖局有没有?”

  张大人仔细思考了一下也没有想明白这位名字有些硬气的李公子是什么意思。

  “武馆有几个,门派也有,最大的叫挂刀门,大概有百十个门徒,都在官府有过报备,李公子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安全上的问题,下官也会调集所有捕快差役到怡园外边保护。”

  李叱问道:“挂刀门,为何会有此名?”

  张大人道:“传闻是说,最早的时候,挂刀门的门主打遍北境无敌手,所以将刀挂在门口,谁要想挑战,就先摘下来那把刀能舞一趟再说,那刀重有百多斤,少有人能舞的动。”

  李叱立刻问道:“那刀还在?”

  “不在了。”

  张大人回答道:“之前有叛军破城,把那刀给抢走了。”

  李叱点了点头:“有点可惜了……百多斤的大刀,我确实也没有见过。”

  张大人道:“其实也不好看,挂在那好多年都锈了,后来下官才知道,他们门主都舞不动,挂在那就是吓唬人用的,舞不动那刀的还真不敢随便挑战他们。”

  李叱心说这是个办法啊,他笑了笑说道:“劳烦张大人派个人引路,我们过去挂刀门看看。”

  张大人试探着问了一句:“李公子去挂刀门有什么要紧事吗?”

  余九龄在旁边嘀嘀咕咕地说道:“那种地方能有什么要紧事。”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余九龄扭头看向外边不再说话了。

  李叱笑道:“就当是为王府选才,看看有没有可用之人。”

  张大人一听这个就不敢耽搁,连忙安排人带李叱他们过去,李叱留下所有士兵守着怡园,他和余九龄还有唐匹敌三个人去了挂刀门。

  不得不说,这挂刀门确实有些寒酸,李叱就以为是挂刀没了,到了之后才发现连门都没了。

  左边的门板还剩下三分之一,右边的门板剩下三分之一多些,所以门关着的时候,中间都能并肩过去两个胖子。

  就这,门还关的很有尊严。

  张大人亲自带路,到了挂刀门外边,李叱笑着说张大人请回吧,我们要办的事不太方便,张大人立刻就知趣的走了。

  余九龄上前敲了敲门,门里边有人喊了一声:“门没关。”

  余九龄道:“这不是关着呢吗?”

  里边的人道:“这是哪儿来了一个杠头……”

  李叱他们进门之后,就被院子里的这一派景象镇住了,院子里有不少汉子,树下有几个光膀子一身腱子肉的大汉围坐在一处,正在缝补衣服,一边缝补还一边抬起手把针在头发上蹭蹭。

  这动作之标准,余九龄都学不来。

  那边有几架小型的纺车,几个汉子正在那纺线,还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听起来有点悦耳。

  再远点有几个人在纳鞋底,旁边几个大汉正在洗衣服,洗好了之后两个人合力把水拧干,李叱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啪的一声那衣服就被俩人给拧断了……

  应该不是单纯的力气特别大,还因为那衣服确实很糟了,拧衣服那俩看了看,一个说这裤子算是完了,我这边还好,能当个内裤,另一个说我这边也行,能做个护膝。

  李叱抱拳道:“请问哪位是挂刀门的门主。”

  满院子的大汉互相看了看,有人嘀咕着问了一句:“今天轮到谁了?”

  有人想起来,喊了一声:“小艮子,有人找你。”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身上戴着一条缝缝补补又缝缝补补过的围裙从厨房跑出来,看了看李叱他们,然后一抱拳道:“请问几位是有何贵干?”

  余九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他觉得这个挂刀门从表象到内在都很草率。

  “你是门主?”

  余九龄问了一句。

  那小伙子道:“在下甄艮,是今日挂刀门的门主,有什么事贵客就请直说,对了,那边有个价目表,若是来我们挂刀门做生意的,可以先看一眼。”

  那价目表就挂在配房墙壁上,李叱离着近,他侧头看了看。

  打架十五文,吓唬小孩五十文,吓唬老头一百文,打女人不接,骂女人骂不过。

  力气活一人一天二十文,雇十个人以上每人每天十八文,雇全部人每人每天十五文。

  李叱看着这个价目表,觉得自己之前想来打一架试试成色的念头都碎了。

  何必呢。

  直接花钱雇不好吗,这便宜,还量大。

  李叱笑了笑,走上前抱拳说道:“我确实是来谈生意的,主要是我想长期合作,而且是雇你们所有人,所以价格上能不能再有优惠?”

  甄艮一听这话,回头喊了一声:“大师兄,你来吧,这事我做不了主啊。”

  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汉子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想把手里的针别在衣服上,他刚才在缝补旧衣服呢,手里的针习惯了往衣服胸口位置一别,一会儿再用方便取。

  但是天气热了,他今天没穿上衣。

  那一针就在比较凸起的地方扎了一下,这大汉的脚步一停,眉头一皱,终究还是没忍住啊了一声,这啊的还带了几个转音,哆哆嗦嗦的样子。

  这一声啊,差点把余九龄送走。

  那大汉走到李叱面前,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抱了抱拳道:“在下是挂刀门的大师兄,挂刀门的事我可以做主。”

  余九龄好奇地问道:“你是大师兄,那位是门主,门主都不能做主,大师兄能做主?”

  大师兄道:“门主大家轮流当,一天一个,当着玩呗,但大师兄就我一个啊。”

  余九龄点了点头:“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师兄道:“困了累了就歇会。”

  余九龄:“……”

  李叱道:“我想雇你们所有人帮我做事。”

  大师兄道:“你说想雇长期的?那得看多长,要是十天的话就别讲价了,也不贵,要是一个月的话……”

  李叱道:“一辈子。”

  大师兄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些同门师兄弟,然后回过头看向李叱说道:“这位公子你可能误会了,我们都是正经人,挂刀门立派也有一百多年了,一直都是正经人,全部都被你带走过一辈子,这怎么可能。”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乐了。

  唐匹敌强忍着笑,很严肃地问道:“那挑一个行吗?”

  大师兄道:“挑一个也不大好。”

  他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们来三个人,挑一个合适吗?怎么也得挑仨。”

  他话一说完,这满院子的大汉们都笑起来,一个个的跟着起哄,显然这大师兄是想消遣李叱他们,因为他们现在觉得这三个人是来消遣他们的。

  李叱道:“我就认真些说吧,我在冀州做药材生意,有数十个铺子,需要护院,若你们愿意帮我的话,我给你们每人每月二两银子的工钱,管吃管住。”

  这句话一说完,挂刀门的人全都懵了。

  李叱道:“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要求。”

  他指了指唐匹敌说道:“谁能接他一招的,就可以跟我走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这基本上算是送分题。”

  余九龄:“呵……”

  第三百三十三章 我是大师兄

  作为挂刀门的大师兄,贾阮有着比师弟们更全面的能力,也必须有更多的思考,十几年前师父意外去世之后,他就把挂刀门撑了起来。

  两年前井口县被叛军攻破,挂刀门被洗劫一空,他带着师弟们藏在地窖里没敢出来,那时候人人都觉得屈辱,只有他自己一遍一遍的说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师父在的时候挂刀门日子还算好,不过那也和师父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因为那时候年景还算过得去。

  师父没了,年景也差了,先是有了连续两年的旱灾,能活下来就算是老天爷开眼,然后是叛军横行,能活下来都不仅仅是老天爷开眼的事,可能是老天爷真爱他们。

  用小师弟甄艮的话说,以前就觉得师父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现在才知道他对天下影响那么大,师父没了又是大旱又是叛军的。

  师兄弟们其实心里都多多少少觉得大师兄有点窝囊,比如叛军进城那次,他们挂刀门这百十个汉子,人人都有武艺在身,拼死一战,还能保不住挂刀门?

  那些叛军也是欺软怕硬,你这百十个大汉硬起来,叛军也就不敢真的够来拼命,他们也怕死。

  可是大师兄的意思是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别说钱财,就是挂在门口的刀都是身外之物,活着就好,大家都活着才好,一个都不能少。

  贾阮看向说话的李叱,听他说能接那个人一招的就算合格,所以他笑了笑道:“原来你们是来挑战挂刀门的。”

  师弟们随即都开始起哄,他们日子过的苦楚,挂刀门其实就是硬撑着,哪里还能算个宗派,但他们日子过成这样都没散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真的在乎挂刀门。

  “大师兄,看来他们是踢馆的。”

  小师弟甄艮把围裙解下来后上前说道:“我来试试吧。”

  大师兄横跨一步拦住小师弟,摇了摇头,他对李叱抱拳道:“诸位若是江湖上的朋友想来切磋,我看就免了吧,你们也看到了挂刀门现在的样子,我们已经不算是什么武林宗派,你们请回,恕不远送。”

  李叱道:“你误会了,我确实是来请你们做事的。”

  大师兄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凭力气赚点辛苦钱,能活着就好,不想大富大贵。”

  他的师弟们互相看了看,有人想着大师兄又来了……去年的时候,县令大人派人来,说羽亲王正在招兵买马,若是他们愿意去的话,他可以写一份举荐,大师兄就婉言谢绝。

  县令大人又亲自登门,说看看你们现在过的日子,一群顶天立地的汉子,缝补的缝补,纺线的纺线,靠着给人打短工卖力气活着,对得起你们这一身的本事吗?

  县令大人还说,男子大丈夫就要建功立业,去了羽亲王麾下,战场上杀敌立功,说不得以后谁就是万户侯,光宗耀祖,流芳千古。

  大师兄还是不答应,师弟们劝他说想去试试,他就说他是大师兄他说了算,谁要是去,就不再是挂刀门的弟子。

  李叱还要说什么,大师兄抱拳道:“这位公子,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们不像是做生意的人,我们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没什么真本事,天下怎么样与我们无关,所以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我们不去。”

  小师弟甄艮拉了拉大师兄的裤子,大师兄回头看了看他,摇头道:“咱们现在挺好的。”

  “大师兄!”

  一个汉子看向他说道:“咱们现在这日子哪儿好?我不知道你记得不记得,去年小师弟想吃口肉,馋哭了,我们站在旁边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无能。”

  “你再看看小师弟身上的衣服,都是我们穿剩下的,缝缝补补再缝缝补补,如果我们学艺这么多年,我们都不能凭本事吃口肉,我们学艺还有什么用?”

  大师兄道:“我是大师兄,我说了算,我说谁也不能去就谁也不能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李叱看着这个好像很窝囊又刚愎自用,也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大师兄,就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在那一个瞬间,他眼前的这个挂刀门大师兄和师父的身影缓缓重合在一块。

  师弟们可能只觉得大师兄窝囊,怕事,也怕死。

  可是他们还没有理解,大师兄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多少责任,他是大师兄啊,师父没了,他就是爹也是娘,说他胆小怕事也行,说他窝囊废物也罢,他是大师兄。

  李叱沉默片刻,觉得自己不该骗人。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应该是在这一刹那就理解了李叱的眼神,所以他点了点头。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一侧的台阶上坐下来,扶着门坐下去的,因为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之前在冀州的时候强行拉断铁胎弓,让他的伤势复发,所以看起来的云淡风轻,不过是他撑得住。

  站的时间久了,他的伤就会一下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鼓起来似的那种疼。

  “对不起了,诸位。”

  李叱坐下来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现在有些难过。

  他看到了那个小师弟的手还抓着大师兄的裤子,当其他师兄们站起来说他大师兄的时候,他的看向其他师兄的眼神里都是请求,好像在说,你们别说大师兄了。

  “我之前说的也不算是谎话,因为我确实有药材生意,确实需要很多有武艺在身的人帮我守着这些生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师兄贾阮后说道:“我现在就如实说,我是燕山营绿眉军的人,你们大师兄担心的对,如果你们跟着我走的话,两三年之内可能不会打仗,会过上那么一阵子舒服日子,可是两三年之后就难保了。”

  他又看向那些师兄弟,笑了笑说道:“你们穷怕了,也觉得活的累,还觉得自责难过,这些我都理解,因为这些我都经历过,你们看我年纪不大,但我经历过的可能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多些。”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开出来的条件很不错了?每个人每个月二两银子,管吃管住,只是做个护院的差事,挺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我刚到冀州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他那时候看起来可真是不像个好人啊……他对我说,人不能习惯了被别人施舍,一旦习惯了,就变成了奴才。”

  他看向那些人说道:“我每个月给你们二两银子,两年四十八两银子,两年后你们已习惯了做我的手下,两年后我让你们去拼命的时候,你们会觉得不拼命不合适,又或者你们已经习惯了听话,连这些都不会想,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你们不会再去想,四十八两银子就买了你们一条命,这到底值得不值得。”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大师兄贾阮说道:“你是对的……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这样做,因为四十八两银子不仅仅是买命钱,还是买尊严的钱。”

  李叱再次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笑道:“咱们走吧。”

  李叱嗯了一声,余九龄过去把李叱扶起来,李叱走过那个小师弟甄艮身边的时候,抬起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笑着说道:“你以后再大一些就会明白,你们有一个这样的大师兄是多幸福的事。”

  甄艮愣了一下,他觉得有被冒犯到。

  因为看起来,李叱和他年纪也差不多。

  李叱对大师兄贾阮说道:“如果弯腰一次能换来好处,人就会习惯弯腰,久了,脊梁骨就会一直弯着,这是我刚到冀州的时候那个看起来不像个好人的家伙对我说的。”

  大师兄贾阮忽然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弯腰了吗?”

  李叱点了点头道:“有时候会弯腰,不过不是对外人,是对自己家兄弟,能弯腰解释好好说话的时候,就别一直觉得自己弯腰没面子,那是兄弟们,不是外人。”

  余九龄笑起来,那笑容格外的自豪。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大师兄忽然说道:“燕山营绿眉天王虞朝宗率军抵抗外敌,死守边疆,他做的这些事,我们兄弟们都佩服,可是从你刚刚说的话里我听得出来,你知道我心里的苦,我不能……”

  李叱没回头,举起手来摇了摇,示意不用再说,也示意再见。

  李叱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小师弟甄艮又拉了拉大师兄的裤子,他问:“这些人不像是坏人。”

  大师兄嗯了一声:“坏人说不出那些话。”

  他在小师弟的手上打了一下:“多大了还拽着别人衣服!你这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成熟一些?!”

  小师弟哦了一声连忙松手。

  他后退了几步,回头看向其他师兄们,却见师兄们正在走过来,他们把大师兄围了起来。

  然后很多只手伸过去抓住大师兄的裤子,一群人抓着大师兄的裤子在那好像很扭捏的撒娇似的一声一声喊着……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你不要这样子嘛,你把我吓得好怕怕的啦。

  然后一群人忽然把大师兄的裤子就给扒了,然后这群人转身就跑。

  他们一哄而散,大师兄坐在地上看了看,这群王八蛋还给自己剩下了一只袜子,那袜子上还有两个洞,一个洞露出包括大脚趾在内的四个脚趾头,然后是一条倔强的线,将另外一个洞隔开,另外一个洞里露出小脚趾。

  “我是大师兄,是被你们欺负的?”

  他喊了一声。

  站在一边的小师弟试探着一下一下的靠近,然后一弯腰把他那只袜子也扒了,抡起来摇晃着跑了。

  大师兄叹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好歹给我个东西盖一盖啊,你们难道不自卑的吗?”

  就在这时候,跑回屋子里的小师弟抱着一件新衣服出来,他嘿嘿笑着,一脸得意,每个人都是一脸得意。

  “我们自己纺线,自己做的,大师兄,你的衣服已经穿了十几年了。”

  师弟们站在那,笑着,没心没肺。

  他们也许不是真的在乎什么挂刀门不挂刀门的了,他们在乎的是大师兄,是每一个师兄弟。

  第三百三十四章 以后跟着你了

  回去的马车上,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因为李叱一直坐在窗口那发呆,已经有一回儿一句话都没说。

  李叱总是显得那么开朗总是那么喜悦的一个人,他让人觉得每一天都很美好,那是有他在的每一天都很美好,可是他发呆的时候这种美好就好像突然暂停了一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叱身边的人才会醒悟过来,总是带给别人快乐的人,自己也有烦恼和忧愁,这样的人只是不愿意让别人感觉到自己的忧愁。

  “在想挂刀门的那些师兄弟?”

  唐匹敌问了一句。

  李叱这才回过神来,他缓了缓后道:“嗯……他们都不容易,我刚刚突然之间想到,为什么挂刀门的门已经残缺成了那样,他们还是会把门关上,也许关上那道门,里边的世界就和外边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那些善良的和普通的人,他们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想的是不争,躲避,能活下来就行,而那些有野心,凶狠,甚至是残暴的人却好像要盛装出席一场宴会,个个都很兴奋。”

  他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起来:“幸好,这些有野心,凶狠,甚至残暴的人,也包括我们。”

  余九龄听到这愣了一下,他以为李叱的意思是,说他们和那些人是一样的。

  可是片刻之后他反应过来,李叱的意思是,幸好这些人之中还有李叱他们。

  所以突然之间余九龄就觉得自己心里有了一种责任感,也觉得很自豪很骄傲。

  也许以后会有一天他对后代说,你知道原来的那个操蛋的世界吗?是你老子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干翻的!

  李叱道:“越是看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我心里就越是有一种冲动,一种亲身参与进去,亲手创造一个很美好的新的世界的冲动。”

  余九龄笑道:“万一就成了呢。”

  唐匹敌道:“万一成了,是因为我偷懒,我不偷懒的话,大概是万万都成了。”

  余九龄:“你这个装,时机很好。”

  唐匹敌道:“我觉得格调还差了些。”

  他们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后边有个汉子急匆匆的追上来,正是挂刀门的那位大师兄。

  看到李叱他们的马车就在前边,他发力加速,冲到马车前边伸手把马车拦了下来。

  李叱推开车门看了看,然后就怔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位大师兄会追上来,因为他理解了大师兄的想法。

  大师兄贾阮身上穿着一套崭新崭新的衣服,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很合身,很体面,和刚才光着膀子的那个形象好像不是一个人。

  他站在马车前边,气喘吁吁。

  李叱下车后走到大师兄贾阮面前说道:“我其实不太想听到你说反悔的话。”

  贾阮沉默片刻后回答:“你走了之后,我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你说的话,放下面子,弯下腰,和师兄弟们好好聊聊他们是怎么想的,我想把他们一直都保护好,可是却从来都没有问问他们想做什么,想不想过着我想过着的日子。”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们的武艺都不错,每个月二两银子的雇钱你不会亏了,如果说,那四十八两银子买来的是不是我们的命我说不好,可是四十八两银子也可以给师弟们希望,因为前者,四十八两银子有些不值,如果是因为后者,四十八两银子是希望。”

  李叱沉默,没回答。

  四十八两银子,和希望有关之后,那些可能就不再是银子了。

  贾阮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继续说道:“可是我有一个请求,我的武艺在师兄弟们之中最好,如果到了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危险的事,请先安排我去。”

  李叱忽然问道:“你成亲了吗?”

  贾阮一怔,没有想到李叱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摇了摇头后说道:“哪有那个时间去成亲,再说,我这样的人,也就不祸害谁家的姑娘了,以前二十几岁的时候还想着,后来想都不想了。”

  李叱道:“如果你成亲了,有了孩子,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贾阮笑道:“这家里就好像有一百来个儿子似的,可不能再有了,太累。”

  李叱也笑,他想说我也有好几个儿子呢,没好意思说,毕竟和贾阮还不是那么熟悉,贾阮可能理解不了李叱的意思。

  大家好兄弟,谁还不把彼此当儿子看似的。

  “跟我的话,只能保证一件事,我大概两年之内不会让你们去冒险,想成亲的就成亲生子,等到两年之后你们可以走,我不留,你们这些师兄弟,少一个都是不圆满。”

  他笑了笑道:“四十八两银子说好了,一个铜钱我也不会多给,我还会跟你们签两年的契约,两年期满,都滚蛋。”

  贾阮怔住,他看着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像是孩子。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道:“取些银子给我。”

  余九龄从车上跳下去,递给李叱钱袋。

  李叱掂量了一下,这钱袋里大概有几十两银子,他把钱袋递给大师兄贾阮后说道:“这个给你,回去带着师兄弟们先好好吃一顿,吃肉。”

  贾阮没有伸手接,因为他觉得太不好意思。

  他问:“刚刚……刚刚你临走之前,怎么没给这些银子?”

  李叱道:“刚刚临走之前给你,那是施舍,现在给你的是定钱,是你自己的银子了。”

  贾阮深吸一口气,把银子接过来后要俯身一拜,李叱一伸手扶着他的肩膀,没让他弯腰。

  “等你把我当兄弟的时候,再对我弯腰,那时候再弯腰就和尊严无关。”

  李叱说完这句话后在贾阮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转身上了马车,他对车门外的贾阮说道:“再多考虑考虑,就一夜吧,如果确实考虑清楚了,明天一早到北城门口等我们,如果决定不跟我,也到北城门口和我说一声,因为我会等你。”

  贾阮抱拳:“记住了!”

  等马车继续往前走之后,唐匹敌笑了笑道:“咱们的虞天王因为你出谋划策戍守北疆的事,名声起来了,他们之所以选择跟你,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虞天王的名声。”

  李叱笑道:“如果是因为这个而跟我,他们不亏,我也不亏。”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装的,比我刚才装的那个格调要高那么一丢丢。”

  他们回到怡园后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收拾好之后再次出发,县令张大人和县衙一众官员都赶来送行,李叱他们表达了一下谢意之后随即上车离开。

  北城门口,李叱让马车停下来,因为在门口他没有看到挂刀门的那些师兄弟。

  他刚下车,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边有人走出来,正是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他手里捧着一个钱袋,所以李叱也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李叱笑起来,他反而觉得有些轻松,因为他确实不敢保证跟着他的人会一个都不出事。

  哪怕他的打算只是雇这些汉子去给他守着药材库房而已,而不是带他们去上战场,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没有任何意外。

  大师兄贾阮走到李叱面前,把钱袋子递给李叱。

  “钱如数都在里边,我们没动,你可以数数。”

  李叱看了看那钱袋,笑着摇头道:“不用数。”

  贾阮道:“我回去之后和师兄弟们又好好商量了一下,他们觉得我做的不对,我听他们的。”

  李叱嗯了一声。

  贾阮道:“他们都说先拿这定钱显得我们小气,我们挂刀门的汉子可不仅仅是因为银子才跟你的,当然没有银子是肯定不跟的。”

  他笑起来,然后一招手。

  官道两侧的大树后边,探出来一个一个的脑袋,他们躲在树后边,两排,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笑容。

  李叱叹道:“你们这算不算调戏我?”

  贾阮笑道:“扣钱就不算,不扣钱算什么都行。”

  李叱把银子推回去:“这些银子不算定钱了,算是我现在雇你们保护车队的费用,一路保护我们到云隐山,路上吃喝住我管。”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不过这一路上不管看到你认为的多离奇的事,不要惊讶。”

  贾阮问:“比如呢?”

  李叱道:“比如,你已经知道我是燕山营绿眉军的人,那我还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我是绿眉军的三当家,但是一路上咱们可能会吃官府的住官府的,如果我心情好,可能还会拿官府的,我心情不好,可能会拿的更多。”

  贾阮确实惊了一下。

  余九龄笑着过来,在贾阮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大师兄,我以后也这么喊你,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所以有句话我憋了好久终于可以说了……你叫贾阮,我还有两个朋友,一个叫阮晨一个叫阮暮,他俩就是软一天,你来了,你就是个否定句,假软……”

  大师兄贾阮道:“他们是不是都想打你?”

  余九龄点了点头道:“对,可惜打不着我。”

  贾阮道:“有感觉到,因为我们才说没几句话,我已经在想怎么打你了。”

  唐匹敌笑道:“这个没关系,随便打,我们平日练功的时候,一般他都是移动靶。”

  余九龄:“……”

  队伍再次出发的时候规模就显得大了一倍,出发的时候带了一百个悍卒,再加上挂刀门的人就有二百多人的规模,这种规模,就算是马匪都不敢轻易招惹。

  马车里。

  夏侯玉立问她母亲道:“娘,你这两天一直都很少说话,是不是有点紧张?”

  夏侯夫人点了点头:“有点怕。”

  夏侯玉立道:“师父她人那么好,你不用怕,娘你也知道,师父她对谁都是软声细语的,怎么会骂你呢。”

  夏侯夫人道:“我不是怕她骂我,我是怕她……都不舍得骂我。”

  夏侯玉立怔住。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个奇怪的人

  井口县再往北走,风景就开始让人变得着迷,冀州往西往北都是仿似连绵不尽的山脉,官道山谷中穿过,两侧的青山绿木看着让人心旷神怡。

  不时有鸟啼声在山谷上响起,叫声十分悦耳动听,在冀州城里这样的鸟叫声根本就不可能听得到。

  进了山之后天气都不显得那么热,山风吹过,把人身上的汗吹走,留下一身清爽。

  高希宁不愿坐在马车里,她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冀州这么远,虽然说起来也才走了一百五十里不到。

  “那是什么鸟在叫?”

  高希宁问。

  李叱指了指鸟叫声传来的方向问道:“你是说那边吗?”

  然后嗖的一声狗子就飞了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又飞了回来,稳稳落在马车上,爪下踩着那只鸟儿,大概意思是就是这个家伙在叫。

  高希宁看了看狗子,再看看那已经快吓死了的鸟儿,有些懵。

  这狗子就是行动派啊,不忽悠,就干实事。

  李叱道:“把人家放了吧。”

  狗子低头看着那只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再漂亮的鸟儿,叫声再好听,它眼里就是个五颜六色的点心。

  李叱说了一声把人家放了吧,狗子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甚至还有一些想吃。

  高希宁看向狗子很认真地说道:“不好吃。”

  狗子一松爪,那鸟儿噗啦噗啦的就飞走了。

  李叱都看愣了,他看着高希宁,没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这是为什么?

  高希宁也没说话,给了李叱一个你猜它这是随谁的眼神,李叱心说当然是你啊,不然还是我吗?他心里想着这些,大概眼神就有些变化,于是高希宁的眉角就微微一抬,李叱连忙道:“我,我,随我。”

  狗子应该是听懂了,用实际行动表示它不同意,它往高希宁那边靠了靠,用它的小脑袋蹭着高希宁的肩膀,意思是娘啊你不要孩儿了吗,那个家伙太丑了。

  高希宁就显得有些尴尬。

  “馋……怎么了。”

  她扭头看向远处:“馋都不馋的人,一定是个冷血之人。”

  李叱觉得这个说法应该不可以成立,但他不敢说。

  “这座山叫什么山?”

  高希宁问。

  李叱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山,他们没有走过这条路,从燕山回冀州走的不是这边,燕山在冀州正北方向,他们现在往西北走,这片山脉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燕山连在一处。

  “叫双峰山。”

  夏侯玉立走过,知道这山叫什么名字。

  后边一辆马车上,余九龄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双峰山这个名字,他问坐在身边的唐匹敌:“老唐,这双峰山为什么会叫双峰山。”

  唐匹敌想了想后解释道:“一般来说,叫双峰山,是因为那两座山峰就像是骆驼的驼峰一样,所以叫双峰山。”

  余九龄更加不解地问道:“那骆驼,咱们中原人有多少人见过?在见过骆驼之前这里难道就不叫双峰山吗?如果和骆驼无关的话,双峰山的双峰二字和什么有关?”

  他连续几个问题抛出来,唐匹敌不得不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红了。

  他瞪了余九龄一眼:“龌龊!”

  余九龄无辜地说道:“为什么就龌龊了……难道单纯的两座山峰就不能叫双峰山了吗?为什么非要是两座驼峰才能叫双峰山,那可以叫驼峰山啊,我觉得你分析的没道理。”

  唐匹敌的脸更红了些,他觉得自己有点龌龊。

  余九龄追问道:“你刚才想什么了!”

  唐匹敌道:“我在想确实是我想多了,你看骆驼有两座驼峰的,也有一座驼峰的,所以应该和骆驼无关。”

  余九龄点了点头:“就是,难得见你认错。”

  唐匹敌心说好险好险,还好这个家伙比较好忽悠,要不然自己的一世清白啊……

  余九龄坐在马车上晃荡着腿,他问唐匹敌道:“你看这山里,会不会有山匪草寇?”

  唐匹敌道:“如今这大楚天下,任何一座山里都有可能藏着山匪草寇,哪怕就是天下盛世,盛世到远超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山里也不会缺了山匪草寇。”

  余九龄问:“为什么?”

  问过了之后自己也想明白了,还能是为什么?

  哪怕世道再好,再也没有人因为吃一口饭铤而走险,再也没有人因为穷而举旗造反,可这样的土匪恶霸也不会绝迹。

  他叹了口气,一个快乐的小二逼突然就感伤了起来。

  唐匹敌笑了笑道:“你好像顿悟了什么。”

  余九龄摇头:“这种顿悟不要也罢。”

  前边那辆车上,夏侯玉立提醒李叱道:“我从云隐山回来的时候,是和一支商队搭伙回来的,是很多行商凑在一起,然后还雇了不少护卫,即便如此,过前边仙踪山的时候还是被拦住了,那些拦截商队的人也直说,给钱买路,不伤人,不打劫。”

  李叱点了点头。

  他在前边安排了斥候,如果有人埋伏的话,应该会有发现。

  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人拦路才会显得奇怪,冀州最乱那会,也不知道多少人一头扎进山里,凑在一起形成规模,也许原本都是普通百姓,打劫了几次之后就会成为习惯,慢慢的也就不再是普通百姓。

  “仙踪山上应该是有一座山寨。”

  夏侯玉立道:“但是有多少人,多大规模,这些就不知道了。”

  李叱道:“他们也未必就敢招惹咱们,不过大家还是要小心些,我之前已经告诉所有人保持戒备,山里不光有美景,也有野兽,最前探路的斥候,有危险也会提前示警。”

  过了双峰山再走四十里左右是仙踪山,那边的山谷比双峰山这边要狭窄的多,官道也变得窄了些,两边山崖两侧怪石嶙峋,山林密布,最适合藏身埋伏。

  就在这时候,前边仙踪山下。

  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骑着马悠哉悠哉的从西北方向往南走,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锦衣长衫,人极俊美,若要对比的话,比唐匹敌还要俊美一些。

  如果光看面相,连他是男是女都不好分辨出来,但是身材却看得出来,虎背猿腰,身形修长,如果他是个男人,比任何男人都好看,如果他是个女人,比任何女人也都好看。

  他也没有拉着马缰绳,任由那马自己走着,他手里有一根竹笛,在五根手指之间来回转动,不管如何变幻,却就是不会掉下去。

  旁边的山崖上似乎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乍一听像是鹰啼。

  听到这声音,锦衣少年眉角微微扬了扬。

  他俯身在坐下老马身上拍了拍,声音很轻地说道:“老黄马啊老黄马,我和你说过,什么时候遇到比你好的坐骑,我就换了你,你就可以去休息了,有人要拦着咱们,我看看他们手里有没有比你好的马。”

  老黄马打了两个响鼻,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完全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

  嗤之以鼻,大概最先形容的应该就是马。

  就在这时候,从两侧峭壁的树上有人抓着绳索荡下来,大概有七八人左右,他们腰畔插着刀子,悠荡着到了官道上,一松手落地,七八人把路拦住。

  为首的一个山匪往前走了几步,把腰间别着的刀抽出来指向那锦衣少年,刀没出鞘。

  “嘿,停下!”

  锦衣少年没理会,那老黄马也仿佛聋了一样继续往前走,这一下就把那几个山匪气着了。

  为首的山匪刷地一声把刀抽出鞘,横跨一步拦在老黄马身前,低着头走路的老黄马像是没看他,又或者是懒得看他,依然低着头往前走,再走一步就撞在那山匪头子身上了。

  “哎我去!”

  那山匪头子就怒了,侧身让开,然后一把拉住老黄马的缰绳,那老黄马好像是看了看他,也好像那眼神里是在可怜他。

  “你是不是聋了?!”

  山匪头子怒问一句。

  锦衣少年摇头道:“没有。”

  山匪头子道:“没聋你就是故意的?我让你停下你没有听到?!”

  锦衣少年看起来略显为难的回答道:“我和它说好了,走路是它的事,我不管,它什么时候停下来是它说了算,它在哪儿停我就在哪儿休息。”

  “你?和一匹老马说好了?”

  那山匪头子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回头对自己的手下人笑道:“我还以为截了个大肉包子,这一身漂亮锦衣,想想就知道是有钱人出身,谁想到是个傻子!”

  那几个手下人也跟着笑起来。

  锦衣少年问道:“你们是在笑我吗?”

  山匪头子大笑着说道:“不然呢?我们笑谁呢?”

  锦衣少年低头对老黄马说道:“被笑话了,不好不好。”

  老黄马又打了两个响鼻,好像在说关我屁事,又不是在笑话我,我只管走路,其他的事都是你的事。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后,官道上。

  李叱特意换到了前边第一辆马车,他把连弩放在自己身边,随时都可以拿起来,虽然他暂时不能随便动手,但他的射术还是少有人及。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前边过来一个人,也许是因为累了,往后仰躺在马背上,任由那匹老黄马自己往前走。

  当一匹马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应该很老了,最起码说明骑马的人可能不怎么富裕,因为他大概是没别的马可选。

  那人听到对面有声音也没有起身,那老黄马也一直低着头走路,眼看着就要和李叱的马车撞上,李叱连忙让赶车的伙计往一边靠。

  可是马车已经靠着一侧走了,那老黄马却在官道正中走,所以让是没法再让,再让就会翻车。

  于是李叱喊了一声:“朋友,小心些。”

  那人没回答,倒是看起来懒洋洋的老黄马看了看李叱,然后偏开一些,也给马车让了让。

  李叱说话那人都没理会,倒是老黄马给人让路让他觉得很奇怪,甚至是震惊。

  他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老马啊老马,你居然给人让路了?”

  他好像是觉得无比的不真实,但是李叱他们却觉得这有什么?这难道不正常吗?

  李叱看向那锦衣少年,锦衣少年也在好奇的打量他,似乎还是在不理解为什么老黄马会给这个人让路。

  所以他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叱回答:“路人。”

  锦衣少年因为这个答案又怔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他觉得这个答案格外的好笑。

  李叱问:“请问这位公子,你从前边仙踪山过来,有没有遇到山匪拦截?”

  锦衣少年回答:“遇到了。”

  李叱心里一惊,遇到了,这锦衣少年却安然无恙的过来,足以说明问题,而他安排在前边的斥候却没有示警。

  所以他笑着问道:“没劫你?”

  锦衣少年回答:“劫了钱。”

  余九龄从后边过来好奇的问了一句:“劫了多少买路钱?”

  锦衣少年从身上解下来一个钱袋子,把钱袋子打开,手指伸进去扒拉了扒拉,然后认真的回答道:“没多少,大概几十两,他们就带了这么多。”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要跟着你

  锦衣少年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叱,他觉得这个人一定有些不寻常,理由是他的老黄马给这个人让路了。

  他自然看的出来那拉车的驽马廉价且低劣,那赶车的车夫充其量只是个武夫。

  老黄马要让的绝对不是那驽马也不是那车夫,只能是这个看起来有些人畜无害的少年。

  锦衣少年想着,这个家伙若是一肚子坏水的话,一定没有多少人看得出来,因为这个家伙的面相实在太好,哪怕是初见,也会给人一种他很单纯的感觉。

  单纯到他说些什么,被人就会信什么,若是怀疑,也是被骗了之后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你是谁?”

  锦衣少年又问了一遍。

  刚刚他问过,李叱的回答是……路人。

  锦衣少年虽然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可爱也有些好玩,但这个答案也很扯淡。

  “为什么一定要问我是谁?”

  李叱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锦衣少年道:“因为我的老黄马正眼看你了。”

  李叱笑起来,心说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锦衣少年大概看出来李叱的不解,于是很认真的解释道:“我的这匹老马有个习惯,那就是从不给任何人让路,也不光是人,它就不会让路,因为它可能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得它让路的,都不如它,或者说都是它眼里的低等。”

  李叱道:“谢谢你的老马高看,不过我们要赶路了。”

  锦衣少年笑道:“前边有几个探路的斥候是你的人?”

  李叱眉角一抬,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锦衣少年看到了李叱的眼神,所以点了点头:“果然不是凡人。”

  唐匹敌从后边缓步上来,他第一眼看的不是那锦衣少年,而是那匹老黄马一侧挂着的兵器,很长,用布裹着,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一杆长槊。

  唐匹敌走到李叱身边说道:“你身上有伤,我来。”

  李叱嗯了一声。

  听到这句话,锦衣少年随即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一路上走了一千七百里,一路无趣,今天总算是遇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人。

  他坐在老黄马上问唐匹敌:“你能打吗?”

  唐匹敌点了点头:“能打。”

  锦衣少年问:“怎么打?”

  唐匹敌回答:“按着你打。”

  锦衣少年哈哈大笑起来,他从马背上偏腿跳下来,拍了拍老黄马说道:“去吃草。”

  老黄马像是瞥了他一眼,然后溜溜达达到一边吃草去了。

  锦衣少年对唐匹敌抱拳:“凉州澹台压境。”

  唐匹敌抱拳:“冀州唐匹敌。”

  锦衣少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先。”

  唐匹敌摇头:“你远来,是客。”

  余九龄觉得这个锦衣少年实在是太过装逼,心说这都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看着跟老唐似的那么能装,难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个老唐?

  于是他忍不了了,直接就冲了上去。

  他一拳打向锦衣少年的鼻子:“他客气,我不客气!”

  锦衣少年没动,眼看着余九龄那一拳就要打在他鼻子上的时候他才抬手,那一拳后发先至,比余九龄快的不是一星半点,余九龄的拳头距离锦衣少的鼻子也就还有一拳距离,锦衣少年的拳头已经到了余九龄的鼻子前边。

  嗖的一声!

  在那一拳就要打碎余九龄鼻子的瞬间,唐匹敌拉着余九龄的衣服把他往后甩了出去。

  锦衣少年看到唐匹敌出手,眼神就亮了起来。

  他微笑着说道:“刚刚那个垃圾连三流都不配,武者若分十等,他最多是个三等,三等在我眼中和残废无异。”

  他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还不错,来。”

  唐匹敌还是没出手,而是先问了一句:“我们安排在队伍前边的斥候还活着吗?”

  锦衣少年瞬间就理解了唐匹敌话里的意思,如果那些斥候还活着的话,那唐匹敌出手可能会轻一些,如果那些斥候已经死了,那他就会下杀手。

  他只是发现了那些斥候,觉得有点意思,这荒山野岭之中居然看到训练有素的犹如百战老兵一样的斥候,所以他就有了些许的好奇。

  于是把斥候藏身的位置全都走了一遍,每个人都出手试探了一下,结果每个人都接不住他一招,大概都会晕一阵,但绝对死不了,因为他只出了两分力。

  可是他的回答是:“死了。”

  于是唐匹敌点了点头。

  他和余九龄的出拳似乎并无区别,一拳朝着锦衣少年的鼻子打了过去,可是这次锦衣少年却没有丝毫托大,看起来平常无奇的一拳,他的态度反应截然不同。

  他左手抬起来横着一拨,想把唐匹敌的拳头拨开,右拳已经出手砸向唐匹敌的脖子,却发现唐匹敌的左手已经在他的右拳前边拦着。

  两个人出招无比迅速,快如闪电,四个拳头甚至形成了虚影一样,然而却没有传出来任何接触的声音。

  短短几息时间,两个人已经各出了至少百拳,但是没有一次接触一次碰撞,这种判断这种眼力这种反应,让两个人都越来越惊讶。

  对方的实力和自己居然旗鼓相当,这是澹台压境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人,唐匹敌心中所想也是一样。

  可是在旁边的余九龄却看不懂,他觉得那两个人像是在过家家一样,谁也没有打到谁还那么快,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余九龄看不出,那些快如闪电的拳,只要又一招命中就能瞬间制敌,所以才没有一招命中,双方的每一拳不管多快,都会在瞬间被对方化解。

  不化解就是输。

  二十息之后,两个人各退一步。

  澹台压境问唐匹敌:“所以你才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唐匹敌摇头:“我不是。”

  澹台压境又看向李叱:“你是?”

  李叱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澹台压境沉默了一会儿后很认真地问道:“你们有兴趣做我的手下吗?”

  余九龄:“啊呸!”

  澹台压境道:“不包括你,你太弱。”

  余九龄:“我凑!”

  他又要上去,见没人拉他,又停了下来。

  李叱问:“我的人是不是没有死。”

  澹台压境点头道:“没死。”

  余九龄问:“那你贱不贱,为什么说你杀了我们的人?”

  澹台压境道:“你闭嘴,或者,我撕了你的嘴。”

  余九龄:“我凑……”

  澹台压境问唐匹敌道:“冀州境内,如你这样的人多不多?”

  唐匹敌道:“只此一个。”

  澹台压境笑起来道:“那还好,我跟着你了。”

  唐匹敌皱眉:“为何?”

  澹台压境道:“因为我还没有把握赢了你,你在出手的时候看似已尽全力,其实不过七分,因为你已经判断出我说的是谎话,所以出手留力,七分力我尚且不能将你击败,我觉得有些意思。”

  他继续说道:“我从凉州走到这,只是想遇到一个我打不败的人,现在遇到了,所以我跟着你,什么时候我能把你打败了,我会自己走。”

  余九龄道:“这是要蹭饭吧。”

  澹台压境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余九龄就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微笑着说道:“我对我父亲说,我已天下无敌,我父亲说我是井底之蛙,让我走三千里,三千里不遇对手,便可回去,我不用你们管我吃住,我就跟着你们,打败了你之后我就去找下一个。”

  唐匹敌道:“随你。”

  澹台压境道:“你们要去何处?”

  唐匹敌回答道:“往西北。”

  澹台压境想了想后又问:“大概走多远?”

  唐匹敌回答:“千里。”

  澹台压境再次仔细想了想后说道:“那我的银子大概不够,我身上只有刚刚劫来的几十两,我想吃的好一些,所以你们自己先走,我会追上你们。”

  说完之后他看向那匹老黄马:“过来,咱们去玩一趟。”

  老黄马不情不愿的走过来,澹台压境上马,转身往来的方向走了,那老黄马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应该看的是李叱。

  这怪人就这样走了,队伍里的人都有些迷茫。

  “凉州,姓澹台。”

  唐匹敌看向李叱:“想到了吗?”

  李叱嗯了一声:“当初大将军徐驱虏率军攻打西域,西北方向也有外敌入侵,大将军徐驱虏随即分派手下将军澹台欢率军三千迎击,澹台欢以三千悍卒,破强敌六万,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凉州,澹台家世代镇守大楚西北边陲,至今已有一百多年。”

  他继续说道:“澹台家在凉州,西北强敌便不敢靠近,甚至每年都会派人送上厚礼,只求澹台家别一时心血来潮去打他们,哪怕大楚现在已经如此崩乱,西北凉州之外数十部族小国,依然不敢有敌来犯。”

  唐匹敌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这个人,大概就是西北凉州澹台家的,果然了不起。”

  他停顿了一下后笑了笑道:“行走三千里……这个人有点意思。”

  队伍继续出发,他们走到前边仙踪山下,没多久就找到被澹台压境打晕了的斥候,把人救起来后问了问,才知道那家伙根本不是偷袭。

  斥候藏身在暗处观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就多了个人,那人也不出手也不说话,就是站在一边看着斥候。

  斥候先出手,却被人一击放倒。

  找到了人却没有看到那个叫澹台压境的人去了什么地方,李叱和唐匹敌商议了一下,就不做停留直接过去再说。

  他们过了仙踪山之后又走了大概三十里,后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李叱他们回头看,却见那个澹台压境骑着那匹老黄马,懒懒散散,竟是已经跟到队伍后边了。

  那老黄马还是那个德行,澹台压境也是那个德行。

  那老黄马一边挂着长槊,另外一边挂着个大大的包裹。

  澹台压境觉得有些不满意,仙踪山上一个贼窝,三四百人的队伍,居然只有这么点财物,让他不得不想着千里之路自己是不是要省着点花,可是如果不能吃的好一些,确实很难过。

  第三百三十七章至第三百六十七章 药

  队伍一路往西北方向走,那个叫澹台压境的锦衣公子也不和人说话,只是在队伍后边跟着,队伍停下来休息他就停下来,除了他的那匹老黄马之外,倒是也没有谁不满意。

  好像是老黄马不满意他这种有规律的走走停停的方式,因为它习惯了随便走随便停,走到它想走的地方,停在它想停的地方。

  走了两天之后,队伍终于出了山,山外是一片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原野,能看到百姓们在田里劳作,已经快入夏,麦子快到膝盖那么高,收成就在眼前。

  可是天知道这已经看在眼里的粮食会不会落在百姓们自己手里,上面有官府来征收,下边又流寇在抢夺,百姓们只盼着官府的人都忘了,流寇都瞎了。

  按照地图来看,要走到下一个比较大的地方投宿最少还要走一天一夜,他们这么多人倒也不惧怕在野外露营,所以就没打算赶的急一些。

  到了下午,前边探路的斥候回报,说是大概二十几里外有地方适合露营,村子很小,也没有合适的民居可以提供,但是斥候和村子的里正已经交涉过,里正愿意让他们在村口的空地上住一晚。

  村子确实不大,一共也就百十户人,看得出来村民们都很贫苦,李叱下令尽量不要去惊扰村民,他们这么多彪形大汉又都带着兵器,百姓们不怕才怪。

  夏侯夫人面善,她主动去和村民谈,借人家的水井打水,顺便还为两位村民诊治了一下,然后还送了些药。

  士兵们在村子外边搭建帐篷,用大车把营地圈起来,这样能有效防止被突袭。

  有大车阻拦,不管是敌人用骑兵冲击,还是用羽箭偷袭,防护作用都很大。

  稍远些的地方,澹台压境看着那些人训练有素井然有序的安营扎寨,不由得对这些人更为好奇。

  这些人的素质绝非寻常商队,那些护卫配备的武器,就算是正规的大楚府兵都比不上,府兵有的他们都有,府兵没有的他们也有。

  装备之精良,让澹台压境都觉得有些震撼。

  经过他观察,这队伍里有一半护卫,百人左右,极为精悍,他们纪律严明,配合默契,一百人应该也是有建制调度,那些大概是什长的头目很少说话,几个手势,手下人便立刻动起来。

  这样的兵,澹台压境觉得就算是凉州悍卒中最精锐者,可能也不过如此。

  另外一百人左右看起来就不一样了,他们懒散,没纪律,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兵,应该都是江湖中人,但是彼此之间又都无比的熟悉。

  那些纪律严明的士兵不理会这些人,这些人也不理会那些兵,互不干涉,泾渭分明。

  所以澹台压境很费解,这支队伍是怎么拼凑起来的。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拎着一些干粮过来,他把干粮递给澹台压境,也没说话。

  澹台压境摇了摇头道:“干粮太粗粝,吃不下。”

  他笑了笑道:“我刚刚去村子里转了一圈,用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只鸡,请那户百姓帮我炖好,这种地方也着实没有什么可吃到的东西,好在他们养的鸡肉鲜肥嫩,毕竟他家里一共只有两只,应该养的很金贵,所以炖的好了,也可下饭。”

  唐匹敌摇了摇头,拎着那些干粮转身要走。

  澹台压境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给我做手下?”

  唐匹敌连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走。

  澹台压境笑道:“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心给那个人做手下?”

  唐匹敌笑了起来,没说话,只是这笑声就让澹台压境感觉自己被笑话了,那大概是一种你真可笑,你真可怜,你真可悲的笑声。

  所以澹台压境有些懊恼。

  “我这两日一直都在想怎么破你的拳法,略有所悟,要不要再试试?”

  他朝着唐匹敌喊了一声。

  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唐匹敌停下来,像是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转身回来。

  那老黄马抬起头看了看唐匹敌,又低下头继续吃它草,在这一刻唐匹敌才注意到,那老黄马吃草看似随意,但其实极为挑剔。

  它吃的很精准,只吃那些草上的嫩叶,但凡是长成的叶片一口都不吃。

  唐匹敌停下来,他指了指老黄马问道:“打之前,我想先问问你,这马有何不同之处?”

  澹台压境道:“它是我的马,自然不同。”

  唐匹敌道:“它连你都不想理会,应是自觉比你还高贵,所以应该不是因为你它才不同凡响。”

  澹台压境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它是我父亲的马,所以从来都不会给人让路,不管是谁,只有别人给它让路的时候,你也知道畜牲这种东西都一样,不只是马,哪怕是一头猪也一样,将来如果你有一匹好马,跟着你战无不胜,往来无敌,不管你骑着这匹马走到任何地方,所有人都会退避向你行礼,畜牲大概觉得那些人也是在向它行礼,久而久之,它便成了这样一个吊样,觉得它自己很高贵。”

  老黄马抬起头看了看澹台压境,然后打了两个响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抗议,又或者是骂了一句。

  “请。”

  唐匹敌理解了为什么这匹老马看起来那么高傲,所以准备和澹台压境继续比试一下。

  在西北凉州战无不胜往来无敌的,还能有谁。

  这次两个人的比试时间要久不少,大概一刻之后,澹台压境摆手示意不打了。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还是赢不了你,但我感觉的到,你比第一次出手已经加了力,上次七分,这次八分。”

  唐匹敌没回答,转身走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李叱他们看到村子里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端着一口砂锅,还在冒着热气,那应该就是给澹台压境炖好了的鸡。

  剩下的几个人,有抱着被子的,有拿着盆架脸盆的,还有拿着工具的。

  这些村民到了之后,用木头给澹台压境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还拼了一张木床,李叱本以为那些被子是要盖的,可是却搭了棚子用来挡风。

  澹台压境取了一些银子给那些百姓,那几个人随即千恩万谢的走了。

  哪怕是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这个人也要有条件允许中的最舒服的享受。

  他打了个响指,那老黄马不情愿的溜达过来,澹台压境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那杆长槊放在床边,从另外一个挂兜里取出来一副碗筷,碗是金边玉碗,筷是金玉相连。

  一壶酒,一锅鸡,一个馒头,吃过之后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行礼中取出来一条看起来很名贵的毛毯,盖着毛毯躺到床上去了。

  余九龄看的都有些懵,他问身边不远处的李叱:“我不说话的时候欠揍吗?”

  李叱道:“还好。”

  余九龄指了指那个澹台压境:“那个人不说话是不是也欠揍?”

  李叱道:“不要忍着。”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打不过……老唐昨天说,这个人的武艺不在他之下,所以我就不去自讨无趣了。”

  “但……”

  余九龄道:“我现在忍不住想去偷他的碗。”

  与此同时,燕山营。

  已经从信州回来的虞朝宗进门之后就松了口气,这一路奔波也确实有些劳累,他坐下来后就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个玉瓶,打开玉瓶取了两粒药丸,就着水吞下去。

  如今的燕山营五当家常定岁问道:“大哥,怎么样?”

  虞朝宗摇头道:“老毛病了,这次出门忘记了带药,所以有些不舒服,还好……”

  如今山寨,大当家虞朝宗,二当家庄无敌,三当家李叱,四当家和五当家是兄弟俩,哥哥常定舟是四当家,率军镇守边关,六当家是西篱子,也在边关,老七叫黄金甲,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山寨,燕山营之外的所有暗哨眼线,都归黄金甲负责,他只要离开山寨去巡查,最少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常定岁道:“老七上次巡查的时候得知云隐山那边有神医,所以立刻就派人回来禀告,也不知道那神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请过来给大哥看看,也许就能把这病给治好了。”

  虞朝宗笑道:“不妨事,从小就有的病,这么多年来还不是好好的活着,只是这次粗心忘记带药了。”

  常定岁道:“我已经骂过了大哥的亲兵,这种事居然都能疏忽。”

  虞朝宗道:“疏忽也是我自己的疏忽,你骂他们做什么,下次不许。”

  “是。”

  常定岁应了一声,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哥觉得老八这个人怎么样?”

  “老八?”

  虞朝宗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道:“这个人,眼神里有阴狠,说话的时候不敢与人对视,你应该也看到了,说话的时候频繁低头的人,心里一定有问题。”

  他往后靠了靠,看向窗外说道:“本事是有的,可是心思未必干净,我是咱们山寨的大当家,当时一句笑谈说能拿下代州和信州就让他做八当家,他真的做到了,我就不能食言,不过啊……”

  他看向常定岁说道:“这人的谋略心思确实厉害,若他没有异心,只是想求个前程,留在山寨里也有用,老二老三暂时不能回来,山寨里人手不够用,现在多了一个老八也能替你们分担些。”

  常定岁笑道:“二哥倒好,留在冀州不回来了,三当家的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虞朝宗就摇了摇头道:“三当家眼光深远,我不及他,你也不及他,我们这些人做事图眼前,连老八也是,他能拿下代州和信州,是将眼前的事看的无比准确,眼前的局势他能看的细致入微,但是老三他看的是以后,我们都看不到的以后。”

  虞朝宗道:“你以后不要再说老三什么。”

  常定岁俯身:“大哥的话我记住了。”

  虞朝宗道:“都是心思细腻缜密的人,以后老三回来了,见到老八,也许会有些精彩。”

  他笑了笑,常定岁也跟着笑了笑。

  虞朝宗的眼神看向那个玉瓶,有一种担忧和惧意一闪即逝。

  第三百六十八章 滚蛋

  离开村子之后队伍又走了三天,此时的风景已经越发的与冀州附近不同,李叱他们听夏侯玉立说,再往前走就是关内草场。

  当初大楚立国,楚军战无不胜,北方游牧也被收服,而草原被山脉一刀切开,关内草场就像是整片草原被切下来一小块。

  草场有数百里,居住在这的部族名为纳兰。

  经过数百年的变化,同样一个意思,外草原人说话的发音和内草原已经有些不同。

  最初的时候,草原各部族都称呼太阳为纳兰,后来随着逐渐分割,习俗也有所改变,外草原那边称呼太阳改为纳喇,而内草原的部族还保持着比较原始的习俗。

  他们的部族就自称为纳兰部,寓意为太阳之子。

  夏侯玉立说,这片草场的牧民有着极强的戒备心,尤其是对中原楚人,他们每年按量缴纳税赋,除此之外,不许中原楚人进入草原。

  一旦进入,视为入侵,必杀无疑。

  为什么会如此也已经不可查到,不过大概和之前吃过亏有关,最初时候,他们待人都很热情。

  当地官员深知其中危险,反正每年草场上的纳兰部该交的都会交,至于其他的什么,官府也就不会过问那么多。

  地方官府的人和草场的人保持着互不干扰,没有任何一个穿官官服的人敢随意进入草场,在其他地方,身上的官服就是权力和威严的象征,在纳兰草场,这身官服一点意义都没有。

  寻常楚人百姓若是进了草场,大概会被打一顿放出来,当官的随便进去,别想活着出来,尸体被扔在那都找不到。

  哪怕就是纳兰部接纳的商队,也要在每个月特定的时候进入草场,不是在这一天谁也不能轻易靠近,进入草场的商队也会被严密看管。

  李叱听了夏侯玉立说完之后就严令手下不许进入草场,一步都不行。

  据说纳兰部有数十万人口,真要是出了事,他们这二百多人的队伍,还不够人家的骑兵塞牙缝。

  快到纳兰草场的时候,他们又选择在一个小村子外边宿营,此时已有天高云淡之势,气温也比冀州那边低了不少。

  此时冀州已经开始闷热,但此地早晚居然还有些冷,和冀州不同之处还在于,冀州盛夏时候,哪怕你站在树荫下也不会觉得有多凉爽,风都是燥热的风。

  但是在草场这边,太阳很晒,只要你站在树下阴凉处,经过的风都是凉的,吹的人十分清爽。

  这一天,澹台压境再次主动找到唐匹敌比试。

  第一次两人比试只动手二十息,澹台压境确定唐匹敌出力七分,第二次比试一刻有余,澹台压境确定唐匹敌已经出力八分,所以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击败这个对手。

  第三次比试,两个人打了不到一刻,澹台压境随即摆手表示不打了,因为他确定唐匹敌已经出力九分,这说明也许再用不了多久,唐匹敌就会败在他手下。

  露营之后,唐匹敌找到李叱。

  两个人看着远处的草场,唐匹敌说道:“纳兰草场上有数十万牧民,因为彪悍善战,地方官府不敢招惹,所以没人知道纳兰部现在有多少能战之兵,有多少可用之马,如果我们能和纳兰部的人联络上,说不定能从他们这里买马。”

  李叱道:“夏侯玉立说的很清楚了,纳兰部不许楚人靠近,这个险值不值得去冒……若只有你我两个人也还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夏侯夫人正在帮忙搭建帐篷,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让干娘有什么危险。”

  唐匹敌点了点头:“那就以后再说,记住这地方,下次我自己过来。”

  李叱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澹台压境再次找了过来,距离之前比试只过了半个时辰而已,看他脸色,已经成竹在胸。

  “唐匹敌。”

  澹台压境喊了一声:“我已经想到如何破你拳法,再来打过。”

  李叱笑着对唐匹敌说道:“你要逗他到什么时候?”

  唐匹敌道:“也不都是逗他,他的武艺确实很强,应该与你差不多。”

  李叱:“……”

  说完后唐匹敌走到澹台压境面前,笑了笑问道:“你为何突然有了这样自信?明明你我才刚刚打过。”

  澹台压境笑道:“你与我交手,出力越来越大,刚才比试,你几乎要尽全力,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觉得已经可以胜你,尽快打赢了你之后我就可以回凉州,你们这些地方实在苦寒,又穷又破,比凉州差得远了。”

  唐匹敌道:“既然你觉得可以胜我,那就再打一场。”

  这次比试,时间比起前两次又缩短了些,第二次比试一刻有余,第三次比试大概用了三分之二的时间,这一次,只用了半刻不到。

  澹台压境本来自信满满,可是比过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赢不了,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刚刚的胸有成竹,瞬间就变的荡然无存。

  “这怎么可能?”

  他看着唐匹敌问道:“你明明已经快尽全力。”

  唐匹敌轻轻叹道:“我与你比试,自始至终,一直是七分力,是你觉得我越来越发力,至于是为什么,你自己还没有悟到?”

  澹台压境脸色忽然就变了,他悟到了,确切的说是被点醒了。

  唐匹敌的七分力,不同了。

  第一次比试,唐匹敌七分他八分,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打,第二次比试唐匹敌八分他八分,他觉得可以打,第三次比试唐匹敌九分他八分半,他觉得胜利在望。

  刚刚他用十分本事,才明白唐匹敌还是七分,只是这七分,已经匹敌他的十分。

  澹台压境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一刻,他忽然间有些醒悟过来,匹敌两个字的含义。

  世上英豪,皆可匹敌。

  唐匹敌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凉州,因为你已不可能胜我。”

  澹台压境沉默片刻,摇头道:“不胜不走。”

  唐匹敌无所谓道:“随你。”

  他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世上,大概会有很多人第一次与我交手不分胜负,这个世上,没有人与我第二次交手还能不分胜负。”

  澹台压境看着唐匹敌的背影,忽然间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自负一扫而光。

  那匹老黄马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说,看吧,你也有今天。

  李叱看到唐匹敌走回来,笑了笑道:“他应该会觉得人生无趣了。”

  唐匹敌笑道:“又不是只有他一人。”

  李叱笑着摇头,心说一不小心又被这个家伙装了一下。

  “战马啊……”

  唐匹敌看向远处草场,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所愿,十万精骑。”

  李叱叹道:“那得多少钱?”

  唐匹敌道:“你努力。”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压力很大啊。”

  唐匹敌想了想后说道:“南平江再往南多水路,舟船轻快,战马无用,不算江南只谈北方,我给你打个半数的折,将来我若有五万精骑,北境都是你的。”

  李叱笑道:“五万战马,五万悍卒,所需银两最少数百万之巨。”

  唐匹敌淡淡道:“你的事。”

  李叱点头:“算我应了你。”

  唐匹敌问:“多久?”

  李叱想了想后回答:“五年。”

  唐匹敌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不满意的叹了口气,李叱瞥了他一眼道:“说五年,我已经要尽十分力。”

  唐匹敌道:“那你留下九十分力做什么?”

  李叱:“留下九十分力鄙视你……”

  如果这翻对话让不熟悉他们的人听到,大概会觉得这两个少年都是神经病,得多自大的人才能说出如此狂傲的话,随随便便过家家一样,就要五万精骑,还想北境无敌。

  就在这时候,草场深处有一片尘烟起来,唐匹敌看到之后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回头喊了一声戒备,那一百名悍卒立刻上马,将弓箭摘了下来,随时准备厮杀。

  远处尘烟逐渐到了近处,果然是一支骑兵,这些草原上凶悍勇武的汉子并没有统一的军服,然而他们的气势,却不需要军服衬托,纵马而来,便有排山倒海之势。

  数百骑呼啸而至,为首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勒住战马,在草场边缘处停下,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李叱他们。

  唐匹敌对李叱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应该是发现了咱们的队伍,过来警告一下,咱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也不会随便动手。”

  他的话说完,那个草原汉子指了指李叱他们,用很蹩脚的中原话一字一顿地说道:“靠近,死,都死。”

  李叱问唐匹敌很认真地问道:“草原话,马卖吗怎么说?”

  唐匹敌道:“你确定要说?”

  李叱问道:“为什么不能问问?”

  唐匹敌笑道:“因为你表现出对他们的马感兴趣,他们就会觉得你是贼,其实这也不能都怪他们戒备心重,都是那些中原行商招人恨,最早的时候,商人们到草原上经常会手脚不干净,假意问问这些卖不卖那些卖不卖,趁着草原人带着他们看的时候,就会记下来位置,然后等到夜里来偷,所以你要问他马卖不卖,他会觉得你惦记上他的马了。”

  李叱道:“那算了吧,五万匹,不好偷,动静太大了。”

  唐匹敌噗嗤一声就笑了,然后问李叱道:“你还想和他们说什么吗?”

  李叱道:“滚蛋怎么说?”

  唐匹敌:“……”

  就在这时候,那个草原年轻人看到了唐匹敌腰畔挂着一把草原小刀,你是唐匹敌在外草原的时候,他生活了一年多的那个部族首领送给他的礼物。

  草原汉子抬起手指了指唐匹敌腰畔的小刀,用毋庸置疑的命令语气说道:“那个,给我!”

  唐匹敌叹了口气,他问李叱:“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

  李叱:“嗯?”

  唐匹敌看向那个草原汉子说道:“滚蛋。”

  李叱:“噫……”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未可知

  唐匹敌一声滚蛋,那些纳兰部的骑士全都恼火起来,他们纷纷抽出弯刀指向唐匹敌。

  然而那个领头的年轻人脸色却好像有了些变化,他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手下人不要动手。

  他用草原话问唐匹敌:“你为什么会说我们草原话,那把弯刀是千夫长的身份象征,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的话,今天的事不会轻易过去。”

  唐匹敌没有回答,而是将那把草原小刀摘下来扔给那个草原汉子。

  那汉子一伸手把小刀接住,仔细看了看刀鞘,刀鞘上有一行刻着的草原文字,他看完之后沉默片刻,把草原小刀又扔会给唐匹敌。

  然后他右手放在胸前俯身施礼。

  “原来你就是外草原的巴特勒唐匹。”

  李叱以前问过唐匹敌很多草原话怎么说,他听到巴特勒这句话就知道,那个人说的应该是英雄唐匹。

  唐匹敌点了点头。

  草原汉子行礼之后用草原话继续说道:“我叫博日帖赤那,是纳兰家族的百夫长,我听说过关于你的故事,每一个故事我都听说过,外草原的人说你是从不会被人击败的英雄,说你是最锋利的战刀,我很尊敬你,所以我想向你挑战。”

  唐匹敌走向草场,李叱叫了他一声,唐匹敌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什么事。

  见他走过来,博日帖赤那从马背上跳下来,他走到唐匹敌面前后再次行礼,唐匹敌用草与人的方式回礼。

  “请你赐教。”

  博日帖赤那说完这话后就朝着唐匹敌冲过来,一把抓向唐匹敌的肩膀,另一只手抓向唐匹敌的腰带。

  唐匹敌肩膀后撤然后猛的往前一撞,用肩膀撞开博日帖赤那的左手,博日帖赤那的五指张开着,被这一撞之下,五指似乎都断了一样。

  他疼的一惊,恍惚之中,唐匹敌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腰带,然后一个背摔把他扔了出去。

  博日帖赤那迅速的翻身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指传来的剧痛让他想握拳试试手指断没断都有些艰难。

  但是草原上的汉子不会轻易认输,咆哮了一声后朝着唐匹敌又冲了过来。

  下一息,博日帖赤那再次被唐匹敌摔飞出去,他才站起来,唐匹敌一个跨步到了他面前,单手抓着他的衣襟往自己怀里一带,脚下一扫,博日帖赤那再次扑倒。

  他这次站起来之后没有再进攻,而是后撤两步,俯身朝着唐匹敌拜了拜。

  “不愧是战无不胜的唐匹,我认输了。”

  他把自己的弯刀解下来,双手捧着递给唐匹敌,作为一个挑战失败者,他按照规矩,要向被自己挑战的人献上自己的战刀。

  唐匹敌把战刀接过来,刷地一声抽出,在最后一抹阳光下,战刀上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辉。

  然后他把战刀放回博日帖赤那的手里,笑了笑说道:“我不需要你的战刀,我需要朋友。”

  他拍了拍博日帖赤那的肩膀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派人到冀州城找我,唐匹会骑着马赶来。”

  博日帖赤那愣了一下,再次把右拳放在胸口俯身一拜。

  这个年轻的纳兰部百夫长,此时此刻,对比他更年轻的唐匹敌敬服的无以复加。

  李叱看到唐匹敌回来,他发现自己以为学会了不少草原话,但那都是一个一个的词汇,当草原人语速比较快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听懂。

  李叱问:“他是认输了吗?我看他要把弯刀献给你。”

  唐匹敌解释道:“在草原上比试分成很多种,比如每年都会有那达慕,你可以理解为比武大会,意思差不多,这样的比试更多的算是一种盛大的娱乐。”

  他继续说道:“但是如果地位低的人向地位高的人发起挑战,一旦赢了,他将拥有荣耀,输了,将成为奴隶,我离开外草原之前就已经是部族的千夫长,而他只是百夫长,所以他向我挑战赢了的话,我要向他行礼表示敬意,但是他输了就会成为我的奴隶。”

  李叱想了想,有些不理解地问道:“你输了,只是向他表示敬意即可,但他输了,就是你的奴隶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规矩就是如此。”

  李叱道:“我以为他赢了的话,你就要嫁给他。”

  唐匹敌:“……”

  他笑着说道:“我就算了吧,我可以指定一个人嫁给他。”

  李叱笑道:“把九妹嫁过去吧,让九妹去祸害祸害纳兰部那些勇敢的汉子们。”

  唐匹敌道:“那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九妹送回来,求着送回来。”

  李叱道:“那怎么能行,嫁出去的九妹泼出去的水,岂有退回的道理,一经嫁出概不退货。”

  余九龄站在旁边叹道:“我还在这呢,你们俩能不能别那么明目张胆。”

  远处,博日帖赤那带着骑兵呼啸而去,不得不说,草原汉子的纵马之术真的是已经到了人马合一的地步,对于他们来说,马就是他们的双腿。

  纳兰部。

  巨大的金顶大帐中,纳兰部的首领额日敦八日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客人,笑了笑后说道:“大汗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会仔细考虑的。”

  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极为魁梧雄壮,留着络腮胡,眼神之中就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凶光。

  他是从外草原来的,是铁鹤部的特使,名为札查楞,是铁鹤部中极为有名的一个武将。

  札查楞听得出来,额日敦八日的回答只是一句敷衍,所以他笑了笑说道:“纳兰汗,大汗的诚意你已经感受到了,只要你愿意出兵协助,拿下冀州之日,大汗会把冀州一半的土地奖赏给你,而且还会赐予你无上荣耀。”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楚人已经守不住他们的中原江山,大汗说,那样富庶繁华的地方,唯有最英勇的民族才能占有,铁鹤部已经联络了戈琴部和扶鹿部,如果纳兰汗犹豫不决的话,可能就跟不上大队人马了。”

  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你不马上答应的话,纳兰部就会被遗弃,被遗弃,那就和那些中原楚人并无区别,最终都会变成奴隶。

  纳兰汗额日敦八日笑道:“我们纳兰部族一直都生活在这里,我们也和楚人一直有约定,他们不侵犯我们,我们也不去侵犯他们,草原上的人不会轻易毁约,那样会令人不齿。”

  “但是大汗的诚意,我也不能拒绝,所以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如果特使愿意的话,可以在这多住几天,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札查楞冷笑道:“你是不敢和楚人作战吗?你是怕了吗?”

  纳兰汗道:“我是怕,我的人变成别人手里的刀,用楚人的话说,我们在前边收割了麦子,可是却被后边的人把粮食运走。”

  札查楞猛的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所以你就是要违抗大汗的命令了?”

  纳兰汗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语气逐渐发冷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札查楞俯身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说道:“我没有忘记你是尊贵的纳兰汗,但是如果你选择成为敌人,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行礼。”

  就在这时候,博日帖赤那从外边跑进来,兴奋地说道:“大汗,你猜猜看我今天巡查的时候遇到了谁?”

  他不等纳兰汗回答,就自己先说了出来:“我遇到了唐匹,就是被称为不败战刀的唐匹。”

  外草原的人,称呼唐匹为伊勒德,意思就是战刀。

  纳兰汗瞪了他一眼道:“你没有看到吗,我这里有客人在。”

  博日帖赤那连忙转身向旁边的札查楞行礼,微微俯身,然后又看向纳兰汗说道:“真的像是传说中的一样,我向他挑战了,输得心服口服,他没有收下我的战刀,还说他不需要一个奴隶,他需要一个朋友,他还说如果咱们纳兰部以后若是需要他帮忙,他会骑着马赶来。”

  纳兰汗笑道:“你这样的性子居然也会对一个人心服口服,看来那个唐匹真的称得上第一勇士的称号,听起来,他还有如草原一样广阔的胸怀。”

  “第一勇士?”

  站在旁边的札查楞眉头皱了皱,然后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戈琴部下一个小部族中的唐匹?”

  博日帖赤那回答道:“是,就是他,真的是英雄无敌,今日才知道传闻不假,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击败他。”

  “哈哈哈哈……”

  札查楞大笑起来,他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说道:“用中原楚人的话说,你们就是一群井底之蛙,你们看到了巴掌那么大的一片天空,就以为那已经是天空的全部。”

  他看向博日帖赤那说道:“那个小部族我连名字都记不住,但是可以告诉你,连戈琴部都已经臣服于我们铁鹤,一个小小部族之中的千夫长,在我眼中,就像是雄鹰眼中的兔子。”

  他问道:“那个人在什么地方?我要去见见他。”

  博日帖赤那看向纳兰汗,纳兰汗沉默片刻后摇头道:“特使大人,请你记住,这是我的草场,这是我的地方,我是这里的大汗,我的人刚刚告诉我说,唐匹是他的朋友,纳兰部的人从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更不会允许有人要去欺辱我们的朋友。”

  他站起来,脸色肃然地说道:“不尊重纳兰部的客人,我们也不会给他尊重。”

  札查楞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道:“那就遵从纳兰汗你的意思,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现在回我的帐篷里休息。”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纳兰汗等他走了之后沉默片刻,他对博日帖赤那说道:“去告诉唐匹,让他小心一些。”

  博日帖赤那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

  另外一座帐篷里,札查楞进来之后就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凳子,他哼了一声后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老家伙,不该继续做纳兰部的大汗了。”

  第三百七十章 呼!

  纳兰草场东西有近千里,南北也有数百里,部族所在之地靠近山下,距离李叱他们露营的地方也有七八十里,博日帖赤那赶回去的时候已经天黑,此时再赶回来,他觉得实在有些辛苦。

  所以博日帖赤那想着不如明天一早再去看看,反正那些铁鹤部的人都在营地中,又不是没法盯着。

  所以他出来之后就去询问了一下,金顶大帐外边的护卫回答他说,铁鹤部的人是特勤葛日泰在接待,也是葛日泰安排人保护。

  博日帖赤那笑了笑,那是保护吗,那不就是监视吗,况且葛日泰是他爹。

  特勤是草原部族的一种官职称呼,地位很高,葛日泰是纳兰汗的亲弟弟,按照楚人的认知习惯来说,纳兰汗就是这个小国的皇帝,葛日泰就是亲王。

  纳兰汗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所以很早之前他就说过,将来的汗位会传给博日帖赤那。

  然而按照纳兰部固有的惯例,大汗没有子嗣,汗位应该传给他的弟弟葛日泰。

  大帐中。

  特勤葛日泰递给铁鹤部特使札查楞一杯酒,带着谦卑笑意地说道:“特使大人,纳兰汗的话你不要太在意,他只是有些糊涂了,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好处和坏处,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札查楞道:“要我说,这个不识时务的人做纳兰汗,是你们纳兰部的灾难,你比他强的多了,我也看过,部族中的人对你也很敬重。”

  葛日泰连忙说道:“我兄长才是纳兰部的可汗,整片草场上,都是他的臣民。”

  札查楞道:“那你就不想做纳兰汗?”

  他凑近葛日泰笑着说道:“我听闻,你的兄长打算把汗位传给你的儿子,就是刚刚我见到过的那个小伙子,他看起来并不是很聪明,如果他懂得谦让的话,就会知道,这汗位应该是你的才对。”

  葛日泰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札查楞道:“我这次带来了六百善战勇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和我带来的勇士都可听从你的调遣,这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数十万纳兰部族,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们纳兰部反抗的话,铁鹤大军南下,最先要打的可不是中原楚人,而是你们纳兰部。”

  葛日泰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有些惧意在内。

  深夜。

  博日帖赤那正在睡觉,忽然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他揉了揉眼睛起来,出帐篷的时候才看到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人。

  “出了什么事!”

  博日帖赤那拉着一个人问道。

  那人回答道:“大汗……大汗被杀了。”

  博日帖赤那脸色大变,他立刻冲向金顶大帐那边,到了之后才看到,纳兰汗的尸体就放在木架上,他的父亲,特勤葛日泰站在尸体旁边,正在悲愤的说着什么。

  “我发誓,不会放过那些楚人!”

  葛日泰怒吼了一声。

  博日帖赤那立刻冲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站在他父亲身边的札查楞阴沉沉地说道:“有几个楚人潜入进来刺杀了纳兰汗,还是我的人察觉,然后捕杀了他们。”

  他指向不远处,那边地上躺着五六具尸体。

  札查楞道:“你应该能认出来吧,这些都是楚人,就是他们刺杀了纳兰汗,这种血海深仇,我相信纳兰部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假装看不到,你也一样。”

  博日帖赤那跑到那几具尸体旁边看了看,认出来那是这次进来的商队其中几个人,这些人根本就不懂武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刺杀了纳兰汗?

  前天就是允许楚人行商进入草场交易的日子,大概进入草场的有四五百人,他们带来了大量的货物,按照惯例,交易要持续五天,这些楚人行商就会被要求离开草场。

  “杀光他们!”

  札查楞指向远处,那边数百个楚人被绑了起来,按着跪在那,他们不停的为自己申辩着什么,但是没有人相信他们。

  随着札查楞一声大喊,他手下的那些铁鹤部士兵立刻就冲了过去,一刀一个,把跪在那的楚人全都砍死。

  一时之间,血腥无比。

  札查楞大声说道:“光是杀掉这些假扮成商人的楚人不能算为纳兰汗报仇,我们要杀到楚人的地方去,杀了他们的官员,这样才算为纳兰汗报仇。”

  已经有不少人被鼓动起来,挥舞着弯刀,喊着报仇。

  可是博日帖赤那却相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立刻回头看向他的父亲,他父亲站在那,正在看着纳兰汗的尸体流泪。

  札查楞道:“按照咱们草原人的规矩,纳兰汗已经去世,所以特勤大人将继承纳兰汗之位,我现在代表铁鹤部大汗,正式宣布,承认葛日泰为纳兰部新的可汗,他将带领你们骑上骏马拿起弯刀,去向那些楚人报仇!”

  博日帖赤那手下的一个年轻人立刻喊道:“大汗的死还没有查清楚,就这样先找人继承汗位了?!而且大汗早就已经说过,汗位要传给博日帖赤那!”

  他喊完之后,立刻就有不少人跟着喊了起来,纳兰汗确实不止一次说过,将来的汗位一定是博日帖赤那的。

  札查楞大步过去,一把将喊话的那个年轻人单臂举起来,他怒斥道:“你是在挑拨纳兰部族之间的矛盾吗?你是不是和凶手有关?!”

  那个年轻的汉子大声说道:“我没有!”

  “我看你就有!”

  札查楞一把将年轻汉子摔在地上,抽出弯刀,一刀将那汉子的人头剁了下来。

  “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些楚人的奸细!”

  札查楞大声说道:“铁鹤人站在葛日泰的身边,如果他不是纳兰部新的可汗,那么铁鹤人绝对不会答应,会立刻将纳兰人视为敌人!”

  很多人都沉默下来,有人在人群中寻找博日帖赤那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

  深夜中,博日帖赤那骑着一匹没有来得及配上马鞍的战马狂奔,他选择离开,是因为在他看向他父亲的那一刻,在他父亲的眼睛里不仅仅看到了泪水,还有别的很复杂的东西。

  他再看向父亲身边的那些人,其中一部分就是部族中地位比较高的首领,那些人也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如果此时他站出来和他的父亲对峙,和铁鹤的特使对峙,那他也许就会和他那个手下一样,哪怕他的父亲不舍得杀了他,也会把他关起来。

  纳兰汗对他就如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他不能让纳兰汗就这样冤枉的死去。

  部族里的人他不知道还能信任谁,似乎刚刚认识的那个朋友,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夜是如此的深邃,站在营地外边看向远处的草原,仿佛能在深邃之中看到什么巨大的野兽正在悄悄接近。

  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看向坐在他身边不住打瞌睡的小师弟,抬起手在小师弟的脑袋上揉了揉。

  “回去睡。”

  小师弟甄艮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固执的摇头:“我陪大师兄守夜。”

  今天晚上轮到大师兄当值,本来没有他,可是他就觉得自己应该陪着大师兄。

  “你快回去吧,这样睡的话一会儿着凉了,这里的气候比咱们井口县晚上要凉的多。”

  大师兄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害怕?”

  小师弟道:“大师兄你不怕吗?”

  “我可不怕。”

  大师兄道:“我是大师兄,大师兄胆子最大,没什么怕的,小师弟才会怕。”

  小师弟摇头道:“大师兄不怕,我也不怕,我怕……也不能说。”

  大师兄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远处依稀有什么声音传来,他立刻站起来看向对面的草原,仿佛之前他在害怕着的那不知名的巨大野兽,正在迅速的扑过来。

  半个时辰后。

  唐匹敌看向李叱,李叱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是他不想让唐匹敌去,然而他没说出口是因为唐匹敌一定会去。

  “可能是我在草原上生活了一段时间,所以我很了解他们这些草原汉子,他们说以后咱们是朋友了,不像是咱们中原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一句客套,我对他们说我把他们当朋友了,也一样是真诚的。”

  唐匹敌道:“白天的时候我说过,如果博日帖赤那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他,你知道草原人对于约定的态度是什么吗?人还活着,约定就算数。”

  他起身看向余九龄:“九妹,帮我穿甲。”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起身道:“人还活着,约定就算数。”

  他张开双臂:“帮我也穿甲。”

  余九龄眼睛都瞪圆了:“你的伤还没好。”

  李叱道:“那也没多少人打得过我。”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说道:“营地这边拜托给你了。”

  贾阮站直了身子说道:“草原人说好的约定就不会轻易更改,中原的汉子们也一样,我答应你保护好你的人,挂刀门的师兄弟们,就会拿命去保。”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等一天,若我们没回来,你带着她们去最近的县城。”

  唐匹敌看向李叱摇头道:“你得留下。”

  李叱道:“你是博日帖赤那的朋友,但你很早之前就是我的兄弟了。”

  他看向营地中,一百名悍卒披甲执刀,他们坐在战马上,已经准备好去战斗。

  “你们可以不去!”

  唐匹敌大声喊了一句。

  那一百名悍卒互相看了看,然后抽出刀,用长刀敲打他们的胸甲。

  一阵阵整齐的闷响,犹如战鼓之声。

  高希宁站在这一百名悍卒的马前说道:“他们可以不听你的,因为他们是我的兵。”

  她回头看向那些悍卒大声说道:“跟他们去,带他们回,用我教你们的方式给我回应!”

  一百名悍卒整齐的喊了一声。

  “呼!”

  第三百七十一章 怎么打?

  一百悍骑,呼啸向北。

  高希宁站在草场的边缘处,看着那一路向北逐渐消失的骑兵,她知道那是男人的战场,她参与不进去,但是她不会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她看着李叱他们消失在夜幕之中,然后回头看向挂刀门大师兄贾阮他们。

  “贾先生,我想请求你帮我做一件事,我知道这有些过分,但……”

  贾阮回头看了看那些师兄弟们,这些挂刀门的汉子们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很多种情绪都会被传染,有时候是恐惧,有时候是怀疑,有时候是后悔,有时候,是勇气,有时候,是义气。

  贾阮大声说道:“你只管说!”

  夜幕下,七八十里的奔驰,李叱他们快到营地的时候是天色最黑的时候,此时距离天亮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黑暗在这个时候力量达到了极限,再过一会儿就会盛极而衰。

  也许这就是太阳和月亮的不同,太阳让白天逐渐变得暗淡,让人们一点点适应黑暗的降临,而月亮不一样,月亮会让夜晚越来越黑暗,黑暗到连它自己的光都显得那么无力。

  “就在前边,要怎么进去?”

  博日帖赤那压低声音对唐匹敌说了一声,远处的营地里火把通明,出了那么大的事,只怕今夜营地里的所有人都没法睡觉了。

  “等半个时辰。”

  唐匹敌侧头看了看天色,回答之后就从马背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似乎完全也不在意对面营地里那数不清的士兵。

  他们半路上用嚼子已经套住了马嘴,以防战马会叫出声,一群人按住战马让马爬伏下来,而他们伏在草丛中等待。

  唐匹敌说等半个时辰,没有人问为什么要等,他们只管服从军令。

  李叱注意到营地外边大概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棵大树,他一伸手对手下士兵说道:“给我一张弓,给我三个人的箭壶。”

  他现在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不是拉不开那铁胎弓,只是拉不开几次就会旧伤复发。

  背上弓提着箭壶,李叱猫着腰冲出去,博日帖赤那压低声音问唐匹敌道:“你的朋友去做什么了?”

  “猎杀。”

  唐匹敌只是淡淡的回了两个字。

  这半个时辰对于博日帖赤那来说就是煎熬,他的心情最急切,几次看向唐匹敌想问问时间到了没有,可是唐匹敌坐在那闭着眼睛休息,他又强行忍了下来。

  感觉马上就会天亮,因为等的时间好像足够久,可是黑暗还在统治大地的时候,太阳迟迟都不肯来,就在博日帖赤那已经实在等不下去的时候,唐匹敌睁开了眼睛。

  “上马!”

  他低声命令了一句。

  博日帖赤那问道:“怎么打?”

  唐匹敌回答了三个字。

  “跟上我。”

  说完之后唐匹敌翻身跳上战马,伸手把铁盔上的面甲拉下来,那是一张狰狞的铁面,青面獠牙,透着一股冷冽的杀气。

  “杀进去!”

  唐匹敌一声令下。

  “呼!”

  一百名悍骑应了一声,跟在唐匹敌身后朝着营地笔直的冲了过去。

  营地里的人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有人冲锋进来,中原楚人从来都不敢随意踏入纳兰草场,而这片草原上又只有纳兰部一个部族没有敌对势力,所以唐匹敌带着一百骑兵冲进营地的那一刻,很多人都才刚刚反应过来。

  大树上,李叱拉开弓,他看到了一个敌人在远处也把弓拉开瞄准了唐匹敌他们,于是那支箭从李叱的指尖离开。

  没多久,羽箭在黑暗和火光之中穿过,像是穿过了两个世界,在光与影中一下一下急速的闪现,然后噗的一声击穿了那个敌人的咽喉。

  箭精准的像是自己会认路,一箭洞穿。

  再前边,一群人看到骑兵冲进来,他们呼喊着去拿绳子,他们把绳子拉起来迎着唐匹敌的队伍跑,绳索将战马绊倒的话,唐匹敌的队伍瞬间就会被无数的敌人围攻。

  李叱在大树上站起来,一只手抽出四支羽箭,一弓四箭,随着他手指松开,四支羽箭不分前后的飞到了唐匹敌的队伍前边。

  一侧拉着绳索的几个人瞬间中箭,立刻就失去了力气,可这还没完,这边拉着绳索的一共有七八个人,四箭过来放翻了几个,接下来就连珠箭飞过来。

  噗噗噗噗的闷响中,这一侧拉着绳子的人全都被放倒,他们手里的绳索落地,像是一条在马蹄子下边惊慌失措想要爬走的蛇。

  队伍冲过人群,像是撕裂了一块黑暗的幕布。

  博日帖赤那一边纵马一边大喊着,不少人看清楚是他之后就开始后撤。

  李叱看了一眼远处的大帐,他从树上跳下来,像是鬼魅一样,迅速的避开人群,然后爬到了大帐顶上。

  在前边,一群身穿军服的骑兵迎着唐匹敌他们过来,那是铁鹤部的骑兵。

  唐匹敌轻轻哼了一声,将铁枪从战马一侧摘下来,然后往前猛地一掷。

  对面,一串人被铁枪穿透。

  唐匹敌左手抽出长刀,一边纵马一边劈砍,一刀一个将迎面而来的铁鹤骑兵砍落马下。

  战马一声嘶鸣,唐匹敌直接就冲进铁鹤人的骑兵队伍里,疾冲数十步远的距离,一伸手从死人的后背上把他铁枪抽了出来,枪尖离开尸体,血液飞出来一串。

  左手长刀右手铁枪,刀有刀势,枪有枪威。

  一百名骑兵组成了一把匕首,唐匹敌就是这匕首的尖,他一个人杀进敌人队伍里,后边的骑兵把他扎出来的伤口不断撕裂扩大。

  稍远些的地方,有铁鹤骑兵没有往前迎战,而是拉弓准备把唐匹敌从马背上射下来,他刚一瞄准,一支羽箭从他对面飞过来,噗的一声戳进眼窝里。

  羽箭切开了眼球又扎进脑子,最后从后脑壳钻出来,箭簇露在脑壳外边,被血涂满。

  下一支箭擦着这个骑兵的脸飞过去,箭过,脸上留下一道笔直的血痕,但是很快就被他眼睛里冒出来的血覆盖。

  第二支箭飞进他身后骑兵的脖子里,箭势凶猛,竟然直接击穿了脖子,箭透体而过,白羽变成了红羽。

  “找死!”

  铁鹤部的勇将札查楞看到有一支小规模的骑兵居然直接杀穿了他的队伍,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带来的是铁鹤部的精骑,在外草原上所向无敌的铁鹤精骑,而且兵力数倍于敌人,却被敌人直接杀了一个对穿。

  唐匹敌只管往前冲,如果没有人有过这种战场冲杀的感觉,大概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人在玉米地中急速往前冲,玉米的叶子会不停的抽打在你身上。

  要抽打唐匹敌的却不是什么玉米叶子,而是敌人的弯刀。

  可是杀穿六百人骑兵敌阵,唐匹敌浑身是血,却没有一滴血是他自己的。

  有他在前,他后边的骑兵都没有丝毫压力,因为唐匹敌破开敌阵的速度足够快,刀子豁开绷直了的布匹一样,敌人就是那块布匹他就是那把刀,刀子向前,布匹往两边分开。

  “我是博日帖赤那!”

  博日帖赤那跟在唐匹敌身后一边纵马一边高呼道:“杀死纳兰汗的不是楚人,而是那些铁鹤人!你们都仔细想想,铁鹤人要让大汗率军攻打楚人,大汗没有答应他们,铁鹤人就刺杀了我们的大汗!”

  四周赶过来支援的纳兰部骑兵本来已经有人开始准备围堵,可是听到博日帖赤那的喊声后又都犹豫起来。

  他们不喜欢楚人,但更不喜欢铁鹤人。

  札查楞大怒,一伸手把他的弯刀抽出来,纵马冲向唐匹敌,而在他身边的葛日泰却脸色惨白。

  他才刚刚接任大汗之位半夜而已,可是这半夜的时间,他好像没有体会到什么兴奋,心里的那种纠缠像是一把锯子来来回回的切割着他的心。

  他一开始想下令放箭,他却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博日帖赤那在那支骑兵队伍里,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命令喊出来。

  “铁鹤札查楞!”

  札查楞大声喊了一句:“在我面前谁敢放肆!”

  他催马疾冲,气势汹汹。

  “闭嘴!”

  迎面而来的唐匹敌低呼了一声,右手铁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刺了出去,枪从札查楞的下巴扎进去,从后脑贯穿出去,札查楞的眼睛骤然往上一翻,好像想看清楚是什么从他脑壳里钻了出去,又像是已经死了的鱼,眼睛往上翻着还凸了出来。

  一枪刺死札查楞,唐匹敌单臂发力,把那足有二百斤的壮汉从马背上挑了起来,人在枪头上挂着,沉重的身躯摇摇晃晃,血不断的洒落。

  唐匹敌催马冲到了葛日泰身前,然后把铁枪往地上一戳,砰地一声,枪戳进地里,尸体摔在地上,激荡起来一片尘烟,就在葛日泰脚边。

  一个冲锋,一百骑杀穿六百骑,还一击杀死了敌军主将。

  东边的天空终于微微有了些变化,没有光亮投射出来,天空却好像被光要撑破了一样,天空被拉的越来越薄,光很快就能硬生生挤出来。

  那支铁鹤骑兵被杀了足有百余人,他们想调转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札查楞已经死了。

  札查楞手下的副将看了看,立刻喊了一声撤退,带着近五百名骑兵朝着营地外边冲。

  博日帖赤那大声喊道:“不能放他们走!”

  营地外边。

  一匹懒懒散散的老黄马驮着一个懒懒散散的锦衣少年走过来,一人一马的背后是即将破空而出的光芒。

  他看到了对面冲过来的铁鹤骑兵,于是他拍了拍老黄马,低声笑着说道:“是不是想玩玩?”

  老黄马忽然长鸣一声人立而起,在那一刻,它的老迈和懒散一扫而光,像是一条透着杀气的黄龙朝着对面数百骑就冲了过去。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喊了一声这才是我的老黄,然后摘下来长槊,手抓着布一抖,长槊在半空中迅速的旋转起来,那块布就被扯掉。

  澹台压境抓了长槊在手,眼神里寒芒一闪。

  槊锋一扫,三人落地,老黄马狂奔之中突然发力一撞,用脖子撞在对面战马的脖子上,对面的马叫了一声后往一侧歪到,而此时老黄马已经调整过来,两个后蹄重重的踹在那匹马的肚子上,这一蹬之力竟然如此恐怖,直接将那匹踹的翻倒在地。

  踹开了敌人的马,老黄马跃起向前,马离地能有人的肩膀那么高,马背上的澹台压境长槊往下一戳,噗的一声将下边一名骑兵的脑袋戳穿。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出草原

  那黄马哪里还有什么懒散老迈的样子,腾空而起的雄俊犹如怒龙在天,这一人一马就敢在数百铁鹤精骑之中冲杀,连斩十数人之后脱离战阵飞驰而去。

  那些铁鹤骑兵刚刚被打穿了一阵,现在又被一个人拦着截杀十余人,哪里肯放过那一人一马,那副将招呼了一声,率军追了上去。

  然而那老马奔驰起来竟然奇快无比,平日里看着就和走不动路了一样,哪想到跑起来竟然没有一匹马可以追的上,奔驰起来,鬃如烈火。

  澹台压境有意逗弄那些铁鹤骑兵,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一会儿兜个圈子一个会儿又转回去。

  几百人的铁鹤骑兵追在他一人身后被牵着鼻子走一样,队伍已经拉成了一长条,随着澹台压境的转弯兜圈,铁鹤骑兵队伍一会儿变成一个S形一会儿变成一个B形。

  那老黄马越跑像是越兴奋,它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战场上这样肆意吃撑驰骋,此时此刻的它,如同找回了自己曾经的荣耀一样。

  一个人身经百战而不死不伤,可谓战神,一匹马身经百战不死不伤,便是神驹。

  李叱坐在大帐顶上,看着朝阳下那一人一马将几百人的铁鹤骑兵队伍遛的团团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才能把这个人搞到手。

  这个人和别的人不一样,他出身将门,澹台家在凉州便如一方诸侯,别说地方上的百姓们对澹台家敬若神明,就算是那些域外的小国君主,也得对澹台家点头哈腰。

  更让人应该尊敬的是,那片地方,已经算是大楚的一块飞地了,朝廷的人可能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给那边送过补给发过军饷,多少年甚至都没有想起来那里还有一群热血儿郎固守边疆。

  唐匹敌和李叱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若要论领兵之术,大楚的名将,最负盛名者为武亲王杨迹句。

  可是真要论本事,杨迹句最多排在第二位,第一就是唐匹敌格外推崇的凉州将军澹台器,杨迹句之后的人,不说傻不傻性格如何,单纯说领兵的话,幽州罗耿可排在第三位。

  排在第四位的,唐匹敌说应该是如今的豫州节度使,武亲王杨迹句帐下的将军刘里,这个人草莽出身,据说年少时候是一独行大盗,一夜往来百里,无人可知踪迹,后来武亲王招募军队的时候,他前去报名,两臂有千斤之力,用一对铁锤,传闻手下无一合之将。

  现在看来,这个澹台压境就是凉州将军澹台器的儿子,这样的人,按理说不可能招致麾下,因为他早晚都要回去接管凉州。

  当年澹台欢奉命戍守凉州的时候,曾经对大将军徐驱虏说,除非姓澹台的死绝,不然,凉州永远都是大楚的。

  一百多年来,澹台家的人谨遵澹台欢的遗嘱,死守凉州,虽然局限于地域只有万余兵力,但这一万凉州悍卒,可谓天下无双。

  李叱想着,把澹台压境搞到手应该有些难度,要是把整个凉州军都搞到手的话,又有几分难度?

  营地中。

  博日帖赤那看向他的父亲,眼神里都是怒意,他没有开口,可是那眼神里的质问已经让他父亲葛日泰心乱如麻。

  博日帖赤那一声大喊:“别让那些铁鹤人走了一个!”

  不少纳兰部的骑兵随即冲了出去,越来人越多,没多久就把那支铁鹤部的骑兵团团围住。

  随着博日帖赤那一个杀字出口,所有铁鹤部的骑兵全都被乱箭射死。

  博日帖赤那看着他的父亲,一直那么看着,葛日泰和博日帖赤那对视了片刻后就挪开目光,不敢再看自己儿子的眼睛。

  “把他关起来。”

  博日帖赤那一转身,泪水从眼角甩了出去。

  一群纳兰部的武士过去把葛日泰围起来,葛日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对博日帖赤那说道:“你的勇气是我没有的,纳兰部有你作为领袖,会变得更加强大。”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那背影显得格外萧条。

  博日帖赤那看向唐匹敌,忽然单膝跪下来抱拳道:“我代表我自己,博日帖赤那,向战刀唐匹表示谢意,我代表部族所有人,以纳兰汗的身份,向战刀唐匹敌表示谢意!”

  唐匹敌连忙一把将他拉起来说道:“昨天我和你说过,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博日帖赤那使劲儿点了点头,朝着部众大声说道:“大家都记住,这个人,战刀唐匹,是我博日帖赤那的恩人,是整个纳兰部的恩人,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他需要纳兰部的人帮助,我们必会全力以赴!”

  一群人高呼了一声,然后把右手放在胸前,俯身对唐匹敌行礼。

  半个时辰之后,金顶大帐中。

  博日帖赤那是个很果断的人,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逼问出到底有多少人知情纳兰汗遇刺的真相,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一律剥夺他们的地位和权力。

  他对那些人说,你们都是我的长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在我小时候你们每一个人也都抱过我,也都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原谅你们。

  如果我原谅了你们,就是纳兰汗的背叛,是对整个纳兰部的背叛,所以现在我要把你们流放,赤脚走一个月,往最荒凉的地方走,如果一个月后你们还活着,那不是我赦免了你们,是长生天原谅了你们,你们可以回归部族。

  他下令把所有知情的长老和他父亲驱赶出部族,不准携带任何兵器和粮食,水也不准带。

  他处理完了这些,就立刻把唐匹敌他们请到金顶大帐中。

  “恩公。”

  博日帖赤那对唐匹敌说道:“我想请你留下来,留在这里帮我,在纳兰部,你与我一样的身份地位,你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唐匹敌摇头道:“我不能留在你这,不过以后如果我确实需要你帮助,我会来找你。”

  博日帖赤那又劝了许久,唐匹敌自然不会答应。

  李叱他们决定在纳兰部的营地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再继续上路。

  这时候李叱才知道,高希宁带着挂刀门那百十个汉子已经在营地外边准备接应了,他们只比李叱他们晚到了一会儿,一直都在。

  一条小河边,李叱看向高希宁,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高希宁光着脚站在很浅的河水里,那冰凉的河水冲刷着她的小脚丫,感觉格外的清爽透彻。

  有不知名的小鱼儿在她脚边有过,刚要靠近高希宁的脚,就被飞来的一颗小石子惊走。

  高希宁回头看向李叱,李叱耸了耸肩膀后说道:“那些小鱼儿一看就是登徒浪子,居然想去触碰你的脚,我自然不能答应。”

  高希宁噗嗤一声笑了。

  她弯下腰捧起水泼向李叱,李叱站起来就要脱衣服,说衣服泼湿了不好,有本事你糟蹋我的身子,不要糟蹋我的衣服。

  高希宁都懵了,心说自己喜欢的这是一个什么鬼。

  但是还挺美滋滋的呢。

  博日帖赤那对唐匹敌敬佩到了极致,一直都拉着唐匹敌聊天,问他关于外草原的事,也问关于大楚朝廷的事,唐匹敌知无不答。

  他们聊了很久,这次的事,这次谈话,博日帖赤那都不知道会对他的影响那么大。

  第二天一早队伍继续出发,他们还要走大几百里的路才能到云隐山,夏侯玉立对李叱他们说过,这一路上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再美,也不及云隐山十分之一。

  所以每个人都很憧憬也很期待,想知道那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神仙地方。

  那确实是一个神仙地方,不然的话当年李先生也不会决定在那隐居了此一生。

  也是在云隐山,李先生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爱的人也是爱他的人逐渐被岁月侵袭,从十几岁的懵懂少女,再到三十几岁的成熟韵味,这其中的变化李先生看在眼里却不能一同改变,这让他有些怕。

  他更怕的是,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教了那个女孩子无数的知识,懂得越多,她的野望居然也越来越大。

  所以李先生真的害怕了,逃走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像是一条惶惶之犬般逃走了。

  博日帖赤那亲自率领亲兵护送他们走过纳兰草原,李叱他们的队伍要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在草原上走了数百里,这一路上有博日帖赤那照顾,他们走的很舒服,吃喝不愁。

  走了能有七八天后到了草原边界,再往西北就又要进山了。

  李叱他们和博日帖赤那挥手告别,博日帖赤那带着人一直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为止。

  马车上,唐匹敌看了余九龄一眼,因为他发现余九龄的眼神总是时不时的往后边那辆马车上瞟,那辆马车没有车棚,车上是神雕。

  余九龄不时瞥一眼神雕,然后啃一口干粮,唐匹敌忽然之间就懂了。

  “想吃猪肉了啊。”

  他问。

  余九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嘘了一声:“别让神雕听见……这草原上上什么都好,气候好人好,汉子好妹子也好,就是没有猪肉吃,这一点是大大的不好。”

  唐匹敌笑道:“你看一眼神雕吃一口干粮,脑子里想了些啥?”

  余九龄道:“我不是看一眼神雕,我是在看神雕的各个部位,你看那鼻子,猪头肉,你看那大腿,大肘子,你看那屁股,后臀尖,你看那猪蹄,你看那尾巴……”

  唐匹敌叹道:“看着多不好,你去舔舔。”

  余九龄:“呸……”

  天空中,正在高处往前飞的狗子忽然发出几声啼鸣,那是示警的叫声,显然前边山里应该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或者是有什么危险。

  听到这叫声,李叱立刻举起手晃了晃,队伍随即缓缓停了下来。

  他伸手往前一指,十几名悍卒纵马冲了出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神经病

  十几名骑兵随着李叱的手势一指,冲出队伍朝着山中探路,狗子在高空的叫声就已经提醒了或许有危险。

  李叱他们的队伍里有狗子在,就像是有一个天下间最好的斥候。

  十几个人的队伍顺着山路进入山谷,很快就消失在李叱他们的视线之外。

  “看看这里。”

  余九龄叹道:“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大楚最边远的地方了,可是这里反而有些安宁祥和,当年大楚强盛,连这样偏僻的地方都修了官道,现在却无人打理了。”

  他弯腰把官道上冒出来的草想拔掉,可是那草生长的极为结实,叶子都揪掉了可就是不能连根拔起来。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你试试用嘴。”

  余九龄:“……”

  “这条路就叫纳兰直道。”

  唐匹敌解释道:“当初大楚修建这条路,就是为了让冀州的守军用最快的速度支援边关,从冀州出发,顺着这条纳兰直道赶到西北边关,昼夜兼程,只需二十天。”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这条直道的尽头,就是凉州。”

  就在这时候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来一个,在山谷口朝着他们打手势示意没有危险,队伍再次出发进入了山谷。

  “是狼群。”

  斥候回报道:“前边好像有一支队伍遇袭了,被狼群围攻,我们帮忙驱散了狼群,那支队伍有几十个人,是杂耍的队伍。”

  “杂耍?”

  李叱听到之后有些好奇,这种地方,荒山野岭,怎么会遇到卖艺的队伍。

  他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随即上前询问。

  这支杂耍队伍的头领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者,须发斑白,脸上都是皱纹,肤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走江湖的人。

  他自称姓骆,叫骆原初,老家也是冀州人,带着他的杂耍队伍奔走在冀州治下各州县讨生活,后来到处都是兵乱,他们商量了一下,索性就来了草原这边,出纳兰草原就是大西山,山外居住着很多部族少民。

  这件事,似乎只有他们这支卖艺的队伍知道,他们也遵守那些少民的要求,不对外宣扬,是因为李叱的队伍救了他们,所以他们这才明言。

  幽山国灭国之后,大量的少民离开中原,可是他们又回不去曾经的家乡,纳兰草原的人牧民也不会接纳他们,所以就出大西山,在这居住。

  大西山这里的地形像是一个巨大的盆地,靠近纳兰草原的叫大西山,往北是一片洼地,倒是草木丰美,百里之外还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也是燕山分支,被称为北支山。

  这些各部族的少民,就在大西山和北支山之间生活下来,绵延数百年,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国中之国。

  这里有数十部族,少的有七八百人,多的有十余万人,总计大概有五六十万人在此。

  最大的部族叫做垌族,原本不是北方民族,而是生活在蜀州还往南的地方,那地方近乎原始。

  幽山国的时候,历代皇帝都有一个差不多的喜好,就是变戏法和杂耍。

  当时有一个垌族人,在幽山国做官,就向幽山国皇帝说,他的族民都是此中高手,于是幽山国皇帝下令,让他召集垌族的杂耍高手来都城。

  其实是因为垌族人生活在很原始的丛林之中,每个人都擅长攀爬跳跃,就算是给他们一根没有稳定住的大竹竿,他们随便往地上一戳就能爬到最高处。

  而他们捕猎,又擅长使用各种工具,比如吹针,绳套,这些练的精准了,看着确实让人觉得震撼。

  再后来,垌族人不断的涌入幽山国都城,靠着这些本事卖艺求生,其实日子过的也不怎么好。

  一开始过来的人确实得到了厚重的赏赐,有的甚至因为杂耍玩得好而做了官,这消息传回他们老家之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往冀州这边跑。

  最多的时候,当时的褒城里有三万多垌族人,然而真正过上富足日子的,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最初时候,因为垌族的人在皇帝面前展示杂耍而获得厚赏,百姓们也都想看看那是怎么样的神乎其神,反正传的是神乎其神。

  要是哪个商人能大价钱请到垌族的表演者,表演的时候一定人满为患,赚的盆满钵满。

  可是后来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垌族卖艺的人,大街上没多远就有一伙,以至于没人再看。

  幽山国灭国之后,他们被隔绝了回蜀州老家的路,害怕战争,只好往北走,本想在草原上定居,纳兰部的人怕他们赖着不走,所以驱赶出境。

  他们就在大西山和北支山这一带生活下来,繁衍成最大的部族,拥有最多的士兵,所以这里的垌族首领,也是各族的首领,自称为逍遥王。

  骆原初告诉李叱他们,再过一阵子就是逍遥王善欢舟的生日,他们是要赶去那边赚点钱。

  或许是因为历史上的原因,垌族人也格外喜欢杂耍,到了这里之后,原本他们是卖艺的,可摇身一变他们成了最大的部族,他们的首领自称逍遥王,就开始学着幽山国的皇帝,让别人来给他表演杂耍。

  李叱听骆原初说完之后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这些部族,而是钱从哪儿来。

  按理说,这些从幽山国都城逃离至此的各族少民,他们没有多少钱,可以流通的金银必然有限,别说金子,银子也会少的可怜。

  如今已经有几百年,他们基本封闭,很少与外界接触,甚至都不和纳兰草原的人打交道,那他们流通的银子是哪儿来的?

  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唐匹敌就知道这个家伙在想和钱有关的事。

  唐匹敌拉着李叱到一边,笑着问道:“眼睛一眯,必有奸诈。”

  李叱笑道:“你想要五万战马,五万悍卒,我不想钱谁想?我想去看看这个逍遥王的银子都是哪儿来的,刚刚老骆说他挥金如土,若真如此……”

  唐匹敌道:“真如此的话,我们现在就给九妹来个加强训练,应该还来得及,让九妹多练练爬杆钻火圈什么的,应该能有不少赏赐。”

  李叱笑道:“靠九妹一个人,终究还是力量单薄了些,再说,你说的那些什么爬杆之类的也不是什么绝活,会的人多了。”

  唐匹敌道:“会的人多了,没人比九妹骚啊。”

  李叱:“主要是现在才练显得时间太短了,光骚也不行。”

  唐匹敌道:“可以让他持续时间久一些,我们走我们的,把九妹留在这,过半年一年的我们就来收一回钱,九妹这么可爱,逍遥王一定爱他。”

  李叱道:“九妹原来是韭妹,你这打算割他多少茬。”

  唐匹敌一摆手道:“分什么茬,割到死不就得了吗。”

  李叱笑道:“刚刚老骆说,逍遥王这里的人,从没有争斗,他们的军队几百年都没有打过仗,甚至没有动过手,各部族之间也都很和睦,没有欺负外人的事情发生过,又赶上逍遥王生日必会热闹非凡,不如咱们就都去看看。”

  他是想带着高希宁去见识一下。

  唐匹敌道:“人家都是卖艺的队伍,我们一看就是一支军队,说不定就会被拦住,那地方数百年来少有人知,如果不是老骆他们意外进入那片地方的话,说不定现在也没有中原人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小国,所以他们戒备必然森严。”

  李叱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伍,确实怎么都不像是一支卖艺的队伍。

  他看向唐匹敌,唐匹敌道:“这事最终还是得落在九妹身上。”

  李叱道:“你说的对,现在训练还来得及。”

  他转身回去问骆原初,从这走到逍遥国要多久,骆原初告诉他说大概要走五天。

  李叱回来对唐匹敌说道:“只有五天,怕是……”

  唐匹敌大手一挥:“咱们加大力度!”

  李叱道:“只要九妹扛得住,你要力度就有力度。”

  一刻之后,余九龄看了一眼严肃的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俩货,他觉得这俩人一定是挖好了什么坑等着自己跳进去,如果他不跳的话,这俩货就会把他按进去。

  余九龄有些胆小地说道:“你们俩别那么严肃,我有点怕。”

  唐匹敌道:“现在有个发大财的机会,但是我们都太正经了,这个大财,越是不正经的人越有机会赚到,最好是神经病,我们看来看去,咱们这队伍里只有三个可以担此大任。”

  余九龄问:“我,还有谁?”

  李叱道:“神雕与狗。”

  余九龄:“滚蛋!”

  唐匹敌耐心的劝说道:“不干就揍你。”

  李叱也耐心地劝道:“让神雕与狗揍。”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到底什么事?”

  李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余九龄想了想,若真的能赚到一大笔钱的话,这事确实可以干,但是光靠他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赚到很多很多。

  想到不正经三个字,余九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亮了,他指了指后边那些人说道:“挂刀门那些家伙,有一个像是正经的吗?”

  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俩人都咧开嘴笑了。

  一刻之后,挂刀门大师兄贾阮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三个严肃的人,他觉得这三个人挖了一个坑在等着自己跳进去,如果他不跳的话,旁边那个叫余九龄的应该会被按进去。

  “杂耍卖艺?”

  听李叱说完之后,大师兄贾阮开始陷入沉思,他把兄弟们会的都仔细想了一遍,发现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们挂刀门的三种绝学之一。

  听他说到挂刀门三种绝学,余九龄好奇地问道:“哪三种?”

  贾阮解释道:“挂刀门所修行的刀法,和别的门派不同,我们练的是大刀,很大的那种,你们就可以理解为铡刀那么大,这就是绝学之一,叫挂刀门大刀。”

  余九龄道:“那你们的铡刀呢?”

  贾阮道:“没有了啊,被叛军抢光了。”

  他继续说道:“第二种绝学叫中刀,比你们惯用的横刀短一些,刀柄上有锁链连着,可以出其不意伤人。”

  余九龄道:“那中刀呢?”

  贾阮道:“你傻不傻,刚跟你说完被抢光了啊。”

  余九龄:“……”

  贾阮道:“第三种叫飞刀。”

  余九龄道:“你刚才说的不就是飞刀?”

  贾阮道:“那叫链刀,这种才叫飞刀。”

  他变戏法似的取出来几把小刀在余九龄面前晃了晃:“挂刀门三绝技之一的飞刀,我们师兄弟,人人精通。”

  余九龄问:“为什么这个刀没有被抢走。”

  贾阮道:“你傻不傻,这种刀小啊,可以贴身藏。”

  余九龄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李叱和唐匹敌说道:“看到了没,我就说他们都是神经病,比我还神经病。”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净土

  李叱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们的飞刀到底行不行?”

  大师兄贾阮说道:“行,肯定行,到时候给逍遥王表演一场百人飞刀,就不信他不我凑。”

  余九龄道:“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挂刀门的兄弟们把这些事就能解决,百人飞刀,场面壮观宏大,想想就很了不起。”

  “不。”

  唐匹敌扶着余九龄的肩膀认真地说道:“没有你,我们就一定摆不平逍遥王。”

  余九龄觉得这又是个坑。

  他问:“你们到底想让我干嘛?”

  唐匹敌道:“百人飞刀表演固然壮观,可是并没有什么惊险刺激的地方,看的多了也就乏味,若是百人朝着你飞刀表演……”

  嗖的一声,余九龄已经在几丈之外了。

  李叱和夏侯夫人她们商议了一下,这件事最终还是要听他干娘的,老人家若是不想多事,他们就不必走这一趟,毕竟老人家未必喜欢热闹。

  夏侯夫人听李叱说完之后就笑了笑,她对李叱说道:“看宁儿和玉立她们两个想不想去,她们两个若想去的话,我也跟着去看看热闹。”

  夏侯玉立立刻说道:“我想去。”

  高希宁道:“那就去看看吧。”

  夏侯玉立是真的想去看看热闹,她回来的时候路过此地,可不曾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与世隔绝的逍遥国,夏侯夫人出云隐山路过这里的时候,也不曾听说过。

  倒是高希宁,她说去看看,是因为她知道李叱肯定有所图。

  于是李叱和那个杂耍队伍的首领老骆去商量了一下,老骆立刻就点头答应下来,他说那地方隐秘,没去过的一定找不到,所以让李叱他们跟在他的队伍后边,到了地方,就说是一支队伍的人,都是来为逍遥王贺寿的。

  于是队伍再次出发,朝着那未知的逍遥国前进。

  其实李叱并不单纯的只是想看看这逍遥国什么样子,想知道逍遥国的金银从何而来,他这次出门主要的事是招募人手,若垌族那边还保持着原来的习俗,那说不定就会有所收获。

  路上,李叱和唐匹敌聊起来垌族的事,唐匹敌道:“各地不同习俗不同,所以其实各地的兵也不一样,西域那边面对的是无数小国,纵然联盟也极为散乱,所以当以一支纪律严明且能对付轻骑的重甲震慑。”

  “南疆一带很多少民,就如垌族这样,他们生活在丛林之中,攀爬跳跃犹如灵猿,善于隐匿偷袭,要想震慑这样的人,就需要打造一支凶悍也同样灵活的队伍,凶狠时如狼,行动时如猿,便可威震南疆。”

  “北边黑武人打不进来,和幽州罗耿关系极大,罗耿知道怎么打黑武人,所以才会训练出一支绝对强悍的重甲骑兵。”

  唐匹敌道:“我没有去过东疆,所以不知道东疆民风如何,还不好确定东疆应该如何应付。”

  李叱道:“那如你所说,这些垌族的人,天生就是如狼猿一样的战士。”

  唐匹敌点了点头:“所以到了之后咱们可以仔细看看,若可招募人手,比得到金银还要有用。”

  李叱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又要人又有钱,岂不是更好。”

  唐匹敌:“……”

  李叱道:“就不喜欢你们这样拿钱不当回事的。”

  唐匹敌叹道:“我是不是硬生生把你逼成了一个市侩之人?整天就想着搞钱搞钱再搞钱。”

  李叱道:“别自责,我原来也那样,只不过那会没想过有朝一日我得搞这么多钱。”

  唐匹敌哈哈大笑,他喜欢李叱这样的性格,他只管对李叱说需要你做什么,不用你管什么,李叱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什么,也一定不会去管什么。

  队伍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连续走了五天左右,前边是一条河拦住了去路,这条河至少有百丈以上的宽度,而且水流湍急,没有桥没有船,怎么可能过得去。

  这河的源头就是峭壁那边的瀑布,瀑布激流而下,像是密密麻麻的剑组成,看那气势,就感觉从瀑布下冲一会儿就会被切皮剔骨。

  “道路就在瀑布后边。”

  卖艺队伍的首领老骆指了指那瀑布说道:“上次我们也是偶然发现的,那时候为了躲避战乱,我们偷偷进了纳兰草原,草原上的牧民本不许楚人进入,所以我们一路小心翼翼的躲藏才出了大西山。”

  “过来这之后,想着反正也是为了躲避叛军战乱,就在这游山玩水一阵子,走到这,我的人好奇去瀑布后边看了看,居然发现一条通道,再往前走就是逍遥国的领地了。”

  他说完之后率先而行,马车已经不能通过,马也难以行走,所以李叱他们商量了一下,留下那一百名悍卒守在这,也可为接应。

  他们带着挂刀门的汉子们进逍遥国,他们不像是那些士兵一样身上就透着一股子冷冽气息,比较容易被人接纳。

  商量好了之后,队伍留在这里安营,他们带着足够的干粮,这里又不缺水源,所以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李叱他们带着可以打上高空的信号,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的话,将信号放上去,外边的人应该也可看到。

  他们从瀑布后边小心翼翼的过去,面前就是激流,背靠着崖壁往前走,大概走了能有两刻时间,这一百多人才全都过去。

  过了瀑布之后居然就看到一条峡谷,被瀑布挡着,那边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发现这峡谷所在。

  与其说是峡谷还不如说是一条稍微宽一些的裂缝,也就勉强够两个人并肩而行的宽度,两侧都像刀切开似的山崖,从缝隙里抬头往天上看,就看到一条白线。

  所以李叱想着,带着那信号应该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外边留下的队伍根本不可能看到。

  这里行走颇为艰难,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穿过裂缝,过去之后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大片山谷,山谷中百花盛放,如在画中。

  夏侯玉立看到这样的风景后都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美景几乎可以与云隐山相提并论,但从她语气也听得出来,如此绝美之地,宛若仙境,比起云隐山来还是略有不足。

  “没有守卫?”

  唐匹敌往四周看了看,山谷中野花遍地,蜂蝶无数,鸟叫声美如编钟,空谷回荡。

  就是没有一个士兵守着,好像完全不担心有人闯进来一样。

  老骆说道:“这里的人没有争战,别说争战连争斗没有,他们日子过的极为富足,再往前走是一片群山环绕的平原,方圆能有几百里,田野肥沃足可自给自足。”

  他笑着说道:“而且逍遥王虽然贵为这里的统治者,但却极为亲民,据说历代逍遥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他的百姓们分钱……”

  李叱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的眼神是你看你那亮晶晶的贪婪大眼睛。

  他们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是遇到了逍遥国的人,还是一群士兵。

  他们守在一个路口,一群人坐在那长廊里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还有人在下棋,也有人在读书,这真是一群极文雅的胖子啊……

  都胖,没有一个瘦的,最瘦的那个应该也能装下一个半余九龄这样的人。

  他们穿着的军服也很有意思,都是肥肥大大的长衫,身上也没有兵器,如果非要说每人一把雨伞算是兵器的话那也行。

  看起来像是一个首领的大胖子看到了老骆,立刻就笑起来:“骆老头,就猜到了你们今年还会来。”

  他完全没有戒心,看到老骆像是看到了自己久违的老朋友似的,一脸真诚和善的笑意。

  他晃晃悠悠的过来,上上下下的看了看老骆叹道:“你们外边的日子还是那么苦吗?看看你们瘦的,一个个皮包骨一样,要我说你们就别走了,都留下吧。”

  老骆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给他介绍李叱他们。

  老骆道:“善统领,这位是我的朋友,本事很大,特意来为逍遥王祝寿的。”

  被称为善统领的大胖子过来就了李叱一个拥抱,李叱感觉自己能在他丰厚博大的胸怀之间窒息。

  善统领道:“你们都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们先去吃饭,然后派人送你到进城。”

  李叱以为吃饭是吃些简单的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也是军人,可是却没有想到,这居然有专门的厨师……

  往前走了大概不到半里左右是一片空地,搭建了不少木棚,这里一共只有大概二十几个守军士兵,可是有六个厨师和十二个帮忙的学徒。

  那些厨师看到李叱他们过来,就好像看到了宝贝似的,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见李叱他们看着惊讶,老骆解释道:“他们平日里就专门负责给这些守卫山谷的人做饭,因为吃习惯了,士兵们还总是挑剔,上次我们来的时候确实饿坏了,把人家上来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于是这些厨师们就开心的好像孩子一样。”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点了点头道:“这里是一片净土。”

  李叱回头交代道:“大家都要对这里的人保持尊敬,决不能生事,也不要把外边的一些习惯带到这里。”

  李叱说完后看向唐匹敌道:“我已经快要不打算去看人家哪里来的金银了,这里的一切都和我们无关。”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就当是来见识一下。”

  那些厨师们招呼老骆等人坐下,然后开始忙活起来,他们似乎每个人对自己从事的工作都很喜欢,并不觉得枯燥,也不觉得辛苦,不过想想看,十八个人给二十个人做饭,确实也不算有多辛苦。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这些木棚的桌子上就摆满了菜品,十八个厨师和学徒站在那看着李叱他们,一脸的期待。

  大概想说而又说不出口的是……快吃啊,你们快点吃啊,都吃掉,一定要都吃掉。

  余九龄试探着尝了一口,然后眼睛就亮了。

  “好吃!”

  随着余九龄一声评价,所有人开始动筷吃饭。

  那些厨师们看着李叱他们吃饭的样子,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对对对,就是这样,这才是我们的手艺啊,这才是我们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厨师魅力啊。

  而那个善统领等人看着李叱他们却是一脸的心疼,想的是这群瘦子啊,啥啊你们就吃成这样,太可怜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随便拿

  吃过饭之后,李叱他们在逍遥国士兵的护送下前往他们的都城,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山寨,连围墙都没有,这里一户人家那里一户人家,依山而建,但又不显得凌乱。

  老骆说,这里的人从来都不会因为钱财而产生纠纷,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形成的这种习惯,或者说是观念。

  在他们看来,因为钱财而有纠纷是很可耻的一件事,会被逍遥国的所有人看不起。

  老骆还说,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不懂规矩,他的一个小伙计看到有人摆摊卖东西,是很精致的手工,一只几可乱真的孔雀,虽然只有团扇大小,但是做工让人叹为观止。

  小伙计就问这个多少钱卖,那摊主说十两银子,小伙计虽然喜欢,可是十两银子太贵了,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便宜些卖不卖?

  摊主还是笑呵呵的说好的啊,你说多少钱,小伙计就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一两银子,人家那孔雀用的材料都不止五六两银子,再加上手工,其实十两银子要价合理,甚至可以说很良心。

  结果那摊主笑呵呵的点头说好的啊,然后就真的一两银子把那孔雀卖给小伙计了,一点儿都不觉得心疼。

  老骆说他知道之后,觉得无比羞愧,到了这,好像有什么龌龊心思自己都受不了一样,觉得会难过的要死。

  于是他痛斥了小伙计,几个人凑了十两银子给人送过去,可那摊主就是不肯收,他说既然已经卖了就是交易完成,交易就是契约,每个人都要遵守契约。

  老骆他们觉得过意不去,就找了一件银的小刀送给人家做礼物,那摊主开心极了,他觉得收到礼物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这里的每一个人收到礼物,都开心的不得了,因为他们觉得有礼物,是对他们的认可,于是摊主用一件金簪作为回礼。

  李叱听老骆说完之后心里无比震撼,这个逍遥国确实逍遥,每个人的思想境界,如果放在外边的世界都可称之为圣人。

  但是他们这样的人,一旦离开逍遥国到了外边的话,一定会被骗,被欺负,甚至送命,如果外面的人知道逍遥国所在,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人想要过来,也许还会组成军队来抢夺。

  他们震撼于这里的人那淳朴良善的思想,也震撼于这里的安宁祥和,更震撼于这里的学识礼仪。

  这里的每个人都识字,据说是历代逍遥王的要求。

  更让李叱他们惊讶的是,他们以为到了这之后会很难见到逍遥王,却没有想到才进山城不久,他们就被逍遥王召见。

  唯一没让李叱他们觉得意外的,就是逍遥王果然也是个大胖子,很胖很胖,坐在那的时候像是一个传说之中的佛。

  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衣衫,居然和李叱他们最早遇到的那些士兵穿着差不多,肥肥大大的长衫,坐在一张藤椅上,一只手拿着扇子一只手拿着水果。

  看到老骆的那一刻,逍遥王像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立刻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单纯的像个孩子。

  “骆老头。”

  逍遥王起身迎接过来,直接给了老骆一个拥抱。

  “你怎么才回来。”

  逍遥王拉着老骆的手说道:“去年你要离开的时候就说很快会回来看我,结果足足等了你一年,你说话有些不算话,但我知道外边一定很辛苦,你们也肯定是身不由己,不然的话你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李叱明白过来,老骆说我们很快会回来看你,只是一句外边世俗世界的客套话,可是逍遥王这里的人,却觉得他说很快就一定会很快。

  “我还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那种点心。”

  逍遥王说道:“可是那种点心放不了几天就会坏掉,我又担心你回来会觉得是我没有给你准备,所以坏掉就重做,已经做了一年。”

  他笑着说道:“总算是把你等回来了。”

  李叱看向老骆,发现老骆的脸色无比的羞愧。

  这一刻,李叱相信了老骆半路上对他说的话,老骆说,本来他们进逍遥国的时候,心里其实存了很多龌龊心思,比如看看能不能偷人家一些什么,看看能不能骗些什么,可是在逍遥国住了十几天,这种龌龊的心思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觉得在这,哪怕想一想那些龌龊的事,都会觉得自己应该羞愧去死。

  老骆真诚的道谢,然后给逍遥王介绍李叱他们。

  李叱他们逐个对逍遥王行礼,逍遥王却不喜欢他们这样的礼节,觉得这样的礼节有些太繁琐,有些太虚假,但他还是会认认真真的给每一个人回礼。

  逍遥王问老骆道:“外边还是楚国吗?”

  老骆对逍遥王说道:“我的这位朋友就是从楚国来的,如果陛下对外边的世界好奇,可以问他。”

  逍遥王看向李叱,李叱微微垂首道:“外边还是楚国,已经绵延数百年,只是如今天下大乱,楚国可能要灭国了。”

  逍遥王叹道:“我们的祖先离开中原的时候,是楚国刚刚立国,想不到现在楚国居然要灭国了。”

  他对李叱说,战争,他只在书册上见过,他的祖先把战争记下来,告诉子孙后代那是最可怕的事,战争可以让人扭曲的变成野兽,而之所以有战争,就是因为人性里的贪婪。

  从一开始,那一代的首领们就商量好,一定要教导自己的子孙后代不要有贪婪,不要有掠夺心,不要有争斗。

  “我的祖先说,战争是最可怕的东西,一次战争,会让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逍遥王看向李叱说道:“你们还是都留下来吧,这里没有战争,这里只有和平,只有安宁。”

  李叱摇头道:“我不能留下来,虽然我觉得这里就像是真真正正的天堂一样,可看过了逍遥国之后,我更要离开,这里的一切给了我启发,让我知道未来我要朝着什么方向去拼,去努力,去争取。”

  李叱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让外边世界的人,变成和逍遥国这里的人一样,少了争斗,少了贪婪,那么我来看过逍遥国的这一躺就是没有白来。”

  逍遥王看向身边的人,他身边的那些人好像也很震撼。

  “你是勇士,真正的勇士。”

  逍遥王招手道:“把我祖父的书拿过来。”

  立刻有人把他说的书取过来,他翻开之后仔细看了看,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上。

  他对李叱说道:“我的每一代祖上,也就是每一代逍遥王,都会留下一本这样的书,可以称之为感悟。”

  他把书册递给李叱,指了指他看的那地方。

  “这是我的祖父留下的,他在这里写过,一个人,如果被逍遥国这样的地方感化,愿意留下来做一个逍遥国的百姓,那么这就是逍遥国的成就,是唤醒了人心里的真善。”

  “如果一个人,因为逍遥国的存在,而想走出去改变外边的天下,让所有人都过上逍遥国百姓的生活,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勇士,一个大无畏的勇士。”

  逍遥王道:“我的祖父告诉我说,如果逍遥国里有人愿意走出去帮助外边的人,那就说明一个英雄就要出现了,要支持他,要帮助他。”

  他伸手拉起李叱的手,他太胖了,所以他的手就显得太大了,李叱的手在他手里,像是小孩子的手一样。

  逍遥王对李叱说道:“你需要我给你什么帮助?”

  坐在李叱后边的余九龄想着,水到渠成的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出现了,所以李叱一定会要金银财宝。

  可是他没有想到李叱的回答居然是……书。

  李叱问逍遥王道:“我可以抄录一份历代逍遥王的感悟吗?我还想请问陛下,垌族之前训练士兵的方法,还有记载吗?”

  “有,但是都被我的祖上封存了,那是这里不需要的东西。”

  逍遥王回答道:“你想要这些,我就让人帮你抄录一份,你想要垌族训练士兵的方法,我就把原本的记录给你,这里的人都喜欢记录,可能是觉得记下来的东西才是真正存在的,但你说的训练士兵的方法,这里并不需要了。”

  逍遥王说:“如果你还需要别的帮助,你尽管说,我的祖父告诉我,我们用了几百年的时间让人们忘记了战争,但这里太小了,所以这个梦想很容易实现,外边太大了,这个梦想无法实现,为了无法实现的目标而去努力的人,是英雄。”

  他看向李叱,他的目光和李叱看他的目光一模一样,李叱看他充满了敬意,而他看向李叱的时候也一样。

  “你需要钱吗?”

  逍遥王问。

  李叱点了点头:“需要,但我不需要陛下的钱。”

  逍遥王一怔,他问:“为什么?”

  李叱道:“陛下的钱不是用来杀戮的。”

  逍遥王忽然叹了口气后说道:“可是这里的钱,最早就是因为杀戮而聚集起来的,这座山里,有蒙帝国第一代皇帝的墓,这里有着蒙帝国从无数个地方劫掠来的无数珍宝。”

  他看向李叱,沉默了好久只有说道:“我和我的历代祖上,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百姓们,我学着祖上的样子,对百姓们说这些金银,是因为我们善良,天赐于此。”

  他停顿了一下后有些痛苦地说道:“可这是骗人的,我有些难过。”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若非是逍遥国的人善良,为什么会有这些金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遇?陛下,这不是天赐又是什么?为什么别人不能发现这里,唯独是你们发现了这里?”

  逍遥王听到这句话后怔了一下,他显然在思考,片刻后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是的,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奖赏。”

  李叱也笑起来:“所以这不是骗人。”

  逍遥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不是骗人……我没有骗人,我的祖上也没有骗人。”

  他对李叱说道:“你也是善良的人,而且你还是一个勇士,所以这些天赐的东西,应该也有你的一份。”

  这次轮到李叱怔住。

  逍遥王道:“我带你去地宫,你想要什么,可以随便拿。”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真实

  唐匹敌觉得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好像在做梦一样,路上遇到了一支莫名其妙的队伍,救了他们,莫名其妙的知道了逍遥国,来了逍遥国,莫名其妙的就将得到一大笔来自逍遥王的赠予。

  是的,这就是赠予,因为逍遥王莫名其妙的就觉得李叱是一个英雄,一个他所不及的勇士。

  之所以如此认为,是逍遥王的祖父,老老逍遥王在某一天心血来潮,于本子上记下来自己的一些感悟,而这些感悟就应对在了李叱身上。

  唐匹敌看向余九龄,余九龄才不会去想这么多事,他只觉得马上就要发财了,而且不用给逍遥王表演一百个人瞄准余九龄扔飞刀的游戏,岂不美哉,又何止是美哉。

  李叱却有些犹豫不决,因为他很清楚逍遥国此时此刻这繁荣和文明背后的不稳定,这里抵抗不了外敌,这里的金银财宝也不是取之不尽。

  看到李叱在犹豫,逍遥王似乎理解李叱的想法,他是一个很胖很胖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思想很懒的人,最起码他在思想上一定不懒。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

  逍遥王问李叱:“你在想什么?”

  李叱如实回答道:“富足是这里繁华和安定的支撑,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柱子撑着,我带走属于逍遥国的财物,就相当于在这柱子上砍了一刀。”

  “年轻人。”

  逍遥王看着李叱的眼睛说道:“如果你用带走的金银,来帮助你尽快的实现让外边的天下变得安稳下来的志向,你觉得支撑着这里的柱子是结实了还是不稳了?况且钱财之类的事,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事。”

  他笑着说道:“如果外边的世界一直都是乱糟糟的,就像是我们这里的记载中写的那样,人吃人,人杀人,国灭之前民先不生,我们这里早晚都会被发现,早晚都会成为那些恶魔屠刀下的冤魂。”

  他站起来,很高大。

  用一种让人觉得有些悲伤的语气说道:“你看这里,没有人愿意使用武力,觉得使用武力是一种很无耻的事,一旦有恶魔一样的人闯进来,这里的人没有反抗之力,如果你能让外边的世界没有这样的恶魔,我们这里才能更长久,如果将来有一天外边的世界没有了战争,我们甚至可以走出去看看。”

  逍遥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们觉得这里很大吗?这里一点都不大,我甚至不敢轻易走出山城,我怕太早就把这里的一切都熟悉,会让人觉得无趣。”

  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逍遥王道:“你比我了解外边的世界,我比你了解我们这里,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天,你会来这,笑着告诉我说,外边已经没有战争了,外边的人已经不像恶魔了,那时候,我们的人就可以走出去看看。”

  他问李叱:“褒城安在?”

  李叱摇头:“褒城已经不在,现在叫做冀州,也许以后冀州也会不在。”

  逍遥王沉默下来。

  “这里能让你看到的,能让你学到的,如果对你以后帮助很大……那就说明这是天意,天意让你走到了这,天意让你从这取走天赐的金银。”

  逍遥王迈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跟我来吧。”

  李叱和逍遥王一边走一边聊天,才知道当年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楚国人已经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一种多复杂的情况,因为史册上根本没有记载。

  楚国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幽山国存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楚立国之后毁掉了所有幽山国的史料。

  即便是知道幽山国存在的,也大多认为幽山国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国家,如高院长那样的人可能算是唯一。

  逍遥王告诉李叱,幽山国确实是被楚军所灭,但幽山国在楚军北上之前就已经名存实亡,但这种名存实亡持续近一百年。

  蒙帝国统治了庞大的区域,蒙帝国的铁骑南下就是以幽山国作为跳板,因为从根源上来说幽山国是铁鹤的一支,但因为长期学习中原文化,所以幽山国的人不想承认他们是铁鹤部。

  铁鹤部分裂之后,草原上的那一支在最初还被幽山国击败,再次分裂成两支,一支往西北一支往东北。

  进入东北草原深处的那支铁鹤人,经过几百年的演变之后变得异常凶悍强大,杀回草原后就迅速击败所有部族,建立一个统一的草原国家,只筹谋一年就开始挥军南下。

  这一次,幽山国挡不住了,建立了幽山国的铁鹤部后裔,被他们祖先击败的铁鹤部后裔彻底碾压。

  蒙帝国却没有灭掉幽山国,而是逼着幽山国皇帝宣布称臣,只给幽山国保留褒城为都城,其他的地方全都被蒙帝国霸占。

  对于幽山国的皇族来说,那是最屈辱的近百年历史,他们的国一直存在,可是却像是被人圈起来围观的动物一样。

  每一代蒙帝国的汗皇,都会向看动物一样来看看他们,这是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屈辱。

  曙光的到来已经是近百年之后,蒙帝国统治几乎瓦解,各地义军纷纷起来反抗,幽山国皇帝也组建了一支军队,最多的时候,他们将幽山国原本的疆域恢复了三分之一。

  然后楚军到了。

  那时候的楚军,没有任何敌人可以称之为对手。

  这是一种很难理解的事,当时的楚军怎么打都赢,多强大的敌人也会被碾压,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的是,蒙帝国号称天下无敌的骑兵,居然被刚刚组建起来还不到一年的楚军骑兵击败。

  那是蒙帝国灭亡的关键一战,十四万蒙帝国铁骑对阵八万楚军骑兵,却输的一败涂地。

  楚军北上,摧枯拉朽一样击败了蒙帝国的军队,也击败了刚刚看到希望的幽山国。

  在楚军眼里看来,幽山国就是蒙帝国的走狗,不然为什么不灭国?

  于是楚军奉命焚烧了和幽山国有关的一切,包括他们的都城。

  这些,都没有记录下来,李叱听逍遥王讲述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个和蒙帝国和幽山国都无关的念头……当时的楚军为何战无不胜?

  因为信仰。

  那时候的楚军是为信仰而战,他们觉得靠他们的战斗就能终结蒙帝国的压迫。

  然而那时候的蒙帝国看似庞大的军队,已经糜烂,铁鹤人成为统治者之后自命为第一等,生活太过骄奢淫逸,哪里还能打仗。

  信仰。

  李叱在心里深深的记住了这两个字。

  他也深深的记住了逍遥王的话,如果外边的世界安定下来,没有了像恶魔一样的人,那么他们也就不必再躲在这貌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实则被困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逍遥王打开了地宫的那一刻,李叱他们都被震撼到了,这座庞大的地宫,可能比大楚都城的那座皇宫还要恢弘,仅仅是刚刚进来的这大殿,就大到让人怀疑是不是眼睛花了。

  大,超乎想象的大,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大到不敢相信。

  逍遥王说,这样的大殿,地宫之中一共有十几个,这样的一座地下宫殿,用几天的时间未必能都走一遍。

  大殿里有石雕的群臣,都面朝着龙椅的方向,而龙椅上却没有石像,逍遥王说是他祖上给砸了。

  余九龄想说你们拿人家的钱还砸人家祖宗雕像,这就不好了,但是没敢说。

  逍遥王带着李叱他们穿过正殿,又走了一刻左右才进入一间巨大的石室,这石室的大小,大概有外边大殿的五分之一。

  而在这石室之中全都是金银,连任何珠宝都没有,都是金银,原本应该是一箱一箱的,但是现在箱子都已经碎裂,满地都是。

  这和幽山国的砂金比起来,那砂金就是一小堆啊,根本没法比。

  “这里的……”

  余九龄咽了口吐沫,试探着问逍遥王:“我们可以随便拿?”

  逍遥王有些意外的看向余九龄,他摇头道:“不是这里的你们可以随便拿,是这里的你们可以都拿走。”

  余九龄眼睛都睁圆了,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连忙说道:“不不不,我们怎么能都拿走呢?太多了,这里的东西,换算起来最起码有数百万两之多,甚至可能有近千万两,我们都拿走的话,你们也没法过日子了。”

  逍遥王叹道:“这里……都是给你们的,这样存金银的石室,一共有四个,其中一个快用完了,我们这里人少,几百年才用了一个石室不到,大概用了一个石室的七成左右,还剩下两个石室是满的,我估计能用好久。”

  余九龄:“……”

  李叱现在也总算是明白了一些,为什么逍遥王说李叱不用太担心他们这边,银子拿走了也不会影响特别大。

  一个石室里的存银用了几百年都没有用完,剩下的两个石室都是满的,再用几百年问题也不大。

  要看这里的人口增长如何,他们最初来的时候加起来有几万人,几百年后发展成了几十万,人口发展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李叱之前还问过,逍遥王说这里地方就那么大,所以一开始他的祖先就制定下规矩,尽量不要多生孩子,不然的话这里会放不下大家。

  大家出去就危险,这里的人历代都好奇外边但是又无比的害怕外边,所以人口控制的居然很好。

  这里的社会发展,和外边完全不一样。

  李叱回头看向唐匹敌,唐匹敌摇了摇头:“带不走。”

  李叱嗯了一声,他对逍遥王说道:“我们这次,只带走一部分,如果不够用的话回来再取可以吗?”

  问这句话,李叱都觉得很愧疚,很不好意思。

  逍遥王道:“都是你们的了,你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

  余九龄觉得,这才是天下最牛皮的人,什么叫视金钱如粪土,这才是!

  李叱压低声音对唐匹敌说道:“现在好像突然有钱了,也突然和纳兰部的人成为朋友了,所以……”

  唐匹敌笑了起来,如阳光般灿烂。

  虽然他妈的有些不真实,但是想想就很爽啊……骑兵啊,军队啊,就在眼前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北狂徒

  李叱他们的目标是云隐山,走的时候不可能携带大量的金银财物,所以和逍遥王商量了一下,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取,先去云隐山陪夏侯夫人见见同门。

  让李叱没有想到的是,让他感觉收获最大的不是那些金银财物,而是逍遥国这里的人对生活的态度。

  思考之后,让李叱明白过来一件事,人其实本身是灰色的,在黑与白之间,往这边一点就是黑往那边一点就是白。

  到底是黑还是白,不只是看每个人自身,还要看整个的生存环境。

  逍遥国的人杜绝了几乎所有恶习,个人素质之高,每一个人和外边的人对比,都可以称之为圣人。

  然而再换个方向去想,不是这里的人都是圣人,这里的人才是普通人,是外边的人都病了。

  如果将来能改变世界,不仅仅是要改变一个国号。

  更重要的是让每个人都能读书明理,就像是逍遥国这样,他们会觉得偷骗这样的事无比的可耻。

  以至于连老骆他们这样常年走江湖的人留在逍遥国生活了十几天之后,也变得纯粹起来。

  因为四周都是纯粹的人,人心里就会强迫自己不去做错事,会觉得丢脸。

  将来的世界,如果是放大了逍遥国,那才是真正的成功。

  李叱离开的时候和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人人因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人而骄傲,人人都读书明理,纵然不能杜绝所有的恶,但最起码会发扬最大的善。”

  唐匹敌沉思片刻后说道:“那这个国,不管是军事,商业,还是教育都要格外强大,走在其他国家的前边,唯有如此,这个国的百姓,才会由衷的骄傲,不然的话只是空谈。”

  李叱看向唐匹敌笑道:“先解决第一样。”

  唐匹敌道:“别那么容易开心,虽然有了钱,也有了纳兰部这样的朋友,可是五万悍卒怎么来?不是随随便便招募来五万人就够了,现在我们仅仅是可以起步。”

  李叱道:“我开心的是我知道未来要做什么。”

  唐匹敌有句话想说,可是却忍了下来,他想对李叱说,你的理想理应你自己去完成。

  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比如寄希望于虞朝宗那样的人,想的再美好也不可能会实现。

  虞朝宗这样的人,出身名门,纵然靠着叛军起家,他的思想还是和寒苦出身的人不一样。

  可是唐匹敌太了解李叱,他更愿意成为一个辅臣,而不想自己做一个领袖。

  唐匹敌没有说出口,是因为他觉得现在时机还不到。

  等有一天,当李叱看到了虞朝宗必然会做出的选择,他就会明白,他的期待只是一种幻象。

  唐匹敌看李叱,他看到了李叱内心之中藏着一头无比强大的凶兽,但李叱并不自知。

  李叱身上有一层茧,这层茧束缚了他,组成这层茧的丝线很复杂。

  其中两种线显得最粗,也许李叱自己也一样没有察觉。

  这两种线,一种叫感恩,一种叫自卑。

  所以唐匹敌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自卑这种事,谁没有呢。

  而自卑也分成很多种。

  很久很久以前,唐匹敌的父亲有一位特别好的朋友,生活的还好,但是每天都很忧患。

  也许是忧患让他生活的很好,但这种忧患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压抑。

  他记得有一次他父亲和那位朋友聊天的时候,那位朋友说了一番话,唐匹敌听完之后都感觉自己也压抑了。

  那个人说……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古怪性格,大概平时想的都是……我这样的人,看到别人遇到了好事,想着不会轮到我。

  我这样的人,看到别人遇到了坏事,想着不会轮到我吧。

  哪怕日子过的已经很不错,内心中也藏着一种很深很深的自卑。

  唐匹敌不急不躁也不劝李叱,是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帮李叱,这个人叫老天爷。

  他跟着李叱的这段日子,看看李叱都经历了什么?!

  连逍遥国这样天上掉馅饼……不,是天上掉金山银山的事李叱都遇到了。

  所以唐匹敌想着,如果李叱的改变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一定会来。

  与此同时,距离李叱他们大概只有几十里的地方,郑恭如带着他的队伍停下来休息。

  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沿着燕山脚下一路往西走。

  所以他们没有经过纳兰草原,也没有经过大西山,他们此时在北支山的北侧。

  北支山外的景象满眼都是肃穆萧条,戈壁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绿色,一团一团的草好像无数弱小的生命抱在一起相互寻求安慰。

  如果不是有北支山横陈在这,可能戈壁沙漠已经吞噬到了纳兰草原。

  “当家的。”

  高禄看了一眼郑恭如,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说道:“这还要走多久啊。”

  郑恭如展开地图看了看,眉头紧皱。

  这份地图是他从虞朝宗那拿来的,绘制地图的人是燕山营的七当家,路线不是实地探查所知,而是听说。

  这听说的事,谁知道有几分作准。

  郑恭如又看向北边,昏沉沉的天气,像是要有大风到来,而那昏沉可能是被大风卷起来的黄沙。

  “找地方休息,等风过去再说。”

  郑恭如催马到了高坡上,看到前边有一大片林子,他指了指那边说道:“到林子里宿营!”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人的队伍随即催马向前进入密林之中。

  郑恭如下令用搭建帐篷的苫布拉在树上阻挡大风,围成一个圆圈,所有人和马都在这个圈里躲避即将到来的沙尘。

  他们忙活这些的时候,在大概几十丈外的一棵树上,有个汉子正在看着他们,像是一头盯着猎物的野兽。

  盯了一会儿之后,那人悄悄爬下树,然后迅速的退走。

  他的马在林子外边,出去之后上马疾奔,很快在茫茫戈壁上就变成了一个黑点。

  十几里外,一座土城中,那个斥候骑马冲了进来,他将战马扔给守门的人,快步跑进土城正中的那个大院。

  这是一座已经被废弃了很多年的城堡,当初还是蒙帝国修建,如今城墙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

  大院里,斥候见到了他们的首领后单膝跪下来,抱拳道:“大哥,发现了一群肥羊。”

  被称为大哥的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应该是瞎了一只眼,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

  他头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所以自然形成了很张扬的造型。

  他正在用小刀片着煮熟的羊肉,听到手下人汇报后问了一句:“一群肥羊?多少只?”

  那斥候回答道:“最少四五百只,一人双骑,千八百匹好马啊。”

  听到这句话,那个大哥的眼神就亮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土城上那飘扬着的破旧旗子,旗子被风吹起一些。

  “风沙最迟明天中午就会到。”

  他起身,把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个极响亮的口哨。

  这一声口哨响后,四周站起来无数的汉子,一个个看起来都透着凶悍气息。

  “有一大群肥羊。”

  大哥笑着说道:“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吃过这么肥的羊了,四五百人,千八百匹好马!”

  那些人嗷嗷的叫唤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大哥道:“明天一早,天亮之前,跟我去把羊群赶回家,我北狂徒盯上的羊群,天王老子也要不回去!”

  嗷!

  那群手下人犹如恶狼般朝着天空嚎叫,像是闻到了血腥味一样兴奋起来。

  北疆有大贼,自称狂徒,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第二天,天还没亮,在树林中休息了一夜的郑恭如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他站在苫布围墙里边往北看了看,天色还很暗,北方的天空连星辰都看不到了。

  “看起来这里挡不住风沙。”

  郑恭如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转身大声喊道:“都起来吧,趁着风沙没来,咱们得转路往南走一段,尽快进山,到山里找地方躲避。”

  一群人不情愿的起来,揉着眼睛,有人嘴里还低声骂着什么。

  高禄走到郑恭如身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当家的,你怎么没多睡会,那个谁……对,就是你,去给当家的打些洗脸水来。”

  被他叫到的那个人起身,拉开苫布围墙往外走,嘴里声音很轻的嘀咕着什么。

  噗的一声!

  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脖子,他连喊声都没有就往后倒了下去。

  四周传来一阵嗷嗷叫唤的声音,好像有一大群野狼正在围过来似的。

  羽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很多人连反应都没有就被射翻在地。

  他们慌乱的去拿兵器,可是显然突袭他们的人很近了。

  显然已经悄无声息的拔掉了他们的暗哨,等他们拿起武器的时候,那些人凶悍的人已经冲到苫布围墙外边了。

  高禄脸色大变,他大声说道:“你们是哪儿来的队伍!我们可是燕山营绿眉军!”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从苫布外边冲了进来。

  他骑着一匹极为雄俊的儿马子,高高跃起的雄马跳过苫布围墙,马背上的人一把将高禄抓了起来。

  他单手捏着高禄的后颈,脸对着高禄的脸,在他说话的时候,高禄感觉自己脸上被腥风喷了似的。

  “燕山营绿眉军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那人哼了一声:“你听说过北狂徒吗?”

  高禄吓得脸色发白,可还强撑着说道:“燕山营虞天王拥兵数十万,你难道都不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北狂徒一头撞在高禄的头上,直接把高禄撞的迷糊起来,眼睛都往上翻了翻。

  北狂徒则哈哈大笑,好像自己一点都不疼。

  他左手拎着高禄的脖子,右手在腰畔把匕首抽出来,一刀戳进高禄的胸口里往下狠狠的划。

  他把匕首放回去,右手伸进高禄的伤口里,整只手都伸了进去。

  高禄的哀嚎声,撕裂了最后一丝夜晚。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一束阳光正好透过树林照在高禄的胸膛上。

  那只血糊糊的手似乎在硬生生往外拉拽着什么。

  北狂徒吩咐了一声:“人都杀了,马和他们的东西都带走,什么他妈的狗屁燕山营。”

  那些野兽般的马匪立刻开始杀人,厮杀极为惨烈。

  虽然燕山营的人不会直接认命,可是他们比起这些杀人无算的马匪来,战斗经验确实差的太多了。

  北狂徒看向正在找机会往后撤的郑恭如,咧开嘴笑了笑道:“你想去哪儿?”

  他从高禄胸口里抓出来一颗血糊糊的心脏,随手扔给手下人道:“拿回去熬汤喝。”

  郑恭如立刻就跪了下来:“大王,只要你不杀我,我保证能给你更多好处,我……我知道一个地方,有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无数的美女。”

  第三百七十八章 对咯对咯

  进逍遥国,澹台压境并没有跟着进去。

  他也不知道李叱他们进这山谷里要做什么,他一直都只是在后边跟着而已。

  哪怕是纳兰草原上一场恶战,他依然没有主动去和李叱他们亲近起来,他也不想和谁亲近起来。

  他这样的人,只是为了走上三千里,证明自己无敌。

  凉州内外,比试无数,校场之上,车轮大战,他澹台压境都能云淡风轻。

  于是他去问他父亲,我已无敌,可否披甲执锐?

  在此地,披甲执锐者,为凉州先锋。

  父亲只说了四个字……井底之蛙。

  他又问他父亲,我如何才能披甲执锐?

  父亲说,走三千里,无敌可回。

  于是他牵了父亲的老黄马,一路东行。

  他没有目标,只是听闻冀州民风彪悍,多豪杰,多强手,于是他便有一念,把冀州打一个通透。

  结果还没有进冀州,就被唐匹敌把他打了一个通透。

  所以此时的澹台压境没有什么三千里的念头,不打败唐匹敌,三千里又有什么意义。

  他父亲,乃至于他祖父,太祖父,皆为凉州将军。

  虽然不过正四品军职,可是当年大将军徐驱虏听闻他太祖父澹台欢大胜之后,称赞说澹台欢可为冠军候。

  自此之后,澹台欢之子澹台守一,澹台守一之子澹台器,皆被凉州百姓尊为冠军候。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澹台压境,唯有一念,勇冠三军。

  李叱他们从逍遥国出来的时候,澹台压境就在山谷里等着,距离李叱留下的队伍有百丈之远。

  这种野外之地,他居然还过的尽量精致,身上衣衫依旧洁白如雪。

  李叱看到澹台压境,然后笑了笑对唐匹敌说道:“他不胜你,怕是真的不回凉州。”

  唐匹敌道:“自此一生颠沛流离,也是可怜。”

  李叱噗嗤一声笑了。

  队伍继续上路,澹台压境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那名贵的绒毯,那金钩的钓竿,拍了拍正在吃鱼的老黄马。

  这是李叱他们见过的唯一一匹吃肉的马。

  澹台压境钓鱼两尾,动手精心烤了,一尾自己吃,一尾喂老黄。

  唐匹敌故意到了队伍后边,和澹台压境并骑而行,澹台压境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是想对我说什么,还是想看看老黄?”

  唐匹敌问:“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肉的?”

  澹台压境道:“它年轻的时候吃的更凶,还曾经咬死过敌人,现在挑剔了些,不做熟的不吃。”

  唐匹敌愣了一下,片刻后点了点头:“好马。”

  澹台压境解释道:“我祖父澹台守一训练两千轻骑,将血泼洒于草料上喂马,一开始战马只是不肯吃,我祖父便饿着它们。”

  “久而久之,吃血腥味的草料便成了习惯,两年后,骑兵对敌,似乎是闻到血腥味,那些战马便会咬人。”

  “两年中,为了养战马的血腥气,最终可用之马两千,损失的战马有六千余。”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这便是凉州血骑,只是太凶了些,不作战的时候,不会放出马场。”

  他拍了拍老黄马:“他是我父亲训练血骑战马的时候挑选出来的,是我父亲的第二匹马,三岁跟着我父亲,驰骋二十年。”

  “算起来,这家伙现在已经三十岁,换成是人的话,几近百岁老翁,所以不吃生肉应该也不算挑剔。”

  唐匹敌的手在老黄马的鬃毛上抚摸了几下,眼神里闪过一抹伤感。

  老黄马已经三十年,天知道它什么时候走。

  澹台压境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十岁的时候就该挑选自己的战马,可我那时候只想要老黄,父亲不给,我便说等着。”

  老黄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在说终究还是便宜你了。

  澹台压境笑起来,在老黄马脖子上拍了拍。

  唐匹敌心里却只记住了血骑两个字,他听闻过凉州血骑之名,只知战无不胜,不知竟是如此训练出来的。

  澹台压境看了看唐匹敌的坐骑,笑了笑道:“你这样的人,应该有一匹名驹才成。”

  唐匹敌道:“他日我领兵征战,我骑过的,皆为名驹。”

  澹台压境怔了怔,看向唐匹敌,眼神复杂。

  “你这样的人,为何会愿意追随那个人?”

  澹台压境指了指前边的李叱。

  唐匹敌道:“你应该和他聊聊。”

  澹台压境问:“为何?”

  唐匹敌道:“技战之术,领兵之法,我应该都比他强一些,再过几年,征战多了,我可能天下无敌,但他……”

  他看了澹台压境一眼道:“但除了领兵的事之外,他都比我强一些,所有事。”

  澹台压境忽然心生一念。

  “那我先去打败他。”

  于是催马向前。

  唐匹敌看向澹台压境的背影,他觉得自己有些坏,不管是谁,和李叱聊过之后,大概都会被忽悠了吧……

  北支山下。

  北狂徒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下人端过来一碗熬好了的汤,那汤还滚烫,他端过来就喝了一口,似乎颇为满足。

  “我小时候身子骨弱,多病,久治不愈,母亲听人说喝人心熬汤可以治病。”

  北狂徒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喝得多了真的管用,还是我命大。”

  他看向跪在那的郑恭如说道:“我杀了一半人,留下一半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恭如看起来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说道:“回大王,知道。”

  留下一半人,路上吃,吃新鲜的。

  北狂徒道:“若是到了地方我没有什么收获,也不是如你所说那样金银无数美女如云,我先吃你。”

  郑恭如连忙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绝对没有骗大王,我们就是奉虞天王的命去那的。”

  “虞天王……”

  北狂徒哼了一声:“我都不敢称天王,他称天王?早晚有一日,我也去吃了他的心。”

  他把热汤喝完,起身道:“我看得出来你有武艺在身,只是装作弱不禁风,以为可以有机会逃走,你大可试试。”

  郑恭如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大王放心,我绝不敢逃走。”

  北狂徒哈哈大笑,指向郑恭如对手下人说道:“你们看看,像不像一条狗?我娘当初告诉我,人善被人欺,我不想做狗,所以我可以让别人做狗,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越狠,别人越怕。”

  “知道!”

  “明白了!”

  一群人叫唤起来,看着样子都很兴奋。

  北狂徒道:“休息够了就赶路,咱们去看看,什么狗扯的云隐山,居然美女如云。”

  一群人嗷嗷的叫唤起来,有人喊着睡了她们,有人喊着吃了她们,形形色色,犹如厉鬼。

  北狂徒当年独行,路上遇到一伙马贼,拦住他要打劫,却被他把那马贼首领杀了。

  当着那些马贼的面,他生吃了马贼首领的人心。

  那几十个马贼被他一人吓得跪地求饶,他便说你们以后跟我,我让别人在你们面前下跪。

  后数年,北狂徒带人在北支山外那些零零散散的村落部族中不断劫掠,杀人放火,穷凶极恶。

  北支山外,千里之内,无人不知他的凶名。

  数年间,聚兵千余,以那座废弃的土城为家,每日分派人手四处打探。

  “问你一件事。”

  北狂徒骑着那匹巨大的令人畏惧的儿马子,看向前边走着的郑恭如。

  郑恭如脖子上被绑了绳子,绳子的这头就在北狂徒手里,看起来郑恭如就真的像是北狂徒的马前犬。

  “大王你尽管问。”

  郑恭如连忙回了一句。

  北狂徒道:“你所说的虞朝宗,可有我勇武?”

  “没有!”

  郑恭如立刻说道:“不过是一个靠满嘴谎话骗人的家伙,竟是被他骗了不少人辅佐,哪里及的上大王万一。”

  北狂徒哈哈大笑道:“那你说,虞朝宗都敢自称天王,我是不是能做皇帝?”

  郑恭如道:“我第一眼看到大王,就有神龙之相!”

  北狂徒一甩手抽了郑恭如一马鞭,他哼了一声道:“你第一眼看到我,怕是以为遇到了野人吧。”

  郑恭如看起来吓得又哆嗦起来,不敢回答。

  北狂徒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虞天王,我只知道,不凶狠的人没人怕,所以你说他只会骗人,我不信。”

  他看向远处,然后回头吩咐道:“狗狼!”

  他手下一个头目立刻催马上来:“大哥,怎么了?”

  北狂徒指了指那边说道:“好像有一条路从那边过来,你带你的兄弟们过去探探,有生意,顺便做了。”

  狗狼立刻应了一声,回身招呼道:“我的狗崽子们,跟我过去探探路!”

  他手下百余悍匪随即跟着他催马而出,朝着那边那条路冲了过去。

  此地是一个岔路口,他们来的路和南边来的路在此交汇一处,然后向西北方向。

  那条路上若是有人来的话,狗狼带着百余悍匪,自然不会放过。

  南边那条路上,距离北狂徒的队伍大概三十几里,车队正在继续前行。

  马车上,李叱看了一眼澹台压境,澹台压境正坐在老黄马上沉思着什么。

  他本是过来要和李叱比试一下的,可是聊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李叱说的很有道理。

  以至于他已经忘了,他是要来比试一下。

  男子汉大丈夫,若志向只是守凉州一地,那岂不是显得短浅了些?

  若能率军驰骋天下,从守凉州变为打天下,从打天下变为守天下……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李叱的眼神是在鼓励他,像是在热情的说……对咯,就是这样,你再想想。

  澹台压境想了一会儿后问:“你为什么觉得你们一定能行?两个十几岁的人就敢谋天下?”

  李叱道:“天下只有一个李叱,天下只有一个唐匹敌,天下也只有一个澹台压境。”

  他问澹台压境:“所以,为何就不行?”

  澹台压境想了想,自己已经这么吊了,唐匹敌似乎更吊一些,三人加起来,确实有点意思。

  李叱缓缓道:“东西南北三万里,不过人生一局棋,你我执棋手,管他谁无敌。”

  澹台压境的眼睛又亮了一些。

  李叱的眼神就更加鼓励起来……对咯,对咯,你再想想。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人马皆怒

  北狂徒手下有狮虎豹鹰犬五个小头目,每个人都是杀人无算的凶徒。

  这五个人,跟着北狂徒学到的只一样本事,那就是杀戮。

  也许是因为狗觉得不就自己名字不霸气,所以在狗字右边又加了一个狼字,是为狗狼。

  仔细想想,也不知道是狗狼像狗多一些,还是狼狗像狗多一些。

  北支山外这方圆千里之内,北狂徒从没有顾忌,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杀就杀谁,只看心情如何。

  在他看来,没有人怕,就说明不够厉害不够凶残。

  没有人怕,就不是人上人。

  狗狼是北狂徒手下五名头目中最不能打的那一个,并不说明他真的不能打,只是五个人对比来看。

  但他是这五个人中最凶残的一个,他狂热的把北狂徒视为偶像,北狂徒所表现出来的残忍,在狗狼这就再次被放大。

  他们劫掠的那些普通百姓或者是商队,若是落在别人手里,赶上那几人心情好,还能有一条活路。

  若是落在狗狼手里,不可能有一个人活的下来,而且必会死状凄惨。

  北狂徒手下这五个人,自称为五狂将,本领最大也最受北狂徒重用的是疤狮,手下有一百多人。

  排名第二的叫白额虎,排名第三的叫金钱豹,排名第四的叫飞雕。

  这五个人手下各有一百多人,剩下的队伍是北狂徒的人。

  狗狼带着队伍到了山口,往四周看了看,两侧山林密布,官道进山口又不是很宽阔,这地方是绝佳的埋伏场所。

  “在这等半日,半日没生意上门就去追上大哥,这种破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肥羊。”

  狗狼一摆手,他的人立刻下马,拉着马进了两侧的林子里,他们把马拴好之后又回来,准备设伏。

  有人拉来绳索,用刀子在地上豁开一条小沟,把绳索埋进去,若有人骑马过来,绳索拉起,人仰马翻。

  两侧的草丛里也安排了人,他们没有正经的弓箭,自制的弓稍显简陋,但只要距离不是太远,也可杀人。

  都准备好了之后,狗狼就到一侧的山林里躺着去了。

  他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还吹了吹。

  其实以他们身上的脏污,随便一块地都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干净些。

  往草丛上一躺,嘴里叼着一根草,只等生意上门。

  他抬着头看向天空,洁白无瑕的云在头顶上慢悠悠的飘过,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云里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仙女。

  有仙女的话,能不能爽他一把。

  云下边,一只鹰飞过。

  他看到鹰就来气,因为五狂将之中的飞雕就会欺负他,打也打不过,只能受气。

  他总是想着如果有机会,就得把那家伙开膛破肚,不是想着玩,是真的想。

  所以他朝着天空中那只飞过的鹰啐了一口,那吐沫飞起来,又落在他自己脸上。

  天空中的鹰就好像看到了似的,嫌弃的叫了几声,又好像是讥讽的叫。

  狗狼一边抹脸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叫尼玛叫,让我抓着你拔光你的毛。”

  或许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他干脆闭上眼睛躺好。

  不知不觉间狗狼就睡了过去,他是被自己的呼噜声惊醒,狠起来连自己都骂了一句。

  坐起来看了看天色,也不知道睡了多大一会儿,看起来今天这条路上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其实也就是迷糊了两刻左右,他只是不想在这耽误时间。

  云隐山里有美女如云,那才是他想去的地方,只怕追不上去,到了之后没有新鲜的。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

  “狗崽子们,收拾东西,去追大哥。”

  四周埋伏的人随即应了一声,一群人起来准备走,刚要去收拾东西,就看到官道上慢悠悠过来一个人。

  那家伙身穿一件白色锦衣,骑着一匹老黄马,摇摇晃晃,像是要在马背上睡着了一样。

  狗狼立刻吩咐了一声,所有人全都爬伏下来。

  “妈的,等了这么久,就他妈的来了一个,这玩意一个就跟蚂蚱腿似的,连口肉都算不上。”

  狗狼抓起身边的石头往前砸了一下,然后吩咐道:“前边那几个人,那肥羊靠近就用箭把他放下来。”

  前边的几个悍匪立刻应了一声。

  天空中,那只惹人烦的鹰又叫了几声。

  眼看着那锦衣少年到了山口,前边的几个悍匪立刻把羽箭放了出去,破空之声有些尖锐。

  坐在马背上那摇摇晃晃的家伙,像是真的困极了。

  左边晃一下右边晃一下,那几支羽箭居然被他碰巧躲了过去,好像闹着玩一样。

  狗狼一怒,骂道:“你们都是废物吗?!”

  他抢过来一张弓,搭箭拉弓,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朝着锦衣少年的脖子就飞了过去。

  那人抬起手,两根手指一开一合,啪的一声轻响,居然靠两指把那支箭夹住了。

  这两根手指很棒啊。

  狗狼一惊。

  “乱箭射死他!”

  他立刻就喊了一声,能两指夹箭的人,又岂是凡夫俗子?对付这样的,当然是要以多欺少。

  一群悍匪立刻站起来,瞄准了那锦衣少年就开弓放箭,一时之间数十支箭飞了过去。

  那少年手里的马鞭甩动起来,犹如风车,所有羽箭居然全被马鞭扫落。

  澹台压境抬起头看了看那只盘旋的鹰,想着这小东西真不赖,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李叱手里要过来。

  他哪里知道,那小玩意连李叱都瞧不起。

  他把马停在山口,朝着草丛里招了招手。

  狗狼虽然惊惧于此人的武艺,但是他这边有一百多人,人多势众,自然也不会真的怕了。

  他带着人从山坡上下来,一群人拦在山口。

  狗狼上前两步,指向那个锦衣少年。

  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那个锦衣少年先说了句话。

  “此山爱谁开谁开,此树爱谁栽谁栽,我要从此过,你们把钱都拿出来。”

  狗狼一怔。

  有一种话被人抢走了的感觉。

  还没开始,话被人打劫了。

  “消遣我们?”

  狗狼这种凶悍之人,哪里会多废什么话,一指澹台压境道:“把他心挖了,给咱们大哥熬汤喝。”

  一群人立刻上前。

  听到他这句话,澹台压境的眉角一扬。

  “北狂徒的人?”

  他问。

  狗狼笑道:“你若听过那就好了,自己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难得的,澹台压境把一侧的长槊摘了下来。

  他眼神凛然道:“我上次特意找过你们,却没有遇到。”

  澹台压境那杆乌黑而又透着一种金属光泽的长槊震了震,槊锋犹如龙吟。

  “找过我们?”

  狗狼皱眉想了想,忽然间反应过来,然后哈哈大笑道:“十几天前,有个狂妄之人四处打听我大哥在哪儿,还留话说要先杀北狂徒,再灭狂徒军,就是你?”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是我。”

  他离开凉州一路往东南方向走,走到北支山这一带,就听闻了大贼北狂徒的恶名。

  他进一个村子讨水喝,村口挂着一个女人的尸体,肚子被剖开,血流一地。

  应是一个孕妇,活生生被人开膛挖出胎儿。

  看到那一幕,澹台压境的心里就冒出来一团火,不杀恶贼难以平灭的怒火。

  他出凉州之前就知道凉州之外马贼横行,却没有想到如此没有人性。

  再往村子里边走,一户人家的院墙上,有二十几个农夫被人钉在墙壁那。

  每个人都被钉了四肢,双手双脚,都被长钉狠狠钉住,每个人的大腿上还都插着一根竹管放血。

  村子里的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却没有人敢来救,因为谁救谁都会被报复。

  澹台压境把尸体一具一具的都放下来,有村民朝着他喊,说你走吧,别给我们村子招惹祸端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澹台压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连帮人收尸这种事,都成了招惹祸事。

  澹台压境第一次知道了北狂徒,他离开的时候对那些村民说,如果北狂徒的人再来,你们就说我在找他。

  告诉北狂徒,杀老百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杀我,我叫专杀狂徒。

  他还留下地址,说自己会在小峰山下十里镇外红花亭等着,那是澹台压境之前走过的地方。

  他回到红花亭,等了七天,不见人来。

  于是他决定去找,他见到人就问,百姓们皆说不知道北狂徒的匪巢何在,就算是知道大概也不敢告诉他。

  又找了五天,一无所获,于是澹台压境只好继续南下。

  他没有想到会遇到唐匹敌他们,不遇到唐匹敌就不会回头,不回头就不会遇到北狂徒的人,皆为天意。

  狗狼看着澹台压境,笑的前仰后合。

  “你是不是想替那些村民出头?”

  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我们抢过一个村子后,一般不会很快再去一次,养羊养猪的你懂不懂?总得养养。”

  狗狼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道:“可是也就巧了,过了几天我突然想起来,就带人回去看看尸体还在不在。”

  “然后发现尸体被人摘了,我要灭了那个村子,那个村子的人跪在那哭求啊,说不是他们干的,他们不敢。”

  狗狼看向澹台压境道:“还说有个年轻人,说要专杀狂徒,原来是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把眼泪擦干净,然后不笑了,往前压着身子,用一种很阴森的语气说道:“不过那些村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都没道理屠掉那个村子,早死早托生,他们也就不用活着受苦受罪。”

  澹台压境脸色变了变,抓着长槊的手微微发颤。

  “对了。”

  狗狼道:“十里镇外红花亭是吧,我们去了,花没有,亭子也不红,没有找到你,顺便把十里镇也屠了。”

  他耸了耸肩膀,一脸你奈我何的样子。

  他说:“我让人杀人放血,泼在红花亭上,染红了整个亭子,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红花亭。”

  狗狼朝着澹台压境招手:“你想杀我吗?”

  不等澹台压境说话,老黄马嘶鸣一声,跃起向前。

  它感受到了少主的愤怒和杀意,不等少主下令,便直冲了过去,好马通人性。

  那一刻,它仿佛有回到了在血骑兵中领头冲杀的时候。

  马背上的人,眼睛发红。

  马亦然。

  第三百八十章 有架一起打

  老黄马笔直冲了过去,起势如惊雷。

  马贼们谁也没有料到,这看似孱弱的老黄马爆发力居然如此之强,本站在原地没动,动,已是一丈多远。

  马贼们立刻想放箭,可是刚刚距离太近,他们又觉得一百多人打一个并不会有什么变故。

  所以此时仓促之间,只有零零散散七八支箭射了出来。

  澹台压境长槊一扫,便有三颗人头飞了起来,脖腔中血液喷洒如泉。

  老黄马落地之后横着一撞,两三人被它撞的往后倒飞,它后蹄抬起猛击,又将两人踹翻出去。

  它这一撞一踢,其力之巨,足可杀人。

  人与马,如同一体。

  人杀三四人,马亦杀三四人。

  澹台压境的长槊扫过,便是人头飞落,老黄马后蹄蹬中,便是胸口塌陷。

  狗狼吓得眼睛都直了,他刚刚看到那锦衣少年双指夹箭,当然知道此人武艺非凡,可是哪想到如此凶悍。

  老黄马踹飞两个马贼,再次发力而起,两个前腿跳起来往前冲。

  冲击之中,前腿弯曲,两腿膝盖位置重重撞在一个马匪的胸口。

  那马匪往后急速摔了出去,胸口上塌陷出一个极为恐怖的坑,老黄马居然会这膝撞之法。

  撞上去,怕是有数百斤之力,也许更重。

  那被马膝撞出去的贼人落地之后就直接不动了,连哼一声都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

  天空中,狗子发出几声啼鸣,然后朝着来的方向飞了回去。

  澹台压境的眼睛扫向那些马贼,一声呼喝,老黄马人立而起,跟着一声嘶鸣。

  距离大概几里外。

  李叱他们正在等消息,刚刚狗子去探路在高空叫声示警,李叱准备安排人去前边看看,澹台压境便说他去。

  澹台压境大概是觉得自己跟着这一路着实无趣,又暂时打不过唐匹敌,所以前去探路应该有点意思。

  “他考虑的怎么样?”

  唐匹敌看向李叱问道。

  李叱笑着摇了摇头:“那般心高气傲之人,又岂是容易骗到手的,不过应该已有三分动心。”

  坐在一边的高希宁笑道:“骗男人倒是很在行,也不见你去骗了哪个女孩子。”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向高希宁,心说你是何来勇气说出此话的,你不就在这呢吗?

  然后想了想,大概她不是骗来的,他听过高希宁做媒婆的事,想来骗女孩子这种事,是她的主业才对。

  李叱也笑,他笑着说道:“骗男人容易些。”

  唐匹敌:“……”

  他看了看远处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继续说道:“澹台刚刚与我讲过凉州血骑训练之法,颇为残酷,一万良骑,只余两成。”

  李叱连忙说道:“咱们玩不起……”

  按照唐匹敌说的,一万良骑只剩两成,十万战马运气好了余下两万,唐匹敌可是想要五万精骑。

  多大本钱!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远处又传来狗子的鸣叫声,李叱的脸色一变,高希宁的脸色也变了变。

  狗子是他俩训练出来的,那叫声之中代表的意思,他俩立刻就听了出来。

  “快去,打起来了。”

  李叱急切的说了一声。

  唐匹敌左手在马身上拍了一下,催马向前,他身后一百名悍卒跟着冲了出去。

  唐匹敌心急,这种地方往往多有大贼,山野之地,贼人也必会凶狠。

  打起来的话,澹台纵然战力惊人,可终究敌不过人多,万一被围困,可能会有危险。

  等唐匹敌冲到山口,脸色立刻就变了。

  澹台压境那一身雪白的锦衣已经被彻底染成了红色,山口处,官道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

  每个人,死状凄惨。

  澹台压境站在一人面前,那人跪在地上,像是在不断求饶,听起来嗓音都颤抖的厉害。

  澹台压境看着面前的人说道:“那些村民,当时应该也是如此求你的吧。”

  眼睛血红血红的澹台压境一把将狗狼拎起来,大步走到路边一侧,他一拳轰在狗狼胸口,狗狼疼的哀嚎一声便倒了下去。

  澹台压境回去捡了几把长刀过来,拿起狗狼的右手,砰地一声将长刀钉在狗狼手上。

  狗狼的右手被长刀钉在树上,背靠着大树,疼的不住挣扎,可却根本挣扎不出去。

  澹台压境抓着狗狼的左手一拉,硬生生反方向让狗狼的双臂合抱大树。

  然后再一刀,将狗狼的左手也钉在树上,那刀切入极深,几乎贯穿树干。

  他弯腰把狗狼的腿搬起来,一刀戳在腿上,把腿也都钉了上去。

  此时此刻的狗狼,反方向抱着大树,两条腿还没能落地,像是跪在半空之中一样。

  唐匹敌看到澹台压境如此的杀气,朝着他喊了一声:“澹台!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害怕澹台压境一时之间血气冲了头脑,人可能会疯掉。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唐匹敌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回答:“做该做的事。”

  偏偏是这种面无表情,是已经怒到了极致。

  他见旁边不远处有那种长势很高的野草,秸秆有拇指粗细,过去扫断一根。

  再用刀子豁开狗狼的裤子,朝着血管出处,把那拇指粗的秸秆狠狠戳了进去。

  血液很快就顺着秸秆空管往外流出来,下边的草叶上,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在上边。

  澹台压境后撤两步,看着哀嚎的狗狼说道:“我会站在一直看着你,直到你死。”

  狗狼吓得不住的求饶,然后又破口大骂,可是澹台压境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唐匹敌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澹台压境身边,他侧头看了看澹台压境的脸色。

  那是一张惨白的出离愤怒的脸,越是这样的愤怒,偏偏看起来很平静。

  “他们是北狂徒手下的马贼。”

  澹台压境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来时路上,看到了他们屠杀过后的村子。”

  他指了指狗狼说道:“他们就是这样,把村民挂在墙壁上,四肢钉死,用竹管放血。”

  唐匹敌的眼神骤然一凛。

  他一直都很清楚人性里的恶一旦释放出来,便是地狱的魔鬼也要胆寒。

  可是他也知道,没有人能确定人性里到底会有多恶,善恶在人心,偏到了恶的这边,多血腥残酷的事也能做的出来。

  “他们剖开孕妇,活生生取出胎儿。”

  澹台压境几乎是咬着嘴唇说话。

  “我将被他们残杀的尸体放下,他们回去之后见尸体没在墙上挂着,于是屠杀所有村民。”

  澹台压境说到此处,忽然就忍不住了,一拳打在狗狼的眼眶上。

  这一拳,何等的爆烈。

  砰地一声,狗狼的眼眶直接就崩裂开,眼珠子应该也被这一拳打爆,血液从澹台压境的拳头下喷发出来。

  “我要找到他们。”

  澹台压境看向唐匹敌说道:“你们去做你们要做的事,我暂时不跟着你们了。”

  他看向已经疼晕过去的狗狼,一脚踹在其裆部,刚刚疼晕过去的人又疼的醒过来,嗷嗷的叫唤着。

  “北狂徒在哪儿?”

  澹台压境问。

  狗狼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忽然就狰狞的笑了起来,他看着澹台压境的眼睛狞笑着说道:“他会来找你的,会挖开你的心,然后熬汤喝。”

  澹台压境还要问,就听到老黄马忽然叫了一声,那声音似乎是在呼唤他。

  他立刻看向老黄马,老黄马回头看着他,在老黄马的脖子下边插着一支羽箭。

  澹台压境的眼睛骤然睁大,然后猛的冲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夏侯玉立蹲在澹台压境身边轻声说道:“我已经给老黄用了药,也包扎了伤口,它只要不再狂奔撕扯,修养一阵会好过来。”

  澹台压境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起身,走到李叱面前说道:“你们走吧。”

  他看了老黄马一眼,老黄马爬伏在地上,伸嘴够着旁边的野草吃,还是那样,只吃嫩芽。

  澹台压境对李叱说道:“帮我带走老黄,照顾它一下,我了却此间事,会去找你们……劳烦再借给我一匹马。”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马你自己照顾。”

  他拍了拍澹台压境的肩膀:“你要杀的人,咱们一起杀。”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北狂徒等不到他的人回去,定会回头,我们就在这里等。”

  说完之后他看向余九龄道:“你和挂刀门的兄弟们保护我干娘她们后撤十五里。”

  余九龄张了张嘴,想留下,可他知道自己武艺确实也真的稀松平常,于是点了点头:“我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心中已经想好,把夏侯夫人和高希宁她们安顿好,然后他就回来。

  不管能打不能打,兄弟拼命,他就要回来。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那些手下的悍卒喊了一声:“把地方收拾好,咱们准备在这打一架!”

  “呼!”

  士兵们应了一声,立刻分散出去收拾那些马贼的尸体。

  澹台压境道:“北狂徒的队伍有千余人,咱们的人少。”

  唐匹敌站在旁边语气平淡地说道:“一人十个而已。”

  澹台压境深吸一口气,终于能笑了笑。

  这些马贼让他的心情无比的压抑,可是李叱和唐匹敌,在这一刻让他的心情重新变得光明起来。

  “马贼选在这个地方伏击,眼光还好。”

  唐匹敌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看向李叱,他没说话,李叱就点了点头:“你来安排。”

  唐匹敌嗯了一声,抬起手打了个口哨。

  一百名悍卒立刻都看向他,唐匹敌道:“收拾好了过来,我交代一下。”

  李叱走到高希宁身边,微笑着说道:“不用担心什么,区区一伙马贼而已。”

  高希宁轻声道:“可你伤还没好。”

  李叱笑道:“伤完全好了也就不需老唐和澹台动手,我一人足矣。”

  高希宁跟着他笑起来,掩饰住自己眼神里的担忧。

  “你们都小心些。”

  她说了一句,然后回到马车那边:“我陪着干娘。”

  李叱点头,挥手。

  余九龄带着车队往后退,挂刀门的汉子们看向李叱他们,目光有些复杂。

  李叱走到山口看向北方,唐匹敌走到他左边身侧,澹台压境走到他右边身侧。

  三个年轻人站在这,一样的挺拔。

  人若分出等级高低,他们三个,谁不是一等?

  第三百八十一章 悟

  山坡上,澹台压境站在那看着北方,这里居高临下,若有人从北边过来,距离很远便可看到。

  此时他心中有些淡淡的悔意,不是后悔下重手以暴制暴,而是应该先逼问出敌人情况才对。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有所悟,悟到了为什么父亲像是看不起他。

  他对父亲说他已无敌,父亲说他是井底之蛙,其原因可能不只说的是他武艺上的事。

  为将者,武艺自然重要,可更重要的头脑。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唐匹敌也站在看着北边的来路方向,不知道唐匹敌在想些什么。

  于是澹台压境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的找了个开头。

  “山风还真是不小。”

  他笑着说了一句。

  唐匹敌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因为站在高处。”

  澹台压境忽然觉得唐匹敌说话其实挺招人恨的……以前自己是不是也这个吊样?

  “你在想什么?”

  澹台压境问唐匹敌。

  唐匹敌指了指前边的路:“那边的路口,北狂徒有千余队伍,虽然说是马贼,但也称得上都身经百战,他们不会贸然冲过来。”

  “马贼若是回来,会在那路口位置停下,北狂徒大概会分派人往这边探路。”

  “咱们若只是在这等着,小股斥候过来探路,咱们伏击无用,要想让大队人马过来,需有人过去诱敌。”

  “况且伏击小股斥候,便是打草惊蛇,北狂徒的大队人马再攻过来,就会有所戒备。”

  “诱敌若人数少了,北狂徒未必亲自追来,而是分派兵力追击,所以不应少于二十人。”

  澹台压境一怔,唐匹敌站在那原来不仅仅是看着敌人什么时候会来。

  唐匹敌继续说道:“我刚刚想过,将队伍分成三批。”

  他看向澹台压境道:“我们有一百骑兵,我带二十人在发现敌军之后,在合适的时机上前,假做碰到,然后我掉头而回。”

  “你带二十人,现在离开此地去那边另外一条路上,北狂徒若分兵来追我,你从另外一个方向过去诱敌,促使北狂徒分兵去追你。”

  唐匹敌道:“李叱带六十人在此地伏击,我们三个分工行事。”

  澹台压境沉默片刻后说道:“可我们终究只是有一百骑兵,北狂徒这次若是倾巢而出,不下于千余人。”

  唐匹敌淡淡道:“一百骑兵,是我训练出来的。”

  说完之后他转身下山:“现在去分派人手。”

  他们两个到了山下,然后澹台压境就又是一怔,因为李叱已经把队伍分派好了。

  一百骑兵分成了三批,其中两批各三十人,一批四十人。

  等唐匹敌和澹台压境下来之后,李叱道:“该有诱敌才行,再促使敌人分兵。”

  澹台压境再次怔住,他看了看唐匹敌又看了看李叱,心情有些复杂。

  唐匹敌道:“分派之人,我带二十,澹台二十。”

  李叱道:“我这边,四十人足矣。”

  澹台压境心说这两个人怎么……都如此自信的?

  唐匹敌想了想,点头:“也好,我二十,给澹台四十。”

  澹台压境:“……”

  十五里外。

  余九龄他们退回到了北支山和大西山之间的那片山谷,这山谷南北宽有百里。

  他们退回的地方,距离逍遥国的入口还有很远,因为当时他们往东走了五天才到逍遥国。

  “九龄。”

  高希宁看向余九龄叫了一声,又看向挂刀门大师兄贾阮:“贾先生。”

  余九龄和贾阮两个人随即向前,两人站在高希宁面前,同时说了一句:“有事情你说。”

  高希宁道:“来时我看过,那边百米左右,草丛遮掩有一个山洞,你们留下十个人即可,我们退入山洞中,你们两个带剩下的挂刀门兄弟去支援李叱。”

  “山洞?”

  余九龄往高希宁指的方向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

  “哪里有山洞?”

  他觉得高希宁在还是担心李叱他们才这样说。

  高希宁道:“那边有三棵树最大,左边那棵树后就是山洞,李叱来时必然看到,不然也不会让我们退回十五里。”

  余九龄不死心,跑过去看了看,惊讶的发现居然真的有个山洞。

  可是从他们路过的角度看,要发现基本没有可能,李叱和高希宁是怎么看到的?

  而且从高希宁的语气听的出来,李叱没对她说过发现了山洞的事,是因为李叱知道高希宁也一定发现了。

  他不说,只是无需交代。

  余九龄觉得和李叱高希宁这样的人相比,自己好像个傻子。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在十五里之外,澹台压境也是这么想的。

  和李叱唐匹敌相比,他这个自认为已经在凉州无敌的人,像是个傻子一样。

  高希宁继续说道:“我们将山洞遮掩藏好,再清除留下的脚印痕迹,就算有敌人过来也不好察觉,所以留下十个人足够。”

  夏侯玉立道:“况且我又不是不能打。”

  小姑娘跃跃欲试,如果不是担心她母亲,她现在更想去前边和李叱他们一起杀敌。

  余九龄看向贾阮,贾阮却没有说话,看起来神色有些纠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希宁道:“李叱答应过你,不让你们去参与危险之事,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贾阮认真地说道:“其实你们也可以不管这件事的,难道李叱他们不知道凶险?”

  “退回来的路上,小师弟问我,为什么李叱他们明知凶险也要去做,完全可以避开不管。”

  贾阮道:“我当时心里只有一句话……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他看向师兄弟们说道:“你们都记住这句话,咱们没有跟错人!”

  贾阮看向高希宁说道:“我们师兄弟,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侠义,不是不知道男人该有何为……我舍不得师兄弟们去拼命,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这该死的天下,没有什么是值得我们拼命。”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哪个男儿,心中无梦?”

  “大师兄!”

  小师弟甄艮看着贾阮笑起来,眼睛里亮晶晶的。

  贾阮摇头道:“你不能去,你们都不能去。”

  小师弟的脸色立刻就暗淡下来。

  贾阮道:“我……自己去。”

  他看向高希宁道:“对不起了高姑娘,我师父临终之前我答应过他,要保护好师弟们……我给我师父磕头保证,一个都不能少。”

  高希宁点了点头:“我懂。”

  贾阮大声对兄弟们说道:“你们留下保护高姑娘……若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师兄,你们就得听我的。”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们再去做你们想做的事,但需记住一件事,挂刀门的人,若不可为侠义事,那还不如继续装个缩头乌龟。”

  他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谁不想做英雄……”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小师弟甄艮说道:“师父临终之前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全部,我对你们说,师父临终前的交代就两个字……活着。”

  “可其实师父临终前的交代是九个字。”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活着,或者伟大的活着。”

  师父把这个选择交给了他,对于他来说,他这个大师兄做选择何其之难?

  他笑了笑:“大师兄先去伟大了,你们听话,师父把你们交给我了,你们就要听话,大师兄是有威严的。”

  说完之后看向余九龄:“咱们走。”

  余九龄应了一声:“咱们走。”

  山口。

  唐匹敌在看到远处有尘烟起来之后,断定北狂徒的队伍已经回来,他招了招手,带着二十人出发。

  二十人骑着马,把刚刚已经掩埋的尸体又挖出来了二十具,每个人的马后边都拖拽着一具马贼尸体。

  若是北狂徒看到的话,不疯才怪。

  这二十一人的队伍顺着道路往北走,算计着时间,此时北狂徒的队伍已经在那岔路口停了下来。

  另外一边,澹台压境带着四十人的队伍在等待着信号。

  李叱站在高山上看着,一旦北狂徒分兵追击唐匹敌,他就会发出信号,澹台压境就会带人从背后袭扰。

  若他一人前去找北狂徒算账,他反而没有什么顾虑,但是现在他带着这四十个悍卒,心中却有些忐忑。

  在这一刻,他理解了父亲当初对他说的那些话。

  凉州将军澹台器说过,你以为你武艺不错就能领兵杀敌?你还不知道什么叫责任。

  等你明白何为将军职责的时候,我才会交给你一支队伍,我不会轻易把任何一个士兵的生死托付给你。

  那时候澹台压境想着,以我的能力,父亲你交给我多少人,我还能害了他们不成?

  他想着,若我领兵,必然是百战百胜,哪会有你担心的事发生,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此时,他带着四十名骑兵,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为将者的职责,四十个人的生死已经好像山一样压在他肩膀上,何况千军万马。

  什么叫,把士兵们的生死托付给你了。

  他深呼吸,低头看了看长槊。

  老黄马跟着高姑娘她们去找安全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事,也幸好夏侯姑娘医术那么好。

  “一会儿冲锋,你们都在我身后。”

  澹台压境忽然说了一句。

  他自己一怔。

  因为在一息之前,他都没有想过要说这句话,哪怕是他说出口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可能都没有反应过来。

  在这个时候,这句话,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他回头看向那些士兵,士兵们也在看他,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也没有人怀疑他的能力。

  从这四十个人跟上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作为士兵,就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他们的将军。

  “披甲执锐……”

  澹台压境自言自语了四个字,然后抬起手在自己胸口上拍了拍。

  他在心里告诉他父亲……父亲,我现在懂了。

  前边官道上,唐匹敌带着二十骑兵拖拽着马贼的尸体,他们一路有说有笑。

  此时,路口的北狂徒举起千里眼正在看着这边。

  这千里眼是他当初带马贼闯进一个小县城,从县令手里抢来的,只此一个。

  他看到了那几十个人过来,也看到了那些人马后边拖拽着的尸体。

  一瞬间,北狂徒血气上涌。

  第三百八十二章 战术

  北狂徒看到唐匹敌的人纵马拖尸,眼睛的怒火就在瞬间燃烧起来。

  从来都是他的人这样对别人,何曾遇到过这种欺辱。

  这些悍匪杀人如麻,甚至杀人作乐,此时看到他们自己人被拖拽着的样子,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活剐了他们。”

  北狂徒伸手往唐匹敌那边指了指。

  他手下五狂将之一的飞雕立刻催马向前,飞雕手下的一百余名悍匪也跟着冲了出去。

  他们的对面只有二三十人,这些马贼完全就没有把人放在眼里。

  尤其是五狂将之一的飞雕,他在队伍里排名很低,本来就不被重用,此时只想在北狂徒面前表现一下。

  唐匹敌看到对面分兵出来,只是微微一笑。

  他吩咐一声:“斩断拖绳。”

  他手下士兵们纷纷抽刀,将背后拖拽尸体的绳子砍断。

  “弓!”

  唐匹敌一声令下。

  二十名骑兵立刻将硬弓摘了下来,伸手到背后斜绑着的箭壶,抽出羽箭。

  澹台压境第一次看到李叱这支队伍的时候就很好奇,这样一直队伍,为何装备如此精良?

  这一百名骑兵,每个人的装备都足以让大楚整个的府兵羡慕,甚至连澹台压境都羡慕。

  因为他们的凉州悍卒,都达不到这样的装备。

  每人一张马弓,每人一把连弩,长刀短刀各一,左臂上还有骑兵圆盾。

  身上虽然没有统一的甲胄,但是皮甲很厚,还有护心镜。

  这不是一支典型的轻骑兵,因为轻骑兵为了追求速度,往往装备都很简单。

  除了这些之外,这一百名骑兵还都有长兵器,不是造价昂贵的长槊,只是一杆木枪,就在马鞍一侧挂着。

  当时澹台压境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因为极少见到轻骑兵会配备长兵器,纵马冲锋,多为战刀。

  “百步!”

  唐匹敌一声高呼。

  士兵们立刻将弓端起来,弓弦拉满。

  对面来的马贼骑术精湛,速度迅疾,只是这拉弓准备的片刻,马贼已经到八十步外。

  “放!”

  随着令下,二十一支羽箭嗡的一声飞了出去。

  这一百人,是唐匹敌等人精心训练,集合各家之长,每个人的作战能力都超乎寻常的强悍。

  二十一支羽箭飞出去,然后就一片惊呼从对面传来。

  冲锋在最前边的十几个马贼躲闪不及,被羽箭射落,人落地,马骤停,队伍冲锋的速度立刻就顿了一下。

  这一顿的时候,第二轮羽箭又到了。

  骑兵冲阵,留给弓箭手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从骑兵进入射程到冲到近前,合格的弓箭手能放出三到四箭。

  第二轮羽箭与地面平行着飞过去,那些停下来的骑兵立刻又有不少人中箭。

  “点子硬!”

  飞雕立刻大声喊了一句。

  他没有想到这几十人居然如此凶悍,武器装备又是如此精良,一瞬间,他那想表现一下的欲望就几乎全散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北狂徒没有让他们撤回去的意思,飞雕随即咬着牙喊了一声。

  “继续冲!”

  他催马向前,手下的马贼也跟着再次提速。

  第三轮羽箭又来了,其中一支羽箭直奔飞雕心口,飞雕看到了却只来得及往下压了压身子,那一箭洞穿了他的肩膀。

  这些马贼凶悍无比,可却缺少护具,羽箭迎面而来,速度又快,中箭就会落马。

  三轮齐射,飞雕手下的一百多名马贼被射翻三十余人。

  有人被一箭命中要害而亡,有人中箭落马被后边的骑兵撞翻,还有人被后边飞马踩死。

  “换弩。”

  唐匹敌再次下令。

  士兵们动作迅速的把马弓挂好,摘下连弩,此时敌人骑兵的距离已经在五十步之内。

  这种距离连弩的杀伤力,比弓箭要强大的多。

  随着一片机括响声,一尺来长的弩箭密密麻麻的打了过去,冲锋在前的马贼接二连三的落地,摔的极惨。

  他们队伍后边,三岔路口。

  北狂徒举着千里眼看向远处,眉头已经开始皱了起来。

  对面那支骑兵不过二三十人左右,可是竟然有如此装备,而且作战之际,不慌不乱,不急不躁。

  比起他手下马贼来,那些人的战斗素质要高出不止一个层次,他的人,只会争强斗狠。

  若是已经混战在一处,他的手下未必就不如那些骑兵,可是没冲过去就已经被人消耗了四五十人,而且士气已弱。

  三分之一的马贼被打掉,那些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沉默的可怕。

  每个人将连弩打空,迅速的把连弩挂回去,然后将马鞍一侧的长枪抓了起来。

  “燕尾!”

  唐匹敌也将他的铁枪摘下来,双手握紧,铁枪向前。

  随着他的命令,二十名骑兵组成燕尾阵,对面还有近百人的骑兵队伍,就好像洪流狠狠撞在堤坝上一样。

  洪流的前锋撞上来,拍起水浪。

  燕尾堤坝,岿然不动。

  二十一杆长枪往前戳出去,那些马贼立刻就被戳穿,战马碰撞在一起,就像是洪流被堵在了堤坝下边。

  长枪乱戳,那些靠近的马贼被一个一个的戳中,可是他们的战马却还堵在这,后边的人就过不来。

  马贼用的都是刀,唐匹敌的人用的是长枪,马贼的刀够不到他们,可是长枪却已经捅死了两排人。

  唐匹敌的铁枪犹如一条怒龙,靠近者必死无疑。

  马贼头目飞雕又回头看了一眼,北狂徒还是没有下令让他们回去,飞雕就不敢回。

  他知道自己若是擅自回去,北狂徒会怎么处置他。

  于是他咬了咬牙,抓起长刀从马背上跳起来,踩着前边的战马冲向唐匹敌。

  他跳跃而来,居高临下,一刀朝着唐匹敌斩落。

  唐匹敌铁枪一扫,当的一声扫在飞雕的刀上,这一枪便把飞雕的长刀扫飞。

  飞雕身子一歪,还没有来得及在马背上站稳,唐匹敌一伸手抓着他的腿把人抓了过来。

  飞雕极力想要挣扎出去,可是唐匹敌把他拉过来之后,把他夹在左臂腋下。

  然后唐匹敌一声暴喝。

  “杀!”

  他面前堵在着的马群被这一声暴喝吓得惊了,四散而出。

  唐匹敌便催马向前,左臂下边夹着飞雕,右手持枪,那沉重铁枪在他单手之中,却仿若长剑轻灵。

  枪尖一点就是一条人命。

  二十名骑兵随着唐匹敌往前冲杀,而此时因为飞雕被生擒,那些马贼顿时就乱了。

  他们被接连杀死十几个人之后终于胆寒,后边的人不敢再往前挤,拨马就跑。

  唐匹敌带着二十骑在后边追杀,一百多人的队伍,被二十人杀死七八十个,剩下的几十人落荒而逃。

  而唐匹敌这边,一兵未损。

  唐匹敌纵马急追,被他追上的人,一枪一个,枪枪戳穿后脑,中则必死。

  他带着二十人追到距离北狂徒的大队人马不到三十丈距离停下,唐匹敌松开左臂,飞雕的尸体坠落马下。

  人竟是硬生生被他单臂夹死,脸色铁青,眼睛凸起,死不瞑目。

  唐匹敌停下战马,把铁枪挂回马鞍一侧,然后伸手指向北狂徒,手腕一转,用手指勾了勾。

  北狂徒的眼睛骤然睁大。

  唐匹敌拨马而回,带着二十骑往后退走。

  北狂徒暴怒,大声喊了一句,催马向前疾冲。

  他手下的马贼随即呐喊着跟了上去,这近千人的队伍,呼啸向前,烟尘暴起。

  北狂徒带人急追,他的队伍后边,澹台压境到了。

  澹台压境带着四十名骑兵冲上来,在马贼队伍的后边用弓箭袭击。

  后队的马贼,一个一个的被射落下马。

  听到后队的喊声,北狂徒更加暴怒,他吩咐手下白额虎带着人去后边,他继续追击前边的那些骑兵。

  白额虎带着他的人逐渐减速到了最后,然后拨转战马冲向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只怕他不来,冷笑一声,带着手下人转身退走。

  白额虎凶悍,见那些偷袭后队的人占了便宜就想走,哪里肯放过他们,于是呼喊着猛追。

  山坡上。

  李叱举着千里眼看着战局,一切都按照预计的进行,可他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

  澹台压境说,北狂徒手下有千余悍匪,可是数量具体有多少并不知情。

  此时看来,北狂徒的手下最少应有一千四五百。

  就算是成功引诱马贼分兵,可对于李叱他们的兵力来说,敌人的数量还是太多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逼他们下马,让他们攻山。

  北边,澹台压境带着四十个骑兵调转方向往回撤,悍匪头目白额虎带着一百多人紧追不舍。

  澹台压境一边纵马一边回望,见追击的队伍已经远离他们的大队人马,他立刻喊了一声。

  他率先拉起缰绳,坐下战马随即嘶鸣着减速,四十名骑兵动作整齐划一,队伍很快就停了下来。

  “连弩打完,然后随我冲杀。”

  澹台压境转过身之后立刻下令。

  他们和唐匹敌的队伍不同,唐匹敌带的人是等着敌人来攻,他们是引着敌人来追。

  所以回身之际,敌人的距离已经不容的他们放箭了,只能用连弩消耗。

  随着澹台压境一声令下,四十名骑兵在开阔地段形成两排,错落站位,连弩开始向外激射。

  白额虎的人好像被一阵暴雨打了似的,疾冲之中,不少人坠落马下。

  有的人脚腕还在马镫上挂着,被战马拖拽着跑,哀嚎声立刻就炸了起来。

  短短片刻,澹台压境的人把连弩射空,最少几十人被射翻,武器装备上的差距,难以弥补。

  “跟在我身后!”

  澹台压境一声暴喝,将长槊握在手中,打马向前。

  “你们可知锋矢阵?!”

  澹台压境大声喊。

  “知道!”

  身后骑兵同时应了一声。

  “以锋矢阵冲敌!”

  澹台压境一马当先。

  队伍迅速形成了一支锋矢,澹台压境就是箭簇。

  对面那个凶悍的马贼头目嘶吼着冲过来,看到那些人,澹台压境的脑海里一瞬间就出现了那些被残杀的无辜百姓。

  “给我死!”

  澹台压境一声暴喝。

  他的长槊微微扬起,三尺多长的槊锋上寒光凛凛。

  噗!

  长槊戳进白额虎的胸口,人被长槊捅着离开他的战马。

  澹台压境双手持槊,顶着白额虎的继续往前。

  一个,两个,三个……

  纵马冲锋之际,长槊连穿三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力有不足

  澹台压境心中只有一念,这些恶魔绝不可再留人间。

  就在他纵马疾冲,一槊贯穿三人之际,脑海里居然还想到了一句话,这句话让他自己忽然间透彻起来。

  世上英雄,皆为除魔而生。

  世上没有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在人心。

  也就是在这一刻,澹台压境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李叱和唐匹敌有那样的自信。

  天降英雄,生而卫道。

  那两个少年,比他悟到的早。

  他长槊挑着三具尸体冲撞,在想到皆为除魔而生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豪气纵横。

  “开!”

  一声暴喝。

  澹台压境双臂上的肌肉犹如虬龙般蹦了起来,两只手握紧大槊,猛的一甩,三具尸体被他甩飞出去。

  他有力拔山兮之势,可是坐下战马负重如此之大,已经有些吃力。

  澹台压境这一横扫,他对面的骑兵全都吓破了胆子。

  那是何等神威,挑着三具尸体居然还能有如此力度,横扫之下,数名马贼被扫落马下。

  尸体飞出去那一刻,余下马贼也皆胆寒,后面的人不敢再战,纷纷逃走。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仗着耍狠让别人畏惧,此时见别人更狠,他们心中便满是畏惧。

  他们服从命令,也是因为对头领的畏惧,白额虎都死了,他们的斗志也就涣散。

  所以随着一声声呼喊,后边的马贼掉头就跑,澹台压境安能让他们逃走?

  四十名悍卒跟在澹台压境身后,犹如风卷残云,从后边追杀这些敌人,颇有一丝爽意。

  追杀,即为屠杀。

  前边的人只顾着跑,后边的人只顾着砍。

  山坡处。

  李叱站在那看着战局,汹涌人群中,他一眼就认出来哪个是大贼北狂徒。

  实在过于显眼,那人身材雄健,壮硕如牛,骑着那匹马,比其他人的马要大一圈还有余。

  那马四腿粗壮,马鬃如瀑。

  李叱他们刚刚离开纳兰草原,在草原上也涨了些见识,知道这种巨大凶悍的战马名为儿马子。

  在草原上,儿马子就是马群中的头领,是马群中的斗士,也是卫士。

  所有战马,皆要阉割,而儿马子就是没有阉割的真正的能爆发出战马雄性力量的存在。

  没有阉割的战马过于暴躁,体型巨大,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降服。

  别说那些少见战马的中原百姓,就算是草原上经验丰富的牧民,也不敢轻易去尝试降服一头儿马子。

  驯服不了的话,极有可能还丧命于此。

  特意留下的种马,一是可以延续马群优良传承,二是以其暴烈来守护马群。

  草原上的人都说,有儿马子在,就算是饿极了的狼群都不敢轻易招惹。

  一个人,能让儿马子如此臣服,就足以说明这个人的实力有多恐怖。

  李叱站在高坡上看着那人,看着那队伍,脑海里不停的思考着战术。

  “传令,待唐匹敌他们过去之后,拉起绊马索!”

  李叱回头吩咐了一声。

  传令兵随即跑了下去。

  这还要多谢之前狗狼那些马贼,是他们留下了绊马索,不然的话李叱他们还真没地方去找这足够坚韧的粗绳。

  即便如此,李叱他们的兵力确实太少了。

  没办法在山口两侧都安排埋伏,四十个人,只能集中在山口一侧。

  绊马索的一头拴在对面的树干上,绳子送下来,埋于官道下,这边林子里,有五六个悍卒等着。

  他们神色凝重,只能令下。

  唐匹敌带着二十名骑兵冲过去,马蹄子踏破地面,尘土飞扬,去势如电。

  后边一千多名马贼犹如奔涌的河流一样跟上来,声音沉闷,像是贴着地面的奔雷。

  此时此刻,在高处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李叱也抓着弓箭下到山坡处。

  眼看着对面骑兵冲上来,埋伏于林子里的那五六个悍卒立刻拉起绊马索往后疾冲。

  这绊马索绕树一周,五六个人发力,立刻就把绳子绷直了。

  这一瞬间,人仰马翻!

  前边的一排马贼顷刻间就翻倒出去,绊马索的高度在马腿膝盖左右,战马纷纷往前扑倒。

  马往前戳,人往前翻,场面立刻就乱成了一团。

  前边的人倒了,后边的人撞了,追击唐匹敌的马贼队伍立刻就停了下来。

  那五六个悍卒又把绳索围着树绕了一圈,迅速的绑好,然后这五六人立刻冲到山坡上和李叱他们会合。

  “箭!”

  李叱一声暴喝。

  手下数十人人,开始拉弓放箭。

  虽然人少,可是他们居高临下,又正是羽箭射程之内,那些马贼立刻就慌了。

  他们也有弓箭,可是他们的弓箭太简陋,再加上还击是为仰射,够不到李叱他们。

  李叱他们手里的可是大楚军方精工打造的武器,比起那些马贼的装备来说要好的多了。

  马贼慌乱的还击,可是那些竹片弓发出来的箭,飘乎乎的飞上来,到不了李叱他们身前。

  此时再看,唐匹敌已经带着人绕了一圈,也已经下马上山。

  北狂徒坐在马背上,举起千里眼往山坡上看了看,山坡上的人射术精湛,极悍勇善战,可只有几十人。

  在这一刻北狂徒心里有些震撼,也很愤怒。

  只有这些人,何敢对他挑衅?

  “他们只有几十个人,给我攻上去灭了他们!”

  北狂徒大喊一声。

  他手下五狂将之一的金钱豹武艺极强,听到北狂徒的命令,立刻招呼一声,带着马贼下马攻山。

  黑压压的人群顺着山坡往上爬,这些马贼也都憋着一股起火,所以冲山的时候气势汹汹。

  唐匹敌带着他的人回来,和李叱他们会合之后,组成防线,用弓箭压制马贼攻势。

  另外一侧。

  澹台压境带着四十个悍卒已经杀光了白额虎的手下,此时的澹台压境已经连战两场,体力略有不支。

  他看了看,兵力众多的马贼已经往分兵往另外一侧绕,想从别的地方上山夹击李叱他们。

  澹台压境指了指那个方向说道:“你们从后边上去,为李叱他们守住侧翼。”

  有人问到:“你要去哪儿?不和我们一起上山吗?”

  澹台压境看向远处,那骑马立于官道高处的北狂徒,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只管上山,尽快去帮助李叱他们。”

  “是。”

  那四十名悍卒应了一声,从他们所在的方向支援过去。

  澹台压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坐骑,习惯性的说了一句:“老黄,你还行吗?”

  这才醒悟,坐骑并非老黄。

  他坐下战马与他一样,也已经有些力乏,晃了晃脑袋,似乎也想跟着那些同伴离开这。

  “若是老黄在就好了。”

  澹台压境再次看向远处的北狂徒。

  擒贼先擒王,这些马贼看似凶悍,可他们全靠北狂徒的残酷镇压才有团结,队伍所谓的凝聚,皆是因为对北狂徒的恐惧。

  若能奇袭杀死北狂徒,这一千多名马贼立刻就会乱掉,他们马上就会四散。

  澹台压境再看向山坡上,李叱的兵虽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可人数太少了,几十个人,最终也压不住那么多人进攻。

  此时此刻,有至少七八百人在攻山,北狂徒身边只有二三百手下。

  所以澹台压境想试一试。

  这件事因他而起,他不能让李叱和唐匹敌他们跟着送命。

  “马!”

  澹台压境拍了拍战马的脖子,然后一抖缰绳。

  “跟我杀贼!”

  那战马嘶鸣一声,虽然有些气力不足,可还是听从主人的号令,发力向前疾冲。

  山坡上,李叱看到下边北狂徒大声嘶吼着指挥,他想和澹台压境一样,杀北狂徒,马贼队伍必散。

  于是他瞄准北狂徒,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去如流星,片刻之后就到了北狂徒身前。

  啪。

  北狂徒一把将羽箭攥住,随手扔掉。

  他抬起头看向箭来的方向,眼神越发凶狠起来。

  李叱则轻叹一声,若是他带铁胎弓就好了。

  就在这一刻,李叱看到澹台压境单人独骑,持长槊,踩尘烟,白衣飘血,直奔北狂徒而去。

  “澹台!”

  李叱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与此同时唐匹敌也看到了,脸色跟着也变了。

  可是此时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冲下山去帮澹台压境,马贼密密麻麻的攻上来,他们就算杀穿敌军,也一定来不及。

  所以李叱立刻就再次抬起弓,准备以弓箭协助澹台压境杀掉北狂徒。

  他伸手往箭壶里一模,箭壶空了。

  “谁还有箭!”

  李叱回头喊了一声。

  可是身边士兵,都已经射空了箭壶,此时靠连弩阻挡大水漫堤一样攻上来的马贼。

  连弩射程,够不到北狂徒位置。

  澹台压境已经纵马冲到了马贼队伍后边,北狂徒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轻蔑的冷哼一声。

  北狂徒往后指了指:“疤狮,你去杀了他。”

  五狂将之中武艺最强,比北狂徒也差不了多少的疤狮点了点头,拨马转身。

  此人在马贼队伍里地位仅次于北狂徒,北狂徒对他态度,也不似对其他人那样跋扈,很多事都与他商议。

  疤狮手中兵器,是一根铁棍。

  疤狮逐渐加速,冲出队伍,迎着澹台压境过去。

  两个人在半路碰面,谁也没有说话,直接出手。

  澹台压境知道此时危急,必须尽快杀死北狂徒才能解李叱他们的压力。

  所以出手就是全力一击,一槊直奔疤狮胸口。

  疤狮看到面前长槊刺来,眼睛里有些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他铁棍一扫,当的一声把长槊拨开,那一棍之力,竟然将长槊砸的震颤起来。

  疤狮暴喝一声,一棍砸向澹台压境的头顶,澹台压境长槊收回,两手握着槊杆往上一举。

  这一棍凶狠的砸在槊杆上,澹台压境硬生生扛住,双臂上立刻就有巨力灌入。

  他可扛住,可是坐下的战马却有些扛不住了。

  本就已经乏力,奔驰许久,此时被如此重力暴击下压,战马嘶鸣了一声,前腿弯曲了一下,险些跪下去。

  可是这战马也极倔强般,硬生生又挺直回来。

  澹台压境知道,不可再如此硬接。

  就在这一刻,他瞥到了和他对战之人身上的那件皮甲,脸色立刻一边。

  “你是府兵出身!”

  澹台压境怒问一声。

  疤狮看着他,没回答,又一棍砸了下来。

  第三百八十四章 挂刀门绝技

  澹台压境知道自己坐下战马已经撑不住如此重击,所以疤狮的第二棍他没有硬接。

  以长槊拨开铁棍,然后槊锋横扫回来。

  过招之间,疾如闪电。

  疤狮用铁棍把槊锋磕开,似乎对那杆槊格外有兴趣,特意又多看了几眼。

  他似乎是很羡慕面前这个人,能拥有这样一条长槊。

  疤狮的棍法有些特殊,这种打法正常人做不到,所以让人望而生畏,或可称之为甩棍法。

  他的铁棍,比起澹台的长槊也只是短了一些,比寻常士兵用的木枪要长一些。

  而且是纯铁打造,手腕粗细,分量之重可想而知。

  别人用棍,多为双手,而他则是单手。

  这种分量的铁棍,他右手握住棍尾,那棍却仿若插在磐石之中,这种腕力又岂是寻常人可及?

  别说铁棍,寻常人单手握住一根这么长这么粗的木棍,握住一端,还能把木棍端平不摇不晃的有几个?

  疤狮这样用棍,最大限度的发挥棍的长度,也最大限度发挥棍的力度。

  这样甩起来再砸落的一棍,其力何巨?

  “既为府兵,为何做贼!”

  澹台压境努叱一声,一槊戳向疤狮的心口。

  疤狮竖起来将铁棍挡在身前,精准的拦住槊锋。

  “府兵又如何?府兵也是贼窝!”

  疤狮反问了一句,眼神里怒气外溢,他手腕一抖,铁棍横扫过来。

  澹台压境俯身趴在战马身上,那铁棍在他背后横扫过去,带过一阵疾风。

  那一棍扫过去,澹台压境立刻起身,一槊刺出。

  此时的疤狮长棍横扫,棍在一侧,想撤棍防守显然来不及。

  可是他没有防守,而是借助横扫一棍的惯性,身子从马背上跳了起来。

  他人在半空,一脚踢开澹台压境的长槊。

  此时棍子也正好抡到了他身后,单手硬生生往上发力,把那铁棍从背后抡过来,带着崩山之势直奔澹台压境的头顶。

  澹台压境也避闪不开,情急之下他将长槊脱手,然后一掌拍在槊杆上。

  他那大槊在半空之中震颤了一下,然后横着撞在疤狮的胸口位置。

  这一下撞击把疤狮的身子往后撞的飞回去,然而那一棍还是落下了。

  澹台压境一咬牙,双手抬起来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棍,巨力之下,铁棍下沉,澹台压境抓住铁棍的瞬间一声暴喝。

  “开!”

  坐下战马一声悲鸣,显然吃力太重,硬撑着没有倒下去。

  澹台压境双手抓着那铁棍发力一拉,把半空之中的疤狮又拉了回来。

  疤狮被拽到澹台压境身前,澹台一拳轰在疤狮胸口。

  这一拳将疤狮打的直接摔落在地,铁棍也被澹台压境顺势夺了过去。

  不等疤狮起身,澹台压境将这铁棍当做标枪用,朝着地上的疤狮狠狠一掷。

  乌光犹如霹雳,瞬息而至。

  疤狮立刻翻滚开,那铁棍砰地一声戳进大地之中,这官道坚固夯实,而这铁棍却深入至少一尺,尘土炸裂。

  这一击若是戳在疤狮身上,也必会直接戳个通透。

  澹台压境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不等疤狮站好,一脚侧踢扫向疤狮的脖子。

  疤狮抬起双手挡在自己脖子一侧,可是这一脚的力度还是把他扫的往一边歪倒。

  “纵然对朝廷不满,纵然心有怨气,你身有冤屈,也不可祸害百姓!”

  澹台一边怒吼一边猛攻,一拳一拳,疾风骤雨。

  疤狮被迫防守,连环出手拨开拳头,可是却防不住,漏了一拳过来,正中他面门,这一拳打的疤狮往后摔倒。

  澹台压境紧跟一步,一脚踢在疤狮身上,疤狮的身子卷缩着横飞出去,擦着地面,飞出去能有一丈多远。

  如此上风,澹台必然不会手下留情,再次紧追上去,朝着疤狮的胸口一脚踏落!

  疤狮眼睛骤然睁大,他来不及躲开,只好用双手往上一托,挡住了澹台这一脚。

  “你懂什么!”

  疤狮奋力把澹台的脚推开,双手撑地起身,双脚踹向澹台胸口。

  澹台侧身半步,然后一把抱住疤狮的双腿,他把疤狮抡起来转了一圈。

  转动之际,看准旁边有一棵大树,于是抡着疤狮往大树上撞了过去。

  这一下,疤狮撞的头破血流,脑袋里轰隆隆的,瞬间就失去了战斗之力。

  澹台压境一松手把疤狮甩到远处,再次追上,一脚踢在疤狮下巴上,疤狮的身子打着转又滑出去半丈。

  澹台看到他的大槊就在旁边不远,过去将大槊捡起来,走到疤狮身边,双手握着大槊,槊锋朝下对着疤狮心口。

  疤狮迷迷糊糊的,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澹台压境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离开府兵,听你说话猜测或许你受过冤屈,可这都不是你去残害别人的理由,迫害你的人该死,你迫害别人也该死。”

  疤狮缓缓睁开眼睛,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嘴里不住溢血。

  他不再打了,躺在那看着澹台压境,眼神里却好像并无惧意,反而变得平淡下来。

  “你说的对,这不是我残杀别人的理由……”

  疤狮嘴里还在往外溢血,说话便显得含含糊糊。

  “可是你知道什么……你又懂什么……咳咳,我勇猛杀敌屡立战功,却都被那些贵族子弟霸占,他们还怕我把事情说出去,又杀我灭口。”

  他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他们在我脸上砍了三刀,把我扔到军营外边,以为我必死……”

  他忽然咆哮道:“我凭什么再做个好人?!”

  疤狮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被流血封住,另外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澹台压境。

  “你这长槊造价不菲,不是我们穷苦人能用的起,想来你也是富贵出身,你这样的人,懂什么?”

  疤狮抬起手抓住槊锋,两只手被槊锋割裂,血流如注。

  “杀我。”

  他说。

  澹台压境一怔。

  “杀我!”

  疤狮一声怒吼。

  他双手握紧了槊锋猛的往下一拉,槊锋噗的一声戳进他心口,当槊锋贯穿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猛的抖了一下,然后双手软绵绵的摔落在地。

  “你命真好……你有一杆……这么好的槊。”

  疤狮嘴里挤出来最后几个字,然后头一歪,就此气绝。

  澹台压境看着这具尸体,心里好像突然之间被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格外的难受。

  面前死去的这个疤面汉子,应该是边军出身,短短三言两语,道尽半生苦楚。

  “是朝廷对不起你,是那些混账东西对不起你。”

  澹台压境把长槊抽出来,转身上马。

  “不是百姓们对不起你,你该死。”

  他上马之后,那战马嘶鸣一声,朝着人群中的北狂徒冲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候,另外一侧,也有两个人也朝着北狂徒冲了过去,自南面来,纵马疾驰。

  挂刀门大师兄贾阮大声说道:“擒贼先擒王,我们去杀了那贼首,围攻李叱他们的贼兵必乱。”

  余九龄虽然自知武艺不强,可是却使劲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把身子伏低趴在马背上避开贼兵的羽箭,那些箭在他们旁边或是背后嗖嗖的飞了过去。

  “我先上!”

  大师兄贾阮喊了一声,眼看着冲到那些贼兵近前,他直起身子,双手往外一洒。

  “今日你应知道,挂刀门三绝,并无虚假!”

  那双手一洒,一片银芒飞了出去,这一甩之间,也不知道他双手发出去多少把飞刀。

  只看到拦在他身前的那些马贼纷纷坠落,那一排人几乎全都被飞刀击中。

  冲至此处,大师兄贾阮在马背上飞身而起,他坐下战马随即冲撞在对面的战马上。

  战马嘶鸣中,大师兄人在半空,再次甩出去一片银芒,目标却是人群之后的北狂徒。

  坐在高大的儿马子后背上,北狂徒看到那人飞身而起,知道会有飞刀来,于是他一伸手把旁边的马贼抓了过来。

  将马贼挡在身前,飞刀密密麻麻的戳在那马贼身上,光是脸上就有三刀命中。

  大师兄在一名马贼的肩膀上点了一下,飞身而至,可是人在半空,北狂徒把他手里的尸体砸了过来。

  距离已经很近,这一下躲无可躲,大师兄被尸体砸的落地,摔的很重。

  北狂徒伸手从旁边马贼手里拿过来一把长刀,随手一掷。

  大师兄贾阮没有看到,却知道敌人必有后招,落地之后迅速翻滚,那把刀飞来,砰地一声戳进地里。

  整个刀身全都戳进地下,刀柄连晃都没晃,好像本就是铸在地下似的。

  大师兄翻身起来,伸手一摸,自己已经只剩下两把飞刀。

  他一甩手,一刀直奔北狂徒的心口,那一刀出手之后,身子横跨一步,第二刀出手飞向北狂徒咽喉。

  这两刀发力极为巧妙,第一刀先发,可是第二刀更快,于是这两把刀近乎不分前后到了北狂徒身前。

  大师兄故意横跨一步再发第二刀,就是为了让两刀从不同方向过去,而且第二刀发力更足,让人防不胜防。

  按照惯性想法,当然是第一刀先到,挡开第一刀再挡第二刀也来得及。

  然而双刀齐至,如何能挡?

  硬接。

  北狂徒抬起手,一左一右,同时一捏,居然在半空之中硬生生把两把飞刀攥住。

  那两只手截停两把飞刀,都是三指拿捏,避开锋刃,飞刀疾飞之下戛然而止。

  其力度之精巧,眼力之精准,令人震撼无比。

  北狂徒看了看手里的手里的飞刀,眼神里是毫不在乎,随手扔在地上。

  大师兄贾阮的眼睛却已经睁大,他以为这两刀必可杀敌,可是那两刀却都被人接住,他的手里已经没有刀了。

  “贾阮!”

  远处,余九龄把他的长刀抽出来掷给贾阮。

  贾阮腾空而起,一把将长刀握住,然后脚下发力,再次跃起一刀砍向北狂徒的脖子。

  北狂徒在那一瞬间,催马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就避开了贾阮的刀。

  原本那一刀是瞄准了贾阮的脖子,儿马子往前走了一步,那刀就要落在北狂徒肩膀后边。

  此时人在半空,贾阮想改变刀势也已经来不及。

  北狂徒抬起手,一把攥住贾阮的手臂,然后把人往上一甩,再一伸手掐住了贾阮的脖子。

  他看了贾阮一眼,那眼神里是如此的轻蔑。

  “绵软无力。”

  第三百八十五章 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啊

  在北狂徒看来,这个人敢朝着自己冲过来,都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何来的自信?

  所以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杀了贾阮,只是想多问一句话。

  “我和你有仇吗?”

  他问。

  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不是仇恨的缘故,一个人应该没有这样的勇气。

  贾阮没有回答,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居然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自己,居然,不怕死。

  这么多年来,他都以为自己是很怕死的一个人,因为他这么多年来都扮演着一个怕死的角色。

  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怕死的行为,也已经习惯了怕死的想法。

  这一刻,他理解了那些不怕死的人。

  哪怕被人抓住下一息就会被杀死,为什么都会做出一些看起来很幼稚,很没有必要,而且有可能让自己死的更快的事。

  呵……啐!

  贾阮朝着北狂徒的脸上啐了一口。

  距离太近,事出突然,所以这一口北狂徒没能躲开,他下意识的偏了一下头,可还是被啐了一脸。

  “现在有仇了。”

  北狂徒说了一声后,单臂把贾阮举起来,手指就要发力。

  就在这一刻,余九龄来了。

  余九龄武艺不高,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幻想过自己是那种在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绝世悍将。

  他觉得唐匹敌是,李叱也是,新认识的那个叫澹台压境的人也是,夏侯琢是,庄无敌也是。

  唯独他自己不是。

  他也是个怕死的人,所以才会发现自己跑的很快。

  他为什么嘴贱,是因为那是唯一可以展示他跑得快的办法,他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最起码他有一样可以比别人强的地方。

  贾阮是他刚认识不久的人,也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因为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也没说过几句话。

  不是余九龄话少了,而是人家挂刀门的师兄弟们有自己的圈子。

  平日里都是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余九龄也就不愿意去打扰人家。

  硬是过去开几句玩笑,那样会显得很尴尬,骨子里的自卑,谁还没有了。

  可是这一刻余九龄上来了,他武艺不高,但是他足够快足够灵活,在那些马贼的劈砍中,他左躲右闪的到了北狂徒的马前。

  没别的,就想救个朋友。

  于是余九龄高高跃起,两只手朝着北狂徒的眼睛插了下去,这是他觉得最凶狠的招式。

  其次的踢裆。

  啪的一声轻响。

  还没能把双指刺中北狂徒的眼睛,北狂徒的另外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掐住了余九龄的脖子。

  然后,北狂徒很不可思议的看了余九龄一眼。

  “我也和你有仇?”

  他又问了一句。

  余九龄被掐着不能挣扎,脖子被人攥着越挣扎越难受,他也没法踢打人家。

  于是……

  呵,啐!

  北狂徒暴怒!

  他两臂往左右分开,然后就要朝着一处猛撞。

  山坡上,李叱和唐匹敌根本来不及救援,他们下不来山,山坡上都是往上攻的马贼。

  便在这一刻,澹台压境到了。

  他杀穿了后边的马贼队伍,连斩十几人,虽然已经体力透支,可还是被他杀透敌阵。

  在这一刻,他坐下那匹寻常的战马,似乎也倍感自豪。

  可是就在那槊即将刺中北狂徒后心的瞬间,那匹高大雄壮的儿马子忽然间往后踢了一脚。

  这一脚正踢中澹台压境坐骑的脖子,那刚刚才有些自豪的战马嘶鸣一声,被踢的往一侧翻倒。

  澹台压境在马背上坐不稳,电光火石之间他从马背上跳了下去,翻身滚开。

  虽然没能杀的了北狂徒,可是却因为儿马子这一条后踢,北狂徒也没能把手里的两个人撞死。

  趁着这一混乱,大师兄贾阮拼尽全力的抬起双脚踹在余九龄的胸口,把余九龄从北狂徒手里蹬了出去。

  北狂徒大怒,右手空了,从腰畔把匕首抽出来,朝着贾阮的心口就狠狠刺落。

  郑恭如的那个手下高禄就是这么死的,被北狂徒一刀豁开胸膛,硬生生把心脏拽了出来。

  此时此刻,队伍里的郑恭如已经趁乱跑到另外一边的山坡上去了。

  他手下的人还活着的也有百十个,其中一部分也看准机会逃走,也不管那么多了,就拼了命的跑。

  郑恭如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雄壮战马上的北狂徒抽出来匕首。

  那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高禄被人开膛的样子,他吓得不敢再看,发力往山上爬。

  他没有看到对面山坡上的人是李叱,就算是看到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想活命。

  李叱也没有看到他,李叱的注意力都在北狂徒这边,他想救人,但是身边没有箭,根本就没有办法。

  澹台压境起来,一槊戳向北狂徒的肚子,北狂徒皱眉,身形一让,那槊锋就刺了个空。

  可是澹台压境算计到了这一槊北狂徒可以避开,他意在救人。

  他把槊锋转过来,平着拍在贾阮身上,把贾阮从北狂徒的手里拍飞了出去。

  北狂徒的匕首刺下去,也刺了个空。

  此时此刻,四周的马贼已经围拢过来,把余九龄他们三个人圈住。

  四周一圈都是马贼,最正中的人是北狂徒。

  北狂徒扫视了一眼,然后问了一句:“我杀过你们的家人?还是杀过你们的朋友?”

  澹台压境一槊刺过去:“你只是该死!”

  北狂徒抽刀,一把足有六尺长的刀。

  大楚府兵的制式横刀也就三尺多一些,不到四尺,可想而知北狂徒的刀有多长有多大。

  非但长,而且又宽又重。

  他一刀扫过去,当的一声,将长槊荡开,其力之巨,澹台压境几乎握不住槊杆,长槊差一点就脱手而出。

  “你们也配?”

  北狂徒道:“不过区区三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对面传来一阵喊杀声,顺着官道,百余骑呼啸而来。

  “救大师兄!”

  挂刀门小师弟甄艮催马疾冲,人在战马上,双手往外一甩,一片银芒洒了出去。

  与他一样,那些骑马赶来的挂刀门师兄弟们,纷纷出手,他们的飞刀好像铺天盖地一样。

  阳光下,寒芒无数。

  那些马贼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有一大片被扫落马下。

  他们就看到一群没带兵器的人过来,一个个的在马背上甩手,跟一群大傻子似的。

  可是那一群大傻子,却洒出来一片大杀器。

  这一侧的马贼,顷刻之间就被放倒了不少,等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挂刀门的师兄弟们已经第二次出手。

  他们骑着马狂奔去救他们的大师兄,而在这些人的后边,有一匹马是空的,身上没有人。

  那匹不该来的老黄马。

  在山洞外边,小师弟甄艮看向他的师兄们,这些挂刀门的汉子几乎同时说了一个字。

  “干!”

  他们留下十个人保护高希宁她们,其他人纷纷拉上马就冲了出去。

  连他们都注意到,那匹老黄马是在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它跟在大队人马后边,努力的奔跑,它胸前的绷带都松散了,一片殷红。

  它好像很孤独,但它很倔强。

  与此同时,澹台压境身边那匹翻倒的战马居然也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头轻轻顶了顶澹台压境。

  澹台压境一怔,一瞬间,鼻子有些酸。

  那马叫了一声,示意澹台压境上去。

  澹台压境啊的大喊了一声,翻身上马,战马嘶鸣,槊锋如电,一槊直奔北狂徒。

  北狂徒哼了一声,完全没有把澹台压境放在眼里。

  他一拉缰绳,他的坐骑儿马子人立而起,这一立起,更显巨大。

  借助儿马子下压之势,北狂徒一刀劈落,这一刀斩在澹台压境的长槊上,一刀将槊锋斩断!

  巨力之下,那战马悲鸣一声,前腿直接跪了下去,身子一歪倒地,似乎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澹台压境翻身,看了一眼那战马,马躺在地上,鼻子里喘着粗气,几次想起身,却没有力气再起来。

  这一刻,儿马子转身过来,两条后腿高高抬起,凶狠的踹向澹台压境胸口。

  一声长鸣,犹如龙吟。

  老黄马高高跃起,飞过数人头顶,身形舒展,那一刻,仿若黄马化龙。

  老黄马重重的撞在儿马子身上,把儿马子撞的往一边歪了出去,险些摔倒。

  老黄马落地,转身面对着儿马子的方向,高昂着它的头颅,像是一个已经日暮西山的老将,再次回到了战场上。

  依然不可一世。

  “老黄,走啊!”

  澹台压境嘶哑着喊了一声,他看到了那一撞之下,老黄马胸前伤口崩开,血染红了一大片。

  老黄马打了几个响鼻,似乎是在说……年轻人,你好像是在看不起我。

  在它对面,儿马子已经转身过来,比老黄马大了不止一圈,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老黄马。

  老黄马突然叫了几声,儿马子像是被激怒了一样,不等北狂徒下令,它自己主动冲向老黄马。

  老黄马在儿马子冲过来的那一瞬间跳开,两条后腿凶狠的蹬在儿马子的肚子上。

  这一踹之力,把儿马子蹬翻出去。

  老黄马高高跃起,用两个前蹄狠狠踩在儿马子的脑袋上,这两脚踩落,儿马子的眼睛都被踩爆了。

  北狂徒摔倒在地,他翻身滚向一侧,一甩手把他的巨刀掷了出去。

  老黄马踩破了儿马子的脑袋,居然一低头咬住了儿马子眼睛位置,儿马子剧烈颤抖了几下,四蹄乱蹬。

  噗。

  巨刀刺穿了老黄马的身体。

  “啊!”

  澹台压境看到了,他飞身扑过去,却救援不及,那刀在手指前边飞过去捅穿了老黄马的身躯。

  澹台压境一把将他的长槊捡起来,然后身子转了一圈把槊掷了出去。

  那槊只剩下半截槊锋,连一尺长都没有,槊一瞬间飞到北狂徒身前。

  北狂徒一抬手,啪的一声牢牢抓住。

  那槊杆被他攥着,尾端不住颤抖。

  就在这一刻,余九龄和大师兄贾阮一左一右扑了过去,两个人分别抱住北狂徒的一条腿,然后拼命用肩膀顶在北狂徒的腿弯处。

  北狂徒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澹台压境往前疾冲,一脚踹在槊杆上,那槊杆在北狂徒的手里摩擦出声,噗的一声捅穿了北狂徒的胸膛。

  半截槊锋,全都在背后刺穿过来。

  北狂徒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似乎觉得这不可能,他还往外拉了两下,可是手上的力气迅速的流失不见。

  澹台压境回头看向老黄马,被捅穿了身躯的老黄努力转身朝着他的方向。

  两条前腿慢慢跪下来,伏低身子,像是在邀请澹台压境上马。

  澹台压境朝着老黄马跑过去,跌跌撞撞。

  老黄马跪在那,打了几个响鼻,仿佛在说……年轻人,你可见识到了我的厉害?

  十二年前,第一次跟父亲要老黄马的澹台压境被拒绝,他气鼓鼓的走到老黄马身前,对老黄马大声说道:“以后你一定是我的!”

  老黄马打了个响鼻,那应该就是嗤之以鼻吧,一脸格外瞧不起澹台压境的样子。

  澹台压境气的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听到马叫声,他回头看,老黄马面对着他,朝着他的方向,缓缓的把前腿跪下来。

  此时此刻,澹台压境扑在老黄马面前,老黄马看了看他,努力的,努力的,往前伸了伸,用脸在澹台压境的脸上蹭了蹭。

  小时候,他会伸出双手抱抱它。

  小时候,它看着他,想说的是……小家伙你快点长大,我就是在等你长大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人和小人

  左边是一棵很漂亮的柳,右边有一条潺潺的溪,你就在这,面前就是吐出了嫩芽的野草。

  澹台压境站在一座土坟前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离开凉州城的时候,父亲对老黄马说,阿黄,要把压境好好的带回来。

  父亲,我没能把老黄带回去。

  远一些的地方,李叱他们站在那看着澹台压境,谁也没有上前去说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此时此刻的澹台,应该不想被人打扰。

  在李叱他们身后,是尸横遍野的战场,那一千多悍匪被杀了有半数左右,剩下的已经逃窜。

  李叱他们人数少,羽箭又已耗尽,所以没有贸然追上去,兵法上说,穷寇莫追。

  其实若兵力足够,哪有什么不能追的穷寇。

  只是李叱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再杀一场,杀敌五六百,李叱这边一兵未损,这已经是奇迹。

  再追的话,没有了地势上的优势,怕是会有伤亡。

  “他……”

  余九龄看着澹台压境那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后边自己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马鸣,之前瘫倒在地上的那匹枣红色的战马挣扎着站了起来。

  它往四周看了看,停顿了片刻,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澹台压境身边。

  它低下头轻轻的触碰着澹台压境的肩膀,澹台回头看了看它,然后转身抱住了它的脖子。

  一人一马,就这样抱了好久好久。

  李叱他们看着这一幕,一开始有些心酸,可是忽然间像是看到了一种希望。

  许久之后,澹台压境牵着那匹枣红马走回来,他看向李叱,还没有开口,李叱点了点头。

  澹台压境对李叱点头致谢,手在枣红马的脖子上轻轻拍了拍,枣红马随即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回应他。

  “老黄其实也是一匹很普通的战马。”

  澹台压境声音很低沉的说着。

  “我父亲告诉我,当初他选老黄马作为自己的坐骑,并不是因为老黄马在血骑兵队伍里最出类拔萃,而是因为它显得有些孤独。”

  “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些矫情,但我父亲就是这样告诉我的,父亲说老黄很傲,孤独的,都傲。”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它不合群,还总是被欺负,一些比它高大强壮的马总会排挤,也抢它的草料。”

  “但它从来没有退缩过,谁抢它的草料它就和谁打,打不过也要打。”

  “父亲说,那是一匹好马。”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看那座土坟,沉默片刻后说道:“它是一匹好马。”

  他指了指枣红马:“它也是一匹好马。”

  李叱知道刚刚澹台压境要说的是什么,他想带走这匹枣红马,这是他的伴。

  其实从枣红马跟上澹台压境的那一刻,它已经不会再认别的主人了。

  “咱们走吧。”

  澹台压境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看向站在旁边的唐匹敌,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确实不是天下无敌。”

  唐匹敌道:“我也不是。”

  澹台压境道:“你以后会是。”

  唐匹敌道:“至少以后还有两个对手。”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过了片刻后说道:“等你伤好了,我想知道谁第二。”

  马车上。

  挂刀门的小师弟甄艮看向他大师兄,大师兄受了伤,脖子上现在还有一圈青紫色的痕迹。

  “疼不疼?”

  小师弟问。

  大师兄摇头道:“不疼,咱们的飞刀都捡回来了吗?”

  小师弟嗯了一声:“放心吧,都捡回来了,也擦干净了,你的飞刀我也帮你捡回来了。”

  大师兄笑了笑,躺在马车上抬头看着蔚蓝蔚蓝的天空,一朵云就在他们头顶上,像是在跟着他们一起走。

  “挺爽的。”

  大师兄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小师弟没听清,立刻问道:“大师兄你说什么?”

  大师兄板起脸说道:“我说你挺蠢的,你们都挺蠢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

  小师弟笑起来。

  “唔……”

  他直起身子,朝着后边的师兄们喊:“大师兄说你们都是蠢货,有一个算一个。”

  后边的师兄们一阵骂声传来,有的说大师兄才蠢,有的说大师兄是大蠢,他们都是小蠢。

  还有人说大师兄之蠢,堪称蠢中之爹。

  大师兄听到这句话后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放屁……师父才是。”

  小师弟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后他看到大师兄不再说话了,于是问:“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大师兄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在想……我们是不是已经听了师父的话,从今天开始,尽量伟大的活着。”

  小师弟道:“师父当时真的这么说的?”

  大师兄道:“你居然质疑师父的临终遗言,这当然是师父说的。”

  小师弟叹道:“我以为当时师父会说……贾阮,扶我起来,我还能喝两杯。”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师兄忽然说道:“师父……其实确实这么说来着,我是觉得告诉你们不大好,有损师父的威严。”

  大师兄道:“师父还说……世上的酒啊其实也就那样,解不了愁,也醉不了人,最多是让人迷糊一下,觉得活着还行。”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坐起来,看向队伍前边。

  队伍最前,李叱,唐匹敌,澹台压境三个人并骑而行。

  那匹受了伤的枣红马跟在他们后边走,不时停下来,啃两口路边野草的嫩芽。

  “活着还行。”

  大师兄再次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躺下来,嘴角带着笑意,小师弟学着他的样子也躺下来,正好看到了那朵洁白无瑕的云。

  “真好看。”

  小师弟说。

  大师兄道:“你是说那朵云?”

  “对,好看。”

  “我看着,像是师父去茅厕的时候,你往茅厕里扔的那个爆竹,炸开的那股烟。”

  听大师兄说完,小师弟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去揉了揉屁股,他说:“突然感觉好疼。”

  两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显得有那么点没心没肺。

  大师兄道:“师父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不会打你,也不会生气,他会觉得……连你这个小不点,都已经是大人了。”

  小师弟问:“我现在是大人了?”

  大师兄点头:“是,有担当,就是大人了。”

  山中林子里,郑恭如甩开了所有人,他害怕,他拼了命的跑,最终连他的手下都甩掉了。

  此时此刻,在一棵大树旁边,他蹲在那,把手上绑着的绳索在石头上来回蹭。

  不知道过了多久,绳索终于蹭断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就疯狂的笑了起来。

  “我这都没死?”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突然大声喊了出来。

  “我这都没死!”

  他往后一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片刻后,他开始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不知道那支队伍是哪儿来的,人数不多,但是战力绝对强悍,从武器配备和战术上来看,应该是一支府兵。

  而且绝对不是新兵,那些人配合默契作战勇猛,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肯定是一支百战老兵队伍。

  “呸!”

  郑恭如啐了一口,心说北狂徒啊北狂徒,这就是该着你倒霉,也该着我走运。

  现在看来,老子就是天命之子,两次大难不死,以后的日子会有多爽?

  老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看来,老子就是这世上后福最大的那个。

  躺够了,郑恭如坐起来开始想着该怎么办,肯定是要回燕山营,他母亲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不能不回去。

  回去的话,该怎么对虞朝宗解释?

  他带出来三四百人的队伍,最后孤身一人回去了,就算他说的天花乱坠,虞朝宗也不会相信他有多勇敢。

  还会怀疑他临阵脱逃,不顾手下人性命,不然的话,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想到这,郑恭如觉得自己应该下去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收拢回来一些人。

  哪怕带回去几十个人,也好说话。

  他又原路返回,一路走一路呼喊,最终还真的被他收拢回来四五十人,这三四百人的队伍,可能活着的都在这了。

  “咱们若是如此回去的话,大当家必然责怪。”

  郑恭如把人聚集起来后说道:“你们最后谁看到了,是谁赢了?北狂徒赢了还是那些官军赢了?”

  “官军赢了。”

  其中一个人回答道:“我当时没能跑多远,就爬上了一棵大树藏身,我亲眼看到了,那些官军杀了北狂徒,剩下的马贼落荒而逃。”

  他对郑恭如说道:“我没敢轻举妄动,一直看着那些官军,他们可真强,好像一兵未损。”

  郑恭如嗯了一声:“如此说来,确实很强,这也是咱们的运气,谁能想到会遇到那样一支队伍。”

  他那个手下人继续说道:“我看到了,那支官军掩埋了所有尸体,然后继续往西北方向走了。”

  “西北?”

  郑恭如怔了一下,再往西北应该就是云隐山,难道那些官军也是去云隐山的?

  如果是的话,那他们绝对不能再去了,那些官军可以杀了北狂徒,也可以杀了他们。

  毕竟他们都是燕山营的人,在官军眼里,北狂徒那些人是贼,他们燕山营的人也是贼。

  郑恭如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但需要你们所有人配合,若是大家都能团结,守口如瓶,大当家的非但不会责怪我们,还会奖赏我们。”

  他手下人连忙问:“当家的,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郑恭如道:“那些官军已经走了,咱们现在回去,把北狂徒的尸体挖出来,砍掉人头带回燕山营。”

  他扫向那些人,说话的语气加重。

  “回去之后都要这么说……咱们遇上了北狂徒的马贼,对方有一千多人,咱们只有三四百人,马贼要夺取我们的马匹,突然袭击。”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把话说的更圆一些。

  “咱们虽然突然遇袭,但是并没有任人宰割,一番苦战,我们损失了三百多兄弟,但是杀贼五六百人,还砍下了大贼北狂徒的人头!”

  郑恭如笑了笑道:“这样一来,大当家绝对不会怪我们,还会重重有赏。”

  他手下那些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都开始点头。

  “就按照当家的说的办!”

  第三百八十七章 神仙地方

  队伍在官道上继续往西北方向走,越走心情越是开阔,这里的风景让人觉得已不在人间。

  夏侯玉立说,此处距离云隐山已经没有多远了,再走两三天就能远远看到云隐山的轮廓。

  也正是因为走过了这一路,李叱他们才能想象的出来也勉强体会到,当年那个小女孩是怎么样的一路艰辛。

  夏侯玉立离开冀州的时候才多大?

  这么远的路,这么多磨难,这么多辛苦,她能活着走到云隐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除非是天眷,否则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当年她走过这一路的时候,心里可能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哥哥一人守护母亲。

  因为她的哥哥夏侯琢,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不是一种危险,而是数不清的人面兽心。

  她心疼哥哥,也心疼母亲,所以便不能再心疼自己。

  夏侯这次没来,如果他也跟着走过这一路,也不知会有多心疼他的妹妹,妹妹自己不心疼自己,他会心疼的落泪吧。

  “云隐山里可好玩了。”

  快回到师门,夏侯玉立的话也多了起来,看起来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这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模样。

  “去逍遥国的时候,你们说那里风景如画,可是逍遥国比起云隐山来差了些意思。”

  她有些骄傲的说着。

  高希宁问:“你说的差了些意思,是风景吗?”

  “不是。”

  夏侯玉立道:“天下风景,各有绮丽,逍遥国山谷里的风景已经美如画卷,差的是仙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们问我娘就知道了,云隐山是多有仙气的一个地方。”

  她指向天空:“云雾缭绕,清淡如烟,有仙鹤在烟雾中飞过,百鸟追随。”

  她又指了指地下:“云隐山仙鹤神宫里的对面就是镜湖,镜湖上也有一层雾气,若是驾乘小舟,仿若在云层里飞。”

  “围着镜湖一圈都是花田,是仙鹤神宫的门人,历经百年种植,现在正是最美的时候,一眼看去,七彩生辉,你会觉得人间就是这般颜色。”

  “那些花不只是看起来美,而且都是药材,我师父说,每日清晨在花田中走一圈,就可洗涤心肺,延年益寿。”

  余九龄听到这,想着我快啊,你一圈我就好几圈,你洗涤一回我都洗涤好几回了,你延年益寿,我就好几倍的延年益寿。

  所以到了地方,每天早晨一定要围着花田跑几圈,住上一阵子再回去,我就是仙翁。

  神话故事里有什么南极仙翁北极仙翁,我是快极仙翁。

  夏侯玉立继续说道:“咱们到仙鹤神宫之前,先要路过后山百草谷。”

  她有些自豪地说道:“百草谷有近百里长,谷中有仙鹤神宫初代祖师修建的飘云阁。”

  “飘云阁修建在一条长廊上,长廊下边就是百草,就是云溪,蜂蝶飞舞,千鸟齐鸣。”

  “在百草谷的入口处有一棵或许已有千年的老树,形如卧鹿,所以被称为鹿树,鹿树上有千条万条垂下来的红绸,是这么多年来仙鹤神宫的弟子们挂上去的,红绸上写的是所有门人的心愿。”

  “师姐们的心愿都可好了,杜师姐在红绸上写,愿万事承平,云淡风轻,愿人间免灾,丹药无用。”

  “李师姐写的是,门前有棵树,树上有万千愿,愿中有众生,众生有清平乐。”

  “裴师姐写,周仙化鹿,留人间,恋尘缘,飘云阁上听风雨,便是三十三重天。”

  她挑了挑眉,有些小得意。

  “也有我挂上去的红绸,我写的,也……大概,可好了。”

  夏侯夫人好奇的问:“那你写的是什么?”

  夏侯玉立精致的小脸微微一红,扭头看向别处,嘀嘀咕咕地说道:“大概都写的差不多。”

  夏侯夫人轻轻叹道:“从你的语气来看,应该差的会有许多才对。”

  余九龄笑呵呵地说道:“就告诉我们又如何,都是祈愿,写的好与不好,难道我们还能笑话你?”

  夏侯玉立撅着小嘴,一低头。

  “我写的是……红烧蹄髈炖莲藕,小炒肉,烧猪手,我是神仙啊,光吃不胖瘦瘦瘦。”

  余九龄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歉然的对夏侯玉立说道:“我先去后边看看,后队的人好像有些乱。”

  然后跳下马车,没走出去三步就实在忍不住了,仰天一阵哈哈哈,笑的嘴都几乎劈了叉。

  夏侯玉立小脸红红地说道:“也……也不能怪我,师父就跟我说,仙鹤神宫的弟子,都要写下心愿挂在鹿树上祈福,也没告诉说我为什么祈福,给什么祈福……”

  “我以为……于是,就……后来知道了,我想改,师父不许,师父说挂上去了就不能再摘下来。”

  她扭着头,撇着嘴。

  “我写红绸的时候才多大……”

  她下意识的看向李叱,李叱立刻点了点头道:“要我也这么写,胖不胖没什么,要有这么多吃的才行,整天想着山珍海味的人,都是花里胡哨,唯有猪肉才是王道。”

  夏侯夫人抬起手在闺女脑袋上揉了揉,笑着说道:“你说的对,心愿太大就是贪,天天祈福天下太平,天下也不会因为祈福而太平,心愿小了,神仙才会收。”

  三天后。

  走在长了青草的路上,已经远远的能看到如同开满了花红的鹿树,真的很大很大。

  那树冠之大,仿若能褔荫亩许,红花千条垂下,诗情不过如此,画意不外如是。

  “鹿树后边就是百草谷,百草谷里应该有我们仙鹤神宫的师姐在,百草谷里清正雅致,进去就能听到丝竹之声,神仙曲目,也就不过这样了。”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兴奋的像是一头欢快的小鹿,朝着百草谷那边跑了过去。

  此时的夏侯夫人也激动起来,当她看到百草谷外鹿树的那一刻,明显眼睛里已经开始湿润起来。

  “娘。”

  李叱扶着夏侯夫人下车:“走走吧,下车活动活动。”

  夏侯夫人应了一声,从马车上下来,李叱扶着她的时候,察觉到她都在微微发颤。

  “丝竹声?”

  余九龄侧耳听了听。

  “没听见啊。”

  他加速往前跑,想看看这神仙地方到底是怎么样一番场景,跑的贼快,迅速的超过了夏侯玉立。

  余九龄还想着,到了百草谷门口,应该就能听到那神仙奏乐的声音,丝竹声声入耳……

  跑到山谷口的时候他还想着,见到一群白衣飘飘的神仙姐姐,应该怎么打招呼才显得不唐突?

  比如……嗨?姐姐们好?

  轻浮!

  比如……姑娘们,小生有礼了。

  更轻浮!

  就在这一刻,他停了下来,没有丝竹声声入耳,只有野猪唧唧哼哼。

  山谷口,一群野猪在那溜溜达达,时而拱地,时而打滚,一个个脸大身圆,肥成了个球。

  “丝竹没有……活猪有一群。”

  余九龄回头喊了一声。

  山谷口那碧水清潭里,本来应该是有五彩游鱼,可是此时只有野猪洗澡。

  夏侯玉立都懵了。

  怎么回事?

  仙鹤神宫被攻破了?

  被猪攻破了?

  她急匆匆的跑进去,就见余九龄站在山谷口的一块木牌前边看着什么。

  一只野猪溜溜达达的过来,抬起头看了看余九龄,也不怕他,看了一眼就又溜溜达达的走了。

  木牌上就一行字……女人不可入内。

  余九龄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玉立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她立刻就想抽刀把这木牌砍了,可是才发现自己没把刀带过来。

  她想把木牌拔出来,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跑步声音,很沉重。

  那神雕啊,兴奋的哼哼着就往这边冲了过来,它可能想着这么久了,头一回看到那么多狗,一大群狗,好多同类啊。

  山谷口的那些野猪不怕人,但是神雕一冲过来它们就怕了,嗷嗷的叫唤着往山谷里边冲进去,留下一片尘烟。

  神雕茫然的在山谷口停下来,心说这群狗是怎么了?

  难道老子不是狗吗?

  狗子扇动着翅膀落下来,站在神雕后背上,它也茫然的看着那些野猪,心说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奴仆?

  “是谁!”

  夏侯玉立站在木牌旁边大声喊着:“是谁胆敢破坏我仙鹤神宫百草谷,破坏我派祖师归寝之地,出来受死!”

  她怒极而发,喊声极大,在山谷中回荡了一阵又一阵。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应,夏侯玉立暴怒,她跑回去,从马车上抓了兵器就要往山谷里冲。

  李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跑到山谷口,别人也是一脸茫然疑惑。

  唯有李叱看到那一群远遁的野猪眉头微微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等下。”

  李叱拦住夏侯玉立道:“里边的人我可能认识,我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再和你们说。”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显得态度有些庄重。

  余九龄问:“怎么的,你进去拜访一下野猪,还要整理整理仪容?你是怕那些野猪笑话你没礼貌吗?”

  他见李叱不理他,又说道:“你还真去啊,学术交流吗?那你带着神雕,得有个翻译。”

  李叱瞪了他一眼,刚要迈步进入山谷,就看到一头比较小的野猪吭哧吭哧的又跑回来了。

  它跑到众人面前,抬着头看着众人,众人也在看着它。

  这小家伙,丑可爱丑可爱的,主要还是丑。

  片刻后,那小野猪一转身,用屁股对着众人,于是他们看到那小野猪浑圆挺翘的屁股上有一个字。

  滚。

  李叱心说大概就是他了。

  于是迈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是李先生?我是先生在冀州四页书院的弟子李叱。”

  唐匹敌听到这话之后怔了怔,心说那位李先生,是突然变了性情,还是原本路子就这么野?

  他担心李叱会有什么危险,毕竟李叱伤势未愈,于是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才迈步,高希宁已经小跑着追向李叱。

  就在这时候,从另外一侧,有几个白衣飘飘的女子,骑着很大的梅花鹿而来。

  那梅花鹿纵横跳跃,仿若踩云飞行,而骑着鹿的女子,如同仙女一样。

  余九龄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睁大了,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师姐?!”

  夏侯玉立看到那几个骑鹿而来的白衣女子后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迎着她们跑了过去。

  为首的那个女子,正是她之前所说的裴师姐。

  裴师姐听到喊声立刻停下来,认出来那是许久未见的小师妹,也惊喜的喊了出来。

  其他师姐纷纷跳下来,轻盈如浮云。

  余九龄的眼睛里,星星都开始往外溢了,两眼挂星河,星河到嘴边,过了嘴边就是哈喇子。

  第三百八十八章 就好像都来许愿似的

  李叱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

  神奇到让他觉得也就这神仙地方才能配得上李先生,养出来这样一群神仙猪。

  这里的野猪看似散养,没有约束,但是都很懂规矩,它们不会去啃食药草,只在固定的这一片范围内活动。

  最神奇的事,草药园边上洒了一条线,应该是用石灰洒出来的,那条线仿佛就是雷池边缘,野猪再散乱不敢越雷池一步。

  要不是神仙的话,怎么可能把猪都养的这么有规矩,而且还都是野猪。

  况且人家养的多啊,这大大小小的,现在看规模已有数百之多。

  再看看李叱和高希宁,俩人养一头猪,还养成那个贱嗖嗖的样。

  于是李叱觉得有几分惭愧,同样都是人,他的猪精心的养着,人家的猪散养着,还不如人家。

  或许是听到了李叱的喊声,李先生穿着一件很宽大的白色长衫缓步走出来,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是李叱之后有些疑惑。

  “你怎么会来这里?”

  李先生问。

  李叱连忙俯身道:“弟子拜见先生。”

  然后回答道:“弟子的干娘曾是云隐山的门人,这次弟子是陪同干娘回来看看,并不知道先生也在此地。”

  李先生叹了口气道:“你不好好的经营你的人生,你跑到我这里……你不知道我是在躲你?”

  李叱一怔,他问道:“先生为何要躲我?”

  李先生道:“因为你命硬。”

  李叱道:“为何我命硬,先生就要躲我?”

  李先生瞪了李叱一眼:“不是因为你命硬我就躲你,而是只要遇到命硬的我都躲,谁知道哪个会克死我。”

  李叱都懵了。

  这是一种什么理论?

  李先生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一棵花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一大团,开的如此繁茂,像是人工绣出来的巨大绣球。

  他走到花树旁边,那里有一张藤椅,李先生躺在藤椅上,李叱站在一边。

  “你想知道为什么?”

  李先生问了一句,却不等李叱回答。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人,我志向就是好好活着,所以我一直都在躲。”

  “遇到你们这样命硬的人一定要躲开,因为命硬的人,天知道谁会有什么样的大作为。”

  李叱不懂,他问:“为何命硬的人就一定与先生相克?”

  李先生道:“不是命硬的人一定与我相克,但凡有一分可能我也要妥妥当当的避开。”

  他问李叱:“你为什么站着?”

  李叱道:“只有一张椅子啊。”

  李先生叹了口气,他指了指那巨大绣球一样的花树,李叱连忙仔细看了看。

  这才注意到,那花树居然中间空了一部分,用花树的藤条编成了座椅的样子。

  他们刚才在花树另外一侧,所以没有看到,此时走到这一侧李叱又没有多看。

  一个人,闲到何等地步,才会把这棵花树藤条编成一个座椅的样子?

  李叱摇了摇头:“弟子还是站着吧。”

  李先生问:“为什么?”

  李叱看了看那花树座椅,笑了笑道:“不是个小公主,真心不好意思坐上去。”

  李先生噗嗤一声笑了,他点了点头道:“这是一种大杀器,你要是拉着一个姑娘过来,蒙着她的眼睛,到了这后让她睁开眼,告诉她说,我的公主,你的宝座到了。”

  李叱想了想,有点幼稚。

  李先生却自己很沉浸,他笑着说道:“十拿九稳啊。”

  他看了看李叱,心说这个榆木疙瘩,跟你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琴弹牛。

  李叱问:“先生还没有说,为什么要一直都避开命硬的人,只是觉得会有生命危险?”

  李先生眼睛都瞪大了,看白痴一样看着李叱说道:“这还不是大事?除了生死,什么能算大事?”

  李叱一时之间有些不好理解,他真的不好理解,一个人怕死到了什么地步,才能遇到命硬的人都要远远的躲开。

  李先生道:“你陪你干娘去仙鹤神宫吧,不要来扰我了,我刚在这里住的习惯,不想马上就再搬走。”

  这样的逐客令已经下了,李叱也不好多打扰,所以俯身一拜道:“那弟子先告退。”

  他刚要走,李先生忽然又问了一句:“你现在什么地步了?”

  李叱觉得李先生的问题,总是显得有些另类,到什么地步了?指的是什么到什么地步了?

  李先生可能看出来他的疑惑,所以叹了口气后仔细解释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做了多大的官了?或者是有多少人马了?”

  李叱连忙回答:“弟子现在是燕山营的三当家,不过弟子还没有上山,依然在冀州,手下有数百人。”

  李先生想了想,面前这个家伙可能真的是个极其危险的人,两人自冀州分别这才多久?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成为燕山营的三当家,还在冀州有数百名手下。

  要离远点,一定要离远点。

  李先生道:“那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命硬最终对抗的是什么?不是人克而是天克,再过一阵子到了天克的时期,最好离我十万八千里,我怕自己被雷劈了……”

  这话他不是随便说说,真要是那种天生就该有什么成就的人,会有天眷。

  他说的天克,指的不是李叱被天克,而是他自己。

  他说的命硬,指得也不是李叱命硬,而是他自己。

  这天下间,还有谁比他更命硬的吗?

  突然之间,李先生转念想到,只要自己尽量不站在李叱这种人的对立面,雷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劈下来。

  于是他很苟的笑了笑,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嘴脸。

  “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问李叱道:“我上次留给你的那些书册,你可都看过了?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些。”

  听到这句话,李叱的眼睛都亮了,李先生留给他的那些书册,对他帮助巨大。

  他有现在的是非观,一多半要感谢他师父长眉道人,他有现在的大局观,一多半要感谢李先生。

  更主要的是,李先生的书册里所讲解的那些事,都是从不同角度去讲,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个问题,就有诸多不同想法。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书册,李叱才能学会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甚至是从敌人的角度看问题。

  所以李叱连忙俯身道:“若是先生肯再赐书的话,弟子感激不尽。”

  李先生道:“等着,我去给你写,你过两天再来。”

  李叱:“……”

  还能这样?

  现写的?

  李叱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一想到,就有些抑制不住的要问。

  李先生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随便问了一句:“你想问什么?”

  李叱问:“先生是怎么知道谁命硬的?”

  李先生张了张嘴,好像是有句话要脱口而出,但是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你不用知道。”

  李先生道:“你现在就仔细想想,你都需要些什么,一次说完,我给你一次准备好,以后你就不要再来见我,咱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李叱心里一紧,下意识地问道:“弟子……令先生厌烦了吗?”

  李先生道:“我不烦你,也不想见你。”

  李叱叹了口气,俯身一拜:“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李先生道:“记得三天之后来拿书,对了,我顺便附赠你一些地图,都是我在这闲来无事画着玩的。”

  李叱刚刚还有些失落,听到这几句话,眼睛就又亮了,贼亮的那种。

  李先生看他那样子,就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妈的这种人天生就是主角……躲远点,一定要躲远点。

  李叱走了,唐匹敌来了。

  李先生看到唐匹敌的时候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人,也是一个让他想躲开的人。

  李先生问:“你又有什么需求?”

  他就想着,能打发走就赶紧都打发走了,可别再来烦他,他知道天道有常。

  而他这样一个活了这么久的人,是无常之数,天道说不定就一直都在找他呢。

  “弟子想向先生求兵书。”

  “兵书……”

  李先生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让李叱三天之后来找我,你就五天之后来找我吧,我想想能写出些什么。”

  唐匹敌心说李先生真神人也!

  这样一个人,能在两天之内写出一本兵书,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于是唐匹敌俯身一拜:“弟子多谢先生。”

  李先生嗯了一声,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唐匹敌。

  因为他先认识唐匹敌后认识李叱,所以最初他判断唐匹敌这样的人,属于那种天选的命格。

  但是现在,看来唐匹敌已经跟了李叱,所以他想着这样的人威胁应该小一些。

  “我之前写了一本特殊作战之法,就在那边楼阁的书桌上,你自己去取吧。”

  李先生说完之后一摆手:“我对李叱说过,以后不要再见,你也一样。”

  唐匹敌怔了怔,虽然不解,但还是俯身道:“弟子遵命,弟子多谢先生。”

  李先生道:“走吧走吧。”

  唐匹敌随即也退了出去。

  李先生刚要躺会,就看到又有一个人够来了,走路都是鬼鬼祟祟的样子。

  李先生问他:“你又是谁?”

  余九龄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先生的话,我叫余九龄,是李叱和唐匹敌的朋友。”

  李先生问:“他们两个找我有所求,你也是找我有所求?”

  余九龄道:“我……只是好奇,他们俩出去的时候都是一脸满足的样子,应该是求什么得什么,先生真是神仙,所以我就忍不住想进来看看。”

  李先生道:“那你也好歹求一样,然后赶紧走。”

  余九龄想了想,一时之间想要说求到什么,真的还有些为难,可若是想的太久了的话,岂不是要被人家说他贪心?

  所以他下意识的想先瞎聊两句,一边聊一边想。

  余九龄道:“外边的野猪都是先生养的,养的可真不错啊。”

  李先生的眼睛骤然就亮了,贼亮的那种,他猛的坐直了身子,一脸欣喜的看着余九龄问:“你想学这个?”

  余九龄:“啊?”

  李先生道:“这个,我可以教你,你在这住三天吧。”

  余九龄:“我……”

  他讪讪的笑了笑道:“住三天啊……有点久,外边有不少漂亮的小仙女……”

  李先生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丑。”

  余九龄:“……”

  第三百八十九章 书册到手

  这个地方之所以名为仙鹤神宫还是当年李先生取的名字,最初是因为他看到了这里有仙鹤,仙气飘飘的那种。

  这四个字有什么深意他当时对那个女孩子解释过,只是那女孩子并不懂。

  当时那女孩问李先生,为何要用仙鹤神宫四个字?

  李先生回答说,你年纪太小了,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自然也就没有听说过仙鹤神针的故事。

  女孩又问,那故事很美吗?

  李先生当时想了想,觉得也不知道算不算美,反正很厉害就是了,能把那东西用内功逼出来。

  虽然女孩不懂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觉得仙鹤神宫四个字很有意思,于是就用了下来。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坐在假山水池旁边聊天,夏侯夫人和仙鹤神宫如今的门主正在相见。

  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也跟进去了,李叱他们这些大男人就显得有些不方便。

  所以为了不扰人家清净,李叱下令队伍就在百草谷那外边驻扎下来,没事可以陪猪玩会儿。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虽然年少,可是身形体魄已经不似少年,又都是那种模样比较帅气俊美的人。

  所以不时有仙鹤神宫的女子看向他们俩,看的人多了,他俩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唐匹敌叹道:“李先生真是一个神人。”

  他压低声音说道:“住在这种地方,他却不许任何一个女人随意跨入百草谷。”

  李叱道:“请详解住在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

  唐匹敌沉吟片刻后,压低声音说道:“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李先生会不会是身体有病?”

  李叱叹道:“此刻的你,像是被余九龄上身了一样,莫要忘记你的格调。”

  唐匹敌叹道:“我发现我再有格调,也不如李先生有格调,李先生的格调近乎天人合一,我差得远了。”

  就在这时候高希宁从屋子里出来,笑盈盈的往这边走,背着手走的时候,那顺直的马尾辫又在甩来甩去。

  所以李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让她格外开心。

  “这是有什么好事?”

  李叱问她道。

  高希宁走到李叱身边,给了唐匹敌一个眼神,唐匹敌随即挪开位置,让高希宁挨着李叱坐下来。

  高希宁坐下来后笑着说道:“夏侯姑娘正在劝说她师父,想请她师父派人出山,就和咱们在一起,平日无事的时候在冀州城里治病救人,若是有战事的话,她们这些医道圣手,也能救不少人的命。”

  李叱立刻就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如果门主真的愿意派人出山的话,我就把咱们在冀州城里拿下的缉事司的那块地,分出来一半改建成医馆。”

  高希宁特别开心地说道:“咱们手里还有药材,冀州所有的品类药材,现在又有最好的医者,这样就能尽最大能力的帮到冀州城的百姓。”

  李叱也特别开心,这是个好消息,但就是不知道最终门主她会不会做决定。

  让她们离开云隐山其实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她们已经习惯了这里,也会畏惧外边的世界。

  “余九龄呢?”

  高希宁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余九龄的身影,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余九龄那贼兮兮贱嗖嗖的样子,这里有如此多的漂亮小姐姐,他能忍住不过来?

  “唉……”

  李叱长叹一声后说道:“也不知道李先生为什么那么喜欢余九龄,把我和老唐都给赶了出来,偏偏把余九龄给留下了。”

  唐匹敌道:“我们在百草谷外等他,他自己耷拉着脑袋出来,说是李先生要留他三天,传授他本事。”

  李叱道:“我们两个问他李先生要传授给他何种本事,他就是不肯说,很坚决。”

  高希宁都跟着格外好奇起来,难道是李先生慧眼如炬发现了什么?

  因为不管是天赋还是能力,李叱和唐匹敌他们俩都远超余九龄。

  为什么李先生不留他们两个,偏偏留下了余九龄呢?

  难道是因为李先生喜欢那一款?

  “三天后我再去。”

  李叱道:“李先生说让我三天之后再去百草谷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似乎不愿意多见我。”

  唐匹敌点头道:“对我亦然。”

  高希宁叹道:“真是一个怪人,难道余九龄身上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天赋,却被李先生一眼看了出来?”

  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两人谁也想不到,余九龄除了嘴快和身法快之外,还有什么天赋。

  百草谷。

  余九龄都快哭,还没哭是因为怕挨揍。

  他面前堆着厚厚的一摞书,都是李先生亲笔所写。

  余九龄就想不明白,李先生这样一个神仙,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写什么不都是传世佳作?

  为何就喜欢写养猪呢?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厚厚的几本书,余九龄都想不到养猪居然能写出这么多东西来。

  如果不剖析猪的思想,以及猪的道德高度,还有猪群的行为规范,单纯写怎么样养猪的话,绝对凑不出这么多字数来。

  “你倒是看啊。”

  李先生坐在摇椅上轻轻晃着,看到余九龄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恨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

  李先生道:“一个人,如果想学,但却没有毅力学,没有恒心学,那就是假的想学,只不过是嘴上功夫而已。”

  余九龄心说我就是嘴上功夫啊,哪个真想跟你学养猪的。

  他想了想,自己应该岔开话题,尽量让李先生嫌弃自己,这样就也能被赶出百草谷了。

  “先生,你是觉得我聪明吗?”

  余九龄试探着问道:“所以不打算把这本事传授给李叱和唐匹敌,而是选择了我。”

  “你?”

  李先生白了他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逼数吗?”

  余九龄都懵了。

  李先生道:“我不让他们俩学这个,是因为他们俩都不是学这个的命,那两个人,哪个不是文武全才?”

  “就算是没有那么高的本事,最起码还是仪表堂堂之人,身强体健,又会言谈。”

  李先生看了看余九龄道:“你呢?没什么本事,武艺稀松又平常,思想轻浮没深度,四体不勤,关键是你还长得丑。”

  余九龄:“先生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李先生道:“他们俩干什么都有饭吃,你呢?你要是没混出来,再不会养个猪,你日子过的下去?”

  这真是一个慈父的姿态了。

  余九龄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被说的,自己都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了。

  李先生问:“你自己说,你有什么本事?”

  余九龄连忙回答道:“先生,我跑得快,李叱和唐匹敌武艺再强,也没有我跑得快,整个冀州,乃至于整个天下,可能都没有谁比我跑的更快了。”

  李先生点了点头道:“专业对口啊,你跑的快,追猪最合适不过了。”

  余九龄:“……”

  李先生起身道:“我看你也是一脸茫然,学习要和实践相结合,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做事。”

  余九龄问道:“咱们去做什么?”

  李先生道:“有几头公猪已经够大了,我带你去阉了它们,省得它们作乱。”

  余九龄:“我凑……”

  三天后。

  李叱如约来到百草谷外边,这三天他和队伍一直都住在帐篷里,他严格约束,不许轻易靠近仙鹤神宫。

  这里的人如此单纯,她们甚至没有与外人打过交道,能不去打扰人家就不要去打扰。

  好在这地方住着也不会憋闷,对面的镜湖中的鱼,每个人都说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鱼。

  可游湖,可爬山,这里风景绝美,而且虽是盛夏却一点儿都不热,气候好的让人躺在草地上就感觉是享受之极。

  清风拂面,人生惬意。

  李叱到了百草谷外边,隐隐约约听到山谷中有阵阵野猪嘶鸣之声,极凄厉。

  就连已经和这里的野猪混熟了的神雕,听到那凄惨叫声都吓得跑出去很远,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瑟瑟发抖。

  他进入山谷之后走了大概两刻左右,就到了李先生住的飘云阁。

  飘云阁修建在山坡上,下边就是百草谷长廊,长廊在云溪上,景色格外秀美。

  云溪是这山谷里的一条小溪,清澈的好像没有水一样,水流平缓的地方,丢一颗小石子进去,才能确认那里真的有水。

  李叱过去就看到余九龄身上穿这个皮子做的长围裙,正按着一头野猪在做着什么。

  他凑到近处看了看,余九龄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立刻就冒出来一种骄傲的光。

  “你看,我流利不流利,娴熟不娴熟?!”

  李叱问:“这是……在阉猪?”

  余九龄怔了怔:“这你都知道?”

  李叱道:“我师父当年兼职干过这事,我那时候还小,在旁边看着。”

  余九龄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道长他有什么不会的?”

  李叱道:“生孩子。”

  就在这时候,李先生从飘云阁里出来,背着手走向李叱他们,李叱和余九龄连忙俯身施礼。

  李先生指了指飘云阁道:“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已经写好,你朋友唐匹敌想要的我也已经写好,你一并取走。”

  李叱再次俯身道谢。

  李先生嗯了一声,他看向余九龄道:“看起来还不错,你也算出师了,那些书册你也都拿走吧。”

  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进到飘云阁,书册都在桌子上放着,左边那一摞能有一尺多高,右边是两本小册子。

  李叱自然而然的走到那厚厚的一摞书册旁边,动手要搬,余九龄瞥了他一眼后说道:“那不是你的。”

  李叱疑惑的看了看余九龄,又看了看那些书。

  李先生迈步进来,语气平淡地说道:“李叱你想要的,我写出来只是个条陈,大概也够你用的,你朋友唐匹敌要的兵书,我也只是列了条陈而已,但也够他用的了。”

  余九龄很自豪的抱起来那厚厚的一摞书,鄙视的看了李叱一眼。

  “你那是什么?区区兵法而已,值得写多少?”

  他抱着那些书册很自豪地说道:“我这可是养猪的!”

  第三百九十章 谁可入世?

  仙鹤神宫对面就是镜湖,镜湖外边一圈的花田,唐匹敌就坐在花田里看着镜湖发呆。

  李叱从李先生那把书取回来,急着给唐匹敌,一路小跑着回来的。

  李叱把手里的两本书册区分了一下,把唐匹敌那本递给他:“这是你的。”

  唐匹敌一怔:“这么快?”

  李叱道:“李先生说咱俩悟性好,所以只写个大概,让咱们自己举一反三,自己思考。”

  唐匹敌点了点头:“也好。”

  李叱道:“这两本,一本叫国策,一本叫论兵,我跑回来的路上翻了翻,言简意赅,精妙绝伦,咱俩换着看。”

  唐匹敌嗯了一声,俩人就坐在花海中的石凳上看,两个人越看越是心惊。

  李先生写的这两本册子都很薄,不过二三十页,每一页字数也不是很多。

  可是每句话,似乎都需要深思。

  “愚民非治国之道。”

  李叱读到这句话,心里更是震撼。

  这句话,和大楚,和大周,和历代皇朝的治国之策都是背道而驰,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都没准会被法办。

  从有史料记载以来,哪一代皇朝不是愚民之策?

  用极少数的一些读书明理思想开阔的人,治理绝大多数不认字不懂大道理的百姓。

  唐匹敌听到这句话也皱了皱眉,他看向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句话,很高很高了。”

  若一个人不是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看不到这么远,想不了这么深。

  李先生若听到他这句话,心里一定会想,我站在五千年文明史的高度上,你说高不高?

  “不是百姓们越愚钝才越好治国。”

  唐匹敌道:“民智越高,文明越盛,不管是文化,礼仪,百姓们的程度越高,其实越没有乱民。”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百姓们懂得越多,每个人都读书认字,每个人都明白事理,知道对错,分清是非,那这个约束,其实就不是更重法典,而是更重内心,约束是在每个人心里,知道什么事做了不好。”

  李叱点头:“先生这一句话,道出千秋之理。”

  唐匹敌道:“你要记下来,以后一定要开民智,办国学,非但要在大城办,州有州学,县有县学,乡也要有乡学,入学所需之资费,要由地方官府分拨一大部分,入学之人自理一小部分,等到将来国家强盛,所有学习需要的钱财,朝廷全都出了,只要百姓们是为了学,那就不能收钱。”

  李叱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道:“行,我记下了。”

  唐匹敌笑眯眯的看了李叱一眼,若有深意。

  李叱却还盯着手里的书册,没有看到唐匹敌那有深意的眼神,有深意的笑。

  唐匹敌笑着继续试探了一句:“说到民学,再说科举,如何让科举更显公平?”

  李叱正好刚刚看到了李先生写过这方面的事,也只是三言两语,但一样发人深省。

  “给你看看这个。”

  李叱把书册递给唐匹敌,指了指那上边李先生写下的话。

  不管到什么时候,对于平民百姓的孩子来说,公平的科举制度,都是他们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李叱道:“先生写了,若要尽量保证公平,就要有一套完整的法典来保护科举,让学子们觉得最起码朝廷在态度上是力求公平的。”

  唐匹敌读了读李先生写的话,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叹道:“先生这样的大才,若是能治国的话……”

  李叱摇头道:“以后想请先生出山,怕是极难。”

  唐匹敌顺口说了一句:“那你就多学。”

  李叱道:“好。”

  于是唐匹敌又笑了起来,这次他的笑容李叱看到了,但不是很明白唐匹敌笑是为什么。

  远处,坐在花海秋千上晃荡着的高希宁看向李叱那边,一直看着,一边看一边傻笑。

  就好像一位年轻貌美的妈妈,在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在远处玩沙土。

  夏侯玉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叱那边,然后也笑起来。

  “花痴。”

  她笑着说了一句。

  高希宁道:“这怎么是花痴呢,他那么好看,多看看就感觉赚到了似的。”

  “他?”

  夏侯玉立不怀好意的问了一句。

  高希宁一怔,然后昂了一声:“对,就他。”

  夏侯玉立问:“那另一个难道不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高希宁的眼睛都没有离开李叱,随口回了一句:“另一个?也就那样吧,普普通通。”

  就在这时候,有几个仙鹤神宫的师姐从不远处经过,她们也看着李叱和唐匹敌。

  可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有看她们,而是一边看书一边讨论着什么,这就更让那几个师姐好奇。

  “是我们不好看吗?”

  其中一个师姐哼了一声。

  另外一个师姐道:“那他们也不好看!”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点头道:“对,他们也不好看。”

  其中年纪最小,大概十六七岁的那个女孩有些纠结地说道:“那……哪个稍微丑一些?”

  几个人再次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好难。

  啊,如此选妃,好难。

  听到她们议论着经过,夏侯玉立笑着问高希宁道:“如果这几位师姐是跟着咱们回冀州的话,你怕不怕她们也喜欢你那傻小子?”

  高希宁道:“为什么要怕?”

  夏侯玉立道:“师姐们可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高希宁笑着说道:“我也是啊。”

  夏侯玉立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高希宁道:“如果她们也真的喜欢那个傻小子的话,我可以帮她们说媒,但是……”

  她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得收钱!”

  夏侯玉立叹道:“果然你和他才是绝配。”

  仙鹤神宫。

  门主沈如筠看向夏侯夫人说道:“师姐,你就留下来吧,云隐山的日子比外边要平静,要安稳,也要自在。”

  夏侯夫人摇头,她笑着说道:“在冀州的时候,经常会忍不住的想,若我当年没有离开云隐山该多好……”

  “可是有些事情选择了,发生了,就没有后悔和不后悔的选项,能选的,都不是真正在乎的。”

  沈如筠不懂,所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不是什么事都可后悔和不后悔?”

  夏侯夫人回答:“孩子。”

  她想到夏侯琢,想到夏侯玉立,她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对于别的我会有后悔的念头,可是对于孩子从没有过,他们两个比我性命还要重要。”

  沈如筠沉默下来。

  其实她也才三十岁,又没有离开过云隐山,哪里会懂得那么多复杂的事,哪里有过那么多复杂的心情。

  “师姐说的我不懂,但是师姐在乎的,一定是对的。”

  沈如筠道:“师姐,那……我们该不该离开云隐山?”

  夏侯夫人回答道:“该不该我不能做决定,那么多孩子的命运,你要仔细问过她们才行,也要讲明外边是世界是什么样子。”

  她继续说道:“师门每十年会选三位世间行走,把外边可怜的小女孩带回来收养,每年回来一次,却从不进山门,在山门外把孩子放下就走,十年后归来,每一个世间行走都会选择离开仙鹤神宫,或是去别的地方隐居,或是回到尘世。”

  她问沈如筠:“你应知道,祖师当年立下这个规矩是为什么。”

  “我知道。”

  沈如筠道:“十年行走江湖,已经不适合留在仙鹤神宫,可这对她们来说不公平。”

  夏侯夫人道:“是不公平,可是每一代世间行走都谨遵祖师遗训,她们的付出,就是不愿意云隐山里的孩子们再被世俗侵染。”

  她看着沈如筠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所以她们应不应该走出去,要深思,再深思。”

  “师姐。”

  沈如筠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郑重一拜。

  “若是她们愿意回到尘世,还请师姐照顾她们,她们都太单纯,因世道艰苦而来,现在却不知世道艰苦。”

  夏侯夫人连忙起身,回拜道:“若她们愿意,我自会如照顾琢儿和玉立那样照顾她们。”

  沈如筠道:“三十里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侯夫人就接了一句:“还有不少世间行走在那隐居。”

  沈如筠道:“师姐我们一起去问问。”

  “好。”

  半个多时辰后,距离仙鹤神宫三十里外的桃花坞,山下有一排木屋,在山桃树掩映之中。

  不远处就是小河,河边有一座栈桥,岸边也有桃树,所以她们给这里取名为桃花坞。

  每年三四月的时候,这里山桃花开了满山,桃花在树上,她们比桃花还美。

  沈如筠和夏侯夫人在篱笆院门外停下来,两个人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同时俯身一拜。

  “仙鹤神宫弟子沈如筠,弟子夏侯倾,求见诸位供奉。”

  仙鹤神宫的世间行走,十年而归,不入山门,但她们被尊为供奉,地位比门主还要高。

  仙鹤神宫所有门人弟子,包括门主在内,若要求见供奉,当以晚辈之礼求见。

  其实按照规矩,门主也应有一趟入世修行,归来之后才能继承门主之位。

  不过对门主继承者的要求是最迟一年必须回来,当年夏侯倾就是因为门规而走出云隐山。

  可是她没回来,师父又已经过世,所以沈如筠被推举为门主,她并无世间行走的经历。

  那几间木屋里都有人出来,她们似乎很好奇,却都笑盈盈的迎了过来。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应该是和沈如筠同辈,这是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成熟韵味的女子。

  她并不妖媚,然而哪怕只是在你面前走过,你都会觉得这样的女人,你看一眼,就会很久很久忘不掉。

  你感觉自己忘掉了,某一个瞬间想起来,她的样子依然深深刻在脑海。

  她也不是和别人一样留着很长很长的头发,她的头发还不到肩膀,因为她觉得这样不那么麻烦。

  她穿着一套粗布衣衫,不是长裙,麻布长裤很宽很肥,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

  她的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出来,走路的姿势有些懒似的,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她叫沈如盏,沈如筠的妹妹。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我自己走

  李叱在仙鹤神宫里看到了很多女孩子,她们的衣着虽然多为白衣,可是白衣款式却并不是一模一样。

  这些女孩子的头发所留发式,也和大楚其他各地的女孩子发式不同。

  在其他各地,无论男女,发式上都有惯例可循,男子什么年纪束发,女子什么年纪及笄。

  李叱已经觉得这里的风气大概就是李先生说过的自由二字,他若是看到沈如盏的话,一定会更为惊讶。

  在外界,绝对看不到如沈如盏这样的发型,居然留着齐肩短发。

  若是换一个有世俗约束的地方,她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但在这里不会。

  因为仙鹤神宫的那位祖师爷,就曾经给她们留下过一本美发大全……

  “姐。”

  沈如盏叫了一声,这才注意到沈如筠身边的夏侯倾,她的眼睛从笑眯眯逐渐变为睁的很大很大。

  “师姐?!”

  她之前听到了有人说话,却没有听清楚夏侯倾这个名字,此时突然发现是已经多年未见的师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师妹。”

  夏侯倾笑着叫了一声。

  沈如盏过去拉起夏侯倾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好一会儿后才缓过神来。

  当年,她们的师父在三姐妹之中要挑选两个人出来,一人为门主,一人为世间行走。

  因为她们三人所学最好,能力看起来不相上下。

  其实当时师父已有选择,门主之位,必是夏侯倾无疑,因为她的医术最好。

  可选谁出去行走就有些纠结,因为那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一个女孩子,独自去陌生的世间周游,有多少危险不可预知?

  从仙鹤神宫开始派人行走算起来,有近一半的人没有回来,其实她们也都清楚,这一小半人,或许已有人遇害。

  到了师父决定谁为世间行走的那天,沈如筠早早的就到了师父门外候着,可是却迟迟不见她妹妹来。

  这时候师父开门让她进来,才告知,沈如盏已经离开仙鹤神宫去周游各地了。

  沈如盏为了不让姐姐去受苦,昨天偷偷来见师父,苦求师父多时,让她做世间行走。

  两人的才学相差无几,但沈如盏武艺更强,所以师父最终答应下来。

  那一年,她也才十几岁,她离开仙鹤神宫后的一个月,夏侯倾也离开云隐山去历练。

  每一年沈如盏都会如期归来,十年间,一共带回来二十六个孤苦的小女孩。

  除了她之外,其他两个行走,每年都是只带回来一个。

  十年期满,她就自己到了桃花坞,她知道已经继承门主之位的姐姐为了她,甚至可以不顾门规把她留在仙鹤神宫。

  但她才不想让姐姐背上违背门规,不公平对待门人的骂名。

  可她在桃花坞也是一个与别人不一样的人,因为她每年都会外出,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十来个月。

  每次回来,都会给桃花坞里的其他人带回来不少礼物,其中不乏名贵的东西。

  众人问她何来的钱财,她只是笑而不语。

  她不多说,这里的人也就不再问,仙鹤神宫的门人格外团结彼此信任,这是外界门派不能有的事。

  所以她们也从不多想沈如盏的钱财从何而来,况且沈如盏的话也很少。

  她穿着一身很宽松的衣服,月白色的粗布麻衣,是她自己动手做的,自然不是有多金贵。

  可是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玉镯,若有明眼识货的人看到必会惊讶,这种成色,价值万金。

  听沈如筠和夏侯琢说明来意之后,桃花坞里的人全都沉默下来,若是她们肯留在外边世界,也就不会回云隐山来。

  “我去吧。”

  沈如盏看到了这里的人脸上犹豫之色,只要有犹豫,便是因为不愿意。

  “反正我每年都出去。”

  沈如盏很随意的说了一句,那些女子都谢意的看向她,她却没有什么反应。

  “你一个人去吗?”

  沈如筠担心的问了一句。

  “我一个人就够了。”

  沈如盏笑起来,那是一种连她姐姐,身为门主的沈如筠都不能有的自信笑容。

  当一个女人如此美貌如此气质又如此自信,那她所在的高度,已经是这世上绝大部分男人都不可企及。

  沈如筠也不知道,为什么妹妹十年历练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变。

  “不用再去劝说别人,告诉我什么时候走即可。”

  沈如盏笑了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月牙儿。

  此时此刻,李叱和唐匹敌还在镜湖边上看那两本册子,只有二三十页的书册,两个人到现在都已经翻了好几遍。

  第一遍的时候都看的很快,可是从第二遍开始,越看越慢,每一句话都要深思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色已经发暗,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觉得这一天怎么会如此之短?

  明明没有看多久,也没有思考多久,怎么天就已经快要黑下来。

  “回去点了灯火再看。”

  李叱对唐匹敌说了一句。

  唐匹敌却没有反应,李叱伸手拍了拍唐匹敌的肩膀,唐匹敌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向李叱,连续把四个字重复了好几遍。

  “精妙绝伦。”

  李叱问他:“是何处?”

  唐匹敌道:“你绝想不到,高希宁所想的训练之法,李先生竟然也如此完美的想出来,与高希宁的想法不谋而合。”

  “高希宁有什么想法?”

  李叱忽然问了一句。

  唐匹敌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李叱还不知道,李叱平日里基本不去管练兵的事。

  因为唐匹敌说过,他练兵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插手,所以李叱就尽量不去干预,甚至很少靠近。

  此时唐匹敌一时失言,他连忙说道:“突然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先去寻些吃的。”

  李叱茫然:“那高希宁到底时候了什么练兵之法?她怎么会懂得练兵之法?”

  唐匹敌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书院学的呗。”

  李叱道:“我也是书院弟子啊。”

  唐匹敌几乎小跑起来,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是正经书院弟子,她不是,所以比你学得多。”

  李叱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心说或许是高院长教的?难道高院长才是隐藏极好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唐匹敌哪里还管李叱想些什么,一溜小跑。

  于是李叱决定去问问高希宁,他往四周看了看,想着高希宁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然后就看到另外一个方向,高希宁拉着夏侯玉立也一溜烟跑了。

  其实本也没什么,只是高希宁担心李叱心里会有些不舒服,毕竟他是个大男人,还需要被一个女人保护,也许会觉得丢脸。

  李叱朝着高希宁跑的方向喊了一声:“那小贼,还不站住?”

  夏侯玉立还跑着呢,高希宁却立刻停下来,好像李叱会魔法似的,给她下了一个定身咒。

  夏侯玉立都懵了,看向高希宁,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心说这是为啥,他一喊她就停?

  “我……回去一趟。”

  高希宁低着头朝着李叱走过来,走到李叱面前后也没敢把头抬起来,看着自己脚尖。

  “老唐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叱笑道:“你别看自己脚尖,你脚尖没有我好看。”

  “噢……”

  高希宁抬起头看向李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想插手你们大男人的事,我只是想……”

  李叱笑道:“我猜猜看,上次虞大哥离开冀州之后留下来一百人,这一百人是你要的?”

  高希宁:“嗯……”

  李叱道:“我再猜猜看,你请了所有人来训练这一百人,力求把他们训练成无所不能的高手?”

  高希宁又点了点头:“嗯……”

  李叱抬起手在高希宁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就说有些不对劲的……暂时就先这一百人吧,以后队伍大了,我再精选一批人补进来,他们连我的命令都可以不听,但必须听你的命令。”

  高希宁眼睛一亮,看着李叱问道:“你没有怪我多事?”

  其实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心里往往还是有几分自卑在,因为女人永远都不许参与大事。

  永远都只能在男人身后做一些繁杂琐碎的小事,若是她们想要参与进来,就会被认为不懂事,没妇德。

  李叱认真地说道:“我都归你管的,你厉害不厉害?”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然后忽然板起小脸说道:“那刚刚为什么要打我?”

  李叱:“呃……”

  高希宁道:“给你五息的时间。”

  李叱嗖的一声就蹿了出去。

  高希宁开始在地上踅摸,一边找一边想着,云隐山这里哪儿都好,就是太干净了,怎么连一块土坷垃都找不到的。

  四天后。

  已经在云隐山这里住了七天,他们也必须离开这返回冀州,一行人向沈如筠她们告别。

  就在这时候沈如盏来了,她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换了一套衣服,不过依然并不名贵。

  和仙鹤神宫的其他女孩子相比,她的衣服显得那么田园,一条麻布的长裙,裙子很宽松。

  腰身处却收的恰到好处,将那纤细的腰肢完全勾勒出来,上身则是一件同样略显宽松的麻布小褂。

  裙子居然也留了口袋,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溜溜达达的带着几分慵懒的走来。

  她第一眼看向了不远处的澹台压境,第二眼看向唐匹敌,第三眼才看向李叱。

  大概觉得没什么出奇的,很快视线就挪开,可是没多久,像是有些好奇,视线又回到李叱脸上仔细看了看。

  李叱没注意到,但是高希宁注意到了。

  这个不怕年轻漂亮女孩子靠近李叱的小姑娘,忽然间就有了巨大的警觉。

  因为她发现这个姐姐,实在是气质好的不像话,她的容貌说不上有多倾国倾城,可是偏偏就让人觉得她美,没道理的美。

  而且还有一种压迫感。

  离开西云隐山仙鹤神宫的时候,高希宁礼貌的请沈如盏上车,沈如盏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坐自己的。”

  然后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几个骑马的小姑娘和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就从远处过来。

  她们没有靠近,而是在远处等着,沈如盏依然那样懒散的走过去,那几个小姑娘立刻下马,朝着她俯身一拜。

  所有人都有些懵。

  第三百九十二章 耻辱

  沈如盏上了来迎接她的马车,没有和李叱他们多说一句话,我行我素,不理旁人。

  她也知道是要去冀州,而且一定认识路,所以都没有打算跟在李叱他们的车队后边,就那么先一步出发了。

  这样的举动非但把李叱他们看懵了,连沈如筠她们也看懵了,她只知道妹妹每年都会离开云隐山,并不知她要去做什么。

  问过一次,沈如盏只说做了些生意,哪想到就在云隐山外应该就有她的人等着,随时都可调用。

  李叱他们与沈如筠等人告辞,因为沈如盏说无需别人去,她一人足矣,所以这也断了不少小姑娘们出去看一眼的心思。

  这里安逸,这里平和,这里没有任何危险,可是她们中的一些人,很想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

  如果她们真的去走一趟的话,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怀念云隐山的日子。

  出云隐山的范围之后,又走了两天多才上了官道,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前边沈如盏的马车停了下来。

  她停了,李叱他们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叱下车往前看了看,见前边有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在路口等着。

  这些汉子身上的装备之精良,比起李叱队伍好像还要更好一些。

  沈如盏没有下车,那些汉子看到马车过来,全都下马等在路边,车窗帘子一撩开,所有人整齐的俯身行礼。

  沈如盏看了看那些人,微微皱眉。

  “只你们这些?”

  其中一个汉子脸色愧疚的回答道:“回东家,事出仓促,只能紧急把附近两个县的好手调过来,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凉州调人,快马加鞭赶过来,到冀州不会比咱么迟。”

  沈如盏点了点头吩咐道:“再分派几个人去一趟凉州,把凉州几家分店里的坐馆调过来,也尽快赶到冀州,沿途经过之处,所有分号,皆要抽人出来去冀州。”

  那为首的汉子立刻垂首道:“属下马上安排。”

  他直起身子后吩咐道:“刘影,你带两个人赶去凉州,按照东主的吩咐把坐馆郎中请到冀州。”

  “是!”

  那汉子应了一声,立刻带上两个人骑马离开,丝毫也不拖泥带水,犹如在执行军令一样。

  沈如盏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吕青鸾,你带十个人留下护着,其他人去前边探路,安排好住行。”

  “是!”

  为首的汉子点了十个人的名字留下,其他人立刻翻身上马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名为吕青鸾的中年汉子带着十个人护在马车左右,沈如盏的队伍再次出发。

  李叱站在那看着,心想这位姐姐绝非凡人,能把手下人训练出如此效率,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唐匹敌笑了笑道:“云隐山里的人,似乎总是能让人意想不到。”

  李叱嗯了一声,一摆手示意队伍跟上去。

  这一路上也没有再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回去的极为顺利,没有一丝波澜。

  李叱他们路过逍遥国的时候,唐匹敌带了一队人去逍遥国取金银,装回来满满三大车。

  这些金银,似乎已经足够李叱和纳兰草原上的人买马所需,只是还没到时候。

  这么多战马,带回冀州的话,立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也不知道多少人会盯着。

  所以李叱和唐匹敌之前就商量了一下,什么时候冀州已经是燕山营的地盘了,唐匹敌再去见博日帖赤那。

  过纳兰草原的时候,牧民看到李叱他们的队伍立刻就去报知博日帖赤那知道,因为博日帖赤那早就有吩咐,唐匹敌他们的队伍回来要立刻报知。

  李叱他们走了两天,博日帖赤那带着骑兵过来迎接,又亲自护送李叱他们出草原。

  与此同时,南平江北岸。

  羽亲王杨迹形坐在大帐里,脸色铁青,他看着面前的地图已经发呆了许久。

  大帐里的那些将军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

  冀州节度使曾凌小心翼翼的看了羽亲王一眼,本想劝劝,可是他最终也忍了下来。

  连战连败,已经损兵五六万,粮草告急,再打不过南平江的话,怕是只能无功而返。

  他之前劝过羽亲王,分兵去夺青州,可是羽亲王说青州路远,不好攻打,不如全力以赴攻克豫州。

  原本刚到这的时候羽亲王还是意气风发,因为曾凌告诉他,已经派人说服了安阳州将军孟可狄,只要王爷大军一到,孟可狄就会献出安阳。

  可就因为这件事,羽亲王差点丧命。

  安阳州将军孟可狄假意在城门外迎接,带着安阳州的一众官员,为了表示诚意,出城迎接羽亲王的皆为文官,所有武将都在城中等候。

  孟可狄派人禀告羽亲王说,他带着安阳州的印绶在城门恭迎王爷到来。

  羽亲王也并不是很放心,所以在约定好的日子,派人先去安阳州城门口看了看。

  派去的官员发现孟可狄果然没有食言,带着所有文官在城门外三里处等着羽亲王,那些人也没带兵器。

  孟可狄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只有这大大小小的百十个官员,还有一些乡绅和城中望族,加起来大概也就三五百人。

  于是那官员立刻回报羽亲王,羽亲王这才带着队伍过来,才一碰面,孟可狄立刻就带着所有人跪地行大礼。

  羽亲王为了表现自己的亲和,下马去扶孟可狄,谁想到孟可狄捧着的印绶盒子里装有一把匕首。

  孟可狄一刀刺在羽亲王心口,幸好羽亲王为了保险内穿软甲,这一刀虽然连软甲都刺开了一个豁口,但好歹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羽亲王大怒下令杀人,结果那些文官和乡绅,皆为孟可狄亲信假扮,他们将兵器藏于宽袍大袖之中。

  一翻厮杀,羽亲王的人虽然杀了三百多人,几乎把孟可狄的人杀绝,可是孟可狄却逃了。

  他跑回安阳州之后就下令死守,暴怒之下,羽亲王下令猛攻,结果到现在为止已经攻打了一个多月,毫无进展。

  安阳州就像是拦在羽亲王大梦路上的一道墙,还是铜墙铁壁,根本就打不下来,也绕不过去。

  偏偏是在这时候,羽亲王知道了老皇帝早就已经驾崩的消息,太子杨竞已经也早已即位。

  这消息,让羽亲王的怒火已经到了极致,也羞耻到了极致。

  “曾凌。”

  羽亲王忽然叫了一声。

  冀州节度使曾凌连忙出列,俯身道:“王爷,臣下在。”

  羽亲王皱眉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他看向曾凌,声音冰冷地说道:“安阳州的事,我一直没有责怪你,孟可狄是个小人,诡计多端,我只处置了你派去见孟可狄的人,对你,可有过一句责备?”

  曾凌沉默片刻,撩袍跪倒。

  他低头道:“臣下有罪。”

  羽亲王哼了一声,脸色越来越不善。

  “只一句有罪?安阳州的事我可以不怪你,是下边的人办事不利,可是都城那边呢?”

  他声音骤然尖锐起来。

  “都城的事我也都交给你了,杨竞那个黄口小儿已经即位半年有余,为何你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报知!”

  曾凌低着头跪在那,脸色变幻不停。

  都城的事,明明都是羽亲王亲自把控,安排去都城的碟子,也都是羽亲王的人。

  他从不肯让人插手,都城的事甚至不愿与曾凌多说,还不是害怕有人会借此害了他。

  可是现在却都推倒曾凌头上,曾凌如何能不生气?

  他仔细思考了片刻,明白了羽亲王的意思,羽亲王是脸上挂不住了。

  兴师动众而来,一个多月没能拿下一座安阳州,损兵数万,士气溃散,粮草又已经告急。

  这也罢了,他可是打着清君侧的大旗起兵的,现在才知道老皇帝早就死了,刘崇信也死了,新皇登基,他还以什么名目出兵?

  再打下去,连个合理的名头都没有。

  这样的耻辱,羽亲王觉得脸上难看的要命,如今大营里的人指不定多少人在暗中骂他是个白痴。

  若他不找个人把这臭名声接过去,他还怎么领兵,怎么面对手下这一众官员。

  “臣下,有罪!”

  曾凌再次叩首。

  羽亲王见他没有辩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吩咐道:“我对你寄予厚望,也深信不疑,可你做事却如此草率轻慢,不能不罚。”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来人,把他拉出去打二十军棍。”

  所有人都没敢轻易动,打的是曾凌,王爷的兵是冀州军,真要是打了这事怎么收场?

  曾凌道:“臣下罪不可恕,愿领责罚。”

  他见没人动,沉声道:“还不动手?”

  门外的士兵互相看了看,有几个人过来扶起曾凌,曾凌转身到了大帐外边。

  那些士兵怎么可能真的打他,只是做了做样子,二十军棍轻飘飘的落下,连皮外伤都不会留下。

  羽亲王此时也算找了个借口,把事情都推给了曾凌,他装作依然怒气难消,起身拂袖而去。

  军帐外边,被打完了二十军棍,曾凌起身看向已经远去的羽亲王,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羽亲王走了,一群官员将军全都出来,围在曾凌身边,这个关心一句,那个关心一句,倒也热闹。

  远处的羽亲王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一白,气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一阵阵血气上涌。

  他哼了一声,加快脚步离开。

  就在这时候,有军兵飞骑来报,说是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带着十五万大军从侧翼杀来,已经到了安阳州东边。

  曾凌听到这军报之后心里都慌了一下,羽亲王几乎杀了崔家满门,崔燕来不报此仇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安阳州来了十五万援兵,豫州节度使刘里一直都稳守南平江南岸没有反击,应该就是在等崔燕来的大军到来。

  之前青州军新败,又无粮草,所以没有立刻过来与豫州军左右夹击,现在到了,看来粮草已经不愁。

  崔燕来到了,刘里的豫州军也要向北反攻了。

  这一仗,怕是没有一丝胜算。

  曾凌沉默片刻,立刻吩咐了一声:“传令全军退回冀州,现在就去收拾,我去求见王爷。”

  他快步追向羽亲王,哪里像是刚刚被打了的样子。

  众人都跑出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跑路,他们知道这一战必败,却不曾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那么难过。

  第三百九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盛夏时节,南平江一带本就天气炎热,江边水汽又重,从北方来的士兵们完全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

  潮湿闷热,令人无比的难受。

  别说连战连败让冀州军士气低迷,因为水土不服而病死的士兵也不在少数。

  整个大营里早就人心惶惶,刚开始做着从龙之功这般大梦的人们,早就被这现实给抽打的满脸是血。

  曾凌在得知青州军十五万从东边支援过来,立刻就下令大军准备撤离,然后急匆匆去寻刚离开的羽亲王。

  走到一半的时候曾凌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已下令,若此时再去请示羽亲王……

  依着羽亲王那般斤斤计较的性子,纵然现在不惩治他,以后也一定会寻机会惩治他。

  越是失败的领导者,越是极力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老大。

  如今的羽亲王便是如此,这一场出征,把他的真实能力暴露无遗,手下人对他也算看的透彻了一些。

  越是这样,他越是要表现出自己的威严,越想让人怕他,放在以前,他怎么可能会对曾凌下手。

  曾凌是冀州节度使,冀州军是曾凌一手把控,处置曾凌的话,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起军队哗变。

  脚步停下来的曾凌站在那,脑袋里不停的思考这件事该如何圆一下。

  现在的羽亲王距离丧心病狂已经不远,若是再惹怒了他,天知道这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子杨竞早已即位称帝,羽亲王的家国大梦变成了一泡黄汤,能留下什么?不过存不了多长时间的尿迹。

  有点来过的痕迹,还不好看,知道是一泡尿出来的,还让人觉得恶心。

  所以曾凌沉思片刻之后就转身吩咐手下人,告诉他们悄悄的收拾,不要大张旗鼓。

  然后他加快脚步去求见羽亲王,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曾凌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怨气一直都有,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冀州是他的地盘,几乎所有事都是他在经营,结果羽亲王到了,因为他是皇族,因为他是王爷,就一把将曾凌经营的东西全都拿了过去,还理直气壮。

  以前曾凌隐忍不发,那是因为曾凌也有所图,他一个节度使纵然是封疆大吏,可他若要起兵那就是谋逆,名声上就被人定死了。

  各地节度使一个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可没有一个人敢朝着都城进军,还不都是因为怕背上这恶名。

  曾几何时,曾凌以为自己是运气来了,羽亲王在冀州是天赐良机,羽亲王出兵,可谓名正言顺。

  别人再骂,骂不到他曾凌的头上,若是羽亲王成了,他就是从龙第一重臣,到时候权倾朝野难道还是梦?

  羽亲王不成,他大不了回守冀州,继续做他的封疆大吏,不……是一方诸侯。

  现在不一样了,羽亲王外强中干,又因为脸面的事对曾凌都大发雷霆,曾凌的怨气也快要忍耐不住。

  但曾凌也知道,现在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此时内乱的话,冀州军只怕更会一败涂地。

  他找到羽亲王的时候,后者正躺在床上休息,曾凌俯身叫了几声,羽亲王只当是没听见。

  曾凌沉思片刻,跪下来后说道:“王爷,军情紧急,崔燕来的青州军不下十五万,已到安阳州。”

  嗖的一下子,羽亲王立刻就坐了起来。

  羽亲王急切说道:“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他刚被我击败,军心溃散,又无粮草,不该是退回青州去了吗?”

  曾凌道:“料来是豫州刘里派人去联络了他,然后赠送粮草物资,只求崔燕来能发兵对我大军形成夹击之势。”

  他看了羽亲王一眼后请求道:“还请王爷早作决断,青州军一到,南平江南岸的豫州军怕是就要强渡过来。”

  羽亲王起身,在帐篷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大概半刻之后,他转身看向曾凌道:“传令大军后撤,留下一军断后。”

  曾凌一喜,知道能遮掩过去了,连忙回头朝着外边喊了一声:“还不快去传王爷军令?!”

  外边候着的人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羽亲王这才好像刚刚醒悟过来似的,伸手把还跪在那的曾凌扶起来,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曾凌说道:“你也不要怪我。”

  曾凌连忙道:“臣下不敢,是臣下有罪有错。”

  羽亲王见他态度好,于是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当着他们的面责罚你,也是因为倚重你,不然的话,我为什么只骂你?因为你是自己人,什么话都好说。”

  曾凌俯身道:“臣下多谢王爷厚恩。”

  羽亲王道:“你先去吧,撤军一事,一定要安排妥当,谨防敌军追击。”

  曾凌应了一声,再次行礼,这才退出大帐。

  就在这时候,羽亲王的儿子杨卓从外边进来,一脸不忿地说道:“父王,我看这曾大人有些不知身份了。”

  羽亲王一怔,他问道:“你这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杨卓道:“我从外边回来,看到大营里的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想是曾大人在求见父王之前就应该下令撤军了。”

  羽亲王脸色一变。

  杨卓继续说道:“曾大人莫不是已经忘了为臣之道?这种大事,不经请示就敢私自做主,完全没有了尊卑。”

  羽亲王怒道:“闭嘴!”

  杨卓一愣,连忙俯身,不敢再说话。

  羽亲王沉思片刻后吩咐道:“你再出去看看,确定他在见我之前就已经下令撤军的话,再来回报。”

  杨卓嗯了一声:“孩儿这就去查查!”

  说完后转身跑了出去。

  羽亲王的脸色变幻不停,这个曾凌,他其实一直都不放心,他在冀州的地位算是鸠占鹊巢,一直都担心曾凌对他不是真心实意。

  拿了人家东西,还想着人家不服气怎么办。

  此时越想,对曾凌越是忌惮,进而是愤恨。

  再想到刚刚他下令打了曾凌二十军棍,他才走,那些文武官员居然全都跑出去对曾凌嘘寒问暖!

  那些人眼里只有曾凌,好像曾凌才是做主的那个,哪里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了。

  再说那些执行军令的士兵,这二十军棍打了,如挠痒痒一样,曾凌刚刚来他也看到了,像是被打过的样子?

  不管是冀州军士兵,还是那些文官武将,还是都看着曾凌的脸色做事。

  羽亲王想到此处,心里的那种羞恼再也控制不住,一脚将旁边的桌子踹翻。

  都城里的事,太子杨竞把他耍了,也许此时此刻,说不定杨竞正在哈哈大笑呢。

  让豫州军,青州军,还有冀州军打去吧,最好拼个三败俱伤才合杨竞的心意。

  只有北方的这几个节度使打的损兵折将,杨竞再派兵收服才会轻而易举。

  越想越怒,几乎要炸开一样。

  与此同时,南平江南岸。

  豫州节度使刘里站在江边高处,举着千里眼往对岸冀州军大营那边观看。

  他手下一名将军也在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大人妙计,看来杨迹形要跑了。”

  刘里微微一笑道:“杨迹形本就是没什么本事的,只是有些勇武之力的匹夫罢了,他这个人,最多可为先锋,不可为大将,更不可为主帅。”

  “当初他在北疆有勇武之名,只是因为冲锋之际悍不畏死,让他领兵的话,比幽州罗耿还要差了几百个层次。”

  刘里道:“我派人去请崔燕来率军夹击,他担心我有诈不肯前来,我就让人跟他换来三万套青州军的军服和旗帜,然后假扮青州军出现在安阳州城外……”

  “此时对岸领兵之人若是幽州罗耿,我尚且要担心能不能骗的了他,可是杨迹形和曾凌,必会被我这一计所吓破胆子。”

  刘里笑了起来,脸色得意。

  “我用粮食换军衣旗帜,崔燕来以为他赚了,却不知真正赚到了的是咱们,崔燕来本可有机会与我夹击杨迹形,进而猛攻冀州,所得之地,我最少也要分他三成,可他担心我要坑他不敢来,却因为拿了我一些粮食而沾沾自喜,所以这崔燕来也不过是个庸才。”

  刘里说完之后,回身吩咐道:“传令大军佯装渡河,把所有船只都集合起来,让大军在江南岸列队,既然杨迹形已经怕了,那就再吓吓他。”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

  刘里继续下令道:“派人去通知孟可狄,让他也做出准备进攻之势,逼迫冀州军撤走,唯有冀州军狼狈而逃,我们从后追击,才能大胜。”

  “是!”

  手下人接令,急匆匆跑了出去。

  刘里笑道:“在我看来,杨迹形不过是一介莽夫,曾凌有些心思,但又做不得主,上下不合,粮草不济,水土不服,冀州军安能不败?”

  他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刘里自豪地说道:“我随武亲王南北征战之际,杨迹形还是个黄口小儿,只知争强斗狠的无能之辈,就算是曾凌,那时候还不过是个区区小官,仰人鼻息。”

  众将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可是这些话,刘里说的并不虚假。

  武亲王南征北战,刘里是他帐下最善战的一员悍将,有奇才,能担当,从无败绩。

  不然的话,当初武亲王也不会一力保举他为豫州节度使,因为豫州实在重要,需要一个大才之人才能镇守。

  武亲王了解刘里的能力,知道他能守好豫州,豫州可是大楚的粮产地,守不好会出大问题。

  而与此同时,豫州之地南侧。

  武亲王亲率十万大军已经进入豫州境内,大军浩荡,犹如一条长龙,令人畏惧。

  手下人递给武亲王一壶水,武亲王接过来后说道:“传令大军今夜之前务必赶到来城。”

  手下人问道:“王爷,为何如此心急?”

  武亲王笑了笑道:“刘里如今在和冀州军对峙,不出意外,冀州军必败,刘里也必会率军攻入冀州,咱们快一些,趁势拿下豫州。”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刘里是我带出来的人,击败冀州军,并非难事。”

  他喝了口水,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的侄子如今已经贵为大楚皇帝,那是一个有心力挽狂澜的年轻人,他这个老叔叔,也是老臣,自当尽力辅佐。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三足鼎立

  安阳州北,冀州军大败,被追上的豫州军从后边穷追猛打,数十万大军被打的狼狈不堪。

  无奈之下,冀州节度使曾凌请求羽亲王,放弃那些从各地收编来的叛军,只带冀州军精锐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冀州。

  唯有借助坚城堡垒,才能抵御现在士气如虹的豫州军。

  之后的半个月,冀州军都在亡命飞奔之中,一路上收编各路叛军,最强盛时候号称大军五十万。

  可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惨败,撕掉了这五十万大军的遮羞布,那些只会虚张声势的叛军哪里是豫州军精锐的对手,一触即溃,毫无章法。

  羽亲王不断的留下这些叛军断后,他则带着冀州军疯狂逃命,号称的五十万大军,在逃了半个月后,所余之部,只剩下冀州军七八万人。

  豫州节度使刘里杀的兴起,越追越狠,就想在冀州城外将羽亲王残余兵力解决。

  那些叛军后来谁还肯听羽亲王的命令,让他们断后,他们眼睁睁看着之前断后的队伍被人家撕咬成了碎片,他们又怎么可能还敢真的去拼命。

  逃的逃散的散,乌合之众,不过如此。

  另外一边,听闻羽亲王大败,之前没打算和豫州军联手的青州节度使崔燕来也嗅到了机会。

  他重新整顿兵马,带着十余万青州军气势汹汹的又一次杀了过来。

  这一下,往一侧溃逃的叛军,以为脱离了战场逃出了生天,结果迎面碰上带着复仇之气而来的青州军。

  又被人家按着一顿打,杀的尸横遍野。

  为了防备后路被偷袭,豫州节度使刘里还多了一个心眼,他下令手下大将孟可狄留守安阳州,他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担心青州军抄了他的后路。

  这世道,哪里有什么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谁都想抢更多的地盘。

  追击到了二十天的时候,冀州军所余兵力已经不足六万,其狼狈可想而知。

  可就是在这时候,刘里得到消息,武亲王亲率大军进入豫州,宣布接管。

  这一下,刘里炸了。

  他只想着别被青州军抄了后路,哪想到他的恩师到了,一口气把他的后路全部断绝。

  武亲王陈兵南平江边,已经深入冀州的豫州军要想回撤,就要面对武亲王十万大军。

  刘里看不起杨迹形,看不起曾凌,可他纵然再自负又怎么敢看不起武亲王?

  他的本事,都是武亲王教出来的。

  此时的刘里也算是骑虎难下,他若是回归豫州,如何面对武亲王?

  不是确定打不过,而是真的就不敢打。

  他深知武亲王的脾气秉性,见到武亲王,一刀就会要了他的命,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可能。

  武亲王最恨背叛,刘里虽然有话可说,他完全可以说是率军攻打羽亲王叛军。

  名义上也说的通,可是武亲王不信啊。

  犹豫再三,刘里下令不要再紧追冀州军,而是分派兵力,把已经强占的冀州地盘都赶紧稳守下来。

  为了冀州丢了豫州,这接下里的日子,可能就要靠着刚刚打下来的这些地盘支撑。

  另外一边,青州节度使崔燕来才不管这些,武亲王堵的是刘里的后路,又不是他的。

  崔燕来只想报仇,能打多狠就打多狠,刘里不再追击羽亲王,他追,追到冀州也要追。

  南平江。

  岸边,武亲王看着对面的安阳州城,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手下人从远处跑过来汇报,说是派去安阳州的人回来了。

  不多时,四品将军裴无咎快步到了武亲王面前,俯身一拜道:“王爷,属下回来了。”

  武亲王嗯了一声后问道:“安阳州孟可狄怎么说?”

  裴无咎道:“孟可狄犹豫再三,请求王爷给他一些时间,他说自己深受刘里恩惠,若是此时背叛了刘里的话,他……他难以做到,所以他想先派人去劝劝刘里回来。”

  “哈哈哈哈……”

  武亲王大笑道:“早就料到孟可狄会如此说,我也正是要他如此做。”

  裴无咎道:“王爷,这是何意?”

  武亲王道:“我带出来的人,我还不了解?刘里怕我,不敢回来,必会下令死守他刚刚打下来的各州县,他想等等看我是什么态度。”

  “我手下的人,都知恩图报,刘里怕我,也是因为他觉得愧对我,孟可狄一样,他觉得背叛了刘里心中有愧,但他又不敢反我,所以必会不遗余力的去劝说刘里回来向我认错。”

  武亲王道:“现在我可以放心走了,刘里会一直拖着,也会对孟可狄心生怀疑,孟可狄派人去劝他,他会以为孟可狄已经向我投降,更加不敢回来。”

  他看向裴无咎道:“自即日起,你留在此地,大营规模不减,旌旗不少,我把我的金甲给你,你每日清晨和傍晚,都要到江边巡视一遍。”

  裴无咎一怔:“王爷,你这是……”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武亲王笑道:“拿下豫州一地,还不能保证足够安稳,我要去把青州也打回来。”

  “朝廷若重新拿回青州豫州这两地,明年日子就会好过的多,这两地粮产丰沛,本就是大楚的粮仓重地,撑过今年,明年朝廷缓一口气,就能重振大军,清剿各地。”

  他看向裴无咎道:“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必会趁机攻打冀州,他的老家,我就去取了吧。”

  说完之后,武亲王大笑着转身,离开江边。

  回到大营里之后,武亲王将他的金甲卸下来交给裴无咎,只给裴无咎留下一万人,他亲率九万大军连夜离开江南岸,朝着青州方向进军。

  两个月后。

  冀州城。

  李叱他们早就已经归来,对于冀州的战局也都知道了,现在的冀州真可谓风雨飘摇。

  夏侯琢在羽亲王逃回冀州的当天就走了,他不想留在这,如果留在这就会做他不想做的事。

  夏侯琢最清楚自己的性子,真要是留在这不走了,之后敌军再次围攻冀州,他身为人子,又怎么可能不为羽亲王卖命?

  但他不想,他宁可做个别人嘴里说的不孝子,也不愿意在这多留一天。

  李叱知道他心意,所以安排人护送夏侯琢返回北疆。

  现在的冀州城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明天一睁开眼睛,冀州城的主人会不会换掉。

  缉事司原来那块地方,现在已经修缮完成,羽亲王整日忙着别的事,忧心忡忡的,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去管这些。

  他不管不问,李叱觉得正好。

  这一大片地方重新修缮好,李叱把一多半的地方改为了医馆,而在这之前,沈如盏就已经和他谈好了条件。

  这里她来经营,李叱不可插手,所得银两她会分三成给李叱,李叱自然不会不答应。

  余九龄觉得三成太少,可李叱却完全不在意。

  挂牌的那天李叱他们都来捧场,医馆正门上的,牌匾的红布揭开,李叱他们看了看,牌匾上是三个字。

  沈医堂。

  沈医这两个字倒是有点意思,谐音为神医。

  车马行。

  李叱坐在那翻看着李先生给他的书册,唐匹敌从外边归来,在李叱身边坐下来后叹了口气。

  唐匹敌道:“刚刚打探来一些消息,情况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复杂。”

  在很早之前唐匹敌就对李叱预测过,若是羽亲王战败,豫州军必然趁势北上夺取地盘。

  武亲王用兵如神,必会趁机夺取豫州,这就逼着刘里留在冀州,和冀州城里的羽亲王形成对峙之局。

  唐匹敌道:“青州也被武亲王拿下,现在不管是刘里还是崔燕来,都回不去了。”

  李叱一怔,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三足鼎立……冀州之内真是热闹了,崔燕来回不去了刘里也回不去,两人各占一方。”

  他看向唐匹敌道:“羽亲王守着冀州城,只怕早早晚晚也会有变故。”

  唐匹敌道:“我听闻,节度使曾凌和羽亲王的关系越来越僵硬。”

  李叱点了点头道:“叶先生昨天回来还说,羽亲王对曾凌又发了脾气,把兵败之事全都推给曾凌,还说要严惩,不少人求情求了很久,羽亲王才被劝的暂时把这事放下了。”

  唐匹敌叹道:“冀州,怕是要出大事。”

  李叱道:“好在是咱们这边早有准备,便是冀州出事,咱们也能撑下去。”

  唐匹敌道:“趁着冀州现在还能出去,你派人尽快到燕山营,告诉大当家虞朝宗,切不可在此时派兵过来。”

  李叱道:“行,我让庄大哥安排人回去。”

  唐匹敌起身,看了看旁边的流云阵图,笑道:“好久没有玩过了,我去活动活动。”

  李叱道:“师父在睡,我来给你掌阵。”

  不远处,正在看着神雕的澹台压境回头看了看李叱他们这边,看到唐匹敌站在一种很奇怪的木人阵前,他顿时来了兴趣。

  “这是什么?”

  他一边往那边走,一边问他旁边的余九龄。

  余九龄道:“这个东西叫做流云阵图,是李叱的师父所创造,为的是训练人的机敏,凡是闯过了流云阵图的人,用我们的话说大家就都是一门的人了。”

  澹台压境好奇地问道:“一门的人?为何这么说?又是何门何派?”

  余九龄道:“捂裆门。”

  澹台压境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你这玩笑开的,一点儿都不好笑。”

  他过去,见唐匹敌还没有入阵,于是笑道:“可否让我先试试?”

  李叱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一口箱子说道:“先穿上护具,信我,有用。”

  澹台压境过去打开箱子看了看,取出来一件铁制的东西,举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疑惑地说道:“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一件铁裤衩?”

  余九龄劝道:“你穿上吧,不然的话你明天撒尿都会有点堵。”

  澹台压境道:“我宁死不穿。”

  他看向李叱道:“我要闯阵!”

  李叱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

  片刻之后,澹台压境脸色难看的从流云阵图里出来,走到那口箱子旁边,默默的把铁裤衩穿上了。

  “再来!”

  他大喊一声,再次闯阵。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十万两

  李叱他们回到冀州之后,和沈如盏基本上也没有过什么交流,沈家医馆的生意李叱他们不能管,而且沈如盏似乎不喜欢他们经常到医馆来。

  当然就算是说好了能管,李叱也不会去指手画脚,况且沈如盏的强势就在于,所有事都提前摆在明面上说清楚。

  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事情提前说清楚最好,而且说清楚的事绝对不会再说第二遍。

  所以沈如盏的手下人效率极高,她安排的事只说一遍,没记住或是办不好的人,就直接下调等级。

  这正是李叱很惊讶的一件事,因为沈家医馆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等级。

  提升一个等级,在医馆里的地位和工钱都会相应提高,而且有一定话语权。

  这最大的好处是催发了每个人的争胜心,在一个等级的人,谁也不想输了。

  为了不影响沈家医馆的生意,李叱干脆放弃了另外一半地方,原本那是要开一家镖局的地方。

  然而即便是没有医馆的事,镖局也没法开起来,现在局势风云突起瞬息万变,镖局连冀州城都出不去,谈何生意?

  镖局的生意开不起来,李叱也想过开武馆,毕竟现在有贾阮他们,人手上不算少了。

  可是医馆生意不错,又不想被打扰,索性李叱就派人告诉沈如盏说,那另一半地方可以给她做药房,存药所用。

  沈如盏的回复是……一张银票。

  沈如盏让李叱的人回报李叱,地方她要了,但因为不是之前说好的,所以算她租用,这张银票就是房租。

  李叱想着这样多不好。

  给还不给两张。

  原本的三月江楼羽亲王应该是打算从新办起来,但因为最近的事让他没有心情去想别的,所以那地方一直空着。

  李叱就不止一次想过,怎么把那地方也搞到手,然而也不是很好搞。

  车马行。

  李叱他们正在练功,伙计从前院跑过来,说是有个奇怪的人来,要求见当家的,但是不肯说是谁派他来的。

  此时此刻的冀州城里也没什么直接的对手敌人,李叱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会是谁的人。

  等李叱到了前院客厅,在这等他的人并没有见过面,很陌生,是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的中年男人。

  很斯文的一个人,看起来白白净净,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月白色的书生长衫。

  已经入秋,这件长衫略显单薄,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书卷气太浓,是一个典型的文人。

  “在下风云际,见过当家的。”

  那中年男人见到李叱之后抱拳行礼。

  李叱回礼,然后问道:“先生要见我,可是有什么生意要谈?”

  风云际摇头道:“不是谈生意。”

  李叱笑道:“车马行做的是生意,先生要是没生意谈,其他的事我也不怎么感兴趣。”

  “要谈的不是生意,但是有酬劳。”

  风云际笑着说道:“若是当家的愿意,请随我到延年楼里见一位贵人。”

  李叱问:“哪位贵人?”

  风云际道:“当家的去了就知道。”

  李叱摇头:“不去。”

  风云际微微皱眉,但还是客气地说道:“这位贵人,当家的最好还是见一见,对当家的有好处,对车马行的所有人都有好处。”

  李叱微微眯着眼睛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不去,对我没有好处,对车马行的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风云际没有接话,这没有接话大概也算是给了李叱回复。

  李叱道:“先生要喝茶吗?”

  风云际一怔,没有想到李叱为什么突然问他要不要喝茶,这和他的话没有丝毫关系。

  李叱继续说道:“如果不喝茶的话可以走了,我开门做的是生意,除了招呼人的茶水不要钱,其他的都要钱。”

  风云际皱眉道:“当家的,觉得钱最重要?”

  李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伙计上前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风云际显然没有料到李叱居然是这样的态度,他看着李叱的背影说道:“当家的就不想知道是哪位贵人要见你?”

  李叱头也不回地说道:“想请人,先去知道知道什么是请人的规矩。”

  风云际沉默下来,觉得有些脸面不好看,于是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风云际再次登门,他手里拿着一份请帖,求见李叱。

  李叱又从后院过来,风云际见到李叱后抱拳道:“是在下失礼了,还请当家的海涵。”

  李叱问道:“风先生这次来,是来谈生意的吗?”

  风云际道:“是谈生意,所以特意来邀请当家的,三天后,延年楼,贵人在那等候当家的。”

  李叱没接那份请柬,笑着说道:“风先生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一句,招呼人的茶水不要钱?”

  风云际不解这是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记得。”

  李叱道:“上一句记得吗?”

  风云际仔细回忆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他确实没能马上想起来。

  李叱笑道:“送客。”

  风云际这次真的是有些恼火,他转身离开,走到半路的时候想了起来,李叱的那句话,上一句话是……我开门做的是生意。

  第二天,一辆马车在车马行外边停下来,风云际先下车,然后撩开车门的帘子等着。

  一个披着连帽披风的男人下车,帽子拉的很低,又低着头,看不到面目,下车之后就直接进了车马行大门。

  半刻之后,前院会客厅。

  李叱进门看了看,那个穿披风的人背对门口站着,一直在看着墙上的字。

  那字是李叱练着玩的,他写完就没在意,高希宁觉得浪费,就让人拿出去裱了起来,挂在这客厅墙壁上。

  这些字不是什么整首的诗词古句,而是三句让人初看觉得有些像是乱写出来的话。

  第一句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第二句是:人生最满半得意。

  第三句是:人生说都他妈的对。

  那人一直盯着这三句话,听到脚步声才回头,当李叱看到那人面目的时候忍不住怔了一下。

  “节度使大人?”

  李叱确实是没有想到,要见他的那位贵人,居然是冀州节度使曾凌。

  “李公子。”

  曾凌笑着叫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那墙上的字:“这些字是李公子写的?”

  李叱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是。”

  曾凌笑道:“第三句,妙不可言。”

  他坐下来后说道:“须尽欢的人生,是说此话这人的人生,半得意的人生,也是说此话之人的人生,须尽欢的人大概人生一直得意,半得意的人大概人生连半得意都没有过。”

  李叱笑道:“都对。”

  曾凌笑道:“少了他妈的。”

  李叱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这笑容啊,实在是太有欺骗性,总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曾凌往左右看了看,然后笑问李叱道:“那不要钱的茶,为何还不肯送上来?”

  李叱笑着让伙计去泡茶,等伙计把茶送上来后,李叱就让伙计们全都离开,因为他知道曾凌亲自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

  曾凌品了一口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想不到李公子这里的茶竟然这么好。”

  李叱心说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是从云隐山里让伙计们摘的,他们在那边也没事,摘了又自己炒了。

  当时他问沈如筠说,门主,那山坡上的茶园是仙鹤神宫种植的吗?

  沈如筠回答说是,还说李叱若是喜欢喝茶的话,她让人取一些给他带走,李叱说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去摘吧。

  沈如筠在那么一个瞬间,有些怀疑人生。

  李叱问道:“大人来,确实是有什么生意?”

  曾凌笑道:“李公子之前对我的人说话,也是一样的妙不可言,你说我开门做的是生意,意思是既然想和我做生意,那就登门来说,我猜的对不对?”

  李叱又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还是那么人畜无害。

  曾凌道:“若非要说是生意,也算是生意。”

  他忽然正色肃然起来,看向李叱问道:“杀人的生意,李公子这边接不接?”

  李叱微微皱眉。

  曾凌往门外看了一眼,车马行的伙计们都在远处,距离最近的反而是他的手下风云际。

  曾凌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叱回答,于是他问道:“李公子不问问,我要杀的是谁?”

  李叱回答:“我问了,就是要接了。”

  所以不问。

  曾凌叹道:“夏侯常说,李叱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也是最有原则的人,今日看来,夏侯所言不虚。”

  他看向李叱说道:“我要杀的人叫杨卓。”

  李叱再次皱眉。

  羽王世子杨卓。

  曾凌问道:“李公子也不打算问问我什么理由?”

  李叱摇头不语。

  曾凌沉默片刻,点头道:“是了,若是问了什么理由,大概也是感兴趣了。”

  所以他继续说道:“冀州现在内忧外患,且不说外患只说内忧,王爷对我,现在颇有不满,而这不满,其中三四成的原因是世子杨卓。”

  他看向李叱,李叱依然没有说话。

  曾凌道:“此时若是我死了,冀州必乱,也必失,所以我不能死,但杨卓已经三翻四次的怂恿王爷杀我。”

  李叱还是没有说话。

  曾凌再次沉思起来,片刻后他说道:“你对杨卓应该也有怨恨才对,毕竟当初他想杀你,也想杀夏侯,且不止一次。”

  李叱依然不说话。

  曾凌的视线转向门外,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杨卓此人早就该死,城中百姓多受他欺凌,欺男霸女也算是无恶不作,只因为他父亲是王爷,所以人人敢怒不敢言,我不能用我的人动手,唯一想到的人,只能是你。”

  他说完这句话后再次看向李叱。

  李叱还是那样,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

  所以曾凌又一次沉默下来。

  不知道多久之后,曾凌看向李叱,这次只说了三个字。

  “十万两。”

  李叱笑起来,点头:“接了。”

  曾凌也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他问李叱:“李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接的?我猜,我说到他不止一次想杀夏侯的时候,你就已经准备答应我了。”

  李叱回答:“十万两。”

  曾凌一怔。

  第三百九十六章 借刀杀人之借刀杀人

  曾凌看向李叱,很好奇,也很诧异,他才不信李叱是真的因为十万两银子而想杀世子杨卓。

  对于普通人来说,十万两银子是一笔天大的数字,没有人可以抗拒。

  可是曾凌觉得以李叱现在的眼界,不应该是单纯的为了钱而去做什么的人。

  李叱若知道他这么想的话,一定会想曾大人啊,你不说我也考虑在杀他,你说了我还多赚十万两,我为何不要?

  曾凌问李叱:“你有把握?”

  李叱摇头:“暂时没有。”

  曾凌微微皱眉道:“你没有把握为什么能接?”

  李叱道:“我没有把握,我也还没有收曾大人的钱。”

  他微笑道:“三天后,曾大人再派人来问问我有没有把握。”

  曾凌沉思片刻,然后起身道:“那就三天,三天之后若你还没有把握……”

  他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我可以再等三天。”

  李叱道:“若三天之后还要三天,那就可以降价了,我也就不值十万两。”

  曾凌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夏侯对你那般推崇,为何他要说你比他聪明的多。”

  李叱笑道:“别听他的,他是个托。”

  曾凌一怔,这种话他需要反应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因为他过于攻心计,所以哪怕玩笑话也要想一想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深意。

  片刻后他才确定这就是一句玩笑话,所以笑着说道:“那就三天后我派人来,我就信那个托一次。”

  李叱笑道:“大人为什么不问问为何是三天后?”

  曾凌道:“那就问问,为何是三天后?”

  李叱很认真的回答道:“因为之前大人说让我三天后到延年楼里相见,如不出意外的话,大人的手下已经在延年楼定下了一桌三天后的饭菜,别浪费了。”

  曾凌又一怔。

  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曾凌走了之后,李叱就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商量这件事,这是大事,李叱之所以说三天,也是因为要和兄弟们商量。

  唐匹敌听李叱说完之后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问李叱道:“你接下来这生意,应该已经想过曾凌可能会借刀杀人,然后再把你推出去当替死鬼。”

  李叱点头:“想到了。”

  唐匹敌又问:“他可能不只是想让你杀杨卓。”

  李叱又点头:“也想到了。”

  杀杨卓只是个一个诱惑,一个坑,一个套,李叱如果接了,曾凌就可能以此威胁李叱。

  他可以逼着李叱继续去想办法杀了羽亲王,不然的话就会让羽亲王知道是李叱杀了杨卓。

  这是一个连环套,而且只要李叱接了,这个套什么时候解开,主动都在曾凌手里。

  所以唐匹敌又问道:“那你还接,是因为你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事?”

  李叱笑着回答:“以曾凌的手段,曾凌的实力,还有他对冀州城的把控,其实想办法除掉羽亲王没有那么艰难,为何就选了我?”

  他这句话过之后,唐匹敌沉思起来。

  片刻后,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曾凌已经知道了你和燕山营一定有关系。”

  李叱道:“大概如此。”

  唐匹敌起身,眉头紧皱,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没有再说什么,是因为他必须想清楚李叱的赌值得不值得。

  “你要赌的是,冀州城必须只能有一个人做主,这个人就只能是曾凌,两害相较取其轻?”

  唐匹敌回头看向李叱道:“如果最终羽亲王杀了曾凌的话,冀州就会很危险。”

  李叱点了点头道:“但是这件事,得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唐匹敌问:“你是要打算怎么做?”

  李叱道:“曾凌要借一把刀,我们也去借一把刀。”

  夜。

  庆和楼。

  世子杨卓和一群手下人在此饮酒,他的这些手下人一边劝酒一边劝杀人,热热闹闹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的那种。

  “殿下。”

  其中一人道:“曾凌绝非善类,他一定会动手。”

  另一人道:“曾凌不死的话,说不定会对王爷不利,谁愿意死?又有谁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

  杨卓哼了一声:“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父王说过,兵败之事总得有人去给个交代,这个人不是曾凌又能是谁?”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要替父王分忧。”

  他扫了那些七嘴八舌的人一眼,然后说道:“你们要为我分忧,现在我只问你们一句,若杀曾凌,你们谁敢去动手?”

  刚刚还七嘴八舌说的极为欢腾的人,立刻都闭了嘴,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这就显得尴尬起来,他们当然要顺着世子的意思说话,可是他们又不傻。

  去杀曾凌?

  冀州军中高手无数,曾凌身边甲士如林,尤其是这段日子,谁都看得出来羽亲王越发的对曾凌不满,曾凌难道自己不明白?

  现在曾凌出行,身边的护卫之多,别说去杀他,随意靠近的话都可能被射成筛子。

  杨卓脸色难看起来,他啪的一声把手里的酒杯摔了,怒视众人道:“你们就是这般的怂货?”

  谁也没有应声,全都貌似羞愧的低下头。

  “一群废物!”

  杨卓恨不得现在就把桌子掀了,可是他沉默片刻后忽然又笑起来,变得和颜悦色。

  “也不需要你们自己去杀人啊,你们一个个都号称自己在冀州城里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多门路,现在就去找人。”

  那些人这才缓过来,连连点头,人人都说着是是是。

  “那还不去?!”

  杨卓骤然一声怒喝。

  在座的人全都起身,一溜烟跑了。

  对面包间里,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要杀杨卓太简单。

  这个人狂妄自大,想学前贤古人门客三千那一套,并且还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可是他的门客,大部分都是骗吃骗喝骗赏钱之辈,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徒。

  如果李叱单纯要杀一个杨卓,此时动手,便有九成把握,可是他才不想这样除掉一个人。

  与此同时,距离这庆和楼大概只有半里左右的延年楼里,也有大人物在喝酒。

  叶杖竹起身,给他对面的锦衣公子倒了杯酒,笑了笑道:“刚刚我还说,这世上英杰,在罗将军面前,都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

  坐在他对面的罗境笑了笑道:“叶先生倒是谬赞了,这世上英杰万万千千,我这些微末本事,也不敢称第一。”

  他虽然客气,但显然很享受叶杖竹的对他的奉承。

  叶杖竹坐下来,敬了罗境一杯:“请。”

  罗境开心着,所以一饮而尽。

  叶杖竹继续说道:“就拿出兵一事来说,王爷麾下大军,各路皆败,唯有将军连战连胜,将军为先锋时,势如破竹,将军断后时,亦所向披靡。”

  他一脸敬意地说道:“我听闻归程时候,青州军数十万杀来,罗将军向王爷请命一战,王爷说将军自大,是曾大人力排众议,又说服王爷,于是就有了罗将军一战杀敌万余人的大胜。”

  其实他也没少夸大其词,这事是有,但杀敌万余是真的没有,那一战罗境杀敌两千余人才是真的。

  当时青州军追的正猛,队伍已经脱节,罗境看准机会说要回身一击,结果羽亲王说他异想天开,还说他自大的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当时罗境自然不满,是曾凌劝了很久,羽亲王才答应让罗境率军出战,但只给罗境三千兵。

  罗境确实是不负北境第一年轻高手的称号,只带三千人杀回去,一口气把追击的青州军杀退十几里。

  原本还得意着的罗境,一想到羽亲王当时对他的羞辱,以及对他父亲的羞辱,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而叶杖竹仿佛没有发现似的,还是自顾自说着:“若没有将军的话,王爷怎么可能安然回到冀州,这一战虽然败了,可是败的和将军却毫无关系。”

  他话音刚落,罗境就把筷子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了。

  叶杖竹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罗境哼了一声:“叶先生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有些人,不配为主。”

  叶杖竹叹道:“此话,将军与我身为人臣,也不敢乱说……可是,罗将军你可知道,为何今日节度使大人没来?”

  罗境刚刚也想问来着,叶杖竹说今天这顿酒是节度使曾大人要请他,是为了感谢他数次苦战之功。

  可是曾凌却没来,只来了一个叶杖竹。

  罗境和他父亲罗耿倒是有几分相像之处,说他没心眼也不对,但确实心眼没有那么多。

  他之勇武,北境近乎无敌,但是他的头脑大概也不比寻常人更聪明些,而他打交道的这些层面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唉……”

  叶杖竹叹了口气,他也放下筷子后说道:“曾大人本来已经出门,结果迎面碰上了世子杨卓,杨卓便问曾大人要去何处,曾大人不敢有假,如实相告,说是要来和罗将军吃酒。”

  叶杖竹道:“没想到世子殿下勃然大怒,说如今冀州如此危急,你们这些败军之将有何脸面相聚吃酒作乐?”

  此时罗境的脸色已经气得有些发白,可叶杖竹还是好像没看到一样,如之前般自顾自说。

  “世子骂曾大人说,你是败军之将,是冀州军之耻,而你手下将领也都一样,还有那罗境,吹嘘自己所向无敌,却被人打的好像丧家之犬……”

  叶杖竹的话还没有说完,罗境已经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桌子上的盘盘碗碗都跳了起来。

  “丧家犬?他们那父子二人才是丧家之犬吧!”

  叶杖竹听到这句话连忙说道:“罗将军可不能乱说话,那可是王爷,那可是世子,连曾大人都不敢有所辩驳,只好回去,让我来向罗将军告罪,曾大人说,他愧对罗将军你,也愧对你的父亲。”

  叶杖竹叹道:“曾大人说,他和你父亲是做过承诺的,要好好照顾你,此时曾大人却自顾不暇,无力保全罗将军你……”

  罗境的眼神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曾大人已经无力保全我?是谁想要对我如何吗?!”

  他眼神凛然道:“谁敢?”

  ……

  ……

  第三百九十七章 你管我快不快

  叶杖竹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欲言又止,罗境见他这样更加不爽起来。

  “叶先生,我和你虽然见面次数不错,但曾大人与我是忘年之交,而你是曾大人亲信,你我也就亲近,你这般遮遮掩掩支支吾吾,也太显得生分!”

  罗境哼了一声后,故意给叶杖竹甩了个脸子。

  叶杖竹叹道:“非我不愿说,而是不能明言,可罗将军说的对,我这样确实太显得生分,节度使大人曾不止一次说过,罗将军虽然年少,可与大人却是意气相合,大人还说,罗将军的人品大人也极为敬服,我对将军的人品,也一样敬服。”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其实刚刚有句话,我确实应该直接对罗将军说……现在看来,王爷要杀曾大人之心,已经是铁定般的事实。”

  罗境听到这句话,脸色骤然一变。

  “他凭什么?”

  罗境怒道:“他在冀州,全靠曾大人一力支撑,现在兵败就要过河拆桥了?难道他以为,纵然他是个王爷,就能为所欲为?”

  叶杖竹道:“曾大人现在自身难保,他说,王爷身份尊贵,他也无力抗拒,所以这次要请罗将军你喝酒,实则是曾大人想提醒罗将军,能走则走吧。”

  罗境的眼睛都瞪圆了。

  “你说什么?我现在走?!”

  “对。”

  叶杖竹道:“大人的意思,本来就是今天亲自劝劝罗将军,让你尽快回幽州去,羽亲王再跋扈凶狠,也不敢把手伸到幽州,有罗老将军庇护,将军你也自能保全。”

  他叹了口气候继续说道:“曾大人已经无力回护,他也正在想办法遣散手下的亲信,把大家全都送走,他心里也踏实些,曾大人不想把他的人牵连进来。”

  罗境怒道:“连你也要走吗?!”

  叶杖竹道:“我自然不走,我会留在曾大人身边,风风雨雨,刀山火海,并无惧意。”

  罗境道:“所以叶先生是在笑话我?曾大人将我引为知己,交为忘年,你是曾大人的手下,你不肯走,要与曾大人共生死,难道我这个知己就能心安理得的一走了之?”

  叶杖竹道:“那可不行,罗将军留下太危险了,大人说过,现在羽王世子杨卓就受他父亲之命,正在谋划除掉曾大人,而罗将军若是留下的话,世子杨卓忌惮将军勇猛,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将军你。”

  罗境傲然一笑道:“你以为,哪个猫猫狗狗就能动的了我?当我不知,那世子杨卓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吗?我罗境纵然不是天下无敌,也不是谁都配做我对手。”

  叶杖竹又道:“世子杨卓虽然并无本事,一个仗势欺人之徒罢了,可是他招募不少江湖上的人,形形色色各有所长,若是对罗将军不利的话,防不胜防。”

  罗境笑道:“我便是走到他羽王府的门口,大喊三声杨卓是猪,他又能如何?莫说一些江湖客,三千精甲与我面前,也是土鸡瓦狗。”

  叶杖竹道:“我知道将军神勇,还是想请将军三思,罗老将军只有将军你这一个子嗣传人,将军纵然自己不怕,也要为罗老将军着考虑。”

  罗境道:“我现在就写信回去。”

  他笑了笑,看向叶杖竹道:“且看看羽亲王是不是想看到,如今这冀州城外,再多一支幽州大军。”

  叶杖竹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李叱啊李叱,这件事算是给你办下来了。

  夏侯琢是他至交好友生死兄弟,李叱要除掉杨卓,叶杖竹其实也早就有过想法,只是他身份地位在那,容不得他随心所欲。

  所以当下午的时候李叱找到他说起此事,叶杖竹就点头应允,他深知羽亲王和杨卓的性情,尤其是杨卓,始终都想除掉夏侯还有他母亲。

  现在夏侯的妹妹又已经归来,杨卓若动手,自然也不会放过夏侯玉立。

  此时此刻的罗境,已经完全被叶杖竹的话气的几乎要爆炸一样,若是再怂恿几句,他现在说不定回去拿了长槊就敢冲进羽亲王府。

  “此时,罗将军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叶杖竹缓了一口气后继续劝道:“若罗将军愿意与我家大人同心协力,也要保护好自己,只有大家都活着才能谋出路谋未来。”

  罗境道:“回去只管告诉曾大人,我罗境不会离开冀州城,若是那庶子杨卓敢来动我,我必让他血溅三尺。”

  叶杖竹道:“将军切勿冲动,现在还是要忍耐……如今曾大人连自己的府门都不敢轻易出去,府外就有不少世子杨卓的手下江湖客潜藏,随时准备动手。”

  罗境哼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后起身道:“待我现在就去料理了他们。”

  叶杖竹连忙劝道:“将军千万不要这样,就算咱们要反制羽王,也当从长计议,我回去请示曾大人,若曾大人有什么安排,我立刻告知将军。”

  罗境想了想后点头:“也罢,你有消息,立刻来告诉我就是,凭我罗境手里一杆长槊,杀穿这冀州城又有什么难的,你让曾大人只管放心,有我罗境在就有他在。”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罗境只是对羽亲王父子破口大骂,恨不得杀之后快。

  大概两刻之后,两人从延年楼的雅间里出来,罗境已经喝的醉了,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说话却更为狂傲。

  他们下楼,楼下有个年轻人低着头往上走,叶杖竹就让了一下,那人却仿似没有看到,一下子撞在叶杖竹身上。

  那年轻人一抬头,翻了个白眼后对叶杖竹道:“你是哪儿来的狗东西,走路不长眼睛?”

  叶杖竹一怒:“你怎么说话!”

  那年轻人哼了一声后说道:“俗话说好狗不挡道,你赶紧让开,还是一条好狗。”

  “放肆!”

  罗境怒道:“哪里来的杂碎,莫非是找死?!”

  那年轻人抬头看向更高台阶上的罗境说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狗在这乱叫?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满地找你的狗牙?”

  罗境被气的怒极反笑:“你可知我是谁?”

  那年轻人道:“那你可知我又是谁?”

  叶杖竹问:“我管你是谁,如此无礼,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不然的话你更不知天高地厚。”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极为轻蔑地说道:“我乃羽王世子门下常客,你敢动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分量,你信不信我只需一言,就能让世子下令把你满门抄斩?”

  叶杖竹怒道:“就算是世子门下,也不能如此放肆。”

  那年轻人道:“你是说世子放肆?哈哈哈哈哈……你骂我,就是骂世子。”

  叶杖竹道:“我是节度使府里的官员,你可知道自己辱骂官员又是什么下场?”

  “呸!”

  那年轻人轻蔑道:“节度使手下的一个小官怎么了?连节度使曾凌都是我家世子的一条狗,你就是狗手下的狗,你敢在我面前放肆?”

  “狂徒!”

  罗境已经气得无法压制,从楼梯上往下走,一把抓向那年轻人的衣服,就要把那人活活摔死。

  可是没想到,那人一看罗境动手,他立刻一翻身从楼梯上跳了下去,动作极快。

  他站在一楼指着叶杖竹和罗境说道:“你们两个给我等着,我回去就告诉世子,你们两个敢说自己是谁吗!”

  罗境道:“我乃幽州罗境,你又能如何?”

  那年轻人道:“原来是你,怪不得有些狂妄,世子曾说,你也是他的一条狗而已,扔给你一块肉骨头,你就吐着舌头从幽州跑来,世子还说,你这样的莽夫,只配给世子提鞋。”

  罗境气的也从楼梯上跳下去,而那年轻人却转身就跑,罗境跳下来,他已经跑到延年楼的正门外边。

  那年轻人回头喊:“你们给我等着,幽州罗境是吧,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一溜烟跑了。

  叶杖竹连忙过去拉着要追的罗境,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还是快走,等世子派人问起来,你我就不承认便是,只要不认,他还能怎样?”

  “你说什么?!”

  罗境不可思议的看向叶杖竹说道:“你是想让我做缩头乌龟?区区一个杨卓,你让我在他面前装傻保命?!”

  叶杖竹道:“从长计议,还需从长计议啊。”

  罗境一甩手把叶杖竹推开。

  “你自己去从长计议吧,我就要看看,这世子杨卓还能把我怎么样?!”

  他大步往外走,刚刚喝了不少酒,他走路摇晃,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

  那个骂了他的年轻人出门就跑,一溜烟似的,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楚。

  他跑过了这条街之后转进另外一条街,不远处就有一辆马车等着,他毫不犹豫的跳上马车,迅速把车门关上。

  “我凑,吓死我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心有余悸。

  “那可是罗境,要不是我跑得快,被他抓住的话,还不要把我摔死,回头我得和叶先生好好道歉,我骂的太狠了,我怕叶先生也想摔死我。”

  马车里,李叱和唐匹敌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笑。

  “延年楼酒楼里有咱们的人,莫说我们知道罗境喝醉了酒抓不住你,就算真的动手,他抓住你之前,也有不少连弩瞄着他。”

  唐匹敌笑道:“再说,你自己的本事,你自己不清楚?”

  余九龄叹道:“我清楚啊,清楚归清楚,怕死归怕死,罗境那样的人发起疯来,别说是人,虎他都敢上去撕吧。”

  李叱笑道:“走吧,回去喝两杯给你压压惊。”

  余九龄看起来眼珠儿转了转,然后往前一趴,趴在李叱腿上说道:“现在我这里……我这里心口疼,跑的我腿也疼,现在这会儿浑身难受,酒是万万不能喝了,我怕这吓出来的病,一喝酒,我就没了。”

  李叱笑道:“那你说如何?”

  余九龄伸出手:“给我些医药费,我去双星楼找个郎中给我好好看看,这病来得急,你要是给我晚了,我怕我撑不到见郎中了。”

  唐匹敌笑道:“那么快?”

  李叱道:“既然这么快……何必浪费钱……”

  余九龄:“有病就要郎中医,你管我快不快……”

  李叱取出钱袋子放在余九龄手里,余九龄立刻就坐直了,然后道:“快走快走,马车快些走!”

  ……

  ……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连环套

  节度使府邸。

  曾凌坐在书桌后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前几天有人送到他节度使府门外的,来的人把信放下就走了,没敢停留。

  信的笔迹有些潦草,显然写信的人很急,也可以想象的出来,这个人不但心急,也气急,气急败坏的气急。

  很显然,这封信不是之前在冀州城里的人送来他府门外,而是最近才回到冀州城的人。

  如今冀州南边两座城门东边一座城门都没开,只开了西门和两座北门,所以进城的人很大概率是从北门进来的。

  之所以如此推断,是因为这个送信的人和北边的燕山营绿眉军有关。

  信里的内容是揭发李叱,表面上是四页书院弟子,实则为燕山营三当家,试图和虞朝宗里应外合夺取冀州。

  还说李叱这个人阴狠毒辣,有可能会对节度使大人不利,请节度使大人小心戒备。

  这是一封要借刀杀人的信。

  所以曾凌一直都在想,这个要借他来除掉李叱的人到底是谁?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推测的出来,这个人也是燕山营的人。

  而且应该是一个被李叱压着的人,也许是燕山营原来的当家之一,却被李叱后来者居上,所以心里不服气。

  又也许是因为担心李叱抢了太多风头,所以想借机除掉李叱,这样就能稳固那个人自己在燕山营中的地位。

  如果信里说的是真的,李叱确实是燕山营三当家,在李叱的那车马行里还有一个二当家,那么看来李叱这个人真的是深不可测。

  可是话说回来,这个告密的人也有点意思,以为这样就能除掉李叱?

  这样的计策,也显示出了那人的气急败坏。

  曾凌的那封信随手扔在桌子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多事,越想越有意思。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曾凌问了一句:“是进卒吗?”

  门外的人道:“是我,大人。”

  曾凌道:“进来吧。”

  将军进卒随即进门,然后一回身又把书房的门关好。

  “李叱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曾凌问。

  进卒回答道:“回大人,未见什么动静,三天之期已经过去一天,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打算怎么做。”

  曾凌笑了笑道:“夏侯对他推崇无比,我深知夏侯为人,他说李叱很厉害,那就一定是真的很厉害。”

  曾凌道:“那边你不用去盯着了,交给你去查一件事。”

  进卒垂首道:“大人请吩咐。”

  曾凌指了指桌子上的信:“你看看那封信。”

  进卒过去将书信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有些变化,他看向曾凌问道:“大人是让我查查李叱到底是不是燕山营的人?”

  “不用查,他肯定是。”

  曾凌笑道:“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事看似意外,也似偶然,但都有联系,所以不用去查这个,李叱是不是燕山营的三当家,对我来说只是他有意义和更有意义的区别,而不是没有意义。”

  进卒随即明白过来:“查查是谁送来的信?”

  “嗯。”

  曾凌点了点头道:“这是个人情。”

  进卒笑着说道:“大人现在用李叱,虽然也要花一些银子,可若说算欠了李叱一个人情也可以,这封信,这个送信的人,写信的人,就是还给李叱一个人情。”

  曾凌道:“原本以为他只是仗着夏侯的关系才一步一步爬起来的,而且爬起来的很快,一个没注意,他就已经看起来有些强壮了,现在看来,作为燕山营的三当家,他的强壮还是很低调。”

  他起身,像是坐的累了,一边活动一边说道:“现在冀州的敌人太多了,青州崔燕来已经没了青州,豫州刘里已经没了豫州,他们都想来抢我冀州,冀州曾凌……不能没有冀州。”

  他看向进卒说道:“所以不能再把燕山营引过来,如果引过来,也是要想方设法让燕山营来帮我。”

  进卒俯身道:“明白,对李叱的态度,就是比原来的态度还要友善。”

  “嗯。”

  曾凌道:“我听闻你对唐匹敌也很推崇?下边人说,你不止一次的夸过唐匹敌,说他世所罕见。”

  “是。”

  进卒不敢说谎,俯身回答道:“唐匹敌用兵在我之上,卑职心服口服。”

  曾凌笑道:“所以我才让你去查这件事,你明白了吗?”

  进卒当然明白,节度使大人帐下和李叱那边最亲近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叶杖竹一个是他。

  叶先生那边因为和夏侯琢的关系,和李叱更亲近,但是因为太亲近了,所以节度使大人也不敢乱用。

  而他和唐匹敌关系还好,不远不近,唐匹敌和李叱对他又不排斥,所以他最合适。

  “卑职明白怎么和李叱他们相处,大人放心。”

  “那就好,这个送信的人尽快揪出来,李叱说三天给我答复,三天之后若那件事成了,我总得给他一些回礼,礼尚往来的事,不耽搁,两边就都开心。”

  曾凌道:“另外……传令上下,军中任何事,都需经我批准,一兵一卒的调动,没有我的军令也不准执行,不管是谁。”

  进卒心里一动,明白了节度使大人的意思,这是要对羽亲王开战了。

  “卑职马上就去传令。”

  曾凌吩咐完了之后,进卒躬身离开书房,出门后他抬头看向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憋屈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表面上来看,他和羽亲王那边关系似乎更为亲近,实则是曾凌的人。

  曾凌对冀州军上下的把控,远比常人看到的要紧密要稳固,冀州军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让人拿走。

  “李叱……”

  曾凌坐在窗口,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嘴角上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年轻人啊,真是可怕。”

  车马行。

  李叱看着从外边回来的余九龄,眼睛就眯了起来。

  余先生昨夜里没回来,看来是按照疗程医治的,一夜一个疗程,看着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一疗程的效果还挺明显的。

  几个人坐在那看着余九龄进门,每个人嘴角上都挂着笑意,所以余九龄居然都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他坐下来后,下意识的扶了一下。

  李叱和唐匹敌他们整齐的发出了一个声音。

  “噫!”

  余九龄往下压了压手:“低调,低调。”

  唐匹敌笑道:“郎中劲儿挺大啊。”

  余九龄道:“还行还行。”

  庄无敌坐在那闷声闷气地说道:“被治了。”

  “呸!”

  余九龄立刻说道:“是我把郎中给治了!”

  李叱往下压了压手:“低调,低调。”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难得的脸都有些红。

  李叱笑道:“疗程之外的事,你没有忘了吧。”

  “那不能!”

  余九龄道:“都给你打听清楚了,世子杨卓原本有几个相好的姑娘,都是三月江楼的,可是三月江楼被毁了之后,那些姑娘们都被羽王的人带走,杨卓应该也是不好意思去跟他老子要。”

  “所以他最近常去的就是双星楼,和他最熟悉的姑娘是谁我已经打听清楚,那姑娘现在已经不接别的客人,只等世子上门,现在气傲的很,连双星楼的老鸨都要哄着她。”

  李叱点了点头,看向唐匹敌,唐匹敌摇头道:“你别看我,看我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道:“我也不行啊。”

  李叱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然后点头道:“没有以为的那么丑,只是衣着品味差了些,再有就是……气质上稍稍也差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治。”

  余九龄道:“气质上还能治?”

  李叱取出来一沓银票递给余九龄道:“你揣起来。”

  余九龄不明所以,把银票接过来揣进怀里,然后问李叱:“是要我去采买什么?”

  李叱摇头道:“都是你的了,三千两。”

  余九龄的眼睛骤然睁大,然后表情变得格外精彩,那眉眼啊,都开了。

  李叱道:“看,气质不一样了。”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你还别说,有这东西和没有这东西,感觉真是不一样。”

  李叱道:“三千两是预估,不够再拿……今夜你再去双星楼,就点名要那个姑娘陪你,老鸨若是不肯,你就甩给她一千两。”

  余九龄大笑道:“甩给人钱这种事……有点爽。”

  李叱继续说道:“现在青楼生意都不怎么好,一千两,足够那老鸨对你刮目相看,你告诉她,安排那姑娘和你偷偷的见面,你绝不声张,她必会同意。”

  余九龄问道:“那继续呢?”

  李叱道:“见了那姑娘,先不说话,一千两的银票递过去,然后再说,耽误姑娘你的时间了,实在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这些许银两,算是的对姑娘你的补偿。”

  余九龄仔细品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这一千两给出去,说出些许两个字的时候才最重要,这两个字是关键,气质的关键。”

  李叱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余九龄哈哈大笑,然后说道:“接下来的事我就知道怎么办了,等完事之后我再给她一千两,告诉她,对不起姑娘,我是不是不够怜惜?这一千两给姑娘补补身子……”

  他一边说一边笑,贼兮兮的贱。

  说完后还故作为难道:“我虽然昨夜里征战有些疲劳,但是为了咱们的大事,今夜再去一趟应该也无妨……鞠躬尽瘁……”

  李叱摇头道:“不是这么说,都没有事,何来完事之说?”

  余九龄一怔。

  李叱认真地说道:“等她对你好奇的时候,必会问你身份,你就告诉她说……姑娘,请先恕罪,我其实是受人之托而来,幽州将军罗境,对姑娘仰慕已久,我是受将军之托前来,想问问姑娘是否愿意和罗将军见一面。”

  李叱道:“这时候你取出来最后一千两银票给那姑娘,就对她说……姑娘,这一千两银票也是罗将军给你的妆品银两,见面之前,总是要买些礼物,姑娘可自己随意采买。”

  余九龄都懵了:“我这是去做什么的?我拿着咱们的三千两银子,给罗境做铺垫?”

  “不不不。”

  李叱笑道:“罗境又不知道。”

  余九龄:“我凑……”

  ……

  ……

  第三百九十九章 李多坑

  余九龄觉得自己有点亏,亏了银子已经不好接受,这还亏了身子……

  所以他看着李叱很认真地问道:“当家的,你的意思是,我去花了这三千两银子,我就只能看看她?”

  李叱道:“你这样想,别人想见她现在不都见不到吗。”

  余九龄把三千两银票取出来递给李叱:“我不想去了。”

  李叱道:“你这还有情绪了?”

  余九龄道:“我和我弟都有情绪。”

  李叱:“……”

  唐匹敌看向李叱道:“要不然咱俩分工一下,你是解决他,还是你来解决他弟?”

  李叱:“你都来。”

  唐匹敌回头喊道:“取我的铁枪来。”

  后边远处那些在训练的士兵们听到了,还真有人颠颠儿的跑过去要给唐匹敌把铁枪给抬了过来,余九龄一看,心说怎么这么多傻子啊。

  余九龄赶紧跑过去拦着那士兵,把人家哄回去了。

  然后回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反正这种事让我去给人家当陪衬,我不想干,咱们大把的银子花了,便宜却没有,多亏本。”

  李叱很温柔地说道:“这事你要是办不好的话,可能你会有些难过。”

  余九龄问:“为何?”

  李叱道:“昨天我给你的银子,是让你打探消息所用,是公款,可是你用来……咳咳,这个事,我在考虑是不是把银子从你工钱里扣出来。”

  余九龄把三千两银票抓起来往自己怀里一塞。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这事虽然不是我占了什么好处,但为人做事怎么能以占便宜为荣呢?不占便宜的事就不能干了?我就看不起这样的人,我余九龄做事,向来是义不容辞。”

  李叱道:“要不是刚才看到你那样,我此时应该给你鼓掌。”

  余九龄道:“鼓掌这么见外的事,不如折现成跑腿费,你看我要去装扮成富贵人家,身上却连一件像样的……”

  李叱看向澹台压境道:“老澹!”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他一眼:“澹台!”

  李叱道:“老台,请你过来一下。”

  澹台压境走过来后说道:“何事?”

  李叱道:“现在打算让九妹去做一件事,就是装扮成富家公子,你看我们这衣装打扮上有点欠缺,要不然跟你借两件衣服?”

  澹台压境皱眉:“我的衣服,不借,别人穿过了我不要了。”

  李叱道:“多谢澹台公子免费赠送服装一套。”

  澹台压境眼睛都睁大了:“怎么能如此无耻?我没有说过要给你,我说的是我的衣服不准别人穿,穿过了我就不要了。”

  李叱道:“九妹,你求他。”

  澹台压境看了看余九龄那张脸,再想到自己那些名贵华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样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脑袋里想过的那套衣服,他想想,已经开始不想要了。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余九龄:“你自己去买……别穿我的!”

  李叱道:“看,从免费赠送到出资赞助。”

  澹台压境瞪了李叱一眼,李叱笑道:“谢谢老澹。”

  澹台压境:“澹台!”

  李叱笑道:“现在九妹这边安排妥当了,就看世子杨卓那边怎么去搞一下,得让他知道,罗境就要去和他的姑娘私会。”

  他看向远处正在光着膀子练功的姜然,笑着说道:“这事,还得靠老姜出马。”

  正在练功的姜然没有听到李叱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却看到李叱他们看过来,于是他后背一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两刻之后,姜然听李叱说完后点了点头:“吓我一跳,我这光着膀子练功,你们一个劲儿的看我,我还以为九妹昨天去双星楼没满意呢。”

  余九龄:“我呸!”

  姜然道:“我当初做官的时候,还认识一些世子门下的常客,那些家伙多是骗吃骗喝之徒,给他们一点银子,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叱道:“去账面上拿钱,这事今天就得办完。”

  姜然道:“放心,不是难事。”

  说完拎着衣服走了,走了几步回头,朝着余九龄动了动自己的胸肌。

  余九龄:“滚!”

  李叱道:“九妹,你也去吧,咱们说了三天给曾凌一个答复,今天是第二天,还是得速度办好。”

  余九龄点头:“放心,玩笑归玩笑,办事归办事,我现在就去。”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李叱起身说道:“老唐,咱俩去见见叶先生,不知道叶先生回来了没有。”

  中午。

  世子住处。

  原本世子杨卓是住在羽亲王府里,后来他觉得实在是不方便,什么都不方便,越长大越不方便。

  于是就请示了他父亲,羽亲王也觉得他已经成年,所以就让曾凌给他安排了一座宅子。

  这宅子占地很大,不然的话也没办法住下他那么多门客。

  所谓门客大概分成三种,每一种都各有特色。

  第一种是有本事没钱的,被主公知道了,礼贤下士的请来养着,基本上不会用到他做什么,有需要的时候主公也要来和他商量。

  第二种是没本事有钱的,他们要图的是一个名声,主动出资赞助,就为了换一个世子门客的名声,这样出去就显得很有面子,而且他们做生意之类的事也方便,毕竟谁都要给世子一些面子。

  这第二种要出钱,大概第一种就是第二种出钱养着。

  还有第三种,又没本事又没钱,也不能说一点本事都没有,最起码要能说会道,能骗,骗的世子以为他们有本事,当成第一种门客养着他们。

  所以,第一种真的存在吗?

  世子杨卓的府里,虽然不似前贤古圣那样真的有门客三千,但是也有数百人在。

  这几百人也是分帮结派,没本事的能凑在一起,有本事的反而不愿意与人多相处。

  院子里,世子杨卓坐在摇椅上看着这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场景,心里颇为得意。

  人会有很多事能引起得意,世子杨卓就好这一口,他觉得这是自己能力和地位威望的体现。

  这整个冀州,乃至于整个北境,不也就只他羽王世子杨卓一人有这么多精英门客的吗。

  “世子殿下。”

  一个门客快步跑过来,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事。

  世子杨卓看了看他后笑着问道:“朱先生,你这急匆匆的是有何要紧事吗?”

  被称为朱先生的那个人说道:“世子殿下,我今日刚刚打听到,在咱们冀州城里有两位隐藏的高手,纵然不能说武艺天下无敌也差不了许多,若是能请到这两个人相助,大概杀曾凌的事就有着落了。”

  杨卓一喜,他坐直了身子问道:“这两人真的这么大本事?具体是何人说来听听。”

  朱先生回答道:“这两人,原本是冀州金刀门门主的师兄,因为和门主不和,所以一怒离开金刀门,然后就一直在冀州隐居,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话,也查不到这样两位高手在,这是属下的运气,也足以说明世子气运如虹。”

  杨卓道:“那你还不速速去把那两位高手给我请来?”

  朱先生道:“这个……那两人虽然隐居,但是性格桀骜,自视甚高,我若是贸然找过去怕是被他们轰走,若是殿下能赐给我名帖,然后再备一些厚礼……”

  杨卓道:“些许小事罢了。”

  他吩咐手下人取他名帖,然后又让人取了五百两银子给朱先生,朱先生随即欢天喜地的走了。

  杨卓重新坐好之后就笑了起来,若是能请到两位金刀门隐藏的高手,那杀曾凌确实多了几分把握。

  他又不知道,金刀门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那朱先生又骗了五百两银子,拿着他的名帖,开开心心的去别的地方招摇撞骗了。

  杨卓正开心着,又一个门客郑六成从外边快步跑进来,急匆匆的到了杨卓面前,压低声音道:“世子,出事了。”

  杨卓问:“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一点样子都没有。”

  郑六成道:“我一直都替世子守着双星楼那边,那尹姑娘总不能被别人染指,我看那老鸨也不是守信之人,所以就多了个心眼,今日果然知道了一些事。”

  杨卓笑道:“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可在意的。”

  郑六成道:“世子,若不重要,属下就不来急匆匆禀告了,今日知道一件事,那个叫罗境的幽州将军,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世子偏爱双星楼里的那位尹姑娘,竟然派人找了过去。”

  “那罗境明言,他就是因为尹姑娘是世子殿下的人,所以才要这个人,他就是想知道一下,世子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本来杨卓还确实没有太在意,那尹姑娘是青楼女子,在他之前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恩客,有什么可在意的。

  只是因为侍奉过他之后,一下子地位身份都水涨船高罢了。

  然而郑六成的这几句话,却真的把杨卓气到了,刚刚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全都消散不见。

  “那罗境真的这么说?!”

  “是啊。”

  郑六成道:“他派人到双星楼买通老鸨,说要在明天夜里把尹姑娘接出来私会,老鸨说不敢声张,罗境就说他为冀州第一功臣,世子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第一功臣?”

  杨卓怒道:“他一个外人,怎敢在我冀州城内如此猖狂。”

  郑六成道:“属下也不知道这人为何如此狂妄,那双星楼里姑娘上百人,他谁都不选,偏偏就选了尹姑娘……”

  杨卓猛的起身,朝着院子里那些门客喊道:“都给我过来!”

  一群人随即跑了过来,围在世子周围等待吩咐。

  杨卓大声说道:“明天夜里有人要把尹姑娘从双星楼接出来私会,你们都去双星楼外守着,若是看到那马车到,就把人给我拦下来,我不管是谁,你们就给我打!”

  他脸色铁青地说道:“这人居然敢如此放肆,丝毫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只管动手,出了什么事我都可替你们做主!”

  “是!”

  一群人立刻应了一声,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种事,他们当然乐意干。

  郑六成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这三百两银子自己算是赚到了手里,刚刚已经拿了一百两,现在可以再去拿剩下的二百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