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叱微笑着说道:“先生有话要对朕说,朕来猜猜,如果猜错了的话,先生就先手,若是朕猜对了的话,朕先手。”

  燕先生摇头笑道:“臣的这些心思,陛下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李叱道:“全天下的人看着朕做事,想的都是朕做的对不对,盼的都是对天下人好不好,唯独自己人才会去想,朕做的事,对朕好不好。”

  李叱把茶杯递给燕先生:“先生是朕的恩师,不管到什么时候,朕都知道先生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都是为朕好。”

  燕先生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是进了沙子,还是眼睛有些发酸。

  “陛下,先手。”

  燕先生揉过的眼睛,有些红。

  李叱放下第一颗棋子后说道:“想想也是啊……朕以前做事,总给人感觉是后手起势,可是朕心里想着的是,朕其实不管做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先手。”

  他看向燕先生:“先手觉得呢?”

  燕先生回答:“打天下的时候,连陛下的对手都说,陛下是这世上把后发制人运用到极致的大家,可臣也知道,在后发制人之前,陛下的先手才是关键。”

  李叱道:“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后发制人。”

  他示意该燕先生落子了。

  燕先生思考了片刻,落子。

  “可陛下现在不一样了,陛下是开国之君,未来会有无数人,无数代,都将陛下视为完美无缺的人。”

  李叱笑起来:“先生啊,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传说故事里的神都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

  他语气平和地说道:“先生刚才说,朕是开国之君,朕是大宁的第一个皇帝,朕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子孙后代,他们都是和谁学着该如何做皇帝?”

  李叱指了指自己:“只能是朕啊,所以不管是光明的,黑暗的,摆在众人眼前的,还是藏于心思深处的,朕都得把这个样给子孙后代打好了。”

  李叱落下一子后继续说道:“先生来劝朕,是怕朕会背负什么骂名,毕竟徐绩也是有功之臣……”

  李叱的手指离开棋盘,在半空中稍稍停顿了一下。

  “那先生有没有想过,徐绩在豫州做地方官的时候,犯的就是死罪?”

  这句话,让燕先生心里猛的震了一下。

  李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看了看燕先生的脸色,倒也怕自己的话说的太真切了,会伤到先生的心。

  “先生,徐绩在豫州的时候勾结杨玄机的事朕没理会,朕当时说的是,功过相抵。”

  “可朕始终都明白,功过相抵这种事,就是对国法对公道的亵渎。”

  李叱道:“朕这样做,确实显得处心积虑了些,也显得不大光明,可先生换个想法……若当年在豫州朕就下令杀了徐绩,先生应该不会劝吧。”

  燕先生又愣了一下。

  这话,让他不得不深思。

  如果当年在豫州的时候,徐绩和杨玄机勾结的事,不是被李叱压了下来,而是被宣扬出来。

  那么徐绩当然是必死无疑,而且谁也不会劝李叱网开一面,因为那是背叛。

  燕先生就在刚才这一瞬间还确实又想了一下,自己会不会在当时劝李叱?

  答案是不会,肯定是不会。

  李叱给燕先生把茶水又续了一些,放下茶壶后笑了笑道:“做皇帝,哪有一个能做到,后世无一人去骂他的?”

  他看向燕先生道:“今日这些话,若不是先生来问,朕不会说。”

  燕先生俯身:“臣明白。”

  这些话,作为皇帝,当然不可能对做臣子的去说,这帝王心思说出来,是多么的阴沉可怕。

  可李叱对燕先生说了,是因为李叱无条件的完全信任燕先生,是阴沉可怕的帝王心思中,打开的一束光。

  “先生以前总是提醒朕,不要总做个甩手掌柜,不好。”

  李叱一边喝茶一边说道:“那个时候朕做个甩手掌柜,其实也还好,可现在如果朕还做个甩手掌柜,那就是大不好。”

  燕先生心里一紧。

  他起身后撤两步,微微俯身道:“是臣想的太多了。”

  李叱跟着起身,扶着燕先生坐下来:“朕和先生之间的话,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先生不要这么拘谨。”

  李叱指了指棋盘:“该先生了。”

  燕先生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下棋,摇了摇头道:“落第一颗子的时候,臣其实就败了。”

  李叱笑起来:“先生不争输赢,也是赢了。”

  燕先生心里想着,做臣子的,和陛下争赢,在争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输的体无完肤了吧。

  就比如徐绩。

  徐绩在豫州的时候,就以为自己聪明到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掩盖一切,他要争的就是自己比陛下聪明些,可以把陛下骗了。

  然后是在冀州,在越州,再然后就是徐绩如愿以偿的做了大宁的第一位宰相大人。

  从这几件事的结局来看,徐绩和陛下争输赢的时候,都是徐绩争赢了。

  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