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便把这希望寄托在最强的人身上,于是夫子就成了神话。

  百姓们是想用神话来告诉那些当权者,你们看啊,你们仔细看啊,那才是当权者该有的样子。

  然而这样的神话,百姓们听人说过,见人写过,百姓们自己也传播过,但百姓们心中却是不大信的。

  夫子的后人们信了,在一遍一遍欺骗自己的努力下,他们成功欺骗了自己。

  他们觉得夫子是神,而他们是神的后裔。

  离人眼神里的悲伤,就来自于这神之后裔的自以为是。

  “我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圣刀门,我也不是夫子嫡系后人,所以在圣刀门中只是一个小人物。”

  离人缓缓说道:“我之所以走,是因为圣刀门容不得我。”

  在这个时候,武先生终于忍不住搭了一句话。

  他问:“因为你是威胁?”

  “是。”

  离人依然低着头说话,眼睛的水汽,和茶杯里的水汽,似乎已经融合在一起。

  “我是旁系出身的人,我的天赋怎么能高过嫡系出身的人?”

  离人道:“那时候我也不知天高地厚,便觉得既然都是夫子后人,何必要分出里外来?难道我们骨子里流淌的夫子的血是假的不成?”

  这一刻他抬起头看向武先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旁系的人要以奴仆身份服侍和保护嫡系的人,这不是夫子定下的规矩,这是嫡系的人定下的规矩,既然不是夫子说的,那么为什么不能是错的?”

  “于是,我便要挑战一下这规矩,也想告诉那些嫡系的人,我骨子里流淌的夫子血脉,不是假的。”

  “我赢了,一直赢,所有与我差不多同龄的嫡系后人,皆非我之对手,他们一个一个的败给我,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最难看的那个,却是门主。”

  武先生听到这后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可你没死。”

  “是啊,我没死。”

  离人眼睛里闪过一抹悔意,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可却那么浓烈。

  “我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我的兄长和我的弟弟都死了。”

  离人松开握着茶杯的手,这是他的克制,如果不松手,这茶杯下一息就会在他手心里碎裂。

  这可能就是一个人离开家门多年,潜藏在陌生之地太久,后天养成的克制。

  “我逃出圣刀门的时候,曾经立誓,待我回去的时候,便要杀尽嫡系之人……”

  他第二次抬起头看向武先生。

  “上个月,我从蜀州返回圣刀门,去见了他们,才知道门主已死,才知道嫡系死了很多人,当初杀我家人的那些人都死了,而这些人,都是因宁王而死。”

  离人道:“我回去之后的时候是想着,反正我已开杀戒,杀过人了,也该不在乎再多杀一些才对。”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回去后,他们看我的眼神没有仇恨,没有敌视,甚至没有排斥……”

  离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只是陌生,当我告诉他们我是谁的时候,他们看我的眼神里,竟然是……你回来了,能不能救救我们?”

  离人的手再一次攥住了茶杯,这是下意识的动作。

  啪的一声,杯子终究还是被他捏碎了。

  “我回去是杀他们的啊!”

  离人的声音骤然提高,甚至听起来有些许凄厉。

  “我就是要杀他们才回去的啊!”

  一样意思的话,他说了两遍。

  “可我现在却要救他们……那些老人,那些孩子,那些妇人……他们全都在害怕,惶惶不可终日。”

  离人看向武先生:“我不是夫子,我扛不起责任,所以我选择逃离。”

  “我出门的时候,一群人全都跟着我出来,他们就那么默默的跟着。”

  离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被刺破的地方,随意的把血甩掉。

  “我问他们跟着我做什么,他们说找生路,他们还说,你是从外边回来的人,你应该知道生路在哪儿。”

  “他们被隔绝在那个地方太久了,没有门主的命令,他们谁也不能随意离开圣刀门。”

  “所以他们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他们觉得我是见过世面的,唯一一个了。”

  离人道:“我心软了,说那我带着你们去青州吧,我听闻青州临海,有许多海岛,我们可以到海岛上去隐居,如此一来,以后宁王大概就找不到我们了。”

  武先生摇了摇头,但没有说话。

  离人知道武先生的意思,宁王如果真的想找,还用等到他们去了海岛再找?

  离人看向武先生,忍不住问出他的疑惑:“宁王为什么不灭了圣刀门?”

  武先生叹了口气,然后认真地说道:“因为夫子真的是个神话啊……因为百姓们真的需要一个神话啊。”

  离人又问:“大人的意思是,连宁王都要维护着这个根本不是神话的神话?”

  武先生摇头:“不……宁王不是维护,是继承,你有没有听过那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