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 顾芒捧着阮秋的脸,轻声道:“眼睛睁开些。”

  阮秋闻言微怔,平时相处时候顾芒鲜少提到他的眼睛, 毕竟睁开与闭着眼前都是一片黑,没半点用处的玩意儿罢了, 有什么好说的。

  他心里疑惑, 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残缺的自卑, 他希望殿下能温热地给他上药,但有些受不了殿下这样专门去关注他的眼睛。

  “殿下...”阮秋犹疑着,垂着眼睫, “它不好看。”

  在虫族的审美里,这样的黑眼睛和虫搭不上太大关系, 故而被认为是血统杂合的野种,一般也是低贱的象征。

  顾芒没觉得不好看, 毕竟他是人, 人的审美里黑发黑眸再正常不过。

  “很好看的,没事, 再睁开些。”

  阮秋深呼吸了一下, 他知道殿下八成只是在安慰他罢了, 但还是努力把眼睛睁开,晶亮的黑眼仁儿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颗圆圆的刷了蜜酱的紫葡萄。

  他忐忑地等待着, 不知道顾芒要做什么,逐渐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涌来, 心中一惊, 在入目浑浊的黑暗中, 有人在亲吻他的眼睛。

  阮秋怔怔地张开眼睛, 都忘了眨眼, 带着湿气的唇瓣顺着眼睫来到眼角。

  “殿下...眼睛,”他几乎有些羞涩了,难得一次想要躲开殿下的亲近。

  这太过羞人了...怎么能,能舔眼睛呢...

  顾芒觉得自己疯了,他感觉阮秋的眼睛都是甜的。

  虫族是个异常团结的群体,免疫能力强,且雄虫的□□对于雌虫的天然吸引力很强类,并不像人类那样脆弱,这样舔眼睛的动作在虫族是不会产生痛感的。

  但顾芒还是问:“怎么了?疼?”

  回应他的是阮秋张开嘴巴喘息的声音。

  “不...”阮秋摇着头,面色是红晕遍布的茫然。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里的感觉,羞耻,自卑,他痛恨自己瞎掉的眼睛,又在此刻靠着它祈求得到殿下的爱怜,似乎眼睛是他最后的弱点与屏障,当最后的保护壳被一点点舔开露出柔软的内芯时,总是会不安的。

  顾芒心里一动,抱住了阮秋。

  “别怕。”

  阮秋轻轻点头,温热再次涌上眼窝,他像只被缺氧后被扔进水里的鱼,无法自抑地轻喘,想尖叫,想流泪,想大声呻|吟,最后只能轻喘着,嘴里喃喃着“殿下,殿下”

  到最后化成春泥,没骨头地窝在怀抱里,外面在下雪,雪花很大很密,旁边就是烧地噼啪作响的熊熊炉火,让他热又渴,身上有很多汗。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做梦似的感觉。

  末了,顾芒仔细观察那双眼睛,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清楚一点了?”

  阮秋的理智渐渐回笼,魂儿都是飘着的。

  “唔...”他喉咙里咕哝一声,声音黏糊糊的,“有点,感觉朦朦胧胧的。”

  顾芒心下一喜,又转身拿出药膏给抹好,用绷带打结,阮秋不想这些把顾芒的气味覆盖住,期间小小挣扎抗议了一下,当然是被顾芒无情压制。

  “明天带你去见医生。”顾芒拍了拍被子。

  阮秋无师自通地鱼一般钻进去,听到“医生”两个字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好。”

  第二天一大早,营部的号角还没吹响,顾芒就带着阮秋来到军医部的营寨,说是军医部,其实也就是两个营寨连在一起,一个储存药物一处留出做手术的地方。

  医生是军区的老医生了,说是一辈子在这里工作也不为过,他拿着一系列器械走过来,那些东西靠近过来时,顾芒看到阮秋很明显地发僵。

  随着那医生的逼近,阮秋很明显变得更加焦虑和紧张,额角渗着密密的汗珠,不停往后缩,到最后如临大敌一般喉咙里咕出威胁恐吓般的低吼。

  医生吓了一跳,无措地看向顾芒,顾芒走过去握住阮秋的手,阮秋才从刚才的攻击性模式稍稍平复。

  阮秋回过神之后很自责,“殿下...”

  顾芒摇摇头,握住阮秋的手,一边抚在后背安抚他,想起刚来时系统给他解释的梦境小世界蓝本,以往阮秋被扔在灰色组织时偶尔也有被拿来做实验的经历,对这些医生不信任也是正常。

  眼看这里的医疗器械又不如虫星那边资源种族,顾芒附在阮秋耳边问:“要不然,等到这边事处理完了,回虫星再做手术吧...”

  “不!”阮秋脱口而出道。

  他发现自己声音波动太大,深呼吸了几口气,摇摇头道:“殿下,我现在就想做,我可以的。”

  想看到,想睁开眼睛,想变成正常人不再给殿下丢脸,想,想看到殿下的模样。

  顾芒尊重阮秋的决定,他以为阮秋恢复眼睛是想要提高实力。

  “有麻醉剂吗?”顾芒问医生。

  “殿下,我对麻醉剂过敏。”阮秋轻轻道,他的身体以前在灰色组织被过度用药而有些过激反应,对麻醉剂等药剂反应很剧烈。

  顾芒沉默,三人来到军医部的后营寨,这里由于昨天刚刚经历完一场惨痛的战役,血和药物混合的气味久久还没有消散,味道上涌,刺激地阮秋脸色一阵阵发白。

  顾芒紧紧攥住阮秋的手,配着阮秋来到手术台,他看着内心极度害怕又浑身紧绷控制自己不进行本能性抵抗的阮秋,第一次产生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整个过程顾芒都有些不敢看,没有麻醉,他以为阮秋会痛到失声叫出来,没想到并没有,只是咬紧牙关,把他的手攥地生疼。

  等到手术结束,别说阮秋,顾芒已经浑身冷汗,神经绷紧地直发疼。

  “睁开眼睛后灯光对你来说会有些刺眼,因此解开纱布后不要睁开眼睛,先闭一会儿适应一下,而且一段时间内眼角不要碰水,不要碰刺激性物品,明白了吗?”

  阮秋眼前裹着厚厚的纱布,呆愣般坐在座椅上,对医生的话怔怔没有反应。

  他只是有些茫然地去摸额角的纱布。

  只要拆下这个,就可以看见了吗?

  后知后觉的喜悦一丝丝蔓延上来,舌苔都尝到莫名的甜蜜,紧接着手被顾芒紧紧握住,传来他最熟悉最魂牵梦绕的声音。

  “听到医生说的话了吗?”

  马上就可以看到了,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看到自己的殿下。

  阮秋压根没听清医生说什么,胡乱点点头:“知道了。”

  纱布一层层揭开,拆礼物一样把厚厚的盒子抽丝剥茧。

  最后一层纱布掉落,阮秋睁开黑漆漆的瞳仁,比记忆里任何一次都要刺目的光刺地他眼睛生疼。

  阮秋就这样顶着刺目的白光,顶着生涩发酸的眼睛,把视线落到顾芒上。

  恍惚这一刻,这世界上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倾注目光。

  金灿灿的头发,眼睛深深地像一汪绿潭,夜里描绘过千遍万遍的轮廓。

  他的殿下,他的...雄主。

  顾芒一怔,忙道:“眼睛不疼吗?快先闭上。”

  阮秋仍这样直勾勾地睁眼看他,眨都不舍得眨一下,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迅速积聚起来。

  顾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先是赶忙拿来纸巾把泪珠擦掉,捧着阮秋的脸哄着:“乖点,现在先闭眼,等会有的是时候看。”

  可阮秋好像没听见一样,就这样看着顾芒的脸,直到泪流满面。

  -

  等到从军医部回到军舰去取东西,再从军舰回到营寨,阮秋一路上眼睛就跟黏在顾芒身上一样,动都不带动一下。

  顾芒简直有点想笑了,他坐在床上,阮秋看向他的目光毫不遮掩,痴痴发愣。

  “我有这么好看吗?”

  顾芒笑着问。

  阮秋碰上顾芒的笑脸,更是眼珠子都要看掉了,隔了好半天,才道:“好看。”

  是真的好看,他没想到顾芒笑起来竟然这样好看。

  好亏,好亏。

  阮秋咬着手指委屈地想着,之前好多殿下的表情都没有看到。

  这样直白的回答倒是让顾芒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把那把自己暂时搁置保管的鎏金禁匕拿出来,递给阮秋道:“把这个还给你。”

  阮秋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这把顾芒给他的禁匕,又想起自己翅膀上的金铃铛,忙把断翅也伸出来,抱着这两个看了一会又想看顾芒,就这样点着头轮流看,一会看顾芒一会看怀里的俩东西。

  顾芒:...

  这个世界的阮秋该不会是傻子吧?

  顾芒忍不住一个脑瓜崩弹上去,自己都没看到自己眼里的宠溺:“别犯傻了,知道你刚才那样子像什么吗?”

  阮秋红着脸挠头:“...没犯傻,像什么?”

  顾芒:“像小鸡啄米,看着就是个小傻子。”

  这时候顾沿正好从营寨外面进来,看着眼前这幅其乐融融的样子抱肩挑眉道:“噢,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顾芒笑笑:“知道就好。”

  顾沿:...

  顾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虽然这货是个傲娇死兄控,但同时也是荒星数万将士的首领,自从上次阮秋吓退雪兽后挽救那么多将士性命后,顾沿对他的敌意就没那么强了。

  “爱要不要。”顾沿把医疗军队的特效药放到桌子上。

  顾芒定睛一看,这些特疗药整个虫星也没多少,在军营显得就尤其珍贵,可以帮阮秋把眼睛快速恢复到正常状态,他倒是真没想到顾沿这么大方。

  “谢了。”

  顾芒也不客气,当即就想拆开给阮秋用上,又被阮秋抓住了手腕。

  他疑惑地望去,阮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黑亮的眼仁儿水润润的,小声哀求道:“殿下,明天再上药好不好?”

  他知道上完药了大概率又要用纱布蒙住眼睛,今天第一次睁眼,又要看这个又要看那个,眼睛都不够用了,怎么能再蒙住呢。

  顾沿没想到阮秋这样强的一个雌虫竟然如此恋爱脑,面部表情险些皲裂,又看到自己那个皇兄竟然当真就开始犹豫了,心里嫉妒地直要冒酸水泡泡,简直哂笑出声:“呵,爱用不用,不用给我还回来!”

  正在此时,外部传来一阵骚动,顾芒有些疑惑,起身准备出去查看。

  阮秋眼巴巴跟了一会儿,觉得手心空荡荡的,感觉到不对头。

  啊,自己眼睛恢复了,殿下就不牵自己的手了!

  “殿下,”

  身后传来声音,顾芒回过头。

  阮秋装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手往前乱伸:“我刚才突然眼睛一花,有点看不清...”

  顾芒安慰道:“没事,你刚刚恢复,偶尔有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说罢,握住了阮秋的手往营寨外走,阮秋颠颠跟上去,路过顾沿时故意看了眼顾沿。

  顾沿:...6

  可恶的绿茶虫!

  来到外面,原来是军营骚动声,许多军雌声称在前线听到了雪兽的兽鸣,而且不同于平时捕猎猎杀用来吃肉的雪兽,正是当天让军营大败的雪兽王。

  顾芒和顾沿脸色都微微一变,不约而同有种不妙的预感,一般来说,倘若现在有听到或捕捉到兽鸣声,脚印之类的痕迹,八成晚上就会有来袭。

  上次雪兽导致伤亡惨重,眼下军营恐慌异常,不乏一些本就上次战役中受伤的军雌,他们有些抱团在一起瑟瑟发抖哀声痛哭,满是绝望气息。

  顾芒和顾沿连忙上去,作为雄虫首领来安抚军心,阮秋对此没什么想法,只是单纯跟着顾芒,却突然被一股很大的拉力拉到一边,他反手一个击掌要攻去,耳边传来莫名熟悉的声音。

  “阮秋,是我!”

  阮秋一愣,回头,只见那只军雌哭地泪一把鼻涕一把。

  “阮秋,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你被捉去灰色组织被他们害死了...”

  那军雌名叫拉斯特,是以前阮秋在军校的同学,当时是为数不多和阮秋少许亲近的朋友。

  阮秋沉默,双拳紧握,没有出声。

  “什么事。”

  拉斯特哽咽着抹泪,哑声道:“上次你去攻击雪兽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虫纹了。”

  阮秋瞳孔一缩。

  他的虫纹,他的虫纹。

  是啊,他这段时间好似活在梦里,竟忘了自己的虫纹。

  那是自己作为罪臣之子的铁证,他的雌父雄父叛逃星盗,自己便理所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怎么敢在这里逍遥法外。

  拉斯特还在哭泣着:“上次军队没有防备,伤亡惨重,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你的虫纹,这次战役你一定别再像上次那样拼命了,不要把虫纹亮出来,如果暴露的话...别说是顾沿殿下,就是大皇子殿下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阮秋靠在墙角,麻木地握住自己的后颈。

  是啊,殿下鲜少了解军事有关的事,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虫纹,自己又怎么就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忘了,皇族与罪臣,天生就是死敌。

  再次入狱他不怕,回到灰色组织也无所谓,被所有人唾弃鄙夷也无所谓,让他最害怕的,是顾芒知道真相后看他的眼神。

  而另一边,顾芒和顾沿刚鼓舞好士气,远处一阵轰隆脚步声已经来了,这次的雪兽带着兽群,踩得荒星满是裂缝的土地裂口更大。

  阮秋猛地起身,没顾得上拉斯特的挽留,踩着营寨高墙砖瓦转身飞一样地走了。

  有危险,他得去找顾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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