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芒还是第一次见到阮秋哭。

  他从未看到过阮秋掉一滴眼泪,非要类比一下的话,大概等同于阮秋从没喊过疼。

  以前主世界出任务时也是如此,被boss袭击了之后伤口从大腿一直裂到小腿,还非要瞒着所有人,最后伤口感染发高烧了才瞒不住露了馅。

  清醒时候一个闷哼也不会有,高烧了虚弱了才会迷迷糊糊地喊着疼。

  阮秋像只被逮住的小刺猬,挣扎着竖起尖刺,持续抵抗着触碰,但终究没有动真力,顾芒微微用了点力,把他摁在怀里。

  顾芒停下处理伤口的动作,拿起手帕给他拭泪:“别哭,我不碰还不是了。”

  阮秋低头抽噎着没说话,眼圈红红的。

  他决定先安抚一下难得哭了的宿敌,捧起阮秋的左右双手附在自己的左右眼睑。

  他被阮秋的手蒙着眼睛,笑道:“喏,信了吧,我现在真的看不见。”

  睫毛很长,还像蝴蝶似的扑朔着,一眨一眨的,阮秋手心痒痒的,带着哭过后又黏又软的声线说:“嗯,信。”

  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跟那些亚雌的拿乔别无二致,红着脸:“对不起,皇子殿下。”

  顾芒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根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有天自己会这样哄小孩似的哄阮秋,关键是竟然还十分管用。

  他放下阮秋的手,瞄了眼那断掉的虫翼,试探性问道:“它是怎么断的。”

  阮秋沉默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睑,本就无神的双眼显得更加灰暗,轻声道:“皇子殿下...您想知道吗?”

  只要他说他想知道,他就可以撕开最深层的伤疤,剖开血淋淋的骨血,把所有好的坏的全部曝露世间。

  其实不着急的,他还有很多时间,有很多机会了解阮秋的过去。

  可顾芒牵着阮秋的手,低声道:“告诉我。”

  奴隶所看不见蓝天和太阳的。

  那里的脏臭水沟流淌着食物残渣和泥土,雨水,泥水,交杂着闻之作呕的臭味,却是奴隶们的食物来源。

  雌奴们争先恐后撕破自己本就褴褛的衣服,每到晚上就会用撕下来的衣物做漏网,去里面打捞“食物”,长此以往,雌奴们无一不是面黄肌瘦,体力全无。

  只有阮秋在里面是例外,他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冒着被踩踏的风险也不吃那些臭水沟里的东西,他便不和别的雌奴那般臭。

  再加上阮秋长得比那些孔武丑陋的真正低等的雌奴们要好看很多,他成了第一个被觊觎的对象。

  这在奴隶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里的雌奴们一进来就会被分为容貌上等的,中等的,和不好看的。

  长的稍微过得去的会被奴隶老板好好拾掇一番,卖给有点小钱的官员,而因为雌奴天生低贱,就算卖出去了也大多是成为公共用妓,这些雌奴得性|病的概率可以好不夸张地说,就是百分之百。

  而容貌中等的,算不上丑的会留下来干苦力,偶尔被奴隶贩子一边唾骂一边发泄欲|望使用,等到因为某次搬运重物累垮身子,无声无息惨死在雪夜的街道角落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容貌劣等的,就没有以上二者的死法那样幸运了,他们会极为可悲地成为奴隶贩子们杀鸡儆猴的对象,奴隶贩子会倾尽一切能够在一个生物体上施以极刑来虐待他们,以儆效尤,让以上二种雌奴听话。

  阮秋,或者他在奴隶贩子那里没有名字,奴隶贩子用155个虫币把他买来,管他叫155。

  155自然是第一种。

  实际上,他来到奴隶所的第一天就在被不停地骚扰,但是155和别的漂亮雌奴不一样,他像块难以摧毁的钢铁亦或是什么坚硬的物质。

  无论是下药,用机器,工具,所有的的强|制手段都没有把他洗脑成沉迷欲念的雌奴,反倒是每次想要更进一步时,他的身体就会无形散发一种精神压迫力。

  奴隶贩子只当155是个漂亮亚雌,不知道155以前是SSS级军雌,更不知道他是罪臣之子,当然,就算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终于有一天一位地位颇高的雄虫看上了155,找了几个彪形大汉准备来真正给155“上一课”。

  奴隶贩子自然应允,他心中忐忑于155会不会反抗过于激烈,又将信将疑地觉得虫族最烈等的春|药一定能驯服这只高傲的雌虫。

  可当房间的门打开,几个大汉全部横死。

  他地狱罗刹一般走出来,虫翅就在这晚断裂,没人知道一只被下了顶级春|药的,每天只吃烂菜叶的雌奴是怎么打败一群大汉的。155浑身是药性催发后熟红的粉,和身上那些流淌粘稠的血混合,像个乱七八糟的调色盘。

  又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奴隶贩子开始叫他阮秋,也不再把他以性为优势卖给别人。

  这只断裂的虫翅,亦是毁灭,亦是涅槃。

  附加的意义无从考证,唯一真实的是,它代表那晚上的阮秋的痛苦,挣扎,疯狂,也是他以往低贱身份的有力证明。

  “...它很脏,”阮秋说完,心里不安加重,低声道:“它真的很脏的,也很丑,不好看,以后不要碰它了。”

  末了,又声音极低地说:“您可以碰除了它以外,我身体上的任何部位。”

  没有听见回应。

  一如既往温暖而骨节分明地手,附上他的断翼横截面。

  一开始只是羽毛般的轻触,之后就宛如把玩打磨什么圆滑玉石,指腹顺着断面的纹理轻抚,断面敏感的神经把难以言喻的麻感传来,让阮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的呼吸频率加快,哼出破碎似的哭腔,艰难地抓住顾芒的手腕,近乎求饶地:“别...”

  回应他的是轻松掣肘住他的反抗的手。

  顾芒一手把阮秋固定在怀里,一手像最严谨的商人检查绸缎一般反复揉抚在那个断截面,低声道:“手长在我身上,我想碰哪就碰哪。”

  碰到雌虫的虫翼不难,碰到虫翼的截断面却没几个,虫翼本就极为敏感,没人知道触碰截断面是什么感觉,阮秋却知道了。

  阮秋带着哭腔的颤声:“不要...真的不行,不——雄主...”

  随着这声“雄主”破口而出,顾芒的动作停下了。

  “你叫我什么?”

  阮秋额角的汗顺着脸侧滴了一滴,落在顾芒的指节上。

  嘴唇微动,那声“雄主”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顾芒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

  他用手背擦去阮秋的汗,长臂揽住阮秋纤细的腰。

  他可能疯了,他想。

  他竟然开始心疼阮秋,心疼这个在主世界把自己能一拳打爆的人。

  阮秋用得着他心疼吗?

  他那么强,他打架厉害地不行,他一开口就毒舌死人不偿命,他可是组织钦定的头号,他总在抢自己的头等功,烦的地要死...

  可在这个世界,他现在抱着他,发现他很瘦。

  可能理由有很多,但这一条就够了。

  他很瘦,他得喂他多吃点,长的白白净净胖胖软软的才好。

  顾芒从自己的衣襟口解下来什么。

  雄虫的礼服大多华贵,他的领口出细细密密缝着很多小饰品,都是纯金的,有个铃铛很漂亮,金色的铃铛,里面的芯子是细小的红水晶。

  顾芒给他解下来,挂在了阮秋的断翅上。

  耀阳的金黄色挂在纯黑的断翅上,黑渊里吊着一个小太阳。

  “好看吗?”顾芒问。

  “...好看。”

  “是不是比以前漂亮多了?”

  “嗯,”阮秋一边重重点头,泪又不争气地掉出来了,“漂亮多了,一点也不丑了。”

  可他根本看不见那铃铛长什么样,他只是听着声音。

  “叮铃”,“叮铃”。

  像叩在他的心扉上。

  -

  回到家,顾芒累地不行,嘱咐了阮秋几句后就上楼洗漱了,准备睡个大觉。

  雄虫就是这点不好,就算是S级也娇气的不行。

  阮秋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楼很安静,等到顾芒上楼了,看不见他了,才红着脸,摸索着顺着翅翼,小心翼翼去摸那个小铃铛。

  “叮铃~”

  他呼吸一窒,又用食指戳了一下,铃铛又是清脆的“叮铃~”。

  阮秋脸颊红红的,抿着唇,笑了。

  他正兀自玩的欢,一个比他还要小的雌侍走过来,雌侍是没有资格坐在沙发上的,他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玩铃铛冒傻气的阮秋,问:

  “大皇子殿下给你的?”

  “...”阮秋抬头,眼前黑咕隆咚看不见虫,话少地“嗯”了一声,同时把铃铛攥在手心,警惕起来。

  洛拉:......有没有搞错,谁稀罕那个!!

  雌侍叫洛拉,是个年纪颇小的军雌,也是只罕见的没有折服于顾芒西装裤的军雌,他仍记得之前原主顾芒做的那些事儿,心中复杂,暗道大皇子这pua人的套路是越来越高了。

  “那个,我劝你小心点,大皇子殿下可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洛拉犹豫着说:“不要轻易失去警惕心,他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本以为阮秋会对他感激涕零,没想到这小子佯是严肃地用那黑不拉基的大眼睛瞅他,一字一顿道:“皇子殿下很好。”

  他补充道:“非常好。”

  洛拉:...

  阮秋说完,抱着自己的小铃铛上了楼。

  自从上次发生花园里的事之后,顾芒就没有再让他去花园工作了,他在房间里坐着发了会儿呆,皇子殿下对他这么好,他也想做点什么。

  说干就干,阮秋拿起扫把和毛巾,开始清理房间,他很自然地第一个去的房间就是顾芒的房间。

  他失明,也看不见地板脏不脏,摸索着一点点扫完,又拿起毛巾把窗台擦拭一遍,一条窗台擦到一半,错不及防撞到一个东西。

  阮秋有些茫然,担忧自己没轻没重把什么藏品弄坏了,顺着小心翼翼摸去。

  那东西是个倒梯形,上宽狭窄,被上等的布料抱着,摸起来隐约有些湿润。

  阮秋手触到一片湿润的花泥。

  他愣怔了一下,心脏兀地开始狂跳起来,往上抚去,是数枝干涸枯萎的玫瑰,因为已经放的太久了,干巴巴的。

  皇子殿下的房间里从不会允许干枯花出现。

  一,二,三...二十三,正好是那天他从花园里采摘的数量。

  阮秋用手狠狠去揉自己的眼睛,睁眼时依旧一片漆黑。

  他不甘心地再次去揉,想要迎来黑暗之后的视线和光芒,可他把眼睛都揉红了,眼尾揉的发青,睁眼迎接他的还是那片古井无波的黑。

  他真的很想看看小铃铛,也好想看看这些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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