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剑,为母亲、为爱人、为百姓,剑剑师出有名。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原本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敬妃登时吓得惊叫一声,但感受到闻逍冰冷的目光挪到自己身上后,她忙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动静。

  锐利的剑尖抵在脖颈处,一阵凉意和痛感随之而来,皇帝不敢挪动丝毫,他低下眼珠看着闻逍刺在自己喉间的利剑,勉强沉下气道:“闻逍,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逍手中的剑又往前送了一分,脆弱的皮肤瞬间被划开:“父皇,儿臣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直到这时皇帝才明白闻逍是当真对他起了杀心,一时间只感觉冷汗涔涔,他这一生面对过无数次刺杀,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口干舌燥:闻逍他怎么敢!

  “你简直疯了,那个孟临知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皇帝怒火中烧,他以为自己刚才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只要闻逍能规规矩矩做个皇子,未来这皇位必然是他的,闻逍又何必在这里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多此一举。弑父可是死罪,就算今天他真的得逞了,可在场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走漏了风声,后世就会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怕吗?

  可闻逍怎么会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后世之人对他的评价影响不了他分毫,生前哪管身后事,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和孟临知共度余生。

  但这种感情,又哪是薄凉自我的皇帝能懂的。

  闻逍忽然笑了:“如果不是他,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如今他的善良却反而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现在想来,当年的一时之仁也是时候该画上句号了。”

  在刚认识孟临知的那一天,闻逍就清楚地知道孟临知是一个生性善良的人,也正是因为孟临知的善良,他才会选择留在自己身边,闻逍也曾暗自发誓会守护好孟临知的这份善良。

  当年孟临知为了让闻逍走上一条更为稳妥的登基之路,选择放皇帝一马,现在却反而令他自己身陷囹圄,闻逍怎么能容忍有人辜负孟临知的善良。

  听着闻逍的话,皇帝终于在此时回忆起了闻逍身上的古怪之处,明明在冷宫中长大的,但闻逍却养成了气度非凡的仪态,甚至礼乐骑射无不精通,压根不像是一个独自在冷宫中长大的孩子。他曾以为那是李淑妃给闻逍留下的人脉一直在照拂他,但现在他却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皇帝:“……孟临知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身边的?”

  “尊敬的父皇,你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闻逍在皇帝耳旁低声道,“从我七岁那年,他就在我身边了。惊喜吗?”

  七岁。

  皇帝忽然想到很多年前,自己被郑国使臣刺杀、最后又被闻逍救下的那个夜晚,他隐隐约约曾听到过两个人亲昵的交谈,但醒来后却只有闻逍一个人在眼前。当时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此刻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上心头。

  皇帝惊疑不定:“当年你在御花园中斩杀郑国使臣救下朕,难道也是你和孟临知两人早就设计好的?”

  但刚说完,皇帝又觉得不大可能,这两人怎么可能知道郑国使臣准备动手的位置,除非这他们早就预知到会发生此事……

  预知此事?皇帝忽然打了个冷颤,难不成那个孟临知真的不是凡人,真的能预知未来?

  偏偏闻逍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没错,这就是他给我铺的第一步路,让我能够顺理成章地恢复皇子身份回到众人视野中,如今看来,还得感谢父皇当时天衣无缝的配合,让我这每一步都走得合情又合理。”

  “你们竟敢设计我!”皇帝发疯一样地怒吼道,“就算是那又怎么样!横竖孟临知已经死了,你为了一个死人做到这个地步有什么意义——”

  “你当真以为他死了?”皇帝的话还没说完,闻逍便打断了他,语气玩味道,“你真以为如果临知死了,我还能有心情和你废话到现在?”

  “你、你什么意思……”

  闻逍遗憾道:“你当真以为他是个普通人?外界都传得这么清楚了,你还在这儿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当真是老糊涂了。”

  皇帝大吼大叫起来,他这一辈子不信佛不信道,根本无法接受闻逍所说的这些话,他面目狰狞地呼唤那些他自以为最亲近的人:“禁军,禁军呢!赶紧把这逆子拖出去砍了!”

  但原本应该紧守此处的禁军却宛若人间蒸发了一般,皇帝连唤了几声,都没看到他们的身影,皇帝的心顿时一沉,知道事情要糟。

  过了片刻,不仅禁军没来,外面还传来了喧闹的锣鼓声,随后一道轻巧的脚步声走进了殿中,窦咸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殿下,申时将到,及冠宴的乐队已经在奏乐了。现在卑职已经把外面的禁军安排好了,附近暂时也清场了,不会有人打扰您的。”

  闻逍点头应道:“辛苦。”

  皇帝目眦欲裂:“窦咸!你这卖主求荣的东西!”

  窦咸啧了一声:“陛下,话别说这么难听,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卑职欠晋王殿下和孟大人一个人情,况且……谁是我的‘主’还不一定呢。”

  知道禁军已经靠不上了,皇帝猩红的眼眸又转向眼前的敬妃:“敬妃,快把闻逍拉开!朕一定许你后位,还会立五皇子当储君!”

  可敬妃却慌张地低下头,压根不敢多看皇帝和闻逍一眼。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心里也在为自己盘算着,如果今日皇帝一死,她就将直接被尊封为王太妃,而且……

  敬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闻逍,她虽是五皇子的母亲,但也知道自己的儿子资质平平,压根不是做皇帝的料,还不如当个闲散王爷来得好。而晋王的生母李淑妃早已经离世,现如今他是贤妃的养子,如果晋王今日能得手,那以后的太后必然就是贤妃,而贤妃向来性子平和,肯定不会为难她们。

  她已经可以想象皇帝死后,她守寡的日子会有多自在快乐,现在又何苦去自寻烦恼?况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能从这些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成年男子手中救下皇帝。

  想通了这些,敬妃更是埋下了头,装作没听到皇帝的狂怒声。

  闻逍看着眼前的场景,好笑地看向皇帝:“父皇,看来没有人愿你帮您啊。”

  窦咸是早就与他们结了盟,而敬妃则是在皇后死后,从昭容被封为敬妃的。而当时皇帝之所以会选中她,也是因为皇帝受够了皇后的跋扈矫揉以及崔氏的专横强势,这才特地封了一个内敛谨慎、家庭背景又不那么突出昭容做敬妃。

  这也必然导致了敬妃天生就是个没什么远大的抱负的人,她向往的正是平静又平淡的生活,皇帝死了简直是正和她心意,又怎么会因为皇帝一句封后立储就动心?

  而知道敬妃也靠不住后,皇帝的目光最终还是看向了宫门口早就已经吓坏的德顺,他目光阴沉:“德顺,朕平日待你不薄吧?你从燕王府一个没用太监能成为现在的大内总管,这都是朕赐予你的权力,你现在怎么敢给朕在那儿装聋作哑?!”

  德顺吓得顺势跪倒在地,哭丧着道:“陛下,奴才也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如果被您知道,这条命怕是留不住了!既然如此,还不若另择明主,让以前的一切从头开始吧。”

  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你也?”

  他感觉头晕目眩,一股怒气直冲脑海,这明明是他的皇宫,可此时此刻,竟然找不出一个愿意为他冲锋陷阵的人!

  “哈、哈哈,”皇帝仰天大笑,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好好好,朕还当这是朕的皇宫,原来晋王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看来这儿早就是晋王的地盘了!”

  而闻逍却享受地看着皇帝逐渐崩溃的场景,宛若孤高的捕猎者正在戏弄自己猎物:“是不是感觉很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在生命垂危的时刻,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护着你,陛下,您会觉得遗憾可惜吗?”

  看着皇帝如此落魄失意,闻逍有刹那的分神,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所谓原著中的自己,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奋勇杀敌,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没有一个人愿与他通往,他落得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最后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潦草又失意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这一瞬间,闻逍不禁庆幸于孟临知的出现,他让自己能够像正常又快乐地长大,也能尝试着向身边的朋友、属下交付信赖,尽可能地像个正常人一样融入人群之中。

  他深知如果没有孟临知,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就不是皇帝,而会是他自己。

  想到孟临知,闻逍忽然露出了柔和的笑意,甚至还有力气最后提点皇帝一句:“父皇,你真的不该找孟临知的。”

  说到此处,闻逍微微收回剑,皇帝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逃跑,谁知闻逍的剑却如同长了眼睛一眼,皇帝刚一有动作,它便追着皇帝的躯体而来。而这次,闻逍再没抱着戏弄猎物的心态,他直接一剑刺中了皇帝的心脏!

  “嗬呃——”

  皇帝双膝一软,顿时跪倒在地上,闻逍干脆利落地将长剑从皇帝的血肉之躯中抽了出来,“噗嗤”一声听得人寒毛直竖,漫天飙射的鲜血虽然没溅在旁观者的身上,但却仿佛是对他们的忠告。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除了皇帝的惨叫声,现场诸人硬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众人的头埋得更低了,没人敢出来替皇帝说一句话,就连那惨叫声也掩盖在外面闹腾的锣鼓声中,再没有其他人听到这声音。

  闻逍自顾自地道:“这第一剑,是替我母妃刺的,报你当年明知他是被崔钰冤枉的,却仍然纵容她将我和母妃一起打入冷宫的仇。”

  皇帝咬牙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闻逍冷笑一声并未回答,却再次将剑狠狠捅进皇帝的身体中,皇帝的整体骤然弹起,闻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第二剑,是替临知刺的,你串通那几个禁军让他们把临知抛进麻沽池,只差一点点,我最爱的两个人就都要被你害死了。”还好这一次他已经长大了,有能力救回了自己所爱之人。

  “你、你……”皇帝死死盯着闻逍,喉咙口堵满了鲜血,连一句遗言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愤恨的眼神最后诅咒闻逍。

  刺完第二剑,闻逍似乎仍不解恨,他再次将剑拔了出来,鲜血满地都是,甚至染红了闻逍的衣摆和鞋底。

  闻逍早已经杀红了眼,他高高举起这柄曾陪伴他在缈州上阵杀敌的宝剑,再一次贯穿了皇帝的心脏,他愤怒地骂道:“这第三剑,是替无数惨死在战场上的缈州士兵而刺。如果你不扣着那些粮草和兵力,你知道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和家人团聚吗!”

  缈州的战事拖了这么久,虽然最后胜了,但对百姓而言,战争哪有真正的赢家,有多少家庭失去了至亲?如果能早一点结束,哪怕只是早十天半个月,都能拯救无数条生命。但偏偏皇帝却因为一己私欲,硬是将战线拖得如此之长,他简直死有余辜!

  这三剑,为母亲、为爱人、为百姓,剑剑师出有名,剑剑直击要害。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皇帝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心中想的却是他这一生跌宕起伏得简直像个笑话,竟然将这狼子野心的东西从冷宫中拎出来养在身边,按照这两个小毛孩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向万劫不复。

  他怎么能不恨!但是……

  三剑下去,皇帝早已经失去了呼吸,最后他的双眼仍死死盯住闻逍,死不瞑目。

  一旁的窦咸看皇帝已死,而闻逍的状态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忙大着胆子上前拉开闻逍:“殿下,他已经死了,您也休息会儿,孟大人还等着您回去呢!”

  闻逍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满目的红色吐出一口气,又望向宫殿中的其余几人,最后拿出帕子拭去手上的血污,低声对德顺道:“德顺公公,出去传告外面的诸位大臣,陛下感染风寒数月未见好转,前段时间已演化成肺痨,多次治疗无果,反而恶化,于今日申时驾崩。这及冠宴,便散了吧。”

  作者有话说:

  及冠宴爆改国丧(。)

  感谢在2023-11-2622:56:58~2023-11-2723: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mmie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