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以来,我也都是喜欢你的。

  随着抗毒血清注入闻逍的躯体中,一段时间后,闻逍身上原本的肿胀消下去了一些,骇人的紫黑色也渐渐褪成了青紫。

  军医在边上看得啧啧称奇:“孟大人,这是什么药物,竟然能治好银脚带的毒素?”

  孟临知这才回过神来,他简单解释了一番,也顺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他道:“其实是把银脚带的毒素少量注入动物体内,如果动物成功存活,就说明它体内产生了一种能够抵抗蛇毒的物质,只要把这种物质提取出来注入人体内,就能解开人身上蛇毒。”

  别听孟临知说的简单,但军医已经猜到这所谓的“提取”绝非易事。

  忙活了半天,孟临知想到军医也疲惫了,便让他先去休息,而孟临知自己却半步也没有离开,他就这么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握着闻逍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逍的呼吸声逐渐重了起来,原本冰凉一片的手也慢慢有了温度,孟临知这才放心下来,他趴在闻逍的床头,抵着闻逍的手渐渐陷入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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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逍的病情在慢慢好转,虽然暂时还没有苏醒,但昏迷中的他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胸腔极富规律的起伏让人觉得安心不已。

  虽然闻逍病倒了,但营中的事务却不能就此停下,可现在整个军营中只有孟临知和军医等四个人知道闻逍没事,其他人却都以为闻逍已经在刺杀中殒命,营地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丧气郁结的气息,毕竟打仗打到一半主帅遇刺身亡了,这以后还怎么打下去?

  孟临知看着这颓丧的氛围摇头叹气,就目前这人心惶惶的情况,士气都没了,梁军真要在这时候是打过来,他们哪能扛得住?

  孟临知不得不同魏尧和楚堰商量了一番,筛选出一批靠得住的人,适时向他们透露了闻逍还好好活着的消息。除此之外,孟临知又让楚堰在营中鼓舞士气,承诺京中对缈州一带的战事相当关注,如今援兵和补给都已经在路上了,让大家打起精神。

  几番演说下来,再加上那几个穿插在人群中、已经知道闻逍真实情况的将士做配合,营中的士气终于恢复了一些,却仍然十分沉重。

  显然闻逍去世的消息已经深入人心,但光是骗到自己人还不够,重点是他们要让梁军真的相信闻逍已经死了。

  演戏自然要做全套,这段时间孟临知一直闭门不出,观察闻逍伤口的感染情况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得营造出一种自己伤心欲绝的假象。

  就这么到了闻逍出事的第三天,缈州前线军营中竟然撒着白纸给闻逍操办起了白事。

  孟临知站在人群最前方,亲自扶棺将灵柩送出军营。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也是有够玄幻的,不仅能亲身体验一回死亡的感受,现在竟然还能给活人出殡。

  但到了这一刻,孟临知却发现自己压根不需要演出一副悲痛交加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已经是一副凄惨的模样。

  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脸色比病床上的闻逍还要差,眼下也挂着一片青黑,因为闻逍整整两天了还没醒,他忧心忡忡担心闻逍会不会内脏受损了,压根挤不出笑容,用魏尧的话来说,即使强颜欢笑也比哭还要难看。

  孟临知就顶着这幅模样,根本没有人会怀疑闻逍身死一事的真实性。

  闻逍出殡一事很快传到了梁国境内,崔济开听着手下传来的线报,一脸喜色:“闻逍真死了?”

  “千真万确,”手下关晔道,“我们的人亲眼看着孟临知扶着闻逍的棺材下葬的。”

  崔济开皱起眉,忽然又谨慎地摇摇头:“不对,闻逍此人相当狡猾,我还是怕其中有诈。你说闻逍死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缈州军营不得藏着掖着,怎么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操办丧事?就不怕我们趁其不备直接进攻?”

  关晔却着急起来,这么好的机会,崔济开为何还如此犹豫?这是他们在梁国坐稳地位的最佳时机,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关晔忙劝道:“将军多虑了,我看缈州营中士气不振,将士们个个都愁眉苦脸的,那孟临知更是形销骨立,整个人都瘦脱了相,显然是悲思过度,这可做不了假。而且那可是银脚带的毒,将军可曾见过谁中了那么大剂量的毒还能活下来?再说了,主帅死了这么大的事,即使想瞒也瞒不住啊!”

  崔济开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确实,就算出殡一事是假,但闻逍中箭一事却绝对假不了,他们给那城卫的蛇毒剂量极高,只要沾染了那毒,不出半天必死无疑,他闻逍再怎么厉害,还能在这蛇毒之下活过来?

  “……行,”崔济开最后一咬牙,“吩咐下面做好准备,我们择日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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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崔济开正计划着突袭缈州,这边孟临知看着灵柩下葬后,才神情疲倦地回到营中,任谁看了都是一副痛心入骨的模样,没人敢来多打扰他一句。

  那灵柩中装的自然不是闻逍,而是所有在此次战役中牺牲战士的腰牌,在每次战后清理战场时,缈州营中都会将所有去世将士们的身份腰牌一一回收,借着这次机会,孟临知便作主将这些腰牌装进灵柩埋回了缈州城外。

  看着一切都有序地推进着,相信要不了多久崔济开肯定会这知道此事,孟临知才掀开了主营帐的帷幔。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主营帐中只放着一盏孟临知留下的夜灯,这灯就放在闻逍床边的案几上,暖黄色的光温柔地打在闻逍身上,仿佛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下一秒闻逍就会睁开眼笑着看他。

  孟临知又检查了一遍闻逍的身体,确认闻逍的伤情没有任何问题,连伤口也在他的努力下没有丝毫感染的迹象,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但闻逍怎么就是不醒呢……不会是在气自己之前闹别扭不愿意见他吧?

  孟临知一手支在床上撑着下巴,一手拢住闻逍的手,这一年多在军营中的磨砺,让闻逍的手指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粗糙的茧子,可孟临知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缈州的时候,闻逍刚从战场回来,手上惨不忍睹磨得全是水泡,他吓得抓着闻逍的手一点一点地上药。

  谁能想到转眼已经过去一年了,他忍不住攥住闻逍的手,在闻逍昏迷的这段日子里,他反复地陷入愧疚与自责中,一次又一次地想当时要是自己稍微晚到了一些该如何是好?

  孟临知叹了口气,轻轻道:“你要什么时候才肯醒啊。”

  这时候,营帐外传来了悠扬的笛声,孟临知曾在缈州城中听过这乐曲,知道这是一首思乡思人之曲,他不禁抬起头,望向营帐外高悬的明月……其实他也一直都很想闻逍。

  就在这时,孟临知忽然听到耳旁有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叫了他一声:“临知……?”

  孟临知听到这声音顿时一愣,随后他猛地转过身,就看到陷入昏迷多日的闻逍竟然睁开了眼,正躺在床榻上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孟临知屏住呼吸,生怕这是一个脆弱的梦境,但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掌心被人勾了勾,他低下头,才看到是他掌心闻逍的手正微弱地行动着,似乎是想要回握住他的手,只是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忙活了半天就跟瘙痒差不多。

  孟临知忙凑到他床头:“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闻逍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前的情况,他哑着嗓子道,“他们还是告诉你了?”

  孟临知额角一凸:“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大的事都想瞒着我,是准备让我来给你收尸吗?”

  闻逍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看着孟临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临知鼻尖一酸:“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对不起……”闻逍心疼地看着面色憔悴的孟临知,“让你担心了。”

  孟临知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透露出一丝颤抖:“我去叫军医来给你检查一下。”

  “别,”闻逍用尽全力勾住孟临知的食指,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尤其还是在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之后,闻逍根本不舍得放走孟临知,他眷恋道,“让我先看一会你。”

  这下孟临知再也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这几天的愧疚、委屈和担忧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他趴在闻逍颈侧,却根本不敢触碰闻逍分毫,哽咽着道:“你知道我这几天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你退烧那天早晨,不会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吧?我在想那段时间为什么要跟你闹别扭,甚至都没有好好跟你道别。”

  “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抽时间来前线看你,如果我来了,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但我最害怕的是,如果我没有救回你,如果你永远醒不来,那我该怎么办……”

  闻逍感受到孟临知温热的鼻息就贴在自己颈侧,但他却连抱一抱孟临知的力气都没有。

  听着孟临知没有道理地自己埋怨着自己,闻逍心里酸涩不已,心里却在骂自己为什么不小心一些,害得孟临知如此伤心难过。

  闻逍轻声道:“抱歉,这些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好,得意忘形太不小心了,才让刺客有了可趁之机。”

  孟临知却缓缓抬起头:“不用跟我道歉。”

  他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紧紧盯着闻逍,忽然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释然的笑容:“其实这几天也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孟临知俯下身,在闻逍猝不及防的瞬间,轻轻在他嘴角印下了一个吻。

  “闻逍,我想明白了,其实一直以来,我也都是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