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根就不是什么修士。

  纭红震惊地看向闻逍,难道这一切都是闻逍计划好的?

  但他怎么可能做到!

  大功臣孟临知安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笑道:“她肯定在想这两朵蝶豆花从哪里来的。”

  要在齐国买到蝶豆花并非易事,但奈何闻逍有孟临知这个外挂,根本不需要辗转寻找蝶豆花,系统商城一个积分就可以兑换一大把。在纭红下完药的那天,他们就趁朝贡宴宫中忙乱,趁机把蝶豆花藏进了纭红的卧房。

  七年夙愿一朝成真,闻逍心中骤然一松:“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年纭红用无中生有的手段陷害闻逍,现在闻逍和孟临知便用同样的手段回敬她。不知现在纭红身处当年闻逍面临的困境时,是否会觉得无助又惶恐。

  但他们俩可不算冤枉纭红,只是换了种方式来呈现真相罢了。

  皇帝听到真相后拍案而起,朝着纭红骂道:“好你个纭红,意图谋反、人赃并获,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

  “这不可能!”

  不待纭红为自己辩解,上座的皇后已经满面惊然,不明白这事怎么就忽然从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变成了刺杀谋反的大罪,她失去了往日的庄重,厉声叫道:“本宫与纭红朝夕相处,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皇后倒是护着这个下人,只可惜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皇帝冷哼一声,面色阴沉,“宋朓,派人去拷问那几个郑国使臣!”

  宋朓的办事效率毋庸置疑,很快他就带回了一个让人毫不意外的消息:“陛下,那几个使臣承认了,他们确实与纭红勾结,用了蒙汗药和蝶豆花下在您的茶水中。”

  皇后感觉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她身上:“怎、怎么可能……”

  自二十多年前,崔铮卢收养了独自流浪在外的纭红后,纭红便成了皇后的侍女。两人日夜相伴,表面上是主仆,但实际上却情同姐妹。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纭红的人,深知纭红怎么可能会谋反!

  皇后焦急道:“纭红,你快向陛下解释啊!”

  但到了这个时候,纭红反而不再看向皇后,而是……她抬起头,看向了一旁的崔铮卢。

  半个月前,郑国使臣派人辗转联系上纭红,希望她能帮助他们一起完成刺杀皇帝的计划。

  可纭红离开郑国多年,对故乡的感情早就在年少时的颠沛流离中被消磨殆尽,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郑国使臣。

  但关键时刻,崔铮卢竟知道了此事,并在纭红跟着皇后回家省亲时,突然找上了纭红。

  他和蔼道:“纭红,你还记得自己的故乡吗?”

  纭红怕崔铮卢误会她要谋反,连忙摇头:“大人,纭红现在只想守着娘娘,等小殿下出生。”

  崔铮卢喝了口茶,意有所指道:“但人啊,偶尔还是要有点野心才能活下去,你觉得呢?”

  纭红不敢置信地看向崔铮卢:崔大人的意思是……要她帮着郑国人的请求,在陛下的茶水中下药?

  崔铮卢整整衣袖站起身:“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再过几天皇后就要临盆,若她生下的是个男孩那便最好,如果不是,崔铮卢也会用特殊手段让皇后的孩子“变成”男孩。

  这位必然要诞生的“九皇子”,毫无疑问是整个齐国最适合继承大统的孩子,等皇帝一死,九皇子登基,皇后垂帘听政,整个齐国就全在他们崔氏的手中了。

  而纭红的身体却不自觉地发起抖,在这一刻,她意外窥探到了崔铮卢的野心,但这却让她不寒而栗,因为她意识到,这份野心,很有可能要献祭她的生命。

  到了现在这东窗事发的时刻,纭红看了一眼漠然的崔铮卢,便知道自己当时猜对了,她大概活不过今天了,百感交集的纭红低垂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她绝不能连累娘娘。

  “纭红,皇后和崔相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皇帝冷眼瞧着纭红,“来人,把纭红拖下去斩了!”

  “呵……哈哈哈!”

  纭红突然狂笑起来,她从地上站起来,疯癫地指着皇帝张狂地骂道:“所谓的待我不薄,就是让我做下人,日复一日地伺候崔钰和崔铮卢吗?崔钰明明和我差不多大,凭什么她就是大小姐就是皇后,而我就是个时时刻刻得伏低做小的下人!”

  崔钰,也就是皇后,此时她听着纭红一声声的控诉,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纭红……”

  “什么纭红!”纭红嘶声力竭地打断皇后,情绪激动到眼眶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本名高纭清,本是郑国太守高绛之女,生来就是贵族,现在却要当牛做马地伺候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在场众人几乎都被这场面震住了,几个禁军拔刀而立,震慑道:“休得胡闹!”

  可纭红似乎已经疯了,她完全不畏惧这些禁军,又指着闻逍骂道:“如果不是你外祖李霁当年攻入郑国,我父亲怎么会守城而死,我又怎么会被迫流亡到齐国。好在苍天有眼,让你流落到冷宫,才有机会被我好好折磨!”

  闻逍皱眉,这些他早就听孟临知说过,但现在纭红的状态有些过于奇怪了。

  连孟临知都出声提醒道:“小心纭红等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纭红却仍在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凄厉句句泣血:“这假惺惺的崔铮卢收养我之后,我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挨过多少打,原来在外人眼里他们还是他们‘对我不薄’?”

  “最可恨的是你这个狗皇帝,竟让普天之下再无郑国!”纭红咬牙切齿地看着皇帝,“现在我国破家亡了,你们高兴了吧!”

  “纭红……”皇后似乎是被纭红发狂的模样吓到了,她双眼发愣,头晕目眩地站起来走上前想拉住纭红的手,却因步履蹒跚而差点摔倒在地。

  纭红却仿佛没有看到她,只是一脸扭曲地高呼道:“今日我以身殉国,来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留下这番看似爱国的铿锵言论后,纭红最后看了皇后一眼,便径直冲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禁军,以猝不及防的姿态将自己的身体扎上了禁军的刀剑。

  刀剑洞穿血肉之躯时的“噗嗤”声是如此刺耳,纭红血溅三尺,连人带刀滚在地上当场断气而亡,带着她满身的罪孽离开了人世。

  喷射而出的鲜血恰巧喷了皇后满身满脸,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她愣愣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看到手上鲜红色的血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回忆起纭红最后的眼神,那是一个充满歉意和不舍的表情。

  “为什么……”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皇后哑然地看着纭红挂在刀剑的尸体,天旋地转地软倒在地。

  “钰儿!”皇后刚生产完,身体本就虚弱,心绪激荡之下又看见纭红的尸体,竟然直接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站在一旁的崔铮卢连忙拖着年迈的身子冲上前,一把扶住了皇后瘦弱的身体。

  这情节发展完全超出了孟临知的预计,直把他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情况?”纭红倒是死了,但这死法怎么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闻逍的视线定在崔铮卢身上:“纭红不对劲,你有发现什么吗?”

  孟临知琢磨片刻,试图将刚才混乱的场景抽丝剥茧:“她刚刚看了崔铮卢好几次,不会是跟崔铮卢有什么勾当吧?”

  人群中的崔铮卢半抱着皇后,纭红的尸体就倒在一边,他却看都没看一眼,却还在状似愧疚道:“陛下,是臣教导无方、识人不明,竟收养了纭红这种狼子野心之徒,请陛下责罚。”

  无论纭红怎么说,她始终是从崔府出来的,现在纭红做出这种意图谋反之事,崔氏自然得承担责任。

  皇帝冷眼看着场地中纭红的尸体,又将实现移到崔铮卢身上——真的只是纭红和郑国使臣想刺杀他吗?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睛:“将纭红尸体斩首示众,崔铮卢识人不明,暂时革职查办,由王濂暂代宰相一职。念在皇后不知情且九皇子年幼,罚皇后回皇仪殿闭门思过三个月。”

  崔铮卢扶着皇后,向皇帝五体投地地叩拜:“多谢陛下!”

  皇帝捏捏鼻梁,崔铮卢的宰相之位虽然被褫了,但崔氏这种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绝不会因为纭红一事就此倒下,但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自然要提拔一些可靠之人,一步一步瓦解崔氏。

  皇帝叫了一声:“邓勤之。”

  在人群中拼命降低存在感的工部尚书邓勤之莫名抬头,往前走了半步。

  皇帝道:“你择日前往郑国,增缮城防,掌屯田水利,再带着朕的谕旨告诉谢郗,所有郑国皇室子孙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邓勤之感觉天都要裂开了,他都快古稀之年了,怎么还要把他派去郑国!

  但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拒绝皇帝,只能苦着脸道:“臣遵旨。”

  一出闹剧终于画上句号,皇帝面色凝重,甩甩衣袖离开了。

  .

  纭红和郑国使臣刺杀案就此落下帷幕。

  时间已晚,皇帝没有摆驾回宫,君臣众人便在猎场的行宫中暂时休息了一夜。闻逍说想去城里买些菜肴回来庆祝,让孟临知留在行宫中以防万一,便独自出门了。

  闻逍背着包袱一路策马疾驰,他在路边买了一壶酒,随后却一路来到了京城外李淑妃的衣冠冢前。

  几天前闻逍才刚来李淑妃的墓前打扫过,此时周围还很干净,闻逍面单膝跪在坟前,面无表情地将身后的包裹取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当着李淑妃的墓碑倒了出来——

  赫然是纭红的项上人头!

  纭红的头轱辘滚到了李淑妃的墓碑前,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仿佛是在磕头叩首,为自己的罪行向李淑妃谢罪。

  闻逍将整壶酒都倒在李淑妃的坟前,欣慰道:“母亲,我们的复仇大计,终于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了。”

  韬光养晦七年的时间没有白费,纭红只是第一个,剩下皇后、崔铮卢、皇帝这些人,一个也别想逃过。

  闻逍擦干净建在李淑妃墓碑上的酒液,对李淑妃道:“这些年有他在,我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以后会更好的,”秋风吹落了枝头桂花,星星点点地撒满了李淑妃的衣冠冢,闻逍拂去墓碑上的桂花,“要是您也能看到就好了。”

  .

  闻逍祭拜完李淑妃,急匆匆地买上一桌菜肴又往行宫中赶。

  孟临知迎着他进门,小声抱怨道:“我怎么感觉你去了好久?”

  “嘴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闻逍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今夜人多,我排了会儿队。”

  两人热闹地吃完饭,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上床休息,可孟临知洗漱完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还对闻逍道:“你帮我铺床。”

  闻逍认命地挤开他,把床铺打理整齐:“这也要我伺候。”

  孟临知提着腿:“我帮你报了这么大一个仇,你伺候伺候我怎么了?”

  孟临知理直气壮,把什么叫有恃无恐诠释得淋漓尽致,但闻逍看了却一点都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本应如此——孟临知大约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与他如此亲昵的人了。

  从七岁起,吃一碗饭、睡一张床,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世间再也没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人。

  想到这儿,闻逍又不禁想起了白日里两人短暂的拥抱,那时候孟临知好像说有事要和他说:“对了,你之前是想和我说什么。”

  “哦,这个……”

  孟临知顿了顿,睁开眼睛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把那个藏在心里七年的真相宣之于口:“其实我想告诉你,我压根就不是什么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