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闹声渐渐没了声响,一双双呆滞的眼神僵直着转向少年,又僵直着盯向那只从一开始就安分呆在他怀里,支楞着两只长耳的兔子。长耳兔擤擤鼻头,紧接着从那嫩红的三瓣嘴里颤颤巍巍发出了一声浑厚的男音,“艹,露馅了。”

  吴邪疲软的脚跟倒退一步,半抬胳膊虚点两下,几乎失声,“我艹你个几‘把,他……它……是说话了吧?它是开口说话了吧?!!”

  少年僵硬着肌肉,明显也被自己随手捡的宠物吓了一跳,他无辜一笑,眨眼间将白兔塞进了同伴怀里。

  长耳兔跟个炸药桶一般将同伴吓的往天空窜了两窜,温热的怀抱还没呆够一秒,转瞬就出现在了张海杏头上。小姑娘胆子倒大,不急不躁的捏过白兔长耳,缓慢的抡三圈手臂,在最后的加速度下,徐缓地,面无表情地,甩进了吴邪怀里。

  吴邪,“……”

  击鼓传花到了头,密集的鼓点在吴邪的手碰到长耳兔刹那结束。

  天降甘霖。

  吴邪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天赐礼物,脚底只感一阵悬空,雨水滴落的地面如强酸过境般被轻而易举腐蚀,不过眨眼之间,众人的脚下倏然出现一片大洞,深不见底。

  喉咙紧着尖叫,下坠的速度即刻来袭。还没反应过来的手臂仍停留在原地,吴邪纤长手指只来得及虚抓一下,手腕便被一只白皙有力的手一把握住。

  吴邪凌空抬头,慌张叫道,“小哥!”

  身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吴邪头顶传来一声低沉悦耳的回应,“我在。”随后二人双双跌入了一汪滚烫的清泉里,他便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响。

  清泉渐渐变得混浊,两人的跌入似乎并未给它带来任何反响,表面无波,静得可怕。

  突然噗的一声,一颗脑袋从混浊的水底窜出,那人只来得及咳嗽几声吐出多余的残水,又深吸一口气探入了泉底。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混浊的泉眼被染上一抹暗红,水的表面才出现阵阵波澜,猛地从下而上探出了两个人。

  吴邪抓住洞壁上的一根倒刺,空出的另一只手只来得及掐上闷油瓶的人中,下一刻怀里的人便睁开了双眼,些微眩晕般甩了甩头。

  “你怎么样?”

  吴邪急喘几声转向闷油瓶,将他整个人往上提了提,直至他能较为安稳地趴在自己胸口。也是这时,闷油瓶殷血的后背刺目惊心,染红了吴邪一双本就湿漉不堪的眼眸。

  他们掉下来时以为只是空荡的洞岩,没想到泉底以及周岩全是圆锥般的尖刺,而就在吴邪即将跌落至底时,闷油瓶凭着对危险的敏锐直觉,翻身将他推向泉面躲开了那致命袭击,替他挡下了所有。

  骼骨分明的长手加重了力道按在吴邪头顶,使劲揉了揉,“我不痛,别难过。”

  简单几个字如针穿喉,吴邪哽咽一下,抓下闷油瓶的手来不及做无谓的自责,他抬头观察四周,借着水的浮力将闷油瓶托上了背。

  “小哥,我要开始往上爬了,你抓着我点,别睡。”

  一声轻笑从吴邪背后传来,闷油瓶的手臂绕过吴邪,翻身便游到了跟吴邪并排。

  “你……”吴邪慌乱的想将人抓回,奈何被逞强的人轻描淡写地拂开。

  “掉下去的时候被黑金古刀挡了大部分尖刺,都是浅伤口,看起来严重罢了。”闷油瓶宽慰道,随手往几根粗壮的尖刺比划了两下,确定够人攀爬,才托了一下吴邪的后背示意他向上。

  “你有见着其他人吗?”吴邪踩过一根尖刺,无语的看着那个就算是受了满背伤的人类,仍旧爬得比他还快,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闷油瓶摇头,略微停顿了下,直到吴邪逼近才继续向上爬去。

  有光亮缓缓从顶而泄,人声徐徐传来,让底下两个求生的人类加快了向上攀爬的脚步。

  “不要啦……人家好不容易蜕皮的说……”

  “就是因为你蜕过皮才合适!快点,别净说些废话,老大要生气了……”

  “你们好讨厌……一群坏家伙……我新换的鳞片嘤嘤嘤……”

  一声重锤。一声闷哼。

  洞里的两个人,“……”

  吴邪赶上闷油瓶,怎么也下不去再往上攀爬的手,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还没得出个结论,只见上空突然惊现一道黑影,遮天蔽日,洞里的空气竟都被生生劈成了两半,来势汹汹。

  垂下的黑影如同一根木棍般在洞里左搅右翻,无奈被扇风的两人只能左躲右闪,可结果还是被木棍卷起的滚烫泉水浇了个透心凉。

  木棍撒气般往壁上凿了两下,没料到被壁上的尖刺戳个正着,气没出到,反弄了一身伤,最后只得可怜兮兮的往洞口缩了回去。

  闷油瓶将食指抵上唇珠,示意吴邪跟在自己后面轻声慢爬。

  洞口的低语声离两人越来越近。

  “你们好讨厌……都不告诉我那里面有刺……呜……我新换的鳞片……我可怜的鳞片……”

  一道心虚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那个……拿刺猬那老家伙的皮做锅的时候不小心贴反了,这不刚刚没想到嘛……”

  “没想到!”第一道声音饱含深切的委屈,“没想到就拿我尾巴当筷子使吗!你们好狠的心……呜……蛇蛇太苦了……蛇蛇不想活了……”

  “哎哎你别钻回洞里去啊,靠,你给我回来!玛德你吃什么长的……老大我拉不动他……”

  一声重锤。两声闷哼。

  吴邪揉了揉眼皮,实在没憋住,“他‘娘‘的这年头动物也能成精?”

  狐獴转头,“……”

  蟒蛇转头,“!!!”

  熊猫拿着个锤子转头,“???”

  刺猬瘫软在桌上,扯扯自己无刺的新外衣,“哟,食物跑出来了。”

  吴邪转头,跟着齐刷刷看过来的动物们大眼瞪小眼。还没等他再开口,后衣领倏的被闷油瓶提溜起来,下一秒就踏踏实实站在了地上,在动物们的目不转睛下挪换了场地。

  蟒蛇调转了个大脑袋,瞅瞅这新鲜的人类,又往刺猬皮做的锅里瞧了两眼,鲜红的信子嘶嘶作响。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啊——————”

  一声极其娘炮的尖叫声从大蟒蛇的嘴里喷薄而出,直把众人逼退到了角落,吴邪僵着一只手还不忘帮闷油瓶把耳朵堵上。

  事情转变的太快,连闷油瓶都对眼前的场景有些许懵逼,倒是遇事的涵养让他选择了静观其变。

  熊猫拖着个锤子,一下就让蟒蛇消了音。他一屁股墩坐在了两人面前,低头扣了会儿脚,挪了挪圆滚滚的身躯,才慢吞吞开口问道,“你俩,生的熟的?”

  两食物,“……”

  狐獴从后戳了戳熊猫油光发亮的皮毛,“老……老大……能说话……”

  熊猫将头低下,深深埋入了自己的脚爪里,反省般沉寂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睁着两只浓重的黑眼圈直勾勾盯向闷油瓶,舔了舔嘴巴道,“好心人……给我点竹子吧……”

  “糟了……老大饥饿病又犯了……”

  蟒蛇顶着三个包小心翼翼探脑,“会怎样?”

  刺猬蹦哒两下跳上了吴邪头顶,扒拉两下他的头发若无其事说道,“不会怎么样,看见什么东西都像竹子都想吃,敌我不分而已。”

  粗壮的蛇尾默默勾过熊猫丢在一边的锤子,“那……凭我们几个能压得住老大吗?”

  几只动物围坐一圈,将熊猫的锤子围了个密不透风。狐獴直立左顾右盼了会儿,垂下前爪道,“猿人大叔还在恶婆婆那儿当帮佣抵上个星期的债,谁还能压得住老大,现在只能赶紧把汤送到恶婆婆那里,不然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刺猬舔舔娇小的前爪,“也行吧,肉跑了有汤也能换个一瓶药。”

  蟒蛇缩在自己团起的安全圈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伸长个身躯哭唧唧道,“那……那谁去送啊……不会又是我吧……蛇蛇不想去……呜呜……”

  委屈的颤音在狐獴的呲牙下刹那消弭,蟒蛇睁着泪汪汪的大眼,一挪一挪朝老大的方向爬去寻求安慰,哪想刚一抬头,瞳孔地震!如果蟒蛇这一辈子的噩梦是初见刺猬换新衣时的场景的话,那眼前的事态足以超越它的噩梦!

  它哆哆身子,哧溜一下钻进了锅里,朝天咆哮,“不好啦……食物要吃老大啦……”

  狐獴跟着刺猬转头,眼见其中一只凶残的食物将老大掀翻在地,另一只帮凶竟撑开他邪恶的五爪,猛锤老大的天灵盖!

  世上竟有如此残暴的食物!天理难容!

  狐獴气愤难当,转头朝刺猬交代自己身后事,正准备以命相搏救老大于水火,一声嘤嘤突然惊醒了它的理智。

  吴邪轻柔熊猫的头顶,一脸正经,满眼慈爱。

  闷油瓶面无表情的盘腿坐下,一面警惕着狐獴的攻势,一面闲下的手对着熊猫的肚子,戳一下……戳一下……再戳一下……

  狐獴,“……”

  老大!你的羞耻心呢!

  这明显就是食物撸毛的动作让老大发出了这道羞耻的喟叹!

  老大!你变了!

  蟒蛇许久未见锅外有动静,顶着三个包探出了眼,老大被捆绑丢在角落,狐獴被镇压在椅背下,刺猬只知道顺一身不存在的刺,昔日的伙伴早已叛敌,全军覆没!

  “哎早说啊,原来是被老刺猬那身皮给刮伤的,涂点蛇膏立马就好。”狐獴翻箱倒柜找着药膏,仿佛刚刚以身殉老大的烈士不存在般,成功转变为两个食物的狗腿子。

  吴邪接过蟒蛇递来的绷带,紧着闷油瓶紧致的后背缠上几圈,“我刚听你们说要给谁送汤?”他打上最后一个歪七扭八的结,装作不经意问道。

  问还是要问的,打入敌人的内部也是必要的,不能因为熊猫……就被它们的外表所迷惑。不过这熊猫……吴邪默默转头,看着角落里被绑成团饿得连呼吸都放弃的生物,不知为何又升腾起了一股怜爱之心。

  “你说恶婆婆啊……”蟒蛇突然杵了过来,吓了吴邪一跳,它吐吐信子自顾自抱怨道,“恶婆婆可坏了……每个星期都要我们上缴一份食物,没有食物就不给我们药,还要扣留一个我们的伙伴当奴隶使。上个星期猿人大叔就被强迫留了下来给她使唤,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换药来做什么?”闷油瓶默默穿上衣服,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点。别看这群动物现在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如果这里也是十二间房之一,那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蟒蛇晃了晃巨大的脑袋,张开的嘴瞬间被狐獴一把按下。鬼精灵嬉笑几下转移话题,“我们要去给恶婆婆送汤了,你俩跟我们一起走?天快黑了,单独留在这里不安全。”

  吴邪拍拍身子拉着闷油瓶起身,爽快答应,“行啊,我还怕你们丢下我俩,”他眨眨眼,意有所指道,“到了晚上……可别真把我俩当食物了……”

  狐獴装傻大笑,眼睛滴溜一圈拉过刺猬就开始收拾汤锅,临走还不忘踢一脚蟒蛇封一下它漏风的嘴。

  可怜蟒蛇挨打不断,出门了还只能当个背锅的运夫。

  “阿狐,等一会儿坐车一个人可是要一个金币呀,他们两个没有金币,怎么上车哦?”蟒蛇拿蛇尾提提汤锅,跟在一群人的身后慢悠悠问道。

  狐獴看向吴邪,促狭眨眼道,“怎么样,要不要我们先借你?”

  吴邪不为所动,转而问道,“有其他方法赚金币吗?”

  “有是有,就怕你们最后选择的结果还是借。”刺猬拿爪挠头,不痛不痒地说道。

  蟒蛇连连摇头,“不好吧……你们不跟我们一起坐扶梯吗?行梯很危险的……蛇蛇都不敢爬的……”

  吴邪装若惊讶,狡诈道,“不会吧……行梯哪里不好了……我看安全得很……”

  “不!你们根本不懂行梯!行梯里有鱼鹰,它们超级!超级凶的!会啄你,就跟啄小鸡仔一样,然后蛇蛇的身体上就会出现好多好多小洞,会流红沽沽的血粗来……嘤嘤嘤……好痛的……”

  吴邪继续引诱道,“哦?是吗?没想到你身体那么大只还会怕那群小东西,那岂不是它们随随便便就能在你们头上称王称霸,挖坟倔地?”

  “才不是才不是!它们甚至都会怕狐獴身上的臭腺,那群小丑才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才不会……唔唔唔……”蟒蛇的大脑袋狠狠被狐獴堵着发不出话,只能扭动着硕大的身躯发出嘤嘤嘤的怪叫。

  “哎呀那真是……”吴邪嘴巴开阖,在众动物惊悚的注视下缓缓转头,温和的朝着狐獴笑,人畜无害。

  “那真是……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