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哟,这么快。”张秃拍拍手一伸,“我看看。”

  张海客递出去的手又莫名缩回,吞吞吐吐的问道,“那个晋级场,真的九死一生吗?”

  张秃跟着老太医对视一眼,心里明了,他指指凳子示意张海客坐下,“你说,你是本家派过来的探子……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这是不放心自己,张海客点头,将闷油瓶交给他的青玉扳指递了出去,“本是族长的,后来因一些原因由在下代为转交回去,但族长不再收回,便赏给了我。”

  无需接过,只捎一眼张秃便能识得张起灵的随身之物,他摆手让人收回,俯身探前,“关于晋级场的事,还得从源头说起。起先,为了考察抓祭筛选出来的小孩的功底,本家会专门派资质上乘的教头加以训练,但没个比较方式,毕竟每位教头都有自己的看家本事,可张起灵就一位,总不能全部选中的小孩都一锅上咯,所以有人提议,为什么不集合所有教头的本事,专门为这些候选人建造一个晋级场,派两个有名望的长老下场给众子弟划级,一来保证小孩的安全,二来进行评估,谁夺了魁,谁就是族长,这个方法最后还真就令各方都满意了。”

  张秃掌心朝外打住,“你别跟我说族长都永生不死,你看看张家历任族长哪个有好下场的,所以有个族长备选是完全必要的,事实上历任族长,还都是这么来的。”

  张秃润润茶,接着道,“族长会换,选拔的晋级场也会换,用多了相似的机关总会有人琢磨出通关方法,久而久之这晋级场的难度越来越刁钻,越来越变态,有些教头受不了自己徒弟当不成族长还赔了命,都往海外逃去了,这海外分家还照单全收,谁料想这里比本家更险恶,竟强迫那些教头开设晋级场用来培养党羽,被本家发现了还只说帮忙挑选死士,下地用的,你说说,这鬼话谁信的过?”

  张海客问,“那为什么不事先就制止,后续也不会壮大到现在这个地步。”

  “要是能制止,至于到现在还取缔不了吗?还不是因为……这里藏着一点灵脉,山高皇帝远的,把本家胁迫住了。”

  “等等,”老太医放下茶杯,“我虽不闻外界之事已久,但也知晓灵脉一直在本家压着,怎么好端端地跑德国来了?”

  张秃神秘兮兮的凑头,夹着杯盖挡住嘴角,“秘史。”茶水润喉,话语重开,“这些都是我听老族长说的。”

  “据说当年初代身亡的时候留了个子嗣,是不是亲生已经无从考究了,反正为了保那唯一骨肉,初代偷偷匀了一点灵脉出来,托人跟那婴儿一起,连夜送走了。那灵脉是什么东西,整块搁一起不还得出事,婴儿一直长不大,受委托的那人又不能一直不回本家,这一来二去,灵脉不就被有心人利用,偷走了呗。张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分了支,之后就再也没能收回这批人。早年间这批人隐藏得深,代代传下去一直到这块地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德国,等发现,已经砍不掉这个分支了。”

  “那……那个婴儿呢?”老太医敲敲桌面,急切的问道。

  “不知道咯,是死是活都不晓得了。”张秃抬抬手,接着说道,“历任族长都知道这个秘辛,但无论派了多少人过来都取不回灵脉,我过来后方才打探出,灵脉被藏在一个晋级场里,打着马虎眼混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老太医若有所思,“怪不得……当时让他当了族长……只有让你亲自过来,可能还有一丝希冀取回灵脉。”

  “哪有那么容易,我过来这里找灵脉的事谁都没告诉,他们还防我跟防贼似的,什么都不让我接近,要不是长胡子长老跟我说可以找张海客,托你小子福,我连那个晋级场的边都碰不到。”

  张海客垂眸,问道,“本次名单里也没有说要重启那个晋级场,况且那个场的入口早被封了,怎么让他进去?”

  张秃随意笑道,“我啊,我考察过那里的地形,其中有个晋级场跟那里一个脉,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从山崖绕走挖了个暗道,还没完工,估摸着很接近那个弃用的晋级场了。只要我徒弟下场那天再挖几步,就能进去。要不是他们盯我连上几趟茅房都知道,我早把那暗道打通了,还废这功夫劲。”

  张海客不置可否,“所以,您前段时间拉他去训练,跟他说教他下铲的本事,敢情就是免费差遣劳动力?”

  “哎不可那么说,我都跟他道过原委的,说了挖这个暗道,就是为了下场那天,过来取灵脉。”

  也许是张秃的眼神飘忽令人气愤,或许又是他的理直气壮让人恼火,虽然跟闷油瓶谈不上多好的关系,但至少自己比人小孩多活了那么些个年头,还不是那些个冷血之人。张海客压着脾气,缓缓问道,“那他呢?他就那么同意了?”

  张秃愧疚地摸摸脑门,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问我,是不是我想取的灵脉。”

  “你怎么回答的?”老太医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侧头问道。

  “我说是啊……他说,你说是,那便取。”

  老太医啧啧几声,虚着点了两下张秃,“你哟,你个不知臊的,还不如你徒弟有情有义。明着从不叫你师傅,可真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内心却还想着帮你。反省反省吧!”

  分组名单一挥而过,张海客有点气不顺,“名单我看过了,他一个人一组,也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晋级场的难度可以挑选,有些场需要划级才能评估,有些场,连陪同的长老都没有,只要有命出来就算夺魁,你选的那个场……你……你当真就不管他死活了吗?”

  称谓的转变到在情理之中,张秃也没那个心计较,但听摸着最后一句,他两手插袖突然抬头怒瞪,“我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十年朝夕相处,是块铁都得化咯,这我徒弟!我真没个心肝把他往死地里推吗?晋级场开场后,那些个老秃驴没功夫盯我,我自会去打通暗道,取完我们就回本家,把这里一锅端了。”

  张秃没好气地起身,“走了。给他捣鼓行李去。”

  院落一角,老式煤油灯还在烧着,不热烈,但足够照亮一方。

  “咳……”张秃拳头抵唇虚掩几分,“在整理了啊,怎么不叫我。”

  闷油瓶看了来人一眼,点头算打了招呼,手上不停继续从衣柜里取器械。

  往日里师徒二人是不住一起的,闷油瓶有自己的独处空间,虽然地方小了点,但即便张秃也不会随意进出。

  他在门口踌躇两步,缓缓踱到床前,在见着床上那柄通体乌黑的古刀时,颓了一晚上的眼眸瞬时洒上了亮光,不管见识多少次,他对这把刀还是有着浓厚的兴趣,这兴趣像个馋猫,总在心里抓心挠肺,牵引着人去拿起古刀把玩把玩。

  “别碰。”

  手到半路,突然被主人抓个正着。张秃侧头尴尬的看了眼自个儿徒弟,那人到没个表情,只冷淡放开了手。

  张秃转了个弯摸上脑门,这不又魔怔了不是……不给任何人碰的刀,他早就知晓,还总往枪口上撞,碰一鼻子灰。

  无处安放的指尖勾勾鼻子,张秃瞥了眼刀柄,无话找话问道,“我看那里有滴血,你融血献祭了?有器灵了没?”

  闷油瓶摇头,将取来的器械和干粮分门别类装好,看张秃没挪地的意思,走了两步,偏生人占着位置,他手一撒,干脆扔下包袱坐上床沿,眼眸一抬,才回道,“没有。”

  张秃慢吞吞挪到椅子上坐下,一手搭在桌边,颇有点局促不安之意,他吱唔一声,问道,“你是不是,怪我?”

  空气在安静中沉淀,两厢对视却又无人开口。张秃干咳一声,接着上一个话题打破气氛,“这器灵你可以好好滋养一番,若成功孕育倒还能成为你一大助力。并不是所有器物都能幻化,至今为止最高级的器灵不过就是玄龟和血蟒,其他都是些不入流之物,大抵似毛虫之类。古籍上说器灵修到一定境界,甚至能幻化出人形,人形之后便可随意切换姿态,但没人做到过就是了。”张秃看了眼黑金古刀,“我看你那把刀被滋养的很不错,少不了是蛇龟等级的,你可以试着召唤看看。”

  闷油瓶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古刀,也不知听没听见。张秃又坐了片刻,终是没趣起身,唉声叹气正要离开,但听身后清冷的声音问道,“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张秃侧身,犹豫再三,只说道,“徒弟……我一定让你活着出来,你放心。”

  闷油瓶淡淡点头,“嗯。”

  灯火摇曳,落入了人的眸光尽染失望。他也只不过想要一句,万事小心,十年恩情到头,居然也换不回这一声关怀。

  “哟,佛爷来了,叫我一番好等。”枝杈晃动,有人影从上一跃而下。张盐城拍拍手,从怀里取出一面三角旗帜,“端着,出来后自有人在出口处等你,有命回来就算你夺魁。哦也是,可能都没那个命……”

  “咴儿……”一口唾沫星子从马嘴里甩出,愣把某人不干净的嘴封个严实。闷油瓶接过旗帜,在张盐城发作前拍拍马头,“去吧。”

  冷嘲热讽没人理,还被一牲口唾弃,直把张盐城一顿好气,衣袖反手一甩,“什么主人骑什么畜牲,量你有多大命。”

  这里是泥沼城,看似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暗藏不知多少凶险。可偏偏如此沼泽地底,却深埋无数个晋级场入口,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才能寻到正确的路,脚底下踏的是石板,而不是要人命的泥潭。从进场开始便是龙潭虎穴,一步踏错,便没有回头余地了。

  最难的晋级场,还真不是白叫的。

  闷油瓶偏头看了眼抱胸阴笑之人,转身而立,回眸时顺过了沟谷边界的暗道。月光由后而来,躲开了人面上的表情,阴影下张盐城看不真切,还没等他回过味来那人嘴角斜上的笑意,闷油瓶已经张开双臂,倏的从边界横落了下去。

  “自作聪明,还真以为我们不知道暗道的事。”张盐城朝下啐了一口,冷笑摇头,打着腔咿咿呀呀回了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