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吴邪一下蹦上桌面,单脚着地一脚临空晃荡。

  闷油瓶上半身前倾,两手抵在桌沿,刚好将……空气环个结实。他扭头问道,“为什么来德国?”

  吴邪耸耸鼻尖,假借含糊轻描淡写的带过,“就……我爸妈非要逼我来呗。”

  闷油瓶目光轻颤,划过某人不安分捏着自己小拇指的手,又落在因为心虚而不断躲闪的眼神,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真巧,比我小的也能分到一个班。”

  不断拔自己小指头的手一滞,“是……是啊……哈哈哈,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吴邪尴尬地临空笑两声,连扣着脸颊的食指都飘着心虚,完美阐释了如何演绎一个慌言的本质。

  “说吧。”闷油瓶转身,轻巧的上了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眼看是逃不过被审讯了,吴邪拽两下耳垂,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他心一横,扭头直勾勾搭上闷油瓶的眼,直至那里充满自己的倒影。

  “为了你来的。”

  空荡的教室四四方方,有人的心脏,跳出胸腔。

  “我……没跟你……”闷油瓶生平第一次感到语塞,好像对方丢了一道无解的题,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参考答案。

  最重要的话已经说出口,其他都不再是事儿。

  吴邪两手一摊撑住桌沿,低头絮絮叨叨,“你回来那几天我还发着烧,过不去找你,先生心疼我就帮我去张家找你。人没见到,倒是跟你们那个管家,就那老贺,套出来不少话,连着张家学生专门上哪个学校,你被分到了哪个班,摸得一清二楚。我是比你小两岁,但架不住先生厉害,硬是让我在摸底考时拿了个A,C就可以上这所学校,A……”吴邪侧头过来,转溜一圈眼眸颇为自豪,“可不就让我跳了两级。”

  闷油瓶探出食指,在自己耳朵边转了两圈,“就凭,这种听力?”

  吴邪一个窘迫,不自在地咳了几声,“那……还早不是,我在这里呆一年,肯定比你还溜。”

  两人同排坐在桌边,相互抵在桌沿的手靠的极尽。闷油瓶探出小拇指,敲敲吴邪的小指头盖,“为什么……他们说我跟你有个约定?”

  “什么?”吴邪一下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看向闷油瓶,“什么约定?”

  闷油瓶的长相着实好看,立体五官跟本地学生相比也不逊色,哪怕如此刻般茫惘神情,都能生出别一样的韵。吴邪一时迷了道,鬼使神差的跳过问题说着风马牛的话,“其实你比Hanna还好看。”

  “……”

  “……”

  臊了臊了,臊得吴邪连捂脸的手都不自觉蜷缩。指尖下滑落了唇,他尴尬的扯扯下嘴皮子,一个不留神撕破了血,把他好一阵疼,忙不断舔着伤口回了神。

  “约定啊……”吴邪就着撕破的嘴皮叼上门牙,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说到这个,我到想问问你,怎么就不告而别来德国了?为什么没跟我说?”

  问话之人反被审讯,这风水轮流转的太快,刮的闷油瓶一个措手不及。透粉的指尖缓缓敲着桌沿,既然没有借口,那就只能说事实。闷油瓶垂眸,轻声低语,“忘了。”

  本意是指着回答前半句,道出自己失忆的事实,可有人总听不懂意思,懵懵懂懂只记着后半句的问题,“忘了?你,你他‘娘有不够意思!你摸摸你良心说,小爷对你亲如手足,是不是,你再瞅瞅你,倒好,出国上学这是小事吗?连再见两个字都能忘,你一天天还能记得什么!怎么不忘上茅房?!”吴邪一拳捶上闷油瓶的肩膀,“还是不是兄弟?”

  闷油瓶抬头,静静地望向吴邪,直把那人盯得浑身发毛缴械投降,“行行行,怕了你了!我他妈上辈子欠你情债了,这辈子这么克我。”吴邪从裤兜里一摸,两指叼出个物品弹进闷油瓶怀里。

  “就这破玩意儿,我跟张起灵搞的约定。”

  闷油瓶临空一接,穿过食指摩挲着四方棱角,不过一个普通的青玉扳指。

  “你行,你牛掰,拍拍屁股就走,我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被张家那群道貌岸然的老狐狸怎么了,逼他们每年让你回来见我一次,怕他们虐待你!我真是闲出翔了爱管你这档子破事。”吴邪撇嘴看了两眼,将头挪了过去,拿肩膀戳戳身旁人手臂,又贼兮兮问他,“感动不感动?”

  有人倒不领情,依旧你说你的我闷我的,把吴邪一个好气,“你这人,怎么喂不熟?!回来当天也是,也没个好脸色给人看,真白瞎了小爷给你操碎的那些心,亏我在大雨里跟木头似的杵在张家门口一宿,就属你难伺候。”他一把抄过课本往闷油瓶胳膊上抵,气不过又抡了一卷。

  这卷书砸的第二下,就落了闷油瓶的手。他玩转两下两掌一合,“约定作废。”

  吴邪一下伸手,抢指环的手被躲了个空,肩膀一耸无所谓道,“作废就作废,我都追到德国了,鬼还稀罕他破牢子交易,”吴邪朝扳指盯了两眼,“这么喜欢指环,反正是从张起灵那里薅的,送你了。”

  宽松的扳指沿着指尖转了两圈,停下的瞬间滑落到了指腹,闷油瓶顿了顿,缓缓摇头道,“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你玩得挺溜,懒得跟你计较,行了,小爷再去会个周公,上课叫我。”吴邪怕怕闷油瓶的肩膀,脚尖一点跳下了桌。

  闷油瓶有点出神,恍惚看着这个扳指叠了影。

  是不喜欢指环,还是不喜欢,他拿别人送的东西当宝贝。

  闷油瓶照样在课上补觉,吴邪照样听个耳熟,也就这么囫囵,挨挨蹭蹭等到了放学铃。

  “怎么了小哥?没伞?”吴邪正要拉开伞骨,看闷油瓶跟木头桩子似的盯着自己不放,还是放下尴尬多嘴问一句。

  闷油瓶将手上的伞往柜子深处推了推,拿出书包关上柜门,抬眸看看还颇有下大之意的雨,转身冲吴邪点点头。

  “那我……”吴邪的邀请还没发出,老远一阵奔跑加呐喊,吸引了整条走廊的注意。

  “吴!”Hanna一个飞奔,挽上了吴邪的左臂。她头一探朝闷油瓶打了个招呼,又喜出望外的看向吴邪手里的伞,“我就知道你带伞了,我伞被Irene借走了,我没伞回家了,你送我嘛~好不好!”

  吴邪看看她身后排着长队等着送伞的男生,又看看旁边淡淡的看一出好戏的闷油瓶,正想委婉拒绝Hanna,小姑娘却掐准了停顿的空档,把吴邪的沉默作了默认,一把撑开钻进了伞底,拉过吴邪的手顺其自然挽了上去,将头抵上了他的肩膀,雨雾蒙蒙,倒是一副郎情妾意男才女貌的好画作。

  吴邪一个没留神被扯进水坑,只来得及回头冲闷油瓶喊,“小哥你等我会儿……”复又看到一群女生挨挨切切地拿着伞等着闷油瓶宠幸,心底一个自嘲,他还愁没伞么,瞎担心什么。

  “今天没人来接你吗?”

  Hanna眨眨迷惑的大眼,“有啊,但是我想你陪我走回去,不行吗?”

  吴邪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低头抿唇倏然换上随和笑脸,“姐姐,你家到这里,开车也要一小时吧?”

  “讨厌,叫谁姐姐!”

  “所以,车在哪里?”

  小心思没几句被揭穿,给Hanna红了一脸,小姑娘不甘心跺跺脚,往门口处一指,专心拉扯书包带子怎么也不肯跟吴邪说话了。

  把人送到车座里,Hanna还气鼓鼓的,吴邪一转身,又留恋的探出车窗,“吴,你着急回去,是因为张在等你吗?”

  吴邪回眸的侧脸停在雨里,沿伞而下的水帘挡住了Hanna的视线,那面容看不真切,只听伞下的人言含笑意,“对,怕他等久了。”

  “吴邪!”Hanna不死心,对着那个背影又问了一声,“我生日还来吗?”

  吴邪大笑,倒退着挥手,“不来了。他不喜热闹。”

  闷油瓶躲开了周遭的好意,刚那一幕温情的画面着实刺了他的眼,心还没理清那股子失落由何而来,远处正正向他投来了一道光。

  落雨仍下个没完,那一天,有个少年从雨中疾驰而来,泥星泗溅,沾湿了鞋袜污了腿,可他就这样不管不顾,一步叠着一步,跑到了那个人的身旁,明亮又飞扬。

  “等很久了?”

  “没有。”

  “那走吧。”

  “吴邪……”

  “嗯?”

  “下雨天等人,挺冷的吧。”

  吴邪回头一笑,“还行。看等的人是谁。”

  ———

  十年后。

  “跟你妈别太较劲,她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爷身体撑不住了,别在德国耽搁太久,读完书就回来。”

  “嗯。”吴邪伸手去够闷油瓶端着的葡萄,被人啪一声挥了下去,他拽起半边嘴角瞪眼,张牙舞爪就要扑过去,电话里吴一穷的声音又传出了听筒,吴邪点点罪魁祸首,无声往脖子上一抹,嘴唇开阖做着口型,给老子等着!

  “毕业那天,要不要爸妈来看看你?”

  吴邪瘫在扶椅上,头一个后仰挂在椅背,“随便吧。自从先生回国后,您二老跑这边还不勤快?差这一趟。”

  “这事你也别怨你妈,思子心切在所难免,你在德国这么多年,就属她最念叨你。”

  “我怨她啥呀,这我尊贵的母亲大人,在下的衣食父母,她哪回来我没请假全天候伺候着?再说吧,爸你自己捋捋,我一年在德国……唔……唔?”吴邪嚼两下嘴,将人塞来的葡萄囫囵咽了下去,竖起大拇指夸赞真甜,转头又跟电话那头继续唠嗑,“你说说我一年在德国,上完三个月的课,哪回没及时回去,再加上你俩时不时的探望,这一来二去其实咱三一直呆一块儿呢么。所以毕业也就是个形式,您二老愿意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这用得着问么。”

  “行行,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就不跟你啰嗦了。哦对了,解大当家前几天还跟我提到解殊,说他过年没回家,我跟你说你多看着点人孩子,他来得比你晚,对德国不熟,有什么事多担待点。”

  吴邪一把搂过解殊肩头,示意他再给自己喂一颗,“行嘞您,我俩就甭您操心,挂了啊。”

  “怎么了,我爸又拿我过年那件事搁你爸那儿抱怨了?”解殊挑了个顶大的往吴邪嘴里塞,转身接过Hanna递来的画报,忙活不停还不忘打听小道消息。

  “可不是么,不是我说你,逃避继位也不是到德国就能了事的,你爸准来抓你。”吴邪biubiu吐出核,蹑手蹑脚从椅子起身跟闷油瓶身后,待他蹲身拿木棍之际,一个躬身上扑压了过去。

  自以为绝顶聪明的作案手法,早被人破了猫腻,等人真下手的当际,闷油瓶瞬身一侧,给他扑了个空,好巧不巧前面是舞台边角,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吴邪只感手腕一紧,莫名半空旋了个身,扑棱进了闷油瓶的胸膛,直接给两人脑门来了个亲密对碰。

  “怎么了怎么了?”群众如铆钉一般挤了一堆,全是被吴邪刚那一声惨叫磁块吸的,等真围观上了,危机早已解除,众人又无趣地忙活事去了。

  解殊拍拍校花肩头,“走啊Hanna,台还没搭好呢,累了吗?要不你歇会儿?”

  Hanna敷衍应了声,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胶着,娇小的嘴唇抿紧,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再不告白,她和吴之间,就真的没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