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回过神,虚软地抬眸看向张起灵,猛地一个激灵趴上张起灵的身躯。

  上面密密麻麻粗粗浅浅刻着一只踏火焚风的麒麟。

  吴邪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什么情欲都抛之九霄云外,只能依靠指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感受着那只麒麟的温度。张起灵微起伏着布满痕迹的胸膛,伸手遮住了吴邪的眼睛,俯身讨好似的用脸颊蹭了蹭他,低声说,“别看了……”

  吴邪原本已经清明的眼眶瞬间泛了红,白皙的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这么一大片纹身,该有多疼啊……

  他不知道刻下这只麒麟需要多少针,每一针的深度又是几寸,每一寸的灼烧又该有多撩人……吴邪紧着牙根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里的红血丝在疯狂伸张。他天真无邪,他懵懂无知,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喉咙带着颤音不受控制地呜咽。

  是谁的心脏脱离了控制,吃里扒外的东西正在钻着心地泛疼?

  张起灵拉过被子将两人的身躯裹了进去,揽过吴邪的腰发狠似的把他箍在怀里。他们身形本就相差无几,现在只要吴邪一抬头,就能对上张起灵漆色如墨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丰润的薄唇。可是吴邪瑟缩着身体,不断将自己埋进张起灵的肩窝,他不敢面对他,不敢面对自己,他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他愤怒自己背负着这样一个命运。

  可他最怕……最怕自己退却了愤怒的外壳,只剩下鲜血淋漓的内心。它在挣扎,在咆哮,在心痛着面前这个人的一点一滴,那种无力夹杂着酸涩的苦楚,让吴邪窒息到快要晕厥。泛红的鼻尖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眼睁睁看着这一生最在乎的人被自己亲手推入漩涡,却无力挽救。

  小哥,你让我拿什么来心疼你?我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挖给你,可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泪水混着鼻涕,在张起灵的肩上缓缓流下,吴邪不自主的颤抖让他不知所措。

  张起灵有多强大?他能忍受惨无人道的训练方式,他能忍受痛苦不堪的命运安排,他甚至能忍受刻下麒麟时的每滴噬蚁之痛。

  可他受不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吴邪,这样脆弱的吴邪。

  那个天真的在他后面喊着他小哥的吴邪。

  他都舍不得伤他分毫的吴邪。

  他拿生命去悉心守护的吴邪。

  怎么就哭了呢……

  张起灵笨拙地安抚着吴邪,吴邪许是哭累了,渐渐蜷缩如同初生婴儿般不设防的窝在张起灵怀里睡了过去。张起灵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替他擦净脸上和身上所有的黏腻之物,轻手轻脚地帮他穿上里衣,才开始拾掇自己。张起灵并未打算回到床上就寝,而是整整齐齐地穿戴好了衣物,坐在椅子上听床上之人均匀的呼吸声。

  春天的尾巴在悄悄溜走,黑夜里蛙声蝉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山林里热闹非凡。门外响起了轻扣,来人轻飘飘的呼唤声适时地传了进门。

  张起灵打开房门接过信件,粗略的浏览了一下信中的大概内容,抬眸正要说话,张海客一把扣住了张起灵的手腕,缓缓摇了摇头,压低着声音说道,“车在寨门口候着了,赶紧走。”见张起灵眼神往床上转去,张海客加重了手腕的力量,“族长,没有时间了,我会照看他。”张起灵闭上眼终是下了决心,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门。

  “吴邪。”

  小哥……

  “吴邪。”

  闷油瓶……

  “吴邪,醒来!”张海客拼命摇晃着吴邪的肩膀,试图将他从噩梦边缘抢回来。床上的吴邪在发着高烧,嘴下不停的叫着张起灵,可沉重的眼皮却丝毫没有掀开的迹象。

  吴邪感到很冷,非常冷,心脏像被挖空了一般洞开着大门,任凭冷风直嗖嗖的穿过。牙齿似脱了控制般打着架,不停地瑟瑟发抖。头痛像利爪一般撕扯着他的脑袋,胡乱弹奏的神经令耳朵只剩下嗡嗡蜂鸣声,眩晕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令人作呕。

  张海客见吴邪有清醒的迹象,刚想给他换上另一条冰凉的手巾,谁料吴邪猛地睁开眼,死死扣住张海客的手腕,眼神如死水一般绝望。睡梦的后遗症使得吴邪眼前一片发黑,他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眩晕感还是未减轻,整颗头像炸裂般被痛感席卷,吴邪拼命忍下想要干呕的欲望,咬着牙关看向张海客,“张起灵呢?”张海客心虚的低下头不敢作答,吴邪失去了理智疯了一般一把抓住张海客的衣领扯到面前吼道,“我他妈问你张起灵呢?”

  张海客怔愣着,不明白吴邪突然暴躁的原因,伸手想安抚他却被他一掌拍开。吴邪伸手扣住床柱,逼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体位瞬间的改变令他开始干呕不止,张海客拿着痰盂和水杯给吴邪漱口,吴邪攥着张海客的衣角,抬头死死盯向张海客,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张家人从不畏惧普通人的威胁,更何况面前这人惨白的脸上还保留着高烧的红晕,一副病恹恹即将歇菜的模样,可饶是如此,张海客却也在这样的眼神中不禁颤抖,“到底,怎么了?昨儿晚上不是还……”

  “那狗日的巫师在哪里?”吴邪深呼吸了一口气,扒住床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张海客皱眉,拉过床边的矮脚凳看向吴邪,“张家发生叛乱,族长连夜赶回去处理了,他让我留下来带你回吴家。”张海客看吴邪渐渐平静下来,才缓了一口气问,“现在,你能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夜色很深,苗寨里的所有人都睡得既安稳又祥和,没有人知道苗寨的某个房间里正发生着什么事,也许第二天他们会听到某个噩耗,但那也只是噩耗而已,因为没有什么消息是比失去蚩尤更令人彷徨不能终日的。

  吴邪冷眼看着自己手指在渐渐收紧,掌中之人面色青紫,双眼暴露,只要吴邪稍微再使劲一点,就能送床上之人归西。

  吴邪凑近巫师的耳边,死咬着牙龈问他,“你怎么敢?”

  张海客手环胸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巫师向他发来的求救眼神。

  刚才吴邪还在床边很平静的告诉他,他可以预知未来。头风每犯一次,未来看见一次。

  张海客以为这件事就足够惊世骇俗了,可吴邪却往下说了一句。

  他说,“张家被灭门,张起灵死了。”

  张海客以为吴邪是烧糊涂了,刚叹着气想起身给他降降温,顺便嘲笑自己还真陪这疯病之人严肃地唠了这么久的磕时,吴邪冷哼了一声说,“张起灵让你易容成我的样子,你就这么答应了?”

  张海客顿住了身躯,立刻扭头带着震惊看向吴邪。他很确定,这件事除了族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吴邪抬手虚指了一下,让张海客翻一翻他的皮箱,看看里面有什么。

  张海客自然知道吴邪想让他看什么,还能是什么?

  那本该死的记载了断共生之法的《琳琅志》,刺得张海客眼眶突突的疼。

  “你刚刚说,张家的结局……是什么?”张海客背对着吴邪,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声的绝望。

  吴邪拖着身躯从床上晃悠悠下了床,刚刚还发着烧的虚弱病体还支撑不了他的站立,吴邪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一把抓住桌椅才免了自己的难堪。吴邪伸手撩过衣架上的中衣长衫,紧紧的将自己裹了起来。他必须要保证这副身体能够支撑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他不会,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样的结局发生。

  吴邪抖着手倒了一杯水,强迫自己干哑的喉咙咽下这股子刺刀,才咳着看向张海客,低声问他,“你知道苗寨那个老东西和巫师联合起来骗他吗?”

  张海客眨了眨眼,逼红的眼眶干涩的很,他呆愣了一下刚想问骗谁,突然前几天的事情如一把冷箭横穿进了他的脑子,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吴邪,“那药,是假的?”

  吴邪冷笑一声,眼里却又带了分几不可见的柔光,“也就你家那位族长傻乎乎地中了圈套。”

  可不是吗,得多傻啊,为了能救他一命,就算是深渊他张起灵也跳了,一场骗局算什么,为苗寨卖命算什么,半个月的刺骨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张海客终于站立不住,一下坐在了凳子上,两眼茫然,“他们怎么设的这个局?怎么知道你的病,又怎么知道族长肯定会……”张海客说着说着,突然醍醐灌顶,“是那群叛徒!?他们把你的病作为风声透露给苗寨,答应为他们找来一位足够强大的蚩尤,借苗寨之手让族长离开北平,然后他们趁机就……可,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你有头风之症的?”

  吴邪看张海客终于开窍的模样,借着刚刚小坐攒的力气给自己穿衣,一边一脸唏嘘道,“你们早就防着不服张起灵上位的人,难道从来没想过他们会从张起灵仅有的弱点处下手吗?苗寨那批人打得好算盘,能把我治好了就皆大欢喜,治不好就赶紧想着把这该死的共生断了,免得我活不久还拖累了他们的蚩尤。他们倒也真心希望张起灵好好活着,否则单凭告诉叛徒我跟张起灵一命共生,就够你们族长死几百回了。”吴邪冷哼一声,“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也不过是晋级场里那个老妖婆的傀儡罢了。每个人都想着自身的利益,叛徒想让张起灵离开趁虚而入,苗寨想张起灵保着他们一族,为一己私欲而活,不正是人的本性吗?”

  吴邪拉开门,夜风裹挟着山林的湿气令他打了一个寒颤,“带我去找巫师。”

  “找巫师还能有什么用?”话虽是这么说,但张海客还是立刻站了起来吹灭了蜡烛,跟上了吴邪踏出门的背影。

  夜风趁着关门的空袭溜进了屋,捎上了将死之人冰冷的话语,“他让张起灵受的痛苦,我让他百倍偿还。”

  巫师总想着转圜的余地,用无力的手掰着吴邪的手指,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病态之人手劲还能如此之大,“我……我知道……怎么断共生……”

  吴邪一笑,“不巧,我也知道。”

  手下一个用力,堪堪把人掐晕了过去。

  张海客问他,“就这样放过他了?”

  吴邪起身走向门外,周围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只进气不出气,活得到明天今晚也能削下他一层皮,掐死他,不便宜了他?”

  当吴邪和张海客找向理老时,理老还坐在床头喝着闷酒,看到吴邪带着煞气而来,也知道该败露的事情还是败露了。理老还以为自己活不过今晚,谁知道吴邪只是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他。

  良久,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轻声说道,“我是吴家小爷,可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