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这个小鬼在这里的，是有人邀请你来捉鬼吗？”褚言看到了那个小鬼的人生，不由得感慨，如果不是碰到了丘西陵，还不知道他要继续自我折磨多少年。
“这栋楼开发商要拆重盖，但是动工的时候，经常发生工人崴脚，工料掉落的事情，开发商认识我，就请我过来看看。”
丘西陵有些唏嘘的说道：“我来到这看了才知道，不是一只鬼两只鬼作乱，这地方完全就是座鬼城了。”
“我告诉开发商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当时买这钱地的时候，非常便宜，居民们比他还要着急脱手，他当时以为是占了便宜，现在才知道后悔。工人们不敢拆，工期就一直拖着，他没办法，只能让我把这些鬼都超度了。”
褚言诧异道：“这……一楼的鬼吗？”
“嗯。一共七楼，七楼、六楼和五楼我都清理完了，超度四楼这个小鬼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这才去找你。”
山神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朝着丘西陵伸出了手。
丘西陵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给我钱。”
丘西陵：“？”
“买血竭草的钱。”
丘西陵有些无语道：“你不是神吗，神普渡子民还要钱？”
“可你说我是邪神。”山神记仇的说道。
丘西陵深吸了一口气。
山神的确是帮了他的忙，他没法否认这点。
他忍下心里那股很生cao的感觉，开口问道：“你想要多少。”
山神也不知道要多少，他对人类的物价不是很了解，于是他转头问褚言道：“你觉得要收多少？”
褚言思考了一会，回答道：“三百？”
山神对着丘西陵又伸了一次手，开口道：“三百。”
丘西陵对这两个外行有点无语，他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术士这个职业。
三百一只鬼，连术士一个眼神都买不来好吗！
丘西陵对山神翻了个白眼，对褚言道：“账号给我。”
褚言报出了一串银行号，丘西陵拿着手机戳了几下，褚言的手机就弹出了一条消息。
您尾号为xxxx的银行账户进账20000元。
褚言脸上立刻就多了一抹笑容，山神看见褚言笑了，他也跟在旁边傻乐。
丘西陵继续道：“我给你们的价格是按照普通术士给的。你们两个应该都知道关于术士的划分，就算是黄游境的术士，一次出手也要两千块的费用。”
褚言抱着手机不撒手，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银行账户余额。
一旁的山神摆摆手道：“下次还找我。”
打完收工，山神贴着褚言，两个人转过头朝着门口走去。
丘西陵站在身后没动弹，远远的看着他们两个。
山神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看起来像个恋爱脑的傻子。
“或许……可以换一种办法解决孤山村的问题。”
丘西陵并不是非常顽固的术士。像从前那种鬼就该死，妖就该死的言论已经行不通了。
建国以来，无论是捉鬼还是捉妖，都得在规矩内行事，他们这个青黄不接人丁稀少的行业，也被国家管控起来了。
丘西陵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周围还听说过养小鬼，以杀止杀的灭鬼法子，现在却没听过一个了，估计都被抓进去了。
还有用妖去杀妖的法子，把一只小妖精放在身边，订下主仆契约，把小妖精养的精壮，让它帮自己打架。
这种更不行了，且不提抓来的妖精是不是国家保护动物，就说生了灵智的妖精，那也是有妖权的。
这行的规矩就是，成了精的，那就跟人没差别，你想奴役人，那不行，新国家成立之后，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奴隶。
正是因为这些年，玄术界的变化，丘西陵的想法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起初他的确以为山神的存在是天理不容的，但接触了这么久之后，他发觉，神并不是错的那个，错的是错误使用神力的人类。
山神一没有引导民众，二没有主动让人祭祀，仔细想想就能明白，神其实从来都是一个工具，它从来不在漩涡之中，只是沉默的看着众生。
——不过现在似乎被拽下来了，丘西陵看着脑袋快低到褚言手机上的山神，不由得心道。
“不去吃点好吃的吗。”山神道。
“吃什么？”
“我听陈星泽说，他特别喜欢吃火锅。你呢，你喜欢吃吗。”
“还行。”
“我们挣的钱够吃火锅吗。”山神担心的问道。
“够吃好几十顿了。”
“那我们就去吃这个吧。”
…………
挣到了人生第一笔钱的山神，带着褚言，去吃了火锅。
餐桌上，三个人面面相觑。
山神不悦道：“你为什么跟过来了。”
丘西陵自顾自的掰开了筷子，语气听起来有点欠揍道：“钱是我给的，请我吃一顿不过分吧。”
山神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十分漂亮的丹凤眼生气的瞪着丘西陵。
明明应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吃，现在多了一个人，就不能算双人世界了。
老鬼告诉山神，如果想追一个人，就要多创造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俗称，两人世界。
但是显然，丘西陵破坏了这个机会。
褚言拍拍山神的肩膀，安慰道：“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按照人类的习俗，的确是应该感谢一下老板的。”
山神不满道：“我凭本事挣钱的钱，为什么要感谢他。”
褚言被噎住了，他一时还没真能想出话来反驳，他自己也不是很理解小世界这个习俗，但是入乡随俗，既然在小世界，自然要按照小世界的规矩生活。
丘西陵戴好了围裙，拿了两块西瓜放在盘子里吃。
褚言则是和山神坐在一边。山神非常腻歪，并且对人类世界的任何东西都很好奇，平均每五秒钟就要问褚言一个问题。
褚言脾气也是真的好，山神问，他就不厌其烦的回答。
丘西陵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这种熟稔的态度，不由得思考，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么熟的，明明在一张桌子上，他却像是个外人。
当然，山神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的，故意一直跟褚言说话，冷落丘西陵，甚至还装作自己不会系围裙，故意让褚言给他系。
然后在褚言抱着他腰的时候，对着丘西陵露出一个得意的神情。
丘西陵：……
小心眼的死邪神。
“你既然来了人类世界，难道褚言就一直山神山神这样叫你？你不会……没有名字吧。”丘西陵火药味十足的说道。
山神扬起下巴，骄傲一笑道：“我当然有人类名字。”
“哦？愿闻其详。”
“我叫曹建国。”
褚言一口水喷了出去。
丘西陵噗的一声扶着桌子笑的弯了腰。
山神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这名字怎么了？他是草系神灵，所以用了谐音曹做姓氏。
他第二次意识完整，能化成人形时，正好是建国的时候，所以山神才用了建国这个很有意义的名字。
山神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奇怪，有很多人都用这个名字，把自己的名字扔在一群人类里，一万个人类里就会有一个和他同名。
因为这个名字十分平常常见，非常像一个人类，山神还得意了好几天来着。
怎么现在看来，它这个名字好像起的不是太好？
原本自信的山神，在丘西陵的破防大笑里，渐渐变得不自信起来，他缓缓低下头，肩膀内扣，盯着桌子面发呆。
褚言连忙出声安慰道：“他没有恶意，你的名字也起的很好，并不好笑。”
“不好笑，那他怎么还笑。”
“他笑点低，别人干什么他都笑。”褚言信誓旦旦的说道。
丘西陵终于停了下来，他一边揉着笑僵的脸颊，一边开口道：“确实确实，别人干什么我都爱笑。”
山神这才信了褚言的话，又重新变回那个好奇宝宝。
火锅的食材上来之后，褚言就一直在张罗煮食材，丘西陵沉寂了很久，忽然冒出了一句：“那你学生证上，是不是也是这个名字。”
之前在咖啡厅的时候，简单和丘西陵提了一句山神在他的大学上学的事情。
山神察觉到了丘西陵的不怀好意，他警惕的没有回答，而是用眼神审视着丘西陵，妄图看出他的意图。
褚言打圆场道：“名字的事情就不提了，菜好了，吃菜吃菜。”
火锅下肚，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褚言被辣的吐舌头，连灌一杯酸梅汤。
饭吃到一半，褚言夹菜的速度慢了下来，丘西陵这才开口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情想商量。”
褚言问道：“什么事情？还是捉鬼的事情吗。”
“是孤山村的事。”
提到了孤山村，褚言明显的愣了一下，反而是山神的脸色如常。
“其实孤山村并不是只有祭祀那一个问题。在游客失踪之前，警方那边还查到了一起拐卖案件和孤山村有关。”
“有目击证人，有人贩子的证词，警方都要去找人了，结果进不去孤山村。”
“山神，我知道你只是庇佑村民，但就算是我们人类也知道，家长溺爱孩子，子女就无法成长。”
“你是不是，该放手了？”
山神的神色很平常，在听到丘西陵这大段大段的坦白后，他只是淡淡道：“凡事必有代价。”
丘西陵皱了皱眉头，他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护着村子的白雾，他们付出了代价才得到，你希望我撤掉，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丘西陵又问道：“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建国以前，孤山村里的人还没这么多，战乱开始后，人类开始往深山里跑。可孤山村的地势不够险要，被士兵找到了。”
“我的信徒，你们也认识，那个年迈的人类女性，战乱的时候，她还是人类幼崽，她的母亲，害怕极了，就向我祈祷，希望能让孤山村永远不被人找到。”
“她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我改变了孤山村的地形地貌，又用神力迷惑过路人，让他们无法找到孤山村。”
“除非是孤山村的人领路，不然就算在山中走上一辈子，也无法找到孤山村。”
山神说完，丘西陵陷入了沉默。
付出性命，他肯定是不答应的，他没有为别人牺牲自己性命的爱好，而且现在也不允许进行这种交易，这是违法的。
丘西陵的脑袋忽然灵光一闪，他看向褚言，问道：“你既然和山神成亲拜堂了，那你算不算孤山村的人？”
正在嚼虾滑的褚言，脸颊鼓鼓囊囊的，他忽然被cue，有点迷茫的抬头看着丘西陵。
“我？”
“我不知道。”
“试试就知道了，你愿意帮我进孤山村吗。”
“愿意是愿意，我不过我还得上学，我请不了假。”
丘西陵有的时候觉得，褚言和山神其实是一类人。
他们总是能在某在点上，莫名的呆萌。
丘西陵解释道：“这是帮助警方办案，警方会帮你跟学校说的，放心好了。”
褚言嚼嚼虾滑，咬进肚子里，看起来呆呆道：“好。”
丘西陵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看向山神，继续问道：“你说凡事必有代价。”
“拿别人的命做交易，这在你看在，也是对的吗。”
“神不问对错。我只求世人都能吃饱。”
丘西陵这一刻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古书上经常会说，神是这世上最慈爱，但也是最冷漠的。
孤山村的人，放别人的血，让自己吃饱，山神并不在意，因为他是规则的化身，有血就有血竭草，不管是谁的血，不管是谁拿走了血竭草。
但血竭草诞生的初衷，却是为了让人们都不再饿肚子。
这说出来真是讽刺，救人的东西，到最后成了害人的。
“那褚言呢。”丘西陵又问。
既然是规则化身，那怎么还有一个例外。
山神不解反问道：“他怎么了。”
“你要跟他成亲，还要跟他天天在一起，这是神该干的事吗。”
山神施施然道：“和褚言成亲的不是山神，而是我。”
“你是谁。”
“曹建国啊。”
褚言被呛了一口酸梅汁，他趴在桌子上，不住的咳嗽起来。
等褚言平复好了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山神用幽怨的目光看着他。
褚言摆摆手，语气十分坚定道：“我是喝的太急了呛的，跟你没关系。”
丘西陵倒是没再笑了。
他理解了山神的意思，护佑着大山子民的是山神，想和褚言在一起的是曹建国。
一个是神性，一个是人性。
饭吃到这里，丘西陵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答案，于是他留给了这两位一点私人时间，转头离场了。
其实他对褚言也有一点喜欢，不过他从成为术士起，就想好了不再娶亲生子。
术士都很信因果，他成天游走在世界的边缘，不知道哪一天就身死了。
他本就非正常人，又能看到人的欲望，与其跟人虚与委蛇，不如去逗逗妖精。
所以……丘西陵看着褚言伸着三根手指跟山神发誓的模样，他想，自己还是孤独终老吧。
……
从火锅店出来的时候，褚言的肚子饱的已经鼓起来了。
吃了这么多天的土豆丝和炸鸡，他对火锅格外的想念，所以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摸着鼓鼓的肚子，褚言想着不着急回学校，在路上走走消消食。
山神幽幽的开口道：“我的名字到底怎么了，不好听吗。”
丘西陵不在，褚言才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这个名字不是不好，是不符合你张脸的年纪。”
“感觉就像是，你今年才十五岁，但是你已经满脸皱纹了。”
山神细细的琢磨褚言的这个比喻，他思考了一会，才开口道：“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我来起？”
“嗯。人类的大学生是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都会起名。”
褚言：……不用想，山神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而是上个年代村里极其稀少的大学生。
“我想想，你的真身是血竭草，不如就叫曹竭？”
山神点点头，十分满意道：“嗯嗯。”
褚言：……好随便，根本就是什么名字都可以嘛。
“如果我跟丘西陵去孤山村了，你会生气吗。”
山神反问道：“为什么要生气？”
“我们是去孤山村要人的，你不是保护村民的神吗。如果我伤害村民，你会不会恨我。”
山神道：“凡事皆有代价。杀害他人也会付出代价，他们享受了他人血带来的好处，自然是要为杀人付出代价的。”
褚言心道，原来这就是神的脑回路，自成一派，十分洗脑。
“你非礼我，是不是也要付出代价？”褚言说道。
“我什么时候非礼过你。”
“就那次，成亲那次。”
“那次是入洞房，并不是非礼，就算在人类的礼法里，也是合乎情理的。”
“我不同意当然要算是非礼。”
“但你很愿意啊。”山神说道。
“那是因为你把我拉到那个草地里，我才那样的。”
山神老神在在道：“那是混沌之力，那里只会让你做出本心想做的事，所以你是愿意的。”
“不愿意！你这种行径，就跟那种坏蛋迷昏别人，然后喂春 药是一个性质的！”
“可我没有喂你什么药，你做的事情，都是发自本心。”
褚言狠狠的踢了一脚旁边大树，然后怒气冲冲的捏住山神的脸。
四目相对，褚言一字一句道：“你摸着良心，你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完全合乎情理。”
山神被那双黑灿灿的眼睛盯着，忽然涌上来一点心虚。
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小心思。
褚言生气的时候，眼睛格外的亮，嘴巴微微嘟起来，因为刚刚吃了辣，现在还有点肿，看起来像是红红的果冻。
山神低头看着褚言，他道歉道：“不是。”
“我知道我做的是错的。”
“并且我现在正在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
“你讨厌我了吗，我做了错事，还不诚实，为自己做的事开脱。”
“但你可不可以不要生太久的气，我这里现在很疼。”
“还有点害怕。”
山神的脸庞在月光下，像是蛊惑人的妖精。
他眉眼低垂，眉间带着一点忧郁。
“你害怕什么。”褚言咽了咽口水，他的手指捏在山神的脸上，把他的脸捏出了红印。
山神的皮肤真的好到不可思议，手感是微软的，脸上的皮肤又滑又软。
带着手指红痕的脸，和低垂的眉眼。
猛的一看，褚言还以为，他被自己捏哭了。
而在产生这个念头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席卷了褚言的内心。
而后是一种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冲动。
褚言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他似乎是想要把对方真的捏哭，然后欣赏他梨花带雨的脸。但似乎他又不希望对方真的哭。
如果哭了，或许把眼泪舔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害怕你再也不理我。”
褚言有点好笑的说道：“你天天粘着我，就算我不理你，你也能自己跟上来，还会害怕这个吗。”
山神垂落的目光落在褚言的眼睛里。
褚言仿佛能看到这双眼睛后面的掩藏着的悲伤与害怕。
他听到山神说，“嗯，我一直在怕。”
褚言刚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眼前被阴影笼罩住了，然后是嘴唇一凉。
“嗯？”褚言疑惑的看着山神。
“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是理解人类亲吻的意义了。”
“就是一个瞬间的冲动。”
“刚刚忽然就，很想亲你。”
褚言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也想。”
“你刚刚那只是亲了一下，并不能算作亲吻，亲吻是要再进一步。”
山神不解道：“你是指……”
山神忽然吐出了自己一截舌头。
褚言被吓了一跳，他总是能被山神各种各样的古怪举动吓到。
褚言刚想跟山神解释解释人类亲吻的规矩，就忽然被又阴影笼罩了。
原来山神的舌头也是凉的。
是因为看起来像陶瓷，所以比人类的温度低吗？
山神的味道是青草香，是下过一场雨，让人头脑清明的青草香。
但褚言觉得自己好像，脑袋越来越不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