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已经撤除了,商玉痕把车停在路口,徒步走了过去。工地残留的杂物和建筑材料散布在各处,碎石和水泥的痕迹也随处可见。为了能顺利把高彦的尸体抬出去,这里勉强清理出一条窄路来。然而,路只是相对的。

  此时的天空阴沉的吓人。灰蒙蒙的天空布满了暗灰色的云层,没有一丝阳光透过,只有一片阴暗和沉寂。寒冷的空气潜伏在每个角落,从头顶铺天盖地地落下,让人ᴊsɢ感到无处可逃的寒冷。

  部分墙壁已经倒塌或严重破损,露出内部结构,钢筋曝露在外仿佛一根根血管,冒着苟延残喘的气息。商玉痕拉紧了衣领,微微低头向前走去。

  在一处大楼的入口处,商玉痕看见了曲扬。对方向他招手,脸上神情严肃。

  “怎么样?”

  曲扬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向旁边看,商玉痕转头看去,见韩歌站在一楼大厅的左侧似乎若有所思,手指在无意识地扣着已经脱落的墙皮。身旁站着景海笙。

  “他一整天了就这样,话都没说两句。”

  整个大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安装完门窗,留下了一个个四方的空洞。商玉痕皱起眉来走近,叫了一声名字。韩歌微微转头看他,没说话。他抿着嘴,脸色比曲扬看起来还要严肃和可怕。

  商玉痕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在他印象里,韩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笑嘻嘻的,偶有不开心发脾气的时候,但也不是这般生人勿近的模样。

  “商哥,我有一种感觉。”

  商玉痕等着他说下去。

  “我感觉,我妈就在这里。”

  这话说得阴沉,商玉痕困惑不解,景海笙也转过头来看着他,然而韩歌却沉默了。

  他仰起头来,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厅里转了一圈,商玉痕道:“韩歌,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我觉得,她就在这里。”

  韩歌转头问道:“我可以抽支烟吗?”

  “不可以。”

  “行吧。”韩歌倒也不执着于这个,他伸手指着脚下道:“你说,苏洛明团伙十多年潜逃在外,为什么要回申丞来?”

  “据他自己交代,是想回来看看老婆孩子。”

  “你信吗?”

  商玉痕微微摇头。“说不好。就算是穷凶极恶的毒贩子,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或许在内心深处也有他自己惦记的人。”

  “他们几个人潜逃在外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为什么刚回申丞没多久就被抓了呢?”

  “你怀疑他们是被人举报的。”

  韩歌神情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很肯定地道:“不是怀疑,我是肯定,而且这个人一定让他们始料未及。”

  “你是想说,这个人是你母亲苏月。”

  “我怀疑,苏洛明是想带着女儿一起走的,因为他没有别的亲人了。而且他的身体可能也不大好了,不然也不会刚入狱没多久就病死了。他想和女儿在一起,我猜我妈也很想他,也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当时见过他们的人都觉得他们关系很亲密。韩重,庄禾,他们都是这么猜测的。对吧。没人知道苏洛明是她父亲,再加之我妈那几年名声很不好,勾搭老男人这种事她是做得出来的,别人如此猜测他们的关系,一点也不奇怪。”

  商玉痕默然点头。

  “可是苏洛明在被捕时,苏月就已经下落不明了,你发现没有?”

  商玉痕皱着眉不答,韩歌直逼到他面前道:“商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我不敢随意下结论。”

  “其实你也怀疑我妈妈早就死了对吧,这么多年了根本没有人见过她!其实关心她的人还是很多的。我哥韩重,丁泉的叔叔丁纪尧,化名程雅风的田淋淋,还有你曾经告诉过我的苏曼琪父女两,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二十年来苏月到底在哪里。”

  韩歌抓住了他的肩膀,语气变得急促:“所以,你也知道她死了,对吗,你就是不愿意讲出来,你怕我接受不了。因为我刚刚燃起一点希望,你不想亲手毁了它。”

  商玉痕无奈地拍了拍他,沉声道:“韩歌,我确实这么想过。”

  “但你就是不肯跟我说!”

  商玉痕在心里叹气,好脾气的继续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就像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野猫。然而面前的小野猫并不太领情,后退了两步,扭过脸去看向了窗户外。

  “你认为,苏月死了,被他们杀了?”

  “是。”

  “好。”商玉痕叹道:“说说你的判断从哪里来的?”

  “我问你,如果你是贩毒团伙的一员,你愿意接纳团伙成员中的某个亲人突然加入进来吗?你没有警惕心吗?如果你发现他极有可能知道了你们做的事,你会不会先下手为强?就算苏洛明不忍心,他的团伙能放过他吗?事实就是,苏洛明他们几个人被你们警察抓了,一个也没跑掉,可是他女儿彻底地人间蒸发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如果如你所说,他们决定除掉苏月这个人,也只能在这里了,因为这里实在太荒僻了,方圆两公里之内都没有多少住户,实在是个杀人藏尸的好地方。”

  韩歌的眼角很明显的抽动了一下:“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又无助:“我到底该怎么找到她......”

  "交给我吧,我会派人到这里来再彻底地搜查一遍。无论结果是不是我们猜的那样,韩歌,我相信你现在有能力去承担了。你现在很理智,很清醒,我也可以放心了。”

  韩歌很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回应他,一旁景海笙突然就打了个喷嚏。商玉痕转头见他穿的有些单薄,便道:“韩歌,今天天气不好,等会可能有大雨。你们先回去吧。”

  韩歌想了想,道:“好,那你呢?”

  “明天,按计划来。”

  韩歌点头道:“好!”又对景海笙道:“走吧。”

  曲扬也走了过来,几人正准备要出发时,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身边,都快被大家忽略的景海笙忽然道:“我觉得这里的柱子好奇怪啊。”

  众人有些不解地看向他,景海笙走了两步,伸手指了一下左右两边:“这里,还有那边,各有一柱,间隔刚好把大厅均等三分,那么韩歌身后这个柱子就显得太奇怪了,好像完全没必要啊。而且这后边原本是有窗户的对不对,我看楼上都在这里开口的,那这里怎么会有一根这么粗的柱子?”

  三人听着他的话均沉默不语。商玉痕的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走近了那个奇怪的柱子,从下到上仔细的端详一番,陡然间发现它竟然真的比别处要新,在与天花板接壤处依稀可辨一些后期粉刷覆盖的痕迹。看来这柱子是后加的,而且还很匆忙。

  韩歌伸出手指轻轻地从上边滑过,手指上占了很厚的灰。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向商玉痕,商玉痕也看着他。两人一番对视,韩歌道:“会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曲扬奇道:“啥?”

  韩歌不答,只是仰着头,盯着商玉痕的眼睛。商玉痕却垂下头来,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有千斤重。

  晚上十点半,韩歌泡了个热水澡,正在闭目养神间,只听卧室的门猛地被打开了,景海笙穿着拖鞋蹬蹬地跑了过来,举着手机叫道:“韩歌!你快来看!”

  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发抖。韩歌忙擦干身上的水推门出来,接过手机,眼前的一张图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水泥砖被截断开来,里面竟然藏有一个貌似人性的块状物,但早已石化,整个颜色呈古怪的黑灰色,依稀还可以看见几缕黑色的头发和一片大红色的衣角布料。

  商玉痕发了两条讯息,这个尸体要带回去做详细尸检,请韩歌立即来局里做DNA检测。

  景海笙很小心地看着韩歌,有点手足无措。韩歌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继而捂住了脸,慢慢地蹲了下去。景海笙见状,赶忙扶住他的胳膊。

  “我没事。这次真的谢谢你。你真聪明,多亏你这个发现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她。”

  景海笙不知该说点什么安稳他,只得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阵后,韩歌慢慢直起身来,握住了他的手。

  “真的,别为我担心,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所以现在也不会特别伤心,我习惯了。知道她的下落我也可以安心了。”

  他喃喃地道:“其实自从知道我妈妈当年没有抛弃我,我就真的很感激了。只是二十年了,我知道的太晚了。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寻找她,从来没想过。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景海笙立即搂住了他的肩膀:“韩歌,你别这么说了,你没有错,你从来就没有错,你不要这么想好不好。这么久以来你真的尽力了,不要怪罪自己。”

  韩歌的手机闪了闪,商玉痕又发了一条信息:

  “韩歌,路上小心,不要自己开车,让海笙带你一道过来。我们都在这里,会一直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