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玉痕跟局里打了个招呼,三十日下午就出发,开了一晚上的夜车,错过了国庆长假的高峰期,没有被堵在高速路上。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到了放鹤市。

  他找了个休息站睡了大概四十分钟,精神还算不错。接着开车上路,找到韩歌发给他的青年旅社地址,上前去敲门,发现这其实是一套群住房,房子被人租下再通过装修,安置了上下铺,变成了二房东。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不到一百平,却住了十几个人。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孩,很困惑地打量着他。商玉痕问道:“韩歌在吗?”

  “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男孩很警惕地想要关上了门,商玉痕十分纳闷,忙追问道:“等一下,就是他,你再看看。他已经搬走了吗?”

  他打开手机,翻出韩歌的一张近照让对方看,男孩瞅了一眼,道:“你是他网友吧,他不叫你说的那个名字,他叫商玉痕。”

  商玉痕差点就笑出声:“啥?商玉痕?”

  男孩更加警惕了:“他出去了,你要不就在楼下等吧,或者打他电话。”

  商玉痕点点头,下了楼。实在是运气很好,刚走出一楼的楼梯口,就见韩歌背着一个麻灰色斜跨小包,嘴里还叼着一个棒棒糖,从主路上走了过来。

  商玉痕忍住笑,站在路边叫道:“商玉痕!”

  韩歌嗖地一下抬起头来,循声望了过来,随即两眼发光地叫了起来:“商哥?!”

  他快步地走了过来,笑道:“你来找我啊!”

  “多大的人啦,还吃棒棒糖?”商玉痕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干吗假冒我的名字?”

  韩歌嬉笑道:“我当时灵机一动,就报你的名字,感觉用你的名字心里很踏实。我跟他们说我是个警察,但他们都不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挎包,又取出一个甜橙味棒棒糖塞给商玉痕道:“你也吃一个。”

  商玉痕笑着捏在手里,韩歌见他不吃,又夺过来拆开包装纸,硬塞他嘴里道:“吃糖可以让自己开心。连吃个棒棒糖都得考虑自己年纪有多大,你活的是不是也太累了些?”

  商玉痕在心中感慨他这话很有道理,舌尖细细去舔,确实又酸又甜,味道很好。

  “是不是我哥让你来的?”

  “他确实希望我来,但我拒绝了。”

  “可是你还是来了。”

  商玉痕点头道:“对,我还是来了。被他逼着,和我自愿来找你,是两码事。你说你现在这样,我能不来吗,你一个人,我没法放心。”

  韩歌沉默不语,神情有点烦躁。商玉痕道:“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些话要问你。”

  韩歌伸手向左前方一指:“那边有个河坎,平时没什么人,我们去那里坐坐。”

  绕过居民楼往前走,是一片待拆迁的老式平房,房前是一条蜿蜒向东的河。河坎修得很高,落差足足有十米。不过河水看起来快要枯竭了,露出了大面积的河床和碎石。

  商玉痕和韩歌两人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韩歌又从包里翻出一大包核桃仁来,分给他吃。

  “我找到程雅风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了,我拿着她的照片到处问,总算是问到了。”韩歌指着他们的左后方一处小区道:“她去年就住在那里,过完年才搬走的。”

  “不容易啊。”商玉痕点头赞他,道:“找人可不好找,居然还有人记得半年前在这里住过的一个人啊。”

  “因为她在这里住了至少五六年了,这里不像申丞市,这里住的都是老居民,是那种一住就是几十年,几辈人的那种,彼此之间都是认识的。我拿照片给他们看,他们说,这姑娘是外地人,在这里租房子住,平时也不多说话,和他们都不熟。同住的还有一个姑娘,他们不知道两人叫什么名字,看她们年纪相仿,关系亲密,长得还有点像,还以为是亲姐妹来着,后来才听说不是。”

  商玉痕缓缓点头,韩歌道:“那几篇日记的全文,你让我看看。”

  商玉痕曾把日记拍过照存在手机中,翻出来递给他看。韩歌看后,困惑不解地道:“我没看懂,你看懂了吗?”

  “没看懂。“商玉痕很坦诚地道:”她写的很乱,就像是在胡言乱语。不过日记本来就是有感而发,自己写了自己看的,根本不用在乎什么逻辑问题。”

  “这个她,指的是她舍友吧。这个Y是不是高彦?”

  商玉痕点头道:“应该是。”

  “据邻居说,她们两人搬走后,这里就闲置了,现在没人住。房东早就搬走了,联系不上了。所以我还在想别的办法。我昨天还去她办卡的快餐店想要问问她的情况,但店老板不在,服务员也都早换过人了,对程雅风没有印象了。”

  商玉痕想了想,又道:“你刚才说,她们两人都搬走了,是一起搬走的吗?”

  “不是,据邻居讲,好像是程雅风先搬走的。但是时间太久了,他们又说不确定。ᴊsɢ”

  两人说话间,商玉痕很敏锐地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人,他微微转头,就见身后树丛间隐约有一片黑色衣角。来人在暗处,脸被遮挡了起来,但商玉痕隐隐猜到了他是谁。

  韩歌并未察觉,一边吃着核桃一边道:“我还以为放长假了,你和孙迪两人会相约过二人世界呢,你跑来找我,他不会生气吗?”

  商玉痕不吭气,韩歌笑道:“哟,看来我猜对了。我就知道,我哥就是个老混蛋,他不会容忍你和别人在一起。”

  “这次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商玉痕向远远的河道看去,突然很感慨,时间就像这流水一般哗哗淌过,永不停歇。十几年了,他想,许多事就是阴差阳错的,怨不得别人。

  “别这么苦瓜脸啊。”韩歌笑道:“要不,你考虑一下我啊,我们两在一起好不好?”

  商玉痕在心里叹气,侧过脸来,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韩歌看他那眼神,忙举手道:“好啦,开个玩笑,用不着这种杀人的眼神看我吧。哎,你真是,一点也不好玩。”

  商玉痕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别乱开玩笑。我容易当真。”

  韩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嘴角带起一丝笑意。商玉痕叹道:“韩歌,我这次出来找你,是想跟你共享信息的。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关于程雅风的事,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不对,”商玉痕摇头否决:“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到这个地方会查到你想要的线索。”

  “你说反了,不是我肯定这里有线索才来,而是来了之后才找线索。”韩歌道:“我和你办事风格不同,你是官家人,习惯性按图索骥,按照已有线索寻找真相。可我不是,我是在浑水里摸鱼,不确定能摸到什么。我没有办法把什么都准备好再去行动。”

  “想到就去做,错了也无所谓?”

  “对,哪怕一无所获也无所谓。本来就在零基础上做事,大不了还是零。”

  “可你走之前应该跟我说一声。”

  “我不想给你说,一来你很忙,不见得陪我。二来,我很烦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小孩子。这么多年了,我身边的人不是害怕我让着我,就是厌烦我躲着我。连你也是!我觉得我自己能办到的事,就不想跟人讲。”

  商玉痕很想说,我并不是,我不是害怕你,更没有厌烦你,可是他说不出口。事实上,虽然他一再对自己说,韩重韩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不应该把多年积累的仇恨一股脑带到韩歌身上。但人毕竟不是机器开关,感情这种事,任谁也没法完全地割裂开去看的。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韩歌拉着他胳膊道:“今天起早了,好困,商哥借你腿用用嘛,让我睡会。”

  他毫不客气地歪过身子,在商玉痕腿上躺下。商玉痕不由地苦笑,自己熬了一夜跑来都没说困,这个小祖宗反而说他困了。

  他把手搭在韩歌背上,余光瞟见那个黑衣男人慢慢地朝自己走来。他没猜错,来人是韩重的保镖,曲扬。

  两人隔着韩歌对望,都没说话。曲扬默默地站在他们身侧,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过了约莫两分钟,韩歌呼吸平稳地睡着了。商玉痕向曲扬看了一眼,把韩歌的包取下来,慢慢挪出自己的腿,让他枕在包上,然后示意曲扬走远几步说话。

  曲扬道:“老板知道你会来,特别高兴。”

  商玉痕对韩重一直监视自己的行为心生厌倦,可又无可奈何。见他不说话,曲扬又道:“我跟老板汇报过了,老板说,韩歌现在住的地方鱼龙混杂的,若是他不愿意立即回去,就给他重新租个地方,单人房,也干净些。”

  “他不喜欢被人安排,还是算了吧。”

  “可是......”

  "先这样吧,如果韩歌自己觉得住着不舒服,我会陪他找地方住。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旅游的,住的好不好,也不重要。”

  曲扬皱着眉,想说点什么,但又止住了。

  “如果你想跟着也行,但别让他知道。我会照顾他,让韩重放心。”